穿成替身文里的白月光 作者:将月去   文案   草原狼王&全民白月光   容姝穿成了替身文里的白月光女配。   按照原书剧情,女配去草原和亲,天子,丞相,将军为解相思之苦,对与女配容貌相似的女主百般宠爱。   后来大军征讨西北大胜而归,女配回朝,两次三番陷害女主,男主认识到对女主的心意,直接赐了女配一杯毒酒。   容姝穿到了和亲路上,她马上要被送到了草原王的营帐,据说这里的王身高八尺,力大如牛,举止粗鄙,一顿能吃一头羊,与野人无异。   可这异域风情眉眼深邃的男人是谁?   PS:种田基调,节奏慢,美食居多,一点点狗血加争霸,偏日常,非正统甜文。   内容标签:女强 美食 穿书   主角:容姝,耶律加央 ┃ 配角:乌音珠,尼玛,达娃,容誉,徐景行,陈洺之,赵颜兮 ┃ 其它:草原的大可爱们,和草原的美食们   一句话简介:草原狼王&全民白月光   立意: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笑着面对生活 第一章 来草原的第一天容姝还听闻,……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夕阳的余晖洒在母亲河上,河面泛起粼粼金光。   天边划过几声雁鸣,听起来倒像是哀鸿。   容姝把轿帘放下,幽幽叹了口气,任谁坐马车坐了一个多月,去的还是和亲之路心情都不会好,况且,她不是原身。   她是一个多月前来到这里的。   这是一本书中的世界,小说名叫《朱颜》,是本替身文,讲的是大楚朝景和年间的故事。   景和三年,女主赵颜兮参加宫宴,皇上,将军,丞相纷纷看红了眼,而后三人对她百般宠爱。   赵颜兮原以为遇见真爱,却不想自己竟是别人的替身。   大楚长公主容姝,是他们三人的白月光。   若是身边之人,赵颜兮定争个分明,可是容姝早不在盛京了。   景和元年,容姝被封为晋阳公主和亲西北,送亲仪仗出发前一晚,冠军侯在屋顶吹了一夜风,丞相家的二公子喝得酩酊大醉,新皇梦呓,嘴里喊着皇姐别走。   原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然景和七年,大军征讨西北大胜而归,长公主她回来了。   此后是一系列的爱恨纠缠,容姝回京之后三番两次陷害女主,主角们终于认识到自己对女主的心意,赐了容姝一杯毒酒。   女主嫁给了楚皇容誉,生活幸福美满。   这是《朱颜》的全部内容。   前路漫漫不知生死,容姝还听闻,乌迩部落的首领,西北草原的王,身高八尺,面目丑陋,举止粗鄙,生食血肉,与野人无异。   她没有为大楚牺牲的高尚情操,只觉得自己在跳火坑,要是有条别的路,她二话不说就走。   可惜没有。   送亲之人是冠军侯徐景行,十里红妆,样样代表了大楚。   容姝不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七年,她会努力让自己在草原上生活的很好。日后能活着回到盛京,她绝不掺和男女主的事。   虽然来这儿的一个多月都在马车上,但她做了充足准备。   和亲是和亲,长公主的威严还在,这一路上经过不少城池,她让金庭玉阶两个侍女买了许多东西。   米面调料,蔬菜水果,大约能想到的,草原上没有的,容姝都买了。   原身锦衣玉食,吃的是琳琅珍馐。她也不差,前世她是个美食探店博主,吃遍大江南北,要是遇见特别好吃的就想办法复现出来,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草原上牛羊多,至少不愁吃肉。   金庭玉阶一路上都很少说话,两人眉宇间笼罩着淡淡忧愁。   她们自小就跟在容姝身边,如今容姝去和亲,又义无反顾地跟了过来。   四月间,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可越往北天气越严寒,乌迩,还不知是何等光景。   盛京城的贵女们现在应该办春日宴吧,她们公主却要远离故土。   金庭从马车柜子里拿出一条花样精致的羊毛毯,轻声道:“公主,天快黑了,夜里凉,多盖一点。”   容姝把自己裹严实,“还有多久到?”   这条路原身走了两个多月,她又走了一个多月,每日看日出日落,如今看见大漠长河,还有多久才到乌迩。   玉阶:“回公主,徐大人说还有七日。”   徐景行,冠军侯。   《朱颜》这本书的内容容姝只记得个大概,原身死,徐景行也出了力。   经年未见的白月光已非昔日之人,那点爱意不剩半分。   是徐景行的白月光又如何,他能带她远走高飞,远离草原的老头子吗。   徐大人有个屁用。   容姝靠在车壁上,拢了拢毛毯,这边少见人烟,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了。   安心待过这七天吧。   ————   七日后   四月草原刚见青绿,雪白的绵羊或立或卧,低头啃草。还有棕黄色的牛群,离远看只是一个个的小点。   走过十几里,就能看见大片的栅栏,还有一个个棕灰色的帐篷。   每年开春乌迩部落要寻找新的草地,喂养牛羊马匹,游牧民族,一向随水源而居。   今年寻找的牧地极好,牧草水嫩多汁,开春暖和,不少的母羊母马都揣了小崽子。   等秋天羊羔牛犊和小马驹长大了,乌迩又多几分底气,不过今年不必起兵打仗。   年前乌迩大楚交战,乌迩势如破竹,大楚节节败退,虽说乌迩儿郎在马背上长大,个个骁勇善战,但是有战争就有死伤,乌迩子民并不喜战乱。   后来大楚的皇帝提出和亲,把长公主嫁了过来,许诺二十年不起战乱,供休养生息。   乌迩远在西北,却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大楚长公主花容月貌,气度雍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说他们草原的王擅骑射,能百米开外取人首级,可论起来,还是公主下嫁了。   既是下嫁,礼数得周全,不然大楚以为他们是只会打仗的蛮人。   算起来晋阳公主该到乌迩了,尼玛兴冲冲地去了王帐,可是王帐书案前坐着的人脸上一点成亲的喜气都没有。   尼玛赶紧把笑容收起来。   只不过他个头大,刚才又笑得又太开心,耶律加央在他进来通报时就抬起了头,以至于笑收的不及时,挂在脸上跟哭一样,“参见王上。”   耶律加央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搭在屈起的腿上,漂亮的眉眼带着几分戾气,“有事说事,没事滚出去。”   尼玛缩缩脖子,“……王上,大楚的送亲仪仗快到了。”   您该准备准备迎亲了。   耶律加央:“关本王屁事。”   这五个字是从薄唇里一个一个吐出来的,反正尼玛是听明白了,王上很不愿意。   尼玛道:“都说晋阳公主花容月貌,长得跟天仙似的,您怎么还不乐意上了,要不是大楚皇室就这么一个嫡出公主,嫁过来的肯定不是她。”   耶律加央换了个姿势,他不耐地攥紧拳头,手指骨捏的嘎吱嘎吱响,“天仙似的有什么用,她会骑马吗,知道牛羊什么时候生崽吗,知道哪里的牧草最好吗,知道怎么缝皮衣皮靴吗,中原的女人,只会哭哭啼啼。”   “她能在草原住几天,大楚皇室的女人养尊处优,她住得惯草原?”   尼玛咽了咽口水,道:“那晋阳公主住哪儿?”   耶律加央按了按眉心,把心底的燥意压下去,“找个离王帐最远的地方搭个帐篷给她住,顺便告诉她,有事没事别来烦本王,本王不吃大楚女人那一套。”   尼玛:“……”   大楚公主重要,王上更重要,住太远的肯定不行,尼玛就在离王帐十几个帐篷的地方给晋阳公主安排了住处。   草原天空湛蓝,天上有雪白的云层,地上有雪白的羊群,大楚的送亲仪仗经过数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乌迩。   徐景行神色复杂,他向后看了眼马车,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然后道:“停。”   徐景行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他伸手扣了两下车窗,“公主,到乌迩部落了。”   容姝打起精神,金庭玉阶把毯子叠好,又给容姝重新上妆,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扶着她走下马车。   大红嫁衣,金冠珠翠,徐景行原以为容姝会这个样子嫁给他,却不想自己成了送亲的人。   何其荒谬。   徐景行要去见乌迩的王,几百人来送亲,其中大部分他还要带回去。   随行的乌迩使臣已经走过来了,容姝点了一下头,却听徐景行喊住她。   “容姝。”   徐景行喉咙干涩,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容姝,我会接你回去。”   容姝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徐大人还是唤本宫公主吧。”   徐景行神色受伤,却来不及说第二句话。   容姝跟着乌迩使臣,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嫁妆随侍,紧接着又来了一个大高个,没带她去王帐,而是穿过一个个帐篷,停在了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帐篷外。   还说了一嘴容姝听不懂的乌迩话。   尼玛也没办法,他不咋会说汉话,要说乌迩汉话说的最好的还是他们王。   晋阳公主是真好看,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幸好使臣丹增精通汉语和乌迩话,“公主,从今往后您就住这儿。”   帐篷有点像蒙古包,大约二十平米,有里面床桌椅,帐篷顶端还吊着一个铁盆,应该是放灯火的地方。   地上铺着毡布和毯子,乌迩子民擅制皮毛,所以没有一点腥味,看起来也是干净清爽。   住处还不错,不过容姝还是问了一句,“你们王呢?”   使臣翻译给尼玛听,尼玛想了想,还是把王的意思转达,“王上公事繁忙,让我转告公主没事别来烦他,他不吃大楚女人那一套。”   丹增:“……”   尼玛:“快说给她听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使臣嘴角抽了抽,想了想,细细雕琢了一番说道:“王上公事繁忙,若是有时间一定会来见公主,还妄公主见谅。”   容姝:“本宫希望王上以国事为重,没其他事你们就退下吧。”   使臣和大高个从帐篷出去,金庭玉阶一脸担忧地围了上来,却不敢说什么,怕惹容姝伤心。   容姝揉揉脖子,“赶紧把嫁衣脱了,头上的发冠沉死了,这个床,还有桌椅……通通换了。”   金庭玉阶点点头,服侍容姝换衣。   十里红妆,里面什么都有,拔步床,檀木桌椅,紫檀茶具,更有锅碗瓢盆漂亮瓷器。   等一切收拾好,尼玛在外头喊了两声,容姝让他进来。   尼玛端着一盘肉和几块饼进来,他不会讲汉话,只能比划两下,容姝明白这是送午饭来了。   午饭是烤羊排,烤牛肉,青稞饼。   一路奔波容姝也没吃上几顿热乎饭,她让金庭玉阶坐下一起吃,肉用刀片成薄片,裹在饼里吃,只是肉烤的干柴,还有膻味腥味,青稞饼梆梆硬,一口差点把人送走。   容姝:“……”   金庭费力地咽下去,“公主,这个其实还挺顶饿的。”   傻孩子,咱们有米有面又不愁吃不饱,当然要吃好一点。   容姝揉揉肚子道:“金庭去打水,玉阶问问柴火在哪儿,顺便把锅找出来。”   也不知道乌迩子民吃的都是这个,还是有意为难,幸好她有锅。   另一边,尼玛去王帐禀明晋阳公主那边发生的事,“午饭送了青稞饼和烤肉,王上,公主把帐篷里的床和桌椅全给换了。”   耶律加央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中原女人就是麻烦,“矫情,吃上不必苛待她,帐篷里的东西想换就换,她的要求尽量满足,少来烦本王就行。”   尼玛点点头,把话记下,烤肉青稞饼可不算苛待,乌迩虽不缺肉吃,但也不是谁都能顿顿吃肉的。   尼玛心满意足的出去,越往容姝帐篷那边走,越能闻见一阵醉人的香味。 第二章 来草原的第二天吃饱喝足,他……   容姝在帐篷里支起了锅,砂锅里面放了淘干净的大米,已经煮了一会儿了,米粒在水中翻腾,渐渐开了花。   案板上放着切好的牛肉丁,青菜叶。   送来的肉很多,羊排有两斤重,牛肉有三斤重,容姝把上面的盐粒刮下来,切了一小块,用葱姜水腌制去腥。   羊排去骨,剁成肉馅儿,里面拌上盐,胡椒粉,葱末姜末,剩下的牛肉剁成肉馅放在另一个瓷碗里。   陶盆里放着一个圆润饱满的面团,容姝准备一会儿包饺子。   三人俱是饥肠辘辘,闻着米香肚子叫得更欢。   容姝看米煮开,便把牛肉青菜倒了进去,捏了小撮胡椒粉提鲜,香味一下就出来了。   旁边的炭炉上烤着青稞饼,上面撒了层芝麻,泛着朴实无华的粮食香气。   三人包饺子极快,一斤多羊肉一斤多牛肉包了一百来个饺子,个个皮薄馅儿大。   平底锅里刷层油,把包好的饺子放进去,再倒一碗淀粉水,等上一会儿揭开锅盖,下面煎的金黄,还连着一片焦脆的锅巴。   原本牛羊肉就是熟的,这么吃正好。   容姝饿的不行,她盛了碗牛肉青菜粥,又夹了几只饺子,“你们两个多吃点。”   金庭玉阶点了点头,这一路上,她们两个吃过公主做的蛋饺,小肉饼……都可好吃了,公主能专心做这些也好,就不会有离开故土的愁思了。   她们两个只要就把公主的吩咐办好,想要的东西要来,专心伺候公主就行。   牛肉青菜粥软烂入味,泡过葱姜水的肉不见一丝腥味,青菜爽口,牛肉富有嚼劲,再吃饺子,外壳儿酥脆,羊肉的膻味极轻,葱和肉汁混在一起,恨不得囫囵吞下去,只是要担心烫到舌尖。   热热乎乎的可真好吃。   如果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容姝觉得来草原也没什么不好。   吃过午饭还有切好的苹果,这个时节果树才开花,容姝买几篓苹果橘子带过来,金庭玉阶收拾碗筷,锅里还剩半锅粥,六十多个包好的饺子。   容姝手一挥道:“留着晚上吃。”   金庭露出来草原的第一个笑,“那奴婢给放起来,乌迩四月还冷呢,公主午睡盖好被子,奴婢们在外头守着。”   拔步床上铺着锦被,地上还铺着防寒的毯子,容姝换了身寝衣,睡了半个多时辰,这会儿外头的香味也散了。   尼玛使劲吸了吸鼻子。   他能分辨出肉香,可剩下的味道却分辨不出来,肉香是从晋阳公主的帐篷里传来的,不是草原常见的烤肉味儿,充满了烟火气。   而是勾人的,香甜的,从未闻过的,让他忍不住在这儿站了半刻钟。   尼玛看着晋阳公主身边丫鬟出来,还端着好几个盘子碗,若他会说汉话,肯定上去问问她们吃了什么。   草原人心性淳朴,没那么多弯弯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可惜尼玛不会讲汉话。   他叹了口气,摸着肚子离开。   另一边容姝睡醒,中午吃的消化了了大半,玉阶眼睛一亮,喊了声公主,然后脸又垮了下去。   容姝想了想,“徐大人回去了?”   玉阶嗯了一声,“徐大人把绣娘大夫他们留下了,就住在北面,公主的嫁妆搬过来一部分,剩下的都放在那儿了。”   玉阶跪坐在地上,道:“路上买的都搬进来帐篷了,公主可要看看?”   容姝睡得有点懵,一路上买了不少东西,她也记不清了,“要看。”   买的最多的是米面,因为容姝听说乌迩只能种青稞,她怕青稞面吃不惯,所以买了好几车的米面。   还有鸡蛋鸭蛋,草原畜牧,牛羊马匹有皮毛防寒,可鸡鸭在天冷的地方不爱下蛋,所以买的也多。   吃不完的腌上,够吃好几个月的。   棉花布料,各种各样的调料买了不少,葱姜蒜,糖和蜂蜜。   容姝还买了不少种子,只是她没种过地,也不知道这些种子在西北能不能活。   西北常吃牛羊肉,牛羊肉又离不开葱姜蒜和调料,容姝虽带了不少过来,可不能坐吃山空,得想法子种一点。   容姝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就有种满足感,   米面有几十袋,苹果六篓子,十袋白菜,十篮子鸡蛋,四篮子鸭蛋,碰碎了三个,其他的完好无损。   棉花二十六斤,布料十多匹,这还不算嫁妆里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在乌迩用不到,除了寻常戴的,剩下的容姝全让金庭给收起来了。   米面各留一袋,其他的放在族人那里。   临近傍晚,天空云彩染上赤色,尼玛端着盘子过来,给容姝送今天的晚饭。   青稞饼和烤羊肉,还有两块煮好的芋头。   这是乌迩招待客人最好的菜肴了,高原草原种植不易,只有青稞,山芋,土豆这几种作物能在这片土地上生长。   比不上中原吃的多,但这是乌迩能拿出来的所有。   尼玛担心草原留不住这位公主,所以肉拿的格外多,一大块烤肉,吃完保准像草原儿郎一样强壮。   只可惜,尼玛没能进帐篷。   金庭从帐篷里出来,还带出来一阵香气,她按照公主的吩咐,拿了青稞饼和芋头,“中午的肉还没吃完,这些劳烦带回去。”   尼玛一句都听不懂,但是看金庭的动作能明白大概的意思。   中原人吃的真少,可是在草原不吃肉怎么行,“晚上冷,吃肉才能抗冻!”   “……”   金庭见状喊来了丹增。   丹增把金庭的话说给尼玛听,“明日给公主送没有烤过的肉,一日送两斤,再送一小袋青稞面,记得多送芋头和土豆。”   尼玛迟疑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金庭钻进帐篷,毛毡帘子放下来,把里面的香味遮得严严实实,他低头看了眼盘子里的烤肉。   肉烤的金黄,上头的盐粒已经化开了,还热着,闻着却不及帐篷里的味道香。   玛吉婆婆烤的肉,是草原最好吃的肉,晋阳公主不吃,那给王吃吧。   耶律加央吃过晚饭,还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容姝退回来的烤肉。   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放牧人已经把羊群牛群赶回来,关进栅栏里。   马儿关到马厩,等明儿太阳升起的时候再去放牧,日复一日,这就是草原的生活。   正值春种,乌迩要种青稞,高原一带还要种植山芋土豆,这两样东西顶饿,比吃肉还有力气。   耶律加央把烤肉吃完,又吃了两个煮山芋,还喝了小碗青稞酒。   吃饱喝足,他终于想起来大楚的公主,按大楚的说法,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可耶律加央并没有过去的意思,他问尼玛,“晋阳公主可还安分?”   尼玛如实道:“就在帐篷里待着,晋阳公主带了两个侍女,三人一天才吃了两块烤肉,两张饼,两块山芋。”   耶律加央一晚上就能吃这么多。   耶律加央:“……那还挺省粮食的。”   尼玛又道:“公主还说明日送生肉过去,她们自己做。”   “那岂不是省事,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别饿死就成。”耶律加央懒得管,乌迩事情这么多,他哪儿有闲空管一个小小的公主。   只要晋阳公主不惹事生非,不往他眼前凑,乌迩可以养着她。   毕竟和亲也不是她本意。   耶律加央:“盯着她点,你去还是达娃去?”   尼玛达娃,在乌迩话中是太阳和月亮的意思,他们是耶律加央的左膀右臂。   尼玛回忆起帐篷里飘出来的香味,果决道:“王上,这点小事属下就能办好。”   耶律加央还是不太放心,他眼睛微微眯起,像山巅翱翔的鹰,“盯紧点。”   ————   乌迩的白天还算和暖,可一到夜里就冷得不行。   像大楚的冬天。   金庭又找出来一床被,灌了个汤婆子,炭炉里的碳烧的又红又旺,玉阶把门口的毛毡帘子压实,保准一点风都不漏。   到了夜晚,左右无人,说话自在许多,玉阶道:“这乌迩也太冷了。”   草原,暴晒,大风,早晚温差大。   容姝睡床上,金庭玉阶睡榻,两人轮番守着公主,外头的风呜呼呜呼,听起来怪瘆人的。   容姝盖的多,倒没觉得多冷,帐篷顶吊的灯火摇摇晃晃,也不知道乌迩人怎么搭的帐篷,风这么大,就只是晃晃。   三人守着炭火,容姝肚子有点饿了,“金庭,把山芋拿来。”   碗饭三人吃的水饺,调的辣椒醋碟,一人吃了十多个,还剩十五个。   送来的山芋和青稞饼自然没吃。   乌迩叫山芋,容姝管它叫红薯,手掌大的两个已经煮过了,把皮剥了,瓤用勺子压碎,细筛子过一遍,没晒的红薯不够甜,容姝加了两勺蜂蜜。   趁着这会儿功夫,舀点面,打了个鸡蛋,兑水揉成泛着淡黄的面团,然后擀成面皮,多抹几遍油,一层一层地抹,到时候还能起酥皮。   面皮裹上蜂蜜红薯馅儿,炭炉上放上平底锅,刷层油慢慢煎,香味儿就出来了。   金庭玉阶守着炉子,不是地抿唇咽口水,从前公主只给皇上做过吃的,现在轮到她们了。   外面冷风阵阵,三个人人手一个红薯蛋卷,又香又甜。   红薯甜,酥皮脆,剩下的明天早上当早饭。   好像是吃了一嘴蜜,金庭道:“真好吃。”   公主能这样很好,她就怕公主到乌迩后自怨自艾,把人给蹉跎了。   容姝吃了个红薯蛋卷,心满意足,天冷盖厚被子,还挺舒服,“早点睡,明天看看能不能把葱和蒜种上。”   次日,尼玛过来送早饭。   半桶牛乳,两块山芋,还有一袋青稞面。   晨起不宰牛羊,所以没有肉,只是尼玛又闻到肉香了。   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   乌迩没有糖,尼玛知之甚少的甜味来自于晒过的山芋,他很小的时候还吃过一回蜂蜜,蘸筷子尖,舔一口,那是甜。   应该是好多糖一起煮,才能这么甜,尼玛好想进帐篷看一看。   可他一个下属,不能做这样的事,但是他们的王能。 第三章 来草原的第三天耶律加央身上……   按大楚的话来说,他们王是晋阳公主正八经的夫婿,去公主的帐篷看一看,完全说得过去。   只是尼玛一想王曾经说过的话,这个念头就快烟消云散了。   不过尼玛还是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王可要去看看公主?”   耶律加央问:“看她做什么?”   尼玛:“您是公主的夫婿,看看去不是天经地义吗,兴许公主见您不去,正伤心流泪呢。”   耶律加央想,伤心流泪关他屁事,要是哭的不能自己,滚回大楚才好,“不去,她想哭就哭,姓徐的还没走远,她想回大楚还来得及。”   尼玛把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   人公主没哭啊,人帐篷可香了,王根本不懂他的一番苦心。   再说玉阶提了牛乳山芋青稞面回来,容姝看的一愣,她都忘了,乌迩遍地牛群,怎么会没有牛奶。   牛奶是好东西,黄油奶酪奶茶,能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就是蒸馒头加点牛奶进去,蒸出来的馒头也是白白胖胖香香软软的。   今天带来的红薯是生的,两大个,容姝让玉阶先把红薯放起来。   早饭有着落,煎饺子,红薯蛋卷,正好送来了牛奶,容姝做了姜汁撞奶,摇摇晃晃的奶冻不见奶腥味。   吃过早饭,还剩小半筒牛乳,两个山芋,可以留着中午吃。   容姝看外面天朗气清,打算先把葱姜蒜给种上。   虽然容姝没种过地,可家里花盆栽过这些,葱是葱籽,撒上就能活。   蒜直接按在土里,姜切小块,选上面有芽的,直接种在木箱里。   乌迩夜晚天寒,白天把箱子搬出来晒太阳,晚上搬回帐篷,就不会冻坏了。   草原土薄,这一铲子那儿一铲子,总共装了四个箱子,容姝种了一箱葱,两箱蒜,一箱姜,四尺长两尺宽的箱子,三个人忙活了一上午。   乌迩人一早就去放牧了,剩下老老少少都去地里种青稞,容姝一上午也没见几个人,偶尔遇见了远远点个头,笑一下,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   两族装束不一样,乌迩人不善纺织染色,穿的多是青灰色麻布,还有羊皮牛皮缝制的袄和裤子,袖口衣领都缝了防寒的皮毛,脚上穿的是皮靴。   男人头戴毡帽,女人裹了布巾,既能防寒,干活也方便,民风淳朴。   容姝有些不好意思,乌迩子民走后说起了悄悄话。   “看,这就是咱们的王妃。”   “她笑起来真好看。”   “咱们王有福了,她比咱们草原明珠还要好看。”   “我家里还有山芋,一会儿给王妃送过来。”   “我家有肉干奶干,也让王妃尝尝咱们草原的吃食!”   乌迩子民热情好客,中午就悄悄把吃食放在了容姝帐篷外面,阳光刺目,清风阵阵,堆着的肉干奶干像座小山。   容姝蹲在地上,看着这些东西,“这都是吃的呀。”   肉干晒成了褐色,奶干好多块,是乳黄色的,离得近了还能闻见奶香。还有不少山芋土豆,全是草原上的吃食。   容姝笑着道:“金庭,这全是他们送来的。”   他们可真好,容姝想回礼。   这些吃的都可以久放,乌迩人有自己保存食材的法子,奶干不是那么硬,吃起来香香的,泡着能变成牛乳。   肉干里应该只放了盐,有肉香,但是吃着有点废牙。   回礼容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把东西收好又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尼玛送来了两斤牛肉,容姝一看,是牛腩。   牛腩是牛下腹的肉,瘦多肥少,肉上还带着些许筋膜,烤着吃炖着吃怎么吃都好吃。   正好有土豆,容姝蒸了一锅米饭,把牛肉切块放葱姜蒜焯水,再舀一锅清水放花椒大料各种调料慢慢炖。   肚儿圆圆的砂锅下面烤着炭火,上头盖子有排气的小孔,香味儿就是从那儿飘出来的。   案板上放着切好的土豆白菜叶,等牛腩熟了再把这些放进去。   帐篷的毛毡帘子开着,烟气从这里飘出去,乌迩大地上飘着好浓一阵肉香。   乌迩人习惯吃烤肉,青稞饼就着青稞酒烤肉,数百年来都是如此,有时夜晚会举办篝火晚会,一群人载歌载舞,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连空气里都是酒香肉香。   却不及现在,肉香混着香料的香气,勾的人头皮发麻。   容姝不知道外面味道多大,她看肉炖的差不多了,就把土豆块和白菜叶放了进去。   棕褐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立刻给土豆白菜裹上一层酱衣。   再炖一刻钟就差不多了,土豆最外面一圈已经面了,汤汁变得更加浓稠,两斤肉好几个大土豆装了满满一砂锅。   她们三个肯定吃不完。   容姝道:“不然送他们一半?”   他们指的自然是送肉干奶干的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容姝让他们尝尝自己做的吃的。   就是不知道是谁送的。   玉阶道:“公主,奴婢去送吧,交给丹增,半锅菜不少呢,分一分一人能吃上几口。”   容姝点了点头,“快点回来。”   牛腩炖土豆怎么吃,要先把米饭扒一个小洞,往里舀勺浓汤,再夹一个绵软酥烂的土豆,把饭拌一拌。   然后就可以大口吃肉了,带着一点肥肉和筋膜的牛肉炖的十分入味,夹起来还一抖一抖的,又因为汤汁太浓,牛肉外面全是浓厚的汤汁。   咬一口,牛肉嫩滑中有些许弹牙,腥味随着姜水消失不见。香料画龙点睛,把肉香锁住,有点甜有点咸,那么一大块吃下去全是满足。   再吃口米饭,真是神仙也不换。   丹增端着半盆肉,在香味里微微愣神,玉阶姑娘说上午有人给王妃送了肉干奶干,王妃过意不去,就炖了牛肉,给乌迩的子民分一分。   丹增深吸一口气,好香。   许是因为赶路太久,他觉得比宫宴上的佳肴还要好闻。   分好分,去问问上午谁给王妃送东西就成。   丹增端着牛肉炖土豆出去,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哪个帐篷都烤了青稞饼和肉,送东西的有三家,使臣想把肉一分为三,可他们说使不得,一家就分了一小碗。   盆里还剩不少肉土豆和汤,丹增想既然他们不吃那他吃,可还没进帐篷,就和尼玛打了个罩面。   要是瓷盆不烫手,使臣肯定把它藏到背后去。   尼玛时时盯着容姝的帐篷,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兴冲冲地问:“这是王妃做的?”   丹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上午有人给王妃送了吃食,王妃过意不去,就炖了牛肉。”   尼玛道:“你留两块,我端给王尝尝。”   在乌迩就是这样,谁家做了吃的这分一点那分一点,他们王成亲晚,是玛吉婆婆养大的。   丹增拿来碗筷,刚夹了两块,尼玛就抱着盆走了,“你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   尼玛也没全给耶律加央端去,他留了两块,还不忘给自己的好兄弟达娃留两块,这才端进王帐。   耶律加央正在吃午饭,烤羊肉和青稞饼,外加两块山芋,一小壶青稞酒。   尼玛一进来,耶律加央就把头抬起来了,问里:“手里端的什么东西。”   尼玛咽咽口水,“回王上,是炖牛肉。”   乌迩少见炖肉,因为烤肉更方便,再说乌迩没有那么多的调料,烤肉只放盐就能烤得很好吃,煮的肉有腥味,耶律加央不爱吃那个。   只不过这回端来的闻起来很香。   “婆婆做的?”耶律加央觉得比以前的好吃了。   尼玛怕说了是公主做的王就不吃了,故而含糊道:“您尝尝。”   耶律加央夹了一块,肉颤颤巍巍的,上面的汤汁坠着快要滴下来,耶律加央赶紧用青稞饼接住。   肉总共剩六块,耶律加央几口就把肉吃完了,土豆整的全挑着吃了,剩下的全是碎末。   耶律加央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不得已啃了一口青稞饼。   浸了肉汤的饼颜色更好看了,汤把饼泡的软软的,饼里都带着肉香,耶律加央发现了新吃法。   两大张饼被他撕成小块,放在汤盆里,盆里还剩一点土豆沫,跟饼块拌在一起,又成了一大盆,耶律加央痛痛快快把两张饼吃完,桌上还有烤羊肉和煮山芋,吃过炖牛肉,他只觉得这两样食之乏味。   烤的肉外面干,里面没味儿,山芋不甜,吃起来噎人。   耶律加央第一次感受到填饱肚子和吃饱喝足有什么不一样,从前的二十一年,他好像都是在填饱肚子。   爹娘走的早,他是被乌迩的婆婆婶婶喂大的,放牧打猎,他长得高,虽然看着瘦,但身板结实,摔跤骑射谁都比不过他。   乌迩的首领向来是能者居之,五年前上一任首领被打败,乌迩迎来了他们的新王,耶律加央。   不过日子还是原来那样,乌迩的子民仍旧放牧打猎种植粮食,每年寻找新的牧草,耶律加央还是吃玛吉婆婆做的饭。   若非要说变化,那便是乌迩打败大楚,大楚送来他们的公主和亲。   耶律加央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大楚公主,他搓搓眉心,道:“婆婆煮菜比以前好吃了。”   尼玛站在一边,他望着空空的干净的瓷盆儿,使臣说一会儿得把盆还回去,是不是不用洗了。   “王上,炖牛肉不是玛吉婆婆做的。”尼玛伸着脖子,像草原的绵羊,“是公主做的。”   耶律加央身上还有炖肉的香味,他问:“你再说一遍是谁做的?” 第四章 来草原的第四天几乎没过脑子……   尼玛道:“公主做的。”   耶律加央看了眼瓷盆,又抹了下嘴巴,神情恍若遭了雷劈,大楚女人做吃的给他,他还全给吃了。   几乎没过脑子,话就脱口而出,“以后她做的东西,不许送过来。”   大概是眷恋菜的味道,耶律加央说完心里有点后悔,不过他很快就定下心神,“听到没有!”   尼玛不可思议地看着耶律加央,心想这也不是公主特意给您做的呀,根本就不是公主给您做的,这是他拉下一张老脸从丹增那里要来的。   蛮横地乞讨。   指不定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了,您不想想怎么去公主帐篷里看看,竟然异想天开公主做了给您送过来。   尼玛点了下头,“属下知道了。”   耶律加央看着尼玛,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他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盘子碗被尼玛收走,王帐就剩耶律加央一个人,他伸手按了一下肚子,痛心疾首,早知道就该吃之前问问是谁做的。   那尼玛要说是公主做的,他还会吃吗。   耶律加央想到一个结果,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问。   在他眼里,女人要么像玛吉婆婆那样,温柔带笑,要么就像乌音珠那样,大大咧咧,和草原儿郎没什么分别。   晋阳,是他生命里的异数。   晋阳嫁过来不是她的本意,娶公主也不是耶律加央的本意,晋阳为了大楚,他是为了乌迩。   根本不一样。   他会养着这个公主,只要她安安分分,如果她还来送菜,耶律加央会对晋阳再好一点。   乌迩人有恩必报,哪怕是一顿饭之恩。   耶律加央又变回了草原上年轻的狼王,下午他去地里看青稞种的怎么样,并且跟着耕地撒种。   春种是所有乌迩子民的事,哪怕王都要来。   田间站着一个姑娘,她头上编了十几根小辫子,发尾坠了银铃铛,身上穿着草原上最艳丽的衣裳,是和岗尖湖一样的颜色,蓝色。   腰上绑着五彩绳,还挂着一根皮鞭。   眼睛很大,睫毛忽闪忽闪的,大概是因为常在外面跑,脸有些黑,她是草原的明珠,乌音珠。   耶律加央最烦这个妹妹。   乌音珠也没见得多喜欢这个哥哥,她就是想问问嫂子的事,乌音珠远远地见过几次容姝,实话说,哪里都好,就是配她哥可惜了。   “嫂子好看吗,哥你和嫂子说话了吗,哎,我要是和你一样会说汉话,我一天和嫂子说一千句话。嫂子声音好不好听,人好不好,我想去见嫂子,可是怕吓到她……”   耶律加央被问的烦死了,他想起中午吃的牛肉,含糊说了句还行吧。   总不能吃了人做的肉,还说她不好。   显然乌音珠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嫌弃地看了耶律加央一眼,“那我可以去找嫂子玩吗?”   耶律加央:“想去就去,问我干什么,我是把你腿打折了还是把你绑上了。”   晋阳到乌迩人生地不熟,乌音珠别的不行,话还是挺多的。   乌音珠一脸鄙夷,耶律加央这样的人都能讨到老婆一定是前世修了十辈子的福气。   “那我多找嫂子玩……”   耶律加央弯着腰耕地,他身形长,看着清瘦,两鬓的小辫子一晃一晃的,他有乌迩最好的皮相,眼窝深,长得白,骨相好。   就是眉毛皱着,看着凶。   耶律加央耕完地,回王帐吃晚饭,晚饭是玛吉婆婆做的,烤肉和青稞茶。   他今天还不太饿,放以前,干一下午活,早该饿了。   难不成是因为中午多吃了土豆炖牛肉,太饱了,可耶律加央又不是没吃过这么多,那只能是因为中午的菜。   他吃了肉,还吃了很多很多的土豆。   土豆顶饿,这是他知道的,只不过乌迩做屠夫就是煮,要么烤着吃,干面,还噎嗓子。   有烤肉的话山芋和土豆永远是第二选择,如果土豆都能做得这么好吃,每个乌迩人都能吃饱吃好。   耶律加央想问晋阳菜是怎么做的,不为自己的私心,而是为了乌迩。   但他拉不下这个脸,让他去公主的帐篷,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耶律加央只能等容姝来送菜,这一等就是好几天,菜没等到,但他听说乌音珠去了公主的帐篷。   “……”   ————   乌音珠和丹增学了好几天的汉话,她去找容姝玩,总不能带着丹增,她说一句,丹增说一句,那成什么了。   乌音珠学会了自己名字,兄长的名字,还有,吃了吗,好吃吗,这个我能吃吗……   丹增问她,为什么都和吃有关。   乌音珠高深莫测道:“你不懂。”   乌迩的白昼几乎都是大晴天,阳光刺目,草原牛羊成群,清风阵阵,容姝准备中午吃烤肉。   她做的烤肉和乌迩的烤肉大不相同。   乌迩人烤肉都是大块大块的烤,撒上盐,烤熟就吃,毕竟调料是金贵东西,只能和大楚换,牛羊来之不易,他们宁愿不吃。   容姝烤肉先把肉切成薄片,然后放葱姜水料酒腌制去腥,这只是第一步,去腥这会儿容姝调了碗酱汁。   三个鸡蛋清,豆瓣酱辣椒面蒜末,加一点点的白糖提鲜,再加上桂皮香叶等香料磨成的细粉,搅拌均匀。   再进行第二次腌制。   这次腌制主要是为了入味,肉片每一面都抹上酱汁,嫩嫩滑滑,颜色赤红,闻着还有辛辣的味道。   乌迩人烤肉直接架在火堆上烤,有时候会烤糊,烤的肉发柴发硬,调料只有盐,家里有蜂蜜的会刷上一小层。   容姝用的是炭火,炭炉上架一层细密的铁网,烤肉当然少不了油。   如果有猪五花,先烤猪五花,把里面的油脂烤出来,就不用刷油了。   可是乌迩没有。   铁网上刷一层油,有油滴不慎滴到红炭上的,滋一声冒起一阵青烟。   腌好的肉片放上去,离炭近的那一面在炭火的热气下飞快吸收油脂,快速熟透。   容姝赶紧翻面,烤好的那一层被铁网印出了菱形的纹路,酱汁抹的均匀,帐篷里香气浓郁。   烤好的肉就放在白菜叶上,青菜和肉一起吃,清爽又不油腻。   容姝做个示范,剩下的交给玉阶来做,玉阶刚上手有些生疏,到后面慢慢就好了。   容姝趁空调了个蘸碟。   肉提前腌过,其实不用蘸碟也好吃,有蘸碟吃起来更香。半碗花生碎,两勺白芝麻,三勺辣椒面,搅拌均匀就成了。   热油上烤肉,前后两面都有铁网的焦印,肉片蘸干碟,最先尝到的是辛辣味,然后是酥脆的果实香味,最后才品尝到浓郁的肉香。   因为加了鸡蛋清,肉质极其嫩滑,外面有点焦,里面鲜嫩多汁,一片全放嘴里,有些烫,辣的耳朵发麻,仿佛间好像听见了雪山顶银铃的声音。   金庭把肉咽下去,“公主,真有铃铛的声音,奴婢去看看。”   容姝点了一下头,乌迩人住在帐篷里,可帐篷和帐篷之间离得远,毕竟帐篷不隔音,这样住安静方便。   哪来的铃铛声音。   不一会儿,金庭就带进来一个姑娘,穿着蓝色衣裳,腰间系着五彩绳,笑容明媚,她背着一个硕大的羊皮袋,“嫂子,我是乌音珠,是耶律加央的妹妹。”   容姝第一次听见自己未婚夫婿的名字,是从一个叫乌音珠姑娘的嘴里。   《朱颜》只说晋阳公主去草原和亲,景和七年乌迩战败,长公主随大军归来。这一路上也没人提草原的王叫什么,原来叫耶律加央。   乌音珠说汉话磕巴,但还是顺顺利利说了下来,“嫂子,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点东西。”   她带了皮毛,乌迩的黑夜又长又冷,没有皮毛怎么行。   乌音珠挠了挠头,这样看着容姝,觉得她像乌迩天空的云,一时之间,要说的话全忘了。   就记得一句,“嫂子,我能吃吗?”   乌迩人生性如此,广袤大地可以自由驰骋,想说就说,想做就做,无拘无束。   容姝点了下头,让了一双筷子,又把蘸碟挪了过去,“你坐,刚烤熟的,蘸这个吃。”   乌音珠听不懂,但能感受到好意,她伸手接过了筷子。她坐在容姝旁边,一门心思吃饭。   乌音珠学容姝样子夹烤牛肉,蘸干碟。   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放了一会儿的肉已经没那么烫了,乌音珠嘴里嚼着肉,眼睛瞪得大大的,话说的模糊不清,“好吃!”   这是乌音珠吃过最好吃的烤肉,和以前吃的完全不一样。她可是一顿能啃一只羊腿的,现吃到容姝烤的肉,觉得从前的肉都白吃了。   下次一定要问问增丹好吃怎么说。   中午饭是烤肉和烤土豆片,还煮了一锅鸡蛋汤。   土豆片又是另一种滋味,煮土豆面的噎人,烤土豆在唇齿间留香,外头一层是焦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原种的土豆格外绵软,刷上酱和油慢慢烤,烤还供不上吃的。   烤时间长一点的土豆皮吃起来酥脆,时间短的软糯,乌音珠和耶律加央一样,不爱吃山芋,现在她爱吃了。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山芋,她愿意天天吃。   从早到晚,一天三顿,从不间断。   乌音珠道:“嫂子,这比乌迩烤肉好吃多了,我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   乌迩的老人常说积福报,乌音珠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耶律加央娶你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不然她那个哥哥怎么能娶到这么好的嫂子。   容姝听不懂乌迩话,这种时候也不用说别的,她给乌音珠盛了大碗汤,把烤好的羊肉片挪到她跟前去。   羊肉有膻味,有的人吃不惯。容姝放的香料多,剩下的全是鲜香。   比起牛肉,羊肉的口感更为嫩滑,肉汁混合着酱汁,趁着烫口的时候吃下去,浑身舒坦。   肥肉烤化,一部分油脂顺着铁网流进炭火中,另一部分锁在肉汁中,上头沾着的一点焦黄的葱圈,正好平和了辛辣味。   乌音珠想,下次来她一定要带根羊腿。   容姝也吃了不少,本来两斤羊肉两斤牛肉她和金庭玉阶三个可以吃三顿,乌音珠在,一顿就给吃完了。   虽然容姝不认耶律加央这个夫婿,但不妨碍多个妹妹,“以后常来。”   这句乌音珠大概听明白了,“那下回我带肉来!”   乌音珠从帐篷出去,觉得天都比往常蓝了许多,她摸摸肚子,看见尼玛站在大太阳下面。   不知怎么回事,他看起来有些忧愁。   尼玛眼睛半眯着,“乌音珠,王要见你。” 第五章 来草原的第五天耶律加央一脸……   王帐   乌音珠问耶律加央找她有什么事。   耶律加央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去晋阳帐篷了?”   乌音珠点点头,“对呀,我去给嫂子送点东西。”   耶律加央立刻问:“什么东西。”   乌音珠睁大眼睛,脸上带着点防备,“皮毛。”   耶律加央抹了一把脸,“别一口一个嫂子的,我们还没成亲。”   虽然容姝来乌迩和亲,但无论在乌迩还是大楚,他们都没夫妻之名,更何论夫妻之实。   乌音珠想了一会儿,“不喊嫂子,那我以后喊你什么。”   回过味来的耶律加央差点把乌音珠赶出来,但他记着还有正事要做,“你是从她那儿吃完回来的?”   乌音珠一脸笑,“我们吃了烤肉和烤土豆,嫂子还做了鸡蛋汤,你知道烤肉有多好吃吗,是一片一片的,和乌迩的完全不一样!那个味道我说不上来,还有烤土豆!吃起来根本不像土豆。”   耶律加央:“那能有多好吃……婆婆烤的土豆没见你多爱吃。”   炖土豆,又多了烤土豆。   乌音珠还在想那个味道,“根本不是一样的东西,说了你也不懂。下回我要带羊腿过去。”   “下回?”耶律加央眉头皱的死紧,还有下回。   乌音珠点了点头,“用大楚话来说叫做客,嫂子肯定很喜欢我。”   有耶律加央这样的人还让她常去,那得多喜欢她呀。   下回正好。   耶律加央道:“下回去了你问问她土豆是怎么做的,乌迩粮产低,入夏才能种青菜,如果知道土豆山芋怎么做好吃,子民就不用挨饿了。”   乌音珠去问,如果晋阳说了,那自然好,如果不说,他再想别的办法。   乌音珠愣在原地。   去问容姝怎么做菜,是为了乌迩。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这样千方百计去套话,然后把得到的结果告诉耶律加央,对乌音珠来说,意味着欺骗。   乌音珠:“我是不会去的,你要问就自己问,这是属于嫂子的东西。”   拿羊腿是交换吃食,并不是交换法子。   乌音珠气冲冲地从王帐出去,耶律加央眼中一片郁色,尼玛觉得这事简单极了,公主嫁到乌迩,以后几十年都在乌迩生活,两个人又是夫妻,只要王去公主的帐篷看一看,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干嘛非让乌音珠去。   为什么不自己去吃,是烤肉不香吗。   尼玛道:“王上……”   耶律加央猛地一下站起来,“闭嘴。”   说完,耶律加央起身离开王帐。   尼玛有些心梗,他赶紧跟了出去,作为草原狼王的左膀右臂,尼玛还没见过耶律加央这副样子,至少没见过他气冲冲离开王帐过,天空湛蓝无云,尼玛却不知耶律加央要去哪里。   耶律加央驾马离开乌迩群居的住所,一路向西,马背上绑着弓箭,洁白的箭羽露在箭袋外面。   耶律加央的头发随风扬起,一跑就是几十里。   草原长弓骏马,耶律加央孤身一人来到草原深处,再往北是一片深林。   乌迩人就是在这里抓捕野马,野山羊,野牛,然后再驯服他们,这里还有乌迩人开垦的耕地,用来种植青稞山芋和土豆。   尼玛跟过来的时候只看见耶律加央的马在林外徘徊,很快,林子传来动静,耶律加央拎着一只死透了的黑山羊出来。   乌迩人抓捕猎物是为了驯养,所以都尽量少弄伤口,可黑山羊的脖子上插着一只利箭,四肢无力地耷拉着,已经没气了。   显然是为了吃。   耶律加央眼中的血气还没散干净,眼尾微微泛红,“把这个送她帐篷去。”   ——————   四月底,傍晚的天暗得越来越慢,风大,微凉。   容姝只在帐篷周围转过几圈,草原实在太辽阔了,一眼望不到边际。   再过一会儿那个高个子就会来送晚上的食材,如果容姝没猜错,应该是一块肉,两个山芋或是土豆。   她和金庭玉阶吃不完,还有小半桶牛乳,容姝快把明早的饭想出来了。   越往后天越热,鸡蛋存不住,和亲的嫁妆有不少茶叶,就煮茶叶蛋,肉切一半剁馅儿,晚上包几十个馄饨,明早金庭起来煮好,睡梦里都能闻到香味。   炖好的卤汤还能煮肉,容姝打算着正正好,门口传来大高个的声音,金庭放下手里的活出去拿东西。   没过一会儿金庭就回来了,容姝问:“送的是什么肉?”   金庭神色有些复杂,“公主,他送来了一只羊。”   一只开膛破肚,处理好的羊,用木板抬着,就在帐篷门口。   容姝愣了一下,赶紧出去看。   羊是刚杀的,还有热乎气,从中间剖开,肉红是红白是白。   尼玛嘿嘿地笑着,“王妃,这是王猎来的,特意让我送过来。”   丹增赶忙把话翻译过来,“这是王从七十里外特意猎回来的黑山羊,肉质肥美,想着王妃初到乌迩,赶紧给王妃送了过来。”   容姝眨眨眼睛她们三个哪儿吃得完一只羊,“留三斤肉就行,现在天热,太多吃不完也放不住。”   丹增这下为难了,毕竟容姝说的句句在理,帐篷就三个人,三斤肉足矣,乌迩可没有浪费的坏习惯,他把王妃的意思转达给尼玛,尼玛皱着眉说不行。   带走难道让乌音珠再来给王妃送羊腿吗。   给王妃的东西,那就是王妃的,他们怎么能动。   可容姝是王妃,尼玛应该听话,一时之间左右为难,“王妃,这是王送给您的,您就收下吧。”   容姝低头看这只黑山羊,都说黑山羊肉质细嫩,膻味极小,又因为是野生的,瘦肉比肥肉多一些,又是一整只,适合做烤全羊。   烤全羊顾名思义,整只烤,有泥炉烤法和露天烤法两种。   泥炉烤法要搭建烤炉,火候掌控也有要求,不如露天烤方便,乌迩人烤全羊也都是露天烤的。   只是调料少,做出来的烤全羊味道一般罢了。   容姝道:“那羊先放这儿,替本宫向王转达谢意。”   不管耶律加央到底长什么样,送来东西都得说一声谢的。   尼玛左手按住胸口,向容姝行了乌迩的礼节,他去王帐转达王妃的话,只见耶律加央一脸不耐,“本王差她一句谢?”   尼玛:“……”   是是是,上赶着送肉,肯定不用谢。   耶律加央道:“行了,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另一边容姝让金庭把羊身上的细毛拔干净,又让玉阶去要一些松柏树枝,她则是安心调烤酱。   不腌不入味,烤全羊的第一步是腌制。   腌料马虎不得,香料磨成的细粉,蒜末葱段姜段,烧酒,白糖,细盐,再加一点点黄豆酱,把山羊里里外外抹上腌料,腌一个时辰。   调出的酱料颜色发红,也算给羊上了色。   玉阶抱回来不少树枝,容姝扒了几个橘子,乌迩很少有水果,吃了就没了,所以她吃的很省。   只不过这次用的是橘子皮,橘子皮带果香气,松柏树枝有木香,放在木炭上会让烤全羊的味道带着一点点果木香味。   羊要腌制够一个时辰,容姝去找烤全羊用的空地和铁架。   空地就在门口,   铁架好寻,乌迩人烤肉用的也是铁架,干柴烧的火太旺,要用木炭,除此之外,还要准备蜂蜜,烤肉的时候刷一层蜂蜜,会让肉皮更酥脆,还带着一丝丝甜味。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腌好的羊用铁架穿起来,四角都固定好,然后就可以开始烤制了,先刷第一层蜂蜜。   金庭和玉阶守在烤架旁边,随着炭火的大小不住地翻动烤架,渐渐地,肉香飘出来了。   夜幕降临,草原的夜空漆黑如墨,上面点缀着亮闪闪的繁星。   放牧归来的乌迩人把牛群和羊群赶进中圈,忙活一下午饥肠辘辘。   忽然间他们闻到一阵肉香,起初还以为是饿极了产生的错觉,可越往帐篷走,那香味越香浓,是烤羊肉的味道。   却和乌迩的烤羊肉不一样。   乌迩人做的烤羊肉鲜是鲜,香是香,可跟这个的味道不一样,这个味,直直撞到脑子里,砰地一下,就炸开了。   夜风很凉,烤肉的味道又香又暖,放牧人远远看孩子风一样地跑过来,声音洪亮,“阿妈阿耶!王妃烤了羊肉,正在分肉呢!”   王妃在分肉呐。   炭火只剩红星了,铁架上的烤全羊外皮金黄,肉质紧实,泛着油光。   让人恨不得扯下根羊腿,就着青稞酒,痛痛快快地吃上一大顿。   可是乌迩有几万人,一只烤全羊是不够分的,好在乌迩人就是来凑个热闹,大人舍不得吃,一家分一点,全给孩子吃了。   金黄的外皮,里面肉带着一点粉色,肉汁从□□里流出来,赶紧一口吞下去,吃了个囫囵。   小孩子眯着眼睛,嗷呜嗷呜地嚼着,大人在一旁,只听见了肉皮碎裂的声音,嘎吱嘎吱的。   “好吃吗?”   小孩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的肉汁,“好吃!阿妈阿耶,你们也吃!”   大人摇了摇头,“你快点吃,一会儿该凉了。”   容姝多留了只烤羊腿,让尼玛给王帐送去,毕竟吃人嘴短,耶律加央理应有一只羊腿吃。   尼玛重重地点了点头,端着烤羊腿去了王帐。   耶律加央时不时地看一眼毛毡帘子,香味和欢声笑语就从帘子传进来,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烦躁。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出去,隔着浓浓夜色和数顶帐篷向那边望去,耶律加央眯了眯眼,在人来人往的错影里看见了晋阳公主。   一身红衣,乌发如瀑,隔得实在太远,有人挡着,长什么样没看清。   耶律加央按按眉心,正欲走近些,就见尼玛端着一只金灿灿的羊腿飞奔而来,“王上,这是王妃送来的羊腿!” 第六章 来草原的第六天耶律加央问:……   耶律加央脸上带着被打扰的淡淡不快,但烤羊腿还是要吃的。   今天玛吉婆婆送了青稞饼,烤肉,煮山芋,是耶律加央平时晚饭的量,再加一只五斤多重的烤羊腿,就吃不完了。   耶律加央羊腿和烤肉分了尼玛一半,既是左膀右臂,又是好兄弟,况且还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不分不合适。   耶律加央面色凝重,用匕首把羊腿切成薄片,一片烤羊腿很有分量,最边上是金黄的外皮,里面的混着肉汁的嫩肉,油脂烤化了,闻起来很香。   吃着也香,耶律加央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只知道不是单纯的烤肉的味道,有生之年的第一次,甚至比上次的牛肉炖土豆还要好吃。   烤肉佐着青稞饼,直到快吃饱了耶律加央也没动玛吉婆婆送来的烤肉和山芋。   他在心里深深地谴责了自己,然后让尼玛把东西收好,留明天再吃。   匕首上沾着油渍,耶律加央用水给冲干净,乌音珠说的一片一片的肉就是这样的吧,他不是也吃到了吗。   很好吃。   让人忍不住想,要是能一直吃就好了。   耶律加央把匕首插回刀鞘里,“尼玛,以后给晋阳的肉从本王这儿出。”   到底是名义上的王妃,该吃他的。   尼玛眼睛一亮,“那大楚的二十多个人呢?”   晋阳公主带来的随侍,有织娘,绣娘,厨子,大夫,总共二十多个人。   耶律加央脸一黑,“……也从本王这儿出。”   他嘴里还有烤羊腿的味道,他好像明白了乌迩和大楚的不同之处,乌迩有吃有穿,大楚却能吃好穿好。   乌迩每日耕地放牧,大楚却能读书作画。   乌迩向往和平自由,可骨子里的血气杀伐抹不掉,能不打就不打,但绝不俱战。   而晋阳公主,像草原的风,飘来飘去,没有落脚之处。   耶律加央心底有些烦躁,他从帐篷出去,那边黑漆漆一片,帐篷在夜色中像一个个小灯笼,天上繁星闪烁,这是乌迩的夜。   他却忍不住想,大楚的夜是什么样的。   ————   容姝坐在屋里烤火吃羊腿,羊腿放的有点凉,再用火烤一下就特别好吃。   肉全分了出去,就连剩下的骨头也分了,主仆三人围着吃一根羊腿,还没吃完。   砂锅里煮着米粥,吃饱喝足,晚上就不冷了。   还有精力琢磨明早吃什么,羊腿肉还剩一些,切成细丝明早炒一炒,然后冷粥热一热,早饭就有了。   容姝来乌迩之后吃的最多的就是炖菜烤肉,毕竟每日都送牛羊肉过来,烤着吃方便,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炒菜了。   明天可以和那个大高个要几个土豆,炒酸辣土豆丝,如果送的是牛肉就吃炒牛柳,送羊肉就做孜然羊肉。   蒸一锅米饭,晚上还能吃蛋炒饭。   容姝买的东西多,能吃几个月,可东西吃完怎么办,只能想法子。   睡前容姝给四个木箱子撒了点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原因,种子还没发芽,容姝想,要是再不发芽,就把蒜瓣挖出来,姜片应该用不了了,蒜赶没坏之前挖出来,还能吃。   结果第二天,葱籽和蒜苗发芽了,姜应该也不远了。   土壤里冒出小绿芽,跟小米粒一般大,嫩嫩的,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金庭玉阶一脸诧异,“公主,真的发芽了。”   草原吃牛羊肉离不开去腥,去腥又离不开葱姜蒜,哪怕花椒大料吃完了,只要有葱姜蒜,味道就不会太差。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吃过早饭,容姝去外面转了一圈,阳光正好,向远看草是青绿,天是湛蓝,颜色分明。   她是四月多到的乌迩,马上就进五月了。   容姝想去草原边上看看,乌迩耕地都在那里,容姝想看看能不能种些萝卜白菜,毕竟这两样东西耐寒抗冻,还容易储存。   乌迩却是没有这两样的。   开荒不易,他们要种更扛饿的青稞,土豆,山芋,为冬天做准备,因为乌迩的冬天要更严寒。   容姝不能占乌迩人的耕地,要想种东西,只能开荒。   首先要去六十多里外的高原,乌迩人都是骑马去,半个多时辰就能到。   容姝能坐在马背上被人牵着走,但是在草原上驰骋还是有些困难的,好在长公主出嫁,带了不少随侍。   就让他们在青稞地的旁边开了小块荒地,留种萝卜白菜。   开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高原,要先把山上的石子,枯树清理干净,还有斜坡得填平,几天下来,大楚带来的随侍才开了一亩六分地。   幸好山林的土质好,一亩六分地,能收获不少东西。   花了两三天这些没做过农活的侍从绣娘总算把地给种上了,至于能不能发芽听天由命吧。   这是玛吉婆婆说的,玛吉婆婆今年六十多岁,包着蓝布头巾,模样温柔,对大楚人也温柔。   她能说几句汉话,一听这是容姝吩咐他们做的提点了几句,大约是心疼容姝远嫁,还让乌迩人过来帮忙。   “这些是什么种子?”玛吉婆婆问。   “萝卜和白菜。”   是大楚最普通的蔬菜。   玛吉婆婆皱了皱眉,乌迩最缺的是粮食,这些没有用,但她没说什么,反正容姝嫁过来短不了她吃穿,她想种就种吧。   耶律加央知道容姝让人种萝卜白菜之后也没把这当回事,他最在意的还是土豆怎么吃,肉怎么烤。   多了二十多张嘴,耶律加央要更努力地抓捕猎物,才能养活得起他们。   但今天容姝要的肉更少了,中午就要了一斤牛肉。   天越来越热,吃不完的肉放不住,主仆三人一向是吃多少要多少。   一斤牛肉,三个土豆,对耶律加央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   耶律加央问:“她怎么吃这么少,不会病了吧。”   乌迩没有太多的药,生病的人吃不下肉,也吃不了饼,没有力气,只能等死。   尼玛:“属下,属下看王妃的侍女的气色很好。”   反正比他好。   耶律加央托着下巴,迟疑道:“……不然去看看?”   ————   自从容姝做过一次酸辣土豆丝之后,三人就喜欢上这个味道,又酸又辣,不吃肉都能吃一大碗米饭,有了酸辣土豆丝这等下饭神菜,肉都不香了,当然容姝做的肉还是很好吃的。   做酸辣土豆丝,第一讲究的是刀工,切丝。   切得特别粗肯定不行,要想切的细中带软,炒出来用筷子夹起一根,不断还能两头耷拉着,要又细又长。   炒的时候要颠锅,酸味靠的是醋,辣味是辣椒赋予的,炒完之后土豆丝颜色偏褐,酸辣扑鼻。   一斤牛肉让容姝做成了粉蒸牛肉,粉用的的是米粉。   大米加香料炒熟,再磨成细粉。   牛肉切成小条腌制够味,浑身上下都裹上米粉,就能进行最后一步了,蒸。   三个人两个菜,将将够吃,晚上还不用吃剩菜,这是容姝花了好多天掌握好的量。   金庭把小桌子放下,盛饭端菜,“公主,吃酸辣土豆丝吃一个月都不会腻。”   开胃爽口,光这一个菜就行。   容姝坐在小板凳上,“那也不能天天吃。”   菜要换着吃,不能一直吃一样,土豆有那么多的吃法呢,等吃到别的就该说别的好吃了。   容姝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米饭里,辣椒的味道太呛,得用米饭压。   粉蒸牛肉外面的米粉香软,里面牛肉嫩滑,滴了香油和醋,比起炖肉和烤肉,又是另一种滋味。   乌迩人主食是烤肉和青稞饼,因为煮山芋土豆不好吃,所以并不常吃。   但容姝觉得要吃菜,没有青菜就多吃土豆。   土豆丝土豆片土豆泥,花样多着呢,红薯也好吃,在乌迩自由自在,如果能这样待七年,容姝情愿不回大楚。   饭吃到一半,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容姝猜是乌音珠,“金庭你去看看。”   如果是乌音珠的话就添双筷子,她可以做个蛋炒饭,乌音珠很喜欢吃蛋炒饭。   金庭起身掀开毛毡帘,外面站的人不是乌音珠,而是眼熟的尼玛,还有一个。   高高瘦瘦,在金庭看来,这人很好看,眉眼深邃,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异族人。   尼玛常来送饭,已经掌握了不靠汉话和乌迩话就交流的方式,他比划了一下,指了指耶律加央,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这是我们的王,他来见王妃。”   金庭脸色泛白,容姝看她迟迟不进来,冲外面喊了一声,“金庭,是谁呀。”   金庭紧张地回过头,“王妃,是王来了。”   容姝心里咯噔一下,筷子差点掉地毯上。   她在路上听闻,乌迩的王身高八尺,举止粗鄙,一顿能吃一头羊,和野人无异。   容姝原以为来乌迩当日,她不用去拜见,耶律加央不来看她,就是约定好,她做挂牌王妃,耶律加央还是乌迩的王,两两互不干涉。   今天耶律加央为什么会过来。   难道是因为她们吃得多,可一天一两斤肉,三个人吃的还不够一头羊呢。   玉阶脸也吓白了,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王妃……”   容姝把筷子放下,安抚地看了玉阶一眼,“出去看看。”   大中午,不吃饭,顶着太阳来这儿,耶律加央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人看着也越来越凶。   晋阳就算病了,那也有大楚的大夫,关他什么事,就算死在这儿,大楚的皇帝都不知道。   和亲公主而已。   没过一会儿,耶律加央就看人从帐篷里出来了,他视线向下扫了一眼,晋阳比他矮很多。   她穿的还是红色衣裳,张扬地像草原上的太阳,那是和乌迩人完全不同的长相,月眉星眼,比起乌迩人深邃的五官,她更娇俏,平和。   耶律加央过来没带丹增,是因为他会说汉话,但鬼使神差地,他说了乌迩话,“本王过来看看你。”   尼玛唰的一下看向耶律加央,然后眼观鼻鼻观耳,闭紧了嘴巴。 第七章 来草原的第七天皇上如此挂念……   容姝自然是听不懂,她怔了怔神,低头行了一礼。   并不是大楚国礼,幸好耶律加央也没在意这些,他看晋阳气色很好,唇红齿白的,不像生病的样子。   没病就好,虽说乌迩和大楚相距千里,要真死在这儿也是桩麻烦事儿。   语言不通,几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容姝侧身道:“王上可要进来坐坐?”   耶律加央假装明白了容姝的意思,大步走了进去。   从前就听尼玛说晋阳把帐篷里的东西都换了,他还没怎么在意,现在一看,是变了不少。   一点原来的样子都没有。   耶律加央的视线被小桌上的菜吸引,两盘菜他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   耶律加央走在前面,容姝跟在后面,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这个屋檐也太大了。   只要她人在乌迩,就得受耶律加央的辖制,虽然他和传言很不一样。   比她高很多,但绝对没有八尺,大概有一米九,因为太高的缘故,看起来有些瘦,五官是一等一的好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向下,看起来不太好惹。   行为举止也不像野人,至于一顿能不能吃一头羊,还有待商榷。   容姝她们还没吃完午饭,不知道耶律加央吃没吃。   金庭玉阶去烧水沏茶,耶律加央盯着两盘菜发呆,容姝道:“要不要坐下吃点?”   容姝见耶律加央看了过来,一脸疑惑。   耶律加央他听不懂汉话。   容姝笑了笑,把陶盆里的饭全盛了出来,又拿了双筷子,朝着耶律加央递了过去。   只有小半碗饭,菜还是吃剩下的。   耶律加央看了容姝一眼,伸手把碗筷接过来,晋阳让他吃饭,但她并不知道,这点东西根本不够他吃,充其量垫垫肚子。   可桌上的两道菜,好奇心让他不得不吃。   耶律加央先吃了口米饭,一粒一粒的口感,十分不习惯,吃惯了青稞饼的他并不明白米饭有什么好吃的。   他在容姝的注视下夹了一口土豆丝,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吃起来酸酸辣辣,也吃不出是土豆的口感,倒是粉蒸牛肉,能吃出是什么来。   很好吃,晋阳做的东西都好吃。   尼玛说中午只送了三个土豆一块牛肉,所以长条的是土豆做的。   土豆怎么能是这个味道,不应该是面面的口感吗,而且,两盘菜,土豆被吃得更多,耶律加央也更爱吃土豆丝。   早知道直接说汉话就好了。   耶律加央平白生出一丝懊悔来,两个人安安静静把饭吃完,金庭端上来一壶茶水。   容姝这回不说话了,直接给耶律加央倒了一杯。   大楚带过来的茶叶都是好茶,味道香浓。   茶烟袅袅,可耶律加央不喜欢清茶的味道,喝了一杯就摇头不喝了。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他该回去了。   他想过来看晋阳就这么一次,以后是不会再来了。   耶律加央点点头,目光锋利,尼玛心领神会,对着容姝道:“王妃,我们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说着,还比划了一大通。   容姝没听太明白,索性点了点头,送两人出去。   耶律加央面上有些不快,他骂了一句,“就你废话多。”   回到王帐,耶律加央让尼玛把玛吉婆婆送的饭拿过来,烤肉和青稞饼,味道一般,但是能填饱肚子。   大楚有句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耶律加央潜意识觉得,这肉可以做的更好吃。   有肉吃就很好了,上一个王可没带乌迩人养这么多的牛羊,但是能吃得更好,为什么不吃得更好呢。   耶律加央把烤肉和饼全吃完,抿了抿唇,“本王出去转转。”   尼玛叹了口气,这,忒不容易,可算去一趟,就吃一口口饭,压根填不饱肚子,这咋行。   得给王妃多送点吃的。   ————   耶律加央走后,金庭玉阶又煮了点面条。   容姝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耶律加央过来做什么。   耶律加央是她名义上的夫婿,容姝肯定不希望他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他看着很年轻,相貌绮丽,但年纪轻轻能做乌迩的王,肯定不是什么奶狗,十成十是头狼。   狼王过来是为了巡视领地,看看她有没有安分守己,她足够安静听话,耶律加央应该放心了。   反正容姝是希望他以后不要来了。   金庭玉阶一下午都惶惶的。   她们最担心的是容姝,耶律加央能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和亲公主说的好听,但就是个物件,是乌迩的战利品。   万一耶律加央要公主服侍他,那该怎么办。   直到夜幕降临,吃过晚饭,耶律加央都没再过来,金庭玉阶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把毛毡帘子拉紧,又把矮榻拖到门口,准备以后就睡这儿。   容姝没想那么多,她只要能在乌迩好好活下去就行,熬过七年,她还是长公主,新皇的长姐。   只要不理会赵颜兮那些破事,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耶律加央过来吃饭什么的都无所谓,毕竟她住乌迩,吃的是乌迩的肉,如果可以,她可以用劳动换取吃食,这样吃的还能安心一点。   容姝招呼两人过来,“你们往里面睡一点,门口太冷了。”   两人之中金庭年岁大一点,更能扛事,性子活伐。玉阶性子软,平日安安静静,却能把什么都打理好。   她们就算留在大楚也能找到好去处,却不远千里地跟了过来。   容姝心里挺感激的,“你们把榻挪这边来,人多挤着暖和。”   金庭愣了愣,玉阶眼眶有点红,夜深没别人,多日来的酸楚终于能说出口,“公主,要是咱们没来乌迩就好了。”   容姝心想怎么能不来,不来怎么成背景板白月光。   就算抛开《朱颜》这本书,先帝出兵乌迩,突然驾崩,新皇年仅十五,如果不是和亲,要用什么法子平息战火呢。   容姝摸摸玉阶的头道:“反正在这儿的日子也挺好。”   ——————   盛京五月,阴雨惊雷   养心殿中,容誉惊醒,他下意识喊了一声皇姐,可进来的只有太监李宝德。   “皇上,时辰还早,您再睡会儿?”   容誉眼尾猩红,他摇了摇头,问:“还下雨呢?”   五月雨水多,从昨天早上就开始下雨,晚上电闪雷鸣,不过倒是能消停几天,前天太后还提了选妃的事,就是今日。   李宝德面上不显,“还下呢。”   容誉出了会儿神,他道:“盛京下雨,那乌迩是什么天。”   西北蛮夷之地,能有什么好日子。   李宝德张了张嘴,眼中有些许怜悯,自打皇上登基之后,脾性就变了不少,从前是跟在长公主身后的无忧无虑小皇子,现在……   “应该是个晴天。”   容誉从床上下去,刚过丑时,他睡了还不足两个时辰。   但他不敢多睡,也不能多睡,他还要把皇姐接回来。   “最好是晴天。”   容誉去看奏折,李宝德端上一盏浓茶,看了一个多时辰,又端上来一盘子点心,容誉用了几口。   李宝德道:“皇上,雨停了。”   容誉看了眼窗外,皇姐会给他做各种各样的点心,比这个好吃多了。   容誉点了下头:“你下去吧。”   李宝德试探着问:“幸好雨停了,皇上,太后前阵子说的选妃的事,正是今日,您可要去看看?”   容誉放下朱笔,一脸不悦,“父皇刚走,皇姐远嫁,母后就要张罗着给朕选妃?”   虽说皇上要为新皇守孝,可是皇嗣绵延是国之重事,如今后宫一个人都没有,哪儿来的孩子。   容誉是太子,先帝子嗣缘薄,就他一个儿子,太后就是顾忌着,才早早安排选妃事宜,好留下皇家血脉。   李宝德:“太后,大臣们都是这个意思。”   这些日子的国事压得容誉喘不过来气,几个月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偏偏一提选秀就震怒,他手一挥,奏章撒了一地,“全来逼朕。”   李宝德砰一下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容誉胸口起伏,喘着粗气,“朕不选,朕,左右不了和亲,还管不了选妃吗,皇姐一日不回京,朕就一日不选妃。”   李宝德是先帝的人,如今又照顾新皇,自然为大楚考虑,皇帝不能像小孩子一样任性了。   他道:“皇上,长公主为一国公主,和亲远嫁是为了大楚,百姓会为她歌功颂德。”   容誉猛地看向李宝德,“歌功颂德?她本来可以过的很好,却要嫁给蛮夷之人,皇姐缺歌功颂德吗,朕是皇上,可以给她无上尊崇。”   李宝德仰头看着容誉,“就算是嫡出公主,该和亲也得和亲。况且,晋阳长公主只是先皇的养女,皇上如此挂念长公主,到底是姐弟情深,还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窗子吹进来一阵冷风,容誉打了个寒颤,他脸色发白,半响,他咬着牙道:“你是父皇的人,朕怜你一片忠心赤诚,就许你为父皇守陵。”   李宝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以为自己能点醒皇上,没想到皇上还是执迷不悟,“皇上……”   容誉看了他一眼,目光森森。   李宝德把话咽下去,悄悄从养心殿退了出去,很快又进来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跪在地上捡奏折,一句话都不敢说。   容誉看着灯盏出神,送亲仪仗出发的前一晚,他做了整晚梦,梦里全是小时候的事,全是他和皇姐两个人。   后面的梦境变得难以启齿,再后来,他见她要走,只喊了一句皇姐别走,就突然惊醒。   本就不是亲姐,有什么不行,他会接皇姐回来。 第八章 来草原的第八天耶律加央扯了……   次日乌迩是个晴天,气温稍长,在外面待着能感觉到些许热意,到了中午太阳高照,跟早晨完全不一样。   容姝种的姜也发芽了,金庭玉阶两人把箱子抬出去晒太阳,嫩绿的小苗迎风招展,如果顺利的话,秋天能收获几十斤姜块。   几十斤够吃好长时间,明年再种,再也不用担心肉有腥味和膻味。   上午乌音珠过来学了一会儿汉话,她带了一根羊腿,中午就顺便留下吃饭。   一根羊腿足够四人吃,可尼玛又送食材过来了,这回送了五斤新鲜牛肉。   尼玛想的好好的,王一顿就能吃两三斤肉,半碗饭和半盘菜根本不够吃。   再说他也不是光看不吃的那种人。   所以他直接把王吃的食材从玛吉婆婆那儿拿了过来。   金庭冲他摇摇头,指了帐篷里面的乌音珠给他看,桌上还有根羊腿,示意中午有肉吃,牛肉拿回去就行。   尼玛愣了好一会儿,心说那怎么行,把牛肉放门口赶紧跑了。   五斤牛肉躺在木盆里,人跑了个没影,金庭冲里面喊了一声,“公主,今天的食材送过来了,送了好多肉。”   容姝从里面出来,“没说咱们中午有肉吃吗?”   金庭:“说了,但那个人听不懂,把肉放下就跑了,公主,这块肉看着有四五斤重呢。”   一根羊腿,再加上五斤牛肉,四个人根本吃不完。   乌音珠汉话才学了几天,她问:“那怎么办?”   容姝道:“送上门的肉能怎么办,炖了呗。”   羊腿烤着吃,牛肉做成酱牛肉,中午热,再做一个凉拌土豆丝,足够三个人吃。   这回烤羊腿用的也是炭火,羊腿先腌半个时辰,然后再炭火上慢慢烤,烤的时候不仅要刷油和蜂蜜,还要撒辣椒面和孜然。   上次人多,没放辣椒,可烧烤不辣,没有灵魂。   金庭烤羊腿,她离得最近,闻的味道也最香。   乌音珠蹲在一旁守着,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乌迩人烤肉,怎么烤都是一个样子。   而容姝做,都是羊腿还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和上次吃的烤全羊不一样,和上上次的烤肉也不一样。   这样看着,外面一层金灿灿的,红的是辣椒,绿的是孜然,香味扑鼻,羊腿的骨头上的肉和筋已经烤干了,闻着有一股焦香。   乌音珠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另一边,容姝挽起袖子做酱牛肉。   牛肉切成拳头大小的四方块,焯水去腥,炒冰糖上色,然后放砂锅里,加香料大火炖。   酱牛肉少不了酱,所以还要加两勺豆瓣酱。   砂锅盖子随着蒸汽嗡嗡直响,酱牛肉热着吃是炖菜,放凉能切片做下酒菜,还能做牛肉面。   剩下的卤汤还能再用,五斤多牛肉,炖出来有四斤多重。   乌音珠等得心急火燎。   从前,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现在,吃饭是一天里最快乐的事。   中午的主食是青稞面和白面混在一起烙的葱油饼。   薄薄一层,饼皮金黄,烙了一摞。   乌迩种青稞,容姝总不能一直吃白面大米,要入乡随俗。   比起烤羊腿和酱牛肉,凉拌土豆丝清脆爽口解腻。   土豆切成细丝,焯水之后过一遍凉水,保证爽脆的口感。   凉拌土豆丝最重要的是酱料,干辣椒现榨辣椒油,一勺盐,两勺醋,两勺麻酱,一点糖提鲜,最后撒一把葱末。   搅拌均匀就是一道好吃的凉菜。   临近正午,饭菜都熟了。   小桌子摆的满满的,容姝拿了一个食盒出来,放了半只羊腿三块切好酱牛肉,半盘土豆丝和五张葱油饼,让玉阶交给那个大高个。   反正这么多饭吃不完,给耶律加央也没什么不好。   乌音珠什么都没说,怎么说耶律加央都是她兄长,跟他显摆归显摆,该给他吃还得给他吃,再说了,这是容姝做的。   她就算不拿羊腿过来,不还有牛肉吗。   容姝做的东西,想给谁给谁。   耶律加央竟然让人送牛肉过来,还这么一大块,下回她带的肉要比这还多才行。   容姝不知道乌音珠的小心思,她擦了擦手,“快吃饭吧。”   ——————   葱生吃有辛辣味,但是过了油,就能最大激发出食材本身的香气,切成小段混在面皮里,如果能吃到被油煎焦的葱沫,那绝对是难得的美味。   稀薄松软的饼瓤,是不同于青稞饼的味道。   乌迩人做的青稞饼,筋道,有嚼劲,加了白面之后,变得松软又不失韧劲。   耶律加央又咬了一口,原来白面是这样的味道。   外面一层酥脆,里面细嚼有点甜,吃惯了玛吉婆婆做的饭,耶律加央看一眼就知道这顿饭是容姝做的。   尼玛抬头望着帐篷顶,两人谁都没提这是谁做的。   耶律加央自然就以为,这是容姝主动送过来。   烤羊腿有半根,酱牛肉切成薄片,上面淋了一层卤汤,耶律加央嘴角往上勾了一下又飞速放下,伸出筷子夹了一片牛肉。   烤肉就算事先腌过也很难每根肉丝都入味,但炖肉不一样,香料和肉汤会随着时间慢慢渗进肉丝里,尼玛这次送的肉很好,有筋膜,吃起来会更有嚼劲。   对于爱吃肉的耶律加央来说,这样的肉他能吃一个月重样的。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肉呢,咸又不是盐的咸,香不止肉的香,连汤都是好吃的。   耶律加央爱吃肉,能不吃土豆山芋就不吃,可这盘凉拌土豆丝,吃了就停不下来。   辣味浓郁,吃完额头冒汗,醋味酸爽,开胃解腻,麻酱很香,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吃。   对于乌迩人来说,吃饭等同于填饱肚子,吃山芋可以填饱肚子,吃肉也能,现在,吃饭好像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耶律加央看了尼玛一眼,尼玛眼巴巴地看着,像一头眼馋蜂蜜的棕熊。   耶律加央道:“把青稞酒拿来,坐下一块儿吃。”   这点东西不够两个人吃,幸好尼玛还有烤肉和煮山芋,跟烤羊腿一比,显得灰扑扑的。   好在烤肉也是吃惯了的,并不难吃。   最先吃完的是凉拌土豆丝,葱油饼酱牛肉烤羊腿吃完之后,两人才把烤肉和山芋吃了。   这顿饭耶律加央吃的极为满足,酱牛肉的味道虽然和炖牛肉的不一样,但两个都好吃,非要问哪个最好吃,只能说各有千秋。   烤羊腿有点辣,吃完耶律加央出了一头汗,他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现在就想去山里打猎。   土豆也好吃,一颗土豆竟然有这么多的吃法。   炖着吃炒着吃拌着吃。   尼玛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王,那以后您午饭的食材,就送到王妃那儿了,那晚饭……”   要是一天三顿都去王妃那儿吃,还不得美死。   他还能顺道沾点光,达娃不在,他没福气啊。   耶律加央皱着眉,死盯着尼玛问道:“是你给晋阳送了肉,让她做的?”   尼玛点点头,“每天都是属下送的。”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往常你一次送几斤?”   “两斤,有时候王妃只让送一斤。”   “今天你送了几斤。”耶律加央头有些疼,他原以为是晋阳做了送过来的,原来不是。   尼玛:“五斤。”   撒谎,分明还有半根羊腿。   耶律加央刚张嘴,尼玛就否认道:“王,羊腿可不是属下送的,属下去的时候,乌音珠也在。”   耶律加央磨了磨牙,乌音珠怎么也在。   尼玛小声道:“乌音珠常去王妃的帐篷,知道的,是王娶了王妃,不知道的,还以为乌音珠娶了王妃呢。”   耶律加央指着毛毡帘子道:“你闭嘴,出去。”   尼玛闭紧嘴巴,朝着门口走,还没出去,就听耶律加央道:“你站住,把本王的皮毛送过去。”   “捡好的,要狐狸老虎皮,算了,全送过去吧。”她想要什么,会自己挑的。   耶律加央扯了扯领子,心里烦的很,反正他要那些皮毛也没用,留着占地方。   尼玛嘿嘿一笑,“好嘞。”   ————   容姝现在有好多皮毛,乌音珠送的羊皮牛皮,还有耶律加央给的白的红的狐狸皮,黄棕纹的老虎皮。   尼玛放下东西就走,金庭也没问清楚,她讷讷道:“公主,这些都是王送来的啊。”   大楚皇室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单是陪嫁里就有好几件上好的皮毛,但来乌迩这些日子,她们也知道,皮毛防寒,皮毛和肉,是乌迩最好的东西了。   容姝道:“应该是中午饭的回礼吧。”   金庭心道,一顿饭,回礼也太多了吧,转念一想这饭可是公主做的,再多皮毛都使得。   “那奴婢让绣娘赶制冬衣。”   玉阶道:“老虎皮可以做毛毯,铺在身下肯定暖和。”   乌迩冷得早,从大楚带来的衣服不够保暖,是该早早准备。   容姝点了点头,“你们的衣服也早点做出来,再做几双靴子吧。”   牛皮底,羊皮面,里面有绒,禁穿耐寒。   容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什么时候就该准备冬衣了。   金庭弯腰收拾东西,“奴婢打听着,这儿九十月份天就冷下来了,来年春天到来之前还要寻找新的牧场。”   在秋日要收集足够的牧草供牲畜过冬,扛过严寒和风雪。   容姝伸手搓了搓脸,那冬天岂不是连帐篷都不用出去,成天待在里面涮火锅?   没有足够的保暖措施下,辣椒姜茶也能驱寒的。   容姝道:“咱们的姜不够,得再种点,玉阶,把带来的干辣椒剪开,把里面的籽弄出来,趁着天暖和赶紧种上。”   种这些耶律加央知道,但他没放在心上。   几百年来乌迩人都是这样度过寒冬的,抗寒靠的是皮毛柴火,存够这些就足矣。   他觉得容姝太娇气,有皮毛还不够,还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   心里想归想,但耶律加央识趣地什么都没说,每天在王帐等尼玛从晋阳那儿拿饭菜过来,他还能说什么。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晋阳,土豆怎么做好吃,还有都是烤肉,为什么味道不一样。   尼玛神经大条,根本不懂王的脸面和迟疑,“您直接问不就好了,咱们乌迩就属您汉话说的最好,您上次在王妃那儿,为什么不说汉话啊。”   耶律加央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你懂什么。” 第九章 来草原的第九天耶律加央指了……   耶律加央爹娘走得早,他吃的是百家饭,还要养活乌音珠,日子过的极苦。   几年前,草原来了一个大楚人,衣衫落拓,背了一把剑和一箱书。   耶律加央就跟他学汉话,平日给他做活,换饭吃。   后来那人不在了,那些书如今就放在王帐里。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书的好处,读书能明理明智,前人的智慧,都在书中。   听人说大楚的孩子到了年纪就读书上学,可是乌迩的小孩还满草原疯跑,长大之后就该接替父母的活,放羊放牛。   以后生了孩子还是这样,一代又一代。   在这方面,乌迩和大楚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固然晋阳一行只有二十多个人,让她们学乌迩话最好,但是耶律加央有野心,他相信以后乌迩绝不会拘泥于这一片天空。   所以耶律加央想让乌迩人学汉话。   再者,他也想听听,晋阳背地里会说他些什么,可是谁知道晋阳知道他不会说汉话之后干脆不说话了。   俩人待在一块跟两哑巴似的。   耶律加央用食指扣了扣桌子,他道:“以后乌迩人跟着学大楚话,要是能识字写字就更好了。”   尼玛一脸困惑,“您是为了王妃吗,这也太……”   为了王妃,让这么多子民学汉话。   王什么时候这么开窍了。   耶律加央按了按眉心,懒得解释,“你也得学。”   尼玛脸垮下来,“属下知道。”   “还有乌音珠,让她别成天到晚脑子就想着吃吃吃,好好学大楚话。”耶律加央道:“她成天往晋阳帐篷跑能学好大楚话吗,什么都不懂。”   尼玛想了想,道:“乌音珠一直和丹增学,王,万一乌音珠把您会说大楚话的事说了出去……”   那岂不是骗了王妃。   耶律加央呵了一声,“就她,她巴不得我不会说。”   耶律加央挥手让尼玛出去,“行了,你先下去吧。”   等尼玛走后,耶律加央摸了摸下巴,乌音珠在学,他岂不是也该学。   ————   尼玛去传达王的命令,很快,乌迩人都知道他们要学大楚话了。   容姝是两天之后才知道的。   她跟着玉阶去打水,碰见几个人,她们说:“见过王妃。”   不像大楚人说的那么流利,但确确实实是汉话。   容姝去问乌音珠,才知道是耶律加央下的令。   乌音珠没想那么多,她拉着容姝的手抱怨,“嫂子,实在是太难学了。”   不一样的东西说起来却一样,今天学的明天就忘,她现在就记吃记得多。   这怎么行。   容姝知道年纪越大,学别的语言越难。   她不会说乌迩话,要是学,估计学很长时间都学不会,她安慰道:“慢慢来,这又不急。”   急是不急,乌音珠就是想争先拔头筹,她学的越慢,越不想容姝知道耶律加央会说。   乌音珠性子单纯,跟着丹增学就和丹增学,从没想过近水楼台,去问容姝。   “我得去找丹增了,改天再来看你。”乌音珠朝容姝笑了笑,等她学的再好一点,就过来找容姝说话。   乌音珠连午饭都没留,她走没一会儿,尼玛过来送中午饭的食材。   两斤羊肉,三斤牛肉,五个大土豆,一把新鲜的野菜,显然算了耶律加央的那份。   野菜是乌迩人在地里采的,吃法也简单,焯水之后用盐拌一拌,就是一道清爽的凉拌菜。   但容姝不打算这么吃。   她今天要做春饼。   五月多别处都入夏了,乌迩还是早春的温度,早晚天凉,就中午暖和一点,正好吃春饼。   春饼和葱油饼不一样,要更软更薄,不能脆,不然卷东西的时候饼皮会破。   为了让饼更软,容姝用开水和面,并且没放青稞面,活了一个又白又大又软的面团。   面团醒一会儿,揉成小剂子,把小剂子在面板上擀成薄面皮,平底锅刷一层薄油,趁着热气烙熟就成。   春饼有手巴掌大,烙饼的事交给金庭玉阶,容姝去准备配菜和酱。   切下来小块牛肉切成小丁,和野菜一起炒,起锅的时候不忘勾芡,这样做出来的汤汁裹着肉丝,吃起来不会柴。   剩下的牛肉切成细丝,用淀粉,鸡蛋清,盐腌一会儿,没有猪肉,容姝就用牛肉炒了个京酱肉丝。   京酱肉丝少不了葱,葱白切成细丝铺在盘中,把炒好的肉丝盛在上面,尼玛送来的肉多,所以这盘菜的分量格外大。   羊肉有膻味,不好做配菜,容姝就把两斤羊肉切成肥瘦相间的丁,用木签串着,烤了二十多串羊肉串。   雪白的肥肉慢慢烤的透明,红肉的颜色逐渐变得浅淡,外表被炭火格外关照的地方已经微微发焦,颜色金黄。   五个大土豆削皮切丝,放了足足一大盆,如果有豆芽,木耳,可以做个酱爆六合菜。   容姝没来得及发豆芽,只能用土豆丝做配菜,卷在饼里的东西,不能过硬。   所以容姝先把土豆丝焯了遍水,淡黄色的土豆丝微微透光,翻炒不用太过,最后不能忘了辣椒,清爽可口,做配菜最合适。   酱不能用普通的大酱,容姝做的甜面酱。   甜面酱用面粉,糖和大酱炒的,发酵赶不及,只能吃个味道。   给耶律加央送饭的食盒已经被拿回来了,金庭烙了一摞饼了,那就先给耶律加央送过去。   她们的边烙边吃,还热乎。   容姝给装了二十张春饼,十串羊肉串,拼了个京酱牛肉丝土豆丝,肉末野菜的整盘,让玉阶给送过去。   谁知玉阶出去一会儿,又拎着食盒回来了,她神色急切,抓着食盒头上木柄的手捏的死紧,“公主,王来了。”   纵使耶律加央长得好看,但金庭玉阶仍旧视他如洪水猛兽。   这里的男人野气,蛮横,往身前一站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们公主本不该嫁给这样的人。   “出去看看。”容姝对耶律加央并不反感,人对好看的人总是格外优待,况且他不会说汉话,就算留下来吃饭充其量也只是个好看的花瓶。   菜给耶律加央分了一半,容姝看了眼食盒,“那这些你们吃。”   容姝往帐篷门口走去,耶律加央正掀门帘进来,他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要不是尼玛事多,他才不会来。   他咳了一声,问道:“本王过来看看,你,在乌迩住的惯吗。”   耶律加央说的是大楚话。   容姝愣了一下,和乌音珠不一样,耶律加央虽然说的慢,但他说的很流利,字正腔圆。   容姝回道:“住得惯,吃住都很好,也很自在……”   耶律加央一脸困惑。   容姝明白了,乌迩人学说汉话,估计他也学了几句,会说知道什么意思,却不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容姝试探着道:“我们正准备吃饭,王可要一起用点?”   耶律加央挑了挑眉,背着手走了进去,容姝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   桌上摆着羊肉串,热气腾腾的炒菜,旁边炭炉上的平底锅里还烙着春饼。   金庭玉阶不敢上前,就站在尼玛旁边。   耶律加央坐在上回坐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容姝,这是她问的,可不是他主动要吃的。   午饭是饼和菜,和上回送的差不多,闻着很香。   容姝跟着坐下,她给耶律加央递了双筷子。   春饼吃法简单,把饼铺平,放上自己喜欢的菜,再抹一点酱,喜欢吃辣的放点辣椒油,左右上下折起,卷成一个小卷,用手拿着吃。   容姝夹了京酱肉丝和土豆丝,葱丝放的多一点,她卷的好看,上下包的很严实,饼卷看着小巧精致。   耶律加央有样学样,可握惯了刀柄弓箭的手哪儿弄得好这个,他夹的菜又多,包的卷饼圆滚滚的,馅儿还从上头露出来。   怎么看都不如容姝包的好。   幸好卷饼的味道在这儿,不好看也不影响什么,一个卷饼,耶律加央两口吃完。   尼玛送的肉不是牛肉就是羊肉,肉串是羊肉味,那肉丝就是牛肉了,是从前想象不到的嫩,一口下去全是瘦肉,外面一层不知道是什么酱,有点咸还有点甜。   另一个盘子里绿色的菜耶律加央认得,是乌迩人春日常吃的野菜。   焯水之后用盐拌一拌,味道发苦,耶律加央不爱吃这个。   但容姝夹了。   看着还很好吃的样子。   耶律加央就夹了一筷子,卷在饼里,记忆里的苦味还在,他自己不知道下嘴的时候眉毛皱的多紧,可吃上眉毛就松开了。   还是有些苦,但加上肉末和姜,在脆生生的葱段里,苦味就显得微不足道,甚至说,很好吃,正好中和了肉味的油腻。   从前只吃烤肉青稞饼的耶律加央怎么懂得混合的巧妙,肉末野菜,京酱牛肉丝,土豆丝,三样菜怎么卷都好吃。   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肉丝多一点,就更甜香,土豆丝多一点更爽口,野菜多一点,吃起来更水嫩。   生葱吃起来有些辣,加上土豆丝里的辣椒油,耶律加央头上出了一层汗,他嘴巴辣的微微发红,眼睛也有点痒。   他使劲眨了眨,见容姝正盯着他看,耶律加央挑了一下眉毛。   语言不通,动作能传达的意思更多,耶律加央在问怎么了。   容姝就是觉得草原的狼王和传言不大一样,安静话少,并没有吃一头羊。   容姝指了指羊肉串,让他吃那个。   耶律加央又看了容姝一眼,伸手拿了一串,羊肉串上的每一块肉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不用说耶律加央也没吃过这样的。   每一串都是容姝亲手串的,肥瘦相间,吃起来不会太干也不会太腻。   烤的时间刚刚好,耶律加央咬下一口肉,他喜欢大口大口地吃肉,这样吃磨磨唧唧的,但不得不说,特别好吃。   耶律加央又拿了一串,吃到一半,他停下来,指着羊肉串看着容姝。   尽管耶律加央没说话,但容姝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羊肉串用汉话怎么说。   容姝道:“羊肉串,这是羊肉串。”   她又指了别的菜,“京酱肉丝,这是肉末野菜,这个是土豆丝。”   容姝也不知道耶律加央听不听得懂,汉话不好学,尤其是年纪大的,估计耶律加央学的没有乌音珠好。   耶律加央可不知道容姝在想什么,他道:“羊肉串?”   容姝眼睛一亮,她使劲点点头,“对,这个是京酱肉丝,京酱肉丝。”   耶律加央重复道:“京酱肉丝。”   容姝发现耶律加央很聪明,她说一个词他就能重复出来,从菜到碗筷,每一个都能说出来。   说完一遍再问他,也能说个差不多。   一顿饭下来,耶律加央学了不少汉话。   他本来就会说,学的自然快,容姝说一句他学一句,就好像故意逗她开心一样。   耶律加央指了指自己,那他的名字怎么说。 第十章 来草原的第十天耶律加央还分……   耶律加央的名字是容姝从乌音珠嘴里听到的,他是草原的王,承载了所有乌迩子民的希望。   容姝道:“耶律加央,用大楚话说是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嗯了一声,又指了指容姝。   容姝明白这是在问她的名字,“容姝,我的名字是容姝。”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她原来叫容姝,不是晋阳。   耶律加央还分不太清名字和封号,他抿了下唇,开口道:“容姝?”   容姝眼睛亮了一些,她笑着点了点头。   耶律加央又不是不会说,这样纯粹为了逗容姝玩儿。   一中午学了不少词,饭也吃了,耶律加央该走了。   夸菜好吃的话下次再说。   耶律加央站起来喊尼玛进来,尼玛很快从帐篷外面钻进来,语气毕恭毕敬,就是听着没什么力气,“王上。”   耶律加央吃了午饭,他可是饿着肚子的,帐篷里饭菜又香,太馋人了。   尼玛偷看了一眼,只听耶律加央道:“时候不早了,走了。”   尼玛哎了一声,只能道:“王妃,王还有事要忙,改日再来看您。”   这是尼玛费心学的一句大楚话,虽然说得磕巴,但好歹音是对的。   容姝愣了片刻神,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她送两人出去,等人走远,容姝问道:“那个高个叫什么来着?”   耶律加央管他叫尼玛?   金庭:“回公主,好像叫尼玛。”   容姝若有所思,她拍了拍胸口,“你俩快吃饭吧,吃完把碗筷收了。”   金庭玉阶守在外面提心吊胆的,幸好耶律加央吃完饭就走了。   容姝道:“你们别担心了,王就算来了,也不会说什么,放心好了,他不会说大楚话。”   ————   这顿饭耶律加央只吃了七分饱,他回去又吃了一块烤肉。   比不得容姝烤的,但能填饱肚子。   没吃饱,回来又吃一顿,说出去该被人笑话。   尼玛狼吞虎咽,他不敢笑话耶律加央,只能尽职尽责地想,下回一定多送点肉,这样王能多吃点,说不准他还能混口饭吃。   王妃做的饭闻着就香。   耶律加央吃到八分饱,他摸摸肚子,心里想着,等他再学几天大楚话,就能问容姝肉和土豆怎么做好吃。   大楚话还不好学,还至于和乌音珠一样。   明天尼玛要是提起去看看王妃,他就过去看看。   耶律加央灌了一大口青稞酒,然后提着弓箭出门,反正闲着无事,不如去山里打猎。   乌迩人养的牛羊马匹,大部分来自母羊母牛们生的小崽子,小部分的是从山里捕猎到的野山羊野牛野马。   那些动物野性难驯,如今有大片牛羊的乌迩人不愿招惹它们。   耶律加央的马就是前两年自己训的,名叫青提,是匹青骢马。   他愿意往山林里跑,喜欢打猎,更何况现在要多养二十多个人,他要打更多的猎物才行。   耶律加央把青提留在山林外,一人进了林子,过了半个多时辰,提了两只野兔子出来,今天准头不太好,就打了两只兔子。   不过,还捡了两个小东西。   耶律加央低下头,怀里抱着两只雏鹰。   嘴巴黄黄,一身细软的毛,也不知道爹娘去哪儿了,眼睛闭着,要不是他给弄下来都快饿死了。   这种东西容姝可能喜欢,她要不喜欢就给乌音珠养。   ————   兔子自然让尼玛送给容姝。   容姝的晚饭是麻辣兔丁。   尼玛送来两只兔子,炒了一大锅,其中一份送到了王帐。   帐篷里满是麻辣鲜香,鲜红的辣椒,一颗颗花椒,兔肉过油锅炸了一遍,外表金黄,又染上了辣椒的红,光闻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容姝脸被辣味熏得有点红,在草原上能吃到麻辣兔丁,也是不容易。   兔子剔骨剁成小丁,葱姜水腌制去腥,拌入淀粉面粉,保证每个兔丁上都裹上薄薄一层,然后宽油中火炸的每面金黄。   麻辣兔丁自然少不了花椒和辣椒,这两样来的路上买了不少,用起来不心疼。   一勺油,葱段姜片蒜沫炒香之后把干辣椒和花椒放进去,川菜讲究大火爆炒,金黄的兔丁在鲜红的辣椒段中翻滚,热油让边角变得更酥脆,肉汁也深深锁在肉丁中。   这样的一盆麻辣兔丁,配上白米饭最好不过。   容姝给耶律加央盛了三碗饭,耶律加央年少不知米饭贵,放着没吃,吃的是玛吉婆婆送来的青稞饼。   虽然耶律加央吃过辣椒,但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辣口的东西。   才吃了一口,额头就辣出汗来。   肉香和麻辣味交织在一起,耶律加央头脑发热,青稞饼有些硬,配麻辣兔丁并不好。   耶律加央伸手盛了碗饭,雪白晶莹的米粒颗颗分明,又带着点糯性,一口正好压下了辣味。   不似青稞饼的筋道的口感,但是更加爽口。   尼玛吃不惯辣椒,他一口兔丁一口烤肉,混着吃就没那么辣了,他见耶律加央眼里空空,问道:“王,您怎么了?”   耶律加央摇了摇头,“没事。”   他夹了一筷子兔丁,心想,容姝做兔子也好吃,吃着嫩,又没土腥味,辣是辣了点,但让人欲罢不能。   米饭也还凑合。   两人把一盘子麻辣兔丁吃完,又把玛吉婆婆送的烤肉和青稞饼吃光,于他们而言,容姝做的饭,好吃是极好吃的,但填不饱肚子。   吃得多馋瘾还大。   耶律加央吃饱,没忘带回来的两只幼鹰,喂了水和肉,看着精神了点,只不过,草原山林里的野物,小时候都凶巴巴的。   也不知道容姝喜不喜欢。   耶律加央打算把两只鹰养壮实一点再给容姝送去,算是这阵子午饭晚饭的谢礼,可第二天,尼玛去送食材,快中午的时候还把饭盒拎了回来。   尼玛兴冲冲道:“王,今天的饭可香了,是炖羊肉。”   炖肉,顾名思义,大块大块地炖,是耶律加央最喜欢的吃法之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耶律加央脸上不见多高兴,“哦。”   另一边容姝她们也吃过中午饭了,容姝把随侍喊来,问了问地里的情况。   原本开了一亩六分的荒地,一半种了萝卜,一半种了白菜。   后来容姝扒了点辣椒籽,所以又开了五分地种辣椒。   过去半个多月了,容姝也不知道地里的菜长得怎么样。   随侍是大楚皇宫的御医,随行是怕长公主生病,现在长公主安乐康健,他就跟着开荒种地。   “回王妃,萝卜白菜已经发芽了,有手指那么高了,白菜很嫩,可以先吃一些,辣椒苗也拱土了,过不了多久就能长大。”   白菜要一颗颗种,可撒种是一片片撒,地里一片绿苗,所以要把长得小的,瘦弱的秧苗掐掉,萝卜辣椒也是。   八分地的白菜苗吃也吃不完,乌迩的牛羊都吃牧草,容姝道:“那问问别人要不要,若是要的话就送出去。”   菜地好开,若是乌迩人要的话就种上,留着自家吃。   太医道:“全凭王妃吩咐。”   随侍有绣娘织娘,容姝把她们叫过来问问冬衣皮靴做的怎么样了,在乌迩,有大把大把的时光。   长公主陪嫁还有两个厨子,只不过人在乌迩,肉多米少菜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不过他们也有事干,容姝让他们和乌迩人学做奶酪黄油。   乌迩没有油料作物,日常吃的油都是动物油,牛油羊油奶油和黄油。   而牛油羊油的味道重,烙青稞饼用的多是黄油。   容姝要奶油黄油可不是为了炒菜,而是为了做甜点。   她带来了糖和蜂蜜,乌迩不愁没有牛奶,她可以做各种各样的甜点。   毕竟是宫里的厨子,学东西极快,没过几天就给容姝送了小半筒黄油和一大碗奶油。   明亮澄净的颜色,看着细腻光滑恍若绸缎,没加白糖,所以闻着奶味重。   容姝让金庭拿几个鸡蛋出来。   蛋糕蛋糕,自然离不开鸡蛋。蛋清蛋黄分离,蛋清分多次加糖,用筷子搅拌,直到淡黄色清透的蛋清变成白色膏状,里面全是细小的空。   在这儿可没有泡打粉,所以鸡蛋清要打的格外细腻。   筷子挑起的弯钩立而不倒,这才算成了。   金庭玉阶都是心细的人,慢慢来,天黑之前把鸡蛋清打好了。   剩下的蛋黄放少许面粉,搅拌均匀,用细筛过一遍,然后分次拌在打发的蛋清里,土鸡蛋的黄色被蛋清的白冲淡,是极好看的淡黄色。   这里面还加了牛奶和葡萄干,还没熟就盼着吃了。   容姝给铁盘里铺上油纸,把蛋糕糊倒进去,烤箱没有,只能用碳炉架上大锅蒸。   送来的奶油是膏状,还要加糖打发,三个人换着来,手都快晃断了。   但是闻着帐篷里的甜香味,就觉得没那么累了。   于金庭玉阶而言,只要是公主吩咐的,必须给做好,更何况还有吃的。   来乌迩的一路上都在担心,到了乌迩也放不下心,只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心才安下来,才有片刻的欢愉。   蛋糕蒸的差不多了,黑漆漆冷飕飕的夜里,晋阳公主的帐篷里出现一股浓郁的甜香。   未经烤制的蛋糕有点像蒸糕,比蒸之前大了一圈。   圆圆的,鼓鼓的,嵌着的葡萄干陷在里面,上面蒙了一层蒸汽。   蒸汽随着香味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容姝许久没吃蛋糕了,恨不得立刻拿出来。   金庭玉阶哪儿会让容姝动手,垫了块布把蛋糕端了出来。   淡黄色的蛋糕里面有孔缝,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容姝拿刀切了小块,塞进嘴里。   软绵绵甜丝丝。   到底是做的多,就算工具简单,做的也好吃。   “你们也尝尝,晚上吃了辣的,吃点甜的正好。”   嫁妆有不少瓷器,把蛋糕切好放进去,挤上奶油,好看又好吃。   还能当明天的早饭。   容姝怕夜里积食,吃了一小块就不再吃了,她洗了手,问:“要不要给王送一点?”   从前只送中午饭,今天还送了晚饭,要给耶律加央吃吗。   容姝想了想,“送一点吧,还有乌音珠那边。” 第十一章 来草原的第十一天耶律加央……   乌迩没有鸡蛋,他们靠肉补充能量和体力,因为地势原因,更少见甜食。   鲜少尝到的甜味来自于蜂蜜,甜味并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乌迩人只有生病了才能喝到一碗糖水。   每回关口贸易,乌迩和大楚换得最多的就是糖和布料。   蛋糕点心,耶律加央从没吃过。   没吃过的东西会显得弥足珍贵,漂亮的瓷碗里装的满满的,上面一层微微发黄的奶油,还是热的。和草原粗犷的一切不一样,容姝做的东西,精致好看,就像她人一样。   耶律加央有些舍不得吃,可最终还是没抵过馋意,拿着筷子吃了一口。   容姝做的蛋糕不多,这么多人分下来,耶律加央的还没手巴掌大,几口就吃没了。   他把碗里的奶油吃干净,看着空空的碗出神。   帐篷角落里传来几声稚嫩的鹰啼,耶律加央站起来,看见桌上笼子里的幼鹰伸着脖子要饭吃,叽叽喳喳的。   耶律加央隔着笼子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幼鹰的脑袋,“不是才吃吗,还要?”   ——————   许是睡前吃了甜食的缘故,容姝这一晚睡得极好,早饭吃的是蛋糕牛奶,刚吃过饭,乌音珠就来了。   她扒着帐篷的毛毡帘子,还背了个大大的羊皮袋,“嫂子!”   乌音珠学了好几日的汉话,说的最好的就是嫂子,她把羊皮袋放地上,有些不好意思。   乌迩不像大楚,没有金玉珠宝,更没有绫罗绸缎。她又不像耶律加央,功夫好,能打许多猎物。   乌音珠就把帐篷里有的,她觉得容姝用得到的,全带了过来。   洗干净纺好的羊毛线,肉干,腊肉,还有一小壶酸奶。   “这是酸奶,我们总喝,你尝尝。”没有糖,酸奶中也有一点点甜味,乌音珠想容姝没喝过这个,就带了过来。   她想让容姝知道,乌迩其实也有很多好东西的。   耶律加央脑子不好使,不知道容姝的好,但乌音珠想留住这个嫂子。   乌音珠汉话说的不很好,里面还夹着乌迩话,但容姝能听得差不多,“你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   乌音珠挠了挠头,“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呐。”   她来的早,这会儿乌迩人去田里的去田里,放牧的放牧,还有去打铁晒盐挖矿的。   东边升起一轮红日,草地上满是露水,帐篷外炊烟袅袅,一片祥和。   多了乌音珠,容姝的生活和平常没什么分别,一早跟着金庭玉阶把种的葱姜蒜抬出去,晒太阳浇水。   大概是因为刚拱土,嫩芽长得飞快,一天一个样。   在草原见过牧草,也去山林转过,那里草木繁盛,可这样的幼苗乌音珠从未见过,她指着问:“嫂子,这什么?”   对吃货而言,葱姜蒜这等去腥神物不可或缺,没有这些,肉就没有灵魂。   容姝笑了笑,“这些呀,是做菜放在里面的,肉有腥味,烤之前用他们腌一会儿,腥味就不见了,炒菜之前放一点,炒出来的菜会更香更好吃。”   乌音珠听懂了一部分,这是吃的东西。   容姝索性把大葱蒜头姜块拿出来,“都是做菜用的,能让肉变得更好吃,还有辣椒花椒,大料桂皮……”容姝一一细数,她记得乌迩人很少用这些,所以烤出来的肉才会干柴。   乌音珠这回明白了,这不就是耶律加央一直想问却没问出来的东西吗。   容姝觉得乌迩有这么多新鲜好吃的肉,做成那样实在可惜,遂道:“我这儿还有不少种子呢,你要不要也种点?”   乌音珠问:“行吗?”   这是从大楚带过来的东西,能随随便便给她吗。   容姝:“怎么不行,这些长出来还能结籽,明年能再种,我用不了那么多。”   这就是粮食的好处,可以留种,一代接一代,生生不息。   乌音珠搓了搓手,也把种子种进箱子里,比起容姝,她做这些更得心应手。   木箱子里面是棕色的土,撒过水,湿湿的绵绵的,还没冒芽,乌音珠就想到了以后长出大葱大蒜的样子了。   到时候耶律加央不得求着她,问这是怎么来的。   乌音珠心想,这哪里用问,嫂子会说的。   其实还是分人,兴许耶律加央来问嫂子都不告诉。   乌音珠打算等发芽了再和耶律加央显摆,这一通忙活,又到了中午。   尼玛过来送中午饭的食材,三斤羊肉三斤牛肉,还有几个土豆,份量足足的。   他没想到乌音珠也在,东西放下就回王帐禀告了。   要是没装不会说大楚话,耶律加央肯定过去,但现在绝对不行。   乌音珠在他不能去,他在乌音珠不能来,他们不能同时出现在容姝面前。   耶律加央心里有些烦躁,“乌音珠成天没事干吗,干嘛老往晋阳帐篷跑。”   尼玛心想,王从前还让乌音珠多去王妃帐篷里坐坐呢,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两只小鹰叽叽喳喳的,耶律加央丢了块肉给他们,“这两个小东西再不送过去,该不认人了。”   尼玛试着提议道:“不然属下给王妃送过去?”   耶律加央动作稍顿,他深深看了尼玛一眼,“这是山岭飞的雄鹰,你能送,你能告诉她怎么养吗。”   尼玛摇摇头,“养鹰属下哪儿会。”   “不会你废什么话,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乌音珠支开。”耶律加央站起来,要是往常,大概会猜容姝会做什么菜,现在连吃什么他都不想猜了。   尼玛既不会养鹰,又不会把乌音珠支开,蔫吧吧地去取中午饭。   好好一猛将,狼王的左膀右臂,只能做跑腿之用。   饭菜取回来,一盘盘放在桌上,孜然羊肉,土豆牛肉煲,主食是青稞面白面和在一起烤的饼。   乌迩人做青稞饼并没有发酵这一步,毕竟西北严寒,温度跟不上,白日还要去放牧种地,也没那个功夫。   容姝却是有的,路上村庄要的老面,可以一直用。   发酵过后的面团又蓬又软,面团分成小剂子,用手搓圆压扁,然后用平底锅热油慢慢煎。   比起烤饼,烙出来的饼皮外面更酥脆,随着锅慢慢变热,饼也越来越鼓,最后就成了现在圆圆鼓鼓的样子。   原来容姝做饼都能做出不同的样子来。   耶律加央叫尼玛坐下一起吃,两盘菜对两人而言并不够吃,所以吃完又吃了烤肉和青稞饼。   越是吃过容姝做的饭,耶律加央越是想,如果每个乌迩人都能吃上这样的菜就好了,每个人都能吃好。   耶律加央紧等着把幼鹰送去,可乌音珠就跟黏上容姝一样,一天到晚往容姝帐篷里跑。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乌音珠娶了个王妃。   无奈之下,耶律加央把乌音珠叫到王帐,他不好不让她去,想了想,换了个法子,“你这几天总去晋阳帐篷做什么。”   乌音珠道:“你不去还不许我去。”   “又没不让你去,我巴不得你多跟她说说话呢。”耶律加央挑了挑眉毛道:“你常去,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肉烤好吃的,还有土豆,怎么做的。”   乌音珠如临大敌,她万万没想到耶律加央还惦记着这件事,虽然她现在知道了,可就是不想告诉他。   她道:“我又没总去,我哪儿知道。”   乌音珠小心翼翼地看了耶律加央一眼,她不能总去找容姝了。   “我去又不干别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上,嫂子肯定不给你送吃的,你可知足吧。”   耶律加央冷笑,心说还能是因为你,“没事回去学汉话,磕磕巴巴听得人头疼。”   等乌音珠离开王帐,耶律加央把桌上的鹰笼提起来,两只幼鹰胖了点,看着好看不少。   耶律加央有些迟疑,兴许比起鹰,容姝更喜欢兔子呢,可惜两只兔子杀了吃了。   麻辣兔丁,还挺好吃的。   乌迩一到下午,天就冷的极快,西边太阳缓缓落下,天边晚霞赤红,放牧人把牛羊赶回圈中。   耶律加央背着手拿笼子,在帐篷外面咳了一声。   尼玛心领神会,大声喊道:“王妃,王过来看看您。”   这个时候是所有乌迩人吃晚饭的时间,容姝也不例外,乌迩肉多,那也不能总吃肉,晚饭是红薯大米粥。   红薯蒸过,切成小块,然后和大米一起煮,这样煮出来的红薯粥,才能保证粥里有一块一块又软糯的红薯。   菜里也没肉,小白菜焯水,粉条煮软,放盐醋麻酱拌好,土豆切片,在锅上慢慢烤。   主仆三人烤火吃饭,享受着难得的欢愉。   金庭玉阶听到尼玛的声音,慌乱地看向容姝,“公主,不然就说你睡了……”   容姝把筷子放下,耶律加央人又不傻,这个时候,外头天还没黑。他来估计也是为了吃饭,他虽然吃的多一点,人还是好的。   “请进来吧。”容姝道:“他是王,哪里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耶律加央站在帐篷外,偏过头看看两只小东西,他训了几天,倒还算安静听话,要是敢啄人,怎么进去让他们怎么出去。   毛毡帘掀开,耶律加央赶紧把目光收回来。   容姝穿得还是红衣,大红色的衣裳在草原格外张扬好看。   耶律加央没看容姝的眼睛,他道:“路上捡了两个小东西,看看喜欢不。” 第十二章 来草原的第十二天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把笼子从身后拿出来,提到容姝面前,大约是他身上的血气重,又或许因为喂了几天,两只幼鹰乖巧如鹌鹑。   容姝目不转睛地看着。   任何动物,哪怕是凶猛的狼,小时候都是可爱的。   羽毛柔软,尤其是肚子那里的,裹了一层细软的毛,像两个小胖墩。   容姝没往鹰这种猛禽上想,只以为是山中的野鸟,就接了过来,“它们吃什么呀,能吃肉吗?”   耶律加央听得懂,西北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给点吃的就能活,哪儿用费心。   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嗯?”   容姝指了指笼子里的两只,然后做了个吃东西的动作,“他们吃什么?”   耶律加央道:“肉,生肉。”   容姝轻轻哦了一声,她还以为吃果子草籽呢,吃肉也好,反正这里肉多。   在这儿能说话的人少,有两只鸟陪着也挺好的。   容姝收了东西欣喜,叫耶律加央坐下吃饭。   耶律加央觉得容姝真好哄,收两只鹰就能开心成这样,他汉话学的好也能开心,他能让容姝更开心一点。   耶律加央指指笼子,脸上带了两分疑惑。   容姝道:“这是鸟。”   羽毛灰棕色,不像麻雀,因为麻雀很小一只,反正有翅膀,容姝就管他们叫鸟,“鸟,大楚管这个叫鸟。”   耶律加央心道,大楚分明管这叫鹰。   能从高山之巅俯冲下去,利爪能抓死一只羊的雄鹰幼崽竟然被容姝叫成了鸟,耶律加央张开嘴,却见容姝一脸期冀地看着他。   算了鸟就鸟吧。   耶律加央道:“鸟。”   容姝点点头,“没错,你还想学别的吗,都可以问我。”   帐篷里点着大楚带来的烛灯,上面画了一幅美人图,耶律加央看着容姝的眼睛,那里好像乌迩夜空的星星。   耶律加央一边比划一边道:“天上亮亮的,还会闪的怎么说?”   容姝道:“星星,用大楚话讲是星。”   草原辽阔,仰头是天低头是地,穹庐压得低,天上星河闪烁,等到夏天,会有人睡在草地上,看天上的银河。   耶律加央慢慢道:“你的眼睛,像星星。”   耶律加央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他刚学大楚话,所以说的格外慢,就显得特别赤诚,容姝摆摆手,“不教了不教了,今天就学这么多。”   仗着耶律加央听不懂,容姝说话极其不客气,“你学没事儿,不能乱造句知道吗。”   耶律加央摇摇头,反正他听不懂。   容姝盯着他眼睛看,既然耶律加央听不懂,那岂不是说什么都行,“咳,草原的王身高八尺,力大如牛,一顿能吃一头羊。”   耶律加央又不是真听不懂,他想问问容姝这话从哪儿听来的,但问了不就说他听得懂吗。   耶律加央凑近了点,伸手指了指容姝的脸,离得太近,他能看见容姝脸颊上细软的绒毛,“这儿,红了。”   容姝把耶律加央的手拍开,跟他说话真费劲,简直是对牛弹琴。   她伸手揉了一下脸,道:“烛光照的,要不就是你看错了,快吃饭,都凉了。”   耶律加央拿起筷子,吃饭就吃饭。   这要是容姝她们三个吃,绝对够吃,可吃惯了烤肉青稞饼的耶律加央,晚上只吃粥怎么吃得饱。   回王帐之后,耶律加央又吃了一顿。   晚上无事,他躺在床上看帐篷顶,如果能看见外面的天空,天上的星星应该和容姝的眼睛一样亮。   还说是烛光照的,分明是被夸得不好意思。   耶律加央沉沉睡去,而徐景行带着送亲仪仗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盛京。   来时走了三个多月,回来日夜兼程,只用了一个多月。   天还黑着,六月初的盛京城晨起也是暖的,街上有虫鸣鸟叫,徐景行先回府梳洗,早饭还没用,宫里就下旨,让冠军侯去乾清宫回话。   徐景行身形消瘦,他到如今还没缓过来,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嫁到了千里之外,成了别人的妻子。   可他亲自送容姝出嫁,又亲自带着送亲仪仗回来,一切早成定局。   徐景行没心情用饭,皇上传话应该是为了容姝,容姝对这个弟弟一直很好,姐弟感情深,皇上心里的难过并不比他少。   徐景行简单吃了几口饭,收拾妥当就去了乾清宫。   刚过卯时,乾清宫灯火通明,徐景行发现御前太监已经不是李宝德了。   “奴才张裕,见过侯爷,侯爷随奴才进来吧。”   徐景行并没有多想,他跟着进了乾清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浅淡的玉兰花香。   徐景行有些恍惚,这是容姝喜欢的花,她的宫殿里种满了玉兰,可惜时节过了,现在应该开败了,乌迩没有玉兰花。   容誉抬头看徐景行,他从前厌恶徐景行,年前皇姐及笄,母后便不止一次说过,冠军侯武艺高强,军功赫赫,是为佳婿人选。   他那时只以为自己舍不得皇姐嫁人,看不上徐景行做姐夫,后来才发现,不是徐景行不行,而是任何人都不行。   徐景行已经近六个月没有见过容誉了,时间过的很快,曾经跟在容姝身后的少年已经能顶天立地,想来容姝知道了,也会欣慰吧。   徐景行撩起袍子跪在地上,“臣拜见皇上。”   容誉:“起来吧,侯爷此行,还算顺利?”   “臣幸不辱命,已将长公主平安送到乌迩。”徐景行说完这句,再无其他。   容誉看着闪烁的灯芯,到如今,他唯一能奢求的竟然只有皇姐平安,不然问什么,难不成问耶律加央为人如何?   草原蛮夷之辈怎么配得上他皇姐。   容誉让徐景行起来,他拿出大楚边防图,问:“乌迩到底在何处,可易攻打?”   据他所知,乌迩是游牧民族,随水源而居,在大漠深处,易守难攻,两军交战,大楚从不知乌迩王帐在何处。   徐景行眼中迸发出一抹亮光,“皇上的意思是……”   “能欺大楚一时,未必能欺一世,大楚断不会靠一国公主换取短暂的和平,总有一日,朕会把长公主接回来。”容誉会让千万铁骑踏平乌迩,取耶律加央项上人头。   徐景行砰地一声跪在地上,“臣愿助皇上一臂之力。”   徐景行离开乾清宫是半个时辰后,天蒙蒙亮,远处宫墙围了一层白雾,他想,要是容姝还在,就好了。   晨起的雾很快散去,徐景行一人走在街上,他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让他连片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走到哪儿,徐景行被人撞了一下,他低下头,是个小姑娘,捂着脑袋。   徐景行往后退了两步,“真是对不住。”   小姑娘抬起头,仔细瞧了瞧面前的人,“算了算了,下回小心一点就是了……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面前人的目光太古怪,赵颜兮吓得往后躲了躲。   徐景行以为自己累糊涂了,以至于眼睛都不好使了,可眼睛眨了又眨,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和容姝七成像的样貌。   只是年纪太小,显得有些稚嫩。   这不是容姝。   徐景行心里明白这不是容姝,可是真的太像了,就像是在水中漂浮太久,他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   赵颜兮身后的丫鬟护着自家小姐,也幸好徐景行相貌好,看起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匆匆行了一礼,就带着赵颜兮回府了。   徐景行目光紧紧跟着,他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容姝不在,有一个像容姝的人在身边也是好的。   ——————   大楚的一切容姝都不知道,在这儿待久了,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那便是自在。   只是自在过头就有些闲,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自己的处境。   这里的人很好,乌音珠时不时过来跟她说话,耶律加央会蹭个饭,当然也不是白吃,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她觉得也挺好。   大约是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容姝舍不得这里变成战场,更舍不得他们死。   她对大楚没有故国之思,回不回去都成的。   正想着,金庭就进来禀告,“公主,王来了。”   如今金庭玉阶对耶律加央没有那么大的敌意,见耶律加央过来没那么惶恐了,在外面守着的时候还能和尼玛说几句话。   容姝坐好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那准备开饭吧。”   现在耶律加央过来就一块儿吃,不来就给送过去,中午饭是白米饭,水煮肉片,酸辣土豆丝,还有煎牛排。   水煮肉片可不单单是水煮的,本来这道菜应该用猪肉,可乌迩没猪肉,所以容姝用的羊肉。   腌制去腥,然后放生粉蛋清保证肉的口感足够嫩滑,小白菜,豆芽菜过水煮,一层一层铺在瓷盆底下,最后再铺煮好的羊肉片。   汤用的清水,然后辣椒花椒浇热油,最后把热油淋上去。   帐篷里一股辛辣味,又呛又勾人。   耶律加央进来擦了擦手,金庭端菜玉阶盛饭,尼玛凑上去说他来盛。   玉阶想了想,就把饭勺递了过去。   尼玛可算等到这个机会了,他知道,王来王妃这儿,饭不敢多吃,一直都吃不饱,还得回去再吃一遍。   今天他盛饭,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楚带来的瓷碗,小小一只,尼玛使劲把饭往里压,终于盛了满满一碗。   耶律加央只觉得比以往端着沉,并未做他想,谁知道吃到一半,碗脱手摔在地上……   碗碎了,饭没散。 第十三章 来草原的第十三天空气里一……   空气里一片寂静,饭团咕噜咕噜滚了两圈,滚到了耶律加央的脚边。   耶律加央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去看容姝,可容姝脸上的愣怔并不比他少。   得是压的多实,碗碎了饭都没散。   耶律加央心想,怪不得,怪不得今天的饭格外禁吃,又格外不好挖,原来是因为这个。   容姝懵懵的,她用眼尾扫了耶律加央一下,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其实倒也没什么,容姝就是有点心疼米饭。   她带过来的大米不少,还有好几袋,可乌音珠耶律加央总过来蹭饭,照这么吃下去,一个多月就吃完了。   容姝倒不是舍不得大米,只不过大米吃完,得另想法子了。   耶律加央没空管这么多,他长这么大,虽然很多时候吃不饱,但也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   幸好,尼玛闻声冲了进来。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盯着尼玛的眼睛。   屋里就剩呼吸声,尼玛看看这看看那突然回过味儿来,啥也没说先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   掉地上的饭吃不得,幸好家家都养牛羊,可以给牲畜吃。   都收拾好,屋里俩人还没动筷子。   耶律加央没说话,但尼玛能感觉到王被落了面子,他悄悄上前,又拿了个碗,“属下再给您盛一碗。”   耶律加央终于开口,“下去。”   容姝慢慢抬起头,她是没见耶律加央生过气,毕竟她长公主身份摆在这儿,耶律加央要么不理她,要么过来吃顿饭。   很多时候都是尼玛过来送东西拿饭。   头一次见耶律加央生自己气,还气成这样。   草原狼王的面子真金贵。   容姝起身盛了碗饭,放到耶律加央面前,“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耶律加央不想吃了,他还吃什么,容姝得怎么看他。   容姝见他不动,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我辛辛苦苦做的,你不会摔了还不吃吧。”   耶律加央压着气把碗端起来,生气是生气,饭还是好吃的,况且,他也不是气容姝。   当时就脸热,恨不得以后再也不过来了。   耶律加央就吃了一碗,无论容姝说什么都不再吃了,他有些庆幸,现在的自己不说汉话,什么都不用说。   他抿着唇看了尼玛一眼,尼玛可算激灵了,立刻上前道:“王妃,王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您。”   回到王帐,尼玛啪一声跪地上,“属下有罪,请王责罚。”   虽然是好心办坏事,那也是错了,错就是错。   耶律加央抹了一把脸,“自去领罚,把达娃叫回来,以后,别再和本王提去晋阳那。”   他这辈子都不想去了。   一天两天,容姝也发现不一样了。   自从耶律加央送了鸟过来,就总过来吃。现在一次都没来过,没次来拿饭的人也换了。   容姝想在乌迩活得自在些要靠耶律加央,如果不回大楚,留在乌迩也不错。   她可不想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成原来那样。   容姝看拿饭的人还没来,把金庭喊来,“你去王帐问问,王中午过来吃饭吗。”   金庭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   耶律加央没想到容姝会让人来问,已经过去五六天了,按理说没什么,但他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坎儿。   真丢人。   长这么大的脸都丢光了。   还被容姝看见,要是只有尼玛,怎么都行,偏偏让容姝看见了。   耶律加央绷着脸,“本王有事,不去。”   尼玛站在一边,一句话都不敢说,他知道王想去,只是嘴硬罢了,但现在他可没胆子先斩后奏。   尼玛求助地看向达娃,达娃心领神会,把金庭送了出去。   耶律加央不来,容姝也没办法,她总不能把人绑来吧,再说,她们三个,哪儿绑的住耶律加央。   第二天吃午饭前,容姝又让金庭去问。   耶律加央还是那句话,不去。   他不想出现在容姝面前,看着晋阳帐篷,就想起那天发生的事,耶律加央死都不去。   得到消息的容姝没什么反应,轻轻哦了一声,第三天,她没让金庭玉阶去问,等着人把饭拿过去。   耶律加央看着饭盒,眼神透着一股戾气,“那个丫鬟呢,今天没过来?”   达娃一向话少,他摇摇头,尼玛小声道:“今天没过来。”   耶律加央:“那吃饭吧。”   中午饭是白菜牛肉馅儿的饼,对于只吃过干巴巴青稞饼的耶律加央来说又是头一回。   饼皮金黄酥脆,小白菜水嫩多汁,肉嫩又有嚼劲,要是和容姝一起吃,他就问牛肉饼怎么说。   尼玛心里寻思,这是不好吃还是怎么着,怎么这个神情。   耶律加央总不能说自己后悔了想去了,人又不来了吧。   第四天,容姝还是没派人来问,耶律加央拿眼角余光看尼玛。   达娃指望不上,耶律加央就盼着尼玛提一句,要不要去王妃那儿。   可尼玛哪儿敢呀,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把嘴缝上。   耶律加央:“……”   ————   容姝在帐篷里切羊肉片,尼玛送来三斤羊肉两斤牛肉,现在入了夏,不比冬天肉能冻上切,想切成薄片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帐篷里一股辛辣的香味,隐隐还能闻到麻酱蒜蓉香,锅里煮着牛油红汤,容姝今天打算煮火锅。   不然等天再热,就吃不上了。   往常都用小桌子吃饭,今天为了吃锅子,把大桌子搬了出来。   桌上摆了一盘盘切好的菜,红薯片,土豆片,豆芽菜,还有洗干净的小白菜。   豆芽菜是容姝前几日发的,带的豆子多,乌迩又没有菜,吃豆芽菜也挺好。   长长一根,水嫩清脆,上头还有水珠,豆芽旁边是一盘毛肚,这是容姝冲尼玛要的。   毛肚也是牛百叶,洗干净薄薄一片,在乌迩,毛肚是不缺的,又因为乌迩人做不好这些,所以全送这儿来了。   从前吃毛肚,一盘冰上面铺几片,在这儿能吃个够。   容姝的刀工好,羊肉切的薄,拿起来几乎能透光,牛肉切的稍厚,看着有韧劲儿。   肉现切的,也没腌,涮着吃的肉就吃个新鲜。   切好肉,容姝把手洗干净。   金庭被火锅汤底味弄得头晕目眩,她吸吸鼻子,问:“公主,王那里怎么办?”   全是生的,总不能直接送到王帐去。   容姝脸色不大好,她的目光落在两只鸟上,这两只吃的多,还光吃肉,每回尼玛送食材还得送两小只的。   容姝没把他们关在笼子里,而是在柜子前放了一个架子,两只倒是乖。   容姝深吸一口气,“你去王帐,就说鸟不吃东西,让王过来一趟。”   吃过两次闭门羹,金庭试探着问:“王若是不来呢?”   容姝道:“他若不来,以后就不用送饭了,我是大楚公主,又不是厨子。”   金庭哎了一声,匆匆忙去了王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金庭见王的眼睛亮了亮。   金庭道:“王,您送的鸟不吃饭了,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耶律加央腾一下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才记起自己听不懂汉话,又慌忙坐下。   尼玛汉话学了好几天了,听得懂大概,他装装样子,把意思跟耶律加央说了。   耶律加央握紧拳抵着唇咳了一声,“嗯,本王这就过去。”   他站起来,想了想王帐还有什么,他给容姝送过肉送过皮毛,送过鹰,再送就没什么好送的了。   但总不能空着手去。   耶律加央有些犹豫。   尼玛和达娃神色动容,“王,让属下跟着去吧。”   尼玛一直和达娃说,王妃做的菜很好吃,和乌迩的饭菜不一样,王妃做的菜有不同的味道。   达娃回来了几天,因为耶律加央还生气,所以他并没有吃到几口,那味道记忆尤深,实在叫人难以忘怀。   耶律加央呵了一声,啥都不拿还多带两张嘴?   耶律加央这回自己去的,他掀开帘子,不怎么敢看容姝的眼睛,而是找那两只鹰。   鹰立在柜子前面的架子上,靠在一块梳毛,几日不见,大了一圈,不像不?好好吃饭的。   “他们怎么了?”   容姝:“他们光吃肉,不吃别的,我喂了土豆和红薯,一口都不吃。”   耶律加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鹰这种猛禽就是吃肉的,“容姝,他们是鹰,只吃肉。”   “鹰?”容姝名字都起好了,大毛和二毛。   耶律加央点点头,“是鹰,喂肉就成,等他们长大了,会自己狩猎。”   容姝哦了一声,那以后只喂肉。   鹰就是个幌子,她就是想把耶律加央叫过来,那天是下面子,她忍着才没笑出来,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也该好了。   桌上铜锅已经烧热了,咕噜咕噜冒着泡,容姝问:“正好是饭点,要不要坐下吃饭?”   仗着耶律加央听不懂太多,容姝小声说了一句,“不吃以后都别来了。” 第十四章 来草原的第十四天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不知道别的大楚女人是什么样,但容姝,好看,娇气,胆子还大。   要是别人这么说,耶律加央肯定不来了。   不来就不来,谁还差这一口饭。   谁让他装不会汉话了,脸皮厚一点就厚一点了,反正容姝不知道。   耶律加央道:“吃饭?”   容姝头朝桌子点了点,“吃饭呀。”   她也想过,不能以姑娘家的饭量衡量耶律加央,虽然他一顿吃不了一头羊,但肯定吃的比她们多的。   大楚带过来的瓷碗小小一只,以后给耶律加央换大的就成了。   容姝的麻酱碗是小的,耶律加央碗的大了一倍。   牛油红汤锅底已经煮开了,容姝递了双筷子,“快吃吧。”   耶律加央没吃过火锅。   桌上摆了生肉片,山芋片,土豆片,据他所知,这些东西煮着吃都不好吃。   乌迩有煮肉,水烧开下肉,一煮就出来许多沫,肉的味道也怪怪的,山芋土豆更不必提,煮着一点都不好吃。   他不知道把肉放进这种冒着泡的红汤里,好不好吃。   耶律加央看着容姝的动作,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去。   红红的炭火把铜锅烧到极致,锅边有水汽蒸发的声音。   锅里红汤翻滚,上头一层红油,时不时还有辣椒花椒露出头来。   锅烧的热,肉片放进去一会儿就变色了,耶律加央看容姝吃,也跟着把肉放到嘴里。   最先感受到的是热,羊肉片好烫,然后感受到的是辣,也不知道里面放了多少辣椒,吃到嘴里麻麻辣辣,最后才是羊肉的味道。   没腌过的羊肉有膻味,入口特别明显,又香又辣又嫩,耶律加央刚想再下筷子,就见容姝把肉全放了进去。   容姝握着筷子,耐心等肉熟,“熟了就能吃了。”   耶律加央嘴角往上勾了勾,又飞快放下,跟着容姝一块儿等肉熟。   锅又开上来了,两人从一堆辣椒花椒里找肉片,有时夹上来的肉又被汤汁冲下去,得立刻伸筷子去捞。   吃完羊肉片耶律加央把牛肉放进去,容姝放了点土豆红薯片。   耶律加央吸吸鼻子,“容姝,这些都能煮着吃?”   要是说别的,容姝可能不知道,但说起火锅,她就有一堆想说的,“对呀,都能煮,肉片,蔬菜,豆芽,还有毛肚……”   容姝冲耶律加央招招手,“你看这个,这样上上下下……七上八下就能吃了。”   耶律加央看着毛肚不说话,容姝干脆把自己涮的放他碗里,“你尝尝。”   涮过的毛肚颜色没什么变化,还是轻薄薄的一片,沾上了一点麻酱,还带着呛鼻的辣味。   耶律加央犹豫地拿起筷子,容姝给他夹菜,以前都没夹过,在乌迩,只有最亲密的人之间才会互相夹菜。   容姝来自大楚,并不知道,可耶律加央忍不住多想。   耶律加央挠了挠脑袋,把毛肚吃进肚,爽脆的口感带着麻酱的浓香,味道十分厚重,乌迩人不吃的东西如今成了可口的美味。   耶律加央道:“很好吃。”   容姝:“当然好吃,要是东西多,可以涮的更多呢,卤肠排骨,豆皮粉条,木耳蘑菇,鱼丸虾丸……”   容姝随便说了几样,抬起头,见耶律加央一脸困惑。   耶律加央他听不懂这些。   容姝弯起嘴角,“快吃吧。”   耶律加央想问问,卤肠排骨豆皮粉条这些是不是只有大楚才有。   更想问问,在容姝说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不是大楚。   这都是乌迩没有的东西,容姝是不是想家了。   四月到六月,浅浅算着她都来了两个月了。   容姝想家了。   耶律加央突然觉得火锅没那么美味了。   耶律加央把熟的肉全夹给容姝,“多吃。”   容姝吃肉,他吃土豆山芋就行。   水煮土豆有股土腥味,煮山芋还能凑合吃吃,显然,把这两样涮火锅吃有很大的不同。   高原的土豆大又绵软,容姝切的厚,煮的时间稍微长一点,最外面那层就煮化了。   土豆泥混着牛油辣汤,再蘸上浓稠好吃的麻酱,这顿饭光吃土豆不吃肉都成。   红薯事先晒过,甜度超标,耶律加央眼睛细眯着,吃的全头到脚都是舒服的。   容姝把豆芽肉片全倒进去了。   一锅杂七杂八满满登登,金庭把切面拿进来,混了鸡蛋的面条又嫩又滑,容姝在自己这边下了点面条。   她等面条熟,就不再吃别的了,耶律加央道:“你怎么不吃了?”   容姝:“吃饱了呀。”   耶律加央看看铜锅,“还有这么多呢。”   “不是还有你吗?”   耶律加央按了一下眉心,嘴硬道:“我又吃不了这么多……”   都怪尼玛,要不是尼玛,他每天回去再吃点就行了。   “那可不行,都是你的。”   容姝吃了点面条,剩下的一锅全进了耶律加央的肚子里。   她发现耶律加央汉话学的真的很好,应该是私下也用功,两个人简单交流没问题,实在听不懂的比划一下就能听懂。   如果这样,吃的多一点就多一点。   反正也是耶律加央的肉。   耶律加央终于吃了一顿饱饭,来的时候还不好意思,吃完只觉得火锅真香。   耶律加央终于问出了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为什么你做的好吃,婆婆她们煮的就不好吃。”   婆婆指的是玛吉婆婆,容姝没来之前,耶律加央都是吃她做的饭。   容姝听过玛吉婆婆,不止是婆婆,乌迩人煮饭都是一个样。   青稞饼,烤肉,煮山芋土豆,烤山芋土豆。   这是他们一年四季的饭食。   如果一直吃,吃惯了就觉得没什么不好,可见识过烤全羊,炖牛肉,火锅之后,那些用来填饱肚子。   吃饭本是为了填饱肚子,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才在历史长河中翻涌出无数美食。   食材与食材相互碰撞,混合着各种香料,麻辣鲜香,酸甜苦辣,占据着人们的味蕾。   吃饱了就想着吃好,所有人都这样。   容姝道:“是因为调料,盐能让菜变得有味道,糖能做甜口的菜,醋是酸味,豆子能做酱,葱姜蒜可以去腥,像辣椒花椒带来的麻辣味让人欲罢不能,炖肉离不开陈皮大料……”   容姝一一细数,见耶律加央一头雾水,她记起耶律加央听不太懂大楚话,莞尔一笑,“乌迩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做的菜才不好吃。”   耶律加央挠了挠头。   容姝道:“我这儿还有一些种子,你可以带回去种上,光看不行,还是得自己试试。”   容姝用羊皮袋给耶律加央装了种子,还有不少葱姜蒜。   不过做饭,也不是有调料就能一定做好吃。   耶律加央带着一兜子东西回去,他去晋阳帐篷就是为了弄明白怎么把山芋土豆做好吃,怎么烤肉,如今知道了,他以后是不是不用去了。   王帐内,尼玛达娃眼巴巴等着。   耶律加央把袋子放桌上,然后惬意地揉了揉肚子,“中午吃了火锅,好撑。”   尼玛有点好奇,“王,火锅是什么?”   耶律加央:“火锅呀,哦,就是一堆东西放锅里煮,味道也就一般。”   尼玛看王的样子,火锅味道可不像一般的。   耶律加央接着道:“晋阳做的菜都挺好吃,火锅在其中味道也就一般吧,她还带了一堆东西给本王,尼玛达娃,你们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两个人小心把羊皮袋打开,里面有小布袋装着的种子,还有蒜头姜块大葱,其他的调料两个人也不认识,“王,这些都是什么?”   “做菜用的,晋阳说种子可以种,把菜做好吃全靠这些。”耶律加央常舒一口气,“种子给种上,调料送到玛吉婆婆那儿去。”   尼玛点点头,“王,那以后您中午饭的食材,还送王妃那儿去不?”   耶律加央目露凶光,“你说呢?”   尼玛道:“属下说您肯定得和王妃一块儿吃午饭。”   耶律加央点点头,“过两天乌迩的商队要出发了吧。”   每年这个时候,乌迩的商队都要去大楚,用马匹,牛羊,皮毛换取糖,茶叶,布料。   因为西北有盐湖,所以乌迩并不缺盐。   达娃负责商队的事,他道:“回王,商队后日出发。”   耶律加央:“这次换种子和调料,种子就换白菜和萝卜,多换些布,别只换棉布,捡好的。”   “记得换些书。”耶律加央想不出还要换什么东西,最后一脸不耐道:“看看有什么东西是女人喜欢的,换回来。”   尼玛达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利落地把事应下。   六月初五,乌迩商队从草原出发,一路南行,经过一个多月终于来到大楚边境。   已是七月的大楚空气燥热,经过城门的乌迩人并未停止脚步,接着向南,往王城走去。   大楚少马匹,战马都是从乌迩买的,大生意还是要和大楚的皇上谈。   容誉恨极了这群蛮人,如果不是乌迩,皇姐根本不会远嫁,他恨不得直接杀了这群人。   只是不行。   容誉见到达娃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晋阳公主在乌迩可好?”   达娃行了乌迩的礼节,他用大楚话回道:“王妃一切安好。” 第十五章 来草原的第十五天皇姐就在……   乌迩的王妃,早已不是大楚的长公主。   达娃腰杆挺的笔直,说的是大楚话,掷地有声。   容誉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   保和殿的一众官员一点声音的都不敢出,容誉手按在龙椅的扶手上,因为太过用力泛起了青筋。   王妃。   乌迩的王妃。   如果没有和亲这桩事,容姝会是他的皇姐。   容誉眼中明暗交杂,如今乌迩兵力雄厚,如果能打过,断不会想出和亲的法子,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皇姐安好便好,皇姐自小在盛京长大,早已习惯盛京的一切,朕与皇姐姐弟情深,关心则乱,大人勿怪。”容誉神色调整地极快,很快就问起了两国之间的生意。   先帝薨逝,容誉捡起这些极其不易,势必亲力亲为。   大楚用绸缎布料,瓷器糖茶换了五百匹战马,将将五百匹。   却给出了不少珍贵之物,乌迩的商队态度强硬,很难占到便宜。   容誉头疼的很。   容誉不想理会这些,他只想见到皇姐。   乌迩的商队在大楚滞留半个多月,容誉几次起了杀心,但都忍了下来。   国事家事压在身上,容誉头疼的厉害,他去了趟绮兰宫。   这是容姝未出阁时住的宫殿。   那时容誉住东宫,两人相距甚远,但他会时不时溜进来,爬上宫墙,顺着玉兰树爬下去。   春日玉兰花香弥漫,夏日绿叶成荫,秋冬景色萧瑟,立在树上,冲着窗子招招手,屋里的人会冲他笑笑。   “阿誉来啦,怎么又爬墙,要是被母后知道了,定要训你的。”   红衣少女头上带着步摇,璎珞流苏摇摇晃晃,环佩作响。   “快擦擦汗,瞧你弄的这一身,头上还沾了树叶,哪儿有太子的样子。”   皇姐就在眼前,笑着拉他的手,“阿誉,我做了你爱吃的点心,你尝尝好不好吃……”   容誉伸出手,眼前一切倒退破裂,全都是幻觉。   玉兰犹在,人却不在了。   绮兰宫还是原来的样子。   宫女尽职尽责地打扰,宫殿内不见一丝尘土,书卷,茶壶,摇扇还摆在原来的地方,一切都是皇姐还没走的样子。   容誉鼻子有些酸,他轻轻拿起桌上的诗词,又轻轻放下。   每每熬不住了他就来着看看,他多希望皇姐没走,没远嫁,他想靠在皇姐身边看书吃茶。   他想趴在皇姐腿上哭一哭。   只是回不去了。   所以他才憎恨耶律加央,憎恨乌迩,他一想到容姝嫁给耶律加央,成了他的王妃,两人会洞房,心中就有无休止的怒火。   甚至一想到容姝在耶律加央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容誉就想杀人。   容誉抚平书页上的折痕,然后轻轻把书放了回去。   总有一天他会把皇姐接回来。   容誉让宫女好好打扫绮兰宫,他回宫之后收拾了一些贵重之物,想让乌迩的商队带回去。   相去甚远,竟也只能靠这种法子给皇姐送些东西了。   达娃看了好一会儿,又多给大楚留了两匹战马。   他们乌迩的王妃,自然由王来养。   容誉心中有气,却别无他法,现在还不是动乌迩的时候。   乌迩的商队于七月下旬离京,临走之前达娃去了盛京城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的铺子。   草原的姑娘爽朗大方,很少有用胭脂水粉的,商队的下属想不通达娃大人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达娃:“这是王的吩咐。”   王给银子,其他的不必过问太多。   达娃不懂这些东西,只捡贵的买,胭脂水粉,珍珠宝石,反正花的耶律加央的钱,就让王妃看看,乌迩很有钱。   ————   容姝不知道商队的事,要是知道肯定让他们带些吃的回来,乌迩天气越来越热,玛吉婆婆带着人种葱姜蒜。   已经过了春种的时节,再开荒种地已经赶不上了,玛吉婆婆只能按照容姝的法子,把种子种在箱子里。   大大的木箱,挖坑撒种施肥浇水,然后把木箱摆在太阳下头,安心等待他们生根发芽。   玛吉婆婆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她看看木箱,又看看容姝,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草原的小狼崽子长大了,终于娶自己的王妃了。   这是大楚的公主,以后只会是乌迩的王妃。   玛吉婆婆把耶律加央当儿子看,容姝就是她儿媳妇,乌迩人大方爽朗,哪怕玛吉婆婆不会说大楚话,也能和容姝絮絮叨叨说上半天。   玛吉婆婆拉着容姝去她的帐篷,给她煮奶茶,让她喝酸奶。   浓厚香醇的奶茶还有酸甜可口的老酸奶,这是容姝最喜欢的乌迩食物。   玛吉婆婆手艺好,这儿的酸奶比乌音珠送的好喝。   容姝小口小口地喝着,玛吉婆婆笑着说:“中午留下吃饭,乌音珠也在。”   玛吉婆婆怕容姝一个人不自在,所以叫上乌音珠。   耶律加央已经很久不在她这儿吃饭了,她没想容姝会做饭,自然想不到耶律加央都是在容姝那儿吃的。   容姝使劲点点头,“我帮婆婆。”   这是玛吉婆婆第一次用调料腌肉烤肉,做起来和以往不太一样。   肉改花刀,先倒上葱姜水,然后倒上各种香料,把肉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抹匀,就像在给肉做按摩。   烤肉的时候还要准备酱料。   辣椒孜然粉,还有花生油。   乌迩没有植物油,玛吉婆婆用的是黄油。   腌好的肉用树枝穿起来,上头先抹一层黄油。   热气上来,黄油烧的直冒泡,油汁顺着刀口融进去,声音滋啦滋啦的。   这是乌迩没用过的法子,玛吉婆婆絮絮叨叨,“闻着是香,烤出来肯定好吃。”   这些一颗一颗的小东西,有各种各样的味道,真是神奇。   很快第一块儿肉烤熟了,依旧外表金黄,除了上面撒了辣椒面孜然粉,似乎看不出和乌迩烤肉有什么区别。   玛吉婆婆把第一块肉给容姝,容姝让乌音珠先吃。   乌音珠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一口。   容姝没来之前,她吃惯了乌迩的烤肉,也没觉得不好吃,反正能填饱肚子。   容姝做的就不一样,她能把一块肉做出花来,好吃的很。   牙齿咬到外皮,发出清脆的响声,辣椒面的辣,孜然的香,混在一起,让乌音珠顾不得烫就把肉吞进肚。   一群人等着她的反应,毕竟这不是简单的吃饭,如果这样做好吃,兴许以后乌迩人都这样烤肉了。   男女老少,全眼巴巴看着乌音珠。   乌音珠把肉咽下去,舔了舔嘴角,“好吃!比以前的要好吃多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玛吉婆婆笑意柔和,容姝松了口气,好吃就行。   玛吉婆婆还在烤第二块第三块,“不要急不要急,每个人都有,等秋天葱姜蒜收获了,家家都能分到,等明年种更多!”   先用上葱姜蒜,再用别的调料,乌迩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玛吉婆婆烤的肉分给了各家各户的小孩,一人一小块,吃的他们满嘴流油。   调料是容姝带来的,玛吉婆婆想给容姝做一顿丰盛的午饭。   她烤了青稞饼,又烤了牛肉羊肉,用的是容姝教的法子,“快吃,多吃点,你太瘦了。”   容姝骨架小,看着瘦,可是身上的肉并不少。   而乌迩女人骨架稍大,身材颀长,看着英姿飒爽,好看的很。   容姝给玛吉婆婆摸摸胳膊上的肉,在这儿天天吃肉,三个月下来她胖了不少呢,就是骨架小,显不出来。   肉可不是白吃的。   玛吉婆婆笑了笑,“就是得多吃点,吃肉。”   眼见七月了,再过阵子天又冷下来了,多吃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肉还在烤着,烤熟了大家分分,玛吉婆婆是乌迩年纪最大最慈爱的人,大人小孩都爱往她这儿跑。   容姝觉得玛吉婆婆烤的肉很好吃,虽然比不上她做的,但是去了腥,味道香浓,比第一次吃到的又干又柴的烤肉好吃多了。   她真心希望乌迩人的日子越过越好。   容姝还没忘耶律加央,她来玛吉婆婆这儿吃就不自己做午饭了,容姝让金庭去给尼玛递个话,王的午饭今天不送了,王可以来玛吉婆婆这儿吃。   耶律加央现在应该知道了。   耶律加央自然是知道,可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   过去了玛吉乌音珠都在,她们知道他会说汉话。   不过去就意味着要饿一顿,饿两三个时辰,直到晚上才能吃上饭。   容姝晚上一向吃粥粥饼饼,对耶律加央来说根本填不饱肚子。   耶律加央:“……去婆婆那儿。”   他只要不说话就成了。 第十六章 来草原的第十六天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去了玛吉婆婆的帐篷,大中午,太阳高挂,帐篷外面围了不少大人孩子。   小孩手里拿着肉串,大人脸上带笑,黝黑的脸上透着满足和幸福。   玛吉婆婆坐在木凳子上,她穿着深蓝色的衣裙,裙摆上绣着紫色的格桑花,头上裹着布巾,侧着头和容姝说话。   容姝就坐在婆婆旁边,她今天穿了鹅黄色的衣裳,领口绣的不知道是什么花,头上插了好多簪子,长发披在肩上,怪好看的。   容姝旁边坐着讨人厌的乌音珠,耶律加央抬头看看天,走过去碰了碰乌音珠的肩膀,他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桩上,“嗯。”   上旁边坐着去。   乌音珠把耶律加央手扒拉开,转头拉拉容姝的袖子,“嫂子,你看!”   容姝抬起头,看着耶律加央,可真高呀,知道没饭能找过来,也不傻。   乌音珠:“他想让我坐别处去,真是太坏了。”   耶律加央:“……”   他还没聋呢。   耶律加央摸摸脖子,冷着脸坐到了乌音珠旁边,也无所谓,坐那儿不是坐。   容姝道:“婆婆在烤肉,一会儿就能吃了,用了葱姜大蒜,比之前的好吃。”   耶律加央点了下头,他能不说就不说话,点头摇头就行。   他眼角余光落在乌音珠身上,这个妹妹别的不行,添乱有一手。   果然,乌音珠把耶律加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怎么了,还不说话了,哑巴了?”   乌音珠说的是汉话,声音大,字正腔圆,偏神情不屑,好像要把人头给拧下来。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喉咙,又摇了摇头。   乌音珠:“嗓子疼?”   耶律加央发出一个气音,“嗯。”   乌音珠:“啊?”成天往山林里钻,能彻夜不眠,身体壮得像头牛,竟然会嗓子疼。   容姝见昨天他还好好的,兴许是乌迩早晚温差大,冻着了。   容姝看着盘子里的烤肉道:“那不能吃辣的了,婆婆刚烤的已经放了辣椒了,再等等吧。”   耶律加央的手欲伸又止,他吃也行,乌迩人不讲究这些。   玛吉婆婆道:“要小心些,自己当心自己的身子,不能仗着年轻就瞎嚯嚯,等会儿再吃。”   乌音珠拿着烤羊肉,吃的满嘴流油,“真香。”   耶律加央:“……”   他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从前乌迩人烤肉都用大火,熟得快,这回玛吉婆婆烤肉用的是小火,烤的十分细致,面面俱到。   等羊肉烤完,玛吉婆婆才给耶律加央烤他的。   半响,玛吉婆婆站起来,慢慢悠悠回帐篷,不多时端着一个煎药锅出来,“可不能大意呦,生病了就要喝药。”   山林里采的草药,药效不高,喝了也没多大用处,但是老一辈人就信这个,生病喝药才能好。   玛吉婆婆慢条斯理地煎药,耶律加央脸有些黑,他为了一了百了直接说嗓子疼,谁知道婆婆这么关心他,还煮药给他。   耶律加央只能捏着鼻子喝下去。   一嘴巴苦味,肉吃着也不香了,耶律加央没吃多少,回到王帐之后整个人都悻悻的。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尼玛悄咪咪进来,小声道:“王上,王妃给您送东西了。”   耶律加央站起来,看见尼玛提着一个饭盒,“这什么?王妃送来的?”   尼玛:“金庭姑娘送过来的,肯定是王妃看您中午没吃多,特意做的。”   耶律加央:“是吗。”   “那肯定的啊,不然都过了中午饭了,还送饭过来干什么,还热着呢,您快吃。”   尼玛把饭盒掀开,里面放了一碗小米粥,一盘凉拌土豆丝,只放了醋和麻酱,一点辣椒都没有。   下面一层是牛肉炖土豆红薯,闻着特别香。   耶律加央道:“饿一顿又饿不死,非送过来。”   “既然送都送了,我就吃吧。”   耶律加央饱饱的吃了一顿饭,虽然小米粥不顶饿,但是有清爽的土豆丝和炖牛肉,容姝对他也太好了,知道他没吃饱还特意送饭过来。   真是,大楚的女人一套一套的,又是送饭又是嘘寒问暖,这谁顶得住。   耶律加央摸摸下巴,“你说晋阳是不是喜欢我,不然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尼玛挠挠头,王妃对所有人都很好,又是送种子,又是烤全羊的,乌音珠常常过去吃饭,王妃对乌音珠也好。   尼玛:“那肯定是喜欢的不得了!”   耶律加央点点头,“真是,本王又不在意这个。”   尼玛又道:“王,若是以后王妃知道您会说汉话,那可怎么办?”   大楚有句老话叫做纸包不住火,寓意事实是掩盖不了的,总有一天会公之于众。   耶律加央看过书,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要是容姝知道他骗她,肯定会生气,那她以后还会给他做饭吃吗。   耶律加央没想过认错,而是想着一直瞒下去,只要乌音珠婆婆不说,容姝就不可能知道,不知道就不会生气。   说了容姝肯定生气,不说的话,容姝不知道,什么事都没有。   耶律加央:“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   ————   乌迩人意识到葱姜蒜的好处,又多做了几个木箱子把剩下的种子种上了,晚上把箱子搬进帐篷,晨起再把木箱搬出去晒太阳。   在大楚随处可见的东西在乌迩竟成了珍惜之物,所有人都努力着,就为了让日子过的更好一点。   耶律加央还是照例去容姝那儿吃饭,商队还没回来,他让达娃买的东西还没到。   起码要八月底。   耶律加央跟着容姝学汉话,学的是越来越好,帐篷里的东西他全都会说了,也能和容姝说话。   容姝还挺高兴的,她很有成就感,原来的耶律加央一句汉话都不会说,现在都能说这么多了。   容姝把嫁妆里的书翻了出来,原身远嫁,陪嫁带的诗词话本居多,也有从小到大读过来的《大学》《中庸》,甚至还有几本兵书。   容姝:“你可以学认字写字了。”   大楚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能说流利的大楚话,但是想要读书还得认字识字。   容姝相信耶律加央让乌迩人学大楚话不是为了交流说话。   而是为了读书。   只不过耶律加央都只能说几句,路漫漫其修远兮。   笔墨纸砚,干净的书册,耶律加央一瞬之间想开口承认,其实他早就会说汉话,会写汉字,“容姝,其实,其实本王……”   身前的少女用水亮亮的眸子看着他。   耶律加央:“其实本王特别想学,你教我。”   容姝:“……我教?”   耶律加央理所当然道:“不然我怎么知道哪个字是哪个字。”   容姝若有所思,她习惯了简体字,又不习惯用毛笔,还不一定有耶律加央写的好呢。   容姝:“不行,这得靠自己意会,再说了,你说还说不好呢就想着写,走还没学会就想着跑,这怎么行。”   耶律加央想说明明是容姝说,该学认字写字了,现在又说他走还没学会就想着跑,大楚女人的脸变得比乌迩的天还要快。   耶律加央:“不学写字可以学识字,你教。”   容姝想着识字还好,教也便教了。   嫁妆并没有带《三字经》这一类的启蒙书,容姝拿了本诗词教他。   《诗经》有一篇叫《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容姝把意思跟他说了一遍。   耶律加央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问了句什么是君子。   “容姝,什么是君子?”   “高风亮节,行得正坐得直,不撒谎,不骗人,做事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别人,这样的人是君子。”   容姝说一句,耶律加央心里就凉一分,“那我不是君子。”   说完,耶律加央有些懊恼地问:“在大楚只有君子才能逑淑女?”   容姝:“……”   耶律加央不该学诗经的。   “换首诗吧,你看这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耶律加央:“项羽是谁?仁杰又是谁?”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刚”学大楚话,什么都不会。   容姝觉得没个十年八载,耶律加央学不好汉话。   容姝笑着把耶律加央送出去。   从晋阳帐篷回去,耶律加央一晚上没睡好,梦里,容姝知道他会说汉话,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耶律加央追着她说话,容姝和乌音珠说话,和玛吉婆婆说话,和尼玛达娃说,和两个侍女说,就是不和他说。   容姝看不见他,他好像不存在一样。   耶律加央心都凉了一截。 第十七章 来草原的第十七天耶律加央……   乌迩这几天天凉了下来,夜里要盖被子,这样的天,耶律加央惊出了一身冷汗。   梦里的容姝对他好,就算知道被骗,也只是不理他罢了。   不理他,一句话,半个字都不说。   不光不和他说话,还和乌音珠说的开开心心,都不带停的。   耶律加央想要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过在尼玛看来,没有这种法子,要么及时止损,跟公主承认这事是王自己做的不地道。   要不然,去求求乌音珠。   耶律加央:“你说去求乌音珠?”   耶律加央记得清清楚楚,他让乌音珠去问容姝怎么把肉做的好吃,乌音珠死活不愿意。   带着乌音珠去骗容姝,耶律加央敢保证,乌音珠绝对会立刻把这事儿捅到容姝那儿。   “不行,绝对不行。”   尼玛道:“您和乌音珠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乌音珠心里肯定是向着您的,您好好说,没准就成了,总好过最后让王妃知道了,谁都下不来台。”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那你把乌音珠叫来。”   乌音珠今天穿的是一件紫色衣裳,这是容姝让人给她做的,和那件蓝色的样式差不多,可是绣花更多更好看。   她恨不得晚上睡觉都穿着。   因为心情好,乌音珠对耶律加央的态度称得上和善,“哥,嫂子不仅给了我种子,还让人给我做衣裳,她说我穿紫色的好看,你看好不好看。”   乌音珠对着耶律加央转了个圈,层层叠叠的裙摆像盛开的格桑花,绣线是蓝色,既大气又好看。   耶律加央看了一眼,“丑死了,你出去。”   乌音珠:“……”   乌音珠受不了这个气,“是你眼睛不好使,明明好看的很!”   乌音珠气呼呼地从王帐出去,耶律加央的目光紧紧跟着她的衣裳。   衣服是好看,颜色鲜亮,容姝给乌音珠衣裳,却没给他。   不要也罢,要是知道自己骗他,没准再把衣服要回去。   还不如不要。   耶律加央把衣服的事抛到脑后,现在乌音珠被他气走了,只能瞒着,瞒一天是一天。   ————   容姝给乌音珠做衣裳也不为别的,就是想看漂亮姑娘穿的漂漂亮亮的,乌音珠穿蓝色紫色特别好看,容姝还送了她许多小钗子。   银色的发簪戴在头上,上头的铃铛流苏随着风一晃一晃的,好看的很。   绣娘织娘把冬衣赶出来了,带过来的布料绸缎多,布这种东西,久放容易变糟,所以容姝想尽快做成衣服。   冬衣里面是有层加棉的,最外头是层皮毛。   乌迩人习惯把皮毛穿在身上,厚实抗风抗寒保暖。   绣娘们问了玛吉婆婆,衣服外头是皮毛,里面是棉,最里面是柔软的绸缎布料。   做衣服前给公主量了尺寸,做出来的衣服保准又合身又保暖。   反正布料多,容姝打算给耶律加央也做两身衣裳。   就是不知道耶律加央的尺寸。   容姝让绣娘去量,绣娘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王妃,这种体己事,合该您做的。”   绣娘她们住的远,来这儿将近四个月也没见过耶律加央几次,远远见了,只觉得乌迩的王神色冷的渗人。   量尺寸,才不敢。   容姝留下一把软尺,让绣娘们先下去。   给耶律加央量尺寸,这怎么好意思。   容姝把软尺放柜子里,反正冬天还早,耶律加央又不是没衣服穿,就先放着吧。   金庭玉阶把冬衣放进柜子里,这几天天气稍冷,得换床厚一点的被子。   容姝去忙活中午饭,她做的多,乌音珠不来耶律加央会来,天气凉,多做也不会放坏。   尼玛送来了牛肉,是一大块牛脊肉,能煎牛排。   胡椒粉,细盐,一点点糖,姜片蒜腌制去腥。   酱中加胡椒粉,勉强算是酱料。   煎牛排用的是黄油,平底锅里抹一点,再把腌好的牛排放进去,煎完这面煎那面,锅里的油滋啦滋啦冒着热泡,火炙烤着锅底,牛排熟的很快。   新鲜的牛肉,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了好吃的牛排。   比起烤肉,煎肉更能锁住肉里的汁水,让肉质更嫩滑,用刀叉切成小块,然后放进嘴里,有点烫了热热的,好吃的很。   耶律加央安静吃肉,时不时抬头看眼容姝。   一块牛排巴掌大,煎的又快,耶律加央嘴都没停过。   煎牛排,煎土豆片,自从容姝说过怎么把肉和土豆做好吃之后,乌迩人就不再拘泥于烤肉和煮山芋土豆了。   烤肉也不是那一种单纯的味道,耶律加央吃玛吉婆婆烤的就很好吃。   等葱姜蒜成熟,还有辣椒,日子过的肯定更好。   容姝让大楚人教乌迩人学汉话,她是乌迩的福音。   他们都念着容姝的好,只有他,不仅骗她,还死不承认,一骗到底。   耶律加央看了眼容姝,“这个很好吃。”   “以前做的哪个不好吃,你说出来。”容姝怎么没见他夸过别的吃的。   怎么,是火锅不好吃,还是牛肉炖土豆不好吃,还是牛肉白菜馅儿饼不好吃呀。   耶律加央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才说这么一句,只可惜惹祸上身。   “都好吃,这个也好吃。”   耶律加央赶紧把话题岔开,“这个怎么说?”   “牛排,其实猪肉鸡肉也能这样做,腌一腌,煎一下,好吃又方便。”容姝觉得有点可惜,猪肉鸡肉是多么的好吃,但是乌迩养不了。   猪没有长长厚实的毛,耐不住寒冷,鸡要用粮食虫子喂,天一冷就不下蛋,在乌迩瘦瘦巴巴的,不值得养。   耶律加央点点头,早知道让达娃带点猪肉回来了。   他眼睛在帐篷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屏风上。   那里摆了屏风,还挂了珠帘。   “这是什么颜色?用大楚话怎么说。”   容姝回头看了一眼,“是紫色。”   就一间帐篷,大是大,可做什么都在里面就不方便。   容姝就放了屏风挂了帘子,把帐篷分成两间。   里面睡觉换衣,外头做饭吃饭。   耶律加央:“紫色。”   乌音珠的衣裳也是紫色的。   “那个花用大楚话怎么说?”耶律加央指了指桌上的花。   乌迩的小孩送来的格桑花,让容姝插在花瓶里了,格桑花很好活,已经开了许多天了。   “这是格桑花。”   “格桑花,原来这么说。”   耶律加央认得,乌音珠裙子上绣的就是格桑花。   知道又有什么法子,他就不该问。   容姝哪儿知道耶律加央想的是什么,还以为就是学汉话呢,她觉得耶律加央学的特别好。   她说一遍就能重复下来。   耶律加央有苦难言,只能多吃一块牛排,省着以后吃不到。   ————   乌迩天冷下来,大楚也入秋了。   最先是有叶子落下来,青绿带着一点浅黄,叶边蜷缩着。   而后叶子越落越多,庭院里的落叶扫在一起,堆在树下成了个小堆。   秋景萧瑟,弄得人也提不起精神。   赵颜兮趴在窗边,看着落叶悠呀悠呀地落在地上,跟着叹了口气。   “真没意思。”   “小姐,窗边风大,当心着凉。”丫鬟秀英端着托盘进来,“您看了好一会儿了,先吃点点心。”   赵颜兮直起腰,回头看了眼点心,“是菊花糕?”   秀英道:“府上花园里的菊花开的可好了,厨子就采了几朵做成菊花糕,小姐可以去看看。”   赵颜兮走过来,捻了一小块吃,“园子里的花都看腻了,不去。”   秀英不再说话,她大概明白,小姐每日看窗边,看的是什么。   小姐在等送东西的人。   赵颜兮啃了两口,就把点心放回盘子里,这个一点都不好吃。   她鼓起嘴巴,有些赌气地向门口看了一眼,心里安慰着自己,算了,不就是几块点心吗,说得好像谁稀罕一样。   赵颜兮用湿帕子把手擦干净,轻声道:“要是有人再往府上送东西,你就给丢出去。”   赵颜兮窝在榻上看书,书上一字一句,看进脑子里却记不住,不知过了多久,秀英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小姐,这是徐公子让人送的点心。”   赵颜兮没把书放下,而是轻飘飘看了一眼,“我不要,丢出去。”   昨日不送,今日偏又送,他当这是什么,她才不稀罕这样的赔礼道歉呢。   秀英应了一声,悄悄退出去。   赵颜兮心里有点舍不得,用书遮住脸,就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视线追着秀英。   不等秀英彻底走出去,赵颜兮就把她叫住,“你回来。”   “算了,放桌上吧,点心还是挺好吃的,扔了怪可惜的。”赵颜兮还是舍不得。   徐公子名叫徐景行,是冠军侯,那次在路上不小心撞到她,他就派人送了点心赔礼道歉。   一连送了许多日。   昨日徐府的人没来,赵颜兮以为他不来了呢。   平阳侯府又不差这几块点心,只不过他送的稍微好吃一点。   ————   冠军侯府,书房   屋外竹影绰绰,秋风清凉。   屋内装饰简雅,人也消沉。   徐景行立在书桌前,写下了一个等字,如今大楚国力孱弱,并不是攻打乌迩的最好时机。   徐景行不知还要等多久,他真的一刻都不想等。   书房门被敲响,徐景行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小厮,“侯爷,点心已经送到平阳侯府了。”   徐景行眼中闪过一丝怅惘,“送过去便好。”   荷花酥是容姝喜欢的点心。 第十八章 来草原的第十八天不等乌……   笔尖湮出一滴浓墨,把等字糊了个干净,徐景行皱了皱眉,就听小厮说道:“爷,府上还有几匹皇上赏的贡缎,颜色鲜亮,可要送到平阳侯府?”   小厮小心翼翼地瞧着徐景行的脸色,他打小就跟在侯爷身边,自然清楚侯爷对长公主的心意。   若非出了和亲这档子事,如今指不定侯爷已经把长公主娶回来了。   长公主出嫁前一晚,侯爷在屋顶吹了一夜风,那可是正月,天冻得人直打颤,但侯爷第二天还是咬着牙去送亲。   那又如何呢,长公主她嫁人了,还是为了大楚的百姓和亲,去了那么一个茹毛饮血的荒凉之地。   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而平阳侯府家的二小姐和长公主有六成像。   依他看,他家公子是人中龙凤,被他家公子看重是极有福气的事,再说长公主是多么神仙的一个人,赵姑娘有六分像长公主,那是自己的造化。   徐景行放下笔,“送去吧,反正留着也没用。”   小厮哎了一声,徐景行又道:“让赵姑娘少去宴会。”   她顶着那样一张脸,从前年纪小不出门,谁都看不见,现在十几岁,姑娘家也该议亲了。   徐景行不想别人看见那张脸。   更不想别人对着那样一张脸怀念容姝,他是为了赵颜兮好。   他分得清谁是容姝,赵颜兮年纪太小,他当妹妹来照顾,并未想过其他事。   “等”字污了一片,徐景行把字扔纸篓里,无论如何,他都会等容姝回来。   ————   赵颜兮满心欢喜地吃了两块点心,然后捧着诗词看,她看不进去,就把秀英喊进来,“秀英,你是不是常出府?”   平阳侯夫妇管的严,赵颜兮鲜少能出去,那次是偷偷溜出去的,就遇见了徐景行。   冠军侯,赫赫战功,徐景行说那日撞了贵府小姐,送些东西聊表歉意,可东西一连送了好几天,全是姑娘家喜欢的。   平阳侯看着女儿稚嫩的脸,面色深沉,最后捋了捋胡子把东西收下了。   秀英道:“奴婢常去点心铺子给小姐买蜜饯,书坊买话本子,别处就很少去了。”   赵颜兮托着下巴问:“那你听别人说起过冠军侯吗?”   冠军侯谁不知道,街头茶馆老有人说,秀英道:“侯爷不仅样貌好,还功夫了得,能退敌千里,年纪轻轻就立下了赫赫战功……”   赵颜兮听的入迷,那他可真厉害,是个大英雄。   ——————   乌迩   如今容姝出门都有人打招呼,无论离得多远,都会喊声王妃。   然后再目送容姝离开,乌迩向往自由,没那么多的规矩,人与人之间相处甚欢,其乐融融。   等容姝走远,红色的衣角消失不见,这群人又说开了。   “王妃可真好看!”   “你除了好看就不会说别的了吗,夸人都不会。”   “就是,王妃不仅看着好看,她笑起来更好看,她给咱们乌迩带来了种子,葱姜蒜,让咱们烤肉烤的好吃,还教咱们烤山芋土豆片,可比以前吃的多多了。”   “王肯定不像咱们,王一定有一堆好听的话跟王妃说。”   乌迩人骑马背笼子去田地里,八月份,该收秋了,大片大片的青稞是乌迩人的主要粮食,收获的青稞晾干储存,这可是一年的口粮。   今年收成好,亩产有三百多斤,比往年多了几十斤。   山芋和土豆长得也好,个头大,上面沾着泥土,全给运回去。   乌迩人觉得这都是王妃带来的,她带来了葱姜蒜,带来了好吃的食物的做法,带来了辣椒,教他们学汉话。   王说孩子们再学一阵子汉话,就跟着学识字读书。   读书。   多读书以后就不用放牧了,他们世世代代放牧,听读书就很新奇,反正王说的肯定是对的。   他们乌迩有一个好王妃,所以干再苦再累的活都不怕。   乌迩人秋收收青稞,山芋,土豆,容姝主要收萝卜白菜。   萝卜缨子被晒得发黄,一挖能挖出来一大个。   胖乎乎的萝卜,皮是红色的,用刀切开,里面的瓤雪白,汁水丰富,清爽解渴,还有点辣辣的。   白菜最外面一层叶子也发黄,但是里面是好的,种出来的白菜到小腿肚,里面的白菜梆像玉一样白,叶子像翡翠一样绿。   辣椒已经长得红彤彤了,挂在枝头,有的已经晒干了。   白菜辣椒萝卜都要留籽,剩下的都装进篓里,让板车拉回去。   八分地的萝卜白菜,还有六分地的辣椒,总共收了四千斤白菜,五千斤萝卜,两千斤辣椒。   一下收了这么多蔬菜,中午自然要吃上。   尼玛送来了六斤羊肉,容姝让金庭把其中五斤肉剁成馅儿,中午吃白菜羊肉馅儿的饺子。   剩下一斤肉,切成小块,焯水上色,跟萝卜块一起炖。   砂锅咕噜咕噜冒着泡,容姝几个人在一块包饺子。   饺子皮是纯白面的,柔软的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然后手掌轻轻一下,把剂子压成小圆饼,再用擀面杖擀成饺子皮。   饺子皮要两边厚中间薄,这样馅儿才能装得满,细腻的肉馅儿里混着剁成碎末的白菜,里面还有小葱段和香油,用筷子装馅儿,两只手轻轻一合,就能包出一个圆滚滚的饺子。   容姝还会包麦穗形状的,元宝形状,她手巧得很,还没看清呢,饺子就包出来了。   乌音珠总是把饺子皮撑破了,然后再补,补了这边破那边,就算用面黏上也不行,最后包了个四不像。   金庭玉阶也会包饺子,在大楚常吃饺子呢,来乌迩可是头一次。   金庭道:“姑娘别学王妃,像奴婢这样慢慢来,就成了。”   乌音珠觉得自己脑子学会了,但是手没会,不过饺子,馅儿是容姝调的,就算包的不好看,那味道也是极好吃的。   容姝把乌音珠的补了补,保证煮的时候不散就成了。   水烧开,饺子下锅。   胖胖的饺子沉到锅底,等水开了两个开才浮上来,一个个涨了肚,肚皮撑的近乎透明,还能看见里面肉色的馅儿。   乌音珠闻见香味儿了,她吸吸鼻子,回头看了眼门口,耶律加央没来。   “嫂子,我哥他应该不来了,他前两天还说我的新衣裳不好看,也不知道那双眼睛是怎么长的。”   容姝:“不好看?”   乌音珠愤愤道:“他说丑死了,还让我出去。”   “嫂子,你不是还想给他做衣裳吗,别做了,就他那个眼睛,再好看的衣裳都看不出好来。”   耶律加央一件都没有,而她,有秋衣冬衣,好几件,过阵子乌迩该下雪了,大雪纷飞,她穿着新衣裳在雪地里,肯定特别好看。   容姝眨眨眼睛,其实就算是做也是绣娘们做,她都不动针线的。反正耶律加央有衣裳,不缺一件两件的。   姑嫂俩很快就达成一致,“行,不给他做。”   耶律加央走到帐篷外头,话听了个全乎。   他的好妹妹,白给养这么大,可真孝顺。   说得好像他稀罕一件衣裳一样。   耶律加央掀开毛毡帘子进去,他现在也能跟着一块儿吃个饭了。   在容姝眼里,他汉话学的好,又好面子,可以当着乌音珠的面和她说汉话,但是做不出学汉话问这问那的事情来。   在乌音珠眼里,他早就会说汉话,当着容姝面说不奇怪。   耶律加央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总算可以放下心了。   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晚上还做噩梦了。   这样就很好,容姝不知道,乌音珠也不知道。   总不能两个人说着说着话,乌音珠突然说他早就会说汉话吧。   那这个妹妹的脑子一定是被马踢过。   所以,对于耶律加央来说,比起被容姝发现真相,一件衣服实在算不上什么。没有就没有,无伤大雅。   耶律加央看了乌音珠一眼,又看看竹帘上的饺子,“这谁包的,丑死了。”   乌音珠:“……你嫌丑别吃,有的人,什么都不做,还好意思说别人包的不好看。”   耶律加央道:“我不吃你包的不就行了。”   眼看兄妹俩又要吵起来,容姝赶紧道:“行了行了,妹妹和我再煮一锅饺子去,王把这里收拾一下。”   容姝大约能明白一些,在乌迩,她听得多最多的就是耶律加央的事。   父母早亡,摸爬滚打长这么大,还要照顾妹妹,所以他要打更多的猎物。   他身上常带伤,青一块紫一块。   后来的耶律加央打败乌迩的王,成为新的王,却更拼命了。   子民,妹妹,乌迩,草原,狼王守护着他的全部。   乌音珠是心疼哥哥,然而又说不出关心的话,只能凶巴巴地表达自己的关心。   耶律加央也不是真觉得难看,只是这么说话说习惯了。   容姝又煮了一锅饺子,里面有好多是乌音珠包的。   乌音珠不想这么丑的饺子容姝吃,也不想自己吃,干脆全盛给耶律加央。   “哥,我特意给你包的饺子,特别好吃。”   耶律加央:“特别好吃你怎么不吃,拿开。”   乌音珠道:“大楚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孔融让……让什么来着,哥,你知道的……”最多,你告诉我。   不等乌音珠说完,耶律加央就把碗挪到自己面前,他拿起筷子,神色又沉又凶,“废什么话,快吃。” 第十九章 来草原的第十九天耶律加央……   这碗饺子幸亏没有露馅的,尽管长得丑,但能吃。   薄薄的皮,里面是一个有些松散的肉丸,耶律加央咬了一半,是羊肉馅儿,里面有白菜,煮的时间正好,白菜叶软软的,白菜梆子有点硬,浸在肉汁里,是和肉不一样的口感。   耶律加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吃的菜,放在肉里,比单独吃肉还要好吃。   长成这样的饺子都这么好吃,容姝包的得好吃。   耶律加央看乌音珠埋头吃的喷香,嘴巴两边塞得满满的,再也没追问孔融让梨的事。   孔融让梨是让大梨,谁跟乌音珠一样,把最丑的饺子给他吃。   耶律加央想吃一个容姝包的,圆圆滚滚,看着就好吃。   乌音珠包的不好看,还爱包,也就十几个,吃完他就能吃容姝包的了。   饺子并不大,一口一个很快就下了肚,耶律加央吃到了第二碗。   容姝把炖羊肉端上来,羊肉炖萝卜,总共一斤羊肉,看着并不多,里面萝卜占了大多数。   一点点辣椒圈,汤色并不浓,萝卜放进去多大现在还是多大,只是染了点酱色,看着极其好吃。   容姝:“刚收的萝卜,尝尝。”   乌音珠看了容姝一眼,伸筷子夹了块萝卜。   她和耶律加央一样,也是爱吃肉,野菜碰都不碰,不过容姝做的什么她都爱吃。   连犹豫都没有,乌音珠就咬了一口,水嫩多汁的萝卜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小火慢炖,里面已经融入了香浓的肉汁。   一小口萝卜还滚烫,乌音珠含糊说着好烫,却舍不得吐出来。   好一会儿才把萝卜嚼碎咽下去。   乌音珠:“萝卜好吃!有羊肉的味道,很香,很嫩!又不是那么咸!”   耶律加央也夹了一块,萝卜晶莹剔透,汤水顺着筷子尖流下来,有些软,不像炖土豆那样面面的,时间久了就炖没了。   萝卜能吃一大块。   完全不同于土豆山芋的口感,生萝卜很脆,有点辣,炖熟了辣味却不是萝卜本身的辣味,而是来自于辣椒。   容姝种的辣椒够味,又没盖过羊肉的香味。   而且萝卜有肉味。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很好吃。”   容姝炖了好多萝卜,一盆都是,“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饺子不够再去煮,管够。”   人多吃饭热闹,耶律加央和乌音珠不跟金庭玉阶似的,和她说话小心翼翼的,跟他们吃饭更自在。   中午饭吃完,还剩三十多个没煮的饺子,小半盆萝卜炖羊肉。   放以前,六斤羊肉够三个人吃,现在加上金庭玉阶五个人,不仅吃饱了还能剩下。   更重要的是,这两样菜很好吃,不知不觉就填饱了肚子。   容姝收了四千多斤白菜,五千多斤萝卜,两千斤的辣椒,这还是今年新开的荒地。   要是好好照看,未必不会收的更多。   而乌迩土豆亩产也就八.九百斤,山芋一千多斤,看上去不少,但萝卜白菜的产量要比土豆山芋还高。   耶律加央虽然不知道这两样东西顶不顶饿,但是能吃的东西总不会太差。   乌迩人勤劳肯干,如果明年种上萝卜白菜,肯定会大丰收。   耶律加央记起之前刚知道容姝种萝卜白菜的时候,只觉得她是在胡闹,开荒不易,怎么可以把耕地种上萝卜白菜。   萝卜白菜和野菜是不一样的,好吃。   这么多的菜能吃很久,和羊肉牛肉一起,冬天不愁过。   西北的风雪那么大,有热乎乎的饺子和羊肉炖萝卜,光这两样就够了。   耶律加央搓了搓脸,乌音珠想不了这么多,她只觉得中午饭真好吃,“嫂子我头一回觉得菜比肉还好吃!”   容姝道:“还有更好吃的呢。”   乌音珠:“还有更好吃的!比这个还好吃吗!”   “当然啦,这才哪儿到哪儿。”容姝心想,她现在有几千斤白菜萝卜和辣椒,虽然乌迩天冷,这些容易储存,但是白菜萝卜会放蔫巴。   到时候最外面的叶子全都不能吃了。   以前北方为了储存这些,会把白菜腌成酸菜。   把白菜去除外面的坏叶子和梆子,在外面晒两天,然后准备大缸,一层白菜一层盐,整整齐齐码好,再用大石块压上,最后倒上水,把大石块没过,放上一个多月,酸菜就腌好了。   腌好的酸菜和白菜可不一样,颜色微微发黄,而且味道如其名,酸,可以凉拌,炒着吃,最好的吃法却是酸菜冻豆腐炖粉条。   还要用肉汤炖。   只可惜乌迩没有猪肉。   乌音珠问:“嫂子,猪肉比牛肉羊肉还好吃吗?”   容姝沉思了一会儿,“不是一个味道。”   搁以前吃的最多的就是猪肉,炖排骨,红烧肉,烤猪蹄,腌火腿,谁家过年过节不割几十斤猪肉,这都四五个月没吃到了。   乌音珠舔了舔嘴角。   耶律加央看看容姝,他记得山里有野猪,只不过个头大,不好打。   但不是不能打。   耶律加央不是嘴上说说的人,更何况这个时候多说多错,还不如把猪抬到容姝帐篷前面,她肯定特高兴,啥都忘了。   耶律加央把头往后仰了仰,野猪,原来容姝喜欢猪。   容姝已经想到办法了,“等下回商队去大楚,可以换猪肉回来。”   先前容姝是不知道有商队,现在知道了,肯定要让商队带东西回来,新鲜猪肉不好带,可以从村子里换火腿,腊肉,咸肉。   还有各种菌菇,晒干的菌菇用水泡一泡,到时候涮火锅吃。   容姝现在盼着商队回来,想看看商队都换什么回来了。   乌音珠双手合十,“那咱们换好多好多猪肉回来!”   她一定要吃到猪肉。   耶律加央嘴角抽了抽,等商队换猪肉,那得等猴年马月去。   明年能吃上猪肉吗。   与其靠商队,还不如靠他。   到时候把猪抬过来,这两个人,还会想着商队。   耶律加央哼了一声,乌音珠瞟了他一眼,“你哼什么,怎么,没事干呀,一直待在这儿干嘛!”   耶律加央:“那我走?”   耶律加央从帐篷出去,他现在还不想搭理乌音珠,等着看吧,总有乌音珠求他的时候。   ——————   金庭玉阶把碗筷收拾干净,容姝去看了看萝卜白菜。   中午吃饺子用了一棵白菜,还剩八百多棵,萝卜更多,一个个上头还带着泥。   容姝准备自己留一半,剩下一半送给乌迩人。   地里留的种子还得等些日子再收,容姝留的萝卜存一部分炖着吃或是吃馅儿,剩下的腌起来。   腌萝卜和腌酸菜不一样,要把萝卜洗干净,然后切成细条。   萝卜有咸辣味甜辣味和酸辣味,所以少不了辣椒。   鲜辣椒剁碎,装了满满一盆,红色的皮,黄色的辣椒籽,离得近了都能闻见辣味。   一层萝卜条,一层辣椒碎,一层萝卜条,甜辣的糖,酸辣的醋,每种口味都少不了盐,坛子用水封,等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吃,久放也没事儿。   到时候懒得煮菜,就煮点粥就咸菜吃,也能吃的饱饱的。   腌好的菜坛子放在阴凉的地方,容姝东西多,耶律加央又分了她一个帐篷,带过来的嫁妆全放在里面。   米面下的最快,已经吃了七八袋了,还剩十几袋,等明年开春,吃的就差不多了。   鸡蛋还有二十几个,糖还有各种调料用的少,还剩不少呢。   入秋之后草地都变黄了,乌迩人忙着给牛羊马匹储备冬天的饲料。   干草料要存够,这样牲畜才能抵过寒冬。   草木干枯,但是容姝种的葱姜蒜长得倒是挺好,葱长得高,吃的话薅一棵就行,姜和蒜长得差不多,再过几天挖出来就成,蒜苗也能吃,不过因为光照不足,蒜苗有些黄。   葱姜蒜不能当饭吃,这些就能吃到明年,明年吃光了再种新的。   而分给乌迩人的种子现在也差不多收获了。   秋日是收获的季节,所有人都忙着储存冬天的口粮,田地里的粮食收完,乌迩人开始进山林了。   女人摘野果,采蘑菇,男人忙着狩猎。   多存点肉总不会错的。   往年耶律加央每次打的猎物都是最大最多的,今年,尼玛眼见他们王放走了好多猎物。   野山羊,牛,鹿,兔子,野鸡,再这样下去魁首肯定是别人了。   这传出去多丢人,王妃听了该怎么想。   尼玛问:“王,咋全放走了,它们是长得不合您的心意吗?”   耶律加央把箭放回箭袋,然后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腕。   他的眼睛狭长,目光锐利,耶律加央轻飘飘扫了尼玛一眼,“你懂什么。”   他想先猎只野猪。   可是野猪不好找,脾气还大,有獠牙,得谨慎小心才行。   耶律加央把地上的落叶扫开,寻找野猪的踪迹,不同的动物足迹不一样,循着足迹找很快就能找到想要的猎物。   两人脚步声都压得极低,忽然,耶律加央抬起手,嘴里只发出一句气音,“别动。”   透过草木缝隙,尼玛看见了一只野猪,看着得有三四百斤。   眼睛小小的,獠牙露在外面,蹄子踩在地上,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看着及不好惹。   乌迩人不愿招惹野猪,因为它们受伤会发狂,横冲直撞,被三四百斤的猪撞一下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可尼玛眼看着耶律加央手摸上箭袋,抽出了一只利箭。 第二十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天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头微微底下,弓拉的像轮满月,手指骨泛着白,箭头闪过一丝银光。   打猎要有足够的耐心,要等最好的机会,尤其对野猪,要一击毙命。   野猪丝毫不知,抛着蹄子呼噜呼噜地拱地,忽然间,利箭破空而出,穿过草叶和树枝交织的缝隙,钉进了它的眉心。   一箭穿头而过,野猪挣扎了几下,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耶律加央揉揉发僵的手腕,“回去,顺便再打点别的。”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又打了兔子,山羊,野鸡,耶律加央准头好,这次狩猎又是最多的。   尼玛特高兴,简直比自己打了这么多猎物还高兴,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耶律加央看了他一眼,“你在这儿笑什么呢。”   尼玛:“这么多猎物,能吃好久呢,王妃见了肯定更高兴!”   王妃肯定对王刮目相看。   耶律加央道:“随便打打,她见别的不见得高兴,见野猪指定高兴。”   容姝想吃什么,他都能打来。   尼玛嘿嘿一笑,今年又是丰收,牲畜长得也好,草料存的还多,等来年春天再生不少小崽子,乌迩这日子不比大楚差。   王妃是大楚的公主,嫁到乌迩就是他们乌迩的王妃了,要过得更好才行。   耶律加央摸摸下巴,“你再换点蘑菇野果,一块儿给晋阳送去。”   这都进九月了,算着日子商队也该回来了,也不知道达娃都买了什么。   尼玛哎了一声,肉肯定得收拾好了才能送过去,到时候王妃直接做就成了。   乌迩的天是越来越冷,早起草地上结满了霜,青黄色的草叶一片雪白,从帐篷出去,被秋风吹得直打颤。   容姝探出个头又立刻缩了回去。   “金庭,快把炉子点上,帘子留个缝就成,这可真是太冷了。”还不知道真入冬了要冷成什么样。   容姝从筐里拿出来两个红薯,今年新收的红薯,晒了三四天,生吃脆甜脆甜的,放在炭炉上,外面一层皮烤的发棕发黑,里面的瓤赤红,还会有蜜流出来。   咬一口瓤,连着外皮焦焦的地方,直直甜到人心坎儿里。   容姝恨不得拿它当饭吃。   天冷起的晚,直接烤几个红薯,再喝杯酸奶或是牛乳,早饭齐活了。   然后就可以琢磨中午饭了,容姝猜中午的食材是牛肉和土豆。   火锅吃过,炖肉吃过,牛排吃过,不然中午吃个焖锅。   放上食材酱料,倒上水,焖两刻钟就成,配上白米饭,好吃又下饭,适合天冷吃,结果中午的食材根本不是牛肉,而是猪肉。   一层皮,然后是一指厚的肥肉,一指厚瘦肉,这样肥瘦相间,足足叠了五层。   是猪五花没错。   一大扇肋排,   尼玛嘿嘿一笑,“这是王上午打的野猪,属下收拾收拾就给王妃送过来了。咱们这儿野猪味道腥,王妃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还有牛羊肉。”   容姝使劲点点头,“就要这个,让王中午过来吃饭。”   味道腥有香料,肉柴有蛋清淀粉,实在不行还能炸丸子吃,这可是猪肉呀。   尼玛:“那王还打了野鸡兔子,属下收拾好了也给王妃送来。”   容姝愣了愣,“还有鸡和兔子?”   耶律加央这是打了多少。   “王也就随便打打。”尼玛挠挠头,“不过别人上午收获没这么多,他们摘了不少蘑菇野果,王让属下用猎物换一点,到时候给王妃送过来。”   打不到猎物的只能去摘蘑菇和野果,他们王打的多,所以要用猎物换野果子。   容姝:“那你快去吧,记得中午都来这儿吃饭。”   五花肉有二十多斤,排骨有三十多斤,野猪肉的确不像家猪肉嫩,脂肪多,但在乌迩四五个月吃不到猪肉,有肉万事足。   幸好她有葱姜蒜。   葱姜切成细丝,蒜捣成泥,容姝弄了一大碗葱姜水。   五花肉切三斤,排骨切三斤,剩下的就放在阴凉地方,容姝准备做个红烧肉,再做盘糖醋排骨。   葱姜水腌制一个多时辰,容姝把五花肉切成小块。大锅烧开水,把肉里的血水煮掉,煮开的肉颜色极淡,要做成好吃的红烧肉,离不开糖色。   糖色是炒出来的,锅底倒一点点油,然后放白糖。   热气让白糖融化,最先是浅浅的棕色,随着时间越来越就久,糖汁变成了焦糖色。   上糖色是把方正小巧的肉块每一面都裹上红棕色,然后倒上清水,放上事先准备好的调料包,再把葱结姜片蒜片倒进去,最后放两个干辣椒。   盖上锅盖,让肉在锅里咕嘟咕嘟,直至汤汁收干净,五花肉最上面的皮红亮亮,瘦肉松散肥肉软弹,红烧肉才算做好了。   糖醋排骨要调糖醋汁,腌制焯水上糖色,炖的时候除了放调料包,还少不了糖醋汁。   陈醋颜色深浓,排骨在汤汁翻滚,大火炖肉,还是柴火锅,指定炖的又香又烂。   容姝让金庭玉阶盯着锅,转身切了几个大土豆。   削了皮的土豆是浅黄色的,一个土豆差不多能切个六七块。   等红烧肉炖的差不多了,再把土豆放进去。   中午饭是米饭,又炒了一个酸辣土豆丝,有荤有素,就等耶律加央过来一起吃。   容姝把碗筷摆好,往门口望了两眼,然后又去把两只鹰喂了。   小小的两只已经长了不少,有时候会扑腾翅膀去外面飞两圈,到饭点再飞回来。   耶律加央说,草原的鹰翱翔在高空,它们属于苍穹,但是会记得喂他们饭的人和回家的路。   容姝小声说了一句,“都中午了,怎么还不过来。”   金庭道:“草原边上的山林离帐篷有六十多里路,王天还没亮就出去了,这才回来,肯定要收拾收拾。”   金庭玉阶如今也不怕耶律加央了,王只要对公主好,那她们两个就别无所求。   在乌迩的日子还长,她们希望王和公主好好的。   虽然乌迩比不得大楚繁华,可是更自在,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每一个乌迩人都很好。   容姝点了下头:“你再去找两只大碗,今天尼玛大人也跟着一起吃。”   省着跟上回似的,使劲压饭,既然来吃就得吃饱。   金庭:“奴婢这就去!”   ————   耶律加央在王帐换了身衣裳,深入山林,免不了被树枝划两下,耶律加央脸上还被划了一道。   他不知道,回来才看见,已经结痂了,就是火辣辣地疼。   看着也不好看。   耶律加央:“要不然今天不去了。”   尼玛道:“王妃可是亲口让您中午过去吃。”   耶律加央搓搓脸,“万一她看见本王受伤,担心怎么办,万一她胡思乱想呢,女人胆子都小,见到伤,血,就慌手慌脚的。”   尼玛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伤啊,要不是发现的早,伤都好了。   再说了,早先您受伤,腿被咬一个窟窿都没吭一声,这点小伤咋咋呼呼的。   不过,尼玛还是道:“那是王妃担心您,您要是不去,肯定更担心。”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那走吧。”   都是小伤。   还没到容姝的帐篷,耶律加央就闻到了肉香。   炖肉香味和烤肉的香味不一样,炖肉里面有香料味,经过长时间炖煮,肉更加软烂。   在空气里黏黏糊糊的。   耶律加央掀开帘子,“容姝?”   容姝:“过来啦,快坐下吃饭,你们尝尝红烧肉和糖醋排骨。”   肉出锅的时候容姝尝了尝,比不上家养的猪香软脂肪多,但足够好吃了。   就是不知道耶律加央他们吃不吃的惯。   今天放了大桌。   菜的量都大,全是用盆装得,五碗米饭,三小两大,很明显那两只大碗是给谁的。   尼玛咽咽口水,“属下也跟着吃吗?”   容姝道:“肉很多的,吃完锅里还有,米饭也多。”   尼玛扭头看向耶律加央,“王……”   耶律加央咳了一声,道:“王妃让你吃你就吃。”   尼玛赶紧坐下,他低着头,准备这顿饭只吃不抬头。   这还是头一回五个人坐一块儿吃,乌迩规矩少,容姝又不把金庭玉阶当下人,倒也能吃的下去。   金庭玉阶安静得很,低着头吃饭。   耶律加央夹了一块儿红烧肉。   鲜亮的颜色,光夹着就能感觉有多软,咬一口,肉皮有点黏牙,肥肉是不同于羊肉牛肉肥肉的口感,吃一口特别香。   容姝处理的好,吃不到什么腥味。   耶律加央觉得有点上头,肉切的又正正好,一口一块,把土豆和肉一块儿拌米饭里,直接扒一大口,别的什么都不用吃。   糖醋味的东西还是耶律加央第一次吃,酸酸甜甜,就着米饭特别香,耶律加央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容姝喜欢猪肉。   容姝道:“剩下的肉可以腌上灌肠,不容易坏,也特别好吃。”   野猪肉柴,肉质偏硬,不及家猪好吃,不过容姝已经知足了。   她知道这些都是耶律加央带来的。   中午饭吃完,有人来报说商队回来了。   耶律加央对着那人道:“本王这就过去。”   他转头看向容姝,刚要开口,就听容姝道:“你先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瓶药膏。”   耶律加央摸摸脸,“小伤,你要不说,本王都忘了。” 第二十一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一天耶律……   从大楚带来的药膏不少,放着也是放着。   容姝让玉阶去拿,然后转头看向耶律加央,“肉还剩挺多呢,晚上还过来吃吗。”   耶律加央不是每天晚上都过来,一来他是王,大事小事一堆,没那么多空闲时间来见容姝。   二来晚上天黑,他也是为了避嫌。   大楚的公主,嫁过来非容姝本意,耶律加央又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乌迩的天地广袤,他一个人分明更自在。   但是容姝让他过来吃。   是那个意思吧,他想的没错吧。   让他来这儿吃饭,是担心他吃别的吃不好,是喜欢他。   她心里哪来的这么多弯弯绕绕。   耶律加央咳了一声,“还不知道呢,要是事多就不来了,不用等本王。”   耶律加央冲尼玛招招手,“走了。”   容姝:“先等一会儿。”   耶律加央心想,他又没说一定不来,容姝非要他给个没跑的答案吗,非要他来不可。   真的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打了只野猪就高兴成这样,以前怎么每见留他吃饭。   耶律加央转过身去,“还有事?本王没……”说晚上不来,你要非这样,那本王来好了。   容姝道:“药膏还没拿。”   耶律加央:“哦。”   —————   大楚御医秘制的养伤祛疤药膏,抹个几日,什么疤都消了。   耶律加央手上转着小瓷瓶,然后把盖子打开,里面的膏药是透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涂到脸上,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的……”   尼玛有些眼馋,“王,属下身上也有疤。”   耶律加央把盖子盖上,瓶子直接塞怀里,“男人身上有点疤怎么了,磨磨唧唧的,快点,商队都回来了。”   商队六月份出发,如今已经九月份了,几十个人风尘仆仆,一路上经过风吹日晒,幸好平安归来。   他们带去了皮毛,牛羊,马匹,带回来了棉花布料,糖茶种子,还有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商队的人基本上都成家立业了,还没成家的也准备议亲了,自然要给家里人带些好东西。   给女人带的胭脂水粉,首饰布料,给孩子带的拨浪鼓,小木剑,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让家里人高兴高兴。   种子留着明年春种,白菜萝卜明年开春就能种上。   棉花布料家家户户按拿的皮毛分,出皮毛多的多分,出得少就少分一点。   糖茶并非乌迩人生活的必需品,有的人家换了,有的没有。   马上就过冬了,入冬之后过年也快了,这也算是备年货。   各家欢欢喜喜地抱着东西回去,达娃悄悄找上了耶律加央。   达娃:“王,您让属下带的东西,属下给带回来了。”   耶律加央看他做贼似的,骂了一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给本王看看。”   达娃微微抬起头,他才离开三个多月,就觉得王变得不一样了。   走的时候王让他买女人喜欢的东西,他能清楚感觉到,王是为了还人情,光吃饭他不好意思,所以才让他带女人喜欢的东西回来。   现在巴巴地把东西拿过去,想要送给王妃。   达娃把箱子袋子都打开。   箱子里是书,从大楚换回来的书,他们的人不认识大楚字,丹增也认不全,书都是胡乱买的。   听书铺的老板说,里面有《三字经》之类的启蒙书,《道德经》之类的能让人明理的书,还有《诗经》等等,带回来一大箱子。   给耶律加央带的布料全是捡好的买的,颜色鲜亮,摸着极其柔软。   达娃还买了两匹大红色的,听说大楚人成亲都穿大红色。   喜房整个都是大红的。   耶律加央愣愣地看着那些红色,抿了下唇没出声。   多此一举。   别的都是胭脂水粉,乱七八糟不知道挂哪里的首饰,一大匣子,金光闪闪的,耶律加央也不懂这些,“一会儿给她送过去。”   达娃道:“您一下全送?”   这么多,不得一样一样送,一天送一样还能送个几十天呢。   耶律加央:“又不是以后不买了,听本王的。”   女人的首饰他并不感兴趣,耶律加央低着头翻书。   有好几本《三字经》《百家姓》,他最开始认字的时候就是看的这两本,可以给小孩子看。   其他书的字杂且多,得许久之后才用得到。   诗词游记,还有好几本杂书,耶律加央翻着翻着,翻到了几本话本子,容姝应该喜欢这个。   耶律加央把书理了理,“这几本先放你那,等阵子乌迩开学堂了用,这几本给晋阳送去,剩下的放本王这儿。”   达娃对开学堂的事一知半解,早先耶律加央让所有乌迩人都学说汉话,就是小孩儿学的快,大人学的慢。   开学堂是让孩子去上,达娃没想到王真的把学汉话放在心上。   达娃:“那学堂什么时候开?”   耶律加央道:“等下雪了。”   现在天虽然冷,但能出门,还能去林子里打猎,摘野果蘑菇,真下雪了才出不去。   往年就猫在帐篷里,什么都不干,今天把小孩叫在一块儿,学汉话识字。   慢慢来。   耶律加央想让乌迩的孩子和大楚的一样,都能读上书。   耶律加央:“读书的事急也急不来,你先去送东西。”   达娃把东西都收好,“那属下先告退。”   耶律加央摸着下巴把人叫住,“等等,你就说这是买多的,没处放,所以才给她的,知道了吗。”   达娃:“……属下明白。”   耶律加央坐在书案前出神,教他学汉话的人衣衫落拓,并没有说过大楚多么好。   那人和他们吃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服,所以耶律加央不知道大楚有多繁华。   是容姝告诉了他。   她锦衣玉食,虽然住在帐篷里,但好像还在大楚,她睡着雕花的床,用着檀木桌椅,柜子,什么都比乌迩的好。   耶律加央想让乌迩越来越好。   达娃背着东西走到帘子前面,耶律加央又一次把人叫住,“达娃,大楚是什么样子的?”   容姝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   达娃道:“属下说不上来,但感觉大楚很富有。”   耶律加央挥挥手,“行了,下去吧。”   ————   盛京   秋风萧瑟,太后嫌秋意愁人,特地在宫里举办了金英宴。   其中还有一层意思,为皇帝选妃。   到处是红墙绿瓦,森森宫墙,压的人喘不过来气。   太后坐在镜子前梳妆,梳头嬷嬷动作稍顿,太后偏过头,“是白发吧。”   “奴婢给藏起来。”   太后目光有些怅惘,“不必了,岁月不饶人,哀家都这么大岁数了,有什么好藏的。”   嬷嬷低着头,“您还正年轻。”   太后自嘲一笑,“年轻什么。”   女儿远嫁,儿子隔了心,孤家寡人一个。   “皇帝可说了要来?”太后抚了抚鬓角,她举办赏菊宴是为了谁,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意呢。   嬷嬷摇摇头,“皇上说国事繁忙,让太后静心解闷。”   太后叹了口气,“他是在怪哀家让阿姝远嫁,可那个时候,女儿和大楚,哀家只能选大楚。”   她舍得阿姝吗,那是她一手带到大的女儿,以前都是阿姝给她梳头。   嬷嬷静静地给太后梳头,有些话能插嘴,有些话不能插嘴,得自己掂量好了。   永寿宫气息安详,各家贵女终于来到了宫门口。   到宫门口要下马车,赵颜兮轻轻拨开轿帘,探着头看了一眼。   皇宫可真大,宫墙真高呀。   赵夫人皱了皱眉,“兮儿,宫中不比家里,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莽撞,更不可冲撞了贵人。”   赵颜兮有些不耐,“我知道了,您就别念了。”   出来一趟不容易,她可是求了阿娘许久呢,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那自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万一闯了祸,阿娘下次定不带她来了。   也不知道赏菊宴,能不能见到徐大哥。   赵夫人看着女儿,目光透露着几分担忧。   她曾有幸见过长公主,国色天香,雍容华贵,是天人之姿。   她的女儿和长公主有六分像。   这件事她和侯爷一早就知道。   那时冠军侯给府上送东西,他们就猜出了几分缘由。   女儿是精心养大的,养的生性烂漫,哪儿知道世道是吃人的。   尤其长了这么一张脸。   可是这样一张脸也不全然是坏处。   赵夫人又把刚才的话仔细叮嘱了一遍,“可听明白了?”   赵颜兮:“知道了知道了……快下马车吧。”   下了马车,秋风一打,赵颜兮打了一个哆嗦。   走到永寿宫,她的脚就已经酸了,金英宴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全是姑娘,一点意思都没有。   也没有见到徐大哥。   赵颜兮百无聊赖地看菊花,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到哪儿了。   宫墙和宫墙一样,宫门和宫门又一样,赵颜兮想干脆找人问问,不惊扰主子,找个丫鬟问问总行吧。   她推开宫门,刚想开口,里面的人便闻声回过头,那人目光像把利剑,看的赵颜兮腿直打颤。   可是忽然间,目光又变得分外柔和。   那人痴痴地看着她,“皇姐……”   风声夹杂着人声,赵颜兮没听太轻,“你说什么,我就是来问个路,你要是不方便告诉,我就不打扰了……”   相似的脸,不一样的声音,容誉紧咬着牙,他糊涂了,竟把别人认成了皇姐。 第二十二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二天屋里……   赵颜兮往后退了两步,她胆子一向大,可眼前这个青色长袍男子看着实在不像好人。   大不了不问了,娘说宫中都是贵人,不能冲撞了,赵颜兮福了福身,“叨扰不便,实在对不住,我这就走。”   容誉知道这个人不是容姝,虽然乍一看像极了,但细看哪里都不一样,这是皇姐的宫殿,却闯进来一个外人。   他知道不一样,但还是近乎贪婪地在赵颜兮身上寻找容姝的影子。   他已经八个多月没见过皇姐了,八个多月,看见她好像又看见了皇姐,容誉握紧拳头,开口道:“你站住。”   若非国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会来绮兰宫,这里都是皇姐用过的东西。   赵颜兮小心翼翼地扒住门框,“还有事吗?”   容誉穿的是常服,习惯使然,他在皇姐面前是幼弟,从不是皇上。   容誉肯定道:“你是金英宴的客人。”   赵颜兮点了一下头。   容誉道:“张绪,送她过去。”   ——————   赵颜兮悄悄地回到赵夫人身边,这回她再不敢乱跑了。   赵夫人好一会儿没见到女儿,不禁斥责道:“你刚刚跑哪儿去了,万一冲撞了贵人……”   赵颜兮耷拉着脑袋,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口。   贵人。   皇宫里的男人,气质卓然,宫里又没有皇子王爷,那只能是皇上了。   那人是皇上。   赵颜兮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刚才看见皇上了。   赵夫人见女儿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忍心,“算了,跟紧娘,不许乱跑,听见了没。”   赵颜兮把刚才的事埋在心底,她使劲点了点头,她绝不乱跑了,那是皇上,一不小心就是杀头的大罪。   不过皇上也没她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   金英宴还在继续,太后姗姗来迟。   一水的年轻姑娘就像春日里的花,娇俏极了。   太后心里明媚些许,忽然间,她看见一个姑娘,像极了她远嫁的女儿。   太后微微侧过身,对着身后的嬷嬷道:“去问问那是谁家的姑娘,带她过来见哀家,别吓到她。”   很快,赵夫人就带着赵颜兮过来了,母女俩一同给太后见礼。   离得近,看着人就更像了,太后朝赵颜兮伸出手,“好孩子,过来。”   “哀家见你投缘,来坐哀家身边。”   赵夫人不动声色,赵颜兮懵懵懂懂,太后道:“以后常来宫里和哀家说话。”   一众夫人有不少有幸窥见长公主容貌的,这位长公主,是边关大将的遗孤,后来成了皇室公主。   琴棋书画自不用说,一国公主,气度雍华。   那个姑娘相貌像极了长公主,太后移情也是情理之中。   金英宴结束,一众夫人结伴而归,不免说几句闲话。   “长公主远嫁是为了两国交好,便是不再回来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代替得了的。”   “公主去和亲,一个侯府女子竟得了太后的青眼,不是靠别的,而是靠着一张脸,真真让人不齿。”   “我说怎么从未见过平阳侯府的小姐,原是因为这个。”   “都不知道公主在西北过的什么日子。”   一群夫人为容姝抱不平,另一边达娃已经把东西送到容姝帐篷外了。   容姝没想到还有她的,“这些都是?”   达娃点了点头,王妃终于见识到乌迩的财力,这些不足挂齿,“都是王让属下买的,不知合不合王妃心意。”   容姝左看看右看看,有谁收东西还挑三拣四的,“那替我谢谢王,顺便让他晚上过来,达娃大人也一起来。”   东西全搬到帐篷里,看着并不少。   金庭玉阶俱是一脸喜意,“公主,这都是王让人送来的呀。”   正是知道乌迩的境况,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得,她们来乌迩花了三个多月,商队往返一趟不容易,还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大概就是因为不缺,才觉得心意更珍贵。   金庭玉阶从不因为乌迩条件艰苦就瞧不上这儿,再说公主都没说什么,她们当侍女的自然不会说什么。   只要王对公主上心,她们就不求其他的。   容姝倒:“把现在能用得上的挑出来,其他的收起来,棉花布料做几床被子褥子,给婆婆送两床。”   胭脂水粉容姝平时不用,金钗在这里戴不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可以留着平时解闷。   容姝没想到耶律加央会让人带书回来,从大楚带的书她闲下来会看,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这几本话本子正和心意。   容姝把话本放在内室的书架上,收到合乎心意的东西总是让人欢喜,容姝想晚上做点好吃的,多叫些人热闹热闹。   上午尼玛送来了排骨,五花肉,后来又把其他肉陆陆续续送来,四只猪大腿,四只猪脚,其他收拾干净的下水,零零散散一大盆。   人多肉也多,虽然现在天冷了,可肉还是不能久放。   容姝腌了两只猪腿,二十多斤猪肉,下水这些先清洗干净,然后用葱姜水去腥,用草绳扎紧放进卤汤里慢慢卤去了。   剩下的两只猪腿,容姝想直接炖肘子。   野猪肉腥味重,炖肉事先少不了去腥。腌制过的猪腿焯掉血水,肉皮变得更加紧实,然后猪肘直接下油锅炸,炸过之后慢慢淋上炒好的糖色,鲜亮红润的肘子这才丢进炖锅里,合着香料一起炖。   猪脚一共四只,做之前要先把毛去干净,这可是件费力的活,不过轮不到容姝做。   金庭玉阶就能包揽下来。   容姝去泡了一碗黄豆,猪脚和黄豆炖在一起能最大程度激发猪脚里面的胶质,吃一口,黏黏糊糊的,那时候豆子也炖软了,舀一勺压在米饭里,好吃的紧。   只不过豆子要提前一晚泡,现在来不急,容姝用的是热水。   正泡着豆子,乌音珠来了,草原的姑娘不认生,撸起袖子就来帮忙。   “嫂子,蹄子也吃呀。”乌音珠看了金庭她们一眼,在乌迩羊蹄牛蹄都不吃的。   容姝道:“你吃了就知道了,特别好吃。”   乌音珠吸吸鼻子,“我已经闻到肉香了,嫂子做的什么都好吃!”   就算蹄子硬的咬不动,她也会吃下去的。   她中午没来,是容姝让人送了一大碗肉,颤颤巍巍的五花肉和下饭的排骨,她不知道原来猪肉这么好吃。   乌音珠看着容姝,她要学着,以后也做给嫂子吃。   猪蹄变得干干净净,容姝手起刀落,直接一切两半,焯水过后,和香料包葱姜蒜一块儿放进砂锅里,再把黄豆放进去,盖子一盖,就让它慢慢咕嘟。   中午吃的米饭,晚上容姝想蒸馒头,早上的牛奶还有剩,替水和面,蒸出来的馒头会奶香奶香的,空气里有粘稠的肉香,随着时间过去,馒头的奶香味也出来了。   外面天慢慢暗下来,风吹在帐篷上呼啦呼啦的,不出去都知道有多冷,可是帐篷里面暖暖和和的,自在地不行。   肉也炖上了,容姝洗干净手,带着乌音珠去里面挑东西,反正东西多,她一人用不完乌音珠还是耶律加央的妹妹。   乌音珠觉得耶律加央变了,从前可是你爱去就去,我又没把你腿打折了,现在就是,来嫂子帐篷比她都勤。   还送了这么多东西,真是有心了。   乌音珠理所当然觉得她和嫂子天下第一好,嫂子给她什么她就拿什么,簪子,布料,容姝又从书架抽出话本子。   这话本子写的好,不仅有字,还有配图,着实有趣。   可乌音珠不识字,只能勉强看看图,“嫂子,这讲的是什么。”   容姝道:“这个故事名字叫《秦香莲》,讲的是一个书生进京赶考,他的妻子在家里照顾公婆和孩子,结果书生高中,被皇帝点为驸马。”   乌音珠听的云里雾里,“他不是有妻子了吗,怎么还能成亲?是因为大楚男人能娶好几个老婆吗,嫂子,咱们乌迩可不这样。”   容姝摇摇头,“因为娶公主对他仕途有益,不过,这种人,骗人还派人截杀自己的妻子,心都坏透了。”   乌音珠问:“那最后呢?”   “他被砍头了。”容姝也不擅长讲故事,她不知道公主之尊,为什么非盯着陈世美,不过恶有恶报,陈世美掉了脑袋,皆大欢喜。   乌音珠似懂非懂,“活该!”   容姝把书理了理,“你汉话也学挺久了,要不要开始认字,我教你。”   说实话,乌音珠看着话本子就头疼,上面的字一个一个长得一样,谁能认全。   要是她跟耶律加央一样,能读书识字就好了。   她这个哥哥别的不行,但仔细数数还是有几个优点的。   乌音珠叹了口气,“嫂子让我学,我肯定学,不过我笨笨的,学的慢……”   容姝道:“谁刚开始学新的东西都是慢的。”耶律加央不也是吗,他最开始说汉话也是磕磕巴巴的。   乌音珠有些不好意思,“嫂子,我要是像我哥一样能读书写字就好了,那就什么都不愁了,我,我能跟你说一晚上的话!”   容姝眨眨眼睛,她觉得自己应该没记错,耶律加央和乌音珠兄妹两人,自小相依为命,乌音珠只有耶律加央一个哥哥。   读书写字,说的是耶律加央吗。   容姝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乌音珠,你哥还能读书写字呀。”   乌音珠闻着醉人的香味,心想啥时候能吃饭,耶律加央能不能快点过来,“他很早以前就会,是和一个大楚人学的,他帐篷里还有好多书呢,全都看过,嫂子,我哥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野蛮人。”   不是野蛮人,那耶律加央是什么。明明他什么都不会说,明明是他指着羊肉串问用大楚话怎么说,是他把桌上的菜都指了一遍,还指了自己。   耶律加央。   她还告诉他的名字是耶律加央。   其实他早就知道。   屋里暖暖和和,容姝却手脚冰凉,她还教他说汉话,教他认字,怪不得耶律加央学的那么快,原来他早就会! 第二十三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三天不提……   容姝有些庆幸,她幸好没教耶律加央写字,不然,指不定怎么被他在心里笑话。   什么都会,却装作不懂让她教。   容姝来不及深想耶律加央为何骗她,只觉得气急了,他怎么能这样,耍的她团团转。   她还让耶律加央晚上过来吃饭……   空气里肉香一阵一阵的,容姝气的手直抖。   乌音珠摸摸她的手,“嫂子,你怎么了,手好凉……”   容姝摇头道:“没事……乌音珠,既然你哥汉话说的这么好,你为什么没跟他学。”   乌音珠撇了撇嘴:“他求我我都不跟他学,他说的好又不代表教得好,他就只会说我笨。”   乌音珠并没有多想,她看耶律加央和容姝说话的时候说的就是大楚话,只以为容姝不知道耶律加央汉话说的好。   耶律加央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她当妹妹的务必替他多美言几句,“我哥他读过很多书,并不比话本里的状元差,他字写的也好看,嫂子可以多和他说说话,我哥人还很好的。”   容姝笑了笑,“……是吗。”   乌音珠使劲点头,“就是有时候有点讨人厌,平时还挺好的。”   乌音珠还不知道自己正在火上浇油,她说的可起劲了,仿佛她有一个天下第一好的哥哥。   “你哥还有什么好的,你再和我说说。”容姝语气轻飘飘的。   乌音珠使劲想了想,只记得耶律加央总是欺负她,“……好像也没什么了。”   连亲妹妹都说不出来,可见他平时有多可恶,容姝真想冲过去问问,为什么要耍她。   已经不是骗了,骗人都没有他这么可恶。   可问了又有什么用,耶律加央是乌迩的王,她人在乌迩,就得向耶律加央低头。   但不追究容姝咽不下这口气。   乌音珠换了个姿势,她揉揉肚子,“我哥他们啥时候来啊,嫂子我肚子好饿。”   锅里炖了肘子,猪蹄,卤味,容姝本来还打算炒两个菜,一群人坐一块吃,既暖和又热闹。   耶律加央凭什么吃她做的饭。   容姝道:“我让金庭去看看。”   金庭又去问了一遍,耶律加央摆手说一会儿就过去。   金庭悄声退了出去,耶律加央把药膏拿出来,伸手抹了点,“尼玛,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尼玛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不过狼王的左膀右臂,自然向着狼王说话,“属下看是快好了。”   耶律加央:“这药膏还挺好用,行了,晋阳送的,得让她看见本王用了,不然该闹脾气。要不是她非送,本王一个大男人,用这种药膏做什么。”   尼玛达娃不敢搭话,他们只觉得肚子饿,“王,您再不过去,王妃该等急了。”   “走。”   耶律加央从帐篷出去,天已经完完全全黑透了,一个个帐篷就像一个个小火堆。   容姝用的是从大楚带来的宫灯,她的帐篷也最亮。   耶律加央觉得容姝帐篷离得有些远,要走好一会儿才到。   帐篷里面暖融融的,有烛火炭火,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今天放的是大桌,炖肉已经摆上去了,猪肘装了两盘,一边放了一只,因为人多,所有菜都装了两份,省着离得远夹不到。   卤味捞出来切盘,肺片,卤肠,装的满满登登的。   猪蹄在烛光下闪着微光,每一颗黄豆都胀大饱满,浅棕色的汤汁分外粘稠,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屉馒头白白胖胖,容姝给每个人碗里放了一个,“不够吃了再拿。”   尼玛嘿嘿一笑,“谢谢王妃。”   容姝听乌音珠说,尼玛早早就跟着耶律加央,两人亲如兄弟,所以他也早就知道耶律加央会说汉话,就是装作不知道。   “尼玛大人今天多吃点。”   男人坐一边,女人坐一边,各自吃各自这边的菜。   耶律加央也不讲究那么多了,反正手洗干净了,直接上手拿了一个,馒头摸着软软的,一用力就按出一个坑,松开手那个坑又慢慢回去,再次变成圆鼓鼓的馒头。   耶律加央猜这里面加了牛奶,所以才闻着奶香奶香的。   馒头是不同于面饼和青稞饼的口感,吃起来太软了,嚼得久了还有一股子甜味,配上肉一起吃得多么美妙。   耶律加央伸手夹了一块肉,肘子皮连着肉,足足一大块,他低头咬了一口,眉头却骤然皱起,这肉怎么,这么咸。   尼玛两颊都塞得满满的,他麻木地嚼着,显然也是觉得咸了,桌上没水没酒,两人看别人什么事都没有,生生把肉咽了下去。   达娃一直听尼玛说王妃做的吃的天上有地上无,他以前吃过两回,粗浅尝两口,是很好吃,可今天怎么这么咸。   乌音珠吃了一大口,“嫂子你说的没错,蹄子真的能吃,唔这个猪蹄好好吃!”   耶律加央试着夹了一块猪蹄。   四个猪蹄每个一分为二,一共八个,容姝给玛吉婆婆送了半个,剩下每个人正好一人半个猪脚,猪脚很大,绝对够吃。   猪蹄放碗里,馒头就没处放了,耶律加央面容严肃,低下头咬了一口。   还是咸的,好咸,像是把盐湖里的盐全倒进来了,怎么会这么咸。   耶律加央抬起头看容姝,他发现容姝也在看她。   容姝今天穿的是红色衣裳,眼尾也有点红,不知是不是用了胭脂,容姝关切道:“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好吃呀。”   耶律加央闻言立刻摇头,“没有,挺好吃的,我觉得特香。”   尼玛觉得自己生吃了一斤盐,“王,这个肉,它其实……”有点咸啊。   耶律加央死死盯着尼玛,“嗯?你说这个肉怎么了?”   尼玛把话和盐一起咽下去,“特别好吃,比王妃以往做的都好吃,香,还软,和馒头配在一块儿吃正好,正正好。”   达娃一向话少,不说话光吃饭,也能从咸中找出一点香来。   耶律加央若无其事道:“快吃吧,你做的很好吃。”   容姝:“那你们怎么是这个表情,我尝尝……”   容姝起身想要夹一点,耶律加央眼疾手快把她按住,纤细的手腕握在手里,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耶律加央道:“你吃那边的,都是一样的,我们三个吃得多……”   耶律加央手上使了点劲儿,把容姝按了回去,她做菜做惯了,盐放多点就放多点,要是吃到自己做的这么咸,心里肯定不好受。   容姝叫他们过来吃饭是好意,耶律加央不想糟蹋她的心意。   以前草根雪水都吃过,这好歹还是肉呢,怎么就不能吃了。   耶律加央道:“吃饭就高兴点,别给本王耷拉着脸,不想吃滚出去。”   尼玛达娃没胆子滚出去,尼玛哈哈两声,“这不是太好吃了吗,没想到猪肉还能这么好吃,达娃,你管着商队,这一路上辛苦了,你多吃点肉!”   达娃礼尚往来也给尼玛夹了一大块,“你守着乌迩也辛苦了,多吃点。”   耶律加央看看容姝,“快吃,一会儿该凉了。”   容姝试探着问:“真的没事吗。”   耶律加央:“都一样的能有什么事,我吃给你看。”   他直接吃了一大口,又把豆子舀到碗里,“好吃。”   容姝道:“那我就放心了。”   骗人不能饶恕,尼玛知情不报连坐,达娃虽然不在乌迩,他就算在估计也会向着耶律加央。容姝就是不想他们吃她做的菜,只是话都放出去了,那就给他们多加点盐。   如果耶律加央说了,她就说不小心倒多了。   如果不说,那就多吃点呗,回去多喝点水,耶律加央竟然能忍下来。   还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容姝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放盐,她想夹一点尝尝,可筷子还没伸出去,耶律加央就按着她的手,“你吃那边的。”   乌音珠看不下去,“哥,你怎么这么凶!”   耶律加央瞥了她一眼,“要你管,吃你的吧。”   耶律加央三个人把肉和菜全吃完了,就剩点菜汤,肉那么咸,还不知道汤是什么样,“汤还要吗?”   万一容姝留着汤,岂不是知道自己做菜咸,保险起见,汤应该也喝了。   容姝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不要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不要就好。   容姝心里微微高兴了那么点,“金庭泡了茶,消化解腻的,你们喝一点。”   山楂片各种果干还有蜂蜜,喝着酸酸甜甜的。   三人喝了两大壶,才揉揉肚子离开,乌音珠留下收拾,有金庭玉阶在,两人就擦擦桌子摆摆凳子。   乌音珠吃的意犹未尽,“嫂子,咱们也养猪吧,猪肉这么多,还这么好吃!”   容姝摇摇头,“猪身上没毛,乌迩又冷,养不了的。”   乌音珠:“这倒也是,很多大楚能养的东西,乌迩都养不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乌迩冷呢,乌音珠怕容姝想家,“嫂子,其实这儿很好的,等下雪了,外面特别好看,我哥凶是凶了点,但人还挺好的。”   不提耶律加央还好,一提容姝就来气,谁让他耍她玩,活该他晚上吃的咸。   再说另一边耶律加央回到王帐,又灌了两杯水,尼玛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咸的东西,刚想开口,就被耶律加央的目光吓了回去。   尼玛:“王妃那儿的茶水都比一般茶水好喝。”   耶律加央:“嗯,你们两个回去吧,今天晚上的事,都给本王压心底,谁都不许往外说,听见了没。”   那谁敢往外说。   尼玛达娃连连点头,“王,那明天还去吃饭吗。”   耶律加央:“她让本王过去,本王就过去。”   如果菜还是咸的,他还能吃下去,应该也不会了,就一回而已,容姝平时做菜都很好吃的。   狼王根本没想过容姝已经发现他会说汉话了,更不知道乌音珠为他着想,说了许多好话,外面风声一阵一阵的,耶律加央担心容姝冷,也不知道给她的皮毛用上了没。   黑夜像是能吞人的野兽,从上往下看,乌迩大地辽阔无际,往西北丛林茂密,渐渐得,天空飘下零星的银粟。   九月中旬,乌迩大地迎来了第一场雪。   睡梦中的乌迩人匆忙起来,给牛羊圈罩上毛毡,雪还不大,只是卷在风中打的人脸疼。   把牛羊马匹安顿好,人们这才回到帐篷,烤会儿火,继续睡觉。   容姝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金庭把炭火烧的更旺一些,“公主,下雪了。”   容姝坐起来,“下雪了?”   玉阶点点头,她把温水端进来,伺候容姝梳洗,“外面可好看了,公主一会儿可以出去看看。”   这才九月份,就下雪了,要到来年开春才能暖和起来,容姝收拾好,掀开帘子向外望去。   草地上罩了一层雪,天上飘着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地上,一望无垠。   或大或小的帐篷像一个个小灯笼,一同守护着这片土地。   可真好看。   容姝见过许多雪,江南的薄雪,北方的厚雪,亭台楼阁,宫殿高墙,笼上雪后就变成雪的世界。   却没有这样来的震撼,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容姝往手心里哈了哈气,“早上吃热面,中午吃火锅,晚上烤红薯。”   这种天气,就应该猫在帐篷里。   早饭简单,和面切面,舀一点卤汤,切两个辣椒,再倒上点牛奶,砂锅放在炉子上,等汤开了下面就好了。   早上容姝也不想吃肉,就放了好多萝卜片豆芽菜,汤汁加了牛奶所以更香,辣椒驱寒,吃面先喝一口汤,暖暖和和的。   萝卜清脆,豆芽脆嫩,多吃菜省着上火,玉阶道:“豆芽是好东西,咱们还有好多豆子呢,可以发不少豆芽。”   容姝心想,那可不,豆子还能磨豆腐,做豆皮,冬天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做好多吃的。   这一下雪乌迩人就不去山林打猎了摘野果了,因为草原太大,天气阴沉不见阳光很容易迷失方向。   山林被大雪覆盖,处处都是危险。也只有像耶律加央这样经验丰富的猎人才敢闯一闯。   不过他不打算出去,因为乌迩要办学堂。   学堂自然也在帐篷里,空帐篷里放了几张桌椅,就在这儿读书识字。   因为教书的都是容姝带来的随侍,所以耶律加央得和容姝商量,可是都快到中午了,容姝也没让人叫他。   耶律加央叹了口气,“尼玛你去问问,王妃中午想吃什么。”   尼玛早就把食材送过去了,更是对王妃吃什么了如指掌,“送了一斤牛肉两斤羊肉,两个土豆,两个山芋,还有别的来着,但王妃不要。”   就把王的食材全退回来了,他总去送,如今也做不出放下东西就跑的事了。   金庭姑娘长着腿,王妃不要的东西,说啥都得退回来。   “王,您放心,属下已经把食材送到玛吉婆婆那儿了,您中午不会饿肚子。”   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起身去玛吉婆婆那里。   玛吉婆婆一个人住,耶律加央给她检查了帐篷,雪天雪下的厚的话,很容易把帐篷压塌,婆婆年纪大,耶律加央不太放心。   玛吉婆婆给耶律加央烤了肉,有葱姜蒜这些调料,烤得肉滋味十足。   但耶律加央吃的并不高兴,因为容姝不让他去,还把他赶出来了。   明明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   玛吉婆婆年纪大,牙口不好,中午吃的是容姝昨晚送来的卤味肘子肉,还有半个猪蹄。   黄豆猪蹄,就着青稞饼,适合她这么大年纪的人吃,公主善良还孝顺。   耶律加央看着婆婆碗里的肉,低下头狠狠咬了口烤肉,肉而已,他昨天也吃了。   玛吉婆婆慢慢吃完饭,“夫妻之间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你惹阿姝生气了,去低个头,事情就过去了。”   都一块吃这么久了,怎么还被赶出来了呢。   耶律加央:“我闲的没事干惹她生气。”   他都没碍着容姝,就被这样不明不白赶出来了,做菜的是她,想做就做,不想做他的就不做。   耶律加央心里还委屈呢,昨天那么咸的肉,他都给吃了。   “那我怎么知道。”玛吉婆婆看着狼王抬着高贵的头颅,道:“没惹也去低个头,低头了就没事了。”   耶律加央:“不,本王不惯着她。”   吃完中午饭,耶律加央回到王帐,里面安安静静,平时容姝会送些小蛋糕过来,他一口就能吃一个。   今天什么都没有。   没有就没有,他也不稀罕。   耶律加央在王帐整理了一下午的琐事,牛羊马匹,来年开春的牧地,种子牧草,这些是乌迩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忙起来他就不会想容姝。   他昨天晚上那么咸的肉都吃了,结果今天容姝不让他去吃饭。   尼玛过来送晚饭,“王,学堂的事怎么样了。”   耶律加央板着脸,教书的是大楚随侍,事先定要问过容姝,他没去见容姝,事情自然没什么进展。   “不怎么样。”   尼玛道:“您去问问王妃啊,大楚的那些人有的认字有的不认字,不能一股脑儿都弄去教书。”   耶律加央搓搓手,“那本王现在过去?”   尼玛:“孩子想读书都想疯了,您可快去吧。”   耶律加央想想也是,正事重要,耽误不得,再说,万一容姝今天不舒服不想做饭呢,别是冻着了,他去看看。   雪下的深,一踩就是一个坑,不过容姝帐篷前面被扫出一条小路,耶律加央抖抖鞋子上的雪,掀开毛毡帘子,“容姝。”   容姝跟金庭玉阶围着炉子打牌烤红薯,她看见耶律加央就来气。   “还下着雪,王怎么过来了。”容姝把牌收起来,让金庭去泡茶。   耶律加央坐到容姝对面,他看容姝不像生病的样子,心放下一半,“过来跟你商量一下学堂的事。”   早先耶律加央提过,让小孩儿读书识字,怪不得他知道小孩读书识字快,原来他早就学了,容姝:“王作主就行了,不必和我商量。”   茶水端上来,耶律加央喝了一杯暖暖肚子,“教书的都是你的陪嫁,自然要问你。”   容姝心想,还用得着他们,那你耶律加央汉话说得那么好,直接自己去教呀。“小孩子学汉话是快一些。”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容姝又道:“不过王学汉话就挺快的。”   耶律加央神色有些紧张,他问:“本王学的很快吗?”   “对呀,我说一遍王就能记住,”容姝低头浅笑,“不知道还以为王早就会说汉话。”   耶律加央一阵心悸,“是吗,我也就还好,不算快。”   容姝看他的样子心里冷笑,叫他以后再装,只是气耶律加央是气耶律加央,正事容姝还是分得清的,乌迩的小孩很可爱,会摘格桑花送给她。   小孩天真烂漫,比耶律加央好多了,容姝想让他们读书识字。   “陪嫁的随侍一共二十五人,其中绣娘织娘共六人,厨子四人,大夫一人,嬷嬷四个,小厮六人,做杂物的丫鬟四个。读过书的只有大夫和绣娘织娘,其他人也就将将识几个字,金庭玉阶是读过书的,若是缺人可以让她们去。”   耶律加央当机立断,“不用金庭玉阶,她们要照顾你。”   容姝点了一下头,她早该发现的,耶律加央说大楚话这么好,她真傻,也不能怪她傻,谁能想到耶律加央会这样。   “那多大的孩子才能读书,”耶律加央问:“在大楚,几岁的孩子可以上学堂?”   容姝想耶律加央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可能不知道,“家中富裕的,三岁启蒙,家境一般的,六岁,也有读不上书的孩子。”   耶律加央道:“那就六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都去读书,其他人若是想读,就开个小学堂,你看这样如何?”   “王作主便是。”   耶律加央觉得容姝今天不太对,用大楚话来说,有点阴阳怪气。   “本王没别的事了,那先回去了。”   容姝微微坐直身子,“慢着,王今天要不要认字,当然,不想认得话就算了。”   耶律加央看着容姝,后知后觉,她在留他。   认字而已。   耶律加央道:“认,好久没看了以前认得都忘了。”   容姝把书找出来,当初为了迁就耶律加央,看的是最简单的《三字经》《百家姓》,耶律加央学的很快,十几天就给认全了。   容姝还以为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   “你先把原来学的读一遍,再认新的。”容姝靠在榻上,看着耶律加央把《三字经》《百家姓》读了一遍。   “你就是太谦虚了,这不是挺好的嘛,都没忘。”   “平时本王也有记,”耶律加央咳了两声,他看着容姝似笑非笑的眼睛,她刚说的话恍若就在耳边——不知道还以为王早就会说汉话。   耶律加央:“……本王私下也有用功。”   “王那里也有书吗?”   帐篷里有点热,耶律加央擦擦头上的汗,“……是丹增的,本王借来看。”   容姝低头浅笑,“我都不知道王私底下这么用功。”   耶律加央道:“你让我看的,肯定要好好看,还要认别的字吗。”   耶律加央想,今天他得学的慢一点。   容姝道:“要的。”   容姝教耶律加央用的是《诗经》,大约是担心自己露馅,耶律加央这回学的慢极了。   以往看一遍就能记下来,现在看过就忘,跟傻子似的。   容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耶律加央准备从第一个开始问:“桃是什么?”   容姝轻轻叹了一口气,“桃指的是桃树开的桃花,淡粉色甚是好看,桃树还能结桃子,很好吃。”   好吃的桃子,耶律加央想给容姝弄来。   容姝一个字一个字地给耶律加央解释一遍,然后让他读,耶律加央直接卡在了第一个字,“……桃什么?”   容姝觉得自己是傻才来教这个,他明明记得住,明明知道,还装!   容姝咬着牙道:“桃之夭夭。”   耶律加央这才重复了一遍。   一首读完,容姝让他自己读。   耶律加央挠挠头,“……桃什么,来着?”   容姝把书放下,“你到底学不学的的会,今天怎么这么笨,平时不是这样的,算了,教你别的。”   容姝拿出几张字,“这是你的名字,你先把名字认全,还有这句,一会儿也学一下。”   耶律加央低头一看,的确是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三个字——是傻子。   容姝见他不动,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耶律加央摇摇头,“没,你教我吧。”   容姝说的毫无压力,“耶律加央,是傻子。”   是骗子,整个人都坏透了。   耶律加央重复了一遍,“耶律加央是傻子,容姝,傻子是什么意思。”   容姝仗着他听得懂也只能装不懂,毫不违心道:“是夸你的意思。”   耶律加央:“……这个我会了,还学别的吗。”   容姝也不好太过分,不然被耶律加央发现就糟了,“今天就先学这么多,你回去吧,下次学之前我再考你,纸你带回去,时常看看。”   耶律加央把纸折好塞怀里,“那本王先回去。”   从容姝帐篷出去,耶律加央伸手摸摸怀里的纸,容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他是傻子。   耶律加央怎么想也想不通,外面又冷,雪一直没停,下到第二天早上。   一天一夜,雪直接没过脚腕。   乌迩人都在帐篷里猫着避寒,耶律加央让把人把学堂收拾出来。   也就一天半的功夫,学堂就收拾好了,帐篷离大楚随侍住的很近,总共六顶。   一顶帐篷里面放二十张桌子,一张桌能坐两个人,书也是两人看一本。   来学堂读书的孩子因为年龄不同,所以不在一间帐篷,六岁到八岁在一块,九岁到十岁在一块,十一岁到十二岁,十三到十六岁,因为九十岁的孩子多,所以有两个帐篷。   剩下一顶帐篷是给那些想学的大人用的。   要是在大楚,大人肯定不好意思,在乌迩就不会,他们也想看看自己孩子学的是什么,读的是什么书,比起放牧种地读书到底有什么好处。   至于丢不丢人,学不学得会,他们可没想过,多学几句汉话没准多能和王妃说几句。   帐篷里摆了四个炉子,保准不会冻到孩子,大夫绣娘织娘也没做过先生,只能按照当初他们怎么学的怎么来。   多读多写,不会的多教几遍,然后就是背了,一上午过去,对着一群孩子还没教两页书。   不过等着接孩子回家的大人手里拿了许多东西,多是肉干奶干皮毛,想送给这些教书的人。   他们不敢收,便去问容姝。   容姝觉得乌迩人还挺可爱的,“这次就先收下,就当是束脩,以后别收了。”   孩子们学得慢,反倒是年龄小的学的最快,容姝有时会看他们上课,更多时候是待在帐篷里。   她泡了好多豆子,又让金庭把小磨盘拿出来,闲下的时候就坐在桌子前磨豆浆。   磨豆子是力气活,把泡好的豆子舀进小孔里,然后转动手柄,随着石墨推进,豆子被碾成渣,豆浆混着豆渣顺着凹槽流进小桶里。   容姝累了就让金庭玉阶来,一上午也打了一桶豆浆。   这样打出来的豆浆有豆腥味,得把豆渣滤净放锅里煮,随着豆浆煮开,最上面会起一层薄皮,用筷子挑起来晾干就是常吃的豆皮。   起豆皮之后的豆浆颜色更淡了,先舀出一大碗留着喝,剩下的加些盐等它结块,变成豆花。   在乌迩找不到卤水,盐水也能,豆花一块一块的,一碰就散,容姝又盛了两碗,“给温锅里,金庭,你去炸碗辣椒油,再把辣的萝卜条捡出几块来。”   舀了豆浆盛了豆花,剩下的用纱布包上只剩一小块。   没有做豆腐的模具容姝直接把它压在瓷盆里,上面压个装满水的小碗等着成型就好了。   皇宫自然是有豆花的,咸的甜的,每个厨子都有一百八十种手艺,只是金庭玉阶没想到在这儿也能做。   “公主,闻着好香。”   容姝道:“倒上辣椒油和萝卜丁的卤更香。”   果不其然,辣椒油往里一浇,加上白嫩的萝卜丁,点缀几个鲜红的辣椒碎,让人看得直流口水。   “趁还热着,快吃,尝尝好不好吃。”容姝先尝了一口,她手艺还在,豆花很嫩,辣椒油也香,腌萝卜还是第一次吃,吃着脆脆的,辣味也足。   容姝辣的冒了层细汗,“好吃。”   玉阶取来帕子给容姝擦汗,“公主还和原来一样,爱吃辣的。”   容姝抿了一下唇,“辣的好吃嘛,吃完身上暖和。”   在乌迩闲着也是闲着,只能多做些吃的,容姝心里还有气,做的吃的一样都没给耶律加央送,不过给乌音珠送去了好多。   外面的雪还没化,乌音珠懒得动,以至于耶律加央看见她的时候,皱着眉道:“你怎么胖了。”   乌音珠没生气,她捧着脸道:“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嫂子老做好吃的给我,想不胖都难。”   耶律加央:“……”   他就是心再大,也觉出不对来了,以前容姝都是给他送吃的,现在不仅不送,去她那儿都不行。   直接跟尼玛说天太冷,不想做太多,耶律加央也不敢说什么。   耶律加央看着自己的好妹妹,“你是不是跟晋阳说我的坏话了。”   乌音珠瞪大眼睛,耶律加央说的是人话吗,他是不是没有心,“我说你坏话做什么!”   她不仅没说坏话,还说了不少好话,耶律加央怎么这么想她。   耶律加央:“我怎么知道,你又没少说。”   乌音珠有些心虚,“放心吧,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肯定说你好话。”   耶律加央狐疑地看着乌音珠,他才不信,可又不好明说别说他会大楚话的事,不然乌音珠肯定刨根问底,只嘱咐道:“什么都不说我就谢天谢地了。”   乌音珠:“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就欢欢喜喜去容姝帐篷吃豆花去了,她这几天已经吃过萝卜丁的,肉末的,酸菜的,每一样都好吃,豆腐也好吃。   中午容姝做了肉末豆腐,猪肉白菜炖豆腐,又炒了个土豆丝,耶律加央不来,米吃的都少了。   猪肉白菜炖豆腐,其实把白菜换成酸菜,豆腐换成冻豆腐更好,只是腌的酸菜还不够味,豆腐吃豆花还不够,容姝也懒得冻。   肉切好菜切好,放大锅里炖就成了。   乌音珠坐在炉子前烤火,她觉得今年冬天真好,以前冬天没意思极了。   耶律加央虽然有时会去打猎,但从不带她,乌音珠不敢乱跑,天又冷的厉害,只能猫在帐篷里。   什么都干不了。   容姝来了就好多了,有好吃的不说,还能去学堂读书。   日子都变好了。   耶律加央也没以前那么讨厌了。   乌音珠:“嫂子,我哥以前可讨厌了,又凶,还不会说好话,乌迩的姑娘都怕他。”   耶律加央相貌好,容姝不信没有姑娘对他动心,“就没有对他芳心暗许的?”   “他对亲妹妹都这样,对别的姑娘能好到哪儿去,扫一眼,她们就吓得不敢说话了。”乌音珠托着下巴,“但他心地好,嘴硬心软,对老人小孩儿可好了。”   他能陪着婆婆说半天的话,揉小孩的头。   但在乌音珠看来,他对容姝最好。   不动声色的好,悄咪咪的好,有时候她觉得耶律加央还挺温柔的。   容姝想到那天晚上他说耶律加央是傻子的样子了,可真豁得出去。   乌音珠揉揉脸,“嫂子,你咋不让我哥来这儿吃饭啦,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他要做什么错事了,我替他跟你道歉。”   容姝立刻摇头,“没有啊,我生他什么气。”再说道歉也不用乌音珠,关乌音珠什么事。   乌音珠性子单纯,容姝说什么信什么,“不生气就好,那能不能让我哥来吃饭呀,大不了我少吃一点,就让他来吧,嫂子。”   容姝心想,耶律加央何德何能,有这么一个好妹妹,“反正今天米饭做的多,他来就来吧。”   ————   王帐   耶律加央已经吃上玛吉婆婆做的饭了,他一听金庭说容姝叫他去吃饭,立刻把烤肉放下,“本王一会儿就过去。”   尼玛:“……王?”您就不怕再吃一碗盐。   耶律加央能忍着这么多天不过去已经不容易了,台阶该下就得下,万一容姝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耽误。   “烤肉你们吃吧,多吃点。”   耶律加央跟着金庭过去,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了。   容姝:“快坐下吃饭吧。”   耶律加央坐了一半椅子,他看了眼菜,“这都是什么?”   乌音珠道:“不知道了吧,这是豆腐,豆子做的,吃起来嫩嫩的,这个是豆皮,拌着吃涮火锅都好吃。”   容姝道:“闲着也是闲着,就磨了点豆子,你尝尝,若是觉得好,明年可以种一些。”   大豆对土质没什么要求,在乌迩应该也能种。   豆子不能当饭吃,但是可以榨油,做菜,还能做豆腐,吃豆腐的花样又极多。   耶律加央相信容姝做的肯定好吃,三人动了筷子,耶律加央先夹的豆腐。   正如乌音珠所说,豆腐很嫩,夹的时候要小心。   容姝看了他一眼,“吃的时候小心点,豆腐烫。”   耶律加央嗯了一声,这才小心咬了口。   豆腐很烫,要不是容姝,他肯定一口吞下去,又死活不肯说。   除了烫,再能感觉到的就是嫩,好像鸡蛋羹。   炖菜火候足,豆腐最外面吸饱了肉汤,和米饭拌在一块特别好吃。   里面的白菜叶和肉片也好吃,耶律加央想把肉就给容姝,就舀了点菜汤,拌米饭吃。   今天的菜不咸。   容姝看耶律加央可怜巴巴的,有点不忍心,“你吃菜和肉,别光泡汤吃。”   耶律加央胡乱点点头,“这样就挺好吃的,你太瘦了多吃点。”   乌音珠觉得耶律加央在内涵她。   一顿饭吃完,耶律加央迟迟没走,乌音珠都走了他都没走,金庭玉阶去收拾碗筷,帐篷里就耶律加央和容姝两个人。   耶律加央把怀里的纸摸出来,“今天继续认字吧,我回去看了。” 第二十四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四天容姝……   容姝没想到,耶律加央这么好学。   要是不知道他早就会说大楚话,她肯定一心好好教他,可她知道,就觉得耶律加央别有用心。   容姝道:“既然你这么想学,那就学吧,先把那句话念三遍,我看看你还记得不。”   耶律加央把纸条打开,“耶律加央是傻子,耶律加央是傻子,耶律加央是傻子……我没念错吧。”   明知道是什么意思,还能说出来,容姝想到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的故事。   等耶律加央知道,说不准会杀她灭口。   但分明是他先骗人的。   容姝觉得有点没意思,“是没错,那你回去写,写会了再来学别的。”   耶律加央哦了一声,语气有些失望,“容姝,玛吉婆婆年纪大了,冬天雪滑,她手脚不利索,本王想……”   容姝:“想什么。”   耶律加央把剩下的话咽下去,“没什么,没什么事的话那本王先回去了。”   耶律加央把纸条攥在手心里,他识字,这句话早就会读,可纸条还是看了好多次,以至于边都皱了。   他不傻,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他怀疑是不是乌音珠说了什么,让容姝知道他其实会说汉话   不然为什么骂他,总不会是跟他使性子吧。   还挺可爱的。   耶律加央按了按嘴角,把笑意压下去,还问他菜是不是不好吃,盐准是故意放的。   笑了一会儿,耶律加央脸就垮了下去。   要是真知道了他不就完了,谁让他理亏。   乌音珠啊乌音珠,他耶律加央真是有个好妹妹。   次日一早,耶律加央带着尼玛穿过雪地,进了西北的山林,树上积了一层雪,从下面经过就有雪沫掉下来,落在头上肩头还好,要是落尽脖领里,那滋味才痛快。   尼玛不知道王到底怎么了,这样的天,雪还没化干净,就提着弓箭打猎。   耶律加央:“看看有野猪没。”   尼玛:“王,野猪肉太咸了,属下不爱吃。”   耶律加央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一只野猪,他搓搓发僵的手,“你说如果晋阳知道本王骗她,会怎么样。”   尼玛道:“王妃没嫁到乌迩前可是公主,谁敢骗她,被您骗估计是生下来头一次,不然您打只野猪吧,兴许王妃就不生气了……”   以前送肉容姝就很高兴很好哄,这回打只野猪也哄不好了。   耶律加央叹了口气,“回去。”   没有野猪,但是有山鸡和兔子,耶律加央回去的时候看见天上盘旋着两只鹰,在她们头顶飞了一会儿才往乌迩飞去。   耶律加央指了指,“你看,那是本王送容姝的鹰。”准是容姝知道他不在,所以让两只鹰来寻。   尼玛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快回去吧别指了,王妃等着您呢。”   容姝发现天越冷,大毛二毛越爱往外跑。   也不知道窜哪儿去了,沾一身雪。   有时候自己在外面吃饱了,半天不着家,吃不饱的时候,就一头扎进帐篷,一边梳毛一边等饭。   容姝有时觉得他们能听懂人说话。   所以才会去外面找耶律加央,也许这就是乌迩人口中的灵性。   今天送食材来的是达娃,容姝问了一句才知道耶律加央进山打猎了,这种天出门都嫌冷他还出去打猎。   金庭玉阶隐隐能觉得不对劲来,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儿,可就是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儿。   “公主,奴婢去请王过来?”   容姝:“又没做他的,请他过来吃西北风吗,摆桌子,咱们吃。”   中午饭是牛腩土豆煲,牛腩切成的小块,和牛腩一样大的土豆块,加上调好的酱汁,闷了足足一个时辰。   揭开锅盖,牛腩软耙酥烂,土豆边角已经钝化了,等里面的菜吃完,又加了点热汤,加上炭炉涮菜吃。   冰天雪地吃这个,既好吃又暖和,吃完还能美美睡上一觉。   容姝一觉睡到晚上,她盖着羊毛毯,脚下的汤婆子还热着,应是金庭玉阶给换了一次。   被窝里暖融融的,恨不得一直躺在里面。   玉阶见容姝醒了,取来湿帕子给她擦脸,“公主,奴婢中午出去看,帐篷外面放了三只山鸡两只兔子,应是王送来的。”   不然还能有谁,大冬天雪都没化,就出去给公主打猎。   容姝心里有些不得劲,“东西留下,去煮锅姜汤。”   她能感觉到耶律加央的讨好,也许做了错事心虚,不然怎么能说自己是傻子。   但骗人就是骗人,耶律加央骗了她几个月,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容姝起来吃晚饭。姜汤煮好,金庭直接送到王帐去。   耶律加央脸上的疤已经掉痂了,浅浅一道疤,并没有用多少药膏。   他见金庭过来眼睛都亮了,谁知只有一大碗姜汤。   “雪天风寒,王妃怕王爷冻坏身子,特意煮了姜汤吩咐奴婢送过来。”   耶律加央:“王妃煮的,那就放下吧。”   金庭把饭盒放下然后悄悄退出去,刚到门口,耶律加央招手把她叫住,“你们公主,平日里最喜欢什么东西,本王随口一问,你别出去乱说。”   金庭哪儿知道这个,公主的喜好,她们做奴婢的怎么可以窥探。   连金庭都不知道,耶律加央有些泄气,“算了,你就当本王没问过,回去吧。”   等金庭退出去,他把盖子掀开,姜汤还冒着热气,姜汤驱寒,容姝是怕他染上风寒。   那容姝到底知不知道。   耶律加央也不敢肯定,他把碗端起来,把姜汤喝完,姜放在肉里能去腥,吃竟然这么难吃。   不过容姝给的,耶律加央咬咬牙也能吃下去。   喝完姜汤,耶律加央的手脚慢慢热起来,他揉揉肚子,心里想着,姜汤难喝是难喝了点,但容姝是为他好。   他抓紧把字给写了,到时候给容姝送过去。   王帐里就有笔墨,耶律加央也不敢写的太好,描描画画把“耶律加央是傻子”抄了几遍。   明早没事,他可以让容姝看看他写的字。   冬日的乌迩就是如此,安安静静,夜里比白天更静谧,远不及大楚热闹。   大楚昨日下了场秋雨,秋意更浓。   地上一片落叶,打扫的宫人都低着头,赵颜兮拢了拢衣领,顺着来时的路走出宫门。   虞秋嬷嬷只能送到这儿,宫中马车就在一旁,她扶着赵颜兮上马车,嘴上不忘提点,“姑娘小心些。”   赵颜兮轻点了一下头:“多谢嬷嬷。”   虞秋看着赵颜兮,觉得是像,不然太后娘娘不会对她另眼相看,“赵姑娘不必客气,明日老奴会去府上接您。”   赵颜兮浅浅一笑,宫中的马车比侯府的华丽,里面有小桌子,能沏茶煮水,还备了许多点心。   第一次坐这辆马车的时候赵颜兮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如今反倒自在多了,算起来,这是她第五次去永寿宫。   金英宴那次,太后说她投缘,她只以为是看在平阳侯府的面子上,结果那日过后,太后身边的虞秋就来侯府接她进宫。   高门和皇宫是不一样的。   在宫里太后给她准备好吃的点心,漂亮的首饰,对她就像对一个公主。   赵颜兮最开始心中惴惴不安,可是太后很慈爱,对她极好,那点不安就放在心底了。   马车终于驶到平阳侯府,赵夫人已经在堂厅等着了。   “可算回来了,眼看天又阴了,娘还怕下雨把你拦住。”赵夫人打量女儿一遍,“挺好,饿不饿?”   赵颜兮摇摇头,“女儿陪太后娘娘用了晚膳,并不饿。”   一顿晚膳就有二十八道菜,滋味也比侯府厨子做的好。   赵夫人笑了笑,“太后疼你,你也要孝顺太后娘娘,知道吗?”   赵夫人自然明白女儿为何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偏爱,因为自己的女儿容貌肖似长公主。   长公主已经远嫁和亲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太后思女心切,她们这样做何尝不是替长公主尽孝。   赵夫人深知女儿是什么性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对一个人好那是打心底里好,这样才更能打动人不是。   所以菜一直瞒着女儿像长公主这件事。   从前是怕冲撞天家,惹公主不快,现在太后都对女儿另眼相待,那还怕什么。   赵夫人拉着赵颜兮进堂厅,“太后年纪大了,女儿不再身边,既然与你投缘,你就多孝顺太后娘娘。”   赵颜兮点了点头,“娘,女儿有一事不知。”   “什么事,你呀,心里有事就一直惦记着,快说吧。”   赵颜兮咬了咬下唇,“太后娘娘为什么会看重我呀,我想了又想,身上也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赵夫人笑道:“合眼缘的事这谁说得清,你呀别想那么多,再吃一点,就当是陪娘用。”   赵颜兮真的吃饱了,宫里的菜太好吃了,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她浅浅吃了两口就把筷子放下了,娘说的对,合眼缘的事怎么说的清,她就莫名其妙喜欢一些人,讨厌一些人。   太后娘娘只是喜欢她而已。   赵颜兮轻轻呼出一口气,明日还要进宫,她会不会还见到皇上。   来宫里几次,赵颜兮也能认得一些路,她知道那天误闯的宫殿叫绮兰宫,是远嫁的晋阳公主未出阁时住的宫殿。   绮兰宫和永寿宫离得近,赵颜兮前几日在绮兰宫门口又看见皇上一次。   赵颜兮也说不清那是什么神情,他撑了一把伞,伞柄倾斜,肩头湿了一片,赵颜兮走上前,行了一礼,“臣女见过皇上。”   容誉垂下头,这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赵颜兮。   这条路是从皇姐这儿去母后那里的路,母后为何召见赵颜兮。   不等容誉深想,赵颜兮就举起了一条帕子,白色的帕子角落里绣了一朵玉兰花,“皇上,您肩头湿了,用帕子擦擦吧。”   容誉皱着眉,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赵颜兮的动作愣住,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虞秋扶赵颜兮起来,“赵姑娘,太后还等着呢,咱们赶紧过去吧。”   轻飘飘把刚才的事揭过了。   赵颜兮脸有些热,她只是看着皇上神色悲伤,想安慰一下。况且,那日见皇上,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赵颜兮还记得容誉的样子。   再说容誉经过绮兰宫,隔着宫门向里望了片刻,便回乾清宫了,他问张绪,“太后这几日总是召见赵颜兮吗。”   张绪:“太后已经召见赵姑娘三次了。”   容誉一脸冰冷,皇姐远嫁乌迩,母后这就召见一个和皇姐面貌相似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誉没忍住,晚上去了趟永寿宫。   太后心情不错,眉眼少见的慈善。   茶几,桌子上还摆着赵颜兮没吃完的点心。   容誉粗粗一看,几乎都是皇姐爱吃的。   他是气急了,声音直发抖,“母后这是何意。” 第二十五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五天“耍……   盛京这么多贵女,为何非要召见一个和皇姐长得如此像的人。   容誉攥紧拳头,“母后。”   太后目光放远,“皇帝,你说阿姝会不会怪哀家,怪哀家把她嫁那么远。”   容誉一字一句道:“为大楚的百姓和亲,皇姐半分怨言都没有,但她要知道母后找了一个像她的人,又对这个人千好万好,对着一个赝品思念她,心中定有怨言。”   太后垂下头,她好像一瞬间老了许多,“你不知道,看见赵姑娘,就好像看见了阿姝小时候,那么大,坐在一块儿说话吃东西。”   容誉:“谁都不是皇姐,母后现在摆这些点心,是不是以后还要让她住进绮兰宫!”   太后原以为容誉见到赵颜兮会照顾一些,没想到他是这样一幅冷心冷情的态度,赵颜兮性子软,长得如此也不是她想要的。   “你太偏激了,母后只是看赵姑娘合眼缘,所以才招她进宫说话解闷。”   “盛京这么多姑娘,母后见谁都行,但绝不能是赵颜兮。”容誉的确无法对着那张脸狠下心,他更怕自己像母后一样,所以想从根本上杜绝这件事。   赵颜兮不能进宫。   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了,皇上回去吧。”   而后太后又接赵颜兮进宫一次,像是像,但有许多地方不一样。   容姝四岁的时候进宫,那时她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大病一场去了,小姑娘眼里含着泪。   太后只有容誉一个儿子,当下就决定收容姝为养女,大楚多了位长公主。   从四岁到十六岁,一共十二年,容姝虽不是她亲生,但比容誉贴心更胜亲生。   远嫁无异于在她心里挖一块肉。   看着赵颜兮,就好像阿姝还在身边。   虞秋送赵颜兮回去,太后靠在榻上养神,“明日不必去侯府了。”   虞秋应了声是,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太后想召见就召见,不召见了赵夫人   次日,赵颜兮早早就起来,沐浴穿衣,梳妆吃饭,她早饭用的极少,吃过饭就在前厅等着宫人来接。   赵夫人拢了拢赵颜兮额间的碎发,“进宫多陪太后说话,不许耍小性子,知道吗?”   赵颜兮点点头,“在娘眼里女儿就是这么不懂事的人吗。”   “兮儿最懂事了,一会儿走了你把这盒点心带上,就说是你亲手做的。”赵夫人听闻长公主未出嫁时,就常常亲手做点心给给太后娘娘吃。   赵颜兮愣了一会儿,“娘,女儿不会做点心,干嘛拿着这个骗太后娘娘。”   “怎么是骗呢,你若不想说是你做的,就说是家里带的,”赵夫人温声道:“也让太后尝尝咱家里的点心。”   赵颜兮这会露出个笑模样,“知道啦娘。”   她坐在椅子上等,平日里辰时马车就来了,可这都巳时了。   赵颜兮咬着下唇,赵夫人神色更是焦急,毕竟比起赵颜兮,她才是更在意能不能讨好太后的人。   “兴许是忘了,管家,备马车,送小姐进宫。”赵夫人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能把女儿先送进去。   平阳侯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口,护卫并不知情,依着令牌把赵颜兮放进宫。   赵颜兮抱着点心盒子,一步一步往永寿宫走,正前面一个明黄色身影,是容誉。   赵颜兮想起那个滚字,脚步不由往后退了半步,但她没想到容誉会朝着她走过来。   容誉在她身前五步远的位置站定,“你怎么在宫中。”   赵颜兮手指捏紧衣角,“……太后娘娘召见臣女。”   容誉看着赵颜兮,不得不说,这张脸像极了皇姐,对着这张脸,他无论多讨厌赵颜兮,也说不出狠话。   可想到皇姐人在乌迩,心中那点怜惜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容誉道:“平阳侯府想讨好太后,竟派一个女子来,那朕就告诉你,你不配。”   赵颜兮从小到大,哪儿听过这么重的话,所遭两次,全是拜容誉所赐。   她年纪尚小,当即红了眼,“太后娘娘召见臣女,臣女先行告退。再者,并非所有的事都是掺杂着讨好谋划的,臣女对太后无一丝一毫的算计。”   容誉扯了扯嘴角,母后并未把他的话听进去,为何还见赵颜兮。   赵颜兮抱着点心盒子去永寿宫,虞秋嬷嬷着实愣了一下,她以为不派人去接就是说明了,不想赵姑娘还是过来了。   看来令牌得收回来。   虞秋道:“今日太后娘娘凤体抱恙,忘记和赵姑娘说了。”   赵颜兮:“太后现在可好了,臣女可否进去看看。”   虞秋道:“太医说不能见风。”   “那劳烦嬷嬷把点心送进去。”赵颜兮轻咬下唇,“这是臣女亲手做的,希望太后能喜欢。”   虞秋接过点心,“赵姑娘有心了。”   赵颜兮脸上热热的,匆匆拜别。   从宫门向里看,宫殿一座挨着一座,赵颜兮回过头,坐上平阳侯府的马车,里面不够宽敞,也没有小桌子,更没有茶水点心。   宫里的东西都是好的。   马车慢悠悠地朝侯府驶去,赵颜兮正出神呢,就听车夫在前头说:“小姐,前面那位好像是徐公子。”   她掀开帘子,眼睛骤然亮了,“徐大哥!”   ————   永寿宫   虞秋把点心放桌上,“这是赵姑娘亲手做的点心。”   太后看了一眼,“放那儿吧。”   阿姝常给她做点心,她养了个好女儿,就忍不住和那些夫人炫耀,只可惜吃不到了,“拿过来哀家尝尝。”   点心小巧精致,和从前的味道很像,太后又有些于心不忍,“那孩子也是可怜,以后让她一个月进宫一次,瞒着皇上点。”   容誉不喜她见赵颜兮,那就不让他知道。   如今大楚安定,却不知阿姝在西北过的是什么日子,马上到十月了,阿姝能在她心里留几年呢。   阿誉这么惦记她,又能惦记几年。   没有赵颜兮,还会有别人。   太后看着那盒点心,幽幽叹了口气。   ————   乌迩可算迎来了一个晴天,地上的雪全化了,枯黄的草地湿漉漉的,趁着晴天,金庭玉阶把被子晒了出去。   然后在太阳落山前给拿回去,晒过的被子蓬蓬的软软的,闻着还香。   容姝也喜欢晴天,只不过天一晴,她冻得豆腐全遭了,孔没有那么大,被晒得软耙耙的。   吃一口口感还是趋向于豆腐。   只有那么一点沙软的感觉。   总之这次冻豆腐没做成功。   容姝道:“再磨点豆子,重新做。”   容姝把做豆腐的法子教给了乌迩人。   大楚的四个厨子也会做豆腐,这么教,几乎家家户户都学会了。   可算是个晴天,不用担心风月,乌迩的男人们就去山林里挖石头做石磨。   石磨乌迩是有的,只不过那是用来磨青稞的磨盘,大,也磨不了豆浆,而容姝用的又太小,所以打算多做几个正好的。   石磨一做好,就开始磨豆浆做豆腐了。   容姝带过来八袋豆子,留种用了两袋,剩下的打算一半发豆芽,一半做豆腐。   毕竟总吃白菜萝卜也会吃厌,豆芽也算是青菜。   冬日里,男人有用不完的力气,个个都是推磨的一把好手。   泡好的豆子放进孔里,随着磨盘被推动,豆浆就从下边的孔里流出来。   和黄豆颜色不一样,豆浆颜色偏白。   乌迩的男人也不嫌累,吭哧吭哧地推磨,还能顺便说几句闲话。   “王也来推磨呀。”   耶律加央嗯了一声,“闲着也是闲着。”   容姝的豆子分了好多给乌迩人,虽然那是他的子民,但耶律加央不用他们帮容姝推磨。   容姝的豆子,应该由他来磨。   耶律加央力气大,推的比别人快到了,豆浆汩汩就进桶里,装满一桶之后再换新的桶。   磨好的豆浆倒进铁锅里,灶台里柴火烧的旺,豆浆很快就开了。   煮的豆浆先起豆皮,豆皮挂在木棍上,晒干能存放好久。   剩下的豆浆里面加盐水,慢慢搅拌,凝成雪白的豆花。   点豆花都是女人做的,女人心思更细,样样都能照顾到,豆花装进纱布里,慢慢滤出其中的水分,然后放进盆里用石头压上。   压上三四个时辰豆腐就成型了。   点豆腐压豆腐都是容姝亲力亲为,她做的比大楚几个厨子还好。   “豆渣别扔,看看牲畜吃不吃。”容姝看豆渣还挺多的,以前有人用豆渣喂猪。   乌迩的女人把豆腐放进帐篷里,剩下的豆渣男人提着喂牲畜去了。   比起干的牧草,牲畜似乎更愿意吃豆渣。   一个个凑着脑袋抢着吃,旁边的牧草看都不看一眼。   这是乌迩人没想到的,他们立刻把这事告诉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看了容姝一眼,“本王先过去看看。”   耶律加央去了羊圈牛圈,一大桶豆渣已经吃完了,而干牧草还没怎么动。   “王,牛羊更爱吃豆渣。”尼玛也有些疑惑,每年从春天开始,就要准备牛羊冬日吃的牧草。   牧草肯定不能新鲜存放,所以冬天牛羊马匹吃的都是干牧草。   干牧草只能填饱肚子,牲畜自然更爱吃鲜嫩多汁的草叶。   如今它们更爱吃豆渣。   豆渣是什么,是磨豆浆剩下的渣,人不吃的东西。   那豆子可浑身都是宝呀,可以炖着吃发豆芽,磨豆腐。   打的豆渣还能喂牲畜。   尼玛由衷道:“王妃才是乌迩的太阳。”   达娃赞同地点点头,“王,如果明年乌迩种了很多豆子,大可把豆渣混在干草里喂牲畜。”   爱吃自然会吃得多,吃得多了冬天就不会掉膘,说不准还会长肉。   乌迩人以放牧为生,靠的就是这些,豆渣对乌迩大有裨益。   耶律加央看着抢食的羊们,笑了笑,“你说的对,剩下的豆渣先别喂,看看混着吃怎么样。晋阳那里还剩两袋豆子,她是打算留种的。”   但两袋豆子,绝对不够乌迩种,耶律加央得和容姝商量商量。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饭点,耶律加央简单吃了两口就过去了。   容姝记得以前就把豆渣喂猪,她想牛羊没准也吃。   耶律加央道:“容姝,牛羊吃豆渣,比牧草爱吃。”   容姝道:“吃就好,不过没多少豆子了,也打不了太多豆浆。”   “我打算明年开荒地,种豆子。”耶律加央想试一试,豆子是好东西。   容姝:“只有两袋种子,种不了两亩地吧。”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的确不够,所以本王打算再让商队去大楚一趟,容姝,你想换什么东西吗。”   十月份,乌迩已经严冬了,大楚这时虽然没下雪,但也分外严寒。   乌迩商队一年才出去一次,往年这个时候都在家里猫冬,今年实在是不得已才出去。   先准备两个月,一月份出发,如果顺利的话三四月份就能回来。   耶律加央道:“你想带什么吗,写下来,我让商队带回来。”   耶律加央把怀里的纸摸出来,“这是本王写的,你看看。”   容姝看了眼纸,她没猜错的话,上面应该写了耶律加央是傻子。   有什么好看的。   “那帮我带一点东西吧。”容姝给耶律加央列了张单子,“不用去县城省城买,这些村子里就有。”   菜籽菜干,腌火腿,农家妇人下的酱,还有些土货。   容姝又看了一遍,把上面的墨迹吹干,“差不多就这些。”   耶律加央把纸接过来,“腌火腿,菜干,大酱,桂皮,八角……这些是调料吗。”   耶律加央心碰碰直跳,他低头,小心看了眼容姝的脸色。   容姝脸色并不好看,“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低着头,“容姝。”   容姝仰头看他,“耍我好玩儿吗。” 第二十六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六天“胡……   容姝早就想问了,这么耍她好玩吗,看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耍的团团转,耶律加央是不是觉得特别好玩。   大楚的公主来和亲,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耶律加央一噎,“容姝,我并没有耍你……”   起初不告诉容姝,只是想看看她会说他些什么,后来容姝教他学大楚话,他学会一个词容姝就很高兴。   他是想让容姝更高兴一些才那样做,不然跟个傻子一样鹦鹉学舌做什么。   他若真想耍她,不,他根本不会理容姝。   大楚的公主又如何,给个帐篷给点吃的,只要别死在乌迩就成,他犯得着耍容姝吗。   耶律加央真是有口难言,“容姝,我并没有想过……”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的眼睛,她并非原身,此时此刻也能感觉到几分委屈来。   锦衣玉食长大,原本可以安安分分选个驸马,住进公主府,结果一道圣旨远嫁。   一边是家国兴亡,一边是毫无分量的自己,她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去和亲。   光是从大楚到乌迩就走了三个多月,这三个多月什么景色没见过。   宫廷楼宇到大漠长河,最后来到这么一个地方。   草原一望无际,身边的人全都不认识,数万的乌迩人中只有二十多个大楚人。   容姝和金庭玉阶守着一间帐篷过夜。   容姝的确对大楚没什么感情,可原身呢,她在这里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是故乡。   可大楚那些人把赵颜兮当做了她,一个个把她忘了,就算最后为了一己私欲灭了乌迩,大楚早就没她的位置了。   对大楚没有感情是真,容姝在这儿过的日子也是真的。   容姝希望自己在乌迩过的好一点,所以每天下厨做饭,还给耶律加央做一份。   传闻中乌迩的王身高八尺,样貌丑陋,举止粗鄙,是个老头子。   耶律加央还不如老头子呢。   容姝问:“没想过什么?没想过耍我吗,可你学说话的时候不是学的挺好的吗,若非我知道了真相,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骗下去。”   耶律加央又是一噎,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害怕容姝发现,所以求天求地,后来他在容姝这儿“学”得越多,心越安定。   耶律加央以为这件事会随着他进到土里,结果容姝发现了。   比他想象中严重多了,原来容姝生气是这样。   他记得大楚有个东西叫爆竹,火一点就着,容姝碰一下就得着。   耶律加央不敢呼吸。   他身边的女孩只有妹妹乌音珠,乌音珠从小就皮实,也没和他生过气。   容姝就娇气,不好惹。   耶律加央有点庆幸,帐篷里就他们两个,还能留一点王的颜面。   “容姝,我……”   容姝指着门口,“出去。”   “好。”耶律加央把纸压好,抿了一下唇,“错了就是错了,我理亏,也不辩解什么,但骗你绝无恶意,你大可放心……”   容姝眼睛瞪得大,绝无恶意大可放心,耶律加央四个字四个字的词用很好呀,“你还不走,你不走我走。”   耶律加央闭紧嘴巴,掀开帘子出去。   尼玛达娃眼观鼻鼻观耳,闭紧嘴巴。   金庭玉阶也是一声不吭,冲着耶律加央行了一礼。   现在天冷,帘子得快点放下来省着进风,耶律加央留了个小缝通风,他回头看了一眼,从那条小缝里可以看见容姝背对门口坐着。   腌肉,火腿,大酱,菜干。   耶律加央拍了拍腿,容姝要的东西得买好了。   他站在帐篷外面,既不进去也不离开。   金庭玉阶面露难色,尼玛错了搓手,上前道:“王,走吗?”   耶律加央在心里叹了口气:“……走。”   乌迩一连多日晴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而耶律加央已经在王帐吃了好几天的饭了。   玛吉婆婆做的饭是越来越好了,尼玛达娃吃的都比以前多,耶律加央没什么胃口,剩下的肉全进了两人肚子里。   尼玛道:“婆婆做的是没王妃做的好吃,王妃这几天吃的可好了。”   送食材的活归尼玛,达娃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王妃吃得好。”   “那还不简单,闻味道就行,”尼玛撇了撇嘴,火锅炖肉,那天天的,小日子可好了。   要不是王,他们也能过上那种日子。   听说大楚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反过来了,王惹了王妃,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耶律加央使劲按了一下眉心,“你们说,晋阳气消了没,都三天了。”   尼玛闭上嘴不说话,达娃话更是少,再说他们都不知道王妃为啥生气,更别说知不知道王妃消气没。   耶律加央嘶了一下,“要是乌音珠,早好了。”   大楚女人气性真大。   “王,你干啥了,王妃温柔善良,可不像是爱生气的性子。”   耶律加央忍不住抓头发,“不就是骗她本王不会讲大楚话吗,至于生这么多天的气吗。”   尼玛达娃面面相觑,达娃是真懵,尼玛小心问了句,“王妃知道了?”   等达娃弄清前因后果,耶律加央脸色更差了,“她让本王出去,还说本王不走她走。”   这幸好是乌迩大楚离得远,要是近,容姝还不得立刻卷铺盖回娘家去。   “外面那么冷,本王能让她出去吗,”耶律加央摸摸鼻子,“所以本王出去了。”   尼玛心想,王妃的脾气真好,都没让王滚出去。   尼玛达娃自小跟着耶律加央,既没定亲也没娶亲,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个大男人坐在一块,耶律加央有一肚子牢骚,“你说本王这么大一个人,跟个小孩子似的,她说一句本王重复一句,她让本王念耶律加央是傻子,本王也念了。”   “让写也写了,当本王是什么人,”耶律加央咬着牙道:“到底要本王做什么,她才能消气。”   当初达娃不在,尼玛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王让王妃住的远远的,别来烦他,吃上不亏待王妃就成。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尼玛道:“王,如果王妃能消气,您是不是做啥都乐意。”   耶律加央:“生气对身体不好,她要是能消气,本王干点啥不行。”   尼玛又问:“王,您是不是喜欢王妃。”   在他看来,王妃长的好看,心地善良,给乌迩人烤全羊,送东西,王喜欢上王妃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耶律加央深深皱起眉毛,“你说本王喜欢她?”   “胡说八道,晋阳脾气大矫情不好惹本王怎么会喜欢她。”耶律加央一口气说完,许是憋气憋久了,他脸有些热。   耶律加央伸手搓搓脸,“本王真是疯了才问你们两个。”   耶律加央去了玛吉婆婆那儿。   经冷风一吹,他脸已经不热了,恍若刚才两颊升起的温度只是错觉。   玛吉婆婆往碳炉上扔了两个山芋,容姝说这样烤着吃好吃。   她喜欢容姝这个姑娘。   “怎么来这儿了。”玛吉婆婆年纪大了,手上脸上都是皱纹,她看了耶律加央一眼,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从小就皮实,就没有过耷拉脑袋的时候。   今天脑袋都快耷拉到地底下了。   耶律加央道:“过来跟婆婆说说话。”   玛吉婆婆道:“怎么不去阿姝那儿。”   耶律加央有点委屈,“她不让我去。”   要是让,早就去了。   “做错事了就得低头。”   耶律加央脑子乱的很,容姝,尼玛说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个不听,“婆婆,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玛吉婆婆道:“你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人,就是你喜欢的人。”   耶律加央张张嘴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   今天容姝把东西收拾了收拾,她这儿东西多,乌迩人送的吃的,从大楚带来的,还有耶律加央给的,堆着堆着就多了。   容姝道:“布料先收起来,棉花也是,那些钗子压到箱子最低下。”   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乌迩人送的野果野蘑菇,蘑菇已经晒好了,野果放的有些蔫吧,但吃起来特别甜。   还有一些干果,栗子松子,好大一捧。   “中午泡点蘑菇吃吧,”容姝记得南方和北方的蘑菇不太一样,北方的炖着吃最好吃。   “奴婢这就去泡蘑菇,”金庭拎着装蘑菇的羊皮袋出去。   容姝又道:“是不是还有山鸡和兔子没吃。”   玉阶:“山鸡和兔子已经收拾好了,不过日日有牛肉羊肉,鸡和兔子就没动过,都在帐篷后面,冻得邦邦硬。”   “那中午吃山鸡,先给化开,再烧锅热水。”容姝中午想吃栗子鸡。   栗子鸡是北方的一道名菜。   平常炖鸡,要么清炖,要么红烧,栗子鸡里面自然有栗子。   栗子外面有硬壳,里面还有还有层薄皮,这层皮最难剥,得用热水泡一泡。   泡上两刻钟,轻轻一剥就能剥开了。   栗子的口感有些像红薯南瓜,但是比红薯的更面更干,也更甜。   栗子仁饱满,颜色淡黄,装了一大碗,容姝拎了拎菜刀,把山鸡剁成小块。   山鸡一只也就三四斤,容姝切了两只。   配菜就是蘑菇和栗子仁,等鸡块红烧好,就把蘑菇栗子仁儿放进去,大锅炖肉,米饭是用砂锅蒸的。   慢慢的,肉香就从锅里飘出来了。   栗子鸡,要用鸡肉的油脂把栗子炖熟,栗子香甜软糯,还带着一点咸味儿,山鸡比家鸡柴,瘦肉多,所以容姝炖的栗子鸡油花少,鸡肉瘦,栗子大,有的因为炖的时间长裂成了几瓣。   熄火,揭锅,一大锅栗子炖鸡,容姝让金庭把饭盒找来,一份给玛吉婆婆,一份给乌音珠。   “趁热给送过去,”容姝笑了笑,“快去快回,咱们好开饭。”   金庭抱着饭盒去送饭,玉阶端菜盛饭摆碗筷,“公主,菜还有好多呢,咱们三个应该吃不完。”   容姝想到了耶律加央,他最开始来这儿吃饭的时候都吃不饱,后来尼玛给他盛了一碗饭,结果不小心摔地上。   后来,耶律加央好几天没过来。   耶律加央好面子。   她都那样说了,耶律加央肯定不想再过来了,不来正好,容姝也不想见他。   “中午吃不完就晚上吃,晚上吃不完就明天吃。你们吃过栗子鸡吗,吃上就觉得好吃了,根本剩不下。”   容姝拿起筷子,“吃饭。”   玉阶小声哦了一声,她还寻思着吃不完给王送去。   看公主这意思是不送。   可……   玉阶抬起头,“公主……”   容姝道:“怎么了。”   “栗子鸡真好吃,”玉阶干笑两声,她是公主的侍女,怎么能向着王说话。   再说金庭去送饭,正遇见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把饭盒接了过来,金庭张张嘴,“王,饭盒要拿回去的。”   所以都是把里面的菜倒在婆婆的盘子里,再把饭盒带回去。   耶律加央:“本王一会儿给送过去。” 第二十七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七天徐景……   木饭盒刷干净,耶律加央又用布巾把上面的水擦干,入手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其实轮不着他送。   可他都发话了金庭也没办法。   玛吉婆婆的帐篷离容姝那里还有一段路,耶律加央算着容姝吃饭的时间,他到的时候,容姝她们刚吃完。   金庭玉阶收拾碗筷,容姝正在沏茶,往茶壶里倒了果干,山楂干,野果干,几块冰糖,还有一捧茶叶。   烧开的热水哗啦啦倒进去,让耶律加央感受到了片刻宁静。   忽然间,容姝抬起头,耶律加央把饭盒往前递了递,“你给玛吉婆婆送了吃的,我来还饭盒。”   耶律加央觉得自己不愧学了那么多年的大楚话,就是和尼玛乌音珠不一样。   给玛吉婆婆送,是告诉容姝他知道没给他送,知道她还在生气。   他来还饭盒,是告诉她,他是来特意来见她,哄她的。   容姝:“放桌上吧。”   耶律加央攥紧拳头,“哦,那本王放这儿了。”   容姝低下头,她泡的是果茶,果味儿重,又因为加了冰糖,闻着甜甜的,茶的苦味淡,秋冬干燥,喝这个最能解渴生津。   每天中午她都沏一壶。   容姝看得见,耶律加央还没走。   耶律加央道:“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   耶律加央挠挠头,“那晚上冷吗,乌迩比大楚冷,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多盖点被子。”   “多谢王的好意。”容姝放下茶杯,静静看着耶律加央,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没话找话吗。   耶律加央轻轻吸了口气,“那本王讨杯茶喝,行吗。”   容姝没动,她道:“王有乌迩,要什么没有,还缺一杯茶呀。”   耶律加央硬着头皮道:“缺。”   容姝矫情脾气大,还下他面子,耶律加央真想从帐篷里出去,可是出去之后他就回不来了,他比谁都清楚.   面子是什么,又不能吃。   容姝:“……”   真不要脸,她倾身倒了一杯,挪到耶律加央面前,“喝完快走。”   耶律加央小心捧起来,一会儿抿一口一会儿抿一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完,“还挺好喝的,好甜。”   “还有点酸,有点苦,”耶律加央双手捧着,“容姝,这个怎么越喝越饿。”   皮相好的人就是这样,仰着头看你一眼,目光清澈懵懂,眼睛像晴日里乌迩的天,小心翼翼地看你一眼,怕你生气,非让人心软。   大抵天下女子都这样,容易心软。   容姝抿了一下唇,“你没吃饭吗,怎么还越喝越饿。”   耶律加央摇摇头,“没吃。”   他见容姝看过来,解释道:“真没吃,这次没骗你。”   他哪儿还好意思吃饭,中午看金庭过来,一口烤肉都没碰,婆婆说要低头,那他向容姝低头。   “你不用给我做吃的,我喝这个就行。”说完,耶律加央又抿了一小口。   那一口,喝了还不如不喝,真是喝给她看得。   容姝别过头,“你想吃什么。”   耶律加央捧着茶杯,“真不用……”   “你再废话,就回去,茶也别喝了。”容姝把杯子放桌上,响声清脆。   耶律加央立刻道:“炒饭,就萝卜咸菜吃就行。”   容姝看了他一眼,“等着。”   正巧金庭玉阶刷碗回来,见耶律加央在帐篷里,就悄悄退了出去,两人脸上俱带了笑意,王能过来就好,再好不过了。   虽说不敢揣测公主的心意,但也能猜到一二,公主想王过来的。   金庭玉阶相视一笑,她们守在外面就行了。   中午饭做的多,还剩下一碗米饭,也许是想耶律加央过来,才故意做的多。   带来的鸡蛋已经吃完了,容姝切了点肉丁,白菜丝。   中午鸡汤还有剩,里面还栗子仁儿呢,配菜就是这些。   容姝舀了半勺猪油在热锅里化开,葱末,蒜片煸炒爆香,接着把肉丁和白菜丝炒熟,放了一会儿的米饭已经变硬变凉了,倒进锅里,随着锅底热气聚集,米粒一慢慢变软变小,每一粒裹上猪油,最后淋上一勺鸡汤。   鸡汤里有栗子仁儿,还有蘑菇,一勺鸡汤正正好,等鸡汤收干净,这碗饭也炒好了。   容姝从腌菜缸里捡了小碟萝卜,一转身差点撞到耶律加央。   那么高的人站在面前像座山,容姝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干嘛。”   耶律加央:“过来端饭,碗烫,我来端,这个也给我。”   低着头,能把容姝看全,耶律加央觉得好看极了,哪怕瞪他也是好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耶律加央手欠摸了一下容姝的脑袋。   容姝把碟子给他,“吃完自己把碗筷刷了,锅别忘了,我去睡午觉了。”   谁许耶律加央摸她头的。   一面屏风把帐篷分成了两处,耶律加央这顿饭吃的胆战心惊,他不知道容姝睡没睡着,所以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吃完饭,他把碗筷锅端外面,金庭想上手,耶律加央摇了摇头,“她让我刷的,我刷。”   谁都别抢。   冬日的水冷得刺骨,但耶律加央觉得正正好,容姝留他吃饭了,还给他做饭了,至于是不是剩菜,耶律加央已经记不清了。   因为他全给吃完了。   把碗送回去,耶律加央是悄悄的,出来也是悄悄的。   回到王帐,耶律加央喝了一大碗青稞酒。   尼玛眼看着王比之前高兴,肉眼可见的高兴。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耶律加央话特别多,“这次是本王做错了,不该骗她,幸好晋阳没和本王计较。你不知道,她还给本王做饭了,特别好吃,那个萝卜条,脆脆的辣辣的,小会儿就吃完了,但本王没敢再要。”   在尼玛看来,耶律加央这个人,面子大于天,让他认错,比登天还难,就算去王妃帐篷,他也不会说本王错了这种话。   耶律加央脸上写着你又不懂,“错了就是错了,低头认错晋阳就高兴。”   晋阳高兴了他也高兴,再说了他喜欢晋阳,就算他一点错没有,只要晋阳能高兴一点,认个错又有什么关系。   耶律加央捧着酒碗笑了笑,这酒好像没容姝那儿的茶好喝。   再说容姝,中午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她没见过容誉,更没见过陈洺之,就连徐景行也只有几面之缘。   可这几个人却一直在她梦里。   她梦见七年后,大楚的铁骑踏平乌迩,徐景行的剑尖沾着血,尽管容姝没看见他杀人的样子,心里却知道,剑尖上有耶律加央的血。   徐景行朝着她伸出手,说:“容姝,我来接你回家。”   草原染上战火,到处都是硝烟。   她手上还有血,衣角也沾着血。   梦里的她不知为何,伸手搭上了徐景行的手,从帐篷往外走的一路,她看见玛吉婆婆,还看见了乌音珠,草原上最明媚的姑娘,倒在地上,血从她胸口冒出来,她眼睛还没闭上。   乌音珠身下护着一个孩子。   尼玛达娃挡在她们前面,血肉模糊。   那孩子双眼紧闭,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容姝心口蓦地一疼,陡然惊醒。   玉阶从屏风外面进来,“公主醒啦……怎么一头汗,可是做噩梦了……”   玉阶转身去拿帕子和水,容姝心有余悸。   人醒来都会忘记梦里梦到什么,但容姝却记得清清楚楚,那不是她,是《朱颜》里的容姝。   景和七年,徐景行奉旨征讨乌迩,大楚铁骑踏入草原,屠戮乌迩老少。   耶律加央,乌音珠……全都死了,草地被染成褐红,到处都是焦土,火烧了很久。   容姝能感觉到原身的无助和心痛,七年的相处,乌音珠这些人都是真的。   原身为什么还要回大楚。   容姝喝了水擦了汗,“玉阶,我梦见回大楚了。”   玉阶动作一顿,大楚可是故乡,梦见回大楚应该是好事,公主怎么会做噩梦呢。   “公主都梦见什么了,出了这么多汗。”   容姝没说话,她梦见的这应该是《朱颜》里的内容,景和七年,大军征讨西北大胜而归,长公主回京。   《朱颜》写了许多长公主回京之后的事,却没写乌迩战败的惨状,乌迩的很多子民都死在了大楚士兵的刀剑下。   耶律加央,尼玛达娃,乌音珠,连孩子都不放过。   孩子都没放过。   容姝心口难受的厉害,她原以为在乌迩待上七年就可以回大楚,她做长公主,只要不掺乎赵颜兮和容誉的事,依着为平息战火和亲的功劳,就能安稳度日。   那乌迩呢。   乌迩的百姓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后果。   如果回到大楚要乌迩百姓的命,容姝宁愿永远不回去。   为了平息战火和亲,结果又挑起战火,容誉等人对白月光的偏执感情,凭什么要乌迩子民承担。   容姝:“梦见了徐景行接我回大楚,大楚乌迩交战,乌迩战败,死伤无数。”   玉阶脸色变得煞白,她一直想回盛京,可公主都嫁过来了,怎么才能回去。   和亲公主要想回大楚,只能是灭了乌迩。   这里的人善良可爱,玉阶不想他们死去。   公主是为了两国和平才和亲的,怎么会忍心让乌迩人陷入囹圄。   “公主……”   容姝道:“刚来的时候我的确想过回去,可在这儿这么多日子,早就习惯了,玉阶,我不想回大楚了。”   如果乌迩能种白菜,萝卜,豆子,日子越过越好,是不是就不会被大楚打败。   容姝想护着这片土地。   玉阶轻声道:“公主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奴婢和金庭永远陪着公主。”   容姝点了点头,以前给种子给法子只是顺手为之,现在她想让乌迩人的日子好起来。 第二十八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八天商队……   日子好起来,乌迩就会富起来强起来,在大楚修养生息强兵富民的时候才能不落下乘。   倘若大楚养兵续锐,而乌迩人依旧这么自由自在,早晚会被大楚打败。   容姝又喝了几口水,然后去书桌前,虽然年前乌迩大楚交战,乌迩打胜了,但是过去的仗都不算数,乌迩绝不能停滞不前。   日子要过好,衣食住行样样都要好。   乌迩人穿皮毛多,虽然大部分原因是乌迩冬天来得早,天气严寒,皮毛可以保暖,还有小部分原因是乌迩不适宜种棉花。   可以让乌迩人先跟着织娘学织麻布,或者和大楚换布料。   按照耶律加央说的,商队每年去大楚一次,换粮食布料,能不能开辟一个关口,就像丝绸之路一样。   衣上解决了,然后便是食。   乌迩并不缺吃的,在这儿有青稞,牛羊肉,每个乌迩人都能吃饱。   可容姝想让他们吃的好一点,不拘泥于这些吃的,这方面她最擅长。   容姝可以把做吃食的法子写下来教给他们,多和大楚换种子,就算有的种不了,但可以试试,要知道还有暖棚这个东西。   乌迩人住帐篷,是因为游牧民族随水源而巨,每年都要寻找新的牧地,住只能住帐篷,但是可以做家具,住的舒服一些。   出门走路,离得远才骑马,容姝还不会骑马,要学一学。   除了衣食住行,剩下的就是耶律加央该操心的兵力,牛羊,战马这些。   乌迩有铁矿,兵器都是自己打的,牛羊要养多多的,才能从大楚换乌迩需要的东西。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读书,读书使人明理明智,现在乌迩的孩子都在学堂读书,大约知道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一个个学的很认真。   先启蒙,然后读书识字。   容姝暂时能想到的只有这些,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什么事都得慢慢来。   她记得耶律加央说过要派商队再去大楚一趟。   容姝这回有好多东西想带,她想买一些能种在这片土地上的种子,棉花布匹,而不是自己想要的腌肉酱菜。   “金庭,你去把王请过来,就说我有正事找他。”容姝可不是生气耍性子,她真的有正事要说。   这也到晚上了,耶律加央过来的话就顺便吃个晚饭。   于容姝而言,乌迩是耶律加央的天下,想要在乌迩过的好,就必须讨好耶律加央。   幸好的是,耶律加央并非凶恶残暴之人,相反,他有点傻,还好哄,能用吃的换取安逸,容姝很乐意。   至于喜欢不喜欢,容姝还没想过,现在对她最重要的事是活命,并且让乌迩人都活下来。   晚上容姝想吃简单点,卤汤还有,外面卤牛肉冻着好几块,容姝想吃牛肉面。   做牛肉面只用和面切面条就行了,这活金庭玉阶就能做。   容姝低头写写画画,耶律加央进来都不知道。   “黑灯瞎火的,写字废眼睛。”耶律加央看着桌上的宫灯,心想大楚带来的灯,是比乌迩的灯亮。   容姝朝耶律加央招招手,“你过来看看,不是说年前商队还要去大楚一趟吗,把这些买回来。这些作物都是大楚北方常种的。”   容姝问过陪嫁的侍从,像花生大豆这些是不挑地的,和亲带过来的侍从虽然少,但是对事情了解甚广。   耶律加央凑近看了看,纸上写着花生大豆玉米甜菜,容姝说的他肯定听,就算是没用的东西都会带回来的,“只有这些?”   “还有书,我也不太懂,看着买就行了。”容姝又拿出来一沓子纸,“这是太医写的单子,照着这个抓,回来太医再配药。”   乌迩最缺的就是粮食和药,这单子可谓重中之重。   耶律加央:“这些一定会带回来,你可还要别的。”   耶律加央总想给容姝最好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让达娃买胭脂水粉,金钗首饰回来了。   容姝想了想,“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上回你送来的金簪你拿回去,找人融了买种子和药草。”   “送你的就是你的,哪儿有收回来的道理,”耶律加央咳了一声,“本王还不缺这点金子用。”   容姝也不知道他送这些有什么用,要说样式,并不及陪嫁的首饰好看,那些她都不戴,这就更别提了。   在乌迩,那些首饰完全没有用处,陪嫁里的容姝还想融了呢。   “你都说是我的那就听我的,带回去融了,我不喜欢这些,以后也不用送这些东西。”   耶律加央下意识就问:“那你喜欢什么。”   金庭玉阶不知道,问容姝总行吧。   容姝愣了一下,然后道:“我呀,喜欢吃好吃的,鸡鸭鱼肉,江海河鲜,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只可惜乌迩没有。   耶律加央抿了一下唇,他早晚让容姝吃到。   ————   进了十一月,乌迩更是冷的渗人。   呼出一口气,好像能立刻冻成冰碴子。   帐篷外面冷的一会儿都待不了,反倒是里面,热热乎乎,暖暖和和的。   只能说,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生存的法子。   商队十一月中旬出发,乌音珠很是发愁。   以往都是六月出发,九月份回来,正是暖和的时候。   现在却是最冷的时候。   进山里打猎都不敢,要去相聚千里的大楚,路上不知会遇上什么。   暴风雪,饿极了的野兽,拦路的强盗……   就怕路上冻死饿死。   可他们是乌迩的儿郎,便是刀山火海都不怕,商队一百多个人,说无论如何都要把种子带回来,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容姝能做的就是让这些人路上好过一点。   让大楚的厨子们一起,给商队的儿郎备齐干粮。   乌迩人远行都带肉干,青稞饼,这两样最方便储存。   容姝做的也是肉干和青稞饼,肉干分五香麻辣两种口味。   送来的羊肉牛肉去骨去肥肉,然后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   接着进行下一步腌制。   腌制少不了葱姜水,当然还少不了香料,桂皮,八角,陈皮等香料磨成的细粉,连着酱油,盐,糖一起倒进去,腌制两个时辰好充分入味。   麻辣口味的香料多了两样,花椒和辣椒。   等腌够了时辰,就开始卤煮,把卤汁用大火收干净,然后少添几根柴火,小火慢慢把肉条里的水分烘干。   这一步骤最为耗时。   等肉条变得软硬适中,吃着不咯牙,又不过分地湿软,就差不多了。   毕竟是冬日,肉干不爱坏。   青稞饼容姝也做了,葱油和面,做肉干剩下的肥肉也不浪费,洘成油做油酥,抹在面皮里,烙出来的饼瓤都是一层一层的,吃起来也更香。   乌迩人远行就靠这两样,容姝另外备了牛肉火锅底料。   用牛骨羊骨牛油,辣椒花椒香料熬制而成。   冬日里牛油遇冷会变成雪白的琼脂,牛油炒火锅底料在外面放半天就变得硬邦邦了。   切成小方块,吃饭的时候兑水煮一块,绝对能暖身子。   容姝记得陪嫁里有好多伤药,不少是治风寒冻伤的,她自己留了小部分,剩下的全部装好。   等耶律加央过来拿东西的时候一块拿给他了。   耶律加央看着这些东西,眼中有不明显的动容。   容姝是大楚的公主,千娇万宠着长大,什么时候做过粗活。   现如今却要给他们做吃的,事事俱到。   耶律加央伸手把容姝揽到怀里,“容姝,谢谢你。”   容姝愣了一会儿,然后才伸手拍拍耶律加央的后背,“有什么好谢的,我希望商队的人,能一个不少的回来。”   十一月中旬,连着下了几日雪,乌迩终于迎来了一个晴天。   商队的人告别家人,朝着东南方向驶去。   一月上旬,商队终于到了大楚边境。   所有人都在。   一路风霜,这群人虽然瘦了一些,精气神却很好。   达娃眼里带着笑,“先休整一晚,明日把王妃吩咐的事情办好。”   “达娃大人,这次真是多亏了王妃,幸好有王妃保佑我们,不然咱们兄弟路上就被冻死了。”   他们路上遇见了一场暴风雪,有两个兄弟遭不住,夜里烧了起来。   他们用雪给降温,却无济于事,最后吃了王妃给的药,人才好起来。   吃完药之后虽然不继续烧了,可身上还热,无计可施之下煮了小方块,热气腾腾的红汤下肚,发了汗,人就好了。   王妃救了他们的命。   而且,牛肉干和青稞饼,好吃的不得了,就着热汤,一点都不觉得路上艰难。   达娃为乌迩高兴,“明日去乡下买东西,记着要乔装打扮,有不懂的就问丹增。”   丹增认识的汉字多,他在最好不过了。   达娃叮嘱药,又让这群汉子关好门窗,人在大楚,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然两国因为联姻暂时放下仇恨,但还是要避开大楚皇帝的耳目。   达娃知道,过不了多久,商队来大楚的消息就会传到小皇帝耳中。   小皇帝似乎很惦记王妃。   达娃摩挲了一下手指,王说他做事不圆滑,他想了想的确是这样,没必要和银子过不去。 第二十九章 来草原的第二十九天过年……   乌迩商队来大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盛京。   往年,商队都是七八月份到大楚,一年只来一次,现在是冬日,商队到了边关,很难让容誉不多想。   乌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商队不惜冒着风雪过来。   容誉眼中闪过一抹晦涩,冬日绝对不是打仗的好时机。   接皇姐的事要再往后拖。   外面寒风肆虐,乾清宫内却如春日一般,香炉里燃着玉兰香,容誉抬头看了过去。   皇姐怕冷,每年冬天都裹得厚实极了,怕冷偏又爱玩雪,下雪的时候恨不得坐在窗边看一天。   拘着她不让她玩雪,可是皇姐总是偷偷攥个雪球。   她手就冰凉冰凉的。   也不知道皇姐在乌迩,过的好不好。   容誉攥紧拳头,“张绪,朕记着私库里还有三匹皇姐最喜欢的缎子,给找出来,还有这些日子,朕搜罗的东西,也都拿出来。再去打听打听,商队此行所为何事。”   张绪道了句奴才遵旨,就悄悄退了出去。   容誉坐在书案前,他贪婪地吸了几口玉兰香,“皇姐你再等等,阿誉一定接你回来。”   商队在边城永州停了六日,买了耶律加央吩咐的豆种,花生种,玉米种子。   都是从乡下村子里买的,十几文钱一斤,而王妃要的腊肉,酱料,也买了不少。   而以往必买的糖,粮食这回一点都没买。   东西买了不少,天气阴沉,眼看着该下雪了,商队也该回去了。   达娃当机立断,“清点东西,明早回乌迩。”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正年关,大楚很热闹,这群汉子远行不能归家,只能在客栈里过年,他们冲客栈掌柜要了个炭炉子,大铜锅。   把王妃准备的火锅底料放进去,加了几碗水,又点了菜面条,肉片,一百多个人十个一桌,围着桌子吃涮锅。   香辣扑鼻,整个客栈都是牛油火锅的香味,那味道,醇厚悠长,在这冷冰冰的夜里,辣味和香味在客栈乱窜,别人家里放烟花爆竹准备过年,吃团圆饭。   客栈的味道比团圆饭还香。   离得近的人家忍不住吸吸鼻子,“这大过年的,是出啥新菜了,怎么这么香。”   客栈老板脸贴着门口,伸长脖子使劲嗅,“要锅和碳炉莫不是做火锅,街上也有火锅店,怎么不见这么香。”   这说来话长,商队在客栈住了七天,乌迩的汉子一个个人高马大,掌柜的不敢惹,请佛一样把人请了进来。   反正谁的银子都是赚,正好过年这几天客栈冷清,把这些大爷伺候好了,银子可是进自己兜里。   所以这些天掌柜的对他们有求必应。   炭炉子,大铜锅,全给找来了,那位大人又说把羊肉牛肉片成薄片,掌柜就让后厨给弄好了,红色的肉卷好看的很。   菜呀面呀也都送过去了,没过一会儿香味就飘出来了。   掌柜被烟气弄得眼睛都红了,这要是开个铺子,那不得日入斗金。   掌柜一晚上没合眼,次日一早端着热水守在门口,门吱呦一声响了,达娃吃了顿舒坦饭,脸上也带了几分。   掌柜:“大人醒了,用热水洗洗脸,解解乏。”   达娃道:“不用,凉水就行。”   草原的汉子,用什么热水,热水都是给女人用的。   他们抗冻。   掌柜陪着笑,“大人,容小人问一句,昨日晚上,大人吃的是锅子吧,怎么这么香。”   达娃挺直胸膛,“那是我们王妃做的牛油火锅底料,用的是乌迩最好的牛骨,牛油。”   掌柜咬咬牙,“不知大人手里还有多少,可否和大人做桩生意?”   达娃低头打量着掌柜,做生意?   难不成是牛油火锅底料的生意。   ——————   乌迩人迎来了新年。   硕大的草原充满了欢乐的气息,这可是王妃嫁到乌迩过的第一个新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年比以前的年更好。   一地厚雪,大年三十的早晨乌迩人就开始杀牛宰羊。   现杀的牛羊肉还冒着热气,大块大块的肉焯水,上糖色,卤煮,再也不是干巴巴的烤肉了   这是容姝来这儿过的第一个年。   她换了新衣裳,是绣娘新做的冬衣,带过来的冬衣虽然好看,却不及这个暖和。   上袄外面绣的是凤凰,里面有一层加棉,袖口和领子都缝了狐狸毛,也是红色。   裙子和乌迩人的裙子很像,不是大楚流行的马面裙,而是开衩的长裙,裙子是杏色的,上面绣的是格桑花。   靴子也换新的了,鹿皮靴,颜色是浅棕色,鲜亮好看。   大楚的女子梳妆都是梳发髻,容姝想像乌音珠那样,“金庭,能不能给我编小辫?”   大抵入乡随俗就是这样,穿这里的衣服,梳这里的妆发。   金庭笑了笑,“奴婢给公主梳发。”   青丝如瀑,红色的丝线缠在头发里,蜿蜒而下,两边编上小辫子,发尾坠着流苏,头上梳的小髻,簪上了银色的小簪子。   眉也不是弯眉,用黛粉轻轻一扫,眉尾上挑,分外英气。   唇脂的颜色偏深,容姝对着镜子抿了抿,“就这样吧,还挺好看的。”   “哪里是好看,分明特别好看,公主怎样都好看!”玉阶都快看呆了,公主比草原的格桑花还好看,王一会儿肯定看呆了。   容姝放下镜子,“那咱们把春联贴上。”   乌迩的春天虽然来的晚,可还是要迎迎春,容姝习惯过年贴春联,不过在金庭玉阶看来,公主这是想家了。   外面风太大,春联贴个两天就会被吹坏,容姝给贴在了屏风上。   春联,福字,一切贴好,容姝带着金庭玉阶从帐篷出去。   乌迩人住在这片草原上,有许多地方容姝都没看过。   乌迩一族分许多小部落,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而容姝住的地方离王庭最近。   今晚有篝火晚会,乌迩人过年,载歌载舞,烤肉喝酒。   容姝还是准备了一桌年夜饭。   牛肉炖土豆,孜然羊肉,酸辣土豆丝,腊肉酸菜炖冻豆腐,黑椒牛柳,还有一道羊肉炖萝卜。   六道菜一道汤,汤是牛肉丸子汤,手打牛肉丸,牛腱子肉捶打成有弹性的肉泥,里面加一点红薯粉,肉泥从虎口过,挤出一个形状完好的圆,然后用勺子舀进锅中。   粉色的肉丸在热水中翻滚,逐渐变成浅浅的肉色,汤是煮火锅底料时吊的高汤,颜色的极淡,汤汁清透。   里面躺着几十个牛肉丸,容姝在汤上撒了一把葱花。   菜摆上桌,耶律加央还没过来,容姝擦擦手,“咱们出去看看。”   大年三十,是个晴天,阳光刺目,雪地一片金色。   帐篷外面堆了好多雪,乌音珠从远处跑过来,浅紫色的衣裳,腰间挂了铃铛,跑一路响一路,“嫂子!过年啦,我又长了一岁!”   乌音珠停在容姝跟前,她捂着嘴巴,绕着容姝转了一圈,“嫂子,你今天好不一样啊,这衣服,好好看,嫂子你穿成这样好好看!”   像太阳一样,好看极了。   容姝笑了笑,“真好看呀?”   “好看!”乌音珠搓了搓手,耶律加央别的不行,福气挺好。   容姝抿了下唇,“那等你哥过来就开饭,晚上再吃饺子。”   “还有饺子!”乌音珠道:“我哥怎么这样,吃饭都赶不上热乎的!”   王帐   耶律加央换了身新衣裳,他以前长得快,衣服一直穿的那几件,破了就让玛吉婆婆补补,这是耶律加央几年来第一次穿的新衣裳。   容姝给他的。   虽然不是容姝亲手做的,但是是容姝的心意。   “还行吗。”耶律加央冲尼玛扬扬下巴,“怎么样?”   尼玛:“挺好的,王,您要是再不出去王妃该等急了。”   大男人磨磨蹭蹭干什么,换什么衣服,吃个饭得了。   耶律加央咳了一声,“你懂什么。”   书上写了,大楚人过年和乌迩不一样,他们放烟花爆竹,这个乌迩没有,穿新衣,拿压岁钱。   耶律加央怕容姝想家,虽然在乌迩,他想让容姝没那么思念大楚。   “行了,走吧。”耶律加央摸了一下怀里,那是给容姝的红包。   从王帐到容姝帐篷隔着十几顶帐篷,走路还要好一会儿,耶律加央皱了皱眉,明年开春之间,要找好新的牧地,乌迩举族搬迁。   容姝还是住他旁边好一点。   今年牛羊马匹多怀了不少小崽子,要找一个大一点的牧地。   等耶律加央到了,乌音珠嫌弃地看了一眼,“全等你了,还不快坐下吃饭!”   饭菜极好,虽然是以前吃过的菜,可味道更好。   吃过饭一人盛了一碗汤,饱满的牛肉丸,咬一口,嚼劲中带着点弹牙,加了葱花的高汤更香更浓,味道香醇。   容姝喝了两小碗,耶律加央把没喝完的全喝了。   乌音珠吃的肚子浑圆,“嫂子,今年过年的饭菜太好吃了。”   简直是回味无穷。   耶律加央扫了她一眼,“吃完就赶紧回去,杵在这儿干什么,怎么,没吃饱?”   乌音珠念在今天过年,不和破哥哥计较,和容姝道别之后酒会自己帐篷里。   容姝看了耶律加央一眼,“你呢,你不走吗?” 第三十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天二月的土……   耶律加央:“尼玛,你不是要去给牛接生吗,快过去吧。”   尼玛:“……王不说属下都差点忘了,属下这就去。”   帐篷进来一阵风,耶律加央摸摸鼻子,不自在地看了容姝一眼,她穿的是乌迩的衣裳,上袄裙子小皮靴。   辫子扎的也好看,比乌音珠强多了。   “今天过年,晚上有篝火晚会,也没什么,一群人围在一起喝酒吃肉,唱歌跳舞,不过你放心,他们不敢闹你。”耶律加央挠了挠头,伸手把怀里的红包摸了出来,“给你,听说在大楚,过年都能拿压岁钱的。”   红纸包钱,意味压祟,也称压岁,耶律加央希望容姝在乌迩能顺遂平安。   容姝低头认真看了好一会儿,红包她知道,压岁钱也知道,可包这么大的从没见过。   “给我的?”   耶律加央:“随手准备的,你不喜欢就扔了,反正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来。”   容姝在心里哼了一声,“那我收下了。”   耶律加央:“行了,本王没别的事了,先走了。”   容姝点了点头,耶律加央掀开毛毡帘子,帘子掀到一半他又给放下了。   耶律加央回过头,“容姝,你穿成这样,很好看。”   是草原上最好看的姑娘。   ——————   冬日黑夜来的极快,草地上的雪清扫干净,乌迩人用石头搭起炉子,把肉,土豆山芋都摆在一旁,准备晚上的篝火晚会。   一个又一个的火堆,应着天上的点点繁星,人们脸上带着洋洋喜气。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辣椒,蒜沫,还有肉串。”   “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烤了。”   “还有青稞酒,都搬过来。”   “喝酒要用大碗,碗都放好,可别摔了。”   千万火堆连成一片,春节是乌迩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这会儿连风雪都不惧。   容姝来的早,虽然风大,可人多火堆热烘烘的,就不觉得冷。   在外面还是吃饭的好,容姝把肉串刷上油和蜂蜜,架在火堆上烤,乌音珠坐在容姝旁边,悄悄问:“嫂子,还吃饺子吗,要是有饺子,我就少吃点烤肉。”   烤肉也香,闻着就想流口水。   乌音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她和耶律加央常常吃不饱饭,好不容易能吃饱了,也吃不出好不好吃,卯着劲儿填饱肚子。   以前哪儿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能吃饱就觉得很好,现在觉得更好。   乌音珠眼睛里有光,容姝道:“有饺子,都包好了,牛肉大葱馅儿,羊肉白菜馅儿,酸菜腊肉冻豆腐的,烤肉少吃一点。”   乌音珠使劲点点头,“嫂子,今天过年,我跟你说句心里话……”   “有你好好呀,如果不是你嫁给我哥了,我一定认你当姐姐……我……”   “乌音珠,不会说话就别说。”耶律加央不知何时过来的,他居高临下看着两人,“叫嫂子就好好叫,成天没大没小。”   乌音珠吐了吐舌头,“你怎么来这么早。”   耶律加央大事小事一箩筐,往年都是来的最晚的一个。   耶律加央:“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他直接坐到了容姝旁边,“冷吗?”   容姝摇了摇头,“还好,肉串烤好了,你尝尝。”   目光放远,乌迩人已经玩开了,男人拉着马头琴,女人吹着长笛和箫,小孩子围着篝火跳舞,火光应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人们手拉着手,伴随着乐曲载歌载舞,乌音珠看着眼馋,拍拍屁股站起来,“嫂子,我去跳舞了!”   容姝托着下巴看他们跳舞,大约就是随着拍子踢腿,转圈,但看着就特别欢乐。   耶律加央能看出她想跳,“你想跳的话就过去。”   容姝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耶律加央,“你不去跳舞吗?”   笑话,耶律加央长这么大就没跳过舞。   让他打猎,打仗行,跳舞不行。   耶律加央:“本王不跳。”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容姝抱着腿,眼巴巴看着他们跳舞。   乌迩人只有过节时才跳舞,一年也就那么几回。   七月一雪顿节,十月秋收节,当时忙,也顾不上容姝想不想跳舞。   可这是今年最后一天,耶律加央想让容姝高兴一点。   耶律加央:“你跟我比做什么,你想跳就去跳,我让乌音珠带着你。”   容姝摇头道:“不要,我看着就行了。”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他偏头看了容姝一眼,她穿这一身,跳起舞来肯定更好看,耶律加央伸手握住容姝的手腕,袖口那里绑了狐狸毛,摸着软软的,“走吧。”   草原大地上篝火燃了彻夜,这群人跳舞直到深夜,容姝手热脚也热,回到帐篷里,金庭玉阶已经把饺子煮好了。   热水毛巾暖炉一齐送上来,桌上还有调好的辣椒油醋碟。   “这是年夜饭,饺子里包了铜钱,谁吃到铜钱,一年都有好运。”容姝搓搓脸,“快吃吧。”   她包的铜钱多,每个人都能吃上。   夜深人静,炭火旺盛,喜迎新春。   大年初九,商队从永州出发,一路向西北而行。   来时带的银两全换成了种子,带的东西还有大楚皇帝送来的绸缎吃食。   达娃还记得那个宦官说的话,“这是晋阳公主最爱吃的东西,天冷,带过去也不会坏,还有这些东西,都是公主用惯的,还请大人带过去。”   达娃摩梭了一下手指,“晋阳公主已经嫁到乌迩,不缺这些。”   张绪听出了言外之意,“那公主可缺些什么,下官立刻去准备。”   达娃道:“乌迩不缺牛羊肉,只不过王妃生在大楚,更习惯吃猪肉,鸡肉,鱼肉,只不过永州在大楚边境,我们只买了一些鸡肉,鸭肉,鱼肉却是没找到。”   达娃说的不全是假话,这些东西乌迩的确没有。   张绪只是按皇上吩咐办事,原以为只是把东西送过来就成。   皇上看重长公主,那自然是要把公主伺候好。   就这样,达娃带了一堆东西回去。   腊肉,冻猪腿,冻排骨,冻鱼,还有一堆菜干。   金银首饰一概没要,只留下那几匹绸缎。   达娃也想明白了,大楚是王妃的娘家,按乌迩的习俗,娘家给出嫁的女儿送东西,是很正常的事。   正好这些是王妃爱吃的东西,带回去就带回去。   从大楚到乌迩,骑马要一个多月,又因风雪大,在路上耽搁些日子,二月初,商队终于回到草原。   正是开春的时候,乌迩春日来的晚,不过等二月底,草也该长出来了。   原来的牧地只剩下钉帐篷的木钉,达娃顺着耶律加央留下的记号,花了两日功夫,寻找到新的牧地。   ————   牧地是耶律加央带人找的,这里的牧草草根厚实,多,开春肯定能长得极其茂盛。   行李,帐篷都要搬过来,这就花了好几天,搬过来之后,帐篷要重新扎。   耶律加央是扎帐篷的好手,王帐选好地方之后,他没着急扎,而是去看容姝。   尼玛负责安顿王妃和大楚的一众随侍,王妃的帐篷一定要找个好地方。   尼玛先问的容姝,“王妃,帐篷您想扎在哪儿。”   这么大的地方,王妃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容姝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毕竟睡帐篷,住哪里都一样,“就和原来差不多就成。”   尼玛点点头,他记着王说过,王妃离得远最好,可是现在王对王妃很好,他还想着混口饭吃。   尼玛就想着,王妃的帐篷离王帐稍微近一些。   所以选了一个离王帐隔着七八顶帐篷的地方,要是王不乐意,他可以把帐篷往外挪一挪。   扎帐篷要先钉木桩,木桩钉得结实帐篷才稳住。   二月的土还冻着,梆梆硬,打木桩可是件费力的活,尼玛好不容易把四角的木桩都钉好,耶律加央过来道:“别弄了,本王找了一个地方,那里好。”   尼玛:“……”   新地方的确好,地势偏高,不用担心积水下雨。周围帐篷少,清净得很,不用担心被打扰,只不过,离王帐就隔了二十多米,王成了王妃唯一的邻居。   尼玛就看不太懂。   往日的事历历在目,王说王妃能在乌迩住几天,大楚皇室的女人养尊处优,她住得惯草原吗。   找个离王帐最远的地方搭个帐篷给她住,顺便告诉她,有事没事都不要烦王,王不吃大楚女人那一套。   这就是离王帐最远的帐篷?   帐篷搭好,耶律加央让尼玛把容姝的东西搬进来,他和容姝住的近,也不是为了别的,草原容易招野物,住他旁边容姝安全一些。   帐篷搭好,尼玛把王妃的行李都搬进去。   床,柜子,屏风,还在帐篷外面搭了间小的,留着放东西储存东西。   搭帐篷的时候容姝就在马车里,茶水点心备着,还有暖手的炉子,根本不觉得冷和难熬。   两个时辰,尼玛敲车窗说行李已经搬进去了。   别的小物件大男人也不好收拾,只能劳烦金庭玉阶两位姑娘。   容姝揉了揉腰,“那咱们快些收拾,早点睡,今天累了一天了。”   从马车下去,冷风刺骨,容姝裹了裹衣裳,跟着尼玛往帐篷走,越走越不对劲。   王帐容姝认得。 第三十一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一天陆昭……   如果尼玛没带错地方的话,她帐篷旁边的确是王帐。   耶律加央住她旁边。   容姝心道,耶律加央怎么会住她旁边,她的帐篷不是离耶律加央的很远吗。   “尼玛大人,帐篷怎么在这儿?”容姝倒也不是不想和耶律加央住的近,只是原来住的远,也挺好的。   尼玛能说什么,“这个地方风水好。”   风水,没错就是这个词,大楚人信这个。   容姝刚想说话,就见耶律加央从王帐走出来,耶律加央道:“这边野兽多,你住这儿我能放心点,缺什么东西和我说,”   容姝刚张开嘴,就又听耶律加央道:“用我帮忙吗?”   容姝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不用。”   收拾东西是件费时的事,好在在那片草原住了将近十个月,带来的东西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粮食还剩两袋米,三袋面,估计也就再能吃两三个月。   黄豆全用完了,不过还有几十斤的冻豆腐。   绿豆红豆还剩不少,容姝想留着做点心。   糖不是易消品,白糖冰糖红糖还够吃两三年的,起码现在不用再买。   别的调料还有,葱姜蒜这三样开春还能再种,就是八角,花椒,陈皮这种香料,只能从大楚买。   腌的酸菜,萝卜大概能吃到初夏。   商队这回回来应该能带不少种子,春种秋收,等到秋天,就能收货黄豆,花生这些油料作物。   首饰容姝让金庭玉阶给归整归整,金的放在一个匣子里,银的放在一个匣子里,商队六月份还要出去一次,容姝想换别的东西。   从上一个牧地到这边,隔着几十里,坐了一路马车容姝也是困顿,让金庭煮了些粥,就着萝卜咸菜简单吃了点就梳洗歇下。   帐篷里只余一盏守夜的灯火,隔壁耶律加央却迟迟没有入睡。   狼王的地界要更整洁干净,帐篷里只有书案,书架,桌子,床,两个柜子,角落里摆着梳洗的用具,怎么看都像缺点什么。   缺个女主人。   耶律加央看了,他帐篷大,容姝东西多,搬进来正好。   耶律加央多年养成的习惯,喜静,王帐离别的帐篷也远一点。   王庭在乌迩部落的最深处,容姝是耶律加央纳入羽翼下的第一个女人。   乌音珠不算女人。   耶律加央觉得自己心跳的有点快,容姝住的真近,可她什么都没说,连帮忙都不用。   他也不知道容姝是怎么想的,对他好,好的不得了,应该是喜欢他。   可这好,好像和对玛吉婆婆的好,对乌音珠的好,对乌迩人的好一样。   草原人性子干脆直爽,耶律加央好想问问容姝,是不是喜欢他,想不想做他的王妃。   这一夜就在耶律加央左思右想中过去,第二日天是阴的,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这可能是春天到来之前最后一场雪。   暴风雪难抗,去年一整个冬天冻死了几千头牛羊,也幸好他们就吃这些,开春这会儿又下了不少小崽子,多了好几千头。   乌迩仰仗的是战马,打仗靠的又是兵刃,铁矿在山原那边,冬日停了一阵子开采冶炼,现在该上工了。   乌迩的士兵消停了一冬,养了不少肥膘,该练兵了。   商队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这么一想,耶律加央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还有容姝,也不知道她刚搬来,住的惯不惯。   ————   乌音珠一大早就过来了,她忙着搬东西收拾东西,晚上没来得及找容姝,早上找了半天,都没看见熟悉的帐篷,问了尼玛才知道,耶律加央把容姝帐篷挪到他旁边去了。   乌音珠还想和容姝住一块儿呢!   “嫂子,这哪儿都不好,离我更远了,我旁边还有一大块空地,嫂子你住那儿去。”   容姝想,住在乌音珠旁边的确比住在耶律加央旁边要自在的多,耶律加央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容姝还是觉得以前的日子好。   容姝刚想答应,那边就传来一阵动静。   耶律加央掀开帘子,不耐地看了乌音珠一眼,大早晨没事,在这儿说什么屁话。   “你吃饱了?管你嫂子住哪儿干什么,你嫂子不住我这儿,难道还住你那儿。”耶律加央走过去,伸手拉住容姝的手腕,她太瘦了,隔着袖子都能一手攥住。   乌音珠眼睛瞪的大大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   耶律加央这动作太自然,容姝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就见耶律加央低头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容姝把手往回抽了抽,却没抽动,“睡得还行,这几天没那么冷了……”   “看这天色还要下雪,不能贪凉,你不是说要存冰吗,山原那边有雪山,经年不化,用的时候去那儿去就行了。”耶律加央自然而然地拉着容姝进屋了。   帐篷隔绝了寒风,耶律加央松开容姝的手,用手背贴了一下容姝的脸,温热,看来睡得的确不错。   “我今日要去山原一趟,尼玛留在这儿,有事就找他,闲了就找乌音珠说话,不下雪的话可以四处逛逛,为你选了一匹马。”   耶律加央就是想把自己干什么告诉容姝,啥都想告诉她。   容姝点了下头,两只手都背到身后去,“那中午就不回来了呗,晚上回来吃?”   耶律加央嗯了一声,“山原那边可冷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雪,中午应该就着冷风吃饭……”   容姝道:“肉干还有一点,你带块牛油火锅底料,然后拿个马铁壶,煮一点热汤吃。”   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好像以前没吃饱饭一样。   耶律加央答应的痛快,“那就这么定了,我早上还没吃饭。”   一个大男人,一夜没睡,早就饿了。   容姝转过身,“还剩牛奶和馒头,你凑合吃一点吧。”   没有鸡蛋,蛋糕也做不成,好在牛奶多,耶律加央吃饭的空,容姝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包茶叶。   红茶放一点煮开,然后用小锅炒糖,这和炒糖色不同,不放油,等白糖变成焦糖色,盛出来备用。   奶茶奶茶,少了牛奶可不行。   棕褐色的茶汤里倒上牛奶,再把焦糖倒进去,草原奶牛产的奶要更香醇,把茶叶滤出去,奶茶就做好了。   耶律加央在吃第三个馒头,他看见容姝拿茶叶了,也闻到茶味了,只是他不爱喝茶,觉得苦,“容姝,不用沏茶,我不爱喝这个。”   容姝道:“给你路上喝的,热的能存一会儿,这里面放了糖,这么大一个人,怎么怕苦呢。”   耶律加央怎么可能当着容姝的面说怕苦,“本王才不怕苦,就是单纯不喜欢这种味道,不过你给的,我肯定全喝了。”   容姝把奶茶灌进水袋里,乌迩有很多这样的水袋,羊肚做的,洗干净没腥味,瓶口扎紧,有木塞子,水也不会洒。   耶律加央抱着水袋,也没舍得喝,容姝给他的,就算是水兑盐,那也是好的。   生在乌迩长在乌迩,耶律加央看天气还是有一手的,他带着人没走一会儿天上就飘下了雪花。   开始跟盐粒似的,后面像柳絮,大片大片地落下来,很快就在地上铺了一层。   容姝算着,这回冬天就下了十几次的雪,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乌迩的帐篷是棕黄色的,下了雪就跟带了帽子似的,耶律加央说这是开春之前最后一场雪,容姝想趁着雪天吃炖火锅。   牛羊肉片少不了,存了一冬的白菜只留白菜叶,萝卜切薄片,麻酱调一大碗,锅底自然是牛油麻辣锅。   除了鲜牛羊肉,容姝还卤了牛肉丁。   牛肉切成小块,用木签串上,然后下锅慢慢卤,容姝切的牛肉带着一点筋膜加上炖的时间长,一块块连着汤汁,装了一大碗。   卤好的牛肉这样就能吃了,入口软耙耙的,如果涮锅吃,会沾上辣汤,再裹上一层麻酱,那滋味,能半夜都回想一遍。   天已经黑了,容姝让玉阶出去看看,耶律加央回来了吗。   大雪纷飞,向远看乌迩的帐篷是橘黄色的,玉阶眯了眯眼,远处好像是有小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渐渐地,她就听见欢呼声。   “王回来了,商队也回来了!”   “全都回来了,商队的人全都回来了!”   人推着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瑞雪兆丰年这话一点都没错,他们听见了最想听的消息。   “快去准备姜汤,走了一路该冻坏了,姜汤热水毛巾……”   乌迩有姜,去年秋天收获了不少,每家都有几块。   姜块切丝,热水一煮,再加点红糖最能驱寒。   商队很快就到了乌迩部落,他们一个个冻的脸通红。   达娃单膝下跪,右手握拳贴在胸口,“王,幸不辱命,东西全买回来了,兄弟们也全都带回来了。”   出门在外,最想的就是回家,去时一路风霜侵袭,回来又踩着风雪。   又冷又累,可心里想着乌迩想着家人,什么苦累都能扛过去。   耶律加央扶达娃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后来达娃每每想起这一路,并没有觉得多苦,这一路上吃的好,有好吃的肉干面饼,还有热汤喝,回来的时候虽然把火锅底料卖出去了大部分,剩下的煮一煮,也能凑活着。   更重要的是换了银子。   辛苦的是谁,是同路的人,还有王妃。   大抵和耶律加央一样,达娃以为大楚的和亲公主会养尊处优,以泪洗面,却不想给乌迩带来了光。   商队的人才回来,不急收拾东西,各回各家,喝完热姜汤,用热水擦洗身子。   达娃自然蹭了炖火锅。   一路都是靠牛油火锅汤取暖驱寒,可达娃一点都没够,热气熏到脸上,那是无比熨帖。   火锅可真是个好东西。   达娃搓了搓手,“王和王妃吩咐的东西都买了,属药材和种子买的最多……”   容姝心里不是滋味,“达娃大人先吃饭吧,这些事明日再说,多吃一些解解乏。”   耶律加央道:“听王妃的。”   达娃点了点头,不过有件事必须现在说,“王上,王妃,属下和永州的一间客栈老板谈了桩生意,谈的正是牛油火锅的生意。”   永州地处西北,气候干燥严寒。   而大楚是有热锅子的吃法的,总的来说,各地都有,热锅煮菜涮菜,或者加些肉,吃着方便。   时间愈来愈久,才发展成火锅,各地又有各地的吃法。   大楚的吃食一直都比乌迩丰盛,历史也比乌迩的久,永州虽是边城,但什么吃的没有,怎么会和乌迩做生意。   达娃讲清来龙去脉,“客栈老板大约是闻着火锅味道好,才有这么个主意,定的是利润□□分,乌迩六,客栈老板分四。”   因为带的火锅底料多,所以留下了不少。   不过这东西吃过就没了,过阵子还要再送一趟。   耶律加央放下筷子,“这事本王知道了,先吃饭。”   火锅底料是容姝做的,并不是乌迩的,耶律加央还是分得清的,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当初乌音珠说,做菜方子是容姝的,不会帮他问。   大概就是自己人和别人的区别。   容姝还挺高兴的,追着达娃问了好几句,她没想到给商队准备的干粮还能卖出去。   她以前旁敲侧击过金庭玉阶,大楚有没有火锅。   金庭玉阶说在大楚常吃,所以并不是稀罕东西。   容姝想在这儿做出的火锅底料好吃,大概是因为乌迩养的牛好,满草原跑,吃的还是最好的牧草,所以肉香。   在乌迩种的辣椒好像比别处的辣,火锅汤底才更带劲儿。   做生意好呀,能做生意,有贸易往来,乌迩才不会困在这一片天地。   草原儿郎骁勇善战,要真想立于不败之地,方方面面都要拔尖。   容姝道:“既然是做生意,那肯定不能只送一次,得把货供上,这样挺好,乌迩就不会只卖牛羊马匹,皮毛这些了。”   多卖东西才能赚钱。   赚钱才能养兵养马,这是分不开的。   不过这得从长计议,容姝把串串全放火锅里,“这个卤过,涮涮就能吃,你们尝尝好不好吃。”   ————   这顿饭是团圆饭,吃过饭容姝坐在桌前,盘算做生意的事。   她该对自己的手艺更自信一点,这个火锅汤底可是她吃了无数个火锅店才找到最好的,学来的。   肯定比大楚街上卖的火锅好吃。   当然值得人买,和乌迩做生意。   她手里还有许多好吃的的方子,以后能做好多生意。   大楚养牛是为了耕地,乌迩不一样,牛肉馅儿饼,牛肉包子,牛肉串串,还有牛排……   全都是好吃的呀。   容姝想以后,人们一提到火锅,就想到乌迩,乌迩的火锅是最好吃的,羊肉是最嫩的,牛肉是最够味的,别的地方的比不了。   容姝写到深夜,次日雪还没停,往外走,雪已经没过脚脖子了。   耶律加央一早就清点东西。   药材全送到太医那去,种子放进粮仓,耶律加央还看见了少冻猪腿,冻鸡,冻鸭,冻鱼。   达娃咳了一声,“楚皇吩咐人送过来的,还有一箱绸缎,几匣子点心,本来还送了首饰衣服,属下说王妃喜欢这些,那个宦官就把东西换成了这些。”   肉,菜干,调料。   耶律加央倒吸一口凉气,“本王去和晋阳说。”   达娃咳了一声,“王还要告诉王妃吗。”   耶律加央:“那是晋阳的故乡,也是楚皇的一片心意,可有书信?”   达娃摸了摸胸口,“有一封。”   耶律加央伸出手,“给本王。”   信封上写着皇姐亲启,耶律加央扫过一眼,拿着进了容姝帐篷,“外面有你皇弟送来的东西,这是书信。”   耶律加央把信放桌上,就出去了。   容姝低头看着信封,附身拿了过来,信封很薄,里面份量应该很轻,撕开蜡封,里面就轻飘飘一张纸。   ——皇姐,经月不见,甚是思念,等我。   容姝抿直了唇。   《朱颜》这本书名字取自李煜的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朱颜,指的是赵颜兮,也指容姝。   朱颜犹在,容姝却变了,因为一张脸,所有人都移情了。   赵颜兮知道自己是替身之后,委屈怨恨,后来大军大胜而归,长公主回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赵颜兮像极了容姝,容誉喜欢赵颜兮。   容姝叹了口气,容誉对原身绝不是简单的姐弟亲情。   就因为见不得人的感情观,踏平乌迩,接原身回大楚,偏偏又喜欢上了赵颜兮。   容姝把信纸用炭火烧的一干二净,等他,等他灭了乌迩吗。   绝不能等到七年之后。   ————   盛京   二月天,草长莺飞,盛京的姑娘都去京郊踏青。   草地冒出青芽,还有了一簇一簇的迎春花,淡淡的黄色就给大地添了春意。   京郊聚了一群贵夫人,谈天说地,困了一个冬日,也乏了,该处来活动活动筋骨。   其中一人瞥了平阳侯夫人,“你看她那个样子。”   平阳侯夫人穿的是今年实行的春衣,身边正是二女儿赵颜兮。   一年过去,赵颜兮拔高了不少,出落得更好看了,鹅蛋脸,柳叶眉,眼睛鼻子嘴巴,像极了长公主。   却也有不同之处,长公主明媚大方,天姿国色,而赵颜兮怎么看着都有一点小家子气。   冬日下了几场雪,太后娘娘招赵颜兮进宫,平阳侯府跟着水涨船高,地位是高了,可盛京的世家没有几个看得起他。   其中虽然有几分对平阳侯府的酸意,更多的是对长公主的不值。   长公主远嫁和亲一年多,盛京多了个赵颜兮。   何其荒谬。   “听说冠军侯对赵二小姐另眼相看,偏爱有加。”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平阳侯府送,听说从前冠军侯的母亲特别中意长公主,也不知道听没听过这件事。”   “我倒是知道一些,自从长公主远嫁之后,冠军侯的母亲就进了佛堂,吃斋念佛,不理俗事,我听说,她只认长公主这一个媳妇。”   “呸,也配。”   贵夫人说话声音小,赵颜兮并没有听见,她央着母亲出来看迎春花,一冬没见过漂亮的花,可着迷可好看了。   赵颜兮:“娘,我去那边看看好不好?”   平阳侯夫人爱怜地看了眼女儿,“前面有水,小心一些,不能往林子深处走知道吗,让丫鬟跟着。”   赵颜兮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女儿明白。”   赵颜兮跟着几个玩伴去前面,那边花更多,草更绿,她折了几枝花,编了个漂亮的花环。   花环戴到头上,赵颜兮问同行的小姐妹们,“好看吗?”   “好看极了,兮儿戴着花环真是人比花娇!”   赵颜兮今年十三了,她觉得自从去年生日之后,就转运了,遇见了徐大哥,还见到了太后娘娘。   后来进宫的时候见过皇上,对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冷言冷语。   赵颜兮想,太后娘娘喜欢她,皇上是太后的儿子,以后也会喜欢她的,赵颜兮喜欢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   几人一边看风景一边走,忽然间,迎面撞上几位姑娘,都是盛京的姑娘自然见过,赵颜兮点了点头,反正不熟悉,点点头就过去了。   可对面的姑娘没这个意思。   她笑着看着赵颜兮,赵颜兮往左她就往左,赵颜兮往右她也往右。   赵颜兮皱了皱眉,让出一条路来,“陆姑娘先过吧。”   “过是不着急的,这里风景不错,想多看看,赵姑娘可愿意一同赏风景。”陆昭云笑眯眯的,一般人见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赵颜兮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不了,我还又是,先回去了……”   “赵姑娘先别急着走,我有话想同姑娘说呢,还请姑娘移步过来。”陆昭云脸上带着浅笑,话语中的意思却不容拒绝。   赵颜兮拽着衣角,跟着陆昭云过去,“陆姑娘想说什么?”   陆昭云回过头,看着赵颜兮,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姑娘呢,“听说赵姑娘常进宫。”   赵颜兮:“是,怎么了吗?”   陆昭云道:“那赵姑娘知不知道,为何太后娘娘对你另眼相待呢。” 第三十二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二天赵颜……   赵颜兮脑袋嗡地一下,陆昭云脸上还带着笑,但她觉得这笑意无比刺目。   她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为什么徐大哥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太后娘娘总召她进宫,为什么皇上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赵颜兮问过母亲,母亲说眼缘这事儿谁说得准,她只是合太后娘娘的眼缘罢了。   赵颜兮深信不疑。   她潜意识不想听陆昭云后面的话,咬着下唇道:“陆姑娘,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陆昭云轻笑道:“好一个无关,你急着走做什么,赵颜兮,你自己也能猜到一点吧,你现在遇见的人,得到的东西,本就不是你该得的,拿了不该自己拿的东西,就该原原本本放回去。”   陆昭云想不通,为什么徐景行和太后娘娘可以对着一个容貌有六七分像阿姝的女子这么好,移情?可阿姝活得好好的。   如果不是为了大楚,她根本不用去乌迩的,可以嫁人,过好好的日子。   为什么阿姝去了乌迩,盛京就出现了一个赵颜兮,为什么。   陆昭云与容姝是手帕交,当初容姝远嫁,她哭了好久,如今看着赵颜兮,看着相似的脸,就只剩愤恨了。   赵颜兮脸色泛白,“什么叫不该拿的东西,我从未……”   赵颜兮想说她从未拿过别人的东西,她生在平阳侯府,自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何至于去拿别人的东西。   可恍惚之间,她记起太后娘娘的好,记起徐大哥的好,还有皇上冷冰冰的眸子,世上本就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她拿了谁的东西。   赵颜兮如今才十三岁,身量小,陆昭云比她高半个头。   陆昭云微微弯下腰,她看着赵颜兮的脸,轻笑道:“好个从未,赵姑娘,你真该庆幸你生了这样一张脸,如今长公主不在,靠着几分像的样貌,能得太后娘娘的喜欢,还有那个徐大哥,那么照顾你,不过是因为,你是阿姝的替身。”   “我同阿姝是手帕交,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分的清谁是阿姝,也厌恶顶着这张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人。”陆昭云拍了拍手,又叹了口气。   赵颜兮被这一席话震得什么都说不出来,陆昭云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就乱了。   什么叫几分像的样貌,什么叫替身。   阿姝。   长公主容姝。   她原来是长公主容姝的替身。   太后,徐大哥对她好,不过是因为长公主不在,而她的容貌恰好像长公主罢了。   不是因为她是赵颜兮,不是她也可以。   赵颜兮一下没站稳,倒在了草地上。   阳春二月的草地,草叶嫩生生的,摔在地上并不痛,可她却如坠地狱。   赵颜兮仰头看着陆昭云,“没有,不是的,不是因为……”   陆昭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赵颜兮欢欢喜喜的进宫,见徐景行,到头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和阿姝相似的一张脸。   多可悲。   “赵姑娘,你若不信,大可问你母亲,你母亲早年进宫,见过长公主的,情字难得,不能捡别人留下的用,想来你也不愿意吧。”   赵颜兮唇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脑袋嗡嗡地响,母亲,她早就知道……   母亲看着她捡长公主的东西。   春日宴,公子小姐赏景作诗作画,赵颜兮许久之后才回到平阳侯夫人身边。   平阳侯夫人没注意的女儿神色不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其他夫人说着话。   等春日宴结束,母女两人坐马车回侯府。   马车一摇一晃,赵颜兮掀开车帘,眼看落日余晖一点点变淡,盛京的天还和原来一样好看,却不知乌迩是何等光景。   赵颜兮转头看向母亲,“娘。”   平阳侯夫人摸摸赵颜兮的头,“怎么了,回来这一路娘看你都心不在焉的。”   赵颜兮鼻子发酸,“没事,女儿就是想问问……晋阳长公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颜兮用力盯着平阳侯夫人,想从平阳侯夫人脸上看出什么。   平阳侯夫人目光一滞,很快就恢复平静,“晋阳长公主啊,她去和亲了,盛京已经没这个人了。”   她伸手握住赵颜兮的手,温声细语道:“兮儿,怎么突然问起长公主的事了,长公主都已经走了一年了,盛京还有几个人记得她。你听娘的,不管别人说了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   赵颜兮心口越发地痛,那陆昭云说的都是真的了。   母亲真的早就知道,她真的是长公主的替身,并不是无意之举,甚至是有意为之。   那日偶遇徐景行,还有面见太后娘娘,真的是偶遇吗。   平阳侯夫人,陆昭云,两个人的话在她脑子里来回转着,许是耗费了心神,又或许是因为二月的天依旧冷人,赵颜兮回府之后就发了热。   平阳侯夫人立刻请了府医,赵颜兮喝了半个多月的药,这病才慢慢好了。   病来如山倒,她身子看着单薄的厉害。   秀英为赵颜兮批了一件薄衫,“姑娘,窗边风大,仔细身子,这是徐公子送来的芙蓉糕,您尝两块。”   赵颜兮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白,她摇了摇头,“我不想吃,拿下去吧。”   秀英也不知怎么了,从前姑娘对徐公子可不是这样子的,这些日子发热,连宫都不进了。   好在徐公子日日让人送东西,殷勤的很。   秀英把点心放到桌边,赵颜兮回过头看了一眼,原来这些点心,好玩的玩意不是为了赔罪,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早就不在盛京的一个人。   一时之间,她说不上心里是酸涩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点。   ——————   乌迩进了二月,虽然地上冒了嫩草,可早晚天还是冷得厉害。   容姝觉得冷是冷了点,但能从这片草原上看见生机。   乌迩在慢慢变好。   从大楚买了种子布料调料,还有书本,这一冬,孩子大人都在帐篷里读书识字,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春种,冶铁,练兵那些大事有耶律加油操心,容姝要做的就是把火锅底料做好。   达娃谈好了火锅底料的生意,每月都要送,从乌迩到大楚快马加鞭也要小一个月,容姝得尽快把火锅底料熬好。   幸好乌迩人学了汉话,现在简单交流不费劲,还有带来的二十几个随侍,熬火锅底料的法子教一教很快就能学会。   牛油火锅底料少不了辣椒,因为气候和地质,从大楚带来的辣椒籽种在乌迩,结出的辣椒比大楚的辣椒更辣更香。   雪白的牛油在锅底化开,往锅里倒进葱段蒜瓣姜片,一会儿的功夫香味就飘出来了,接着容姝往里放了辣椒和花椒。   经过高温的油,辣椒和花椒的香味更容易出来,在辣椒和调料被油炸焦之前倒入大量的山泉水,容姝还往锅里丢了好多根劈好焯过水的牛骨。   接着,又放进来盐和香料包,香料包里装着八角大料等香料,用纱布包着,缝的严严实实的。   大火烧锅,闻着香味,都恨不得再涮一顿火锅吃。   可是不行,容姝更想要钱,要种子,兵器,粮食。   等锅里的水汽慢慢被熬干,再取走牛骨和香料包,火锅底料才算熬好。   现在天还冷,火锅底料很快就能冻上了,不过就算是夏日,牛油这东西也是凝成块儿的。   凝住的牛油里面裹着辣椒段,花椒粒这些调味品,为了防止人偷师,容姝特意把其他的香料拿走,只剩下葱姜蒜,辣椒花椒这些常见的。   一大锅的牛油辣锅汤倒进长方的铁盒子里,等冷凝住了切成食指长,半指厚的小块,一锅一块,著起来也方便。   煮这些火锅底料就用了五天功夫,毕竟是一个月的用量,多多益善。   达娃来取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的王妃为乌迩做了什么。   这些本来就是从大楚带来的东西,却要为乌迩赚钱,何其有幸,乌迩有这样一个王妃。   容姝道:“这些我已经交给了玛吉婆婆他们,每月都能做,你盯紧永州的老板,我想过了,除了火锅底料,还有别的能卖。”   达娃有些不解,因为气候和地质,乌迩卖给大楚的东西,都是皮毛,铁骑,马匹这些。   自给自足都困难,还能卖什么。   容姝慢慢道:“肉,牛肉羊肉。”   大楚不缺肉,虽然律法禁食耕牛,但是若是牛老死或出事,还是能吃到牛肉的。   而羊肉也不缺,山羊绵羊肉,还是多的很。   大楚怎么会缺肉。   “不一样的。”容姝虽然没吃过大楚的牛羊肉,但是前世吃过不少地方的火锅,牛羊肉还是吃过不少的。   论味道也是一绝,但绝对比不上乌迩的牛羊肉鲜嫩好吃。   耶律加央精心选的牧场,乌迩人细心照顾,所以才把牛羊养的膘肥体壮,肉质鲜嫩,肥瘦相间。   “你带几卷冻肉过去,问问老板要不要,要是要的话,咱们就供肉给他们。”容姝搓了搓手,“顺便再打听打听,街上都有什么吃食,打听清楚一些。”   想赚钱,单靠火锅可不够。   达娃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在乌迩,耶律加央管着大事,但没有王妃细心法子多,这种事他听王妃吩咐,一定办好。   “王妃放心,属下一定把您的吩咐办妥。”   容姝点了下头,“那把王请来吃晚饭,我还顺便准备了一些路上的吃食,你们带着。”   去大楚一遭,火锅底料本来就是留着他们路上吃的。竟然还要准备路上的吃食。   达娃点了点头,“属下这就去请王。”   容姝这几日忙着准备火锅底料,早中晚吃的都是涮锅,今天总算能换花样吃了。 第三十三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三天那是……   不过就算换花样,也离不开牛羊肉。毕竟在乌迩,牛羊肉是力气的来源,更是人们生活的根本。   下午的时候尼玛送来了五斤牛肉,两斤多羊肉,现在天冷,不必日日杀羊宰牛,吃不完的肉就冬在外面,能吃好几天。   尼玛送来的肉还冒着热气,新鲜的肉最好吃,容姝想做顿灌汤包。   灌汤包讲究一包三吃,吃面,吃肉,吃汤,而汤更是灌汤包的重中之重,蒸好的灌汤□□薄而透,咬开一个小口喝汤,喝完汤再吃包子,那叫一个鲜美。   做灌汤包,用的是白面。   容姝从大楚带来的二十多袋白面早就吃完了,现在吃的是达娃新买回来的。   由于路途遥远,拢共就带回来了五袋白面,五袋大米,所以还是能省则省。   不过现在容姝不这么想了,大米白面要用钱买,倘若真能把生意做下去,还愁没钱吗。   乌迩有最好的牛肉羊肉,她又会做这么多吃的。   夜幕深沉,容姝在案板前揉了一个好大的面团。   做灌汤包不必发面,但需要把揉好的面团醒一阵。   醒面的空闲儿正好调个馅儿,牛腱子肉剁碎,加上葱姜蒜末,还得滴上几滴香油。   因为牛肉极鲜,简单调味就行,灌汤包蒸出来和普通的包子不一样,刚出锅的时候摇摇晃晃,好像稍不注意汤汁就会从里面漏出来。   这样的灌汤馅儿需要高汤。   高汤容姝可不缺,毕竟熬火锅底料煮丸子汤都要用到高汤,高汤倒进牛肉馅儿里,在外面冻上一刻钟,然后把面团揪成小剂子,擀成薄薄的包子皮,这才到了包包子这步。   容姝让金庭玉阶把羊肉串串烤了,冬日吃羊肉能驱寒补气血,每天多少都得吃点。   烤肉的功夫,耶律加央就掀开帘子进来了。   初春事多,耶律加央早出晚归,人瘦了一圈,他刚从山林回来,如今土还冻着,耕地要等些时日,铁矿盐矿那边已经慢慢运作了。   每日练兵,兵强马壮,才是乌迩最后的保障。   耶律加央搓着手,肚子饿的直叫。   不过回来的时候,看见容姝的帐篷亮着,心里就暖和,以前觉得冬天特别难熬,今年冬天好像很快就过去了。   耶律加央在炉子边上烤了烤火,金庭玉阶自是不敢跟耶律加央坐一块,蹲着转着烤串,烤好了问耶律加央吃不吃。   耶律加央是真饿了,容姝给他带饭,一块火锅底料,烤肉和饼,可是他不够吃,这么些日子嘴养叼了,吃不下别的,只能饿着。   但现在他不想先吃,他想让容姝先吃。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乌迩男儿练兵打仗,冶铁晒盐,种地放牧,女人缝缝补补,制羊皮,煮饭。   可耶律加央不想让容姝做这些,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容姝是大楚的公主,原本不必来乌迩,她原本可以过得很好。   耶律加央拿起一串羊肉串,走到容姝身后,“刚烤的,你尝尝。”   容姝就着耶律加央的手咬了一口,“她们俩越烤越好了。”   肥瘦相间,烤的流油,香香的,有以前吃的新疆烧烤的味道了。   耶律加央自然而然地把剩下的吃了,还往案板上望了一眼,“这是包子?”   于他而言,包子饺子都是带馅儿的,有肉就行,几口一个,没啥区别。   容姝点了点头,她包子皮擀得薄,馅儿舀得又多,一只包子捏了足足十八道褶儿,包的小小一只躺在手心里,然后给放进蒸笼里。   耶律加央:“容姝,这个我一口就能吃一个。”   容姝明白了,耶律加央饿了,那她多包几个。   耶律加央也不知道容姝手是怎么动的,几下包子就包起来了,容姝手上有事,脑子也没闲着。   “火锅底料已经熬好了,达娃明日下午出发,我晚上想让左右的人帮帮忙,冻点包子给他们带上。”   容姝想也就这会儿天还冷能冻包子,天一热就带不了了。   耶律加央皱了皱眉,私心他不想让容姝劳累,况且每年都有商队去大楚,吃的都是青稞饼和肉干,这两样并不差。   有热乎乎辣辣的火锅汤喝已经很不错了,竟然还要带包子。   容姝看得出耶律加央的不愿,可那又如何,她让乌音珠喊些人包包子,连夜冻上,耶律加央也没辙。   随着蒸笼一阵阵冒热气,包子可算蒸好了。   蒸笼掀开,就看见里面的灌汤包,包子皮透亮,能看见里面淡粉色的汤馅儿,许是包子口捏得紧的缘故,耶律加央并未闻到多少香味。   十屉包子,一屉十个,还有一大锅小米粥,小菜是腌萝卜条。   一百个包子,她放的馅儿足,还有粥和羊肉串,足够六个人吃。   吃灌汤包要先要个小口喝汤,以前吃的时候还能用吸管,现在只能用嘴吸。   耶律加央几人没吃过,又是大男人,不和金庭玉阶一样小口小口地吃,直接一个大口,那可是刚出锅的包子,里面的汤馅滚烫,一下子就烫了舌头。   咬进嘴里的包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含了半天等热气过了才慢慢咽下去,三个大男人吸着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吃灌汤包。   容姝道:“他们带着这个,连火锅汤都省了,路上不就可以顺便喝口热汤吗。你们快些吃,晚上我们还要包包子呢。”   烫也不敢耽搁了,一个个小心吃着灌汤包。   耶律加央抿了下舌尖,被烫的感觉是真的,汤汁鲜浓也是真的。   牛肉汤的滋味极浓,牛肉馅儿被汤浸过,有种恰到好处的软糯,皮带着点弹性,才不会让汤汁漏出去。   说实话,包包子并不是件麻烦事,容姝来乌迩之后,教会了很多人包包子。但把包子包好,汤馅儿不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一晚,乌音珠找来的几个妇人都没歇着,他们都是商队的家眷,商队远行是为了乌迩,拦不得,她们只能多做些好吃的,让他们带着,照顾好家里,让男人没有后顾之忧。   次日一早,达娃带领商队出发了,再回来,应该是两个月后。   商队离开并没有给乌迩带来什么变化,因为天气渐暖,乌迩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一要事就是春种。   去年乌迩种了青稞,山芋,土豆,商队回来的时候还带呢不少的子。   有白菜萝卜,葱姜蒜,辣椒,各种豆子,还有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的种子。   青稞山芋土豆不能少种,这是赖以生存的根本,要想种别的,需得开荒。   耶律加央还记得去年容姝刚来的时候,要种东西,他觉得大楚的女人娇气,容姝是闹着玩儿,就放任不管,还是玛吉婆婆让人帮的忙。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得求着容姝问种地的事儿。   狼王咬了咬牙,钻进容姝的帐篷。   金庭玉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这顶帐篷搭的大,中间还有屏风隔开,不过吃饭做饭都在帐篷里,要小心收拾,才不会让桌椅都染上油烟。   下午,昨天熬的晚,容姝正在睡午觉。   耶律加央不想把人吵醒,也轻手轻脚地,坐在平日容姝下午看书的榻上,翻着她平时看的书。   金庭玉阶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也是怕两个人老候在外面等,耶律加央还专门让人给两人搭了顶帐篷,兴许什么时候两人就不用守夜了。   金庭也累的够呛,她捏了捏酸胀的胳膊,“其实乌迩的男儿不比大楚的差。”   玉阶点了点头,“希望商队平安回来。”   耶律加央这一等到了天黑,容姝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好像梦见原身了。   《朱颜》中从未提过的,晋阳公主在草原的日子。   曾经容姝也好奇,这个和亲的长公主,在异乡的日子到底好不好,一笔带过的   七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容姝曾以为,长公主在草原的日子很苦。   异族人,语言不通,身处异地,怎么会过得好。   可是书里连提都没提,只说长公主回京之后抑郁寡欢,闭门不出,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却遇见了赵颜兮。   长公主看赵颜兮的眸子里满是恨意。   这七年一瞬即逝,原先的长公主被西北风霜折磨的容颜不再,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看谁都满眼恨意。   活脱脱一个恶毒女配的样子,白月光不再是白月光。   回京之后的长公主恨赵颜兮这张脸,她在西北受尽苦楚,赵颜兮却凭借一张脸在盛京混的风生水起。   凭什么。   凭什么容誉他们轻而易举地移了情。   所以长公主也恨容誉,恨徐景行,恨陈洺之,更恨大楚。   她做尽了恶毒女配该做的事,被所有人厌恶,从前的情分消磨个干净。   以至于到了最后,一杯毒酒了此一生。   但容姝看见梦里,长公主很快乐,脸上没有恨意,没有难过。   她头上戴着粉色和紫色的格桑花编成的花环,身上穿着穿着乌迩族的衣裳。   是大红色的。   比起长裙长衫,乌迩人穿的衣裳更干净利落,能轻轻松松地翻身上马,在大草原上策马狂奔。   草原的天是湛蓝的,天上堆了好多云彩。   晋阳公主拉着缰绳,耳边是潇潇的风声。   她回过头,听见有人喊,“容姝,你慢点,向前看,不许回头。”   容姝听得出,那是耶律加央的声音。   她回过头,见耶律加央一脸焦急。   耶律加央道:“你刚学骑马,怎么骑这么快,还敢回头,摔了有你哭的。”   耶律加央脸上还带着嫌弃,“磨破一点就哭,娇气地不行,摔了得哭死你。” 第三十四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四天边关……   容姝一时之间分不清,她梦见的到底是原身,还是自己。   耶律加央追了上来,他见容姝什么事都没有暗自松了口气,“早知道不教你骑马了,到处疯跑,摔一次就长记性了。”   容姝问:“你会让我摔下来吗?”   耶律加央手蓦地把缰绳拉紧,“不会。”   容姝笑了笑,她幼时长在边关,那时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愣是敢爬马背上,后来爹娘不在了,去了盛京,被容家人养在宫墙里,反倒是什么都不敢做了。   草原的天更辽阔,地更宽广,容姝看了耶律加央一眼,道:“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我来乌迩,会想不开,会心生怨怼,但我不想你也这么想。”   “耶律加央,来到这里,我很欢喜。”   耶律加央手松松紧紧,险些拽不住缰绳,半响,他笑了笑,“欢喜就欢喜,那也不能骑马乱跑,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他嘴里念个没完,“腿夹紧马肚子,腰塌一点,缰绳拽紧。”   容姝听得烦,“知道了知道了……”   ————   容姝觉得这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在梦里骑了半日马,腰酸腿酸,如果真给她牵来一匹马,她没准儿会骑。   耶律加央听里面的动静,把书放下,问了句,“醒了?”   容姝嗯了一声,外间点了灯,屋里暗沉沉的,“天都黑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耶律加央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容姝睡得只多不少,“没睡多久,渴不渴,先喝口水。”   容姝吨吨喝了一大口,睡了一下午,滴水不沾,她还真的渴了,山泉水喝着甜甜的,又是热的,喝完浑身都舒服。   容姝喝水的时候耶律加央就在一旁看着,她忽然想到梦里的他,这一刻竟重合了,容姝舔了舔嘴角,问:“你怎么在这儿。”   耶律加央咳了一声,“达娃带回来的种子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怎么种,我问问你。”   容姝哪儿种过地,也就将将知道萝卜白菜不挑地,豆子会肥地,别的东西,大约就是把种子扔到地里,长的怎么样,全看天意。   “种地的事儿都是赵太医在忙活,你问他好了,种子里是不是有花生大豆,这些你多种点。”   乌迩人习惯了吃牛油羊油,容姝带来的油也快吃干净了,入乡随俗,这阵子她炒菜也用牛油羊油。   可是牛油羊油有股怪味道,而且温度低一些就冷凝成白色的冻,不好消化,容姝可不想一直吃牛油羊油。   时不时吃顿牛油火锅还成,总吃动物油对身体也不好。   耶律加央:“那明天就开荒。”   开荒在几十里外的山林里,容姝想去看看,但不会骑马,她得先把骑马学了。   ———   比起长在马背上的耶律加央,容姝显然更信任乌音珠。   学骑马也是直接和乌音珠说的,根本没告诉耶律加央。   乌音珠马术极好,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就没有不会骑马的,知道容姝不会骑马,乌音珠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把这活儿揽到自己身上了。   “嫂子你放心吧,我肯定把你教会!”   乌音珠从马厩里选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嫂子,踩着这里上马,然后腿要夹紧马肚子,你先上来,我牵着马!”   乌音珠不怕教不会,她可以牵着容姝,在马背上坐久了就能学会骑马了。   容姝小心翼翼地上马,坐在马背上,视野一下子开阔了,手里的缰绳带着股力量,乌音珠刚想接过来,只见容姝冲她摇了摇头。   容姝握着缰绳,脑子里里全是梦中的事。   耶律加央说骑马的时候腿要夹紧马肚子,腰要塌一点,拉紧缰绳不能松手,容姝扯了一下,马儿扬起前蹄,唰就跑远了。   这可把乌音珠吓坏了,“嫂子!”   她慌乱上了一匹马,甩着马鞭就追了上去。   草原广阔无垠,初春的草地还硬着,嫩草被马蹄踏折,乌音珠心里怕极了,她怕容姝从马背上摔下来,更怕因为这事,耶律加央把她训一顿。   “嫂子,你慢点啊,你先停下来,说好了我牵着你走的啊!”   容姝听得见乌音珠的声音,她回过头道:“我没事儿,其实骑马还挺好学的。”   耳畔的风声,头顶盘旋着的鹰声,容姝身子向前倾,觉得痛快极了,原来骑马是这样。   乌音珠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因为她看容姝骑得虽然慢,但是有模有样的,姑嫂俩在草原上转悠了半天,直到耶律加央练兵回来。   耶律加央知道容姝不会骑马,在乌迩,男女老少都会骑马,不会骑马显得格格不入,但耶律加央也没让容姝学过。   早先是觉得容姝连马都不会骑,耶律加央看不上这样的人。   后来是想着,容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骑马怎么了。   不会骑马有什么,不想学就不学,谁会逼她学。   耶律加央看了乌音珠一眼,“你教的?”   乌音珠立刻道:“我想给嫂子牵马的,但是嫂子上马就会骑马,可聪明了。”   容姝抿了一下唇,“乌音珠教我的,骑了半天,我想去田地里看看,不会骑马怎么行。”   “你想学骑马我教你,乌音珠她会什么,”耶律加央把马牵回去,“她连挑马都不会,等明日我给你挑匹好马。”   乌音珠跳着脚,“我怎么不会了!”   耶律加央懒得理会,拉着容姝的手腕进帐篷,“外面冷,你也是,骑半天马,手都冻凉了。”   自然而然地,耶律加央就握住了容姝的手。   耶律加央的手很热,走在他旁边就能感受到热度。   容姝脸冻得红扑扑的,“乌音珠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才知道草原外的山林是什么样子,还看到了雪山。”   虽然只是一个小尖尖,但乌音珠说雪山经年不化,山里也有动物。   耶律加央:“我也能带你去。”   说完,他攥了攥容姝的手,“草原上有野兽,乌音珠平时咋呼地厉害,遇见野兽只会哭,你跟她出去,我谁都不放心。”   “下次想出去跟我说。”   容姝轻轻嗯了一声,说到底,骑马还是耶律加央教她的。   “我知道了,春种怎么样?”   山林有尼玛盯着,出不了大事,春种秋收,要耕地撒种施肥,都不是容易活计。   乌迩人吃过了辣椒,萝卜白菜,现在对日子更有盼头了。   开荒种地,乐在其中。   耶律加央笑了一下,“挺好的,改天带你去看看。”   耶律加央觉得发了芽之后田地最好看,在山林开荒不比在平原,山林里的地是一块一块的,等到发芽的时候,一片一片的绿,比洁白的雪山还要好看。   ————   再说商队分了两拨,按月给永州送火锅底料。   达娃带着商队,还有一队的吃食行李,踏上了去大楚的路。   初春比冬日暖和,不必担心冻伤,生冻疮,而且还带了不少干粮,不用担心饿肚子。   “达娃大人,咱们歇会儿脚,吃顿热乎饭吧。”   都过了大半日,快马加鞭,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达娃点点头,“煮点热汤,再把包子蒸蒸,咱们就吃这个。”   他在容姝那儿吃过灌汤包,那滋味绝了,难怪大楚人离不开米面。   在树林里拾点柴火烧火,铁锅加上蒸屉,下面煮汤上面蒸包子,一会儿包子就蒸熟了。   这些包子包的有大有小,有的还破了,可吃起来好吃极了。   达娃把酒囊咬开,灌了一大口烈酒,他想好了,这些包子来的路上吃一半,回去就买点烧饼做干粮,剩下的一半他打算让永州客栈的老板尝尝。   火锅底料能买,包子也成。   一路快马加鞭,三月中旬这一行人终于到了大楚的边城,永州。   距离商队离开也才过了两个多月。   但永州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永州地处西北,是名副其实的边城,不比盛京江南等地繁华,边城百姓的日子要苦得多,还要受战火烦扰。   从前路过永州,看这里的人脸上都是苦哈哈的,现在看着,有精气神了。   达娃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入了城之后直接去了客栈。   客栈也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客栈生意萧条,住客栈的要么是远行的亲友,要么是他们这种异族人,许久不见一单生意,现在嘛,生意看着很红火。   达娃道:“先住下。”   这是张掌柜过的最痛快的一个春节,从大年初五开始,客栈生意做起来,到现在,他可是赚了不少银子。   雪白雪白的,比西北的雪还要好看。   不过这里面的钱有六成是那位大人的,从火锅开业到现在,两个多月,他还往火锅底料里加了不少水,这还赚了五百多两银子。   五百多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   张掌柜也曾动过歪心思,财帛动人心呐,可是想想味道越来越淡的火锅汤底还有那位看着冷冰冰不好惹的大人,那份心思也歇了。   他还盼着那位大人快点来。   有句话叫说说曹操曹操到,正在门口张望着,就看见达娃了,张掌柜百感交集,心道,可算是把人盼来了。   “大人,您原来住的房间一直留着呢,这一路可辛苦了,小的让人烧上热水,再准备几道好菜,您先歇息歇息。”   达娃点了点头,得益于王妃,出门在外不必靠丹增了,他也能听得懂大楚话。   “等明日再和掌柜的谈生意。”   “使得使得,大人们先解解乏,缺什么吩咐小的。”张掌柜把这群人安顿好,优哉游哉地下楼了。   现在日子可是好了呦,都能和乌迩人做生意了,这多亏了长公主。   他是男人,心里总对女子轻看几分。   可长公主不一样,边关百姓对长公主有不一样的感情。   边关的和平是用长公主的一生换来的。 第三十五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五天……   因为长公主,张掌柜对乌迩人没有太大成见,给钱的是大爷,到时候把账一结,拿了新货,他能赚更多的钱。   也不知道乌迩哪来的这么好吃的汤底,麻辣爽口,让人欲罢不能。   油香,辣椒香,整条街都是火锅的香味。   张掌柜让小二把这群大爷伺候好,自己去账房数银子去了,他没胆子做假账,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楚。   次日一早,他就把账本给达娃看。   丹增顺手接过,虽说乌迩人都学汉话,可认得字能写字的可不就他一个。   出门少不了他。   账目没错,两个多月总共赚了五百二十六两银子,乌迩分三百一十六两白银。   三百多两银子,委实不算少。   一斤面十二文,一斤米十文钱,一斤猪肉十五文,三百五十两,够普通人家花几辈子。   要不是路途遥远,达娃肯定买许多米面回去,因为王妃爱吃。   张掌柜给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十六两碎银子,达娃把钱贴身收好,冲掌柜拱了拱手,“火锅底料就在客栈,每一块都用油纸包好了,一会儿给掌柜送过来。”   张掌柜眉间露出喜色,“我让人去取,哪儿还用劳烦大人送。”   张掌柜带着人把火锅底料搬出来,去别人屋子,眼睛要放干净点,店小二痛快麻溜地把火锅底料搬走,张掌柜的目光忍不住放在了屋角的几根羊腿牛腿上。   乌迩人真讲究,西北又不是没肉,非带几根羊腿过来,哪儿的肉不是吃。   心里发着牢骚,张掌柜面上是半分不显,带着东西啥都没说就下楼了。   等到晚上,达娃让人和张掌柜借刀借灶。   说是蒸包子切肉。   借肯定是借,张掌柜没忍住在厨房门口偷看,这是三月,西北早晚都冷,不过等到四五月,带来的东西就该化干净了。   所以才要赶紧吃。   出门在外啥都带着,未免显得有些寒酸,张掌柜对乌迩又有了一层认识。   切肉片的是草原的汉子,一刀一刀,切的有薄有厚,冻过的肉不及现宰的新鲜,但也好吃,他们吃火锅,吃肉吃白菜就成,还有灌汤包,就不想吃别的了。   切好的肉送到房间去,等大锅冒腾腾的热气,再把灌汤包送进去。   汉子出来的时候正好和张掌柜撞了个对脸,“掌柜的……”   张掌柜露出个笑脸,“缺啥喊一声,刚刚给楼上送了几壶酒和几只烧鸡,知道你们爱喝烈的,送的是烧酒,你们尝尝我们大楚的吃食。”   汉子点点头,“多谢了。”   说完,把手里的蒸包子和羊肉卷往张掌柜怀里一推,“那掌柜也尝尝我们乌迩的肉。”   汉子又去厨房端了两盘,张掌柜啧了一声,心道,这人倒是不错,不稀罕占便宜。   包子还热着,肉不吃白不吃,张掌柜回屋端了只小锅,一盘羊肉小一斤,实在地很,再洗盘白菜,能吃的饱饱的。   再说了还有灌汤包不是。   锅子等一会儿才热起来,张掌柜夹了一个灌汤包,半个手掌大,一口就能吃一个。   他往嘴里丢了一个,包子皮一咬就破,鲜美的汤汁流进嘴里,虽说是刚出炉的,可在外面过了风,已经没那么热了,吃着正正好。   包子肉馅放的多,难免会攥成一个肉丸,老百姓吃包子就爱吃肉丸的,因为肉多,吃得爽快。   可张掌柜不喜欢纯肉丸的,因为噎得慌,这个包子馅儿,散而不松,肉香浓郁,一大口牛肉吃在嘴里,咸味淡,鲜香味浓郁。   张掌柜连吃了好几个。   这是乌迩的肉,带过来好多天,还是这么香,也幸亏天冷,外面就是现成的保鲜箱。   可真好吃啊。   出门在外,还带肉包子当干粮,啧啧,乌迩人可真会享受。   火锅开了,辣椒在红油里翻腾,羊肉入锅就变了色,平整的羊肉片变成了一个小卷,看着比大楚的羊肉颜色鲜亮。   张掌柜蘸了点麻酱,慢慢放进嘴里。   嫩,软,羊肉味足,入口即化,裹着芝麻酱,冲淡的辣味,肥肉相间,香而不腻。   一盘子羊肉,很快就被张掌柜吃了个干净,吃完,还意犹未尽。   盘子里的包子也吃光了,雪白的瓷器只剩一点油渍。   张掌柜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后知后觉,原来乌迩人带羊腿带肉,不是为了省钱,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好吃。   有句诗叫什么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吃了乌迩的肉,哪儿还会想别的肉吃。   还有这包子,先喝汤再吃馅儿,香呦。   炭火还烧的旺旺的,桌上还有盘白菜,张掌柜没心思涮菜吃,晃悠晃悠下了二楼。   这一层都给乌迩的汉子们住,一楼都是火锅羊肉味儿。   张掌柜吃饱了都不觉得这味儿腻,心里痒痒的,他招呼店小二,“你去地窖把我藏的那壶酒拿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乌迩的肉好吃,一盘能多卖一倍的价钱。   谁会和钱过不去。   ————   屋内,达娃饮了口烈酒,烈酒入喉,胃里辣的慌。   “大人,喝!”   眼见生意就做成,谁都高兴。   达娃端着酒碗,一饮而尽,“可是看见张掌柜端着肉进了屋。”   达娃担心张掌柜嫌弃肉不好,直接把肉给店小二,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属下亲眼看见,估摸这会儿该吃完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几声敲门声,夹杂在人生,炭火声,锅水咕嘟的声音里,微不可闻,但所有人还是放下了筷子,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笃笃笃……大人,我才想起来,地窖里有壶酒,埋了好些年月,配锅子吃正好。”张掌柜站在门后面,心里满是成算,谈生意得有个引子。   这群大人喝酒喝开了,啥话都好说。   达娃把筷子放下,起身开门,“掌柜的可吃了,没吃的话进来吃点。”   涮羊肉,涮牛肉,灌汤包,张掌柜大致望了一眼,“那就吃点!”   他刚吃了羊肉,还没尝过牛肉的滋味,本来大楚牛肉就少,乌迩的牛肉得是什么滋味啊。   ——————   次日,张掌柜又去了二楼,蹭了顿早饭,一天三顿饭,都是和乌迩汉子一起吃的。   他们会讲汉话,性格豪迈直爽,喝酒能给人喝趴下,当然,生意也谈成了。   以后乌迩每月会送牛羊过来,因为路途遥远,路上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这肉贵的很。   一斤肉一钱银子,真真切切的肉比黄金。   再说那个灌汤包,牛羊可以活着运,包子等天热却送不过来,张掌柜想要也没法儿,他琢磨着能不能把方子买下来,哪怕多出点银子都愿意。   这事儿达娃做不了主,王妃的东西王妃说了算,再说要卖多少银子,怎么签文书,他也不懂。   如今四海升平,可万一以后起战事,大楚和乌迩就是死敌。   一张方子算不得什么,但那是王妃的东西。   草原人对自己的东西,小气地很。   出来一趟不能白来,达娃也算是轻车熟路,买了米面等东西,带着人回乌迩。   一来一回,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回来的时候,是四月初,另一支商队已经出发,乌迩可算迎来了暖春。   容姝觉得这才是春天,最起码上午出帐篷不冷了。   她总算能把冬衣换下来了。   皮毛缝制的衣服暖和是暖和,但是沉,容姝还是喜欢棉布,春种的时候开了几块地种棉花,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   今年种的东西可不少,大到花生大豆玉米,小到白菜萝卜茄子,更是学会了用木箱子装土种葱姜大蒜,听大楚人说后花园菜地,心痒痒得不行,弄几个木箱子种菜,全当菜地了。   还有的撒几把种子,种点白菜油菜,宝贝地不行。   容姝也种了,在箱子里撒了一片葱籽,还埋了大蒜姜片,菜种了生菜,油菜,属于她的一片地里种了白菜,萝卜。   白菜清热,萝卜去火,常吃牛羊肉离不开这两样,除了这些,今年还新开了一块地,是干愣愣的沙地,种了哈密瓜甜瓜和葡萄。   瓜藤和葡萄藤是乌音珠从山林里寻的,一大片,以往都是从山林里找野果子吃,见到葡萄和蜜瓜开心地不得了,今年竟然给种起来。   刚移过去的瓜藤蔫蔫巴巴的,跟要死了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乌音珠蹲着看了许久,给它们浇最甜美的山泉水,“嫂子,真能种活吗?”   她盼着种活,这样秋天就能吃到果子,再也不用去山林里找了。   况且,乌迩本来就没有水果,大楚有的东西乌音珠也想要。   这样嫂子就不会太想家了。   容姝点了下头,“应该能种活的,试试,如果种活的话以后就有吃不完的瓜果了。”   山林这片土地春夏日照足,土地干,很像以前熟知的吐鲁番盆地,那里什么最有名,马奶葡萄和哈密瓜,那叫一个甜。   要是乌迩也能种出甜瓜西瓜哈密瓜,吃不完的葡萄能晒成葡萄干,就不用担心缺水果,嘴唇干裂起皮了。   在容姝看来,肉要吃,蔬菜要吃,水果也要吃。   “浇水不用太多,时不时来除除草捉捉虫就行。”容姝看着这些小苗苗,“咱们等秋天到了,就知道能不能种出来,好不好吃了。”   水果能做果酱,能做蛋糕,能泡茶喝,乌迩人能驯养牛羊,自然也能种瓜种果。   春日,是一年最舒服的时候。   山林里有各式各样的野菜,还有开春出来活动的小动物们。   如今容姝会骑马,一早跟着乌迩人来林子这边了。   耶律加央后山练兵,容姝跟着乌音珠,满山转悠。   乌音珠满腔雄心壮志,“嫂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打!” 第三十六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六天耶律……   容姝看山上有不少水嫩嫩的野菜,“中午吃野菜牛肉饺子,再看咱们打到什么,打到什么就做什么。”   野菜容姝也能给做出花儿来。   乌音珠觉得山上的野物,除了山羊啥的,没几个好吃的,还不如乌迩养的牛羊呢,反正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   耶律加央不在,她得让嫂子玩尽兴了。   “嫂子,那就先摘野菜,我知道哪个好吃!”乌音珠拽着容姝往林子里走,越往里面走土壤颜色越深,草木越茂盛。   容姝提了个大的布袋子,她就是为了摘野菜来的,指望摘一袋子野菜回去呢,金庭玉阶也带着布袋子。   两人紧跟着,容姝让她们摘什么她们就摘什么,公主说了,吃不完的野菜能晒干,在乌迩野菜比肉还珍贵。   他们要找的野菜是一簇一簇的,叶片厚实,长长一片,一掐嫩的出水。采的野菜焯水晒干,吃的时候泡一把,能吸水膨胀变好大。   公主爱吃的东西,说什么也要给弄来。   容姝还没见过这么嫩的野菜,找一片能摘好久。   乌音珠则是观察地上的落叶,脚印,看看有没有动物出没,她心里有数,大的山羊牛她打不过,但是小的山鸡兔子她肯定能抓到。   只要是她抓的,嫂子肯定都喜欢。   乌音珠:“嫂子,我去里面看看,你待在这儿别乱跑,有事喊我!”   说完,乌音珠背着弓箭就进林子了,丛林翠绿茂密,很快蓝紫色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容姝看了两眼,低头摘野菜,这片摘完摘那片,不知不觉地,容姝发现野菜越来越肥,颜色越来越深,往上看松林蔽日。   “金庭,玉阶?”容姝记得金庭玉阶就在她身边的,现在只有她自己的回音,人不见了。   刚才摘野菜摘得兴起,现在容姝知道害怕了。   “乌音珠?”   越怕心里越慌,树叶在头顶把太阳遮了个严实,光亮都透不进来,容姝心想,这可是深山老林,放以前给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一个人进来,现在好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万一遇见野兽,她和摘的野菜都得让猛兽果腹。   正是开春,野兽饿了一个冬天,她不是恰好送到嘴边吗。   兴许她能平安回去,因为书里长公主就活到了七年后,可万一缺胳膊断腿,也活七年,那才叫生不如死。   心里慌着总能听见乱七八糟的声音,容姝定下心神,找自己揪过的野菜丛,原路走回去肯定能行的,只是她听见了野兽的吼声。   容姝吓得一动不敢动,谁知道野兽离得远不远,她仰着头看看松树,一边想着爬上去的可能性,一边找回去的路。   忽然之间,林子前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容姝心里一紧,转头就跑,谁知道后面声音越来越大。   唯恐命丧虎口,容姝跑的比兔子还快。   “容姝,是我,别跑了。”   耶律加央额头有汗珠滑下,天知道他找了多久,乌音珠都急哭了,两个丫鬟脸都吓白了,要不是有大毛二毛,耶律加央还找不到容姝。   容姝傻愣愣地回过头,她好像听见耶律加央叫她了。   草木繁盛,耶律加央因为跑的急,脸上被草叶划了几道血口。   容姝眨了眨眼,“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不在这儿谁在这儿,你还指望乌音珠?”耶律加央声音低,还带着气,“她只顾着自己,跑哪儿去了都不知道,你还等着她来找你。”   容姝抿了下唇,又不怪乌音珠,乌音珠让她老实待着,别乱跑,是她自己摘着摘着野菜忘了时辰,走到这儿来的。   “不怪乌音珠,”容姝往前走了两步,“我感觉没走太远,这是哪儿啊,咱们快回去吧。”   耶律加央站着没动。   容姝过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走吗?”   耶律加央叹了口气,“要不是有大毛二毛,都找不到你,这里山连着山,全是树,不知道哪儿就能钻出来野兽,你一个姑娘,谁救得了你。”   “以后别和乌音珠出来,你想出来,我带你来。”   容姝心想,耶律加央有乌迩的事要操心,哪儿能带她出来摘野菜。   不过她还是点了一下头,“我知道啦。”   耶律加央这才握住容姝的手,“回去。”   ————   乌音珠急坏了,她打了两只山鸡,一只兔子,以前可没打过这么多的猎物,她想拿回去给容姝看,结果回去一看人不见了。   金庭玉阶已经找了一会儿了,可山林这么大上哪儿去找,乌音珠立刻去找耶律加央,幸好练兵的地方就在后山,离得并不远。   乌音珠长这么大,像草原的野草一样,从没有害怕过,更没有哭过鼻子,“哥,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去打山鸡,就不会留嫂子一人,她肯定害怕死了……”   耶律加央放下手里的要紧事,进了山林。   大毛二毛在空中盘旋,草原的鹰向往的是长空深山,但又有灵性,所以不会离容姝太远,耶律加央就是循着鹰找到容姝的。   “我们回家。”   耶律加央走在前面,生生踩出一条路来,“以后想出来和我说。”   容姝轻轻点了一下头,她意识到耶律加央在她前面,她摇头还是点头耶律加央都看不见。   “我也不常出来的,就是转转,你要练兵,有很多事要做。”   耶律加央蓦地停下,容姝差点撞他后背上。   耶律加央回过头,“是有许多事要做,可又不是没有带自己王妃出来的空儿。”   耶律加央耳朵痒痒的热热的,“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打。”   “就想吃野菜,回去包野菜牛肉的饺子吧。”容姝记得耶律加央爱吃饺子,一口就能吃一个。   两人相携往前走,容姝能看见耶律加央的小辫子一晃一晃的,明明他走的四平八稳。   出了林子,就到乌迩开垦的林地了。   乌音珠蹲在田埂上,见两人出来猛地站起来,“嫂子!”   容姝松开耶律加央的手,“我没事,就是一时没找到路,你看我摘了好多野菜。”   乌音珠觉得她摘一百袋子野菜都不能赎罪,“我打了山鸡和兔子,嫂子,我帮你择菜,哥,你要是有事就先回,我送嫂子回去。”   从林地到乌迩有六十多里的路,骑马要半个多时辰,来回一趟多耽误事。   耶律加央哼了一声,“你送,谁知道你把你嫂子送到哪儿去,一块儿回去,我下午再过来。”   清风徐徐,容姝骑马慢,乌音珠在她身侧,耶律加央慢慢坠在后面。   马背上还放着装野菜的布袋子,容姝回了一下头,耶律加央正看着她。   他的瞳色浅,被太阳一晒反着淡光,扎的小辫子晃来晃去。   耶律加央笑了一下,乌迩人本就不是唧唧歪歪的性子,他还怕看不成,就是骑马不能老回头,他怕容姝摔下来,“看什么,慢点骑,向前看,不许回头。”   这是梦里的话,容姝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许久之前,她可能真的见过耶律加央。   ————   野菜要焯要晒,他们回去已经很晚了,吃野菜牛肉的饺子不赶趟,中午饭简单吃的烤肉。   有各种各样的调料,和照着大楚带来的烤架打的架子,烤肉很难做难吃。   烤肉和羊肉汤,一顿饭热热乎乎,吃过饭,容姝简单洗洗就倒床上了。   受惊过度,下午这一觉她睡得极沉。   容姝梦见长公主刚到乌迩时,被分了一个离王帐很远的帐篷。   身边只有金庭玉阶,每天看日出日落,除此之外就在帐篷里烹茶看书,耶律加央不找她,她也不找耶律加央。   一直到冬天。   夜里下了大雪,她们三个还在睡梦中,帐篷就塌了下来,容姝惊醒,金庭玉阶找衣服和被子,她们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容姝觉得冷,乌迩本来就冷,她习惯了大楚的气候,在乌迩晚上要换好几个汤婆子,盖好几层被。   这下帐篷塌了,冷风漏进来,她才知道有多冷。   和冰窖一样。   三个人喊救命,可是乌迩的帐篷离得并不是特别近,雪夜寂静,她们三个没准冻死在这里。   容姝心里想,冻死也好,她一个公主,远嫁和亲,连王的面都没见过,在这里过的日子就是守活寡的日子。   与其守寡,还不如死了算了。   耶律加央看在她安分的份上,定不会为难大楚。   兴许为了两国百姓,谎称她还活着。   雪和鹅毛一样,乌迩见不到的四月柳絮,现如今全见到的,乌黑的夜空飘下的白雪,给大地覆上了一层被子,守护这片安宁。   耶律加央睡得不踏实,每年下雪,牛羊都会受灾,还有帐篷,老木易朽,万一塌了,得快些救人。   他问尼玛有没有帐篷塌了。   尼玛点点头,又摇摇头,跟着耶律加央,就得察言观色,王大半年都没看过王妃,心里分明就是不喜欢,更何况大楚的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耶律加央:“帐篷塌了就救人,你脑袋晃什么晃。”   “王,塌的是王妃的帐篷。”   王妃。   耶律加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王妃,他什么时候有的王妃。   尼玛看耶律加央怔怔的,“就是大楚的和亲公主,王,要不咱不救了,就当没这个人……”   耶律加央脸色很冷,“救,为什么不救,本王差她一口饭吃?”   王帐和容姝帐篷离得远,耶律加央骑马去的,帐篷已经到了,若不是雪大,帐篷里的炭火会把毛毡木头烧着。   耶律加央把木头挪开,一边喊容姝的名字,他不喜欢容姝,不喜欢这个王妃,但不等于他想要容姝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找了压在帐篷下的人,裹着被子,一头青丝如瀑,身上穿着红色的寝衣,一张小脸冻得惨白,牙还在打颤,看着可怜兮兮的。   金庭玉阶松了口气,“先救公主,救公主。”   耶律加央把人打横抱起,她可真瘦,像雪花一样轻,人抱到哪儿去呢,想了又想,耶律加央把人抱到王帐里。   王帐里有旺盛的炭火,温暖的皮毛,耶律加央把人放到床上,然后去一旁擦了擦手,“你要什么吗,你那帐篷得明天收拾,今晚就先睡这,本王有别的事,一会儿你那两个侍女也过来。”   耶律加央得让她明白,他不是趁人之危喜欢占便宜的人。   容姝摇摇头,乌迩的王竟然会说汉话,不论怎么说,都是他救了她,容姝咬了一下牙,“多谢。”   耶律加央道:“想谢本王就少惹事,大晚上不让人睡个消停觉。”   拍拍手,耶律加央就从帐篷里出去了。   外面风雪侵蚀,耶律加央舔了舔牙尖,她,还挺好看的,知道不乱动,老老实实在他胸口趴着。 第三十七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七天梦里……   耶律加央顶着风雪巡视一夜,天亮了才回来。   王帐的灯还亮着,金庭玉阶一夜没合眼,眼下一片青色,她们两个也是第一次见到王。   王和传闻不太一样,很高,还瘦,冷冰冰的,看着不太好惹。   见耶律加央进来,金庭玉阶瑟缩了一下,公主昨晚吓到,很晚才睡着,如今睡得也不踏实,梦中还皱着眉。   “参见王上。”   两人声音发抖,比起外面的风雪,眼前这个人更危险。   耶律加央看了眼床,自己的床睡了别人,他心里不舒服,这俩丫鬟还防狼似的看着他,他耶律加央再不济,也不是占便宜的小人。   真是。   耶律加央坐下倒了杯水,床上的人还没醒,“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干什么,烧水准备早饭,本王还能吃了她不成。”   听这话,金庭玉阶更怕了,她们俩个一个烧水一个守在床边,守了一个时辰,容姝可算醒了。   这一晚发生太多事,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现在,她在耶律加央的帐篷里,是耶律加央救了她。   容姝没少读话本子,上面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在容姝看来都是狗屁,她和耶律加央最好的状态就是一南一北一东一西,他做他的王,她当她的挂牌王妃,互不打扰。   还是趁早把帐篷搭起来,她搬回去住。   搭帐篷还要问耶律加央,因为只有他听得懂汉话。   那个大高个只会送饭,其他的什么都不懂。   吃过早饭,容姝问耶律加央,“帐篷塌了,什么时候可以搭好,我们好搬回去。”   耶律加央静静打量这位王妃,大楚女子相貌温婉平和,用大楚话说,他们长公主生的国色天香。   人都冻傻了吓傻了还想着走,耶律加央不会不放人,就是想逗逗容姝。   “你知道多少帐篷塌了,多少人等着救吗,你还有地方待,别人可是在雪地里等着。”耶律加央摸摸鼻子,果然看见容姝神色变了,有点委屈又有点内疚。   “你先住下,你那帐篷里能用的东西都搬过来了,还缺什么和本王说。”耶律加央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容姝,“本王晚上回来。”   容姝叹了口气,她在乌迩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安身之地,容身之所,她不了解耶律加央这个人,希望他能好说话一点。   耶律加央出了帐篷,骑马四处转悠,雪还没停,大雪过后,受灾的地方帐篷要重建,还有冻伤冻死的牛羊马匹,都要安置。   幸好往年也经历过,不至于手忙脚乱。   尼玛小心翼翼地挪过来,问王上晋阳公主帐篷的事,因为没有及时禀告,王上让他大雪过后,去山的那边挖铁去。   耶律加央看着尼玛,个子挺大,脑子不咋好使,“她一个大楚的和亲公主,搭建帐篷必然要紧着乌迩人。”   尼玛心想,那也不能把人冻死在外面,要不然您救她做什么。   耶律加央:“晋阳就先住本王那,找个小一点的帐篷,给那两个丫鬟住。”   尼玛闭紧嘴巴,心道,这不太好吧。   就这样,借故搭不了帐篷,耶律加央把容姝的床搬进王帐里,两人分床而眠了一个冬月。   等大雪化了能出门了,那个地方早已搭了别的帐篷。   容姝去找耶律加央,在这里她只认识耶律加央一个异族人,还有一个样貌英气的姑娘,远远见过,但耶律加央把人训走了。   耶律加央对她道:“你是本王的王妃,不就该住王帐里吗。”   生同寝,死同穴。   ————   容姝醒的时候已经入夜了,金庭玉阶煮了粥,切了咸菜,还把野菜牛肉的饺子包了。   容姝闻见香味了。   金庭擦了擦手,“正准备喊公主呢,公主就醒了,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   容姝笑着道:“是挺久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到底是书里的事还是确实发生过,她见到的人和事,就像真的一样,在梦里过了一个冬月。   天黑了,毛毡帘子还没放下来,容姝见耶律加央的帐篷亮着灯,“王呢?”   金庭道:“王过会儿就该回来了,临走前说了回来吃饭。”   容姝点点头,耶律加央和梦里的很像,又不太一样,梦里的耶律加央心思可太坏了。   ———   耶律加央回来的晚,这一天下来,人累得不行,他回帐篷洗了把脸,浸了冰水,觉得清醒多了。   不过再苦再累,回来看见容姝帐篷亮着灯,他就觉得踏实。   美中不足的就是,容姝住容姝的帐篷,他住他的。   耶律加央心里想,要是容姝的帐篷破个洞,漏点雨就好了。   也别漏太多,不然把人淋到就好了。   只不过,乌迩少雨,不知道何时才能等到一场雨。   耶律加央不急。   他掀开毛毡帘子进帐篷,桌上已经摆好饭了,三盘饺子,一只炖鸡,一只红烧兔子,还有一陶盆的蒸米饭,丰盛的很。   “鸡和兔子是乌音珠打的?”   容姝点点头,“让她过来吃饭不来,就盛了一些给他送过去,达娃尼玛呢?”   开始听这名字还觉得怪,现在也能说出口了。   耶律加央:“他们两个有事,咱们吃咱们的。”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一盏烛灯,灯罩画的是侍女提灯,与乌迩格格不入,又显得相得益彰。   大约是在梦里还和耶律加央在一起,容姝对他更亲近了。   “不知道你以前这样吃过没有,尝尝这样吃,还挺好吃的。”容姝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耶律加央没想到容姝在宫里也会吃野菜,不过野菜这东西,她一个公主想吃,肯定能吃到。   “我尝尝,你说好吃肯定好吃。”   野菜有股韧劲儿,吃到嘴里没有涩味,加上肉,香的很。   “好吃,你多吃点,不过鸡肉有点硬,还柴,等我给你打好的。”耶律加央大口吃肉,顺便把乌音珠说了一遍。   容姝笑了笑,“你也多吃点。”   大约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夜里,突然下起雨来,不仅是乌迩,大楚四五月也是连日的雨。   阴雨连天,连绵不绝,打在身上,冷冰冰的,看着灰色的天落下细密的雨,在总有种伤春悲秋之感。   赵颜兮望着窗外的雨,想什么时候能停,她在家里待了两个月,着两个月就倚在窗边,看日出,看日落,看闲庭的花,春日的雨。   有时她会想,为什么老天给了她这样一张脸,为什么她要像别的人。   做自己不好吗。   徐景行还会送东西过来,可赵颜兮这阵子听过许多关于徐将军和长公主的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徐景行曾是容姝生父的下属,少年英气,举世无双,后来大将军战死沙场,容姝成了长公主,年少时的情谊却还在。   所有人都以为徐景行会是驸马,直到长公主远嫁和亲。   难怪徐景行初见她时是那样的眼神。   这阵子她谎称身体抱恙,侯府闭门谢客,她不敢见人,更不想见太后,徐景行,一想到她这一年多以来得到的一切全是因为另外一个女子,她就如鲠在喉。   一边想着容姝一个女子,远嫁非她本意,和亲是为了大楚,所有大楚人都该谢她。   一边又忍不住嫉妒她,嫉妒她得到徐景行的偏爱,太后的宠爱,是大楚最尊贵的女子。   赵颜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好像魇在一个梦里,只要梦醒了,一切都不会变。   知女莫若母,平阳侯夫人深知这阵子女儿不对劲,时常望着窗外出神,细想之下找到缘由所在,便带着时兴的小物件来女儿院子坐坐。   “怎么这般愁眉苦脸,虽这着雨,也该出去走走,定洲湖景色不错,怎么不叫上姐妹去看看。”   赵颜兮张了张嘴,“……女儿只想一个人待着。”   平阳侯夫人道:“娘是怕你闷坏了。”   赵颜兮鼻子一酸,她害怕出门,怕人指指点点,怕人说她顶着一张俏似长公主的脸,做见不得人的事,“娘,我不想出门,我就想在家待着,我以后都不要见徐景行了,他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   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赵颜兮觉得痛快极了,“他喜欢的不是我,是长公主……”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平阳侯夫人心里只剩心疼,“谁说的,他若不喜欢怎么会殷勤送各种各样的东西,你还小,不了解男人。”   “是因为我长得像长公主,所以徐景行,太后才……”赵颜兮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好不可怜。   平阳侯夫人伸手为女儿把眼泪擦干,“就算最开始是因为这个,那后面就没有真心实意吗?”   “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里是盛京,大楚最繁华的地方,你谈喜欢,讲感情,说给谁听,兮儿,听娘的话,情爱就是过眼云烟,权力才是实打实的东西。”   平阳侯夫人语重心长道:“长公主和亲虽说是为了两国交好,可她是大楚的公主,就当为国为民,和亲是她当做的事,也只有她能做,兮儿你明白吗。”   “这一远嫁,没个几十年回不来,到时候没人会记得长公主,只会记得你,明白吗。”平阳侯摸摸赵颜兮的脑袋,“娘的女儿啊,你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对你好,不论你知不知道,都只能当不知道。”   赵颜兮心里一紧,“我不想做长公主的影子。”   “时间长了,她回来了,她就是你的影子。”平阳侯夫人笑容淡雅,“那时谁还知道长公主呢。”   知道自己女儿像长公主时,平阳侯夫人担惊受怕好些日子,怕冲撞天家。好几年赵颜兮都没出过门,都没在盛京转一转玩一玩。   想想女儿受的苦,平阳侯夫人就无法释然。   容姝不在了,凭什么自己女儿还要过那种日子。   至于徐景行,太后,那是他们自己凑上来的,怪得了谁,平阳侯夫人巴不得女儿更像长公主一些呢,学长公主会的东西,琵琶,跳舞。   学长公主烧的菜,学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   平阳侯夫人觉得女儿的福气在后面,将军夫人算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是真正的福气。   赵颜兮神色发怔,她看了母亲好一会儿,才道:“娘,我不想荣华富贵,我不想做公主,女儿只想承欢膝下。”   她不想做容姝的替身。   “傻孩子,你是女子,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做自己就好了,难道你想被陆昭云说一辈子,兮儿,只要你的地位比她高,她就不敢再说你了。”   平阳侯夫人笑意温婉,“你听娘的,娘还会害你不成。”   赵颜兮慢慢止住泪水,兴许娘说的是对的。   她可以靠着这张脸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三十八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八天你们……   赵颜兮的病很快就好了,她的日子和从前一样,进宫面见太后,有时一住就是几天,也能看见她戴着帷帽跟着徐景行进茶楼。   陆昭云在茶楼的隔间喝了半日的茶,等旁边的房间开了,就让丫鬟去请赵颜兮过来小坐。   赵颜兮倒也没推拒,大大方方过来了。   陆昭云曾以为赵颜兮年岁小,心性不定,所以才对那些“好意”动心,她还觉得赵颜兮有些可怜,谁对她是真心的。   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赵颜兮可怜,反倒是可恨。   穿着锦衣,戴着玉饰,好像阿姝。   赵颜兮开门见山道:“听你那丫鬟说,陆姑娘有事,所以才要见我。”   陆昭云摇了摇头,“你怎么是这副打扮?”   赵颜兮笑了笑,“你是说这身衣裳还有头饰像长公主平常穿戴的?”   陆昭云咬咬牙,“明知故问。”   赵颜兮道:“我穿成这样,徐大哥和太后娘娘很高兴,陆姑娘,穿什么不是穿呢。”她不图情不图爱,要的是真金白银,总要把人哄高兴了。   陆昭云:“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当自己是卖笑的,把人哄高兴了?你比勾栏里的女子还要低贱,你以为你把人哄高兴是因为你吗?”   顶着阿姝的脸,做这等下贱的事,陆昭云想把赵颜兮这张脸划烂。   赵颜兮随她怎么说,她做替身怎么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左右长公主不会回来。   “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回去了,我也奉劝陆姑娘一句,管好自己的事。”   陆昭云气的往后退了几步,赵颜兮怎么可以这么想,真当这事是她和徐景行两厢情愿的事吗,谁有管过阿姝啊。   赵颜兮从茶楼出来,长叹了口气,纵使心里想,她只要钱,可是还是忍不住动心。   这阵子皇上对她也不像从前那般冷了。   容姝。   你就好好待在乌迩,再也别回来了。   ——————   乌迩的雨要更寒,更冷,还夹着小冰雹子,容姝怕地里的庄稼冻伤了。   这可是乌迩人的命。   只不过,她光顾着担心秧苗有没有被砸,没顾着自己的帐篷,她坐在桌前写写画画,水滴就从头顶落下来了。   衣袖直接阴湿了。   容姝把金庭玉阶喊来,漏水也不是什么大事,找个盆接上就好了。   “把桌子挪一挪,放个盆子,等天晴了再把洞补上。”容姝先把书挪走,帐篷大,一会儿去别处看就行了。   两人点点头,麻溜把地收拾好,帐篷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流水声,还有呼啸的风声。   乌迩的帐篷不留窗,通风全靠门口的毛毡,都是晴日时把帘子掀开,不然会呼呼往里面灌风。   大把大把的风就从帐篷顶的小洞吹进来,呼啦啦的。   容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帐篷也在晃,原来稳稳当当的帐篷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   “金庭,帐篷是不是在晃啊……”   金庭道:“公主,是晃呢,奴婢去问问,怎么补帐篷,先架个梯子把帐篷补上吧。”   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夜里听着风声很难入睡。   金庭打着伞出去,直接去了王帐,如果王上不在,尼玛大人肯定在的。   可是今日下雨,不练兵,盐矿铁矿也停了,只留了人守着林地,所以耶律加央正在帐篷看兵书。   听见容姝帐篷坏了,他一脸惊讶,“坏了,哪儿坏了?”   金庭答道:“回王上,帐篷顶破了一个洞,应该是被雨水淋的,现在一直漏雨灌风,奴婢想着先让人把帐篷补上。”   耶律加央手指扣了扣桌子,“这样啊,本王去看看。”   耶律加央放下书,从柜子里翻出一块牛皮一捆麻线,几根针,又把角落里的的梯子搬着,支在帐篷外面,顺着木头柱子爬了上去。   他披着牛皮做的斗笠,但还是有雨水打在他脸上。   容姝在下面看着,心里担惊受怕得很,早知道就不补了,下着雨地上滑,帐篷也滑,听一晚上风声也没什么。   耶律加央踩得实,一步步登了上去,帐篷顶破了个洞,他拿出牛皮比着试了试,又把针和麻线拿出来。   一个大男人,从没做过针线活,穿线就穿了半天。   耶律加央一手按着牛皮,一手拿着针线,想把那个破洞盖住,谁知忽然间天边打了个闪,耶律加央伸手挡了一下,又被雷鸣惊得晃了晃。   他手下意识去抓最近的东西,只听咔嚓一声,帐篷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容姝看着天边划过一道闪电,就像帐篷的口子一样大。   耶律加央也没想到会这样,他看看帐篷又看看容姝,“容姝,我手劲儿好像有点大……”   雨越下越大。   ——————   王帐内,耶律加央问容姝要把床放哪儿,“这儿行吗,再竖个屏风。”   容姝问:“真的不能补了吗,不能用线把坏的地方缝上吗?”   耶律加央道:“你也看见了,我缝不好,刚又差点掉下来,别人上去我不放心,先把里面东西搬出来,别淋雨了,等天晴再修帐篷。”   容姝左看看右看看,“我和金庭她们挤挤也行,要不然去和乌音珠睡也行。”   耶律加央道:“再把床搬过去,下这么大的雨?”   这么大的雨,又是补帐篷,又是搬东西,显得她这个王妃忒不善解人意,事儿又多。   可是住耶律加央的帐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容姝想起那个梦,梦里耶律加央就趁着雪压坏帐篷,把她留在王帐里。   容姝道:“还是算了,就住这里吧,屏风就竖这儿。”   耶律加央帐篷极大,故而显得有些空,床,柜子,书案书架,还有吃饭的桌子,椅子,他把这些挪了挪,空出一大半的地方给她用。   容姝的东西就多了,好几个木箱子,床有拔步床,看书的贵妃塌,罗汉床,椅子都是梨花木的,书架古朴,还有小桌子小杌子。   隔着一面屏风,把一顶帐篷分成了两间屋子。   容姝忍不住看了一眼,耶律加央住的地方倒是干净,他也不像草原的汉子。   脸白,好看,会收拾东西。   耶律加央一样一样问容姝东西放哪儿,“一会儿你看看有没有湿的,雨季东西容易发霉,你先住下,等天晴了再给你重新扎顶帐篷。”   容姝点了点头,“今天多谢你了。”   耶律加央怔了怔,然后扯出一个笑,“跟我说什么谢,都是应该的,对了,中午吃什么?”   耶律加央说的有些仓惶,因为现在离饭点还有一个多时辰,而且雨天要么吃面条要么吃锅子。   容姝道:“吃手擀面吧,再炒两个菜,刚看见有几块腊肉,放久了忘了,今天收拾东西才看见。”   牛肉高汤,加了野鸡蛋的手擀面条劲道十足,早春长出的野菜撒一把,再来一道腊肉炒蒜苗,葱花炒鸡蛋。   炒鸡蛋的口感是熟而嫩,乌迩不养鸡鸭,所以捡几个野鸡蛋就宝贝地不行。   耶律加央想下回商队回来,带能敷的鸡蛋,他去林子里打几只野鸡,留着孵蛋,蛋生鸡鸡生蛋,冬天养在帐篷里,仔细照顾,没准能养好。   耶律加央看容姝爱吃鸡蛋,所以想养鸡下蛋。   “你多吃点,你看着太瘦了,得多吃点。”耶律加央给容姝夹了好多菜,容姝想到了一个词,讨好。   吃过饭,耶律加央把碗筷收拾干净,两人住的地方,不好让金庭玉阶候着,洗菜切菜,洗碗筷,耶律加央都是抢着干。   刷完碗筷回来,耶律加央道:“雨还下着呢,你先睡一觉,我下午有点事,晚饭前能赶回来。要是嫌冷柜子里有皮毛,铺那个暖和。”   隔着屏风,耶律加央偷偷望了一眼里面,一个人住的时候怎么都好,多了个人,又是喜欢的人,离近了怕唐突,离远了怕她瞎想。   耶律加央有时想,容姝是他的王妃,本就应该同床共枕,同塌而眠,要是当初她刚来的时候,直接按乌迩的礼节大婚,容姝早就住进王帐了。   早就住进王帐了,没准小崽子都有一个了。   他们的孩子,绝对比乌音珠好看。   ——————   梦中,容姝睡得床就是深红色的拔步床,用的上好的红花梨木,经年不蛀不腐。   床上铺着锦被,是正红色的,长公主出嫁,一切循仪制,嫁妆都是黄色,正红色。   为数不多的几件淡色衣裳,被子,是来这儿新做的。   蜀地绣娘绣的被面,一针一线都是心血。   这样的东西自己盖的时候觉得好看,舒服,暖和,可放在王帐里就觉得太喜庆了,和这里格格不入。   一面屏风,两个世界。   容姝想到了一个词,交融。   她让金庭把被子换了,换成一件藕荷色的,枕头褥子也都换了,连穿着的寝衣都换成杏色。   金庭玉阶不再守夜,容姝不知道自己还睡不睡得着。   入夜,耶律加央在屏风的另一边梳洗换衣,草原没中原那么多的习惯,衣服脱了就能睡觉,睡得还安心,耶律加央根本没有寝衣这个东西。   他下面穿着裤子,上面一件衣服没穿,他把水倒出去,然后站在屏风前问容姝,“要热水吗,金庭还说你要汤婆子,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弄?”   容姝心里一紧,汤婆子能让被窝热热乎乎,只是乌迩太冷了,现在还下着雪,睡前放进来的一个已经凉了。   金庭玉阶不在,她就算被冻醒也没办法。   容姝道:“不用,已经弄好了,你早些睡吧。”   耶律加央嫌大楚的女人墨迹,“怎么弄跟我说,不然明天你那两丫鬟又该念。”   他从屏风后面走过来,冲容姝伸出一只手,“给我。”   容姝惊了一瞬。   耶律加央怎么这样,他怎么直接就过来了,他不知道屏风是做什么用的吗,他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容姝眼睛瞪大,一张脸吓得煞白。   耶律加央读过诗书,上面有写中原女子的诗句,他以前总不明白那些词句的意思,现在突然就懂了。   耶律加央看看容姝,又看看自己,一时还不明白容姝这个样子是为何,后知后觉,他懂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常年捂着,身上白,又因为动的多,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   容姝肯定没见过男人,所以才吓成这样。   耶律加央摸了摸腹部的肌肉,挑眉道:“真麻烦。”   他回去披了件衣裳,又过来问容姝汤婆子的事,“快点说,唧唧歪歪的,弄好了睡觉去。”   容姝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被窝里把汤婆子掏出来,“把盖子拧开,灌上热水,小心别把外面的线□□湿。”   圆滚滚的一个汤婆子,外面还套了线套,是淡紫色的,上面绣着格桑花。   还挺好看。   耶律加央道:“一个够吗,多给你弄几个?”   容姝想,晚上凉了耶律加央肯定不会管她,还不如现在多灌几个。   容姝指了指柜子,“那个里面,全给灌上。”   耶律加央抱着五个汤婆子灌水,隔着屏风,容姝听着哗啦啦的水声。   不一会儿,耶律加央就把汤婆子抱了过来。   “晚上有事叫我,喊我名字。”   容姝轻轻点了一下头,“多谢,你也早点睡。”   耶律加央道:“哎,我说你跟我说了好几声谢了吧,你们大楚表达谢意,就口头说说?”   容姝抬起头,“不是的,我是真想谢你,只是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耶律加央道:“那你明天帮我把衣服补补吧,乌音珠缝东西跟狗啃的一样。”   他一个大男人,又不会用针线。   容姝嗯了一声,耶律加央笑着道:“早点睡吧。”   容姝以为自己睡不着,再不济也得很晚才能睡,谁知道很快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有人从她被子里摸了什么东西出去,第二天一早,她发现被子里的汤婆子还是热的。 第三十九章 来草原的第三十九天“你……   好像除了换了个地方睡,其他的都和原来一样。   容姝贪恋被窝里的暖意,赖在床上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屏风那边传来动静,耶律加央收拾好出门了。   接着,金庭玉阶进来了。   两人一晚上没睡,就怕耶律加央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幸好幸好。   “公主,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容姝道:“那就梳洗吧,对了王上什么时候走的。”   又是年关,又是下雪,没什么事儿,耶律加央怎么还出去呀。   金庭道:“王上刚走不久,奴婢就赶紧进来了。”   两人脸上隐藏着焦急和担忧,想说又不敢说,怕惹容姝伤心。   在乌迩的日子太苦了,从前她们三个在帐篷里,过自己的日子,还能出来和乌迩人说说话,现在在耶律加央眼皮底下,事事受掣肘。   容姝明白金庭玉阶的担心,但她没说,有些事越是说越是害怕。   “那快点收拾,早上就随便吃点。”   容姝还记得昨晚,耶律加央让她帮忙补衣服,吃过早饭快补上,她不想欠耶律加央的人情。   如果补衣服不够偿还的,就给耶律加央带几天饭,这样总行了。   容姝让金庭问问耶律加央吃过饭没有,没有的话就给他带一份。   耶律加央倒也没客气,他也是头一次吃正宗的大楚的吃食,精致好看,但是不太够吃。   孤男寡女,在一间帐篷难免不自在,耶律加央等到中午才回去。   容姝已经把他的衣服缝补好了,缝好的衣服折好放在床边,“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这几件已经缝好了。”   “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说就好了。”容姝很感激耶律加央,感激他救了她,如果不是他,她们主仆三个很可能死在雪中了。   耶律加央把衣服抖开,容姝缝的和玛吉婆婆乌音珠缝的不一样,她在衣服上绣了花,绣的是竹子和松柏,青绿色,很好看。   耶律加央笑了笑,“再说吧,早上饭挺好吃的。”   再说。   虽然容姝认为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可耶律加央让她报恩的时候只说缝衣服,怎么还有别的。   容姝哦了一声,“那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生在西北,长在盛京,在宫中常常下厨,好吃还有手好厨艺,来乌迩也会时不时做两顿。   乌迩不缺肉,她们在这儿吃的还挺好的。   耶律加央挑了一下眉,“那就一块吃,你想吃什么我让尼玛送来。”   容姝觉得尼玛这个名字有点怪,又想不出哪儿怪,“嗯嗯,早上的汤婆子,多谢。”   耶律加央:“我不是说了,要谢就好好谢,多谢多谢多谢多谢多谢,谁都会说。”   容姝:“……”   ——————   耶律加央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对乌迩的百姓,他从没笑过,长得高,僻巷好看,要不冷着点,谁服气他这个王。   但在容姝身边他可以随便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姝这个梦做的很长很长,醒来时却没过多久,正好能看天边的晚霞。   夕阳从远山滑下,天边留着一丝红霞,长歌饮马,炊烟袅袅,容姝想,她来这儿一点都不后悔。   等夜深了,耶律加央才回来。   他淋了一身雨,冻得牙直打颤,进帐篷之后金庭玉阶一愣,忙去烧热水。   容姝问:“怎么淋成这样?”   耶律加央道:“雨下大了,晚上你可别出去,外面可冷了。”   乌迩就是这样,天热的时候被太阳一烤能化掉,天冷了连帐篷都不敢出。   耶律加央的衣服全湿了,他道:“我先洗洗再吃饭,你等我一会儿,快得很。”   等热水送进来,容姝就回避了,她觉得两个人住一块还是不方便,等天晴了一定要把帐篷搭好。   隔着屏风,水声清晰可闻,容姝翻了两页书又把书放下,打开首饰箱子看两眼就合上了,那边声音还没停。   又过了一会儿,声音终于停了,容姝听见耶律加央道:“容姝,拿来的衣服被我弄上水了,你再给我拿一件。”   他说话的语气太平常,好像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洗澡沐浴,为他拿一件衣服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容姝道:“你自己拿吧,我……”   “我身上都是水,过去还得把地弄湿了,衣服就在柜子里。”耶律加央咳嗦了两声,“容姝,水要凉了。”   容姝浅浅应了一声,屏风另一边热气弥漫,耶律加央坐在浴桶里,容姝径直朝着柜子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拿哪件衣服?”   耶律加央:“青色那身。”   容姝找到青色的那身,在昏黄的烛光下,她发现衣服的领子磨破了,坏的地方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耶律加央见容姝迟迟不过来,回过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容姝道:“衣服坏了。”   耶律加央:“哦,早就坏了,你看看别的,有好的没。”   容姝翻翻别的,坏的坏,破的破,大约是梦里补过,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好不容易找出来一件,容姝赶紧给耶律加央拿过去。   这件是白色的,不耐穿,所以耶律加央很少穿。   还是容姝给他做的。   耶律加央朝容姝笑了笑,还没等说话,容姝就瞪了他一眼,去屏风另一边了。   “等我把水倒出去就吃饭,晚上你要想洗澡,我给你烧水拎水。”   那边没动静,耶律加央继续道:“你怎么拿这身,你送我的我都很少穿。”   容姝道:“你衣服都破成那样了,怎么不补一补。”   “乌音珠缝的跟狗啃的似的,玛吉婆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容姝道:“你缝的东西那个样子,还好嫌乌音珠缝的不好。”   宁可破着穿。   耶律加央道:“那不然明天你给我补补?你是我的王妃,按照大楚的习俗,不就是男子出门打猎种地,养家糊口,女子在家……”   说洗衣做饭不好,这活他也能做,让容姝洗他的衣服,耶律加央舍不得。   “女子在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耶律加央道:“你不想补就不补,我这样穿也行,就是别人的衣服都有人补,就我没有……”   容姝道:“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收拾好赶紧吃饭。”   雨天容姝就喜欢吃面条,火锅这种热热乎乎的东西,她点了小炭炉,两个人用小锅就行,切了牛羊肉,又卤了肉。   菜是今年新长的小白菜,嫩的出水,去年的萝卜,放的甘甜,打了野鸡蛋的手擀面,容姝想到时候试试压红薯粉,吃火锅怎么少得了豆皮粉条呢。   现在东西能卖到永州,容姝想多赚些钱。   就算赚不了钱,能改变乌迩人的生活也是好的。   “还是火锅好吃。”耶律加央喜欢吃肉,一层肉片染上了汤底的味道,然后蘸点麻酱,连涮菜都是好吃的。   容姝道:“冷天吃热锅,不过说起来大楚入春,天暖和了,永州的火锅卖的应该不如以前的好。”   钱赚的也不如以前多。   在耶律加央看来,这个生意更像是玩的,给容姝玩的,赚不赚钱,赚多少钱都无所谓,反正乌迩靠的是皮毛,马匹,铁器。   耶律加央道:“从乌迩运活牛活羊过去不容易,等天热了更难,容姝,要是生意做不下去,你也别难过,我养得起你。”   容姝笑了笑,“哪儿会,我做生意也不是为了自己……”   耶律加央喝了一大口青稞酒,“我知道,是为了乌迩。”   “所以我更不希望你受累,”这要放在大楚,就相当于容姝嫁过来,婆家有十几万人的拖累。   容姝看了耶律加央两眼,然后低下头,“我吃了睡睡了吃,能受什么累,你快吃吧,多吃点。”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在,耶律加央都觉得是他不好乌迩不好,而她是千金之躯,和亲远嫁不算,还要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度过余生。   她能感觉到耶律加央的喜欢,喜欢的小心翼翼。   吃过饭,耶律加央把锅碗筷子刷了,这和大楚不一样,大楚的皇帝什么都不干,成天只批奏折,上朝,只有农桑节的时候才会下田侍弄几撮庄稼。   他有好多仆从侍女,住着最豪华的宫殿,吃着最好吃的佳肴。   耶律加央一点都不一样。   趁着耶律加央刷碗的功夫,容姝去梳洗,拆了发髻,换了寝衣就立马钻进被窝。现在没冬日那么冷,盖好被子就行,不用汤婆子。   她用被子遮住耳朵,静静听外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耶律加央进来了,他脚步轻,动作也小,站了一会儿问道:“容姝,你睡着了?”   容姝想,装睡算了,反正耶律加央也不会过来看她是不是真睡着了。   谁知,耶律加央又问了一遍,“你睡着了吗?”   容姝翻了个身,“睡着也被你喊醒了。”   “我声音很小,你肯定是没睡着,吃不吃烤红薯?”   放久的萝卜甜,红薯更甜,乌迩的红薯是沙沙的口感,还面,烤出来红薯皮流薯蜜,瓤绵软。   就是吃的时候弄一手,容姝嫌麻烦。   容姝道:“不是刚吃完吗,哪儿有大晚上吃烤红薯的。”   耶律加央道:“大晚上怎么了,我看你晚上光让我吃,自己没怎么吃,吃吧,我来烤。”   容姝爬起来,“那我吃一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喜欢乌迩这个地方,容姝现在觉得这里什么都好,好到什么都能卖钱。   红薯瓤金黄泛着淡红,入口绵软,外面一层有点焦,里面的香甜,耶律加央烤了两个,容姝吃了一个。   等吃完,耶律加央任劳任怨地收拾东西,又给容姝打了热水洗手,“吃饱就好好睡觉,别想东想西。”   大约是容姝脑袋和耶律加央手离得太近了,又或者是帐篷里的气氛太好,耶律加央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睡吧。”   屏风外的桌子上留了一盏灯,容姝愣愣地那点烛影,“我都是熄灯睡的,吹了吧。”   耶律加央低头就把灯吹了。   ——————   次日,又是商队出发的日子,带足干粮和水,再把牛羊装上车,还要带它们路上吃的牧草,一切收拾妥当,商队才出发。   从乌迩到大楚的路早已经摸清,去年今年走的又多,这条路熟得很,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要小心牛羊不要在路上被饿死。   等商队终于到了永州,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五月初,天气渐热,肉摊卖肉都是现杀现卖,隔夜的肉一眼就能看出来,价格上也便宜许多。   时节原因,这会子大家都爱吃淮扬菜,清淡,又有君子之风。   不过奇就奇在永州的一家卖锅子的,生意火爆程度不输淮扬菜。   锅底是牛油辣锅,香极了,辣的爽,辣的痛快,吃完一顿浑身上下冒热汗,还有这家火锅店的肉,和平常吃的不是一种肉,有牛肉就不说了,那个羊肉味道又浓又嫩,这么一春吃下去,肥膘都贴了五斤。   张掌柜赚了不少银子,人也胖了一圈。   谁说做吃食不赚钱的,那是胡说,一盘羊肉半斤卖一两银子,客人都是几盘几盘地点,上上下下都是利润,怎么不赚钱了。   又有多少靠着吃食富甲一方的。   卖锅子怎么了,照样把日子过好,现在永州谁人不羡慕他家的火锅店,还到处打听,他们牛羊肉是从哪儿买的。   张掌柜心盛之余忍不住想,这里面还有钱赚呢,就拿牛羊来说,除了涮着吃的,剩下的骨头,肉还有不少,得寻摸另外的吃法,他看灌汤包就很不错。   两个一起卖,赚的钱才多呢。   客栈的后院现在就养牛羊了,吃着牧草,喝着泉水,伺候得比人还精贵。   张掌柜每天就盯着牛羊好不好,查查帐,一天就过去了,至于把火锅店开到盛京江南去,他有过这个念头,后来慢慢地就不了了之了。   乌迩的商队送牛羊,检查好记上账就行了,再把月前的帐结了,有时不结账,乌迩的大人会让张掌柜买东西,毕竟大楚人买什么都方便。   张掌柜看都是种子,粮食,吃的,布匹,反正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就应下了,予人方便也是予几方便。   除此之外,他更关心牛羊下个月能不能多送两头,乌迩到大楚的路何时能修好,要不然直接来永州放牧,再方便不过。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虽然两国互通有无,允许商队往来,但异族毕竟是异族,他倒希望有朝一日,两国真能亲如一家。   这样他就去乌迩做生意去。   张掌柜把商队的人安顿好,留领队借一步说话,“大人,小的有个不情之请,下个月要多多的肉。” 第四十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天就算像又……   张掌柜道:“是这样的,永州生意不错,我就想着把生意做大点,先把店开遍西北十三城。”   这回达娃没来,是新的领队,名叫桑杰。   桑杰面不改色,只是心里觉得张掌柜口气大,还没开遍永州,就想着开遍西北十三城。   桑杰道:“从乌迩到永州可不容易,能运这么多头牛羊过来已经是极限了。”   牛羊都是庞然大物,要做车,半个月就送一次,一次至少五头牛十头羊,就要三四十人看着。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张掌柜脸跟苦菊花似的,“大人,方法总比困难多是不,不然再给您加半个点……”   赚的银子分别人,多分一文钱都心疼肉疼,半成,是张掌柜咬牙让出去的。   等十三城都开了火锅店,他也不差这半成银子的钱了。   桑杰看着有些意动,张掌柜脸上由云转晴,“大人慢慢考虑,我这儿不急。”   桑杰仰了仰头,乌迩人一向高大,这样几乎比张掌柜高一个头,他道:“不用考虑,乌迩让半成利,只不过以后有人问肉哪来的,掌柜要说是乌迩的牛羊。”   “还要说是长公主做的火锅底料,这才行。”   张掌柜一脸为难:“这……”   虽说又不一定有人问,说了也没什么,每回乌迩人来,也有不少人看见,可要说是乌迩的牛羊,总觉得大楚没好东西一样。   桑杰问道:“掌柜的意下如何?”   张掌柜搓搓手,“乌迩大楚本就亲如一家,长公主做出来的东西,小的哪敢居功,该说该说。这牛羊本就是从乌迩运过来的,若有人问起,自然实话实说。”   桑杰道:“那把文书也改一改吧。”   张掌柜点了点头,长公主是好人,乌迩人各个性情豪爽良善,要是真能几十年不起战火,那才是为国为民。   现在火锅店一天能赚四五十两银子,一个月一千多两,店开得越多赚的越多,多半成利就多不少钱。   什么都不做,只提一句就多拿半成利,张掌柜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入夜,火锅店人满为患。   黄色的铜锅里冒着赤红色的辣汤,辣椒花椒,还有葱段姜片不时翻滚出来,火锅店只有辣锅,掌柜原以为太辣会影响生意,谁知道永州人一个个宁愿辣的冒汗也来吃。   堂厅八张桌子全部坐满,楼上新开的雅间已经定到下个月了,每张桌上都摆了两三盘肉,一两盘菜,有的桌上还放了毛肚。   这是领队大人告诉他的,七上八下放火锅里涮一涮,口感爽脆,别提多好吃了。   只不过一头牛身上就那么多的毛肚,所以这是卖的最贵的。   张掌柜在堂厅转了一圈,看生意不错就准备上楼。   谁知桌上的客人把他叫住,“掌柜的,吃来吃去还是你家的火锅最好吃!”   自从火锅店生意好了之后,永州的火锅店就跟开花似的,这一家那一家,这人图新鲜,哪家都得尝尝,吃过之后才知道谁家的最好吃。   而且百吃不厌。   “肉嫩还新鲜,牛肉是牛肉味,羊肉是羊肉味,汤底也好吃,来你家一个人就能吃一盘肉。”   招呼着朋友,还得多点几盘。   “怎么就你家肉好吃,别家的都不行。”大约是喝多了,吃爽了,话也就多了。   张掌柜道:“客官有所不知,这火锅底料出自长公主之手,牛羊肉是乌迩的,那边以游牧为生,故而肉肥瘦相间,香嫩又劲道。”   客人一愣,下肉的筷子都停了一瞬,火锅的热气笼罩在脸上,似虚似幻,半响过后,客人问道:“长公主做的火锅汤底?”   张掌柜如实答道:“没错,这些都是从乌迩运过来的,牛羊现宰,肉都是极新鲜的,长公主和亲之后,两国来往就多了,是咱们当百姓的福分。”   生在边境,见过不少战火,比别人更知晓民族大义。   客人使劲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好吃,原来是长公主做的,真是了不得啊,以后我得常来你这儿。”   张掌柜点点头,“那可不,长公主嫁到乌迩一年多了,带着两国的日子都好了。”   这是句实在话,客人喟叹道:“多亏了长公主,我等才有口福。”   不起战火,友好互通是所有人的心愿,以后兴许有更好的东西,女子如斯,他们男子怎能庸碌无为。   张掌柜没想到提一句长公主,把几个大老爷们惹得泪眼汪汪,更没想到因为长公主,更多的人来火锅店吃火锅,楼上包间的位置直直订到了七月份。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掌柜租了铺子,在庆州开了一家火锅店,名字叫做晋阳火锅店,当然,名字的事早早就和桑杰打了招呼。   两处火锅店生意火爆,就是天热也没抵挡住客人的脚步,声明渐显,直接传到盛京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没有,永州庆州开了两家火锅店,名叫晋阳。”   消息传到盛京已是六月初,天气越发热,什么都吃不下。   一群夫人在凉亭下吃茶,茶水换了几壶,桌上的点心一块都没动。   “听说了,原以为是多么雅致的东西,没想到这么上不得台面。”平阳侯夫人饮了口茶,见一桌人不吭声轻笑道:“瞧我这嘴……长公主做的,什么都是好的。”   一群夫人眼观鼻鼻观耳,如今平阳侯府风头正盛,什么宴会,小聚,平阳侯夫人都会过来,惹不起又躲不起。   亭里吹过湖风,平阳侯夫人浅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丞相夫人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到面前的茶杯上,“平阳侯夫人忘了自家是怎么起来的吗,怎么还说别的上不得台面。”   一众夫人掩帕而笑,见有人敢开口也不怕什么了。   “就是啊,要说最上不得台面的难道不是拿着长公主的东西却说长公主的坏话,火锅店怎么了,若开在盛京我天天去吃。”   “那没准平阳侯夫人也开家火锅店,就是不知道味道有几分像长公主家的。”   平阳侯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等她发作,又听一人道:“就算像又如何,赝品始终比不上真迹,前阵子我家夫君得了一副宋先生的画,结果同僚家里也有一副,拿出来一比才知道谁真谁假,那人羞得都要钻到地下去了。”   “为了一时风光,逞那英雄做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听说徐公子对长公主情根深种,长公主的火锅店,就算远在万里也要吃一吃吧,若以后长公主回来了,那才有趣呢。”   平阳侯夫人不想听了,道了句身体不适就坐车回府。   今日徐景行本约了赵颜兮去采荷,谁知赵颜兮却在家。   赵颜兮脸色不太好,看了眼平阳侯夫人就转过头去,低头看书,如今,她看的书都是容姝喜欢看的。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徐公子呢?”   赵颜兮道:“徐景行去西北了,一早就去了,他人不在,我就回来了。”   赵颜兮去了冠军侯府,只见到了门房,不是所有人都移情,门房说话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他去西北,就让你白去一趟?”   赵颜兮不想回答,她觉得她像个物件,和扇子,书本一样,在徐景行眼里,还比不上一块玉佩。   那日她不过是把玉佩碰到地上,掉进地毯里,连一道纹都没磕出来,徐景行就把她推倒在地。   脸冷得像冰一样,“这里不许进,这里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动。”   平阳侯夫人见女儿不说话,语气越发急,“他去西北做什么?”   赵颜兮深吸一口气:“谁知道呢,兴许是吃火锅去了吧。”   平阳侯夫人倒吸一口气,“吃火锅?!他疯了吗!”   从盛京到永州几千里,就为了吃火锅,平阳侯夫人心里涌起一股害怕,她想过容姝几十年不回来,老死在乌迩。   也想过过几年大楚国力昌盛,攻打乌迩,容姝回来也是残花败柳之身,容颜已逝,不足为虑。   唯独没有想过容姝时不时出现在大楚人的耳边,跟一根刺一样,拔不掉还越刺越深。   偏偏她是为国和亲,平阳侯夫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赝品和真迹。   假的还没成真呢,真的怎么就要回来了。   凭什么一个火锅就能把人叫走,凭什么。平阳侯夫人只能先安慰女儿,“他想去就去吧,冠军侯私自离京是大罪,总有他受的。”   果不其然,徐景行一走,消息就传进了皇宫。   容誉为国事烦忧,年前四五月份江南一带阴雨绵绵,洪涝赈灾,幸好无战事,西北一带安乐和平。   一想到西北,容誉就会想到容姝,一年多了,皇姐还能等他多久,皇姐是不是也在等着他。   攻打乌迩要靠徐景行,徐景行私自离京,容誉却动不得他。   别人或许不信徐景行远赴西北是为了打听容姝的消息,但容誉信,如果不是分身乏术,他也会去。   张绪不敢劝,更不敢吱声,每日就跟个闷葫芦似的。   他发现皇上脾气越发古怪,根本猜不透皇上想什么。   现在有长公主的消息传回来,才有了从前的几分样子。   容誉也知道自己变了,他想变回去,他怕皇姐回来不认得他,不要他了。   皇姐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忙,皇姐讨厌的人,他会给杀了,只要皇姐能回来。   容誉闭上眼睛,伸手按了按眉心,“张绪,把玉兰香点上。”   他又头疼了。   至于那个赵颜兮,母后怎么就不听劝呢,皇姐是皇姐,赵颜兮是赵颜兮,他能看在皇姐的份上对赵颜兮宽恕几分,但忍不了有人打着皇姐的旗号做下贱的事。   若不是看在赵颜兮能掣肘住徐景行,他早把这个女人杀了。   容誉心心念念着皇姐,可容姝从未想过他,她忙着压红薯粉,去年产了好多红薯,吃不完呐,马上新红薯要下来了,去年的久放会坏,先给吃了。 第四十一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一天……   六月份是乌迩最热的时候,太阳挂在天上,炙烤着大地,草叶子都蔫了吧唧的。   风也是热风,在外面待一会儿就口干舌燥的。   空旷的大地支起了一个大帐篷,一群女人聚在这里给山芋土豆削皮。   玛吉婆婆坐在最前面,她虽然眼睛不好使了,但这么多年手上的功夫还在,削的最快最好。   帐篷里一共十几个妇人,都是容姝喊过来帮忙的。   因为住着离王庭近的一共那么多户,这些人家中多少都带点军功,乌迩人性情豪爽,女子也不例外,说干就干,绝不含糊。   容姝要压红薯粉,土豆粉,今年各家多多少少都囤了一些,马上就收新的了,再者,真做出了粉条,多样吃的不说,没准还能卖呢。   压粉条要用淀粉,容姝做过藕粉,而做淀粉的步骤和藕粉差不多, 第一步就是削皮。   削皮的同时顺便把坑坑洼洼,要发芽的地方削掉,削好的土豆红薯分别放进木盆清洗干净,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乌迩长出的红薯是橙红色的,土豆颜色淡黄,把圆溜溜或是长条条的红薯土豆球切碎剁碎,反正是越碎越好。   剁碎的红薯颜色会变淡,往盆里加入山泉水稀释,然后用细纱布把红薯渣滓滤掉,容姝觉得粉条要细腻好吃,淀粉得细,所以滤布用的细棉布,裁成四方状,然后四面都绑上木棍,上面用绳子掉着。   一人往滤布里舀水,一人晃着滤布,下面接个木桶,一只桶装满就换另一只桶。   木桶里的水已经没有渣滓了,但看上去仍然有些浑浊,一个妇人来问容姝,“王妃,这个光放着就行了?”   容姝道:“找个阴凉地方,放一夜就差不多了。”   妇人心里揣揣的,红薯和土豆是正经粮食,要不是王妃给乌迩带来各种种子,他绝不可能把红薯土豆剁碎,弄成这么一桶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容姝笑了笑,又道:“这和点豆花差不多的,对了,红薯渣能给牲畜吃,千万别扔了。”   大约是被容姝的笑容感染了,妇人也跟着笑了笑,“王妃今日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王妃不会骗人,上回的豆花多好吃,今年多种了不少豆子呢,等秋收做豆腐,和豆浆。   容姝点点头,让金庭玉阶拎着属于她们的两桶淀粉水回王帐了。   说来也奇怪,这都六月了,又没下几次雨,但耶律加央总说帐篷修不好,要不是没皮毛,要不是没木头。   晚上回去,耶律加央比她回来的还晚,容姝已经收拾好上床了,她清清嗓子,“我箱子里还有几块皮毛……”   耶律加央正脱衣服呢,他三下两下就把上衣脱了,“你是说帐篷的事?那你不用想了。”   容姝:“……嗯?”   耶律加央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前两天不还给你搭了个帐篷做红薯粉,帐篷什么时候都能搭,皮毛木头也不缺。”   容姝能猜到,但听耶律加央亲口承认,还是免不了生气,这人怎么这样。“你有木头有皮毛为什么不给我搭帐篷!”   透过屏风,可以看见耶律加央的影子。   耶律加央动作停住,容姝恍惚记起,这个年轻的王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   年轻的身体清瘦却结实,腰看着极窄,容姝莫名有些心虚,她又看了两眼,然后把目光移开。   影子轻动了一下,“你还不明白吗,不给你搭是因为不想你搬出去,容姝,乌迩的男子都会搭帐篷,但不会给你搭,你就别想着搬出去了。”   狼窝是那么好进的吗。   他的王妃住进王帐,让人看见她又搬出去了,像话吗。   容姝身上就披了条毯子,昼夜温差大,一条薄毯也够用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说好的,天晴了就搬出去,什么叫做别想着搬出去了。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们乌迩男子就是这样的吗?”   耶律加央用干巾蘸水把身上擦了擦,“容姝,我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我们乌迩男子,绝不会让妻子住另一间帐篷,我知道,远嫁和亲非你本意,可事情已成定局,你是乌迩的王妃,是我耶律加央的妻子。”   耶律加央把灯吹了,这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容姝扭过头,语气带了生硬,“什么妻子,我们拜过堂吗,单靠一纸婚书就成你妻子了吗,我们,顶多算是东家和租客。”   夜色如墨,耶律加央按了按眉心,从前他做了错事,幸好为时不晚还能补救,他以为容姝也是喜欢他的,最起码有一些喜欢。   原来只是东家和租客。   他给容姝地方住,容姝给他饭吃。   耶律加央可不是柔弱无害的绵羊,“东家,那我的租金可不便宜,你要是想搬出去,帐篷自己搭,自己伐木,晒木头,自己打猎,收拾皮毛,我看十年后能搬出去。”   等十年后,孩子都满地跑了。   容姝气急:“你!”   她倒也不是真想搬出去,不然根本不会住进来。   就是耶律加央太坏了,帐篷没准就是他故意弄坏的。   “我先睡了,明早还要压粉条呢,”容姝把毯子蒙头上,明天耶律加央休想吃酸辣粉和土豆粉。   次日一早,耶律加央已经走了,容姝穿上鞋,先去看土豆粉红薯粉沉淀成什么样子。   桶里的水能看出分了两层,上面一层虽然还有些浑浊,但比昨天颜色清亮多了,下面一层乳白泛着点淡黄。   容姝拍了拍脸,把桶放在一边,去梳洗吃饭。   吃过饭,就见乌音珠带着好几个妇人过来,“嫂子,桶里的水颜色变啦!”   才一晚上的功夫,水就变了样儿,她们更加坚信容姝教的法子是对的。   容姝道:“把上面一层水倒出来,下层的淀粉留用,金庭玉阶,烧些热水。”   冲藕粉要用热水,冲淀粉也得用热水。   一桶水沉淀了三分之一桶的淀粉,容姝想起曾经做藕粉,十几斤的藕才弄一斤藕粉,深深觉得乌迩的红薯土豆含粉量高。   淀粉留一半晒成干粉,炒肉做菜的时候能让肉更嫩,也能勾芡。   剩下的容姝先取了小部分,用热水兑着调成稀糊。   白色的粉冲进热水就成了粘稠的糊,颜色也变成了透明状,再加粉和水,粉团越来越大。   容姝把握不好软硬的度,只能慢慢试,粉团揉光滑放进竹漏里,太硬的话压不动,太稀了会自己流下去。   等终于把握好那个度,所有人都围在容姝身边,看她漏粉,竹漏的小孔还没筷子尖大,浅灰色细长的粉条落进盆里,乌音珠发出一声惊呼。   “嫂子!出粉了出粉了!这样能吃吗!”   容姝道:“煮了才能吃,一会儿就煮,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乌音珠:“吃得惯吃得惯!”   她啥都吃的惯,她最好养活了。   容姝压好粉之后就把工具留给她们了,只要找对了方法,工具能做一堆出来。   粉条泡在水里,红薯粉颜色深,土豆粉倒是白白胖胖的。   容姝道:“这个晾干了能存好久,竹漏筛子的孔不一样,漏出来的粉就不一样。有圆的扁的宽的,吃起来口感也不同。”   细粉丝做的酸辣粉,圆滚滚的土豆粉,还有麻酱宽粉,苕粉,只不过乌迩没有水稻,不然还能做米粉。   剩下的淀粉放到簸箕里晒干,这种晴天,半日就够了。   回到王帐,容姝把木桶放灶台上,以前东北有道菜猪肉炖粉条,那个粉条又软又糯,经过肉汤的炖煮变得黏黏糊糊,拌着米饭吃别提多好吃了。   没有猪肉,所以容姝打算做酸辣粉,半份土豆粉半份红薯粉,汤却不是吊的高汤,不是所有吃的都能适应牛肉和羊肉的味道。   汤底是容姝自己调的。   醋,香料,辣椒油,芝麻,花生碎,炸豆子,完完全全的酸辣的口感。   容姝怕乌音珠吃不了太辣的,提前问她要不要少放辣椒油。   乌音珠道:“放吧,要是太辣了我可以喝奶喝水!”   得了,辣也不怕。   粉丝在锅里煮着,颜色愈加清透,乌音珠眼巴巴看着,终于粉丝煮熟了,容姝给她盛了一碗。   汤底颜色很深,光端着就能闻到呛鼻的辣味,有几根土豆粉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上面挂着几滴红油和芝麻粒。   草原人爱吃肉,几乎顿顿不离,这样吃素的粉,还是头一次,乌音珠等容姝也坐过来,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她挑了一筷子粉,结果太滑了,一根都没夹起来。   乌音珠眨眨眼,“嫂子,这个怎么弹弹的,跟面不一样。”   容姝道:“这个得使劲夹,要不然挑起来放勺子里,不过吃起来最爽的是嗦粉!”   嗦粉,她都一年多没嗦粉了。   乌音珠有些疑惑,“嗦粉?”   ——————   耶律加央回来的时候听见王帐里有吸气声,他皱着眉把毛毡帘掀开,看见乌音珠吃的满嘴是油,她张着嘴,吸了两口气,然后又挑了好几根粉,一口嗦到嘴里。   辣椒油混着醋味,辣的乌音珠鼻尖冒汗,太好吃了,也太爽了,根本停不下来。   容姝擦了擦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眼耶律加央,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耶律加央不是说,他的租金贵,那她就多攒攒,争取一天攒够了。   乌音珠灌了一大口牛奶,牛奶解辣,一下子就不辣了,“哥,你回来了啊。”   耶律加央道:“我都回来半天了,你才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的帐篷。”   乌音珠道:“你怎么说话的,咱们亲兄妹,还分你的我的,你说是吧嫂子!” 第四十二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二天她为……   耶律加央觉得乌音珠这个人很可笑,做错了事几天不敢露头,没事还天天往王帐跑,记吃不记打。   耶律加央道:“你的嫂子是我的妻子,怎么能一样,吃完赶紧走。”   乌音珠嗦粉的动作顿住,臭男人就是和女孩子不一样,本来她和嫂子嗦粉嗦的好好的,耶律加央一进来,就想赶她走,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耶律加央脾气这么臭的哥哥。   乌音珠对着容姝控诉道:“嫂子,他赶我走!”   容姝还来不及说话,耶律加央就白了一眼乌音珠道:“算了算了,哼哼唧唧的,现在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你嫂子让你吃你就吃,没你嫂子的话,我哪儿敢赶你走。”   容姝想反驳,可乌音珠眉开眼笑,“那是,嫂子,我还要吃一碗!这回我自己煮。”   耶律加央问:“我能不能也吃一碗?”   昨晚两人算是吵架,这句话是耶律加央自己找的台阶和自我以为的让步。   倘若容姝不让他吃,他就厚着脸皮再问一遍,反正他不怕丢人。   容姝道:“王有乌迩,还在乎一碗酸辣粉吃。”   耶律加央道:“那可不,我能吃吗。”   乌音珠去煮粉,饭桌上就容姝他们两个,耶律加央弯腰低头,“别气了,昨天晚上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但我是因为喜欢你。”   “可能卑鄙无耻了点,但我是真的喜欢你。”   容姝耳朵一热,她抬起头,耶律加央正盯着他,执拗地要个答复。   夫妻夫妻,他们从一开始就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若是从来不见,耶律加央可以放着容姝做名义上的王妃。   可是他见到了容姝,喜欢上了她。   狼遇见喜欢的东西都是圈进自己的地盘。   容姝张张嘴,刚要说话,乌音珠就端着碗过来,“好香好辣啊,我又多加了醋,刚才的不够酸……哥,你这么看着嫂子干什么。”   耶律加央想,他若是有一天死了,一定是被乌音珠气死的,怎么这么气人。   “你嫂子让我吃我才吃。”   乌音珠啧了两声,阴阳怪气道:“现在怪听话的,以前也没见你少吃呀。”   容姝抿唇笑了一下,“粉条就在盆里,想吃多少煮多少,你尝尝味道怎么样,看看能不能拿去卖。”   容姝做粉条一是为了自己吃,过个嘴瘾,二是为了把乌迩用不完的土豆红薯用掉,以后有白菜萝卜,肯定会剩土豆红薯出来,其三就是为了卖,大楚有土豆红薯,粉条应该也有。   但乌迩的林地日照足,红薯土豆更面更糯,淀粉含量高,漏出来的粉条也比别的地方的粉条黏糯好吃,而且干粉条方便运输,要是能卖肯定能赚不少钱。   耶律加央得了许可,自顾自去煮了一碗,他能吃辣,煮完粉条又多加了勺辣椒油。   “闻着就香,吃起来肯定也好吃。”   容姝:“辣了就喝牛奶,这个解辣。”   耶律加央有些不屑,他怎么会怕辣,结果一入口,就是又酸又辣又麻,粉条裹着辣油,辣的舌尖嘴唇火热热的。   这和火锅的辣不一样,和菜里的辣也不一样,就是浓浓的酸辣味,想放下筷子又舍不得,直直吃了一额头的汗。   粉条和面不一样,红薯粉更软更弹牙一些,还有点黏,土豆粉圆滚滚的,没有黏糯的口感,不过两个吃起来都是极新奇好吃的。   对乌迩人来说红薯土豆要么煮要么烤,还从没有这么新奇的吃法。   和面一样,细细长长,好吃。   耶律加央道:“这个好吃,就是怕全自己吃了,留不出卖的来。得等秋收新的山芋土豆下来。”   耶律加央煮了一大碗,他一边吃一边喝牛奶,如果真能卖出去,乌迩就能多一笔钱,各家各户也能多样吃食。   有了钱就能做别的事,火锅底料,牛羊肉,如今又有了粉条。   容姝是乌迩的王妃,是大楚送来的宝藏。   自从容姝把漏粉的法子教了出去,各家各户就开始把年前存的红薯土豆制成粉条。   十斤红薯差不多能出三四斤的粉条,淀粉又能做菜炸肉,漏粉剩下的红薯渣滓可以喂羊喂牛,真真是好东西。   耶律加央以为要等到新的红薯土豆下来才能做粉卖到大楚去,然而各家各户做粉晒粉条,却没有吃,而是称重捆好,准备下次商队出发的时候一起运到大楚去。   一家出十斤干粉条,乌迩有几万户,这么多的粉条商队运不过去,只能先运一千斤探探路。   一千斤粉条,如果卖不出去,就得原路运回来,如果卖的出去,那就是一大笔财富。   六月是最热的时候,烈日灼烧着大地,烤的地面都干裂了。   干粮,饮水,良驹,伏天送货比严冬还要艰难。   冬日里还能喝点火锅底料,抵御风寒,夏日光着膀子都是热的,上身被晒成蜜色,汗珠从身上落下来,不一会儿又被烤干了。   往年这个时候,商队已经回乌迩了,这是头一会儿,这个时节赶路。   乌迩的汉子不怕苦不怕累,但是怕热,“还有多久能到啊,这天也太热了。”   “出来十多天,一滴雨都没见着,越往南走越旱。”   达娃擦了擦汗,“在阴凉处歇歇脚,再赶路。”   抱怨归抱怨,赶起路来还是任劳任怨的。   终于到了永州,心歇下来,又着急另一件事。   卖粉。   火锅底料和牛羊很快就清算账目,结清楚,张掌柜也热的不行,非要请商队的人吃茶。   这年头还用不起冰,冰太贵了,就算张掌柜存了不少钱也用不起,顶多喝点凉茶,在井里冰个西瓜吃。   茶水一送来,香醇解渴,顿时消了暑热。   达娃心里有些紧张,事不过三,从前两次,都是他们吃着,引着掌柜签了文书。   万万不能来第三次,故而,他开门见山地说了,“不知掌柜收不收粉条。”   达娃打开袋子让掌柜的看,“就是这种红薯粉和土豆粉,掌柜可以先尝尝,然后再决定收不收。”   如果张掌柜不收,他们走街串巷也得把粉条卖出去,带回去可太麻烦了。   张掌柜定睛一看,是灰色的长条之物。看着硬硬的,却不知如何吃,“这是什么做的,怎么吃?”   达娃瞳孔紧缩,“这是粉条,这袋子里是红薯做的,那袋子里是土豆做的。吃的话可以做成酸辣粉,还可以涮火锅吃。”   原来永州没有粉条,达娃想明白了,红薯土豆本就是近年从异族新传过来的粮食,做饱腹之物。   大楚吃法兴许多一些,蒸炒炖炸,不像乌迩一般只会煮着吃。   所以,粉条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   张掌柜弄明白了,“那晚上吃一吃,若是好吃,自然就收,凡是乌迩送来的东西,都是按照原来的分成,自然,我也会言明这出自长公主之手。”   达娃点了点头,张掌柜笑笑,道:“有长公主,实属乌迩大楚两族百姓之幸啊。”   于国而言,二十年不起战乱,于他而言,在长公主庇护下赚了不少银子,发家致富了不是。   张掌柜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大人还不知道呢,自从说了是长公主做的火锅底料,来吃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不远千里,从盛京,江南来永州城,就为吃一顿火锅的人。”   “就连冠军侯都来我们这个小店吃火锅,现在天热,客人依旧多。”张掌柜有些得意,不过功劳在谁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冠军侯停了几日,定了包间客栈,时而哭笑,真是怪哉。   冠军侯达娃知道,大楚的大将军,许多乌迩的将士死于他手,如今两国和平歇战,这些事不提也罢。   达娃点了点头,“以茶代酒,祝张掌柜生意兴隆。”   达娃来的时候还带了酸辣粉和麻酱宽粉的做法,王妃说了,这两样吃食简单易做,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就当结善缘。   粉条做出来,张掌柜大喜过望,当即在菜单上加了一道菜,一盘粉条一百文钱,开始点这道菜的人还少,后来越来越多,几乎成了桌桌必点,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达娃在永州留了两日,买了米面准备带回去,如今乌迩的日子越来越好,但还是没有精细粮食,米面还要从大楚买。   他准备明日返程,当晚,客栈的门被敲响。   达娃推开门,原以为是店小二,结果是个熟面孔,达娃拱了拱手,“徐将军。”   徐景行垂下眼帘,眼中隐约有一丝伤感,这些日子他常日醉酒,不修边幅,稍显落拓,“我如今身上无一官半职,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   原本都是女子细腻,能发现这种不是十分显而易见的情感,可达娃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竟然看见了。   他心里不太对付,徐景行在这伤悲什么呢。   没个一官半职还怕他什么。   达娃:“你有事?”   徐景行深吸一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移步小叙?”   雅间里,徐景行给达娃倒了一杯茶,他苦笑道:“我是想问问长公主,近来可好。”   “我同长公主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去年送她出嫁,已有一年多未见,她还好吗。”   达娃看了徐景行一眼,“晋阳公主如今已是乌迩王妃,王上与王妃琴瑟和鸣好得很,不过据我所知,大楚皇上是王妃亲弟,你这么说恐怕不太合适。”   徐景行只听见了琴瑟和鸣四个字,他脸色蓦地变白,眼中隐隐有不可置信。   他同容姝一起长大,在西北时,容姝就是个小姑娘,都是他护着。   后来大将军不在了,他护送容姝回盛京,容姝被先皇太后认作女儿,长公主和护卫,云泥之别。   天知道他为了军功,一步步往上爬,费了多少力,受过多少伤。   终于,他成了冠军侯,一个年轻侯爷,战功赫赫,一个当朝公主,国色天香。   谁都以为他会是驸马,连徐景行自己都这么以为的。   那时候有许多人看容姝,那些世家子弟各个都喜欢容姝,只是云泥之别,不敢也不能染指。   徐景行等着婚期,却等来了一纸降和书,   先帝病逝,新帝年幼,大楚不敌乌迩,节节败退。   大楚以皇室嫡公主和亲乌迩,保二十年不起战乱。   他不是驸马。   他是送亲大臣,亲自送自己喜欢的人出嫁。   徐景行忘不了,更放不下,以至于见到面容和容姝相似的赵颜兮,那颗心就乱了。   他知道赵颜兮不是阿姝,从见第一面就知道,她们的性子就不相同。   于他而言,赵颜兮和玉佩,扇子一样,都是属于容姝的物件,可有可无。   他认得清自己的心意。   他要等容姝回来。   但绝不是这样,从别人口中听见容姝和乌迩王琴瑟和鸣。   达娃不起话多之人,但说起王上王妃就滔滔不绝起来,“徐公子大可放心,王上对王妃极好,过些年小王子出生,兴许王上会带王妃回大楚看看,大楚是王妃故乡,想来王妃也甚是思念家人。”   徐景行脸色一变再变,“她可曾提起过我……”   达娃状似沉思,过了一会儿,他道:“王妃提起过母亲,亲弟……别的人,我记性不好,忘了。”   徐景行面色落寞,“知她过得好,我便放心了,这是她从前忘在我这里的玉佩,如今还给她。”   这是曾经的订婚玉佩,后来大楚乌迩联姻,容姝就把这枚玉佩还给了他,他想吧玉佩给容姝,希望容姝能明白他的心意。   达娃没收,他道:“忘了的东西想来应该不太重要。况且,这些私人物件,徐公子还是小心为好,万一传出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也没法为你说话是不,徐公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徐景行低下头,“那等再见时再还给她。”   相去甚远,想见一面都难。   什么时候才能起兵,把容姝接回来。   达娃拍拍衣袖,他觉得怪膈应的,这个男人谈起王妃的神情跟王看王妃的神情一样,还兄妹之情,怕不是单相思吧。   这破玩意带回去,啧,早知道收下,去当铺当了,还能买几斤肉吃。   达娃觉得这人晦气,而且没有好心眼,第二天就领着商队回乌迩了,下回再来大楚,得带几千斤的粉条。   而达娃走后,徐景行失魂落魄了好几日,他不能在永州待太久,只能回京。   回到盛京,徐景行先回府上,他一脸胡子拉碴,一身疲惫,刚下马,怀里就扑进来一人。   “徐大哥!”   赵颜兮环住徐景行的腰,仰头看着他,她知道这个角度最像容姝,徐景行不会拒绝容姝。   徐景行闭上眼,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把赵颜兮的手掰开,“你想要什么,告诉管家,以后你不用再来了。”   容姝是容姝,赵颜兮是赵颜兮,他这样,容姝会不开心的。   赵颜兮泪珠还挂在眼角,“徐大哥,我等了你好久,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出事了,我每日都来这里等,看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就放心了。”   “我可是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的。”   徐景行目光晦涩,“如果非要说,你错在像她。”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府了。   赵颜兮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她想不通,明明容姝还没回来,为什么容姝就把她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夺走。   凭什么。   只是一个火锅店就这样了,那她回来了,还有她赵颜兮的容身之地吗。   她觉得容姝回来了,正在一点点地把她得到的东西拿回去。   容姝远在乌迩,却威胁着她。   容姝为什么不能待在乌迩,一辈子都别回来呢。   为什么要想个火锅店,她为什么不死在乌迩。 第四十三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三天王妃……   赵颜兮被自己心里的念头惊到了,她以前从没想过要容姝的命。   她怎么会有这么阴暗的想法。   可是心里的嫉妒又止不住,容姝还没回来就已经这样了,若她回来,知道自己顶着这张脸做了那么多的事,盛京,甚至大楚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吗。   容姝绝不能回来。   赵颜兮深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回府,直冲进平阳侯夫人的院子,“娘,容姝要回来了!我一定会没命的……娘,找人杀了容姝,杀了容姝!”   平阳侯夫人一脸震惊,乌迩是游牧民族,连西北的将士都不知道王庭在哪儿,去哪儿杀容姝。   平阳侯夫人安抚住女儿,“一个火锅店就给你急成这样,容姝是和亲公主,已经嫁给乌迩的王了,就算回来也是乌迩的王妃,无论是徐公子还是别人,哪怕有什么心思也得歇了。”   赵颜兮讷讷地喊了声娘。   “况且,残花败柳之身,哪怕日后大楚打败乌迩,皇上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就不错了,朱颜一改,谁还会多看她一眼。”   平阳侯夫人摸上女儿的脸,“我儿不必忧心,徐公子还会找上来的。”   ————   商队回来已是七月初,暑热还没消散。   帐篷不通风,容姝感觉日日都在蒸桑拿,偏早晚冷的厉害,冻的人牙直打颤。   容姝想,要是有凉的吃就好了。   冰糕,她想吃冰糕。   乌音珠习惯了这种天气,不觉得多热,但知道容姝想吃冰,她倒有个主意,“嫂子,可以去云喀山采冰。”   云喀山在大西北,常年积雪,远看洁白一片,十分好看,最重要的是山上有雪。   冰糕冰糕,冰应该也行。   当然,这种跑腿的事肯定是交给耶律加央,“嫂子都没要过什么的,要不是在乌迩,她在大楚皇宫想吃什么都能吃到,来了乌迩,什么都没有,现在只是要点冰罢了……”   耶律加央笑了笑,“我有说过不给吗,要点冰而已,用得着说这么多吗。”   乌音珠咳了咳,“那来去小心,早点回来,别把冰晒化了,取了冰交给我就行了。”   “等你借花献佛?”耶律加央嗤了一声,“回去做梦吧。”   取冰不是件难事,不过要多跑一段路罢了,在山脚下取冰,山上都是常年积雪,还有山泉流下,冰凉解暑不说,还干净。   耶律加央寻了块厚冰,哪怕路上化了点回到乌迩也能用,山上太冷,不能久留,耶律加央抓紧时间赶回去。   回去又是一个多时辰,快马加鞭,冰块也化了不少,他赶回王帐,“容姝,给你的冰。”   冰块化了不少,一大块冰只剩原来的三分之一,一边走一边化,冰块还用背篓背着,耶律加央衣服都湿了,“我先去换个衣服,你要冰是做吃的吗,我能吃吗?”   容姝看着那块棱角都被晒光滑的冰,点了点头,“能。”   耶律加央:“那我去换衣服,有冰是凉快,回来一点都不热。”   冰块在滴水,原来化了是这么的容易。   容姝收拾好心思,去准备冰碗,乌迩不缺牛奶奶油,她想做冰淇淋和冰碗。   冰淇淋是牛奶加糖,蜂蜜,隔着冰做成冰淇淋,不加一滴水。   而冰沙则是牛奶加冰,冻成一个大冰块之后再用刀削成细沙,冰是绵绵的,全是奶味,上面撒点绵红豆葡萄干花生碎,一大碗吃下去,呼出来的气都是凉的。   一块冰将将做了三个冰淇淋,三碗绵绵冰,耶律加央早就换好衣服了,就站在容姝不远处看他做冰。   “闻着有奶味,挺香的。”   容姝往冰淇淋上挤了朵奶油花,“你尝尝,就是奶味的,这碗给阿珠。”   耶律加央皱着眉道:“阿猪?乌音珠?怎么叫这么怪。”   “因为她管我叫阿姝,我叫她阿珠,这样亲切一点。”容姝让金庭把冰淇淋和冰碗给乌音珠送去,自己坐在贵妃塌上吃。   多久没吃过凉的了,这也太舒服了,浑身上下冰凉凉的,好像所有毛孔都张开了,耶律加央道:“明天还给你带冰回来。”   练兵回来之后跑一趟,也就多花一个时辰。   晚上有冰的话,容姝睡的能安心点,他总是听见容姝夜里翻身。   “吃了凉的好好睡一觉,”耶律加央伸手揉揉容姝的头。   容姝点了点头,“下回要是带冰回来可以用棉被裹着,这样就不会化了。”   以前卖冰糕的都是这么卖,推着车,用棉被裹着。   “等田里的瓜果下来,咱们可以吃各种味道的冰碗,肯定特别好吃。”这都七月多了,再过一个多月,最早熟的葡萄,蜜瓜,甜瓜就能吃了。   容姝冲耶律加央笑了笑,瓜果都是从山上挖的秧子,听照顾的人说,已经结果了,马上就能成熟。   吃了冰,容姝睡了一个好觉,也梦见了许久未曾梦见的以前的事。   她梦见,她和耶律加央有了孩子。   那好像是来乌迩的第三年。   耶律加央高兴地像个傻子。   那种高兴怎么说,夹杂着喜悦,快乐,还有安心,耶律加央心想,有了孩子,容姝就不会回大楚了。   没错,耶律加央一直担心容姝会回大楚,他冷了容姝一年,想有朝一日起战事,大楚乌迩交战,容姝依旧为完璧之身,那时就算回大楚也能嫁人。   他一个人不好耽误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嫁给他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耶律加央不见容姝,也不招惹。   可后来他喜欢上容姝了,耶律加央不想放容姝走。   他总觉得容姝会走,哪怕两个人做过最亲密的事,他还是怕容姝走,有了孩子,耶律加央是最高兴的人。   容姝不会走了,哪怕不是为了他,为了孩子也不会走。   耶律加央兴冲冲地翻书,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阿姝,现在是二月,孩子出生在冬日,你说起什么名字好,他是男孩还是女孩,要是男孩我带他骑马射猎,要是女儿你就教她读书写字,弹琴画画。”   初为人父,耶律加央既兴奋又担心,他对孩子有无上期许,“阿姝,我要做爹了。”   耶律加央轻轻摸了摸容姝的肚子,惊奇这里真的有一个孩子,他要做爹了。   容姝道:“我希望她是个女孩,是一个像乌音珠一样可爱的姑娘。”   耶律加央:“……还是别像乌音珠了。”   乌音珠像男孩子,而且乌音珠从小过的太苦了,他不想自己的女儿这样。   容姝倒觉得乌音珠很好,是草原最好的姑娘。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是个男孩。   只要是容姝的孩子耶律加央就高兴,男孩也好,这个孩子,是乌迩的小王子,承载了无数希望是,大楚皇室和乌迩皇族的血脉结合,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是乌迩下一代王。   耶律加央给孩子起名为铮,耶律铮,希望孩子有铮铮铁骨。   乌迩的男子,要铁骨铮铮。   耶律铮长的很像容姝,骨相里又有乌迩人的特点。   眉眼深邃,头发有些卷,每天容姝都给他扎小辫子,越是长大,容姝就觉得这孩子越眼熟。   那是乌音珠护在怀里的孩子。   乌迩大楚交战,大楚将士直击乌迩王庭,乌迩百姓死伤无数,乌音珠还有那个孩子,都死在了大楚将士的刀剑下。   乌音珠至死护在怀里的孩子,是耶律铮。   ——————   容姝一瞬间惊醒。   梦里一家三口的喜悦和刚刚意识到那是耶律铮心里的冰凉交织在一块,让心绞着,疼得厉害。   耶律加央呢,他在哪儿,   耶律加央坐在床边,“是不是做噩梦了,出了一头汗,手还这么凉。”   容姝晃了神,好大一会儿才看清耶律加央,她点了点头,“梦见害怕的事了。”   耶律加央道:“什么事怕成这样,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   容姝深吸一口气,“我梦见大楚的士兵打进来了,直捣王庭。耶律加央,如果真有一天两国开战,我希望赢得是乌迩。”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像《朱颜》这本书里一样,乌迩全族尽死,她随大军回大楚。   原本她就对大楚没什么感情,自然不会向着大楚。   耶律加央心里有些诧异,容姝为什么会梦到这些,还想到两国交战。   耶律加央不会让容姝担心的事发生,“放心,乌迩会赢。”   和亲实属大楚的缓兵之计,二十年不起战乱说的容易,等到大楚小皇帝羽翼丰满,必然会起兵,耶律加央高兴的是,容姝向着他。   容姝喜欢他,不然不会这么想,耶律加央握紧容姝的手,“阿姝,我会护着你,无论将来如何。”   乌音珠唤容姝阿姝,他也唤阿姝。   以后练兵要多加一个时辰,铁器,兵马,粮草要多备,缺一不可。   耶律加央心里多了股劲儿,当初签降和书时大楚的小皇帝就不情不愿,容姝是他亲姐。   容誉未尝不想接容姝回去。   毕竟,如果乌音珠去和亲,耶律加央心里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耶律加央还不知道容誉心里的隐晦心思,更不知道他虎视眈眈,只以亲情论,如果是他,也不想容姝嫁到乌迩来。   不过作为乌迩的王,骨子里是狼性,进了自己的地盘,休想出去。   耶律加央欣喜于容姝的推心置腹,他还担心容姝一心想着大楚,会想回去。   幸好。   耶律加央把容姝抱进怀里,“有我在,别怕。”   容姝把耶律加央推开,她最担心的就是他,梦境到底是真是假,她和原身有什么关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些梦。   《朱颜》里有几句真话,倘若大楚铁骑踏平乌迩,乌音珠,孩子都死在大楚士兵的刀剑下,怎么会回大楚呢。   又怎么会嫉妒赵颜兮,做尽恶毒的事,以至于一杯毒酒惨死。   耶律加央当时在哪儿,是已经不在了吗。   耶律加央被推开也不恼,又把容姝抱在怀里,“怎么了,好像我死了一样。”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别难过了,就是一个梦,不都说梦和现实是反着来的吗,怕什么。”耶律加央不会哄人,“别难过了,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容姝擦了擦眼角,“谁稀罕打你,我饿了,要吃饭。”   有了粉条自然是吃粉条,夏天不宜吃太热的,他们已经好一阵子没吃火锅了,现宰每天晚上吃葱油饼,大米绿豆粥,菠菜拌粉条。   菜地里的菜长的茂密,长了一茬又一茬,菠菜粉条是一道清热解暑的凉菜,菠菜潮水,粉条煮熟,加上醋,辣椒油,蒜末,再淋上两勺麻酱,两勺花生碎,好吃还清热消暑。   耶律加央也习惯了大楚的吃食,大饼卷菜,吃的可香了。   “阿姝,马上就是秋收,尼玛说今年收成不错。”   林地土好,都吃常年的落叶堆肥,今年种了青稞,花生,玉米,豆子,棉花,还有各种蔬菜瓜果,瓜果应该是熟的最快的,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甜味。   就是老有野物飞鸟跃跃欲试,不过大毛二毛知道这是容姝的东西,总是在天边吗盘旋,一来二去,野物有贼心没贼胆,瓜果长得倒是极好。   乌迩林地日照足,瓜果熟得快,糖分也高。   是乌迩人记忆力少有的甜味。   记忆里的一筷子尖的糖,一勺蜂蜜兑的水,甚至是青稞杆的甜味,似乎都没有瓜果香甜。   田里熟的第一批瓜先送到了容姝这里,一只哈密瓜,七八个甜瓜,还有一个大西瓜,好几串葡萄。   哈密瓜最大,表皮粗糙,还有青色的纹路,瓜藤坚硬弯曲。甜瓜是白色的,闻着清香,西瓜最大,也最光滑,墨绿色的表皮上围绕着青色的花纹。   而葡萄上沾着白霜,一个个葡萄粒圆润饱满,好像和从前在林子里摘得果子一样,又不太一样。   更大了,长的更好看了。   乌音珠道:“嫂子,以前找果子都是鸟雀先把甜的吃了,剩下的找到了我们才能吃,酸的也觉得好吃。”   经常找果子的时候找到的是一半的,烂的,什么时间见过这么完整的瓜果呀。   有人照看和没人照看是不一样的,容姝找了把水果刀,“咱们开开看看,有说南橘北枳,这瓜可别金玉其外。”   把瓜皮上的沙土洗净,瓜对半切开,瓜熟透了,刀子刚捅进去,瓜就应声裂成两半,瓜瓤是橙黄色,里面的瓜子颗颗饱满,连着瓜心里的蜜汁,香甜味扑鼻而来。   挖掉瓜子,瓜切成小块,容姝也拿起了一块,尖尖上真甜的和蜜一样,哈密瓜,不就是蜜吗。   乌音珠已经吃过不少甜的东西了,容姝做的糖醋排骨,酸甜口味的菜,还有甜甜的小蛋糕,蜂蜜水。   但这个甜和那些甜不是一种甜。   甜还能解渴,吃完一块还想吃第二块,“嫂子,这个真好吃!”   乌音珠舔了舔手指上的瓜汁,要是所有地里都种瓜就好了,“还有葡萄呢,洗洗尝尝甜不甜。”   容姝吃了一块就不再吃了,耶律加央不在,她给耶律加央留了两块,过几天瓜果差不多就都熟了一家分一些,省着吃不完坏了。   种瓜果的第一年,还是留着自己吃比较好。   人群渐渐散开,每个人都拿着小串葡萄,一牙瓜,顶着傍晚的凉风回去,比开篝火晚会还要让人高兴。   “如果不是王妃,咱们哪儿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瓜。”   “王妃来了之后还吃了火锅,豆腐,还有葱姜蒜,粉条……可比以前日子好多了。”   “王娶了一个好王妃。”   一个高大的汉子不满地摇摇头,“什么叫王娶了好王妃,明明是乌迩娶了个好王妃,别的可以是王的,但王妃是咱们所有乌迩人的!” 第四十四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四天又过……   别的爱是谁是谁的,反正王妃是乌迩所有人的。   汉子挺胸抬头,无愧天地,倒是一旁的妇人拉拉他的手,“什么浑话都敢说,要是让王听见了可怎么好。”   住在王庭,身上又有军功,可别因为这点小事惹王发怒。   汉子不以为然,“我又没说错,王妃是咱乌迩的,又不是王一个人的,娶了晋阳公主,那是王八百年修来的福气。”   妇人左右看看,硬拽着把丈夫拽走了。   瓜果成熟是一个开始,接着,乌迩春日里种下的作物一个接一个地成熟了。   先是玉米。   气候不合,又是第一次种,今年的玉米长得并不好。   缺粒,干瘪,一根玉米长的奇形怪状,但是能吃,嫩一点的直接下锅煮,吃起来也挺香的,还可以埋灶里,用煮饭剩下的炭火烤熟,和烤红薯差不过,这样吃起来更香。   玉米掰下来就晾在帐篷外的空地上,谁家的玉米晒在谁家的门口,金黄的玉米粒中夹了几粒白色的,远远看着还怪好看的。   然后是青稞,乌迩人种青稞已经有几百年的经验了,游牧民族的主食就是青稞,今年青稞收成不错。   花生果实长在地下,上面是一簇花生秧,出花生先拔花生秧,把上面的土抖干净,连着花生秧一起带回去。   这样还不算完,因为地里会有遗漏的花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春日播种,辛苦劳作,怎么舍得把果实留在地里。   扒花生是小孩子的事,秋收不用读书,家里大人小孩都在林地里,一个个一边念着“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边蹲在地上扒花生。   读过书之后好像更能体会到种地的不易和辛苦,书本上的文字也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群孩子眼睛大大的,每每大人问起是读书好还是种地放牧好,都是回答读书好。   “阿爷,种地放牧是为了以后过上好日子,我觉得读书也可以。”   不过,能不读书放半个多月的农忙假,漫山遍野地跑,玩闹,这群孩子还是很高兴的,累了就喝几口山泉水,去山里摘几个野果子,快活极了。   最不好收的是豆子,因为乌迩日照足,豆荚一晒就爆开了,地上掉的豆子太多,得连着土捡,往年只收青稞,今年多开了一半的荒地,肩上的担子也重了。   要紧着收的是棉花,漫山遍野,只要是种棉花的地方就是一片白色,怕下雨,棉花得快些收。   妇人裹着头巾,拿着羊皮袋子,一朵一朵地掐棉花,慢慢地,羊皮袋子就鼓起来了。   而山芋土豆,白菜萝卜这些是不急的,可以先放放,在收它们之前先把葡萄瓜果收了。   秋收时看着满满登登的粮食心里就欢喜,香甜气息会让秋收的喜悦更浓郁。   乌迩人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瓜,轻轻地拍一拍,听听熟透的响声,然后小心翼翼放进篓里,再装马车上运回去。   六十多里路,只要运回去,就能吃到了。   只不过熟透的哈密瓜,葡萄,甜瓜,西瓜禁不起颠簸。   运回来的一车西瓜全碎了,马车上全是红色的西瓜汁,流的哪儿都是,尼玛痛心疾首,“咋就碎了呢,全碎了啊!”   舍不得吃的东西全坏了,比吃不到还难受。   容姝也忘了这事,上回带回来的没准是抱回来的,这回拉了一车,一颠就坏,“车上的先喂牛羊吧,再运用青稞杆垫着。”   减震得做好,不然种了收了没法吃,最后全喂了牲畜。   尼玛把碎瓜放进羊圈的食槽里,羊围上来连瓜带皮全给吃了,种的东西多就有这样的好处,吃不完的喂牲畜,像豆渣,红薯渣,瓜皮,牛羊爱吃得很。   而地里的秸秆全部切碎,成了天然的防震物。   一层秸秆然后放一层瓜,再铺一层秸秆,虽然不比稻草柔软,但也能减震,带回来的瓜果大多是好的,为数不多的裂的也只是裂了两条缝,还能吃。   地里还有土豆红薯蔬菜没收,乌迩人不怕劳累,夜里睡觉嘴角还带着笑。   倒是容姝累的够呛。   她没种过地,这副身体也是金枝玉叶,娇气得厉害。   不过是骑马去了两趟林地,就腰酸背疼,脚也酸。   耶律加央打了热水,帐篷一分为二,容姝住的在里面,可以算做内室。   耶律加央在,金庭玉阶不方便伺候,更不敢吱声,而且她们盼着公主和王好好的,只要耶律加央在,必然躲得远远的。   故而打水倒水伺候人的活,如今全是耶律加央的。   耶律加央看了眼容姝:“怎么蔫蔫的,累了?”   容姝揉了揉肩膀,“骑马累,睡一觉就好了。”   耶律加央往木桶里又加了点热水,“先泡脚,多泡一会儿,完后我给你捏捏。”   耶律加央蹲着,和容姝坐着差不多高,容姝低头看他,“你还会这个?”   “以前摔打多了,身上就青青紫紫的,自己弄点酒揉开就好了。”耶律加央试了试水温,“先泡脚吧。”   容姝点了点头,她是怕耶律加央劲儿大。   可奈何实在太难受,有耶律加央这么一个现成的人,就不必叫金庭玉阶了。   容姝趴在被褥上,一头青丝搭在背上,耶律加央觉得容姝因为骑马累,用不着药酒,把手搓热一点,揉揉就行了。   先揉肩,再揉腰,最后揉腿,他小点劲儿,先轻轻的来,倒也简单。   耶律加央:“痛了就说。”   容姝点了下头,耶律加央搓搓手,只一下,就明白男子与女子的不同之处。   他身上邦邦硬硬,而容姝的肩,虽然瘦,却是软的。   耶律加央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来。   为什么肩和手一样,是软的,容姝是不是哪里都是软的。   容姝脖子也酸,扭头都费力,“怎么了?”   耶律加央摸了摸额头,“没事,刚才重不重,要不要轻点。”   容姝重新趴好,“刚才就碰了一下,重什么重,你能不能行呀,不然让金庭来。”   耶律加央这回没说话,伸手给容姝按肩,他和别人话少,但和容姝在一块的时候爱说,而现在只有容姝说重了轻了,左边右边,耶律加央却安静的厉害。   如果不是身上的力度恰恰好,容姝都要以为背后没人。   “你怎么不说话……”容姝觉得怪怪的,总是她说,耶律加央一句都不说。   “按的疼吗,疼的话我轻点。”耶律加央嗓子有些哑,像是在沙漠里待了许久,一滴水都没喝。   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容姝摇了摇头,“不疼。”   又过了一会儿,容姝翻过身,“我身上不难受了,不用你按了。”   耶律加央道:“腿还没有按。”   “说不疼就不疼了,”大热天,容姝扯过毯子盖身上,“你回去睡觉。”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大抵是觉得嗓子干的厉害,想水喝,他问容姝,“你渴吗,要不要水。”   容姝:“我不渴,什么都不要,把这边的灯关了。”   耶律加央过去吹灯,昏暗的烛光下,他揉了揉耳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就口干舌燥,耳朵也热的厉害,幸好容姝说不按了。   夜深人不精,帐篷外面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风声,鸟叫声,耶律加央听的心里乱,很晚才睡着。   ————   睡了一晚,容姝腰也不酸了,腿虽然还有点疼,但是不影响什么。   今天乌迩人陆陆续续把地里的红薯土豆运回来,这个不怕磕碰,回来有刀伤的先做成粉条,正好月底的时候运到大楚去。   萝卜白菜自家的地,自家吃,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属于容姝的两亩多地的菜要么腌要么晒,尽量放的久一点。   天不似六七月份那么热,往后越来越凉,要防寒了。   今年收了棉花。   棉种不多,一共种了二百多亩地,亩产差不多一百五十斤。   将近四万斤棉花,一部分会纺成线,一部分会做成棉被,还有一部分会织成布。   乌迩人种麻,是有纺线机,织布机的。   而容姝和亲,随侍中就有织娘和绣娘。   把大楚带来的织布机,纺线机拆开,再琢磨琢磨,就弄出差不多的机器来。   地域发展原因,大楚带来的机器比乌迩人做出来的好用精巧的多。   纺出来的线也更细,当然,织出的布更平滑。   织娘绣娘一边教,一边织,终于,织出了第一块棉布。   颜色泛着淡黄,布的纹路平整,摸着软软的,和从大楚买来的棉布差不多,甚至更厚实。   妇人们学起来也快,脚下踩着机器,手上梭子跟飞似的,“王妃,你看,是不是这样织!”   一点都不难,跟织麻布差不多嘛。   容姝不会织布,但欢喜于把棉花,棉布带到乌迩。   乌迩人穿麻衣,皮毛,用牛羊皮毛换来的棉布,棉花都做成了被子。   现在能自己种棉花,哪怕产量不高,也是好的。   容姝笑了笑,“是这样织,不过,阿言能织出花来。”   阿言有些不好意思,蜀地的织娘,能把布织出花来,变换花纹可是最简单的,不过织的越好看,公主越看重,能得到公主看重,比什么都强。   阿言挺直腰板,“王妃,我还会织别的!”   容姝道:“捡能教的教她们几样,我这儿有件事教给你,把羊毛纺成细线。”   羊毛纤维没有棉花长,纺的线太粗了,乌迩人用羊毛线织毛毯,盖着是厚实。   容姝想织毛衣,羊毛衣比棉衣暖和,一件就能御寒。 第四十五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五天在乌……   乌迩养了山羊,绵羊,黑山羊好几种,羊皮做垫子,绵羊毛织毯子,除去做毯子羊毛还有富余。   要是能纺成细线织毛衣,定然大有用处。   保暖,御寒,能省好多布料。   四万斤的棉花听着多,可乌迩几万人,而一床厚实被子要七八斤棉花,这么多人放牧种地,开那么多林地已经是极限了。   开源不行,就得节流。   阿言把这事应了下来,保准给办好。   纺线,织布,做新的织布机,往年秋收之后,把粮食晒干装好就差不多没事儿了。   乌迩的冬天来得早,九十月份天就彻底冷下来,就开始猫冬了。   结果今年多种了地,收的也比原来多,地里还有萝卜白菜,还要纺线织布,一时是别想闲下来了。   男子放牧收秋,还要赶着把收上来的红薯土豆漏成粉条,晒干运到大楚去。   商队是在九月初出发的,商队已经扩大到一百三十人,运送的粉条五千多斤,牛羊各三十头。   半个多月,商队终于抵达乌迩。   张掌柜翘首相盼,可算把人盼来了,“一路上不好走吧,这几天霜降,早晚冷的厉害,先喝口热汤。”   达娃搓搓手,“倒也还好,乌迩比这冷多了。”   张掌柜呼了口白气,“越往北边越冷嘛,咱们进屋说。”   他撩开帘子,引着客人进去,晋阳火锅店赚的多,已经租了新铺子,正是吃锅子的时候,生意好得很。   住客栈的人也不少,因为火锅店,永州城的人都多了,看着也有几分繁华气息。   进了客栈,乌泱泱一群人去了各自的房间,张掌柜跟着达娃,“大人中午吃火锅成吗,火锅里煮粉条,那可是一绝!”   软糯中还有些黏牙的粉条,裹上麻酱,一天能卖出一百多斤,有的是赚头。   达娃点点头,路上半个多月,正好想吃了。   饭桌上是谈事的好地方,张掌柜给达娃倒了一杯酒,“真是日新月异,去年永州这个时候一片荒凉,客栈生意萧条得很呐,现在谁人不知晋阳火锅店,谁人不识长公主。”   对大楚人来说,容姝永远都是长公主,对达娃来说,容姝是乌迩的王妃。   达娃道:“王妃做了很多。”   张掌柜叹了口气,“长公主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百姓也都记在心里。”   “大人还不知道,前阵子从盛京那边传了个笑话过来,说平阳侯府一姑娘,容貌肖似长公主,不少公子哥争相追逐。”   世人皆仰慕长公主,知道长公主为国和亲远嫁更是起了一股子敬佩之情。   称之为奇女子。   古往今来,大抵只有花木兰,穆桂英能当得起如此称赞。   不仅是男子,那些闺阁女子也以长公主为荣,谁说女子不如男,一女子能抵千军万马,远嫁之后还心念故土,为两国和平努力,她们闺阁女子,又不是只会吟诗作画,女红刺绣,如果能像长公主一样,免去战争灾难,她们愿意。   只不过,长公主远在乌迩,难得一见。   从前长公主养在宫墙,寻常百姓怎么知道她容貌如何,现在不知哪儿传来的风声,平阳侯府的二小姐,相貌和长公主有六七分像。   六七分像,那就远看差不多,别说六七分,就算一两分,也够这些公子哥一睹长公主风采了。   张掌柜就当个笑话听了,想来觉得可笑至极,容貌天生,爹娘给的没办法不是,世上样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几,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普通人都做不出顶着相似的脸佯装别人的事,怎么一个侯府姑娘,就不知廉耻,不经许可,长公主许她这样做了吗。   想当替身也得问问正主的意见。   张掌柜叹了口气,“不过也就看一看,小人只是怕影响长公主威严。”   但这事听着就让人生气,达娃脸阴沉沉的,上次走商,回乌迩的路上还抓到了几个形迹诡异的人,去王庭的路只有乌迩人知道,那几个人便全给杀了。   这件事听着生气,可没办法,只要别污了王妃的耳朵。   达娃道:“大楚的事,自有大楚皇帝管,想来楚皇不会做出鱼目混珠的事。”   张掌柜讪笑,皇室是做不出,可皇上日理万机,哪儿管得了这种小事呢,他给达娃满上酒,“那是自然,咱们今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次日,才结了火锅店的账,几个月过去,张掌柜又在永州开了两家分店,在豫州开了一家分店,算起来,已经有五家火锅店了。   名字自然用的还是晋阳二字,有这两个字顶在前面,真是事事顺遂财源滚滚。   除去房租,一家店一个月能赚六百到九百两不等,乌迩每月能分一千多两银子。   往年夏末秋初,商队会去一次大楚,带着皮毛和马匹,换取粮食,布料,茶叶,那么多的皮毛,也就换两千多两银钱。   这才买乌迩需要的东西。   几万人,分那么多的布料,大多还是靠乌迩人自给自足,如今却能赚这么多的银子。   以后生意越来越好,火锅店开的越来越多,赚的钱也越来越多。   张掌柜又道:“还有人跟我打听粉条的事,想和乌迩谈生意。”   人的嘴是最挑的,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一口就能吃出来,也就是为何大楚有羊肉,却非要从乌迩买。   粉条大楚少,但也有,可没乌迩的糯,没有乌迩的好吃。   所以还是想从乌迩买。   这是大生意,要是谈成了,乌迩能多一笔银子。   达娃知道其中利害,冲张掌柜举杯,“多谢。”   “我这也是为了自己好,不必言谢。”张掌柜也有自己的私心,现在天凉了,是不是可以送些灌汤包,别的吃食。   张掌柜一直劝酒,“实在吃食种类尚少,而长公主慧智兰心,大人若担心小的贪了方子,大可做成香料包,就像火锅底料一样。”   这样总行吧,他只想赚钱,顺便说说长公主的好话,别的就算了。   达娃也不能应下来,“待我问过王上和长公主,再给掌柜答复。”   张掌柜松了口气,“甚好甚好,我这儿还有些东西,都是永州百姓为长公主准备的,大人走的时候带上。”   达娃皱了皱眉,别又是和徐景行一样,送些没用的东西。   ——————   商队不会空着手回去,达娃买庄子里买了十几只鸡,十几只鸭,路途遥远,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乌迩。   鸡蛋鸭蛋再买一些,最好买腌过的,能久放,还有咸肉腌肉,王妃喜欢吃猪肉,肉得多买点。   如今虽说钱赚的多了,买的还是需要的东西,像鸡蛋肉这些,是单独给王妃买的。   出城的时候是上午,张掌柜拉了一车的东西,“大人,这里面都是肉和菜,劳烦给长公主带过去。”   达娃:“怎么这么多。”   张掌柜有些不好意思,“是城中百姓的一点心意,我给大人装上。”   达娃:“……”   检查一遍的确是肉菜和鸡蛋,达娃想起以前打仗的时候,家人送行,就会往他怀里塞肉干,青稞饼。   和现在车不多。   百姓念着王妃的好,才会带这些东西。   吃的时候注意,也得防小人。   乌迩的十月已经开始落雪了,轻飘飘的鹅毛,凛冽的寒风,从苍穹落下,铺了一地的白絮。   像早春的杨花柳絮。   西北也有胡杨,但草原看不见树,看不见飞絮。   耶律加央以为容姝想家了。   只要看见容姝瞭望远方,哪怕面朝西北,他也觉得容姝在想家,“冷不冷,怎么在外面站着。”   大披风一裹,压在肩上沉甸甸的,容姝把帽子上的毛拨开,把整张脸都露出来,“看雪,特别好看,还有点想吃冰碗,新晒的葡萄干特别甜,你尝了吗。”   容姝的眼睫毛长,眨眼睛的时候睫毛就蒲扇蒲扇的,眼睛像乌迩最大,颜色最好看的湖泊。   耶律加央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他就皱起眉,“冰碗那?什么天气就想吃冰碗,是你该吃的东西吗。”   容姝偏过头,天一凉耶律加央就不管取冰了,自然吃不成冰碗,现在下了雪,把水放外面,一晚上就能冻成冰,不用求他。   吃个冰还要求他,容姝抿了下唇,“不吃就不吃,你没事干吗,一直看我。”   耶律加央:“现在除了练兵,冶铁没别的事,阿姝……”   他微微低下头,这披风是红狐狸毛,今年新做的,赤红色,衬的人更好看,里面的衣服也是红色,容姝的脸和雪一样白。   唇色却极其鲜艳,耶律加央头越来越低,他想起那些热的时日,容姝拉着他问取些冰来好不好,唇就是这样一张一合。   书上说樱唇樱唇,耶律加央没吃过樱桃,也没见过樱桃,想来一定好吃。   容姝往后躲了一下,“别叫我,外面太冷了,我回去了。”   红色的衣服像一道风,好看极了,耶律加央笑了笑,也跟了进去。   商队下午到的乌迩,雪路不好走,耽误了一段时间。   达娃先见的耶律加央和容姝,“王上,王妃,永州的百姓给王妃带了许多东西,都是吃食。”   容姝看了看耶律加央,“怎么会给我带?”   达娃道:“这是大楚百姓的心意,属下已经检查过,就是普通吃食。都是些老人送的,可以放心吃。”   容姝点了下头,又笑了笑,这样挺好的,百姓是无辜的。   原身能同意和亲,不就是为了百姓免受战火,她不在乎百姓记不记得她的好,但容姝在乎。   容姝道:“那我去看看是什么。”   希望是猪肉,在乌迩什么都好,就是没猪肉吃,虽说羊肉牛肉也好吃,但和猪肉不是一样的味道。   外面雪有两指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容姝叫耶律加央一起看,东西真不少,达娃带回来的,加上百姓送的,好几袋子,还有两个木箱子。   木箱里是鸡蛋和鸭蛋,里面垫的是麦麸和稻草,长途跋涉也不会破裂。   袋子里是腌猪腿和猪排,天凉,就抹了一点点盐,味道和鲜猪肉差不多少。   鸡鸭路上没冻死,就是瘦了不少,也能吃。还有南边海城运来的海菜鱼虾,吃个新鲜。   还有不少菜干,豆角干,瓜干,还有一大袋子苹果甜梨。   橘子有一篮子,柚子两个,自家种的东西,闻着甜甜的。   是和葡萄不一样的水果,足够王妃吃到开春的。   达娃肩头落了一层雪,耶律加央拍拍他肩膀,把雪掸了下去,“一路辛苦了。”   达娃摇摇头:“不辛苦,王上,张掌柜还想谈别的生意,就像火锅底料一样,得看王妃的意思。”   容姝做的牛油火锅底料是前世吃了上千家火锅店,走街串巷吃出来的,味道自然好,别的吃的也是好方子,哪怕包子看着平平无奇,吃起来也会让人大快朵颐。   再加上乌迩的牛羊肉肉质好,所以口感和口味更上一层楼。   耶律加央不管这事,全看容姝的意思,“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容姝道:“倒是可以给个酱牛肉的香料包。”   喝酒吃肉,肉的种类可多了,猪头肉,烧肘子,卤肉,酱牛肉……   说起来酱牛肉和卤肉区别不大,只不过牛肉选取有讲究,瘦要极瘦,但还要有一层筋膜,做出来的酱牛肉瘦肉颜色深红,筋膜透亮,有嚼劲,一块肉切成半指厚的薄片,一口烧酒一口肉。   卤肉的方子容姝就有好几张,多配几包香料,香辣的,甜辣的,五香的,麻辣的,今天冷,可以卤肉吃,然后再点个锅子,卤肉也能涮着吃。   在乌迩,容姝吃到了最好吃的羊肉,和最多的火锅。   卤肉要配卤料包,配好之后就要处理肉,五斤牛肉用麻绳捆紧,再把猪大腿切成手掌大小的四方小块,也用麻绳扎紧,焯水去腥后直接加卤料包,大锅煮肉,香味慢慢就飘出来了。   容姝擦了擦手,“一会儿就摆桌子,等肉熟,你干嘛呢?”   耶律加央半蹲着剥柚子呢,他抬起头,“把这个剥了,在外面放的凉,你不是想吃凉的吗,吃这个。”   耶律加央没剥过这个,外面一层皮剥下来里面还有一层,他就把柚子肉剥出来放在盘子里,他动作不熟练,可容姝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兴许是在梦里,只不过醒来之后她又给忘了。   “别光看着,吃呀,柚子皮还怪好闻的。”耶律加央把柚子皮拿起来轻轻嗅了嗅,在帐篷里煮菜,哪怕勤通风,也有油烟味,这个好闻。   他没见过太多东西,没见过江南的风景,没见过盛京的繁华,从小到大,见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和荒漠。   耶律加央连草莓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容姝,更不会见柚子,吃炒菜,他有点怕容姝嫌他没见识。   容姝坐到耶律加央旁边,掰了一小块,递到耶律加央嘴边,“你剥的你吃第一口。”   耶律加央愣了愣,他就着容姝的手把柚子吃下,嚼了嚼,说道:“好像有点苦。”   是真的苦,不是觉得大楚的东西不好。   容姝也掰了小块放嘴里,“是苦,没有咱们的葡萄甜,柚子皮别扔,我煮一个蜂蜜柚子茶,能清热去火。”   耶律加央:“蜂蜜柚子茶?”   大楚人是爱喝茶。   蜂蜜柚子茶有没有奶茶好喝,奶茶就很好喝了。   蜂蜜柚子茶要用柚子肉和柚子皮,把柚子皮上的白色絮状皮肉去掉,只留下最外面的浅黄色果皮,洗干净切成细丝,再把果肉撕成一粒一粒的。   找个小煎锅,锅底烧几块冰糖,把柚子粒和柚子皮放进去,裹着糖浆的柚子变软变黏稠,装进瓶子里,“这个泡水喝,喝的时候舀一勺就行了。”   容姝给耶律加央泡了一杯,“尝尝甜吗,不甜的话再放点蜂蜜。”   耶律加央心想,容姝知道他爱吃甜的,容姝竟然记得他爱吃甜的,哪怕这杯水一点蜂蜜都没放,全是苦味,他也觉得甜。   不过喝起来确实是甜的。   “挺甜的了,不用加糖。”耶律加央一口气把蜜水喝完,“我去支锅,你等着。”   容姝把锅里的肉盛出来,小肘子和酱牛肉,卤的是五香味的,“你来切吧,太热了,牛肉切一半,切成小块,剩下的切薄片,小肘子也是切成片。”   耶律加央:“来了来了。”   羊肉卷,酱牛肉,宽粉,豆腐和豆皮,菜是萝卜,菠菜,白菜,一人一碗麻酱,等锅开上来就能吃。   容姝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希望瑞雪兆丰年,明年还是丰收年。”   耶律加央觉得有容姝在,每一年都是丰收年,“百姓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就像锅里的红汤,火热沸腾。   这顿饭耶律加央吃的极其痛快,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容姝对他好了,次日一早,耶律加央就去练兵,在后山,达娃同他说了大楚的笑话。   这种事不必说与王妃听,但王得知道。   耶律加央面色平和,“一个侯府姑娘这么不知廉耻,顶着别人的脸招摇撞骗。”   虽然是这么个意思,但达娃还是说了句,“……容貌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耶律加央觉得有些恶心,像粘了狗皮膏药,甩又甩不掉,“真会恶心人,这事别让王妃知道。”   耶律加央揉了揉眉心,“先练兵。”   只有乌迩国力强盛,才能有底气,至于那个女人,大楚的流言不会传到乌迩来,在乌迩,只有容姝。   耶律加央以为容姝不知道赵颜兮的事,可容姝自己在心里算着日子,按大楚的纪年法今年是景和二年,明年就是景和三年。   景和三年,容誉三人遇见赵颜兮,此后四年,都是爱恨纠缠。 第四十六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六天“可……   三人遇见赵颜兮是在宫宴上。   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三人初见赵颜兮时愣了许久。   算起来也有两年多没见过容姝了。   这两年多,他们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每天都沉浸在对容姝的思念里,徐景行除了练兵就是练兵,每天扎在军营。   容誉每日卯时起,丑时睡,把书房当寝殿。   陈洺之寒窗苦读,他想接容姝回来,只是他一介书生,既不能安邦定国,又不能指点江山,只能用功读书,他日封侯拜相,接容姝回家。   又遇见了赵颜兮。   赵颜兮身上有容姝的影子,十四岁的姑娘要议亲了,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眼眸清澈,笑起来时像春日里的迎春,好看极了。   明知不是,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容誉眸光发暗,徐景行呼吸一滞,陈洺之则是彻彻底底慌了神。   此后的爱恨纠葛,大约便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以为遇见了真心人,以为谁都喜欢她,便傻傻地付出了真心,她喜欢上了容誉。   虽然《朱颜》有些修罗场,出现了无数世家公子哥,可赵颜兮最后和容誉在一起了。   原因无他,只有容誉对容姝的感情是姐弟之情,只有容誉对赵颜兮的感情是男女之情。   赵颜兮知道自己是替身之后伤心迷茫过,对这些感情拿不起又放不下,几番虐身虐心,只知道容誉真心把容姝当姐姐。   为了她甚至不惜对容姝动手。   景和七年,大楚大败乌迩,容姝随军回盛京,赵颜兮第一次见到这位长公主,只觉得她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传闻长公主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可华辇里的人面容苍白,眼睛有些红,像是刚哭过。   赵颜兮承认她像容姝,可又不像,容姝十六岁出嫁,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倒不是说她多老气……   就是看着暮色沉沉,毫无生气。容姝手放在小腹上,身子看着不太好,太医诊断过,说是乌迩气候严寒,长公主落下了病根。   后来再见容姝,是宫宴上,赵颜兮见容姝看她,满眼恨意。   她当时怕极了,可后来发现,不仅是对她,容姝看谁都是恨意。   赵颜兮这才意识到,容姝恨她,恨大楚,容姝恨大楚给她带来的苦难,恨大楚让她经历了磨难,可这根本不是大楚人想的。   赵颜兮对容姝说,“七年前国破家亡之际,长公主为不让百姓受苦,和亲远嫁,的确让人敬佩,我也知道长公主在乌迩受了许多苦,可皇上日日夜夜惦记着您,现在皇上已经接您回来了,就不能忘记过去,好好过日子吗。”   容姝的眼睛里有恨,除了恨好像没有别的东西了,她身体似乎不是很好,连咳了好几声,“滚出去,滚出长公主府。”   彼时赵颜兮已经和容誉议亲了,婚事在三个月后,她把容姝当成自己的亲姐姐。更何况,她不希望容誉把太多的目光放在容姝身上。   倘若容姝能好好生活,忘记过去,那就好了。   可是容姝竟然不领情,让她滚。   赵颜兮也是千金小姐,何时受过这种气,她把这事说于容誉听,容誉当晚就去了长公主府。   第二天早上,赵颜兮听说容誉对容姝动了手,长公主寝殿端出来不少血水。   再后来,容誉赐了容姝一杯毒酒,那晚长公主府上走水,寝殿烧了个干净。   白月光成了米饭粒,容姝再也不是从前的容姝了,人死灯灭,女配一死,皆大欢喜。   帝后大婚,《朱颜》结局。   这些是容姝记得的剧情,她倒不在意大楚的人喜欢赵颜兮,甚至觉得他们喜欢上赵颜兮也是件好事,这样就能不惦记攻打乌迩了。   如果她梦中的事曾经发生过,那容姝的确应该恨大楚,恨所有人。   和亲远嫁,终于和耶律加央两心相付,有了孩子,走马放牧,看过雪山,草原,沙漠,却把乌迩的草地染红了。   耶律加央,耶律铮,乌音珠,玛吉婆婆,还有尼玛达娃他们……   怎么会不恨,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回去,又悄然死去呢。   从前容姝怕死,怕遇见自己的结局,现在她想让日子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管它怎么爱恨纠缠,容姝只想让乌迩越来越富,倘若大楚打进来,乌迩有还手之力。   明明是乌迩打败了大楚,为何景和七年的时候乌迩却被大楚攻破。   乌迩每年都会换草原,为何徐景行能找到王庭。   乌迩每年只有商队会去大楚,难道是跟着商队……   容姝越想脑子就越乱,况且以后商队人会越来越多,要防患于未然。   十月的天乌迩已经冷的厉害了,纺线织布这些活都能在屋里做,天一冷,孩子们又开始读书了。   算起来,乌迩的孩子也上了一年的学了。   一年时间学不了什么,最多能认认字,读读书,学的慢的,字都没认识几个。   因为有认字认得多的,认得少的,还有年纪大的,年纪小的,所以乌迩的书院要分年级了。   整个乌迩有几十个教汉字的地方,少是少了些,但孩子听话肯学,三十多个小私塾也够了,容姝相信以后会更多。   分班需得考试,成绩好的以后进大班,成绩差的进小班,和耶律加央读书时不一样。   那个时候只有耶律加央一个人读书,白天学的东西晚上使劲记,他师父第二天又考,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大楚的随侍要么是厨子,要么是织娘,本就学识浅显,教了读书认字之后恐怕也教不了别的了。   能读书认字就好,容姝还记得有句话叫做书读百遍,其意自现,等第一届学生毕业了,就能当老师了。   乌迩勉强建起了个小书院,负责的人是桑吉,除了耶律加央,桑吉大楚话说的最好,现在商队逐渐成形,也用不到他做什么。   这是容姝带来的改变。   不过还是有人觉得读书没用。   种地春种秋收,过五六个月就能收获粮食,虽说玉米豆子产量好,好歹看见东西了,再拿放牧,晒盐来说,累是累,可能看见牲畜长大,盐田里的盐变多,就是上山转半天还能捡几个野果子吃。   可读书有什么用呢。   背几句诗又不能当饭吃,尤其分班考试之后,有的孩子成绩不好,去了小班,大人就带着孩子来退学了。   桑吉面色发苦,“王妃,退学的有几百个,属下怕再过几天,学的稍微好一些的也来退学。”   书院才开了一年,连束脩都不收,怕是要关门了。   容姝皱了皱眉:“冬日又没事,不上学也是在家里窝着,他们去做什么啊。”   桑吉道:“现在家家都会漏粉,纺线织布,在家里应该是忙活这些事吧。”   粉条都是从百姓家里收的,分到的银钱也会分下去,从前乌迩人家里不存钱,毕竟在乌迩都是以物易物,缺什么去别家换,连个集市都没有,哪里用得着银子。   以前攒皮毛,攒粮食,现在知道攒钱了。   容姝明白,读书是时间最长,收益最低的事,更有读了十几年书,依旧一事无成,容姝本意是让孩子们读读书,认认字,若日后大楚乌迩开战,乌迩只能赢不能输,到时候再想读书,就晚了。   束脩不收,总不能谁来念书就给谁银子吧。   桑吉脸皱的像苦瓜一样,读书有用吗,当然有用,大楚以科举选官,而乌迩偏重骑射,大楚人身上有书卷气,乌迩一群壮汉。   桑吉道:“大楚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王妃,这么大的乌迩,需要有人读书,有人晒盐,有人放牧,有人打铁。”   容姝点了点头,“能劝就劝一劝,劝不动也要说清楚,以后若是还想读书,要考试入学。”   桑吉也是这么想的,“王妃英明。”   容姝觉得她才不英明,她只是希望乌迩能越来越好,她虽不曾在大楚生活,但也知道,乌迩同大楚相差甚远。   还有五年,只有五年了。   草原的冬日更寂静,隔几日便落一场雪,旧雪未化,新雪就又覆上了,风声,雪声缠绕在上空,一片白。   大毛二毛有时会去林子里捕猎,吃饱了再回来蹭容姝的手掌心,讨点果子和葡萄干吃。   两只雄鹰能生于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最向往的是广阔天空,但还是怕冷睡在帐篷里。   睡帐篷不忘交伙食费,今天就带回来了两只山鸡。   大雪封山,山鸡找不见吃的,瘦瘦巴巴的。   乌迩不养鸡,从大楚带来的鸡已经吃完了,容姝还是决定把它们炖了,吃个火锅鸡。   火锅鸡是北方小吃,把鸡剁成小块,放香料腌制,耶律加央总说香料是好东西,牛羊肉味道那么大,放些葱姜蒜就没腥味了。   放点淀粉肉吃着就比平时嫩,好像做些小事,就能吃得更好,住的更好。   可不是嘛,加一点东西,味道就变好了。   鸡块腌制小半个时辰,然后下油锅炸,今年收了花生豆子,还榨了油,不过容姝舍不得用花生油炸鸡块,所以用的豆油。   鸡块外面炸的金黄,里面却还没熟透,又漏勺盛出来,舀点花生油,下葱姜蒜煸炒,鸡块就炒了第二遍,这回闻着是真香,肉香葱香香料香交杂在一起,晃得人头晕乎乎的。   容姝:“把红汤给我。”   红汤也是牛油牛骨煮的,不过香料放的多,没有牛油火锅底料味道那么重罢了,铜锅里倒进鸡块,接着是一大碗红汤,炭火烧的旺,红汤很快就咕嘟咕嘟冒泡了。   桌上摆着菜,红薯片,土豆片,宽粉,细粉,还有签子串的卤牛肉,容姝满意地看着一桌菜,就等耶律加央回来。   耶律加央回来的晚,这阵子他回来的都晚,毛毡帘子掀开,带进来一阵凉气。   耶律加央:“别过来,冻着你了。”   他在门口烤了烤火,手不那么僵了才去牵容姝的手,“这么香,也是火锅?”   耶律加央看着不太像,桌上有菜却没肉,可烧着热锅,容姝不会不给他吃肉吧。他今天可饿了,那多吃点面条和粉条,这两个顶饿。   容姝点了点头,“是火锅鸡,你尝尝好不好吃。”   “哪来的鸡呀?”   “大毛二毛抓回来的。”容姝往大毛二毛的食盆里放了一把葡萄干,乌迩的葡萄甜,晒成葡萄干后就更甜了,两只鹰倒是爱吃。   吃火锅鸡不放麻酱,还是一人一碗米饭,雪白的米粒颗颗分明,耶律加央饿极了,大口吃饭大口吃肉,“阿姝,我觉得你做什么都好吃!”   每道菜的味道不一样,也说不出哪个更好吃,各有所长。   容姝:“好吃就多吃点,这个味道涮菜也好吃,有些地方吃火锅不蘸麻酱,这样吃试试。”   耶律加央从未想过,填饱肚子也能变得这么快乐,有时他甚至觉得,和容姝在一块,做不做王,吃不吃肉又如何,哪怕吃糠咽菜,雪水饱腹也行的。   耶律加央知道他可以,但容姝不行,她是公主,天之娇女,嫁给他已经够委屈了,不能再委屈。   夜里的风更凉,但吹不到帐篷里,所有人都在为寒冬做准备,商队决定凛冬来临之前再跑一趟大楚,回来安安心心过个年,其他事等年后再说。   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赚钱没个头。   商队照例带了牛油火锅底料肉干,还有葱油饼做干粮,达娃还带了三种口味的卤料包,风雪侵人,这一路并不好走。   商队一个个披着大髦,穿着牛皮靴,戴着厚实的帽子,他们冲家人挥挥手,在漫天白雪中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风雪天不易寻找方向,引路的是大毛二毛。   雄鹰在天边盘旋,指引着商队,不会迷路。   商队是十一月初到永州的,天气严寒,路上行人很少,一个个把手缩进袖子里,弓着腰走路。   张掌柜一张嘴就是一大口白气,“真是越来越冷,也不知道去年是咋过的,这一路上冻坏了吧。”   伙计在卸货,张掌柜递上了几壶烧酒,“先喝两口暖暖身子。”   达娃灌了一大口,“倒也还好,不觉得多冷。”   张掌柜看看达娃的块头,伸手拍了拍他胸膛,“哈哈,你看着就壮实,我就不行了哈哈哈。”   达娃看了他一眼,张掌柜干笑两声,把手放了下去。   永州的火锅店生意不错,天一冷,生意较之前更好,上个月,乌迩分了一千九百两银子。   生意好张掌柜也高兴,就是不知道乌迩是怎么养牛羊的,跟别处不是一个味,思来想去只能告诉自己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张掌柜想让商队晚几日再走,“风雪大,别堵路上,永州的百姓又给长公主带了些东西。”   乌迩在西北,想来没什么水果,就带了不少果子。   公主回不了大楚,达娃大人替公主回娘家,正好带点娘家东西回去。   这些达娃没拒绝,只要不是什么不清不楚的玉佩就行,再说,王妃喜欢。“还要赶路,我们明日就走,这次送的东西多,下次来就是年后了。”   张掌柜想要多多的肉,但也得顾虑天气,乌迩大楚离得又不是近,“我知道,那晚上好好休息,需要什么直接和我说。”   达娃嗯了一声,“还有一事,那位小姐,现在如何了。”   张掌柜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达娃说的是赵颜兮,“在永州顶多能听见些风言风语,咱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哪里不知道谁好谁坏。”   就是有人被猪油蒙了心,错把鱼目当珍珠。   达娃:“知道了,多谢掌柜。”   每次进城,大楚百姓都会看过来,奇装异貌,小孩子会一直跟着他们,若是放以前,那些孩子只会躲在大人屁股后面。   大楚乌迩虽做不到亲如一家,但能做到现在这样,实属不易。其中少不了张掌柜运作,才让大楚百姓把王妃时时记在心里。   晋阳火锅店,名字取得甚好。   王妃为了两国和平远嫁,百姓当记她一辈子。   张掌柜忙说不用,“风言风语,听过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日后长公主回京,谣言便不攻自破。”   仿的再好,赝品也比不上真迹,假的就是假的,张掌柜想的通透,用得着理会赵颜兮吗,日后长公主回盛京,一切谣言不攻自破,赵颜兮爬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盛京的风雪比往年大,天冷谁都懒得出门,没有赏花宴,诗会,也乐得自在,总不用去了还看讨厌的人脸色。   实在闲不住了叫上几个手帕交,来家里坐一坐喝喝茶,说说闲话。   陆昭云明年五月份的婚事,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是丞相家的大公子,陈缙之。   “阿云这桩婚事真是不错,陈家大公子一表人才,学富五车,而且他家二公子是今科状元,一家子读书人,定然知礼明礼。”   陆昭云轻轻笑了笑,“我也是看重这点才点头答应的,你们看盛京的公子哥一个个迷赵颜兮迷得跟什么似的,也就陈家公子……”   “我也是敬佩她,能热脸贴人冷屁股,会谈个琴,做两首诗就被捧得那么高,还说什么盛京双姝,她也配用姝这个字。”   陆昭云安抚地拍了拍密友的手,“别提这个人了,我只想明年成亲的时候,阿姝能回来。”   这话一出,一片静谧,一人开口道:“公主远嫁,回来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都两年了,难道要等所有人把她忘了再回来吗,只要回来,哪怕一天两天都好。”陆昭云声音发抖,“……阿姝回来又不是不回去了,我成亲不过是个幌子,皇上也想阿姝回来的。”   所以陆昭云才敢这么笃定,只要不起战事,回一趟大楚又如何,商队一个月来大楚一次,阿姝为什么不能回来。 第四十七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七天容姝……   陆昭云也想让容姝看看,她为之牺牲自己的国家,百姓,究竟是什么样子。   只是,让容姝因为她的亲事回来,太过荒唐。   陆昭云叹了口气,“怎么说大楚都是阿姝的家,该回来的,就算千难万难,皇上也会想办法的。”   皇上还未登基时,就跟在容姝身后,像条尾巴一样,容姝远嫁,最难过的就是他了。   陆昭云想的不错,容誉的确在想怎么把容姝接回来。   已经快两年了。   这两年来大楚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军营将士吃苦耐劳,已经比景和元年好太多太多了。   可仍旧不够。   乌迩人都有狼性,马背上长大的民族,个个骁勇善战,精通骑射。   若想打败乌迩,还要等上三四年,容誉等得起,可舍不得让容姝等这么久,他想接容姝回来。   只要把容姝接回来,他就有不让容姝回去的办法。   乌迩是什么地方,漫天风沙,青黄不接,他的阿姐什么时候受过那种苦。   必须把容姝接回来。   寿康宫内,容誉把心中所想同太后说了,太后静静听完,思忖一会儿,为难道:“这事还要细细思量过后,再做打算。”   容誉闭了闭眼,再做打算,再做打算,要等多久,难道要等上十年八载,等皇姐都等不及了,再想办法吗。   一遇见和容姝有关的事,容誉就会变得急躁,易怒,“母后还要怎么思量,还是说,有了个假的,便不想真的回来……也是,有赵颜兮在,装装样子给天下人看就够了。”   “赵颜兮时常进宫陪伴,母后可曾想过皇姐在乌迩受苦,赵颜兮吃穿用度,样样比照公主份例来,皇姐呢,她在乌迩有什么,朕又可曾说过一句。”   容誉不想提赵颜兮,这个顶替阿姐的人,他留她一命还有用处。   太后听的面红耳赤,她哪里这么想过,“你……你当母后不想姝儿吗,你这么说,简直是往母后心口捅刀子!如今大楚乌迩一片平和,姝儿是乌迩的王妃……”   容誉开口打断太后说话,“母后慎言,皇姐永远都是大楚的公主,从来都不是什么王妃,她和乌迩没有任何关系。”   容誉话里像掺了冰,太后听得面色煞白。   她看着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只觉得陌生。   当初那个清俊的太子殿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这么阴晴不定。   都说知子莫若母,可太后发现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儿子了。   大楚皇室只有容誉一个孩子,六岁时就被立为太子,要什么有什么。   可是儿子不像女儿,容誉按照天子培养,安在条条框框里,自小就不亲近她。   容姝是养女,小时候冰雪可爱,贴心懂事,故而她当亲生的来养,甚至比容誉都多疼了几分。   容誉也亲近容姝,姐弟情深。   后来西北战事吃紧,先帝薨逝,只能让皇室嫡出公主和亲,纵然心里舍不得,也没有办法。   到底不是亲生的,不在膝下,感情慢慢就淡了,想又如何,她在深宫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一个当母亲的,盼着女儿好,只希望容姝在乌迩和耶律加央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生两个孩子,过完这一生。   太后没想到容誉竟然还想接容姝回来,姝儿刚出嫁时容誉想接她回来那是不舍,现在都过去两年了。   甚至对她这个母亲用慎言这两个字。   太后道:“皇上,接姝儿回来不是小事,又不是住在宫外的公主府,说接就接,这事   日后再细说,当务之急是选秀,明年开春大选,你选几个中意的,都十七了,你是皇上,得为皇嗣考虑。”   元年时还可以说是为先帝守孝,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考虑这些事了,太后语重心长道:“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能再任性了。”   容誉轻轻笑了笑,目光带了两分不屑,以前不知男女之情,现在懂了,他只要皇姐,只要容姝。   “大选的事朕自有主张,不必再说,还有一事要劳请母后帮忙。”   太后叹了口气,他们母子因为容姝的事生分,容誉已经许久没有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过话了,无论如何她都得答应。   太后端起茶,抿了一口,“你说。”   “年后劳烦母后装次病,就说思女心切,人伦孝道,皇姐定会回来。”容誉语气笃定,却听得太后一噎。   太后好半响没说出话来,手里的茶盏都没动一下,容誉有些不耐,“只是装病而已,母后难道不思念皇姐吗?”   太后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姐弟之情便这么浓厚,不惜咒自己的母亲生病也要让容姝回来。   太后知道就算她不答应,容誉恐怕也会这么做,便点头应下,“就按你说的做吧,等开春了再说,天气暖和,不至于让姝儿路上受苦。”   容誉笑了一下,“多谢母后。”   这是自容姝离开后太后第一次见容誉笑,一想这笑怎么来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容誉:“儿臣先告退。”   出寿康宫时他脚步轻快,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么轻快了,每天都像有石头堵在胸口一样,一闭眼,就是容姝坐着轿子出宫门的场景。   十里红妆,喜乐像是悲鸣。   快两年了。   容誉深吸一口气,皇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真是太好了。   赵颜兮以为他为什么不杀了她,只不过留她有别的用处罢了。   的确像,像极了,两人站在一起,一般人都分不清谁是谁。   想必耶律加央也分不清吧。   赵颜兮得了这么多的好处,总得付出些什么,乌迩气候温和,是养人的好地方。   凭什么皇姐去得,她却去不得。   从见赵颜兮第一眼起容誉就有这个打算,若是赵颜兮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野心,他兴许会不忍心,可她那样的人,去乌迩不是正好吗。   明年皇姐回来,就再也不用走了。   真好。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赵颜兮和皇姐长得像才好,这样最好。   容誉终于睡了个好觉,他盼着天明,盼着相见,甚至想现在就修书,可是十一月份天太冷了,不能让皇姐顶着风雪回盛京。   他还得等一等。   十一月份,盛京飘雪,琼楼阁宇覆上白雪,赵颜兮频频出入皇宫,平阳侯府声势浩大,已是御前红人。   赵颜兮诧异于容誉对她态度好转,可又想不出怪异之处,只当是他因为思念皇姐容姝,爱屋及乌。   一朝天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说话间柔情蜜意,想不动心都难。   盛京的春节一如既往,因为国力渐渐昌盛,满城喜气,炮竹,火树银花,灯笼,春联,福字,一街红红火火。   赵颜兮坐在茶馆,隔窗望着街头,“新桃换旧符,红秀,咱们下去看看,也沾沾喜气。”   ————   乌迩的年和去年有些不一样,明面是吃的多了,从腊月初就开始备年货,做豆腐,炸丸子,蒸包子,杀羊宰牛,成天到晚百姓都乐呵呵的。   牛羊也不再只吃干草料,混着豆渣,红薯渣土豆渣,一冬都不见瘦的。   穿的也比从前好,外面是皮毛缝的大髦,里面穿得是棉布衣裳,要么就是羊毛衫,说起羊毛衫,那可真是好东西。   乌迩冷,冷就要御寒,穿得再多都觉得冷,而且不是贴身穿的衣服,袖口脖领一直灌风,下雪的时候恨不得缩在帐篷里不出来。   羊毛衫不一样,薄薄一层就特别暖和,纯羊毛,更不用担心起球,可算明白了为什么牛羊能熬过寒冬,是因为贴身穿着“毛衣”。   一层里衣,一层羊毛衣,外面套个锦缎披风,容姝能在外面玩两刻钟的雪。   玩完了回帐篷里暖暖手,喝点热乎奶茶,安安静静看书,耶律加央回来了也不知道她出去。   容姝也不知道耶律加央忙什么,下着大雪还早出晚归的,不过能按时回来,找的着家。   容姝没问过,耶律加央想说的时候会说,就是看着他脸冻得苍白,手冻得通红,心里不好受。   耶律加央很少让容姝看这些,回来都是在门口把手烤热了再进内室,“阿姝,我回来了,外面雪又下大了,今天没出去吧。”   这么冷,出去待一会儿都得冻坏了。   容姝摇摇头,“没出屋,看了一下午的书。”   耶律加央皱了皱眉,“屋里暗,看书费眼睛。”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不能出去,不能看书,那还能做什么,在乌迩是没什么意思。   耶律加央起身摸摸容姝的斗篷,又看看鞋底,还说没出去。   他没作声,恐怕说了容姝又想别的法子,“这几天我不出门,陪你。”   容姝道:“都过年了还出去,忙也不能忙的连年都不过了。”   她看了眼耶律加央,“去梳洗,一会儿吃饭。”   临近年关,每天吃的都好,今年养的牛羊多,杀的肉也多,成天有牛羊肉,又有蔬菜水果,不必担心吃多了上火,总而言之,乌迩人一个个面色红润,眼睛黑亮,,气色极好。   大年之后,耶律加央又忙了起来,肩头的担子太重,又不能与人说,几回梦醒,梦见的都是容姝回了大楚,他醒了就在床上坐一会儿,然后就着冷水洗把脸,骑马去后山练兵。   将士更苦,苦也没人说。   只能苦中作乐,煮了雪水,烧着火锅,说王妃做的火锅真好吃。   一个个壮汉蹲在地上,咧着嘴笑,耶律加央心里一抽一抽的。   以血肉护河山,若不练兵,怎么护着乌迩,护着妻儿。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不练兵,怎么护着容姝。他最怕的,就是起战事,大楚皇帝要容姝回去。   大抵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二月份,大楚使臣徐景行随商队抵达乌迩,带了大楚皇帝的亲笔书信。   上面言明太后病重垂危,思女心切,想见晋阳公主,书信上盖着玉玺和大楚皇帝的私印。   徐景行跪在地上,声音诚恳,“还请王上体谅一位母亲的思女之心。”   耶律加央看着徐景行,攥紧了拳头,二月天暖,真是回去的好时候。   哪怕心里知道不应该,可耶律加央还是忍不住怀疑大楚太后的病是真是假,思女心切,好一个思女心切。   耶律加央面寒如霜,徐景行心沉如水。   徐景行敛住神色,离上次见到耶律加央已经有两年了,乌迩人游牧为生,随水源而居,如果不是商队,他绝对找不到这里。   耶律加央也变了,两年时间,这个人锋芒更盛,狼王已经露出了獠牙。   徐景行道:“太后娘娘病重垂危,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梦中数次喊公主的名字,皇上恐太后仙去,命太医用良药吊命,微臣奉命来乌迩,只为完成太后娘娘的心愿,接公主回京,见太后娘娘最后一面,还望王上成全。”   耶律加央看着徐景行,当初送亲时,耶律加央就见过徐景行,那时徐景行一身戾气,虽是送亲,却毫无恭敬之心。   这回再见,徐景行跪在地上,曾经西北大将军,跪在地上,低在尘埃里,就为了让容姝回大楚。   耶律加央半分都不愿意。   哪怕容姝想回去,他也不愿意。   耶律加央笑了笑,“徐大人如此言情意切,本王若是不同意,倒显得本王不通情理,只是这事不是小事,徐大人先歇息,解解乏,明日再议。”   徐景行皱了皱眉,无论如何,这次他都要带容姝回去,“王上,太后身体抱恙,耽误不得,微臣恐公主遗憾终身。”   耶律加央松开手,攥了太久,他手上指节处泛起了白印,“本王现在去见王妃。”   徐景行听见王妃这两个字,心抽疼一瞬,很快,他又调整好,“多谢王上体谅。”   耶律加央从帐篷里出去,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进王帐,容姝不知道为何大楚会来人,《朱颜》里根本没有这段剧情,她以为是景和七年,如今才是景和三年。   徐景行来,必然和她有关,她人在乌迩,难不成要让她回大楚。   容姝见耶律加央进来,开口问道:“大楚使臣怎么会来。”   耶律加央冲容姝笑了笑,“你先别担心,你皇弟写信说你母后病重,很想你,让你回京一趟,年初病的,一直不见好,阿姝,先收拾东西吧。”   容姝心里一紧,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对太后,对大楚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而且她知道原身死在大楚,对大楚本来就有种难以言说的惧怕。   可是谁都知道她是公主,孝字大于天,太后病重,回不回去由不得她。   容姝偏过头,不去看耶律加央,“从乌迩到盛京,要三四个月,我再回来,就是九月份了。”   耶律加央道:“到时候我去永州接你。”   不知为何,容姝觉得鼻子有些酸,她想说大楚离乌迩很远,送信都送不到,想说很多话,可到嘴边只剩一句,“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耶律加央心里怕,怕再迟一些,容姝就见不到她母亲,更怕容姝不回来,怕归期未定,前路未定。   “我帮你。”   耶律加央按住容姝的手,不像帮忙,倒像是拦着她不让她动,“阿姝,你嫁过来是为了和亲,为了两国百姓,我早知你不愿。”   “从前,我也想过冷着你,晾着你,他日两国再开战,你能完完整整地回去?你我都知,和亲只是权宜之计。”耶律加央顿了顿,“但现在不一样,你是乌迩的王妃,我喜欢你,心悦于你,我不能眼看着你走却什么都不说。”   耶律加央道:“阿姝,一定要回来,你若不回来,我定然……”   踏平大楚,直取盛京,不管容姝多么在意大楚,多么在意亲人,他都会这样做。   容姝踮起脚,亲了耶律加央一口,“我会回来。” 第四十八章 回大楚的第一天景和三年……   耶律加央怔怔地看着容姝,一方面信她的话,容姝说会回来就会回来,一方面又觉得她是个骗子,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骗人。   等她离开乌迩,这些屁话就忘到脑后,一句都不记得。   一面被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弄得不知所措,一面又阴暗地想,容姝为了回去,为了安抚他,连亲他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耶律加央伸手碰了一下唇,刚才的触感分明,虽是蜻蜓点水,但也是实实在在的,“真会回来?”   容姝道:“我嫁到乌迩,本就不该回去,只是母后病重,为人子女当尽孝道,我回京看过母后便回来。”   耶律加央叹了口气,他想和容姝一起去,可乌迩离不开他,况且,身为乌迩的王,坐镇后方,由不得他胡来。   徐景行在外面等着,太后的病就像催命符,刚到乌迩便要容姝收拾行李启程回大楚。   随侍不带,金庭玉阶不全跟着回去,只带了金庭一人。   玉阶神色复杂,在大楚仪仗临走前拉着金庭的手去角落里,小声说道:“如果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公主。”   她们两姐妹一直照顾公主,从大楚到乌迩,又要从乌迩回到大楚,倘若公主不回来,她们这些随侍怕没什么好下场。   玉阶心里舍不得,但她不怕死,公主是最好的公主,从没把她和金庭当奴才看过,在乌迩待的这两年,真的很快乐。   玉阶知道王上对公主好,什么事都想着公主,可是这到底是乌迩啊,好是好,却没大楚好,玉阶总想,当初如果没和亲这码事,公主会风风光光出嫁,和驸马琴瑟和鸣。   金庭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别说这种话……”   听着太难受了,可她心里也知道,这不是说说而已,不回来是最好的,谁都知道。   “玉阶,你随公主回去,我留在乌迩。”金庭笑了笑,“在哪儿都一样……”   玉阶心里一酸,道:“说什么傻话呢,我等你们回来。”   说完,不等金庭反应就把她推了出去。   大楚的士兵默默守着,舟车劳顿,面露疲色,却耽误不得。   太后娘娘病重,盛京都传遍了。   耶律加央带着容姝出王帐,这是徐景行两年来第一次见到容姝。   他以为西北的风沙会让容姝面容沧桑,心性老矣,但容姝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比从前多了两分英气。   她穿着乌迩人的衣裳,上衣是短袄,大红色,上面绣着不知名的花,下身是布裙,花样和上衣一样,这种大红色在大楚只有正室能穿,容姝是他见过穿红色最好看的人。   尊贵,张扬。   赵颜兮也穿过红色,但还没有容姝三分好看。赵颜兮的确像容姝,可是见过容姝才知道,皮相像,骨相半分都不像。   徐景行的目光近乎贪婪,他两年没见容姝了,实在是太久了。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难得说了句乌迩话,“等我回来。”   在这里待了两年,耳濡目染,她学会好多句乌迩话。不管耶律加央信或不信,她对大楚都没有感情,回去也是因为孝义难全,太后不是她生母,见过之后她就会回来。   耶律加央:“走吧。”   已是下午,天边挂着一轮红日,并不刺目,是咸鸭蛋黄的红,有的帐篷里已经升起炊烟,看着有些冷清。   仪仗慢慢悠悠地驶出王庭,徐景行坐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   耶律加央背手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深深,看着极为瘆人。   他旁边站着的是乌迩公主,眉头紧锁,时不时说两句话,可耶律加央并没有理会她。   马车走的慢,但还是消失不见。   乌音珠跺了跺脚,“嫂子都走了,你一句话都不说!”   “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她不在,都不知道种什么了。”乌音珠心里难受的厉害,“哥,嫂子才走,我就有点想了。”   那么多人在,她连句话都没说上。   耶律加央还是没说话,乌音珠拽了拽他的袖子,“哥,嫂子一定会回来的。”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嗯。”   一定会回来。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离开草原,便是一片沙漠,马上太阳就落山了,徐景行下令休整,安营扎寨。   马车里一片安静,徐景行走过去,轻声道:“阿姝……”   曾经的青梅竹马,现在却相顾无言,徐景行握紧拳头,“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他知道容姝会怪他,怨他,他也希望容姝能明白他的苦衷。   马车里,金庭紧张地看着容姝,容姝低着头,她出来的急,却没想到另一遭。   她根本就不是原身,只在送亲的时候见过徐景行一面,盛京的那些人,她也没见过,身边唯一能信的只有金庭一人。   如今他们三人还没遇见赵颜兮,回京是条水深火热的路。   容姝想弄清《朱颜》的结局,想弄明白,那些平淡文字后面隐藏的真相。   耶律加央,耶律铮,乌音珠她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容姝道:“徐大人,请回吧,本宫要休息了。”   徐景行手按在轿门上,“阿姝。”   “徐大人还是唤本宫公主吧。”容姝不想和徐景行说话,一句都不想。   徐景行叹了口气,还没离开乌迩,多说多错,随行的有乌迩人,还是小心些好,“公主,有事请吩咐微臣。”   二月的天还是冷的,尤其是西北的夜。   寒风侵人,徐景行守在马车旁边。   荒漠里连棵树都没有,徐景行就拄剑而立。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马车,心中痛苦不已。   他知道,容姝还在怪他,只是当初大楚战败,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送她去和亲。   幸好,马上就回大楚了。   马车走的慢,不比熟路的商队,日夜兼程,到大楚边境已是一个半月后。   风吹日晒,徐景行下巴起了一层青茬,人也黑了,他翻车下马,走到马车前面,“阿姝,到永州了。”   容姝怪他,徐景行知道,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容姝会消气。   这一路上,徐景行时而喊公主,时而喊阿姝,容姝纠正不起,便随他去了。   容姝从车窗向外看了一眼,这便是大楚,这就是永州。   街上热闹非凡,街边最大的酒楼挂着“晋阳火锅店”的牌匾,客人进进出出,更有小二点头相送。   “客官慢些走,下次还来吃锅子。”   “吃火锅还要来晋阳火锅店,别的地方味道不行。”   来得多了就记住了,这家火锅店和晋阳公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吃是一方面,敬佩公主是另一方面。   更有提着油纸包的,想来里面是吃不完的菜,客人脸上带笑,一个个肚子浑圆。   徐景行看了眼容姝,道:“阿姝,所有人都在等你回来。”   这是她带来的改变,曾经荒凉的边城,如今已经热闹非凡,路上有身着绸缎的行商,和面容温和的江南女子,有的穿丝绸,有的穿华服。   这是和乌迩完全不同的景象,容姝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曾在来路上问过徐景行,太后病情如何,徐景行说太后昏迷不醒,用好药吊着,几次醒来也是喊她的名字,皇上无法,遂派他前往乌迩。   可如今看来,百姓并不知太后病重,也许知道,但这消息只在盛京城流传。   容姝怀疑这消息是假的,因为《朱颜》中并没有这段剧情,而且,七年后太后娘娘还活得好好的。   替身文,总有黑化白月光回去,发现原来站在她这边的人全站到了替身那边的剧情。   太后再见长公主,觉得这个女儿哪里都变了,那个天真善良的公主满身尖刺,变得认不出了,“姝儿,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了,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曾经的容姝,天真明媚,大方典雅,脸上时时带着笑,现在呢,脸上只剩怨恨。   那点子情谊消磨殆尽,什么都不剩了。   容姝想不通,为什么现在接她回盛京。   徐景行问不出来,只能等回京再看,而盛京城的那些人认识的是从前的长公主。   容姝已经想好了,若有人怀疑,她便说从前的事都忘了。   ——————   容姝猜的不错,太后病重垂危的消息在盛京已经传遍了,而徐景行奉皇明去乌迩接长公主回京更不是秘密。   赵颜兮这几日进过皇宫两次,寿康宫一股药味,难闻得很。   真是做戏都要做全套。   赵颜兮止不住心烦意乱,现在是三月,用不了多久,容姝就该回来了。   容姝一回来,恐怕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赵颜兮自嘲地笑了笑,笑着笑着眼角就流出一行清泪,红秀手足无措,半跪在地上道:“姑娘你别哭啊,这好好的怎么哭了呢。”   赵颜兮一把握住红秀的手,“容姝要回来了,她要回来了!”   红秀被赵颜兮握的手疼,但她顾不得这些,“姑娘,长公主回来是因为太后病重,看过太后就回去的,您瞎担心什么呢。”   赵颜兮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怎么能不担心,因为她发现太后病是假的。   早在太后刚病时,她并不知道皇上要接长公主回京,还进宫去侍疾,那时是正月,天冷的厉害,她辰时就起,傍晚才回。   结果太后是装病,起初她只是觉得太后病的不严重,能坐着能说话,气色也很好,后来皇上下令,太后身体抱恙,病重垂危,要接长公主回京。   太后才说,她是想女儿了,她故意把病说的重一些,就是想接容姝回来,看看容姝。   那她呢,她算什么。   谁都知道长公主要回京了,跟在她身后的世家子弟一夕之间变了个人,所有人都在等容姝回来。   赵颜兮很想进宫问问,容姝回来了,她算什么,为什么前阵子对她那么好,现在却要接容姝回来。   更可笑的是,接容姝的人是徐景行。   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他,曾经的青梅竹马,婚事都定了,徐景行见了容姝,怕是要把脸凑过去,摆尾乞怜。   她呢,她只是一个替身。   容姝回来,她还有好日子过吗。   赵颜兮有些羡慕红秀,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敢和母亲说,母亲前日还问她为何不进宫。   进去做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容姝要回来了,那是公主,她不过是侯府的二小姐,他们有时间理会理会,没时间看都不看一眼。   赵颜兮慢慢松开手,“红秀,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和亲的是我,被他们心心念念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阴沟里的老鼠,连出门都害怕。”   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仓惶,盛京城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笑话,不用她自己想,就有人提醒她说,长公主要回来了。   红秀怔怔地望着赵颜兮,她逆着光,睫毛上挂着泪珠,一张脸极其好看,人人都说小姐像长公主,而长公主相貌要更艳丽三分,她有时想,那公主得多好看啊。   “姑娘,做什么要去和亲,乌迩那么冷那么荒凉,风吹日晒的……兴许长公主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双目无神,无精打采,容颜不再,而您在盛京,用着最好的东西。”   红秀回头看着满屋子的珍宝,这些要么是太后赏的,要么是皇上赏的,还有徐大人送的,这么多的东西,去了乌迩就什么都没有了。   花鸟屏风,琉璃盏,玉如意,全是宝贝。   赵颜兮低下头,红秀说得对,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她擦了擦眼泪,就听外面丫鬟说,张绪公公接她进宫。   赵颜兮慌张地看衣袖上的泪珠,红秀露出一个笑,“姑娘,奴婢为您梳妆。”   红秀打开衣柜,拿了一件正红色的宫装,长公主素喜红色,赵颜兮衣柜里的衣服也就慢慢变成红色的了,不仅是衣服,连发髻钗饰都变成了长公主喜欢的样式。   玉钗,宫花,这些都是皇上赏的。   扮容姝太久了,久到赵颜兮都快忘了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了。   容姝回来了,她不想再穿这样衣服了。   赵颜兮伸手一指道:“穿那件湖水绿的。”   红秀怔了怔,还是依赵颜兮的,拿了那件湖水绿的,发髻也不像以前那样繁琐,梳了两个花苞头,配了两支绿色的宫花。   “姑娘这样真好看。”   赵颜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问问到底是她好看,还是容姝好看,可红秀从没见过容姝,想想便作罢了,“行了,进宫吧。”   宫里的马车宽敞豪华,张绪抬头看着赵颜兮,先是一愣,然后道:“赵姑娘随洒家进宫吧。”   马车慢慢悠悠,赵颜兮忍不住抓紧裙摆,隔着车帘问道:“张公公可知皇上接我进宫所为何事?”   车帘外面,张绪笑了笑,“皇上没说,奴才也不敢妄自揣摩,赵姑娘进宫就知道了。”   已是三月底,宫墙绿柳,亭廊悠长,赵颜兮走过这条路很多次,早已是轻车熟路,张绪把人带到御书房门口,“赵姑娘请进去吧。”   赵颜兮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御书房里燃着玉兰香,今日是个晴天,书桌旁还点着烛灯,“臣女见过皇上。”   容誉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头来,瞳仁微缩,“坐吧,今日该弹什么曲子了。”   赵颜兮隐隐松了口气,皇上并没有因为她穿成这样而生气。   “是《春江花月夜》,”赵颜兮在御书房桌上取来琵琶,她从前不会弹琵琶,是母亲请了先生,也幸好她悟性好,学的极快。   长公主擅琵琶。   赵颜兮心里苦笑,很快把这点苦涩抛开,抚上琵琶,轻拢慢捻,一曲悠扬。   容誉没什么心情看奏折,这个女人什么样子,别人不清楚,他最清楚。   明知自己像皇姐,还上赶着凑上来,妄想取而代之。   半响,张绪端茶进来,容誉使了个眼色,张绪便端着茶走到赵颜兮身旁,“赵姑娘,请用茶。”   茶水递过来,赵颜兮乱了曲调,慌乱之中打了张绪的手腕,一盏茶水全洒在了衣服上。   张绪大惊失色,“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茶水一部分洒在了衣服上,一部分洒在了琵琶上,赵颜兮抬头望向容誉,容誉皱着眉道:“混账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   赵颜兮起身为张绪求情:“是臣女没接住,不怪张公公。”   容誉道:“还不谢谢赵姑娘体谅,愣着做什么,带赵姑娘去偏殿换身衣服。”   张绪讷讷地应着,带着赵颜兮去了偏殿,偏殿备好了一套衣衣裳,是正红色的宫装,赵颜兮看了两眼,还是换上了。   红色绿色并不相配,幸好还有几只金钗,红秀给她重新挽了发髻,这才回到御书房。   赵颜兮只当这是一场意外,毕竟是自己没接住,她跪在地上,“皇上,臣女以后怕是不方便来了。”   容誉:“为何。”   赵颜兮道:“因为长公主要回来了,民女已经同母亲说了,过阵子回云宁老家养病,从此青灯古佛……”   少女站在御前,身量纤细,一摧就折,容誉笑了笑,道:“皇姐回来,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因为臣女相貌像长公主,臣女怕长公主心生……”赵颜兮握紧拳头,说怨恨不好,显得公主小气,说不满也不好,再三斟酌,赵颜兮道:“怕公主心里委屈。”   容誉却是大度至极,“不会,皇姐是皇姐,你是你,任谁都不会把你们认错,你琵琶弹得不错。”   便是不动声色地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赵颜兮道:“家母请的李先生。”   “怪不得,”容誉温和一笑,“李先生技艺高超,寻常人请不来,你母亲有心了。”   赵颜兮松了口气,她原以为容姝回来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幸好不是。   皇上真好,认得清容姝是容姝,她是她。   赵颜兮心情明媚许多,自从听了红秀的话,心里对容姝回京也有了几分期待,传闻中的长公主,艳绝盛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乌迩待了两年,还是从前的她吗。   景和三年四月中旬,长公主回京了。 第四十九章 回大楚的第二天阿姐,从……   正是人间四月天,绿树绕堤,天朗气清,不少世家公子哥围在护城河旁,倚栏相望。   不知谁得到的消息,长公主这几天回来,仪仗已经到了洛川,洛川离盛京不过五百里,不日便能到。   这群人就在城门口守着,一个个围在护城河旁,眼睛紧紧锁着城门,只能长公主的马车从城门口进来。   这是大楚的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以一己之力抵御外敌,用自己的一生换取大楚乌迩两国的和平。   如今太后病重,长公主回大楚探亲,他们也能一睹公主风采。   到底是怎样的人,有这种气度。   官路上,徐景行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条路他走过许多遍,送亲时走的也是这条,当时心里难过,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却要拱手让人,每一步走得都很沉重。   如今终于回来了。   徐景行下令停车,驾着马掉头到马车旁边,道:“公主,还有二十里就是盛京了。”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请公主重饰妆发。”   这一路上,容姝穿的都是自己的衣裳。   在乌迩做的,短袄长裙,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格桑花。   徐景行从盛京带来的红色宫装,容姝一次都没穿过。   一来嫌宫装繁琐,二来她从乌迩带来的只有这些,穿着这些衣裳,好像还在那里。   大楚乌迩有宿怨,尽管大楚和亲降和,可骨子里对乌迩还是有仇怨的,容姝不想因小失大,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大楚人以为,他们的公主心是向着乌迩的。   容姝吩咐金庭把从乌迩带来的衣裳收好,在马车里换了衣裳。   正红色的宫装,上面用金线绣着鸾凤,凤凰展翅,翱翔九天,袖口处更有祥云纹路。   金庭跪着给容姝挽发,小辫子拆开,青丝挽起,便是一个惊鸿髻。   “公主这个样子可真好看。”金庭小声道:“任谁见了都会惊叹万分。”   离开乌迩已有两个多月,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总算要到盛京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说快也快,快到要把在乌迩待的两年忘了。   金庭低下头,往发髻上簪了两朵玉石金线缠的花,出来的匆忙,这些都是徐大人准备的,也是乌迩没有的东西。   在乌迩,公主不愿戴这些。   仔细想想,想办法留在大楚,不回去也好。   金庭张开嘴,“公主……”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容姝就道:“金庭,你曾经随我去乌迩,又跟我回来,我看得出来,你是一心一意跟着我。”   金庭鼻子一酸,“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让你赴汤蹈火做什么。”容姝想起曾经三个人围在火炉旁的日子,她不是看不出来,这一路上,金庭总是长吁短叹,虽然背着她,但可能猜出几分她在想什么。   无非是乌迩和大楚哪个好。   如果是从前的长公主,思乡情切,终于回来,或许难以选择,她不一样。   她来到这里,遇见的只有乌迩人,大楚才是异乡。   如今那三个人还未遇见赵颜兮,白月光依旧是白月光,万一被留在大楚,她也会想办法回去。   容姝道:“马上就到盛京了,两年了,兴许早已物是人非,金庭,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一朝公主,尊贵无比,可说和亲就和亲,半点不由人,公主是国家的象征,也是挑起战乱的理由,金庭想起玉阶说的话,若是不回去,她们定然没有好下场。   金庭道:“金庭是公主的人,也只是公主的人。”   容姝放下半颗心,“若有人问起在乌迩的事,三缄其口,模棱两可就好。”   金庭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她也不知道什么,去年开春,她和玉阶就被赶出来了,公主的事,有王上操心,根本用不到她。   马车车轴一直转着,   盛京城北城门打开,长公主的仪仗缓缓进入。   护城河两岸的公子哥张着脖子看,却也没看见什么,只觉得马车气势恢弘,马车前头骑马的大人坐的很直,还没等多看几眼,马车就驶过长街了。   两边围着不少官兵,挤又挤不进去,只得悻悻而归。   来这儿等了几日,连长公主的影子都没见着。   “唉,白等一遭。”   “张兄所言差矣,怎么会是白等,公主凤驾,岂是寻常人能见到的,不都说平阳侯府的二小姐相貌有六分像长公主吗,长公主定是天人之姿。”   这声音并不小,引得众人连声附和,容易见那还是长公主吗,寻常百姓,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见到公主,不过他们见过平阳侯府的二小姐,那位小姐时常出来。   虽没什么皇室气度,但可以想想长公主,必定是仙子下凡。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隔着长街飘到护城河旁边的茶楼上。   赵颜兮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了,手掌生疼,她低头一看,一排深深的指甲印,她想看看容姝是什么样子,却没见到人。   那辆马车可真好,比接她进宫的还要好。   容姝没见到,前面骑马的她却认识,那是徐景行。   她已经四个多月没见徐景行了,他好像变了,徐景行和她说话时虽然温柔,可眼睛里没光,只有某些时候,她说话做事像容姝的时候,他眼睛里才会有光。   现在他虽然形容疲惫,眼睛里却是有光的,容姝就是他的光。   赵颜兮又忍不住想,为什么当初去和亲的,不是她呢。   红秀站在一旁,“姑娘,现在人正多,咱等一会儿再回去吧。”   赵颜兮嗯了一声,原本就想看看容姝是什么样子,看看她在乌迩是不是受尽苦楚容颜不再,现在也看不成了。   赵颜兮想以后总有机会见到,可容姝却不知,赵颜兮已经把心思放他身上了。   长街上的人慢慢散开,一人却一直跟着仪仗,直到皇宫门口。   红色宫墙上嵌着黄色的琉璃瓦,宫门守卫森严,见仪仗却跪了一地。   马车停住,车上的人却没下车,徐景行不知说了什么,然后翻身下马,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公主可以坐马车回宫殿,大臣却不行,不得骑马,不得佩刀剑。   徐景行就跟着马车,走进去。   陈洺之在后面看着,心里痛的厉害,他已经两年三个月二十一天没见到容姝了,若不是实在等不及,根本不会称病不去翰林院,而是去城门口,就为了看她一眼。   她可还好,在乌迩可还好,这两年多,可曾有一瞬间想起过自己。   陈洺之呼出一口气,他今年中了状元,如今在户部任职,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皇上对他很是看重。   大楚乌迩还有转机。   陈洺之没见到容姝,心里遗憾也只能作罢,另一边马车刚到宣武门,就慢悠悠地停下了。   周围一片寂静,容姝看了眼金庭,金庭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很久就回过头,“公主,皇上来了。”   宫门口到宣武门不过百步,公主回京,竟是皇上亲迎。   金庭欣喜于皇上对公主的看重,脸上不由露出一点喜色,容姝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徐景行给她准备的是红色的衣裳,太后病重,不该一切从简,衣着素雅些,为何还会准备红色的衣裳。   不等她多想,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容姝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皇姐,我接你回家。”   容誉站在马车门口,心砰砰直跳,忐忑至极。   他最怕的就是容姝怪他怨他,当初父皇仙逝,他登基为帝,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如今不同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跟在容姝身后,天真无邪的皇子了。   马车的帘子未动,容誉上前一步,“皇姐,我带你回家。”   他伸手掀开帘子,与里面的人视线对了个正着,两年未见,谁都变了。   容誉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几次开口,只发出几声苍弱的气音来,半响,终于能说话了,喊了一声“阿姐……”   容姝心里不是滋味,她试探着伸出手,手还没伸一半就被容誉握住,容誉抓住容姝的手,“阿姐……我好想你。”   这些话从前总说,容誉没觉得现在说有什么不对,这是他的阿姐,他的容姝。   如果不是以太后病重为由要皇姐回京,他会去城门口接她,他在别人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地方,在容姝面前只是幼弟罢了。   两年多来日夜忧心,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在地上,容誉深吸一口气,倘若皇姐怪他,他会求皇姐原谅,以后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露出一个笑来,和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一样,“阿姐,咱们回家。”   感情骗不了人,做不得假,容姝被容誉握着手,确确实实能感受到他的欢喜。   姐弟情深,想来从前容姝和容誉关系一定很好。   容誉拉容姝下马车,直接坐上了御辇,好在御辇极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   容姝皱了皱眉,“我想先见母后。”   容誉脸色稍冷,阿姐定然不知,她离开之后,母后找了个相貌和她有六分像的替身养着,不然一定难过极了。   “阿姐,母后知道你要回来,病情已经好转,你莫要担心了,先回绮兰宫好不好,你走之后,那里什么都没动过,每日都有宫人打扫,还和从前一样。”   容誉想让容姝知道,什么都没有变,这两年时光可以尽数忘了,只要她回来,一切如常。   御辇终于到了绮兰宫,这里离寿康宫没几步的路。   容誉迫不及待拉容姝进去,“今年玉兰花开的特别好,只可惜现在全谢了,但阿姐你看,院子里的玉兰叶子要比别处的翠绿,明年二三月你就能看见玉兰花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比乾清宫的还要好。   容姝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对,又觉得这是容誉见她太欢喜,不过脑子说出来的戏言。   容誉拉着容姝进宫殿,如他所言,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宫侍长的很是喜气,容誉道:“阿姐,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立刻差人去换。”   里面并没有变多少,还是容姝出嫁前的样子,容誉冲容姝笑笑,“阿姐,这是李先生新得的琵琶,我觉得好,便给要了过来。”   “还有瑶琴,民间说书先生新写的话本子,里面好多新奇故事,桌上是你最喜欢的芙蓉糕,”容誉一样一样地说给容姝听,“东西都放在原来的地方,阿姐,什么都没变。”   容姝出嫁时才十六,容誉十五,那时容誉比容姝还要矮半头。   如今少年已经比女子高近一个头。   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容姝静静地看着容誉,眼前这个人有几分陌生,可心意不作假。   容誉是弟弟,两年没见,幼弟思姐心切,这两年多,容誉什么都没忘。   他还没遇见赵颜兮,更没有把这份感情分别人一半。   容姝叹了口气,“多谢皇上。”   容誉脸色变了变,“阿姐从前都唤我阿誉的……”   他眼中带了两分受伤,让人看了只觉得难受又可怜。   容姝从善如流,“阿誉。”   “阿姐,”容誉有太多话想说,从前不懂,懂了之后容姝却走了,宫里除了母后就是宫侍,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多少次午夜梦回,梦里都是容姝。   容誉看着容姝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容姝的冷淡,也知道为何。   这两年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以后再也不会了。   容誉伸手抱住容姝,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阿姐,从前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那种地方,再也不会回去了。   容姝身体一僵,容誉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章 回大楚的第三天她还傻傻地……   少年眼神纯净自然,他愿意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皇姐,只要容姝开口。   他也想好了法子,等阿姐先住下,以后再慢慢说给她听。   “阿姐,你坐了三个月的马车,好好歇歇,母后病已大好,那边是不急的,想吃什么吩咐张绪,”容誉拍拍容姝的肩膀,“我知我们姐弟两年多未见,难免生疏,以后都会好的。”   容姝的冷淡容誉能感受到,也知道为何,阿姐还是从前的阿姐,发呆的样子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好久没见,生疏了。   容誉国事缠身,能分出时间来宫门口接容姝已是不易,他把张绪留下,自己还要回御书房处理奏章。   容誉走后,张绪就领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进来,各个手里托着一只深木色的托盘,上面盖了一个瓷盖子。   张绪解释道:“公主,这是皇上吩咐御书房做的菜肴,都是公主爱吃的,是按公主从前口味做的,若有不合心意的,奴才立马让人撤下去重做。皇上还有国事处理,实在分身乏术,等晚上再陪公主用膳。”   两年多,兴许口味已经变了。   宫女鱼贯而入,衣裙翩翩,瓷白的罩子掀开,露出菜肴原本的面目,倒也不是多精致好看的菜肴,反倒是一些家常菜。   细长的土豆丝上撒了红彤彤的辣椒圈,玉米粒上裹了一圈沙沙的咸蛋黄,香椿炒蛋……皆是家常菜,经了御膳房师傅的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香味。   最后,宫女端上一碗米饭,米粒晶莹,满满都是粮食的香气。   张绪低下头,他在皇上跟前当值,时不时就能听见皇上说起长公主的事,长公主从小长在西北,来到盛京之后反而不喜欢精致好看的江南菜,更喜欢西北菜。   辣味,咸味,微微的甜,喜欢用菜汁拌饭吃,他们那时还小,比着劲儿吃。   容姝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一个人能吃出一道菜好不好吃,合不合心意,可少见能有咸辣都这么恰到好处的,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张绪:“皇上知公主离家太久,定然想念家乡的味道,所以吩咐御膳房准备了这些菜,说来也好笑,御膳房的那些厨子,学了十八般武艺,结果皇上却让他们做了两年的家常菜。”   做了端给皇上吃,行便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这是属于容姝的味道,从未离开。   容姝又试了别的菜,全是她喜欢吃的,做菜不难,难的是把一道菜做到极致,可能一道酸辣土豆丝比满汉全席还要好吃。   而且很下饭。   容姝在乌迩便做了酸辣土豆丝,那时刚到乌迩,什么都没有,尼玛送来几个土豆,做的就是这道菜。   后来耶律加央吃过,就总做总做,和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乌迩的土豆比大楚的好吃。   容姝默默吃完这顿饭,心里起了一个念头,她从前做梦,大约是做过就忘,后来梦见长公主的事,记忆尤深,却以为是《朱颜》里的故事。   她以为长公主是不可忘却的前世,兴许她和长公主,根本就是一个人。   容姝吃过饭,放下筷子,“金庭,伺候本宫梳洗,本宫要去见母后。”   窗外的玉兰树叶随风摆动,寿康宫内也是一片春意。   宫内已经没有药味了,容姝回来了,太后自然不用再装病。   寿康宫的窗扇大开,屋里摆上了水果点心,太后还记得容姝喜欢吃芙蓉糕,就吩咐人摆上了一盘。   母女二人两年多没见,终于见面却不知说些什么。   太后看着容姝,斟酌半天问了问她在乌迩过的如何。   一手带大的女儿,她希望哪怕嫁的不是良人,也把日子过下去,皇室的女儿,婚嫁是半点不由人。   “听说乌迩王已经四五十岁了,可是真的?”太后忧心道:“乌迩王为人如何,真有传言这么老?还有说他身高八尺,力大如牛,举止粗鄙的……”   这个岁数,都是要当容姝爹的人了,怎么能嫁过去。   这简直嫁了一个野人。   太后眼里的担心并不作假,容姝笑了笑,“王上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相反,乌迩一族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心性纯良,女儿在乌迩待了两年,并未觉得不好。”   “王上对我很好,”容姝道:“乌迩的子民也很好。”   太后这便放心了,身为公主,固然嫁给谁不能选择,但是既已嫁人,那就好好过日子。   太后拍了拍容姝的手,“阿姝,你别怨恨母后,让你去和亲,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凡宫中有别的公主,都不会让你去……”   容姝:“母后,我从未怨过您。”   《朱颜》里说,长公主和亲,并未有过怨言,所以大楚的三人才心心念念到她回来,可她回来之后却全是怨恨。   容姝道:“您保重身体,女儿不能再您跟前尽孝,您要好好照顾自己,乌迩大楚相距甚远,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太后心有所感,恐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儿了,“阿姝,日后好好照顾自己,在乌迩,除了自己,没人能护着你。”   容姝想说有耶律加央,可多说多错,还是算了。   她点头应下,母女二人又说了些别的话,临到最后,太后道:“我这病已大好,你也回来了,合该见见诸位夫人,让她们看看,现在享受的荣华富贵,是靠谁得来的。”   众人朝拜,这是容姝该得的。   太后却没提赵颜兮的事,这个姑娘倒也孝顺,但只是容姝不在时留着解闷子的。两人最好不要相见,她怕容姝心里膈应,自己和亲远嫁,赵颜兮却混的风生水起。   容姝:“一切听母后的。”   太后又道:“这回使臣是徐景行吧,当初你们有婚约,这两年徐景行一直未娶……”   青梅竹马的良缘,她怕容姝还未放下。   容姝正了正姿势,“我如今虽仍是大楚的公主,但已经是乌迩的王妃了,母后,徐大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叹了口气,“你能想开就好。”   她只知道容誉非要接容姝回来,根本没忘赵颜兮身上想,更没异想天开到让赵颜兮代替容姝去乌迩。   太后只知道,不久之后,容姝还要回去。   宫宴在一日后,以赏花为名,实则为长公主接风洗尘,盛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唯独缺了平阳侯府。   《朱颜》里说,景和三年四月底,赵颜兮参加宫宴,容誉,徐景行,陈洺之看痴了眼,如今却连帖子都没收到。   赵颜兮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茶杯,平阳侯夫人在屋里来回地走,走了两圈,她停下来问丫鬟,“可是全都送过了?会不会还没送到……”   “奴婢问过了,连永康伯府都收到帖子了,别家府上也都收到了,唯独咱们府上没有……”丫鬟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   赵颜兮啪一声把茶盏拂到地上,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丫鬟仓惶退了出去,赵颜兮捂住胸口,“为何没有平阳侯府,娘亲,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怎么没有平阳侯府。”   平阳侯夫人叹了口气,她是想过容姝回来,平阳侯府要暂避锋芒,可这不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以后容姝走了,平阳侯府该怎么在盛京立足。   她拍了拍赵颜兮的肩膀,“别哭了,娘来想办法。”   平阳侯夫人把赵颜兮劝回去,不多时就戴着帷帽出府了,她出去了小半日,傍晚才回来,回来时带了一张帖子,正是宫宴的帖子。   赵颜兮一喜,“娘,您从哪儿弄来的!”   平阳侯夫人微微错开目光,“……这张帖子送晚了,刚刚皇上派人送来的,你早些睡,明天穿的好看一些,那件红色的娘看着不错。”   赵颜兮喜笑颜开,点头应下,“都听娘的,明天女儿随娘一起进宫。”   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世上相似之人那么多,只许容姝长那样,就不许自己长这样,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兴许容姝在乌迩过的一点都不好,早就容颜不再了。   到时候谁像谁还不好说呢。   平阳侯夫人看着赵颜兮,张张嘴,“兮儿……”   赵颜兮仰着头,“娘怎么了?”   “无事,早点睡,别熬太晚了。”平阳侯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宗族女子,一生都是为了家族,如果能给平阳侯府带来荣光,一个女儿算不得什么。   赵颜兮点了点头,“女儿知道。”   她左右看了看帖子,心想,还是皇上好,想着给她送帖子,所有人都觉得她像容姝,因为容姝才得到现在的一切,只有皇上不这样想。   只有他分得清,容姝是容姝,她是她。   赵颜兮舍不得放下帖子,睡梦里都抱着它,次日又早早醒了,让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眼下有点青,用粉盖一下。”上好妆,赵颜兮指了一条红色宫裙,“就穿这个,戴这两根步摇吧。”   步摇簪头是玉兰花,坠子也好看,赵颜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得紧,“红秀,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容姝好看。”   红秀低着头给赵颜兮挽发,她动作稍顿,又很快恢复过来,“当然是姑娘好看。”   赵颜兮听完笑笑,“见过容姝的人都说我只像她六分,说我不及她,她已经离开两年了,不知她看见我是什么心情。”   大约会想,自己在乌迩受苦,盛京却多了一个人,替她享受荣华富贵。   赵颜兮对着镜子晃了晃步摇,“带上帖子,准备进宫吧。”   今日是个大晴天,当真热闹至极。   宫门口的马车数不胜数,丫鬟立于车旁,往车前伸把手,护着自家的夫人小姐下来。   大臣要去前殿说话,而后才去御花园,走的不是一条路。   马车送完人就在宫门口这条街上候着,一排一排敞亮的马车,从天明等到日暮。   身穿不同颜色华服的女子拿着帖子进宫,场面壮观堪比年夜宫宴,唏嘘之余忍不住惊叹,“长公主的面子可算是做足了。”   这么多世家夫人撑着,可不是嘛。   进了宫门,言行更要谨慎小心,这群夫人不由把声音压低,“公主就是公主,公主一回来,太后的病也好了。”   “自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替代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轻蔑,“你们可听说了,谁家都收到了帖子,唯独漏了平阳侯府。”   “想来太后娘娘也是怕平阳侯府上不得台面,碍了公主的眼。”   解闷子的东西,正主回来了,可不是得小心藏起来。   一位夫人道:“以后再看她耀武扬威,且得小心些。”   她们正说着,忽然一位夫人渐渐没声,她拍拍身旁人的手,“你们看宫门口……”   阳光刺目,她们眯着眼看了过去,华丽的马车上先是下来了一个丫鬟,紧接着,平阳侯夫人从车上下来,她冲着马车说了几句话,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很快,赵颜兮就从车上下来。   赵颜兮踩着矮凳,目光落在这群夫人身上,她勾唇笑笑,“阿娘,快些进去吧,太后该等急了。”   竟是来了。   永宁伯府夫人心直口快,“呸,什么东西,打扮成这样!”   “人人都效仿公主,她穿成这样咱们也管不着,走吧,大早晨真是晦气。”   ————   正是春日,御花园里千百种景色。   太后装了几个月的病,终于能出来走走,看满园春色只觉得心旷神怡,“阿姝,乌迩和大楚是不是大不相同。”   容姝道:“乌迩有望不见边际的草原,雪白的羊群,大片大片的格桑花,还能看见雪山。”   听这语气应该是真心喜欢那里,太后放心,“有机会母后也去看看。”   容姝没把这话放心上,就当笑话听了,从大楚到乌迩,日夜兼程还要三个多月,太后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况且,王庭在草原深处,怎么会随便带大楚人进去。   容姝来参加宫宴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想着能不能见见赵颜兮,倘若容誉三人能对赵颜兮情根深种,她求之不得。   太后想的却是两人能不见就不见,以免平白生了龌龊,再有容姝回来了,一切都已容姝为先。   两人在御花园散步,慢慢就遇见从宫外进来的妇人,这些人行礼问安,再悄悄退下去,永安伯夫人还是第一次见长公主,从前可没这个机会。   行礼问安时跪在地上叩首,她没忍住抬起头看了眼长公主,比在园子外面远看着要真切的多。   长公主穿了一身正红色,乌黑的发堆成云髻,头上戴的不是玉饰,而是金步摇。   金饰不是所有人都能戴,也不是所有人都戴的起来。   有些人一股脑戴在头上只会觉得老气艳俗。   长公主一点都不。   永宁伯夫人曾见过赵颜兮,的确是美人,再厌恶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相貌难看,两人眉眼有相似的地方,但明明是公主好看。   大红色衬得人更明艳,眼眸流转,暗香浮动。   她额前有碎碎的绒发,把额头修饰的更光洁好看,金钗和步摇工艺繁杂,看着贵气逼人。   脸上没有半点愁容,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可真是太好看了,乌迩王好福气。   永宁伯夫人看的入迷,一旁永康伯夫人拍了拍她,“万不可殿前失仪。”   永宁伯夫人赶紧低下头,她竟然看公主看呆了,也不能全怪她,都是公主太好看了,她起初还觉得赵颜兮进宫膈应人,还不知道被膈应的是谁呢。   永宁伯夫人笑眯眯的,一旁永康伯夫人大气都不敢喘,伯府和伯府还有区别的,就像不是所有侯府都有平阳侯府那般如日中天。   这是第一次进宫,怎么永宁伯夫人还笑呢。   她们退出去的时候正好见到了平阳侯夫人,永宁伯夫人本来要走的,结果转头往回,干什么去,自然是看热闹去。   平阳侯夫人心里忐忑,昨日皇上同她在茶楼里说了半日的话。   容誉手边放着一张帖子,礼部制的帖子,用的是澄心纸,上面烙了玉兰花瓣,是早春玉兰花盛开时存下的。   墨汁里融了花汁,闻起来有一股淡香,容誉把玩了片刻,平阳侯夫人看见帖子末尾写的正是平阳侯府。   容誉把帖子放到一旁,“赵大人走到现在也不容易,赵家,李家这两年得了不少好处吧。”   容誉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平阳侯府荣光,重用,恩宠,用这些换他家一个女儿还不够多吗。   平阳侯夫人神色愈发愣怔,“皇上,您不是为了小女吗……”   “夫人当真以为,一张和朕阿姐像六分的脸,就值这么多东西?”容誉上身微微前倾,“你们母女二人做过什么,得到了什么,朕都知道,你们过的这般好,只是可怜朕的阿姐,一人在乌迩受苦。”   平阳侯夫人心底涌起阵阵阴寒,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提醒还是威胁。   “皇上,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您叫兮儿进宫的吗……”   容誉眸中一片冰冷,“当朕不知道吗,你无数次想,你的女儿要是公主就好了,甚至对公主还不满意,想进宫,当一国之母,朕给你这个机会。”   让赵颜兮做公主。   谁是容姝谁是赵颜兮。   平阳侯夫人没坐稳,一下摔倒在地上。   原来那些好处,赏赐不是看重,不是纵容,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诱饵罢了,引着她们往下跳。   她还傻傻地请李先生教兮儿学琵琶,学长公主的穿衣,妆容,走路,仪态,数次让兮儿进宫去侍奉太后皇上,原来皇上早就想好了。   原来根本不是爱屋及乌。   而是早有预谋。   平阳侯夫人脸色煞白,摇着头道:“不,不了,臣妇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天家我们一小小的侯府高攀不起。”   她后悔了,再也不敢了,早知道就把女儿送去云宁老家,一辈子不见盛京这些人,还能平平安安过一生。   容誉脸色未变,只道:“你可想好了。”   平阳侯夫人脑子里走马观花地过完了前半生,出嫁生子,为侯府操劳半生,满门荣耀,人人钦羡,这是赵家从未有过的尊荣。   只要她从这个门出去,这些就犹如昨日昙花,什么都不剩了。   什么都没了。   一个女儿,纵使从小看到大,精心养在膝下,可能换这些,也值了。   平阳侯夫人不知何时留了满脸泪,当初太后娘娘送长公主出嫁,想的是什么。   “皇上……皇上的意思是,让兮儿去乌迩,长公主代替兮儿留在盛京?”   容誉道:“夫人真是冰雪聪慧。”   怎么舍得,这简直是从她心里剜下一块肉来,她的确是悔不当初,可要真让她放下,难如登天。   乌迩是什么地方,那儿是人待的地方,就为了一张帖子,难道真要把兮儿送过去,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容誉没有的是耐心,赵颜兮是最合适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学阿姐,她学的越像,就越好,平阳侯府也很好,他可许一国皇后之位,不设六宫,平阳侯府就是唯一的国舅。   “夫人慢慢想,左右宴会在明日,不急。”   已是暖春四月,地面却冰凉无比,平阳侯夫人妆容已经哭花了,这两年,何时见她这么狼狈过。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想了多久,直到天色暗下,她伸手从桌上把贴子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   容誉站起来,亲自扶平阳侯夫人起来,“夫人小心些。”   ——————   御花园的风景极好,赵颜兮从前看过,不像那些人一样左看右看,倒显得大方冷静。   平阳侯夫人叹了口气,领着女儿上前拜见,既然要换,还得过了明路。   阳光正暖,春色正盛,御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   平阳侯夫人低着头,带着赵颜兮跪在了离仪架五步远的地方,“臣妇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颜兮虽然心里不愿,但还是跪了下去,她声音小,被平阳侯夫人压着听不真切,她悄悄抬起头,一下就认出了谁是容姝。   有人说朱颜辞镜花辞树,她以为容姝早已容颜不再,却根本不是这样。 第五十一章 回大楚的第四天容姝开口……   御花园的花妍丽夺目,根本不及容姝三分三分光彩,赵颜兮脑子里涌起千万个念头,最后只剩一个,连花都比不上容姝,那她这个容貌有六分像的人算什么。   赵颜兮力气不支,半靠在平阳侯夫人身上,平阳侯夫人也不敢抬头,她真是后悔极了,过明路是过明路,哪儿用得着在太后娘娘和长公主面前露脸。   可她心里又有点快意,凭什么自己的女儿要去乌迩受苦,倒要让容姝看看,她不在的时候,有人顶着她的相貌,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太后脸色差极了,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这两个人怎么进来的,怎么会有帖子,她明明吩咐过,帖子不送平阳侯府。   太后下意识就去看容姝的脸色,她以为容姝会委屈,会震惊,最起码会难过,可容姝比她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脸上只有一丝丝诧异。   容姝能猜出来这是赵颜兮,毕竟《朱颜》中和她相貌相近的只有赵颜兮一人,而且名字里还带个颜字。   只是和书中写的不一样,书里,赵颜兮在宫宴上穿了一身碧绿的衣裳,容貌俏丽,她过来拜见,见到了容誉三人,怎么先见的她。   而且,赵颜兮这身衣裳……容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宫装。   她穿的也是大红色,赵颜兮衣服红中带着一点橙色,她衣服上绣的凤凰,而赵颜兮衣服上绣的是杜鹃花。   好似衣着打扮,都是按照她来的。   又觉得不伦不类。   容姝没见过赵颜兮,自然也不能认得她,容姝问:“你是哪家姑娘。”   周围围了一群夫人,低着头窃窃私语,又不乏看好戏的,眼里满是快意,从前坐在高处,受着众人的奉承,朝拜,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赵颜兮脑子一片空白,平阳侯夫人替她答了话,“我们是平阳侯府上的……”   容姝瞥了她一眼,“本宫有问你吗。”   刹那间,窃窃私语声都没了。   赵颜兮说不出话来,越看容姝越觉得害怕,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早先想的看容姝出丑,看她嫉妒,看她看见自己那一瞬间仓皇无措的表情全都忘了。   她嗫喏着说:“臣……臣女是……平阳侯府的……”   容姝微微向前倾身,她虽然不知道《朱颜》中容姝为什么回来,可书里说她嫉恨赵颜兮,嫉妒替身,这就让她很不高兴。   乌迩有耶律加央,乌音珠,耶律铮,有草原雪山格桑花,容姝怎么会嫉恨赵颜兮,倘若大楚的士兵不到王庭,她能好好生活一辈子。   “平阳侯府的规矩是就这样吗,你衣服的颜色本宫看着碍眼,去换了。”容姝不管容誉几个人怎样想,就算赵颜兮现在什么都不做,她也很难对赵颜兮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赵颜兮如临大赦,被丫鬟搀着去偏殿换衣。   容姝闭了闭眼,“慢着。”   赵颜兮身子一僵,只听容姝道:“还有妆容,发簪。”   她点了点头,从来的路上回去,旁边全是人,赵颜兮看见了许多人,从前她们跟在她身后,说了许多好话,说什么容姝不在,皇上又那么宠她,日后就是一国皇后,宠冠后宫。   现在她们看她,就像看笑话一样。   赵颜兮觉得身上的遮羞布都被人扒下来了,身上冰冷无比,脸上热的吓人,她四处张望,容誉呢,皇上呢。   终于,赵颜兮看见了黄色的袍角,那一瞬间,她心里升起了希望,帖子是皇上让人送来的,皇上是希望她来的,她甩开丫鬟的手,跌跌撞撞跑了过去,“皇上……”   一众大臣闻声停下,容誉脸上带着淡笑,身后是徐景行等人。   徐景行听出了赵颜兮的声音,然后垂下了眼帘,容姝回来了,赵颜兮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容誉挑了挑眉,“诸位爱卿等一等,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赵颜兮就跑了过来,杜鹃花还开着,大片的花丛,山石,赵颜兮转角跑了过来,她有许多话想说,她想说容姝对她做了什么,她心里委屈,难受,却全然忘了昨晚她是怎么想让容姝出丑。   满园的贵女,除了她,无一人穿红。   赵颜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臣女无状,冒犯了长公主,臣女罪该万死。”   容誉脸色不变,可不就是罪该万死,到现在还敢模仿阿姐,不过也好。   容誉尚且记得留赵颜兮还有用,阿姐以后要以赵颜兮的名字留在盛京,总不能把这个身份弄得太糟糕。他上前一步,伸手把赵颜兮扶了起来,“一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赵颜兮心里的石头落定,不管别人怎么变,幸好容誉没变,她目光穿过容誉落在徐景行身上,徐景行目光冷得瘆人,仿佛当时好全是她的错觉。   赵颜兮深吸一口气,“可是,臣女惹长公主不快。”   容誉拍了拍赵颜兮的手,惹阿姐不快的人就该以死谢罪,“皇姐只是突然看见你,太诧异了,多见几次她会喜欢你的。”   他上下打量了赵颜兮一遍,“哭什么鼻子,衣服也弄脏了,去偏殿换一身。”   当朝天子,这样彬和有礼地说话,赵颜兮立马把刚才的难堪不快忘了,容姝让她换衣服她百般不愿,容誉让他换,她心甘情愿。   赵颜兮冲着容誉笑了笑,“臣女去换衣。”   容誉笑了笑,“张绪,照顾好赵姑娘。”   平阳侯也在大臣之列,同僚冲他投来钦羡的目光,照这个趋势,平阳侯府必一朝登天呐。   等赵颜兮离开,容誉拍了拍手,“让诸位爱卿看了笑话,今日赏春宴是为庆贺太后康复,也是为了朕的皇姐……”   说完,容誉低下头,很快,大臣就附和开来,说了长公主无数句好话,把皇上哄得喜笑颜开。   穿过杜鹃园,就遇见太后一行人,众大臣同太后长公主见礼,容誉还记得赵颜兮惹了容姝不快,可是赵颜兮此人还有用处,他得等宴会之后再和容姝细细说明。   “阿姐,赵姑娘是平阳侯府的女儿,有几分像你,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厚待她几分。”   容姝看向容誉,容誉早就见过赵颜兮了。   容誉又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徐大人,若不是徐大人,我也不会遇见赵姑娘,前年徐大人就见过赵姑娘了,想来也是情难自禁,过分思念阿姐的缘故。”   容誉还记得容姝刚及笄时,太后给她定了门亲事,徐景行是当朝驸马,容誉怕阿姐忘不掉徐景行。   阿姐才走,就迫不及待地找了个替身。   徐景行猛地抬起头,可是却无法反驳,他的确是前年遇见了赵颜兮,皇上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张张嘴,想解释,他只是看赵颜兮太像容姝了,当时赵颜兮才十二岁,他只当她是妹妹,他怎么可能对赵颜兮有什么想法,便是如今,他也分得清谁是谁,“阿姝……”   容誉道:“徐大人,既然婚约已经解除,你还是唤长公主吧。”   容姝看了几眼徐景行,为什么和《朱颜》里不一样,为什么徐景行在经和元年就遇见了赵颜兮。   那陈洺之呢。   陈洺之刚进户部,如果不是长公主回京,他根本不可能参加宫宴,他穿着墨绿色的官服,目光隐晦地落在容姝身上,忽然间,他和容姝目光相接,只是一瞬,陈洺之耳朵便红了。   容姝好像还记得他。   容姝一阵头疼,她去了乌迩,和《朱颜》不一样的地方只有永州的火锅店,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和太后说了身体不适就回了绮兰宫。   很快,容誉也消失在宫宴上。   赵颜兮回来时谁都没有见到,她穿的是浅绿色的衣裳,在御花园中像只翩跹的蝴蝶,可是除了贵女,没人能看见。   容姝回来绮兰宫,金庭给她倒了杯茶,金庭心里不太自在,任谁见了一个和公主长得像,穿衣像的人,心里都不会好受。   公主心里定然更难受,皇上怎么这样,弄出这么一个人来。   金庭又端来点心,“公主……”   容姝现在脑子还乱着,难不成说书里容姝要给赵颜兮打脸,景和三年到景和七年,现在容誉提前遇见赵颜兮,所以她才要提前回来。   容姝心想,她刚才还挺有恶毒白月光的样子。   她正想着,殿外宫侍就齐声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姝回过神,只见容誉一挥手,让宫侍起来,他脸上一片焦急,“阿姐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容姝:“风吹的头疼,想回来坐坐。”   也只有容誉信这么搪塞的理由,他焦急道:“传太医!”   容姝赶紧道:“喝了茶已经无事,御花园人还多,阿誉你先过去吧。”   容誉静静看着容姝,半响,他道:“阿姐是不是介意赵颜兮,阿姐你听我解释,赵颜兮不是你想的那样。”   容誉让金庭退出去,宫门关紧,宫殿里一下子暗了下来,眼前坐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容誉想过千百遍,怎能让容姝平白误会。   容姝倚在榻上听着,她想知道如今发生的事和《朱颜》到底有什么不同。   容誉坐到容姝旁边,“其实听阿姐这样说,我很开心,阿姐,我说过不让你回乌迩,自然能办到。”   容誉记得以前他们姐弟,也是这样,靠在一起,他看书,容姝看话本子,有时他忍不住想看看讲的是什么故事,却被容姝推开,那声音却是温柔极了,“好好看你的书去。”   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了。   容誉把手搭在容姝的手上,“阿姐,你走之后,我日日夜夜地想,怎么接你回来,倘若大楚兵力强盛,我立即起兵。”   可是两年前大楚战败,元气大伤,至今还在修养,而乌迩王庭在草原深处,大楚的军队可能穿不过荒漠。   容誉只能想别的法子,“阿姐,赵颜兮和你有六分像,她极力模仿你的神态,穿衣,打扮……阿姐,她想成为你。”   既然赵颜兮想,那他就成全她。   容姝怔怔地看着容誉,他这是什么意思,赵颜兮想成为她?   容誉冲着容姝笑了笑,他年纪尚小,从小和容姝一起长大,在容姝面前乖巧听话,少年一笑,有种蜜糖般的甜意。   “阿姐,咱们不回乌迩了,你为大楚已经做了许多事,这两年已经够了,你能做别人自然也能。”   容誉攥紧拳头,凭什么和亲要阿姐,就因为她是皇室公主吗,她在深宫,每天看书画画,弹琴,和盛京贵女没什么两样,为什么赵颜兮不行。   她想要珍宝,古籍,甚至连母后的偏爱都要,为什么去和亲不行。   容誉自认为自己的想法周密,没有一丝错处,“阿姐,过几日徐景行会带人送你回乌迩,到时候让赵颜兮上马车,金庭随她一起回去,我同平阳侯夫人说过,她也同意了。”   身为一个女子,命是半点不由己。   容姝是这样,赵颜兮也是这样。   容誉握住容姝的手,“以赵颜兮一人的性命,换平阳侯府一族的荣耀,平阳侯夫人已经同意了。”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平阳侯府拿了那么多好处,怎么舍得撒手。   容姝眨了眨眼睛,像是被容誉的话惊到说不出话来。   让赵颜兮代替她去乌迩,她以赵颜兮的身份留在盛京,做平阳侯夫人的女儿,容姝把手抽出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不,不行。”   容誉急道:“怎么不行,赵颜兮和你有六分像,她那么想做公主,就给她这个机会,金庭自小服侍你,对你的衣食住行了如指掌,有她在,完全不怕露馅。”   “阿姐,你想什么呢,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地方?”容誉想不明白,既然都回来了,为什么还想回去。   容姝想回去,她想回到耶律加央身边,可是看着容誉的眼睛,这话说不出来,只是姐弟而已,容誉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她能留在盛京而已。   容姝摇了摇头,“这对赵颜兮不公平,她只是相貌像我罢了,并没有做过别的事,这样对她不公平,而且,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去乌迩,根本瞒不住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怎么会认不出谁是她。   容誉脸色沉下来,“那就让她说不出话来,阿姐,她顶着像你的面容接近母后,接近徐景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公平,耶律加央能认出什么来,阿姐,难不成你爱上耶律加央了。”   容誉一脸阴翳,比起容姝远嫁,两年未见,爱上耶律加央这件事让他更难以接受,他在盛京日夜忧心,容姝怎么能爱上耶律加央呢。   容誉握住容姝的手腕,那手腕纤细,一折就断,“阿姐,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上耶律加央了吗。”   两人离得极近,那个小太子,幼弟,跟在她身后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年,比容姝还要高,少年人的身形极具压迫感,容誉不放过容姝的每一个表情。   阿姐会爱上耶律加央吗,如果爱上一个异族之人,那该怎么办,不如把耶律加央杀了。   容姝退无可退,电光火石间,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朱颜》没错,一点错都没有。   长公主远嫁和亲,在乌迩待了七年,成亲,生子,七年后大楚军队踏平乌迩,乌迩一族死伤无数。   长公主被迫回京。   而赵颜兮,始终都是长公主的替身,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偷梁换柱,可是,并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长公主回京,没了孩子,耶律加央也死了,如果是她,她宁愿不回来。   为什么又回去呢,容誉的神情,容誉是喜欢她?否则为什么那么在意她爱不爱耶律加央。   容姝挣脱开容誉的桎梏,“阿誉,我不爱耶律加央。”   容誉神情稍缓,这样最好,不过,耶律加央还是得死,“阿姐,是我想岔了,我只是太着急了,我等了两年,终于等到现在,我太急了。”   曾经的如玉少年,如今脸上有难过,有焦急,他恳求地看着容姝,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姐,你听我的好不好,不要走。”   容姝抿了下唇,如果不走,就以赵颜兮的身份留在大楚,不用受路途颠簸,严寒风雪,在这里,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在大楚有各种各样的风光,她可以去江南,去蜀地,想去哪里都行。   容誉喜欢她,留在大楚,她以后就是一国皇后,容誉为了她谋算了这么久,只为了她能留下。   留在大楚,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大楚没有耶律加央。   容姝开口道:“阿誉,我听你的。” 第五十二章 回大楚的第五天容姝道:……   容姝开口道:“你说得对,大楚有我的亲人们有你,一开始我便不愿意和亲,只是为了百姓不得不去,如今既然有了留下来的办法,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   容姝错开目光,叹了口气,“就是委屈了赵姑娘,她一心对你,却……”   容姝抬头看容誉,似是不忍心,有很快把头低了下去,“却落的这么个下场。”   容誉道:“阿姐,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和亲容姝能去,别人去不得,阿姐已经为大楚做了很多了,而赵颜兮呢,她做了什么。   难不成,阿姐怕他心中有赵颜兮的位置。   容誉茅塞顿开,“赵颜兮是罪有应得,我给过平阳侯府机会,是她母亲选了荣华富贵,这怪的了谁呢。”   “阿姐,你安心待着,一切有我,等徐景行送赵颜兮离开,我便……”容誉冲容姝笑了笑,“十里红妆,迎你入宫,到时候你还住绮兰宫,一切和从前一样。”   容姝不解道:“迎我入宫?”   容誉眼睛亮亮的,“对,阿姐,你进了平阳侯府我们就不再是姐弟了,若想同原来一样,只有这个法子了,到时候你还住原来的地方,我会常常看你。”   容誉还是怕太急吓到容姝,才扯了这么一个幌子出来,容姝迟疑地点了点头,“都听你的,阿誉,母后已经痊愈,是不是要送长公主回去了。”   两年前大楚元气大伤,至今还未恢复,长公主依旧是乌迩王妃。   纵使想出了换人的法子,容誉心里还是难以平复,阿姐在乌迩待了两年,乌迩一族都该死。   容誉道:“阿姐说的对,三日后,长公主会离开盛京,届时,你去平阳侯府,会有人接赵颜兮进宫。”   容姝问:“送行的使臣依旧是徐景行吗。”   容誉点了点头,徐景行虽然在阿姐离开后就找了赵颜兮,但是,他对阿姐的感情做不了假,一切都能利用。   利用起徐景行来,容誉毫不手软,“使臣是他,不过阿姐放心,徐景行已经答应了。”   有他在,赵颜兮应该有三分情愿吧   容誉还有奏章处理,陪容姝用过午饭就离开了。   宫门徐徐阖上,光亮隔绝,绮兰宫就像一个牢笼一样。   容姝望着门,伸手摸了摸后颈,一手黏湿。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还后怕。   容誉胆大至极,竟然敢有这种想法,让赵颜兮去乌迩,不管别的,耶律加央怎么会认不出来,那之后呢,耶律加央会容忍别人用个假的骗他。   她回来之前,耶律加央说过,倘若她不回去,必踏平大楚。   而且,她答应过耶律加央要回去。   容姝捧了杯热茶,茶水温度让她暖和一点,容誉说她进平阳侯府之后,就迎她进宫。   这是《朱颜》里大婚的场景吗,那时进宫的究竟是赵颜兮还是容姝。   死在长公主府的又是谁,《朱颜》中,容姝到底是怎么死的。   容姝低头喝了口茶,不一会儿,金庭就进来了,她半跪在容姝身边,“公主……”   容姝看了她一眼,“皇上可同你说过了。”   金庭点了点头,“皇上都吩咐奴婢了,公主,奴婢会跟着赵姑娘回乌迩,会想办法瞒住王上,您放心吧。”   其实现在金庭也不知道,到底希望公主回去还是留下,王上对公主很好,草原的人也很好,每天在乌迩,开开心心的,根本没什么烦心事。   公主要是留在大楚,看起来也不错,有皇上护着公主,公主不用受什么委屈。   她们做奴婢的,天生就是为了主子,主子好了,她们就好。   金庭给容姝捶腿,“就是奴婢以后不能伺候您了……”   容姝伸手揉了揉金庭的头,“还记得进京前和你说的话吗,我从乌迩回来,谁都不信,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金庭睁大眼睛,“公主……”   三日一晃而过。   赵颜兮回府之后,并没有受到多少白眼,一来侯府其他房,仰仗嫡系生存,二来长公主虽然让赵颜兮没脸,但皇上又把面子挽回去了。   倘若赵颜兮真的飞上枝头做凤凰,从前嘲讽她的人,哪个能落到好下场。   三来,平阳侯夫人心有愧疚,这三日对赵颜兮可谓十个劲头。   有时候看着赵颜兮就鼻头一酸,要是不仰着头,恐怕得哭出来。   平阳侯夫人心里舍不得,更舍不得那些好处,倘若皇上把什么都收回去,那她家侯爷,侯府上下该怎么过日子。   其实没有这些的时候日子过的也挺好,只是现在,离不开断不掉,只能把女儿送出去。   平阳侯夫人自己劝自己,容姝在乌迩待了两年,看起来过的也挺好,公主之尊,耶律加央怎么会为难她。   所以赵颜兮到了乌迩,日子也不会太差,有丫鬟随侍,她去个享清福的就是了。   况且,长公主出嫁,带了那么多的嫁妆,多少金银财宝。   平阳侯夫人劝好了自己,就想在这几天多疼赵颜兮一些,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每日都叫赵颜兮去正院说话,言语总少不了叮嘱,“兮儿,过完年你就十五了,就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像现在这般任性了。”   赵颜兮道:“女儿哪儿有任性,女儿只是……”   赵颜兮也说不上来,她从前只想得到权利,地位,可做人哪儿有不贪心的,得到一样就想要另一样。   靠着容姝的相貌得到好处还不够,她希望取而代之,所有人都看不见容姝,只看得见她。   容姝不过是早比她生出来几年,若是早生的是她,娘怎么会忌惮天家,拘着她不让她出门,她又怎么会从小到大,羡慕别家姑娘。   赵颜兮把这一切的因由归结到容姝身上,反正她们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好好相处。   赵颜兮想起宫宴上的没脸,又想起容誉的厚待,心里涌起一丝甜蜜,她有些恼,“娘你说这个做什么,弄的好像女儿要嫁人了一样。”   她若是嫁,只会嫁给皇上,做那一国之后。   “兮儿,娘养你这么大,舍不得你嫁人。”平阳侯夫人道:“便是嫁人,也嫁个简单人家,相夫教子过一生。”   高门女子,命哪儿由得了自己,还不如嫁个简单人家,简简单单过一生。   赵颜兮低下头,嫁个简单人家?她才不愿意,   要做就做人上人,赵颜兮现在只想等容姝回乌迩,她这几日就避其锋芒,安心待在府中。   只要容姝回了乌迩,这盛京就是她的。   赵颜兮温顺地靠在平阳侯夫人怀里,“娘,我都听你的。”   若是皇上要娶她,母亲定然愿意,君命不可违,母亲能说什么呢。   平阳侯夫人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从小小的人儿养到这么大,却要送出去,她怎么忍心。   她摸着赵颜兮的脸,半响,伸手从桌边拿了一块点心,“这是你最爱吃的牛乳糕,尝尝还是原来的味道吗。”   赵颜兮因为要模仿容姝,平日里吃食点心都是吃容姝爱吃的。自己喜欢的只能夜里偷偷吃,她素来喜欢雅致的吃食,一盘里少少一份,好吃极了。   牛乳糕还是从前的味道,赵颜兮想,以后她一定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不管别人的喜恶。   一块点心全都吃完,赵颜兮不知怎么渐渐犯起困来,这是母亲的院子,小时候她玩累了就在母亲的榻上睡。   所以赵颜兮放心地睡了过去。   平阳侯夫人一下一下地拍着赵颜兮的后背,泪水把赵颜兮的衣服打湿,“兮儿……娘也是没有办法,娘不能不管侯府,你爹,你哥哥都指望侯府,指望皇上呢。”   赵颜兮睡的香甜,平阳侯夫人把眼泪擦干净,时间来不及了,要快点把兮儿送进宫。   她喊来侯爷,此事越少人知道越保险,他们做父母的,送女儿走便好。   进宫之后自然有人为女儿梳妆打扮。   两人把赵颜兮送进马车,红秀低着头不敢吱声,平阳侯亲自驾车,离开之时他夫人拉住他的袖子,“侯爷,兮儿是咱们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这一去,就没反悔的余地了。”   只要进了宫门,兮儿就成了容姝,他们的女儿就变成了公主。   容姝……   纵然心里不喜欢容姝,也要好好待她。   平阳侯握紧缰绳,“……夫人先回去吧,我这就接咱们女儿回来。”   ————   马车有些颠簸。   赵颜兮感觉自己脖子也疼,肩膀也疼,哪里都疼,像是在椅子上睡了一下午,浑身都不得劲。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一片棕黄色的车棚。   赵颜兮试着坐起来,可是手脚都被缚着。   “这是哪儿啊,红秀……娘……咳咳!”赵颜兮心里有些怕,她明明记得,她在正院,吃了一块点心,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现在,她连坐起来都办不到,这到底是哪儿。   怎么还有车轱辘声,她是被人劫持了吗。   她是平阳侯府的女儿,又有皇上看重,一定要留住性命。   “公主,您醒了,可是口渴,奴婢伺候您喝水。”金庭扶着赵颜兮坐起来,又从一旁取来茶水,“您喝一口。”   赵颜兮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金庭,在宫宴上她见过金庭,就在容姝身后,这是容姝的侍女。   赵颜兮心像是掉进冰窖里,“公主?你喊我公主?”   金庭抿了一下唇,“公主,您是怎么了,这几日都这样,您忘了吗,今日要回乌迩。”   恍若雷击。   赵颜兮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金庭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每一句她都听不明白。   她是赵颜兮啊,为什么叫她公主。   手脚都被绑着,赵颜兮用力挣扎几下却没有挣脱开,“我不是公主,我不是公主,停车!停车啊!”   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她嗓子干的厉害,哪怕再用力地喊,也没多大声音,车帘随风而动,声音慢慢散开。   赵颜兮盯着金庭,眼眶变得通红,她发现自己的衣裳变了,她成了容姝,她要替容姝去乌迩。   不行,死都不行,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去乌迩。   赵颜兮使劲挣扎,用力地喊,“救命,我不是容姝,来人救救我……救命……”   她不要去乌迩,不要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容姝是公主,她不是。   渐渐的,赵颜兮挣扎累了,没力气了,也就不挣扎了。   金庭看着她,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明明宫宴上还穿的和公主那么像,明明见到皇上还扑上去,现在却像个疯子,哪儿有半点贵女的样子。   当初公主出嫁,刚过了年。   盛京下了大雪,车轱辘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记,马车走的很慢,就像是舍不得离开大楚一样。   那时公主穿着大红色嫁衣,脸上却没有出嫁的欢喜。   公主说她这一生就是这样了,如果能平息战火,也挺好的。   那时根本不知道乌迩是什么样,听说那里的人茹毛饮血,与野人无异。   路上三四个月,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赵颜兮呢。   金庭等她挣扎累了,不动了,给她喂了一口水,“公主,已经出了十里亭,您累了就歇息歇息。若是饿了就吩咐奴婢,奴婢给您准备吃食。”   喊也喊过,哭也哭过,赵颜兮累了,没劲了,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乌迩,她的吃饱饭,留足力气才能逃出去。   赵颜兮深吸一口气,“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很快,送到的人就来了,金庭掀开车帘,赵颜兮没想到自己会看见徐景行。   徐景行送了饭就把车帘放下,赵颜兮怔怔地看着那里,原来徐景行也知道。   容誉肯定也知道,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她,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金庭:“公主,用饭吧。”   路上吃的自然比不上府上的热菜,况且手脚都动不了,赵颜兮只能硬吃进去。   吃过了饭,天色暗了下来,马车未停,一直北行。   赵颜兮躺在车中,心里算计着,车刚过十里亭,乌迩在北面,到大楚边界需要两三个月,她只要在这两三个月之间逃出去就好了。   还有时间。   日升月落,赵颜兮不知道又走了多远,她吃了饭,只有方便的时候金庭才会给她松绑,然后又绑上。   到了晚上,马车终于停下了,徐景行下令休整,赵颜兮看着金庭道:“我要见徐景行。”   金庭没有说话,赵颜兮又道:“我要见徐景行!你耳朵聋了吗!”   金庭看了她两眼,倘若赵颜兮能心甘情愿,那是最好,她出去请徐大人过来。   徐景行也想见一见赵颜兮,马车里点着烛灯,灯光照的赵颜兮有些狼狈。   赵颜兮苦笑道:“没想到再见徐大哥是在这里。”   徐景行不看赵颜兮的眼睛,“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赵颜兮真的觉得可笑至极,曾经徐景行可不是这样。   自从陆昭云和她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就明白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容姝,可还是想问问徐景行,“徐大哥,你对我好……是因为晋阳公主吗。”   徐景行点了点头,却没说话,虽是无言,但也给了赵颜兮答案。   “从一开始就是?”赵颜兮声音发抖,“所有的一切全是因为晋阳公主……”   徐景行道:“当日阿姝远嫁,我作为送亲大臣,心痛难忍,回京之后更是,整日饮酒,精神消沉,后来遇见了你。当时我想,阿姝在乌迩过得不好,你和阿姝那么像,我若对你好些……”   赵颜兮:“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徐景行叹道:“赵姑娘,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你同阿姝像,但我分得清,你是你,阿姝是阿姝。”   赵颜兮苦笑道:“所以现在,你为了容姝,要把我送到乌迩去?那些好,是你的愧疚还是……包着蜜糖的□□。”   徐景行以前并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也是近日,对他而言,容姝比赵颜兮重要,如果必须有一个人去乌迩,只能是赵颜兮。   “抱歉,赵姑娘,”徐景行冲她笑了笑,“倘若有机会,一定会接你回来。”   赵颜兮道:“原来你就是这般对妹妹的,看来你对容姝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你若是真的爱她,当初和亲,为什么不带着她远走高飞。”   现在假惺惺说好话,赵颜兮抿了抿唇,“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也知道我逃不掉,给我松绑。”   徐景行:“到了乌迩,自然会给你松绑,赵姑娘好生休息。”   夜深,已经进五月,到处是虫鸣。   赵颜兮听着心烦,一直到深夜都没睡。   子夜时分,只有值夜的三五个人,又因公主身份尊贵,守夜的男子只有徐景行。   赵颜兮被绑的难受至极,身边金庭头一点一点的,忽然间,马车车帘动了。   赵颜兮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容……”   容姝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用气音道:“别出声。”   赵颜兮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容姝,容姝不应该在平阳侯府吗。   容姝快速钻进车中,然后把帘子放下,金庭也醒了,她双手捂住嘴,眼里满是诧异,公主怎么会在这儿。   容姝给赵颜兮松绑,她小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一会儿一直向东走,有人等着你,你模仿我那么久,还请一直装下去。赵姑娘,相貌是爹娘给的,想来你也不愿意,不过现在只有这个法子了。”   绳子解得极快,赵颜兮几次想说话,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得快点走,不然就走不了了。   出车门前,她问容姝,“你为什么……”   容姝道:“那里有我在乎的人。” 第五十三章 回大楚的第六天容誉死死……   赵颜兮怎么都想不通,就算有在乎的人,那也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她看着容姝的脸,一时不知道该偷笑还是该难过,她最讨厌的人救了她。   很快,庆幸在心里占了上风,赵颜兮深深地看了容姝一眼,转身下了马车,她被绑了两日,手脚都不利索,跌跌撞撞下了马车,脑子里只记得容姝的话,有人在等她。   赵颜兮没忍住找徐景行,她看见徐景行靠在树上,已然是睡着了,想想从前的风花雪月,不知何时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赵颜兮毫不留恋地回过头,又跑了几十步,她看见路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晚上的风已经不凉了,清风朗朗。   陈洺之右边一匹黑马,左手还牵着一匹,他问赵颜兮,“可会骑马?”   赵颜兮被陈洺之的目光冰的打了个寒颤,她不会,大楚的女子,学的都是琴棋书画,有哪个会骑射呢,可她潜意识觉得,如果她说一个不字,陈洺之肯定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颜兮咬牙道:“我会。”   陈洺之没说话,今晚乌云堆叠,连月光都没有,两边的树林草木好像魑魅魍魉,他看着马车的方向,“快些,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赵颜兮一声不敢吭,她是真的怕了,马长得极高,以赵颜兮的身量根本爬不上去,但是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竟然爬上去了,陈洺之看了她一眼,丢过去一件黑色斗篷,“穿上。”   赵颜兮心想这声音真好听,像冷秋月下泉水击石,清脆又带着几分冷意,可来不及深想,陈洺之就翻身上马,赵颜兮赶紧把斗篷披好,伏在马背上,好在马儿听话懂事,知道跟着陈洺之走。   赵颜兮认得陈洺之,新科状元有谁不认识,不过都说他是书呆子,只会读书,没想到他竟然认识容姝,而且,敢冒着违抗皇命的危险,送容姝过来。   “陈公子……”赵颜兮没骑过马,只骑了一会儿就腰酸背疼坐不住了,“陈公子,一会儿是回平阳侯府吗,容姝她是怎么出城的,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声音裹在风声里,陈洺之回头看了赵颜兮一眼,“我只负责送你回府。”   赵颜兮噤声了,死死握住缰绳,倘若她摔下去,陈洺之不一定会管她,她一定要平安回去。   陈洺之马骑得飞快,脑子里全是容姝下马时的场景,他问容姝,“你走了就没反悔的余地了,再想回来不知是何年何月。”   容姝道:“我想好了,这世上公主只有一个,容姝也只有一个,不能因为赵姑娘像我就让她去乌迩,况且,耶律加央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陈洺之,多谢。”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陈洺之用迷药迷晕了徐景行,徐景行是习武之人,不过管半个时辰,他看着容姝上马车,出来的是赵颜兮。   赵颜兮他从前就见过,兄长知他思慕长公主,便把盛京的事说与他听,赵颜兮像容姝,在盛京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兄长说,你那么喜欢长公主,不如把赵颜兮取回来。   可笑至极,他喜欢的容姝,赵颜兮再像也不是容姝。   当年容姝出嫁,他喝的酩酊大醉,原本容姝和徐景行有婚约,他或许可以争上一争,可是和亲远嫁,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   容姝是他藏在心底的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会多看旁人一眼,和赵颜兮说一句话都是对容姝的玷污。   赵颜兮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先回府才是正事,她能上马车,父亲母亲定然知道,赵颜兮自小就知道家族荣辱比个人重得多,可是还是心寒,去乌迩是死路,回大楚又何尝不是,容誉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得寻求一个庇护。   赵颜兮目光落在陈洺之后背上,夜风幽凉,吹的她打了冷颤。   ————   金庭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泪,她怕自己出声,就使劲捂着嘴。   容姝道:“快给我绑上。”   再不快点,徐景行该醒了,只半个时辰的迷药,陈洺之说与睡着无异,   金庭深吸一口气,捡起布带,给容姝手脚都绑上,她有好多想问的,可一句都不敢问,她始终记得她是公主的人,公主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公主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手脚绑好,容姝侧过身躺,赵颜兮的衣裳是照着她的裁的,颜色花样都差不多,正好方便不用换衣服了,容姝把头发弄乱了些,背对着车门躺下,“若是徐景行来问,就说我一直在睡觉。”   金庭点了点头,双手环膝,守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徐景行果然过来了,他站在马车外,“公主可睡着?”   金庭道:“赵姑娘一直睡着,徐大人,这样绑着太难受了,可要给松开?”   徐景行用剑挑开车帘,赵颜兮背对着车门躺着,是她无疑,遂放下心,“不,等到了永州。”   徐景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睡了过去,若不是周围没有迷香的味道,他定会以为有人图谋不轨。   车上只有一个赵颜兮,难不成是赵家人。   徐景行继续守夜,容姝松了口气,从出宫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她也是筋疲力尽,容姝控制着自己睡得轻一些,不敢出声,不敢说话,金庭肯定想知道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还得得益于长公主这个身份。   到了平阳侯府后,她住的是赵颜兮的院子,院子里没有几个伺候的人,大概是怕丫鬟发现端倪,所以全都发卖了。   只有红秀一个。   红秀知道容姝是长公主,自然不敢像服侍赵颜兮那样服侍她,更多的是惧怕,她害怕自己会死,害怕赵颜兮出事,所以连看容姝的眼睛都不敢。   容姝说什么就是什么。   容姝说要出府,“若是夫人来问,就说我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就这样,容姝出了平阳侯府。   硕大的盛京城,横着是条路,竖着是条路,容姝甚至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逃出盛京,回到乌迩谈何容易,只能想办法和赵颜兮换回来,再将错就错。只是匆忙中,容姝撞了一个人。   来人比她高一个头,剑眉,丹凤眼,一派书生气,容姝戴了帷帽,刚刚风吹起了一点,她赶紧把帷帽拉严实,却不想这人还是看见了。   陈洺之一脸呆滞:“公主……”   容姝拽着帷帽的手更紧了,“公子认错了,我是平阳侯府二小姐,不是什么公主。”   陈洺之明明记得长公主回乌迩了,为什么还能在这儿遇见,容姝他不会认错,那去乌迩的是……赵颜兮。   陈洺之看看左右,带着容姝去了茶馆,天子脚下,哪里都不安全,关上门窗,陈洺之跪在地上,“草民拜见公主,不知公主为何在此处。公主也不必说自己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草民见过她,分得清谁是公主。”   容姝怔了好一会儿,才把帷帽摘下,“你是……”   当年惊鸿一面,算下来四年多未见,竟然连他是谁都记不清了,陈洺之嘴角带着一丝苦笑,“草民陈洺之,家父是当朝太傅。”   《朱颜》中的陈洺之是当朝太傅之子,少年对长公主一见倾心,容姝嫁去乌迩之后便立志读书,富强大楚,以日后接长公主回京。他寒窗苦读,夜以继日,科举中登科,又一路高歌猛进,在其父告老还乡之后擢升太傅,陈家满门荣耀。   后来几人的感情纠缠太深,赵颜兮又选择了容誉,陈洺之伤心落寞,早早就抑郁而终了。   容姝默默地看着陈洺之,此人可不可信还未知,认出又如何,若是他早就遇见赵颜兮情根深种更好,正好借他之力离开。   陈洺之满眼担忧,“公主,为何你会在这里,难不成留下的是你,去乌迩的是赵姑娘?”   陈洺之的确聪明,但看见容姝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容姝道:“陈公子,实不相瞒,离开的是赵姑娘,皇上忧心我在乌迩过的不好,又因为我同赵姑娘容貌有几分相似,故而绑了她去乌迩。只是相貌相似并非同一人,耶律加央也不是傻子,我想换回来。”   饶是猜到了,可真听容姝这么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某一瞬间,陈洺之甚至觉得庆幸,觉得这个主意正好,他人生死与他何干,赵颜兮到了乌迩被耶律加央发现又如何,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又有何妨,他想要的只有容姝一个。   只要带容姝走,死死看着她,等着三四个月后,仪仗到了乌迩,事成定局,容姝也没有任何办法。   到时候她就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这是陈洺之第一次对赵颜兮这个名字有善意,他手指动了动,“公主,仪仗已经离开一日,很难追上,况且,这是皇上的意思。”   容姝想回去不仅仅因为耶律加央,公主的确是一个身份,那也得是她这个人,赵颜兮对大楚并没有任何威胁能力,换句话说,容誉根本不会管赵颜兮的死活。   那景和七年的战事可能提前到景和五年,景和三年。   容姝不能不管百姓,不然和亲没有任何意义。   “陈公子,仪仗只离开了一日,快马加鞭肯定能赶上,只要你送我出城,他日若有变故,我也绝对不会把你说出来。”容姝看着陈洺之,“而且赵姑娘是无辜的……”   陈洺之:“公主以为我怕死?还是觉得我像徐景行一样喜欢上了赵姑娘,我只是……”   舍不得罢了。   陈洺之问:“公主要回乌迩,除了为了百姓,可还有别的原因?又或者,乌迩有什么人什么事,牵扯着公主,要您回去。”   那里有她在乎的人。   容姝看向合上的窗,然后转身拿起帷帽道:“我这的确是强人所难了,陈公子,今日还请当做没见过我。”   陈洺之想拦住容姝,手伸到一半便停在半空,他手攥成拳头,“公主,我先带你离京,快马加鞭,能赶上,不过要想换回来,还要等到入夜。”   太傅家的公子,御前的红人,出入盛京畅行无碍,陈洺之带着容姝离京,容誉也想不到,这种天大的好事,百利而无一害,原本答应的好好的人竟然要离开。   他不好放太多人,问平阳侯,平阳侯只说公主一切安好,不敢怠慢。   陈洺之两人尾随仪仗,一直到深夜,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穿着一身黑衣,而容姝裹着黑色斗篷,陈洺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他用药迷晕了徐景行和几个放哨的人,大楚境内,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对公主不敬。   容姝解开斗篷,“陈公子,今日多谢你,还请把赵姑娘平安送回侯府,我会稳住徐大人。”   纸包不住火,容誉早晚会知道,她要在容誉发现之前离开大楚,走的越远越好。   “容姝。”这是陈洺之第一次喊容姝名字,她是大楚的公主,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容姝已经忘了他们以前就见过,但陈洺之还记得。   四年前的四月十六,白云寺后山,那时山上冷,玉兰花期已过,盛京只有白云寺后山的玉兰花没谢,容姝溜出宫,带着容誉摘花酿酒。   她踮着脚摘花瓣的样子他记了四年,后来就不可抑制地留意和容姝有关的事。   她的喜好,喜欢的话本子,有时觉得她是公主,高不可攀,有时又只是个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   关于公主的喜好,说什么的都有,到最后陈洺之自己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了。   陈洺之问道:“你走了就没反悔的余地了,再想回来不知是何年何月。”   容姝道:“我想好了,这世上公主只有一个,容姝也只有一个,不能因为赵姑娘像我就让她去乌迩,况且,耶律加央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陈洺之,多谢。”   陈洺之笑了笑,“不必谢我,”能记得他就好。   ———   逃出盛京也是胆战心惊,幸好有惊无险。   很快太阳升起,徐景行端来热水和吃食,容姝吃了东西,漱洗干净,又重新躺了回去,就这样过了两日。   金庭每晚都会把绑带偷偷解开,只敢在白天眯一会儿,每逢马车外有脚步声,她就心惊胆战的,她想不到这事要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公主会被抓回去,她们一行人再也回不去了,金庭有点想玉阶,想草原的人了。   五月初八,第五日。   仪仗路云安,要在驿站歇息一晚。   徐景行站在马车外,声音压得极低,“赵姑娘,请你安分一点,不要想着逃走,也不要试图发出什么声响。”   这么多人,能逃到哪里去呢,徒劳罢了。   容姝冷笑道:“徐大人当真是思虑周全,放心吧,我想开了。”   容姝的声音有些哑,徐景行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原本赵颜兮就大哭大叫过,嗓子哑了也正常。   徐景行让金庭给容姝松绑,一行人在云安休息一晚。   次日继续赶路,这一晚没有歇息。   五月初十,第七日,离乌迩还有还有几千里,才过三座城。   容姝靠着车壁,车里有点心,她手脚都被绑着,徐景行是铁了心等到乌迩之后再解绑,容姝想,能平安到乌迩最好,若到不了,还得想别的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只要吃饱留足力气,能骗徐景行多久就骗多久。   五月十二,第九日。   赵颜兮回到平阳侯府之后仍是借心情不好,闭门不出,反正她是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为难她,但容誉要见她。   赵颜兮已经推了三次了,这次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容誉国事繁忙,早晚都要处理奏折,能挪出时间出宫见她实属不易,身为长姐,推的了十次八次,却不能一直推脱。   无可奈何之下,赵颜兮只能答应见容誉。   赵颜兮模仿容姝那么久,琵琶诗赋,一言一行都被人教过,她自信能骗过容誉几次,可是容誉一见她就皱起了眉。   “赵颜兮,怎么是你。”   赵颜兮知道被发现的下场,强撑着学容姝的神态,“阿誉……”   容誉一把把赵颜兮挥开,“你怎么在这儿,朕的阿姐呢。”   赵颜兮:“阿誉,你怎么了,我就是阿姐呀。”   登基两年,容誉遇见过无数件大大小小的事,除了和容姝有关的事,他都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这回是真的怒了,“张绪,把平阳侯府围起来,朕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平阳侯夫人还在做封官加爵的美梦,闻声赶忙过来,“皇上,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容誉一脚把平阳侯夫人踹倒在地,“朕问你,长公主呢。”   平阳侯夫人疼的眼前发黑,她指着院子道:“公主一直在屋里……公主不喜人多……臣妇,咳咳,臣妇不敢打搅。”   容誉:“你睁开你狗眼看看清楚,这到底是谁!”   赵颜兮靠在柱子旁,平阳侯夫人胸口疼的厉害,她使劲瞅了瞅,女儿养了十几年,她怎么会认不清,“兮儿?”   兮儿不是去乌迩了吗,她眼睁睁看着容姝进府的,怎么会是兮儿,兮儿在这儿,长公主呢。   平阳侯夫人想想这些日子收到的好处,和不见天日的以后,气血瘀结,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晕了过去。   母亲就倒在院子里,丫鬟仆从没有一个敢去扶,赵颜兮觉得可笑至极,让她冒充容姝和亲时叫她公主,如今,知道她是赵颜兮了,怎么是这个态度。   赵颜兮冲容誉笑了笑,她知道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被发现的这么早。   容誉死死盯着赵颜兮,“朕再问你一遍,容姝在哪儿。” 第五十四章 回大楚的第七天容姝看着……   容誉目光狠厉,看着就瘆人,赵颜兮原本心里该害怕,可是,看容誉这副模样,竟然痴痴地笑起来。   当朝的天子,多么气度雍华彬彬有礼,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面不改色,嘴角笑的弧度都没变过。   只有容姝能让他这样,疯了急了,找不着北了。   赵颜兮道:“我在这儿,容姝能去哪儿,当然是在马车里。”   容誉胸口胀得生疼,赵颜兮她怎么敢,怎么敢的,“朕先留你一条命……待阿姐回来,再找你清算。”   赵颜兮盯着容誉瞧,要说她哪里像容姝,就一双眼睛最像,这双眼睛看着容誉,也不知道容誉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对这个姐姐就这么好,赵颜兮想不通,她父亲母亲养育她十四年,结果还是说舍弃就舍弃,容誉和容姝不过十载姐弟情分。   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明明厌恶她,却能温柔以待笑脸相迎,明明恨不得杀了她,为了容姝还能留她一条命。   容誉早就想杀她了,兴许第一次在绮兰宫相见,他看见自己相貌和容姝相像就动了杀心了。   兴许那时就想到了,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天,她替容姝去乌迩。   所以容誉心里就算恨得要死也不会伤她性命。   只是为什么呢,拿江山犯险,只为了一个姐姐,还不是亲姐。   赵颜兮从前一直想,只有容誉分得清她和容姝,分得清什么是感情什么是亲情,倘若对她的感情是假的,那对容姝的亲情是不是……   赵颜兮笑着道:“皇上是不会清算的,皇上还等着臣女去乌迩呢,皇上对长公主的情份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其心昭昭,万民叹服。”   容誉脸色微变,赵颜兮看的稀奇,“等皇上接长公主回来,容姝就是赵家的女儿,那之后呢,皇上会不会娶赵颜兮为皇后,好好的姐弟成了夫妻……”   容誉脸色深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赵颜兮自顾自说着,“只要长公主在世一日,就一日是长公主,皇上就永远不能说心底那点情谊,但是我要是死在乌迩,世上就没长公主了……皇上和世家女,那可是好一段良缘佳话。”   相貌相似本就难寻,把她送去乌迩对容誉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好啊,皇姐不在了,他们本就不是亲姐弟。   可世人只知公主是皇上的姐姐,容誉对容姝有感情,便是有悖伦常。   赵颜兮越想越通透,“皇上,容姝离开和你也有关吧,兴许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是发现了什么,觉得你恶心。”   赵颜兮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生生刺进容誉心里。   他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战事,不是朝臣,不是风言风语,而是容姝觉得喜欢她是一件错事,违背纲理,有悖伦常。   容姝当他是亲弟弟,他却对姐姐起了这种不可告人,隐晦的心思。   容誉往后退了两步,他看看左右,平阳侯夫人已经昏过去了,几个丫鬟仆侍定然是听见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张绪跪在赵颜兮旁边,低着头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容誉闭上眼,攥成拳头的手不住发抖,“张绪,除了赵颜兮和平阳侯夫人,一个不留。”   赵颜兮见状笑了笑,“看来我说中了……”   容誉已是忍无可忍:“给朕闭嘴,阿姐是阿姐,别用你那肮脏龌龊的心思妄加揣测,朕只是不想阿姐在乌迩受苦,你那么想做公主,朕觉得你最合适。看好平阳侯夫人,带赵颜兮走,从今日起,平阳侯府不许一只苍蝇飞出去。”   他胸口像堵了一块东西,出府之后就上了马车,兴高采烈地来,败兴落寞地归,一想容姝会指着他说恶心,他胸腔涌起一阵咳意,咳了几声,容誉发现马车里好几滴血。   他伸手摸向唇边,一片鲜红。   容誉若无其事地用帕子把血迹擦干净,回宫之后有条不紊地吩咐人去拦截,送赵颜兮去西北,无论如何,都要把容姝带回来。   五月十五,仪仗离开盛京的第十二天,夜以继日地走,离大楚边关还有五六日的车程。   徐景行盯她更紧了。   容姝吃完一个饼,又喝了几口水,就让金庭给她绑好。   金庭只能在心里难受,她们公主是一个多么爱吃的人,在乌迩都亲自下厨做饭,可这一路上就没吃过一顿热乎饭。   徐景行以为车上的是赵颜兮,只想快点到乌迩,吃食自然是一般,干粮和水,鲜少能吃到肉和菜。   容姝安慰自己到了乌迩就好了,只要到了乌迩,就能吃到热乎的火锅,肉,菜,兴许还能吃到蜜瓜,那该有多甜啊。   兴许赵颜兮会被发现,但以容誉的性子,留着她还有用,赵颜兮也不会受什么苦,从盛京追过来快马加鞭也要六七日,她只要稳住徐景行,不被发现就行。   还好她装赵颜兮像一些。   大约是看过书,书中里些赵颜兮天真明媚不谙世事,如今被送到乌迩,对徐景行能有什么好颜色。   时不时刺几句,徐景行心里有愧,也不愿多和她交谈。   容姝一直哑着嗓子说话,许是因为快到乌迩了,徐景行去药房抓药,并让伙计煎药,亲自送到马车旁。   “公主,先把药喝了。”   容姝道:“拿走,我不喝。”   徐景行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这么多年,他对容姝的心意从未变过,对赵颜兮也只是照顾愧疚罢了,但他并不觉得送赵颜兮去乌迩有什么错。   总有一个人要去的,容姝去的,为何她去不得,况且,赵颜兮的确因为容姝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   徐景行还是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地去乌迩,不然到了乌迩,赵颜兮咬定自己不是容姝,耶律加央那儿也没法交代。   徐景行知道,赵颜兮虽然嘴上说不会逃,逃不掉,但是一直找机会,徐景行想同她好好谈谈。   入夜,马车停在林间,五月天已经彻底暖和了,林里多蚊虫,徐景行点了香薰,他站在车旁,道:“赵姑娘,我有几句话同你说。”   金庭下意识看容姝,容姝冲她摇摇头,金庭道:“徐大人,赵姑娘已经睡下了,您有事明日再说吧。”   徐景行没有说话,但也没走。   就这么静默了片刻,马车帘子突然被掀起来,徐景行目光冰冷地看着车内,容姝在车帘掀起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空气里有熏香的味道,徐景行看着容姝,她靠在车壁,头发乱糟糟的,钗子斜插着,额前不少绒发,眼睛闭着,安安静静的,好像真的是容姝。   徐景行把车帘放下,“那便等到明日。”   徐景行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睡熟的人是什么样,赵颜兮不想见他,那就先不见,他看着车内,昏暗的烛光下,容姝的眼睫颤了颤,好像一只要扑火的蛾。   赵颜兮和容姝只有六分像,徐景行甚至能说出哪里不同来,容姝的梨涡更深,赵颜兮只有一边,容姝的眉峰上挑,有两分英气,赵颜兮眉尾弯弯,气质哀婉。   两人最像的是眼睛,眼睛闭上时……这不是赵颜兮。   徐景行神情有一瞬间的错乱,赵颜兮是他亲眼所见送进马车的,不是赵颜兮又是谁,天底下哪儿还有第二个和容姝那么像的人。   徐景行沉声道:“阿姝,是你。”   一时之间,徐景行更愿意相信自己是看错了,眼花了,他掀开帘子细看,世上根本没有一模一样的人,这不是容姝又是谁。   容姝手缩在袖子下,她是一动不敢动,都好几天了,徐景行都没发现,没道理现在发现,这一声兴许只是试探……   容姝没动,好像真的睡着了。   徐景行按了按眉心,“容姝,为什么你在这儿,你还不说话,等我发问你丫鬟?”   徐景行手中有剑,又是武将,气势非同常人,容姝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徐景行发现她是容姝会怎么办,送她回盛京?   还是如何。   她记得《朱颜》中,徐景行送公主和亲,又率领大军攻破乌迩,见到公主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来接你回家。   青梅竹马的感情不同寻常,幼时的容姝视徐景行为兄长,朋友,相依为命之人。   后来徐景行喜欢上赵颜兮,《朱颜》数次描写长公主落寞的神色,她看徐景行也有恨意。   书里公主喊他徐将军,徐大人,徐景行,容姝睁开眼,道:“徐大哥……”   长公主和徐景行幼年相识,总不会一直叫徐大人,徐将军。   徐景行一怔,“阿姝,真的是你。”   他喊容姝的名字,九分确定一分试探,现在一分都没有了。   徐景行握紧剑柄,如今在芜城,距盛京一千多里,同行的有乌迩人,该怎么回去,只能以太后病情复发为由,先回盛京,再把赵颜兮换过来。   容姝在这儿,想来赵颜兮就在盛京。   真是胡闹,荒唐。   徐景行转身欲走,又听容姝喊了一声,“徐大哥。”   容姝仰头看着徐景行,她手脚都被绑着,“金庭,帮我解开。”   金庭点了点头,等绑带全部解开,容姝又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徐大人说。”   金庭看了徐景行一眼,从马车上下去,容姝把小几放下,“徐大哥,劳请进来说几句话。”   徐景行:“你怎么这般胡闹,你明知……”   明知这个决定冒了多大的风险,明知为了谁,为什么还要不知死活地跟过来。   容姝道:“徐大哥。”   恍惚间徐景行想起了年少的事,他少时同容姝一同长大,容姝八岁时容将军过世,就被送去了盛京,他打了五年仗,挣下无数军功,就是为了能照顾这个跟在他身后的妹妹。   再见时容姝已经十三岁了,经过五年,她还记得他,还喊他徐大哥。   徐景行无奈上了马车,他道:“一会儿就原路返回,皇上定然发现了,应该会有人带赵颜兮过来。”   容姝道:“乌迩要的是公主,不是别人。”   “她同你容貌相像,无人分辨的出来。”   容姝笑了笑,“我是我,她是她,我们根本不一样,别人认不出来耶律加央也能认出来,你就算送赵颜兮去,也活着离不开乌迩。他若发现公主是个假的,定会起兵,到时边城遇险,两年前的和亲还有什么意义。”   徐景行深吸一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去乌迩了。”   那是险境,虎穴,容姝不能去。   容姝看着他的眼睛道:“这话你两年前为什么不说。”   远嫁千里,异族异地,她来自异世,可以淡然处之,那公主呢,明明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却要嫁给乌迩王。 第五十五章 回大楚的第八天也不知道……   这些苦公主同谁说,她根本不知道乌迩是什么地方,嫁的到底是什么人,三四个月的车程,可笑的是送亲之人是曾经的未婚夫。   容姝对徐景行没有感情,但公主年少时未尝没动过心,徐景行亲自送她远嫁,七年后杀了她的夫君孩子,美其名曰接她回家。   有谁在乎过公主的感受。   为国为民,奉献无私,所以可以去和亲,两国交战,她的孩子和夫君就必须死,身为公主就必须回国,凭什么。   如今也是可笑,就因为容誉喜欢她,徐景行喜欢她,就让赵颜兮去乌迩,她以赵颜兮的身份留在盛京,何其可笑。   徐景行面色苍白,已然是被问住了,容姝笑了笑,又说了一遍,“徐景行,这话你两年前为什么不说,哪怕藏着躲着,没有锦衣玉食,不做公主,两年前你要说了,我也跟你走。”   徐景行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好半响,才喊出容姝的名字,“阿姝……”   她怎么知道两年前他没有过这个念头,带她走,天涯海角哪里都好,可是离开之后呢,躲躲藏藏,乌迩发现公主不见了,必会起兵,他身为大将军,不能保家卫国。   还有冠军侯府的人,亲人友人,他若是孑然一身,什么都不会怕,可是身后牵挂太多,走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徐景行心痛难忍,他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但再也寻不到了。   那个跟在他身后喊徐大哥的人,从送她出嫁,离开宫门那一刹那,就已经不在了。   容姝不再看他,“现在却说不让我再去乌迩了,你怎么知道我在乌迩过得不好,你凭什么觉得留在盛京是对我好。”   徐景行哑声问:“你喜欢上耶律加央了?”   他见过耶律加央数次,年纪轻轻就成了乌迩的王,可谓年少有为,而且耶律加央相貌不俗。   离开时耶律加央脸色并不好,徐景行知道耶律加央必然是喜欢上容姝了,原以为容姝对耶律加央没有感情,就算看着依依不舍,那也是装的。   徐景行要握容姝的手,比起容姝恨他怨他,容姝喜欢上别人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以为哪怕过去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这份感情都不会变。   “阿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耶律加央了?”徐景行握着容姝的手问:“你说是也不是!”   容姝一把把他甩开,“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喜欢上他了。”   五月的天多暖啊,春夏交际,可徐景行好像待在冰窖里,他脸色白,唇色也白,摇着头说:“你是不是在说气话,你只是气我两年前送你出嫁,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气我……”   “徐景行,到现在你还这样想,倘若我这次不回来,你是不是想有朝一日率大军踏平乌迩接我回来,不管我有没有和耶律加央在一起,有没有成亲生子。”   徐景行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这两年不眠不休的练兵,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容姝接回来,就算容姝在乌迩生了孩子,那也是耶律加央逼的,只要把人杀了,全杀了,那些在乌迩的过往就不存在了。   容姝心道,原来如此,这原来就是《朱颜》。   一国公主,为了国家百姓两国和平远嫁和亲,所幸嫁得良人,相夫教子,结果因为容誉徐景行的私欲,给乌迩带来灾难。   最后夫死子死,一族尽灭,还要回到大楚,看他们假惺惺的感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就是《朱颜》。   原来公主一直都没有变过。   徐景行浑身冰冷,“阿姝,你听我说……”   徐景行想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日后两国交战,能护她安然无虞,他怎么会对她不好,怎么会。   容姝问道:“徐景行,两年前你不顾我的想法送我出嫁,现在你又要不顾我的想法送我回去吗。”   风吹着,马车车窗时不时就响一下,烛火随风而动,烛心晃来晃去,徐景行看着那束光,“阿姝……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吗?”   曾经年少相识,鲜衣怒马,都回不去了吗。   他把阿姝弄丢了。   “从离开宫门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   徐景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只是皇上定然发现了平阳侯府的公主是假的,想来已经派人追上来了,离永州还有五六日的车程,我会尽快,但是路并不好走。”   到了永州还不安全,离乌迩还有一个多月的车程,在这路上,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徐景行冲容姝笑了笑,“公主,好好休息,微臣为公主守夜。”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徐景行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错了,早就回不去了,公主是公主,将军是将军。   日升月落,仪仗依旧北行,容姝拍拍金庭的手,让她先睡会儿,徐景行说的没错,容誉肯定派人追上来了,哪里都不安全,同行的乌迩人,容姝不想他们死。   五月二十五日,离开大楚的第二十二天。   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到了永州,徐景行不想耽搁,直接下令出城。   然而守城的将士说,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能出永州,商队更是不行。   徐景行面色一沉,“何时下得令。”   将士道:“今夜寅时。”   徐景行手摩挲着剑柄,寅时下的令,却不见人,想来是一人快马加鞭,先到永州。   后面的人很快就会到。   将士道:“皇上下的令,属下不能放人,徐大人先到驿站歇息,兴许明日就会放行了。”   永州城门拦的自然是乌迩人,皇上下令,恐怕有变故。   徐景行转身便走,容姝不能留在这儿,他没去驿站,而是找了间客栈停下,“公主,皇上下令封城门,恐有变故,现在客栈住下。”   进了客栈,徐景行叫了饭菜和热水,然后招来店小二问了问永州发生了什么事。   店小二道:“永州一切如常,要说事的话还真有一遭……”   徐景行挑了挑眉,店小二道:“我们晋阳火锅店在永州开了第四家分店,客官有空可以去捧捧场。”   徐景行:“……客栈可有后门?”   店小二往后一指,“就在那儿,出了后面就是后街。”   徐景行点了点头,放下银子去了二楼。   容姝有些着急,到了永州却出不了城,明知是公主仪仗也不放行,容誉的人来的竟然这么快。   门被推开,徐景行手里带着一个包袱,“公主,皇上的人不知何时到,你先换身衣服,然后从后门出去,向南走有村庄,先躲上一躲,找机会微臣再送你出城。”   见容姝看他,徐景行解释道:“若是皇上的人见到你,必然想尽办法带你回京,城门关着,如今之计只有先躲一躲,再做打算。”   容姝看了半响,道:“多谢。”   徐景行听这谢字,摇了摇头,“事不宜迟,先换衣服,趁着人还没到,赶紧离开。”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容姝点点头,徐景行守在门外,他带来的是一身布衣,深灰色,容姝换了衣服鞋子,把发髻拆了,用布巾包上,脸是没办法,容姝把口脂擦干净,带着几块银子几十枚铜板,出了门。   金庭也换了衣裳,她无论生死,都会跟着公主。   徐景行手里提了两个油纸包,道:“这里有吃食,一切小心,躲好,躲到一个我都不知道的地方。”   他送容姝和金庭从后门走,两人出了后门,消失在长街中,徐景行看着容姝的背影,伸手揉了揉胸口,轻声道:“阿姝,这样也好。”   容姝问他这话两年前为何不说,其实他那一路都想说,兴许容誉也觉得,带容姝走是好的,结果没有,如今他的确没有资格说这话。   他不该在遇见赵颜兮之后因为她们容貌相似就越过那条线,容姝是容姝,他这么做只会亵渎这份感情。   他和容姝的关系只是将军和公主的关系,没有任何资格替容姝做决定。   她想离开,他会帮她。   徐景行让人守在房门前,让店小二上了一壶烧酒,烈酒入喉,接着酒意他昏睡一日,第二天傍晚,盛京的人找了过来。   徐景行换了身衣服,下楼去见他们。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羽林军,总共十五人,带了赵颜兮过来,为的就是把容姝秘密带回去。   “徐大人,皇上有令,命属下等接长公主回京。”   “长公主?”徐景行压低道:“去乌迩的并非长公主,而是平阳侯府二小姐,皇上可是改变主意了?”   羽林军脸色微变,难不成徐大人还未发现马车里的人换了。   “还请大人带路,皇上有令,属下不敢违抗。”   徐景行带他们过去,门一开推开,屋里静悄悄的,窗扇打开,床上好几根绑带,床单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徐景行道:“赵颜兮她跑了……”   羽林军心道,坏了,长公主不见了。他无法向徐景行解释长公主不知何时出了盛京,换到了马车里,“徐大人,赵姑娘何时跑的,为何没有看牢她。”   徐景行道:“昨日出城,护城守卫说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许出城,所以在客栈住下,昨晚进客栈之后,赵姑娘说要休息,本官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走的。”   羽林军首领皱起了眉,长公主最起码离开了半日多,这该上哪儿去找,但愿人还在永州。   他冲徐景行拱了拱手,“务必找到赵姑娘。”   徐景行看着他们离开,他从上往下看了一眼,“先安抚住乌迩人,千万不要把长公主消失的消息透露出去。”   永州城虽大,但并不难找,挨家挨户地搜,总能把人搜出来。   徐景行有些担心,找不到人羽林军必定不会罢休,躲躲藏藏要到什么时候。   ————   容姝还未离开永州城,在永州城一个县城的乡下待着,她和金庭脸上抹了煤灰,谎称探亲,家人故去,住在长溪村赵大爷家里。   赵大爷年前办的丧事,突然来了个寻亲之人,乡亲也没说什么,毕竟永州城富裕以后,来寻亲投奔的就不在少数。   指了打水的地方之后,赵大爷就没在管过,两个身量纤细的姑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容姝和金庭就暂且在这儿住下,打了水,又拿铜板换了点米面油盐,晚上两人简单吃了些。   煮的素面条,放了几片菜叶子,却是难得的踏实滋味。   容姝吃着吃着鼻子就酸起来,被绑着走了一路,吃了一路的饼子,就为了回乌迩,结果到永州出不了城。   也不知道耶律加央在哪儿。   二月份商队带徐景行去乌迩,耶律加央应该带领族人去了新的牧地。   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找到。 第五十六章 回大楚的第九天耶律加央……   容姝忍着不哭,她们煮一碗面不容易,千万不能把眼泪掉面里。   她快速把面吃完,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往东屋的炕上铺了干稻草,幸好五月底,也入夏了,晚上有风吹着舒服,并不冷。   次日。   两人起床简单吃了个饭,就待在赵大爷家里,院子一小块菜地,屋里有锅,别的却没有了,容姝知道不会在这儿留太久,也没想着置办什么东西。   不过吃饭的东西得有,买了几双筷子几个碗,又从村里的屠户家割了一斤五花,两斤后腿,还有两斤板油。   屠户搭了两根筒骨。   在乌迩吃惯了牛羊肉,哪里的肉好就送哪里过来,自己买肉只能省着花,不过容姝也知足,只要能离开大楚活下来,她怎么都愿意。   买了肉,容姝回到家里,村里来了两个姑娘,乡亲不少打听的,都围在赵大爷院子前面,六七个婶子大娘手里提着两根葱一把菜,有的拿了两个鸡蛋,说是自己种的养的新鲜,其实就是想问问是什么来路。   永州民风淳朴,外人进村,总得问清楚,也没什么恶意,容姝怕过两日有人来查,便把身世往惨了说。   “婶子们,我家住宛城,年前嫁的人,本以为嫁了个良人,谁知道是个泼皮无赖,还成天喝大酒,他喝醉之后还打人……我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   容姝说的情真意切,这些大娘很快就入了戏,骂这男的不是东西。   容姝吸了吸鼻子,“我一个女人,能说什么,只能任他打骂,原以为有了孩子他就能收心了,可是四月份就开始下雨,地里的庄稼全荒了,他也不去地里,就在家里躺着,家里没了粮食,就把我给卖了……”   “卖给城里的大人做小妾,我宁死不愿,就和妹妹逃了出来,投奔舅舅,可是舅舅也没了。”容姝低头擦擦眼角,“婶子,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投奔舅舅,我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还请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   “哎,老赵就一个人,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先住着,缺什么和我们说,乡里乡亲还不帮一把!”   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容姝安顿好了。   其实以前长溪村也不这样,这不是听了长公主的事,巾帼不让须眉,女子怎么了,女子照样能保家卫国。   也因为此,对女子的善意多了几分,同为女子,何苦互相为难。   容姝点了点头,“多谢多谢,就怕他带人找过来,我这……”   “别怕!听婶子的,你好好在你舅舅这儿住着,到时候要有人问,我们谁都不说,你就是村里的人,谁能知道,放心住着,可别想那个狗男人了。”   容姝哎了几声,“那谢谢婶子们,正好中午了,我以前在家常做饭,厨艺还不错,刚割了一点肉,到时候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谁还差一口吃的,其中一个大婶道:“瞧你瘦的,自己留着吃,攒点钱也不容易,以前日子再苦再累,都过去了,以后还长,该忘得忘,这是永州,有长公主护着咱们,怕什么。”   容姝心道,长公主还得逃命呢。   不过好在,两人在长溪村住了下来。   容姝想等永州解禁时,和商队一起离开,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之前,先得把日子过好。   “院子里有萝卜豆角,摘把豆角,再摘两个萝卜,中午炒着吃。”   金庭去摘菜洗菜,容姝站在门口看了看这个村庄。   没有战火,村子静谧中夹杂着小儿嬉笑,乡亲谈论声,真好。   容姝回到屋里,准备中午饭,既然安顿下来了,就尽量吃好点,豆角炒肉,五花炖了,板油练了油,筒骨跟着萝卜一起炖。   夏天生肉放不住,还不如做熟了。   容姝让金庭去换点糖,香料,自己把肉和菜切片的切片,切块的切块。   板油是一块雪白的肥肉,洗干净之后往锅里倒两碗水,把肉没过,待水烧开之后把肉放进去,随着里面的水蒸发掉,油也靠出来了。   雪白的肉慢慢变成油酥,颜色金黄,容姝把油酥盛出来,油装进陶罐里。   锅里还剩一点油,容姝撒了葱花,把豆角和肉炒了。   金庭换来了糖和香料,容姝打算做个红烧肉。   五花肉已经切成两指宽的方块,先焯一遍水,把肉里的血沫煮出来,接下来就是上糖色。   热油炒糖,等糖化开,随着时间变成焦糖色,再把肉倒进去。   肉上有水,碰见热油油滴四处乱溅,容姝快速地扒拉了几下,保准每一块的每一面都染上颜色,然后倒了两瓢凉水。   葱姜蒜,按比例配好的香料,全放进去之后盖上锅盖,大火烧着,等肉炖熟再慢慢收汤。   五花肉炖着可好吃了。   米饭用陶罐蒸,筒骨用砂锅炖,骨头用斧子劈开,煮去血沫之后放上萝卜块,小火慢慢炖,慢慢地,香味就飘出来了。   容姝好一阵没吃肉了,就守在灶台旁边,早早就把碗筷摆好,等着饭熟了开饭。   容姝吃的差,金庭吃的更差,能吃到好的自然开心,脸上都带着笑,只不过两人脸上都抹了灶灰,不好看罢了。   快到正午,砂锅盖子一直被热水顶的掀起来,容姝尝了尝味道,“骨头汤好了,我去看看肉。”   锅盖揭开,锅底躺着好多块颤颤巍巍颜色红红的肉,肉皮是棕红色,已经变得有些透明了,肥肉颜色棕黄,瘦肉松散些,也是棕红色。   汤汁已经收的差不多了,锅底只剩下肥肉炖出来的油和深褐色的肉汤。   容姝吸吸鼻子,把炖肉盛到盆里,夏天热,豆角也不用再热一遍,盛两碗米饭,就能开饭了。   这是第二炖热乎饭,来之不易,五花肉五肥三瘦,瘦肉入味软烂,肥肉肥而不腻,拌在米饭里那叫一个绝。   豆角炒肉是家常菜,火候把握的好,豆角颜色青绿,肉片鲜嫩,正好解了红烧肉的油腻,再喝一口骨头汤,吃两块白萝卜,整个人都放松舒服了。   金庭吃了一嘴油,也顾不得擦,“要是一直过这样的生活,也好。”   回了一趟大楚,什么都看清了,皇上,徐大人,还有从前的一些人,思来想去,还是乌迩好。   她想玉阶了,想回乌迩了,只是这话不能和公主说,公主恐怕更思念王上。   容姝的确想耶律加央,想一会儿之后就不想了,她回不去,见不到耶律加央,想也是白想,“想想晚上吃什么。”   住在长溪村还算安全,一直到夜晚都没人过来,不过容姝还是不敢把脸上的灶灰擦掉,不仅不擦,还又抹了一层。   顶着一张带灰的脸入睡,心里才安定。   容姝睡的轻,夜里她好像听见窗户动了,醒来的时候屋里又静悄悄的,远处传来两声狗吠,并没有其他声音。   她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放心睡去。   次日,两人打水收拾屋子,顺便把衣服洗了。   上午,村里来了人。   是常衣打扮的人,两个,进村后就问这几日村子里有没有来什么生人。   两人正是羽林军,一行人分开行动,封了永州城,四处寻找容姝的下落。   村里的里正琢磨了一会儿,“没见什么生人呐,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来长溪村。”   里正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我们是来寻人的,家里妹子走散了,四处问问。”   两人拿出一副画像,“这是我大妹,相貌倾城,就怕遇见什么歹人,如果老先生看见了,就告诉我们。”   一旁围着的几个大婶凑过去看,画像上的人就跟仙女一样,真是画中人跟画儿似的,眼睛确实像那个姑娘。   可再抬头看看这两个人,还说是兄妹,哪儿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   亲兄妹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谁能信,再者两个大男人来寻人,凶巴巴,没准就是那姑娘以前的夫君。   几个大婶一脸防备,“我们村可没进外人,倒是你们两个,可疑地很呐,路引户籍有没有!”   两人秘密行事,怎么可以给百姓看皇上手谕,更何况公主不见是大事,“既然不在这里,那我们就去别处寻,多有打搅。”   看着两个人走远,这群人才散了,“咱们可说好了,谁来了都不能说。”   “那是,两个姑娘多不容易。”   “就是怕惹祸上身……也不知她们两个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逃犯……”   “要真是逃犯官差肯定大张旗鼓地找了,好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也小心点,先让她们住下。”   容姝知道来人寻她已经是晚上了,天边一片红霞,容姝又哭了一通。   “早在他卖了我换粮食时我们夫妻就已经恩断义绝了,他怎么还不放过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么就是不放过我,他想抓我回去做什么,给人当小妾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连妻子都护不住的人……”   几个婶娘又是一通安慰,又给了青菜若干,几根红薯,还有一个拿出了一捆粉条,“姑娘,这是从乌迩商人那儿换来的,你尝尝,吃饱了饭,把这些烦心事都忘了。”   容姝眼圈红红的,她装哭也不是一点都不难过,她只有金庭,谁都不在,一个人面对这些事,一个不小心就被容誉的人抓回去。   幸好遇见了好心人,容姝道:“多谢,多谢,你们是我逃过来的路上遇见最好的人了,不过,若是那些人执意来找,就把我交出去吧,我不能连累你们。”   “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知道,放心吧,多吃点,看你瘦成什么样儿了。”   ————   又过了一夜。   容姝想,他们找不到肯定不会找了,到时候离开永州,她就安全了,而现在是景和三年,离大战才过去两年半,大楚并没有和乌迩抗衡的实力。   以容誉的谨慎小心,一定不会对乌迩商队做什么事,那是她离开的机会。   她答应过耶律加央要回去。   容姝吸了吸鼻子,大约十几天,熬过十几天就好了。   长溪村的里正发现这两天来村里寻人的人格外多,上午又来了一个,这回是一个大高个,看着挺清瘦的,但是真高啊,胡子拉碴,长的倒是挺好看。   “老人家有没有见过两个姑娘,一个这么高,到我这里,眼睛很好看,有些瘦另一个……跟在这个姑娘的后面。”   里正摆摆手,“没见过没见过,没见过你说的人。”   大约就是这样,单凭一个人的面相就能看出这个是好人还是坏人。   昨天那两个相貌普通,却一脸杀气,阴测测的。   今天这个身上背着弓箭,应该是山上的猎户,不过找人的一律不理会。   “大伯,我是太着急了,我同我的妻子走散了,我妻子是读书人家的姑娘,以前靠我打猎为生,她做饭制衣,走散了她不知道过得什么日子。”那人恳求道:“您要是见过,就带我去找。”   没说这话时,里正和村里妇人还因为男子相貌好对他有几分好脸色,这话一出什么好脸色都没了。   “啧,还夫妻,这年头什么男的都能找到媳妇呦。”   “就是,”一个大婶白了男的两眼,“靠着媳妇吃,靠着媳妇穿,成天什么都不做,光吃现成的饭,这样还不满足,啧。”   大婶嗑着南瓜子,“长的人模狗样又如何,做人呐得对得起良心。”   瓜子皮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这男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又如何,村里妇人的嘴,谁都说不过。   “做人呐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不能做好吃懒做的小白脸,长得好看又如何,男人,就得养家糊口,靠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年头竟然还有对媳妇非打即骂的人呐,简直丧天良,会遭报应的!”   那个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些话很诧异,“什么非打即骂,靠女人。”   “我们就是说说,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快离开吧。”   男人在村口站了一会儿,向村子里看了两眼,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孩童跑来跑去,这才收回目光从长溪村离开。   他一走,妇人说的话就更难听了,“什么东西,还有脸找上来,呸!”   “猪狗不如,还好意思说靠打猎为生,明明就是个吃软饭的。”   “啧啧,不过长的是真好看。”   “可别这么说,长得好看有个屁用,让媳妇受苦受累,嫁人可不能嫁这样的。”   他们没注意到,男人走后,天上还盘旋着两只鹰,蓝天广阔无垠,雄鹰守护着这片土地。   容姝知道这事时是中午,她没有太在意,并拿了些自己做的菜好好谢谢这群热心肠的婶子,“幸好有你们,要不是遇见你们,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碗里是香喷喷的红烧肉,一碗,一人分一块也就没有,不过心意到了,送啥就不重要了。   她们几个把肉分了,到家再分分,一人尝一点,什么时候肉都是好东西,大人也就尝个味道。   入口才知道有多好吃。   菜是凉的,闻不到多香,吃到嘴里没有肉腥味,有些甜,肥肉抿一抿就化了,瘦肉滋味好极了。   在舌尖尝了又尝,才咽下去。   那男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样好的媳妇还给卖了,畜牲!   这一夜容姝睡的很熟,她许久没睡这么熟的觉了,反正很安心,一觉睡到了天亮。   次日是个雨天,线珠一样的雨推开暑热,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容姝看了看米面,剩的不多了,要在长溪村住下来,还得再买一点。   容姝打算还是买两斤米,这样有变故也能离开。   戴着斗笠,还没出门,隔壁的婶子就冒冒失失跑进来,“舒娘,你快走吧,村里闯进来人了!你先躲我家的柴房里!”   这样的瓢泼大雨,却来了人。   事发突然,来不及解释,隔壁婶子简单说了几句,“是前天下午来的那两个人,说听县城有人看见你们样咱们村的方向走了,来不及了,先躲我家柴房里!”   大婶拉着容姝和金庭往她家走,柴房里全是干柴,还有灰尘,幸好雨天不是那么呛,把柴挪一挪还能藏人。   容姝和金庭躲在柴房里,门口和躲着的地方有一小块的视线盲区,什么都看不见。   容姝手里拿了把柴刀,要是有人进来她就一刀劈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嘈嘈杂杂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听不真切。   有大婶的声音,“都说了家里没人,不然你们搜……你看你看,什么都没有。”   今日来的还是那两个人,带了官府的搜查令。   有搜查令,就是里正也拦不住,屋里屋外都看过,这两个人的目光落在柴房上。   “这是什么地方?”   “官家,这就是柴房,我夫君上山砍柴,晒好的柴就放在这里面,您不然也进去看看?”   羽林军点了点头,搜查自然哪里都不能放过。   万一长公主躲在这里面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人亲眼看两个眼生的姑娘往长溪村走,长公主必然在这村里。   容姝听着声音,心提到嗓子眼,正巧外面传来声音,她举起柴刀,手却被握住。   然后柴刀被那个人拿下来。   周围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刚才的视线盲区,现在站着一个人,穿着布衣,打扮的像个猎户,但脸还是熟悉的脸,眼睛还是熟悉的眼睛。   金庭手里的柴刀哐当落在地上,她捂着嘴,不敢出声,王上,怎么会是王上。   容姝眼眶唰一下红了,耶律加央怎么会在这儿。   耶律加央按了按容姝的手腕,又掂了掂左手的柴刀,轻声道:“放心。”   柴房里有动静,瞒不过习武之人,大婶心里一紧,羽林军的手已经放在了门上。 第五十七章 回大楚的第十天虽然只有……   一门之隔。   婶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舒娘和她妹子就躲在柴房里,那么大点的地方,万一用刀往柴里捅捅,人都没命了。   她拍拍大腿,“官爷,这里面全是干柴,雨这么大,把柴淋湿就不好了,这么个小棚子,站一个人都够呛,哪儿能藏人呐……”   羽林军心思深沉,越是这么说,怀疑越深,他伸手把门推开,破旧的木门咯吱咯吱地想,像是铁匠的风箱。   门一打开,四目相对。   耶律加央弓着腰劈柴,柴刀劈下去,一根木柴裂成两半,他看看羽林军,又看看目瞪口呆的大婶,问道:“婶儿,家里来人了?”   大楚话还带着点长溪村的口音,西北一带说话都是这个味。   隔壁大婶把耶律加央瞧了又瞧,这不是那天下午来村里寻人的吗,长得倒是怪好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后来走了,明明出村了,怎么在她家柴房,舒娘和她妹子呢。   大婶愣了好一会儿,好在反应过来了,“是,是啊,下着雨咋还劈柴呢,这湿潮的……”   羽林军看了耶律加央半响,伸手把画像从怀里拿出来,长公主未见得不会扮成男子,面前之人容貌昳丽,“她是你侄子?”   大婶赶紧点头,“是,他是我兄弟的儿子,一直在我家住着,以前是个公子哥,啥都不会,现在能打猎能砍柴,一个顶两个。”   羽林军打开画像,好好比对了一番,面前这人确实是男子,柴房的确不大,站两个人就挤得不行。   他从柴房出去,“后面是什么地方。”   婶子道:“那是猪圈,臭烘烘的,大人可要去看看?”   羽林军搜查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他看了猪圈,下雨天,猪圈泥泞不堪,他鞋底沾了许多泥,猪圈里并没有藏人,只能搜查下一家。   羽林军一走,雨势慢慢就变小了,他们去了隔壁赵大爷的家,屋子是空的,但里面有锅碗瓢盆,却不见人,几经询问,这里的嫌疑最大。   羽林军留了个心眼,想夜里再过来一趟。   两人在长溪村留了一会儿,等雨停才离开。   容姝一直躲在柴房没敢出去,大婶看着耶律加央,别看这人长得好看,可是身上有血气,看着就不好惹,握着柴刀,谁都得掂量掂量,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壮士,你怎么在我家,你……看见我侄女来着吗?眼睛大大的,很瘦……”   耶律加央无奈道:“婶子,那是我妻子,她在里面,这事说来话长。”   耶律加央把柴火移了移,容姝和金庭从柴火垛里钻出来,她看看耶律加央,又看看好心大婶,然后点了点头,道:“他的确是我相公。”   “这就是那个对你非打即骂,只会喝大酒,成天在屋里躺着,最后还把你卖了的夫君?妹子!你可得把眼睛擦亮呐,不能看男人长得好看就什么都不顾了,天底下什么男人没有,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大婶要拉容姝的手,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不能让这男的把容姝带走。   容姝看看耶律加央,数月未见,耶律加央变了许多,穿着大楚人的衣服也不觉得奇怪,下巴一层青茬,人也黑了些,她去拉耶律加央的手,他手心有茧子,摸着硬硬的,“婶子,他真是我相公,这是说来话长,很抱歉以前那些话是骗你的。”   容姝总算明白了,一个谎话要一千个谎话来圆,“官府的人是我哥哥派来的,就是为了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本同他两情相悦,奈何爹娘不同意,一路逃到这里,幸好他也跟过来了。   婶子我仔细想过了,与其嫁给不喜欢的人,享受荣华富贵,还不如跟着他,柴米油盐平淡一生。”   耶律加央低头看着容姝,这个角度能看见她的侧脸,抹了灶灰,脏兮兮的,这一阵子都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   隔壁大婶叹了口气,“唉,你也是不容易,行了,这是你们的事,既然是你自己认定的人那就好好过日子,长溪村地方不大,但是乡里乡亲热心肠的很,你们放心住下。”   容姝刚想点头,耶律加央便道:“婶子,我虽然不会读书,但有一手打猎的本事,肯定能养活她,我们也不打算住在这里,以后就住山上,靠打猎为生,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得,那好,啥时候成亲,婶子去吃酒。”   正好雨停了,太阳冲破云层,洒下一片金光,地上湿漉漉的,容姝把屋子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收拾,然后小声问耶律加央,“真住山上呀。”   耶律加央把包袱接过来,“走,带你看看咱们的新家。”   金庭亦步亦趋,容姝拉着耶律加央的手,感觉什么都不怕了,哪怕容誉过来,她都不怕。   金庭不敢跟得太紧,也不敢跟的太远,主子见了王上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耶律加央走在前面,一手牵着容姝,另一只手握着剑,把路前的野草树枝砍掉,他一言不发,却时不时回头看容姝有没有跟上。   容姝好几次想说话,可看着耶律加央的背影又把嘴闭上,近乡情怯,耶律加央是在大楚唯一和乌迩有关的人,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找到她的,为什么胆子这么大,身为乌迩的王却敢来大楚。   他等了多久,有没有想过她会一去不回。   没见到耶律加央的时候容姝天不怕地不怕,见到耶律加央之后觉得多走点路都委屈,她停在原地,耶律加央回过头,挑了挑眉,意思在问怎么了。   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草叶上沾着雨珠,容姝道:“鞋子湿了。”   耶律加央望了眼半山腰,然后蹲了下来,“上来,然后把鞋子给我。”   大约别人还会扭捏一会儿,可容姝说鞋子湿了就是想让耶律加央背她,她伏在耶律加央背上,又把鞋子脱了给他,乖巧抱着耶律加央的脖子,一动不动。   上山的路难走,背一个人更难,容姝恐怕自己摔下去,抱的紧紧的,其实她还没被一个人这样背过。   抱着的人肩膀宽厚,身体温热,感觉越走越稳,容姝就稍稍把上半身离远了点。   耶律加央也能感受得到,走山路对他来说不难,从前打猎,没有路还上山呢,几百斤重的猎物说背就背,容姝一点都不重,还比以前轻了。   只不过这个动作让他心里憋闷的慌,脚下踩着石头,脚步一个踉跄,身上的人又贴紧了。   容姝吓了一跳,一边紧抱着耶律加央,一边张望,“怎么了,是不是有坑?”、   耶律加央:“与其担心有没有坑,摔不摔得下来,还不如担心自己,从家里逃出来,夫君对你非打即骂,还把你卖给别人当小妾……这回又落到你夫君手里,打算怎么跑,又想跑多远。”   那几句话耶律加央说得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些全是从村民那儿听来的,也全出自容姝之口,身上的人不说话了,软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碰到他脖子,耶律加央把人往上颠了颠,偏着头问:“怎么,不说话了。”   容姝又觉得委屈了,耶律加央以为她跑到永州很容易,还是以为她不想回乌迩才从马车逃出去,是觉得她不想回去,不想见他……   可明明最想回去的是她,想见他的是她,不顾一切,冒着被容誉抓的风险,不知前路为何还往乌迩走的是她。   她利用陈洺之,徐景行,甚至利用容誉,就为了回来。   “……要我说什么,就和你想的一样,我不想回乌迩,想逃走,所以才从马车离开,只是命不好,被你抓住了。”容姝把头仰起来,想哭又觉得没什么好哭的。   不就是那样,到了永州出不了城,她又不见了,谁看都是她怕回乌迩,故意跑了。   耶律加央手紧了紧,“阿姝,这一路是不是很苦。我没那样想过,为数不多几次梦见你不回来了,也是楚皇不放你走,阿姝,你既然答应了我,我便信你,我很早就到了大楚,一直在永州,一直在等你。”   敌国的王,来了大楚的边城,不被发现还好,要是被发现,能不能平安离开是一方面,两国和平又是另一方面。   容姝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把头埋到耶律加央背上,“苦死了,吃不饱睡不好,他们不许我走,还找了一个人替我,给你做王妃,我气不过,就跟了过来……本来都要出城了,结果又出不了,那两个人一直在找我。”   “……耶律加央,我只想回乌迩,不想回盛京。”   盛京的宫苑高墙,风花雪月,荣华富贵,皇后之位,容姝一个都不要。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我来接你回家。”   耶律加央并没有说谎,他两个月前就到了大楚,大毛二毛盘旋在大楚上空,先把容姝平安送回去,又盯着她何时回来,大毛二毛认识凭的是嗅觉,自然分得清谁是赵颜兮,谁是容姝。   回乌迩的路固然难走,但耶律加央一直在等她。   倘若容誉不放人,就打进盛京,逼他放人。   他住在深山里,搭了木屋,做了床,柜子,桌子,一边靠大毛二毛往乌迩送书信,以免自乱阵脚,一边等容姝回来。   如今已是六月初,分别四个月,终得相见。   耶律加央这阵子总做梦,梦见他和容姝在一起许久许久,有了孩子,快乐得不得了,只是大楚突然打进来,他没护住容姝,没护住孩子,也没护住乌迩。   虽然只有四个月,恍惚间却有经年未见。   不是别后重逢,而是失而复得。 第五十八章 来大楚的第十一天不过还……   终于到了半山腰的木屋,耶律加央把人背进了屋。   按大楚的说法,一共是三间屋,左右两边各一间屋子,中间的做厨房。   屋檐下挂着腌好的猪大腿,还有玉米绑成的花垛子,还有几挂大蒜和干辣椒,门口有一个大水缸,里面养着三条鱼,不知道养了几日,还很鲜活。   耶律加央径直把容姝放到床上,金庭深知做奴婢的职责,自己去了另一间屋,屋里一张床板一张桌子,倒是简朴大方的很呐。   金庭觉得挺好的,中间隔着厨房,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王上来了,她就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没人叫她不必出去。   容姝出来没带鞋袜,就有一身换洗的布衣,鞋子湿了,自然没换的。   耶律加央把鞋子放到了一边,在柜子里翻了翻,拿出了一双颜色好看的绣鞋,“先穿这个。”   容姝眼疾手快,在耶律加央关柜门之前看见里面还有好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裳,红色,鹅黄,湖绿,一看就不是男人穿的衣裳。   耶律加央又找干巾给容姝擦脚,看她看柜子,解释了句,“你又不是不回来,家里得有你的衣裳。”   “想换吗?我给你拿过来。”   容姝赶紧摇摇头,她这身衣服刚穿的,用不着换,她把鞋子穿好,大小正正好,然后在屋子里看了看。   床是两人睡的,铺了层皮毛,又铺了褥子,软的很。桌上干净整洁,放了两本书,一个花瓶,容姝翻了翻,是话本子。   花瓶里插着野花,闻着还挺香的。   有家的样子。   容姝扑到耶律加央怀里,“我很喜欢这儿。”   就像喜欢乌迩一样喜欢。   耶律加央咳了两声,“这就喜欢了?”   容姝眼睛冒着亮光:“难道还有别的?”   耶律加央扭过头,“没了。”好东西自然全都摆在明面上,让容姝看见才算,他来大楚,不方便四处走动,弄这么多东西已经不容易了。   不过还有一样,耶律加央带着容姝去屋子后面,“看看喜欢吗。”   屋后圈了一片地,围了栅栏,另一半用栅栏围着,容姝听见了猪哼哼的声音。   “是猪!你养猪了?”容姝跑过去看,猪圈里三只猪,已经不小了,旁边是个大大的鸡笼,里面有五只鸡,鸡窝里还有两只红壳儿鸡蛋。   容姝没忍住,进去把鸡蛋捡了出来,还热乎着呢,她问耶律加央鸡蛋放哪儿。   耶律加央指了厨房,“笼子里,已经攒了好多鸡蛋了。”   能下蛋的鸡,一共五只,耶律加央也不怎么吃,所以存了好多。   耶律加央准备了许多容姝喜欢的东西,这里的都是乌迩没有的。   乌迩没有猪他就养猪,乌迩没有鸡他就养鸡,他去湖边钓鱼,养在缸里,就盼着容姝哪天回来看看。   土鸡蛋家猪肉,都是肉呀,在长溪村买了一次肉,那也才两斤五花,还给分出去一碗,容姝总共没吃几块。   容姝道:“哪只鸡下蛋少,杀一只吃吧。”   耶律加央宰了一只最肥的母鸡。   吃自然吃最好的,杀鸡,放血,烧水,烫毛。   母鸡喂的肥,皮下一层黄色的油脂,耶律加央如今也能做几道菜,他想让容姝尝尝他手艺。   可金庭自识身份,哪儿敢让耶律加央动手,容姝好不容易吃次肉,生怕耶律加央做不好,最好只让他打下手。   把鸡剁成块,烧火劈柴,什么活重他干啥。   一路上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做饭的时候容姝说起了路上的事。   “我回京之后母后便痊愈了,再盛京留了几日便打算回乌迩。”容姝思来想去,还是没有隐瞒容誉为何不放她离开的缘由。   “我自小就照顾他,相处了七八年。”容姝顿了顿,在《朱颜》这本书里,长公主和亲远嫁改变了容誉很多,直接把他从天真无邪只需要跟在长姐身后的太子殿下变成了城府极深的帝王。   容姝道:“他从前很乖巧听话,大概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才想方设法地让我留在盛京。”   他们是姐弟,要说容誉喜欢她,只会觉得这感情不伦不类,长公主是真拿容誉当弟弟的。   “平阳侯府的二小姐同我面貌相像,皇上就想了一个昏招,把赵姑娘绑在马车上送去乌迩,而我,以赵姑娘的身份留在盛京。”   容姝叹了口气道:“我当时若不答应,皇上绝不会放人,所以我就假装答应,又偷偷上了马车,把赵颜兮换了回去,然后一路装作那位赵姑娘,这才到了永州。到永州前徐景行发现赵颜兮不在,本想抓我回去,结果却把我放走了。”   耶律加央默默听着,虽然容姝说的轻松,但也能想得到,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   他喜欢容姝,对类似的感情敏感至极,容誉,徐景行没一个好东西,他无法对两国联姻置评,毕竟自己还是因为联姻找了个好媳妇,但如果让乌音珠一个女子换和平,他宁愿不要这种和平。   耶律加央问道:“那赵颜兮现在何处?你不见了,大楚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也是找赵颜兮。”   这话倒是没错,公主丢了,无法同乌迩交代,只能借口平阳侯府的二小姐不见了,明里寻赵颜兮,暗地找赵颜兮。   容姝恍然大悟,容誉要抓她回去,又想给乌迩交代,势必把赵颜兮带过来了,赵颜兮此时就在永州。   既然找的是赵颜兮,只要找到她就可以交差了。   原来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容姝道:“鸡汤闻着很香了,快炖好了,先吃饭。”   白米饭母鸡汤,山泉水炖鸡,就放了简单的盐,葱姜蒜,老母鸡油水足,汤汁炖的奶白,上面还飘着一层澄黄的油花,用勺子搅一搅,肉已脱骨。   闻着也太香了,和牛羊肉完全不一样的味道,鲜香软烂,一口肉一口饭,容姝直接吃了两碗。   夏天剩菜剩饭留不住,正好养了猪,剩饭喂猪,耶律加央给煮了猪食,三只猪吃的哼哼哧哧的,他道:“达娃在林子里养了不少猪。”   没有几千头也有几百头,容姝爱吃肉,把猪养在大楚,用大楚的猪草养猪,猪肉给乌迩人吃。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大楚之内,要小心行事。   但是深山老林无人涉足,乌迩人又擅骑射,种地也是在山林里,在林子里养些猪崽并不费事,只不过容姝是大楚人,他这样做怕容姝不高兴。   容姝眼睛一亮,“猪!有多少头……要是钱不够我还有嫁妆!”   大楚乌迩必有一战,乌迩要练兵,存粮,要有足够的粮草才行。嫁给耶律加央,她就是乌迩人,想到《朱颜》里乌迩人的结局,容姝就不想容誉好过。   倘若真能保证二十年不起战事,那便无事发生,若大楚起兵,乌迩必会迎战。   大楚有乌迩的探子,容姝想,若是容誉坚持不放人,就拿下永州,然后便是西北十三城。   ——————   羽林军寻了两三日,仍不见人,永州城内,只有长溪村有外人进过的痕迹,他们打算夜访,若是长公主在长溪村,连夜带回盛京。   城门关了三日,乌迩人已经有些躁动了。   赵颜兮被关在驿站,日日有人看着,除了吃饭,梳洗,方便,其余时间都被绑在床上。   不同于坐马车,她是骑马来的,和那个女暗卫同乘一骑,一路颠簸,苦胆都要吐出来,才到了永州。   到了永州之后就没人管过她,成日待在驿站里,门都出不去,和暗卫说话,那个暗卫就像哑巴一样。   赵颜兮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知道怎么离开,万一容姝被抓住,她岂不是还要代替她去乌迩。   纵然心里讨厌容姝,赵颜兮还是希望容姝平安回去,哪怕容誉再可怕,一句话就能要她命,她也舍不得大楚的荣华富贵。   想想也是可笑,当朝天子,竟然对他长姐有那种见不得人的感情。   不伦之情。   若是天下百姓知道……   赵颜兮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容誉就是个疯子,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这张脸和容姝的像,日后没准有用,绝对会一只手捏死她。   赵颜兮现在不敢对容誉有别的想法,一国之后虽然馋人,但是命最重要,只有活下来,回不回平阳侯府都行,那种爹娘,既然能舍弃她,也没必要要。   赵颜兮被绑的难受,但顾不了那么多,她得找机会逃走,哪怕躲到深山老林里都行,容誉现在估计要气死了,气死最好,这种人,就应该躲远点。   容姝千万要逃回去,可别再回大楚了。   赵颜兮在心里许着愿,怎么说容姝都救她一命,她做不到为了百姓嫁到乌迩,但容姝可以。从前的偏见,恨意现在也不剩多少,她自己这样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容姝。   生成这样不是她想的,她不想再活在容姝的影子下了。   也是怕了。   赵颜兮缩在床角,夏天热得很,她身上黏黏糊糊的,她咳了两声,“找到公主了吗?”   女暗卫摇了摇头。   赵颜兮心道,那就好。   气死容誉,急死他,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有徐景行,男人真是靠不住。   赵颜兮老老实实躺着,又开始担心起自己来,万一找不到容姝,她会不会死在这儿。   ————   盛京城这几天闷热无比,不见太阳,天阴沉沉的,有些细风,吹在人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不见清凉,反而更加燥热。   御书房乾清宫早早就用上了冰。   太医从乾清宫出去,眉头紧锁,他说不动皇上,只能跟皇上身边的张绪公公说几句,“皇上心火郁结,长此以往,比劳神伤体,有碍寿元。”   皇上还年轻,怎么就把身子弄成这样,江山社稷虽重,可身体更重要啊。   张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神色也是极其为难,他若劝的动,那就不是皇上了。以前也只是早起晚睡,一天睡两三个时辰就看奏章,如今长公主不见了,皇上有好几夜没睡过觉了。   要他说长公主也忒不识好歹了,仗着皇上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   为了让她留下,皇上花费了多少心思,一边找来赵姑娘,一边让太后称病,又有国事烦忧,长公主为何不知心疼人呢。   纵使没有男女之情,皇上也是她弟弟呀,对弟弟就这般狠心。   说走就走。   张绪:“李太医请回吧。”   太医叹了口气,让张绪日日去太医院拿药,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端进来御书房,容誉眼睛不眨就给喝了。   张绪看着就觉得苦,“皇上,您吃两个蜜饯,去去嘴里的苦味。”   容誉捏起一个却没放进嘴里,“还没消息吗。”   张绪低下头,“永州到盛京路途遥远,想来已经找到了,只是还没把消息送回来,皇上您放宽心。”   容誉道:“你说阿姐为何要走,是朕对她不好吗。”   还是阿姐真的觉得,他喜欢她,令人恶心,令人不齿,才拼了命地想离开。   容誉刚喝了药,嘴里又苦又涩,他心里也难受的厉害,看着那颗蜜饯犹豫着吃还是不吃。   半响,容誉把蜜饯放回去,张绪也讷讷地开口,“皇上,兴许长公主一时想岔了,在外面受几天苦就回来了。”   容誉摇摇头,他舍不得阿姐受苦,“尽快找到阿姐,传令下去,再找不到,直接把赵颜兮送过去。”   公主不能一直在大楚,张绪听令放了信鸽,鸽子训练有素,飞的比人骑马快,一日便能到。   容誉这几日精神不大好,到了傍晚,寿康宫传话让他用晚膳。他直接道国事繁忙,奏章未处理完,有空自会去探望。   寿康宫的宫侍只得回去。   太后一两日便传一次话,也不是为别的,而是老生常谈,为的是选秀一事。   容誉登基已有两年半,后宫空设,一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前朝也有大臣上奏折,却被容誉压了下来,每每宫宴,便有宗族夫人同太后说这事。   皇上也不小了,不该因为忙于朝政,耽误绵延子嗣。   太后暗地里猜测,容誉是不是已有心仪之人了。   可他成日待在御书房乾清宫,身边两个侍女都不放,这么多年下来,只对容姝亲昵,难不成喜欢的人是容姝。   太后默了好一会儿,“皇上在哪儿?”   “回太后娘娘,在御书房。”   太后道:“哀家去看看。”一朝天子,就该传宗接代绵延后嗣,怎么能对亲姐姐动心。   太后不管容姝是不是抱养的,只要入了宗谱,那就是亲姐姐,容誉这么做简直是罔顾人伦。   御书房内的药味还没散,容誉看着太后一阵头疼,“母后怎么过来了。”   太后让张绪和丫鬟出去,把画册放在桌上,道:“这是几家大臣的女儿,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容誉一眼都没看,“母后,儿子刚登基,四海未定,无心考虑这些事。”   太后道:“是无心还是不想,皇上你说,你不是心中有心仪之人了,你告诉母后,哪怕她出身贫寒,也能进宫。”   “母后别问了,朕还有政事……”   “还是那人是不该想之人,是你阿姐?”太后声音发抖,容誉却是松了口气。   这些事藏在心里太久了,没人说也说不得,他道:“母后既然都猜到了,为何还来问。”   拨云见日,为何不纳后妃,为何非要容姝回来,太后颤着声音问:“那赵颜兮……也是为了阿姝布下的一步棋?”   容誉按了按眉心,声音也冷了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阿姐是朕的,赵颜兮……还多亏了母后。”   太后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你这是糊涂啊,她是你姐姐……”   “姐姐?朕有当她是姐姐吗,母后可还有别的事,朕还要处理政事。”容誉心里畅快些许,便是世人不许又如何,母后看不下去又如何,阿姐注定是他的。   太后的确是劝不动,她张张嘴,只能从御书房离开。   容誉看着门打开,合上,心道,阿姐,你可要快些回来,阿誉就当你回去是为了百姓,而不是有了心仪之人,不然,一定把那个人杀了。   容誉不想容姝受苦,却不知,曾经长公主所受的苦,皆是拜他所赐。   容姝知道她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那些梦不是假的,长公主受的苦都是容誉几人带来的。   如今也管不了容誉,想办法回去才是正是。   晚饭是母鸡汤拉面,一人一大碗,虽然吃着热,但是极其好吃,外面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耶律加央在周围放了什么,闻着香香的,也不见蚊虫,夜里山上风微凉,天上全是星子。   耶律加央准备晚上下山看看,顺便找找赵颜兮在哪儿。   雄鹰在天边盘旋,子时时分,羽林军几人偷偷进了长溪村。   村里有狗吠,几人脚步轻,并未惊动任何人,一路到了赵大爷家,可是家中无人,白日看见的几样东西也不见了。   这里绝对住过人。   八成就是长公主,只可惜打草惊蛇,人不见了。   现在长公主到底在何处,谁都不知道。   几人有些头疼,但无可奈何,只能离去。   耶律加央看着这些人离开,一路跟着去了城内,城内禁严,他是翻墙进的,赵颜兮也好找,正在驿站内。   既然他们要找赵颜兮,就把她带过去。   夜深人静,女暗卫仍硬.挺着不睡,耶律加央一个手刀把人劈晕,又是一计劈晕赵颜兮,都说长得像,他也没觉得多像,带着人直接去了客栈,扔在了徐景行房间门口。   他敲了敲门,然后踩着瓦片离开。   当真是深藏功与名。   大毛二毛给放暗哨,一路上耶律加央也没遇见几个人。快到木屋时,大毛二毛从空中俯冲下来,耶律加央眯眯眼睛,这两只鹰抓的是……鸽子? 第五十九章 回大楚的第十二天他看看……   大毛二毛能捕猎,大部分口粮都是自己抓的。   野鸡,兔子,蛇,鹿,山羊都能抓,自己在外面吃过饭之后回来会冲容姝撒娇,让容姝给它们顺毛。   最喜欢吃的是葡萄干,干果,什么时候还吃鸽子。   耶律加央仔细看了看,发现大毛二毛没把鸽子弄死,而是用爪子叨着,一只鹰抓了一只,可怜的鸽子奋力挣扎,豆子眼里满是恐慌。   大毛二毛从耶律加央头顶飞过,直接冲着永州长溪村后山方向,耶律加央摇了摇头,抓紧跟上。   ————   大毛二毛进了村,飞快地往家里飞,夜色已深,两只鹰在夜色飞的极快,很快就飞进了屋。   进屋之后把鸽子扔在地上,然后飞上衣柜,自在地衔了衔身上的毛。   吃的好,毛在灯下泛着油光,极亮,容姝愣了好一会儿,大毛二毛怎么还会往家里带吃的了。   还是两只鸽子。   容姝还未反应过来,地上的两只鸽子扑棱了几下,谨慎地在地上走了两步,就想展翅离开。   大毛发出一声鹰鸣,鸽子立刻吓得不敢动弹了。   跟鹌鹑似的。   大毛抖了抖身上的毛,望了容姝一眼,似乎觉得这样好玩儿,又叫了两声,鸽子缩着脖子,一动都不敢动。   更别提逃走了。   容姝看着两只鸽子,已经想好吃法了,一只蜜汁烧烤,一只清水煲汤,鸽子肉虽然少,至少能解馋呀。   她蹲下来戳戳鸽子毛,没一会儿耶律加央就进来了。   耶律加央挑了挑眉,“他俩带回来的鸽子?”   容姝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看见的,从我头顶飞过,停都没停直接回来了,我还寻思他俩去干嘛,原来想回来给你。”耶律加央去洗了把手,“想怎么吃?今晚吃吗。”   容姝觉得耶律加央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一只煲汤,一只烤着吃,明天再吃吧,喂点米养一晚上。”   耶律加央提着鸽子翅膀,想找只笼子关起来,走到一半,他目光一凛,这两只鸽子腿上绑的是什么。   鸽子腿颜色是深灰色,绑的东西也是深灰色,绑东西那一块只比鸽子腿粗了一点,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耶律加央回头冲容姝道:“阿姝,鸽子腿上有东西,过来看看。”   拆掉绑线,里面的纸才手指宽长,耶律加央把纸条展开,上面写了几个字——送赵离开。   总共四个字,意义却深邃。   容姝:“这是信鸽,难道是从盛京来的,送赵离开,赵难道指的是赵颜兮?”   倘若这封信是容誉写的,赵自然指的是赵颜兮,送赵离开,是离开永州还是离开大楚。   耶律加央道:“赵颜兮被我扔在徐景行门前了,容誉的人找的是赵颜兮,想必现在已经找到了。”   耶律加央有点庆幸自己去的快,把赵颜兮带了出去,否则他们就把赵颜兮送去乌迩了。   指鹿为马,乌迩虽然养得起一个人,但是赵颜兮这人耶律加央膈应。   容姝稍稍放下心,既然容誉的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她,所以会借赵颜兮之名,如今赵颜兮找到了,仪仗却离不开,又或许,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赵颜兮塞进马车。   容姝戳了戳鸽子脑袋,“这两只鸽子,不留明天了,今天晚上咱就吃了。”   耶律加央去烧水放血拔毛了。   ————   赵颜兮手脚被绑着,夏日虽热,地上却凉,她被地冰的悠悠转醒,看见的却是漆黑的夜和紧闭的门,看着她的暗卫不在,赵颜兮来不及细想自己怎么在这,立刻大叫,“有人吗,有没有人,救救我!”   门从里向外推开,徐景行从屋里出来,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耳鸣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赵颜兮咬了咬下唇,一时之间分不清对徐景行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徐大人,有人绑了我,你是朝廷命官,还请救救我。”   徐景行居高临下看着赵颜兮,道:“你为何在这儿,你不是在马车上吗,何时逃出去的。”   赵颜兮心下一凉,不明白徐景行这是怎么意思,逃出去,她明明和容姝换回来了,明明回盛京了,徐景行难道不知道,还以为马车里的是她。   不可能的,容誉能一眼认出她来,徐景行那么喜欢容姝,怎么会认不出来,他分明有意为之,容姝不见了,所以又要把她送去乌迩!   赵颜兮心里拔凉拔凉的,为什么,为什么,徐景行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既然喜欢容姝,为什么来招惹她。   送那么多东西,把她捧的那么高,让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天知道陆昭云说出真相时她心里多难过,她想了多久,为什么徐景行还要这样对她。   一分感情都没有。   赵颜兮道:“我为何在此,徐大人不知道吗,还是要我把所有人喊出来,说我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徐景行没出声,而是把赵颜兮带进屋,他把门关好,见了羽林军的首领,“赵颜兮找到了。”   羽林军首领松了口气,心道公主找到了就好,找到公主,把赵颜兮换过去,他就能回京复命了。   “徐大人,还请带我去见赵姑娘。”   徐景行恍若什么都不知道,他带着羽林军首领进屋,赵颜兮坐在桌前,手脚被绑着,闻声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恨意。   说实话,只凭一眼,羽林军首领也分不清这个到底是谁,先入为主,他以为这是长公主,可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长公主气度雍华,怎么会这么看人,长公主为国和亲,逃出去想的也是百姓,可是眼前这人,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这么像赵颜兮。   羽林军首领道:“这是赵姑娘?”   徐景行点点头,“的确是赵姑娘,本官带人找了两日才找到。”   羽林军首领呼吸一滞,他要如何说长公主现在不见了,难道徐景行还以为长公主在盛京。   赵颜兮在哪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死了有又何妨。   他们要找的是长公主。   徐景行道:“皇上下令关城门想来为的也是赵姑娘,既然赵姑娘已经找到,还请大人请示皇上,开城门,送公主回乌迩。”   羽林军首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徐景行看来,要找的人找到了,直接送走什么事都没有,可是最该找的人长公主不知人在何处。   他怎么请示皇上,兴许皇上一怒之下要了他的脑袋。   长公主到底在什么地方。   徐景行道:“大人,仪仗一直在永州,无法向乌迩使臣交代,停留两日他们已经有怨言了。”   合情合理的说法。   羽林军首领道:“容我飞鸽传书,请示皇上。”   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羽林军首领回屋写信,又把信绑在信鸽的腿上,信鸽传信比信使要快,而且信鸽训练已久,比信使要安全。   他把鸽子放走,心里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长公主还在大楚,终有一日会找到。   而公主回乌迩事关大楚乌迩两国,须得尽早。   信鸽飞向高空,很快消失不见。   羽林军首领神色深沉,眉头郁色久久未散。   ————   大毛二毛吃了几颗葡萄干就飞出去了,雄鹰是天空的王,容姝没什么好担心。   她把鸽子腌了腌,又调了个蜜汁,准备一会儿烤的时候刷上去。   另一只鸽子肚子里塞上姜片葱段,放砂锅里慢慢炖就成了,热气腾腾,容姝还准备了两个红薯。   产自乌迩的沙蜜薯,手掌长,三只宽,形状细长,却味道香甜,蒸着吃都能流甜油。   烤着吃更是滋味一绝。   鸽子腌好,一层蜜汁,蜜汁是用蜂蜜香料花生油调的,一来为了烤出来颜色好看,二来是为了味道酥脆可口。   鸽子穿在树枝上,炭火冒着热气,鸽子架在炭火上面,均匀缓慢的转动。   红薯就在炭火旁边,小心看着也不至于烤糊烤坏。   耶律加央坐在容姝旁边,身前放了张小桌子,摆着一壶烧酒,两只浅浅的酒碗,他给自己到了一碗,又给容姝倒了一碗。   从窗户看过去就是夜空,星子明亮,耶律加央一口把酒饮尽,他等这一天着实有些久。   “阿姝你尝尝这酒,是青稞酒。”   酒味发涩,还有些辣,是乌迩的味道。   容姝道:“他们找到赵颜兮,应该会送她回乌迩,城门会开,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耶律加央道:“想家了?”   容姝点点头,“我想乌音珠了,也想家了。”   耶律加央转着烤鸽子,“他们一日找不到你就一日不会放松警惕,最好就是和仪仗一起离开,然后把那个姓赵的送回来。”   乌迩可不养闲人,赵颜兮休想踏入乌迩的土地,到时候容誉知道赵颜兮回来,也该明白容姝已经到乌迩了。   “鸽子好了,你尝尝,小心烫。”   耶律加央给容姝撕了个小腿,就着酒,鸽子格外好吃。   容姝也觉得信鸽好吃,肉嫩却不失紧实,不愧是训练已久的信鸽,“鸽子汤也好了,快盛出来。”   鸽子肉已经炖软烂了,香喷喷的,一人一个红薯,红薯烤的又糯又甜,容姝沾了一手油,吃饱喝足,梳洗干净,也该睡觉了。   容姝来时觉得这里哪儿都好,最像家不过,可是现在觉出不对劲来,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   她要和耶律加央睡在一张床上。   以前同屋而不同床,更何况有屏风挡着,她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现在不一样,耶律加央呼吸,翻身,说话,哪一件事都会影响她。   耶律加央可没容姝这么不自在,他看看容姝,还有心情调笑,“阿姝,你不会觉得夏天天热,让我睡地上吧。” 第六十章 回乌迩的第一天如果她就是……   窗外有虫鸣和蛙声,乱糟糟的,却显得屋里更加寂静。   耶律加央说的是玩笑话,容姝听出来,可是真要同床共枕,又觉得不自在。   他是一个成年男子,呼吸都有侵袭力,同住一间屋子她心里都乱乱的,真睡在一张床上,那……   她们是夫妻,又四个月没见,容姝隐隐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容姝抿了下唇,“柜子里有多的被子铺地上吗?”   耶律加央似乎没想到容姝真会这么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否认,“没有,就一床被子。”   容姝小声嘟囔着:“那说什么睡地上……”   她爬到床里面,“早些睡吧,时辰不早了。”   桌上的烛灯被吹灭,脱衣的声音窸窸窣窣,有月光透过窗子爬进来,落了一地的银色。   耶律加央:“嗯,早些睡。”   容姝躺的安详,几乎是一动不动。   这一日已经很累了,脚累腿酸,又受惊,容姝身心俱疲,她想倘若发生什么,也该等一个舒舒服服的日子。   累成这样和该立刻入睡,可容姝怎么都睡不着。   若是以往翻身换两个姿势也就行了,偏偏耶律加央在旁边,她动都不敢动。   兴许等耶律加央睡着了,她可以随意翻身,一张床这么大,中间还有很大的缝隙,她翻身耶律加央也不会醒。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容姝觉得身边人呼吸平稳,应是睡着了。   她翻了个身,喘了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   这里夏天的夜晚没有从前那么热,也不闷得慌,翻个身更舒服了,容姝躺了一会儿,虽说困,还是睡不着,她又翻了个身。   动作又轻,保准不会把耶律加央吵醒。   不知翻了多少个身,容姝已经记不清了。   她越折腾越精神,忽然之间,手腕被人按住……   这间屋子只有她和耶律加央两个人,谁按住了她毋庸置疑。   容姝默了片刻,才道:“我把你吵醒了呀。”   耶律加央握住容姝手腕,“一直没睡,怎么睡不着?”   容姝哪儿好意思说是因为耶律加央在旁边才睡不着的,她道:“有点热,你睡吧,我翻身动静小一点,不吵着你。”   “翻身就翻身,别背对着我。”耶律加央说道:“睡不着也可以跟我说话。”   耶律加央似乎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两声,“不然我给你讲故事,哄你睡。”   容姝怕自己更睡不着,摇着头拒绝,她把手抽回来,“我眯一会儿就好了,这两天有点害怕,你在我身边安心,很快就能睡着了。”   月光如水,给屋里镀了层银光,耶律加央转头看容姝,然后伸手把人揽到怀里,“热吗?”   容姝下意识摇头,虽然是夏日,夜里凉,但这样不热。   耶律加央道:“那就这样睡,不舒服说话。”   明明隔着两层衣服,明明身体触碰的是布料,容姝脸颊却可耻地发烫发热。   她想现在脸耳朵一定变红了,幸好没点灯,耶律加央看不见。   不等她再想,耶律加央就道:“是不是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   容姝想伸手摸摸脸,手却被耶律加央握着,用另一只手,也被他抓住,这时她再听不出他言语中的故意之意就是傻子了,“你别碰我,我要睡觉了。”   耶律加央道:“阿姝,又不是没睡在一间屋子过,你害羞什么,你这么害羞,我都有点害羞了。”   细听之下,耶律加央声音是有点发抖,容姝趁着月色,看耶律加央耳朵红的滴血。   乌迩人天性开朗,不拘小节,乌迩一族一向如此。乌音珠说乌迩人无论男女,遇见心仪之人都会勇敢追求,没什么可害羞的。   按乌音珠的话来说,遇见喜欢的人要是还不勇敢点,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耶律加央竟然害羞。   容姝用力把手拿开,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扯了被子盖身上,“我头一回和男子睡一张床上,害羞怎么了,你睡你的。”   耶律加央又贴了过去,“睡在一起怎么你睡你的我睡我的,阿姝……”   容姝嗯了一声。   耶律加央道:“想亲一下你,行吗。”   日思夜想,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耶律加央忍得难受,刚刚他装睡,容姝在他身边翻身,他身上难受的厉害,夏天热还燥得慌。   实在忍不了了才把容姝按住。   容姝支起身,亲了耶律加央一口,“行了,睡吧。”   耶律加央皱着眉,“啧,这就行了?太敷衍了事了,再亲一口。”   他按着容姝的手,附身上去,他们之间的吻几乎都是容姝主动,踮起脚,仰着头,亲他一下。   只能说是碰,但耶律加央不同,男子天生在这上面多一窍,略一琢磨就无师自通。   草原上的狼王素了四个多月,只吃草,好不容易遇见送到嘴边的肥羊怎么能放过。   吃是舍不得吃,只舍得舔上两口,吞到嘴里又放出去,时不时咬一下羊的脖颈,好像很好玩一般。   这是狼王的猎物,稀罕够了就把羊圈在怀里,跑是不能跑的,跑了也得给叼回来。   ————   次日   天朗气清,昨日雨打湿的地面已经干了,太阳当空,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徐景行一早就去见羽林军首领,言明在永州停留三日,既然赵颜兮已经找到,理应开城门,送长公主回乌迩。   羽林军首领有些犹豫,毕竟真正的长公主还未找到,贸然放他们离开,长公主不见的罪名谁能担待得起。   羽林军首领不好透露长公主不见的消息,徐景行逼的太紧,只能先开城门,严守长溪村,再做打算。   城门既然开了,乌迩的商队也该放行。   羽林军首领下令进城之人必须严查,任何人都不能放过,出城之人也要严查,各家各户重新彻查。   徐景行佯装不知,还问了几句,羽林军首领只能道:“皇上有令,微臣也是奉命行事。”   徐景行道:“既然如此,本官就不过问了,时候不早了,本官立刻送长公主回乌迩,然后回京复命。”   羽林军至今都没有收到盛京来信,他皱了皱眉,“徐大人一路顺风。”   太阳毒的厉害,仪仗慢慢从城门口离开,等仪仗走远,乌迩的商队也从永州离开,如今火锅店是越做越大,乌迩的特产也从永州销往各地。   蜜薯,土豆,粉条,牛羊肉,豆干豆皮,这些东西大楚并非没有,而是乌迩的实在好吃。   土豆面且香,个大溜圆,用肉汤炖别提多好吃了,就算不用肉汤,光蒸着煮着,也比一般的土豆好吃。   蜜薯若不甜就不敢叫蜜薯了,红薯皮偏红,瓤是橙红色,蒸煮都行,比大楚红薯要甜两个度。   吃不完的晒成红薯干,晒两三个月,红薯干的颜色就慢慢变得透明了,好看的很,当然吃起来也甜津津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有些黏牙齿。   红薯漏的粉也比一般粉条黏糯,白菜炖粉条,猪肉炖粉条,大锅菜能吃好几碗米饭。   红薯土豆粉条卖给平民百姓,卖的是一个数量,卖的越多赚的越多,薄利多销。   牛羊肉则是卖给显贵,一斤肉半钱到二两银子不等,前有雪花银,后有雪花肉。   一是说肉的纹路好看,二是说肉贵,雪花银买肉,可不就是雪花肉吗。   除了这些,青稞酒,奶片这些纯正的乌迩特产也往外销,民以食为天,乌迩盛产这些,留够自家吃的粮食,耶律加央存够军粮,剩下的全部卖出去,换取金银,米面,农具。   当然盐铁战马不可能卖给大楚,这是乌迩的底牌。   长公主和亲以后,两国关系就不再剑拔弩张,慢慢地还做起生意来。   晋阳是长公主的封号,也是边城百姓的信仰,有公主才有和平。   公主回大楚他们热烈欢迎,公主回乌迩他们也要送公主离开。   羽林军没想到,长公主竟有此等威仪。   百姓挎着篮子拎着东西城门相送,是羽林军万万没想到的。   人一多就顾不得别的,究竟有多少人,究竟有没有长公主也看不清了,羽林军总共十五人,十五双眼睛盯着千万人,委实分身乏术。   仪仗离开城门,百姓也往城门挤,好长一会儿才散开。   羽林军实在无能为力,下令守城护卫驱散百姓,严查乌迩商队,并在内心期盼着,长公主人还在大楚。   出了永州,就是一片密林,密林之后是戈壁,戈壁种着胡杨。   再往北几十里,是荒漠,穿过二百多里的荒漠,是数重山岭,然后就是草原,乌迩一族就在草原深处。   耶律加央带着容姝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绕的小路,很快就把仪仗甩在后面。   马背上绑着水,干粮,还有两只烤鸽子,是他们的中午饭。   金庭跟着商队回来,达娃带路,容姝也放心,赵颜兮不会带到乌迩去,只等人半路时给她带回大楚。   这一路艰难险阻,幸亏结果是好的。   容姝在大楚弄明白了许多东西,也算无憾了。   乌迩有她在乎的人,有耶律加央,有乌音珠,还有许多许多人。   如果她就是容姝,那么她知道穿越的意义所在了。   从她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对大楚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大楚百姓无辜,乌迩的子民又何其无辜   曾经被家国仇恨折磨的公主早已香消玉殒,就算是白月光,也只剩最后一点零星的光了。   《朱颜》中的容姝到底死没死,怎么死的,也许她很快就会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高阳,长河,烈马,儿郎,这才是乌迩。   容姝好像从身上卸下了一副重担,她浑身上下轻快极了,她对耶律加央道:“咱们比比谁骑的快!”   耶律加央也奇怪,明明他没教过容姝骑马,但容姝骑马的姿势跟他一样。   “比行,那得定个彩头,输的人得答应赢得人一件事。”   容姝问什么事。   “输的得给赢的当人媳妇。”耶律加央自信能赢,他总不会被容姝超了去,就算输了,他也愿赌服输。 第六十一章 回乌迩的第二天她也不想……   这听起来一个赔本的买卖,无论容姝是输是赢,她都赚不到什么便宜。   容姝看向耶律加央,夏日的风没有那么凛冽,反而有些温柔,耶律加央比她快出一个马头来,他回头看她,“行不?”   好像是一句玩笑话,但耶律加央说的极其认真。   容姝想耶律加央不会跑太快,肯定不会丢下她,等到最后她使一点小手段,赢得人一定是她。   所以容姝痛快地答应了,“行。”   她穿的骑装,有种平时没有的英气,耶律加央多看了几眼,就被容姝驾马超过了,他舔了一下后牙,他可不能真输,不然真得当媳妇,这说出去,乌迩王的面子往哪儿搁。   山林的路并不好走,马背上更是颠簸无比,容姝从前不会骑马,长公主也不会,会的是梦里的她。   而她师从耶律加央,是耶律加央一把手教出来的。   耶律加央以前只当容姝是金丝雀,大楚的女人娇娇弱弱哭哭啼啼,连马都不会骑。   梦中耶律加央教她骑马,把她当成了雄鹰,一点都没藏私。   可徒弟哪儿比得上师父,耶律加央轻轻松松地就把容姝甩在后面,容姝拼尽全力也追不上他。   耶律加央还有心情跟容姝说话,“阿姝,到了乌迩咱们就成亲吧,让玛吉婆婆给你缝嫁衣。”   他见过乌迩的姑娘出嫁,一身红衣,戴着红色头纱,上面是橙色黄色的花纹,容姝穿上一定好看极了。   容姝拉紧缰绳,“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别说大话。”   耶律加央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那等我赢了再说。”   耶律加央游刃有余,容姝也不服输,她就算输也不能输的太难看。   两匹骏马扬起一阵飞尘,烈日当空,大楚军队护送长公主回乌迩。   路途遥远,马车慢慢悠悠,走的并不快。   赵颜兮才知道大楚之外是什么天地,有蚊虫,树木高耸,不见天日,路算不上是路,有石头,有树枝,有草叶,她无法想象容姝第一次来是怎样的心情。   现在容姝不见了,她替容姝去乌迩,心情真的一点都不好。   她忍不住问徐景行,真要送她去乌迩吗,万一容姝已经回去了,她不是碍眼吗。   徐景行道:“若是公主回去了,就送你回大楚。”   赵颜兮想问问她算什么,却没问出口,其实问不问也没什么分别,在容誉他们的眼里,她什么都算不上。   她早该明白,几年的感情,他们发生过无数的事,怎么可能说被替代就被替代,哪儿有什么替身,从来只有容姝一个。   赵颜兮把头埋在膝盖里,她就盼着容姝快点回去,她好回大楚。   就算大楚有容誉那个疯子,也是她的国,在乌迩她说不定活不过两天。   往前的路记不清了,日升月落,月落日盛,赵颜兮数了八天,第八天的夜里,徐景行把她带走了。   交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手里,徐景行道:“公主找到了,在回乌迩的路上,我让人送你回大楚。”   赵颜兮咽了咽口水,她其实有点害怕,“我能平安回去吗?”   会不会半路上被灭口。   徐景行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快马加鞭,五日就能到大楚,皇上若是问起,你便说是长公主打晕了你,其他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容姝的意思。   容姝给他带了信,上面写着她已经出了永州,这是容姝留给他的东西,原本应该好好留着,可是,为了容姝的安全,他看完之后就把信烧了。   容姝说把赵颜兮送回去之后,就说一切都是她所为。   反正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大楚了,管容誉怎么想,都和她无关了。   赵颜兮仰头看着徐景行,看着看着鼻子就发酸,她扭过头不去看他,“若有机会替我谢谢长公主,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活的……那么自在。”   她会活在战乱之中,因为容姝,她得到了许多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赵颜兮说完,跟着上了马,徐景行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该在容姝走后对赵颜兮有恻隐之心,容姝是容姝,赵颜兮是赵颜兮,容姝受过的苦,除了她自己,谁都补偿不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了。   清风吹过,赵颜兮和护卫消失在夜色中,不久之后,皇上就会收到容姝离开的大楚的消息,还不知是什么景象。   希望皇上为了百姓能放下这件事。   徐景行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爱容姝,却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亲远嫁,容姝喜欢上耶律加央,他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能放手,可是……容誉真当容姝是姐姐吗。   世家本来就亲情淡薄,为了利益,父子都能反目,可是容誉为了带容姝回来,想尽办法。   他们本就不是亲姐弟。   徐景行心里有个念头,容誉喜欢容姝。   ……   马车里只剩一个侍女,还在继续往前行。   空中盘旋着飞鸟,鸟鸣尖锐,更添孤寂。   赵颜兮忍着颠簸,她坚信只要能回去,就能活下去。   可是帝王一怒,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容姝离开大楚的消息是六月中旬传回盛京的,信鸽飞回来,发现同伴已经少的可怜。   容誉在御书房批奏折,张绪自然不敢先皇上一步看传信,小心翼翼地呈了上去,然后跪在一旁听吩咐。   容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   长公主已回乌迩。   阿姐回去了。   他费尽力气,想要留下的人,却头也不回地离开,朝着远离他的方向,投向别人的怀抱。   是耶律加央吗。   阿姐喜欢上耶律加央了吗,喜欢上一个异族,将来会生下一个野种,那个野种日后还会喊他舅舅。   容誉嘴边浮起冷笑,又重新把传信看了一遍,他问张绪,“为何现在才有消息。”   张绪伏在地上,“回皇上,信鸽飞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而且,永州的信使也说过有传信回来。”   只是信鸽不见了。   容誉:“赵颜兮呢?”   张绪道:“回皇上,赵姑娘……人在永州。”   容誉一阵头疼,没有找到第二个和容姝相貌相似的人之前,他永远都不能杀了赵颜兮,这张脸是催命符,也是保命符。   就算没亲眼看见容姝是怎样逃走的,容誉大概也能猜到,不是所有人都能分清阿姐和赵颜兮,换来换去,就把人换过来了。   赵颜兮没有这样的能力和胆子,一定是阿姐。   想到这儿,容誉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他的阿姐从没让他失望过。   现在大楚不可能向乌迩出兵,没到时机,容姝在乌迩,往后几十年都不会回来,一切都朝着背驰的方向发展,容誉却还有心情笑。   他吩咐道:“尽快把赵颜兮带回来,别弄伤脸。”   这意思便是,只要不弄伤脸,其他的随便。   哪怕伤条腿断条胳膊,太医院都有圣手把人救回来。   张绪出了一身冷汗,都说帝王无情,他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容誉目光放在张绪身上,时机不到他可以等,就算容姝嫁给耶律加央,给他生了孩子他也可以把耶律加央和野种杀了。   时间会抹平一切,只要时间够久,总有一天容姝会忘记耶律加央。   前提是容姝留在他身边。   容誉让张绪退下,然后翻阅起了奏折,一张一张,奏折堆成了小山。   容誉明白,只要处理好国事,让大楚更强盛,才能有机会打败乌迩。   六月末,赵颜兮终于回到盛京,护卫没有送她回平阳侯府,而是直接进皇宫。   赵颜兮没有一点喜悦之情,曾经进皇宫,每次都高高兴兴的,哪怕容誉最开始对她不好,她也能满怀期待地去见太后,去见皇上。   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可不认为容誉见她是有什么好事,总不可能觉得她护送长公主有功,要论功行赏。   这一路上赵颜兮受了许多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她问宫人,能不能先换个衣裳,梳洗一番,以免冲撞圣驾。   宫人低着头道:“赵姑娘,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   所以片刻都不能等。   赵颜兮额头渗出几滴冷汗,她勉强笑了笑,“那走吧……”   御书房已经用上了冰,盛京世家早就用上了,只是皇上厉行节俭,又时时发病,所以冰用的才晚。   宫人把赵颜兮带到门口就退下了,赵颜兮屏住呼吸,推门进去。   御书房白日也点着烛灯,她进去就跪在地上,“臣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誉把奏章放下,瞥了赵颜兮一眼,“回来了。”   赵颜兮琢磨了一下这句是什么意思,小心答道:“臣女罪该万死……”   容誉道:“此事不怪你,是阿姐执意要走,这一路你吃了不少苦头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若不是那日被容誉踹倒在地,她又说了那番话,今日两人也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   容誉继续道:“是朕魔障了,总想接阿姐回来,那日气急了,不小心伤了你。”   一朝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道歉了。   赵颜兮愣了愣,又听容誉说道:“如今阿姐已经回乌迩了,既然木已成舟,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皇上……”赵颜兮瞪大眼睛,想不通明明那日容誉那般疯魔,怎么今日说放下就放下了。   赵颜兮不知道的是,自从容姝离开,容誉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恨不得杀了耶律加央,杀了赵颜兮,所有的恨意都被他忍了下来。   如今能笑着对赵颜兮,好像脸上戴了张假面。   容誉道:“阿姐为了两国和平和亲远嫁,朕不能愧对阿姐的牺牲和苦心,你回去好好休息,以后像阿姐的事就不要再做了,你是你。”   赵颜兮心境复杂,倘若容誉罚她,杀她,她无话可说,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也不想想,一个闺阁女子,哪儿玩得过帝王权术。 第六十二章 回乌迩的第三天容姝面无……   赵颜兮被送出宫,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赤红。   平阳侯夫人在门口等着她,想来早就收到了消息。   那日平阳侯夫人晕倒之后就卧榻养病好几日,大夫诊脉说是惊吓过度。   喝了半个多月的药才好,女儿却不知去向。   后来打听,张绪说赵颜兮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又病了几日,才知道赵颜兮回来了。   倘若赵颜兮一去不回,她还能高高兴兴地享受平阳侯府的一切,如今,却不知怎么面对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了。   她讪笑道:“回来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欲伸手摸摸赵颜兮的脸,可是被赵颜兮躲开了,“我累了,想休息。”   “好好,让丫鬟给你备水……”平阳侯夫人知道这是她们母女的心结,或许这辈子都解不开,她只能劝自己,等兮儿嫁人了就明白了。   女子依附着男子而活,世人皆是如此,长公主也不例外。   赵颜兮的确无法面对平阳侯夫人,只是现在她无处可去。   回院子之后丫鬟全是生面孔,原来伺候的全死了。   赵颜兮打了个寒颤,缩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   容姝走了,徐景行一行人回来容誉也不会说什么,或许还能笑着拍拍徐景行的肩膀说句辛苦了。   陈洺之恢复了原来的日子,读书,上职,他忘不掉容姝,也无法说服自己因为私心留下容姝,他只希望以后容姝不会因为这个决定后悔,大楚乌迩日后必有一战。   他会站在容姝那一边。   七月中旬,草原的狼王带着他的王妃回到乌迩。   今年二月乌迩换了新的牧地,比原来更加隐蔽,徐景行一行人甚至都没有见到耶律加央,更没有机会进王庭,便原路返回了。   新的牧地草叶繁盛,汁水充沛,春天乌迩又多了许多小崽子,有红薯渣土豆渣和豆渣,牲畜熬过了冬日。   也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没有牲畜冻伤的冬月。   与此同时,乌迩子民也比以往更加结实,脸上没有那么多冻伤,手脚都有力气。   家里比从前储存了更多的吃食,以前吃不起的米面,油糖,各家各户都有一些,存储的肉干也不再是单一的咸味,多了五香,香辣,甜辣……好几种口味。   不仅如此,家里还多了棉布,有的人家还多了笔纸。   上面是大楚字,一张又一张,从歪歪扭扭的狗爬字慢慢变得方正,横平竖直。   算起来,乌迩的孩子已经快上了三年学了。   他们能说大楚话,读书识字,渐渐明白放牧娶媳妇并不是最好的唯一的一条路,读书练武,才能看外面的世界。   商队从两支变成了五支,总能听商队里的人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好,好几层的房子,漂亮的砖瓦,首饰店,杂货铺,书坊,什么都有。   虽然不想承认,但大楚的确比乌迩更繁华。   这是让乌迩慢慢发展几十年几百年都赶不上的。   可是他们有王妃,带来这一切的是王妃。   没有揠苗助长(这是新学的成语),而是用乌迩的一切造就了一条更适合乌迩的路,牛羊,土豆,山芋,变成了粉条,火锅,卤肉……给乌迩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放以前,只有王庭的人能吃得起白面大米,其他人有青稞饼就足够了。   现在嘛,吃的多多,马上沙地里的葡萄和瓜果就熟了,因为乌迩日照充足,所以这些水果格外甜,今年的葡萄干肯定特别好吃。   所以在王妃要回来的消息传回来时,看守果园的人没日没夜地盯着,就怕有哪个不长眼的野物把地里最大熟的最快的哈密瓜给偷了。   这可是要留给王妃的。   烈日灼灼,容姝的马紧咬着耶律加央不放,他们会休息,耶律加央那个时候会等等她,然后又超过她一个马头,这个距离无论如何容姝都追不上。   眼看就要到乌迩了。   容姝不想输。   她咬了咬牙,朝着前面喊,“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回过头,小辫子搭在胸前,有种异域的美感,容姝道:“你明知道我赢不了你还跟我比!”   耶律加央点点头,他就是知道容姝赢不了,打赌这种事,要是会输,还有什么意义。   倘若容姝跟他比背诗,他绝对不会,因为他根本赢不了。   狼王才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可是,看着容姝,狼王心里有一点点愧疚。   半响,耶律加央道:“阿姝,这是你答应的。”   容姝:“我不想输。”   耶律加央也不想输,可更不想容姝难过,他跟容姝约定好,穿过前面那片深色的草地,赌约才结束,现在离着不过一里。   耶律加央道:“等比完,我随便你怎么都行。”   容姝趁着耶律加央说话的功夫,扬起马鞭,啪一声,马蹄飞扬,直接超了耶律加央三尺。   耶律加央没想到容姝还有这么一招,他不想输,马鞭一扬,跟着容姝一寸都不放。   青草被踩下,草地上留了个马蹄印,容姝伏着身子,像一张拉满的弓,饶是如此,耶律加央也跟了上来,在最后一刻,超了她两根手指的距离。   她可以胜之不武,但必须愿赌服输。   容姝拉着缰绳,朝着耶律加央道:“本来就是夫妻,你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耶律加央从没有这么笑过,无比张扬,“赢不赢的倒是其次,要是打赌输了你才能嫁给我,我输了也高兴。”   耶律加央笑了好半天,也没笑的多大声,就是脸上的弧度从没落下过。   再往前便是乌迩王庭了,乌迩一族住在这片草原上。   这是耶律加央的故乡,也是容姝的家。   容姝在乌迩比在大楚更有亲切感,她顺着光看耶律加央,突然间想到了一个词,风华正茂。   《朱颜》中的耶律加央死在了二十七岁的时候,现在的耶律加央会长岁无忧。   容姝说你输了咱们不也是夫妻。   耶律加央道:“那不一样,别的都可以让,这个不行,要是输了很多人都得看我笑话。”   狼王给人当媳妇,读者看了会笑话的。   容姝不想理他,大约是发生太多事,梦里又经历过许多,她对耶律加央有很大的依赖性,能让他开心一些,输了就输了。   她也想穿穿乌迩的嫁衣。   毕竟梦中她没有穿过,梦中自从帐篷压塌,就和耶律加央睡在一起,至于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容姝算了算,好像就是今年。   这是乌迩的地界,两人驾着马,慢慢悠悠走着,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王庭。   毗邻河流,顺风顺水,今年的牧地比往年还要好。   草地上有很多人在等着,因为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从天亮一直等到日落。   有乌音珠,有玛吉婆婆,有挠着头的尼玛,还有住的近的叔叔婶婶。   乌音珠看见人就飞似的跑过来,“嫂子!你可回来了!”   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耶律加央一样。   乌音珠一把抱住容姝,眼泪汪汪的,原本到嘴边的话哽咽着说不出来,她抱得很紧,天知道她有多担心容姝不回来。   乌音珠还想过容姝不回来的话,要不要去大楚找她,问问她是不是把这个妹妹忘了……   还有耶律加央,虽然这个哥哥不靠谱又烦人,可容姝是她嫂子呀。   如果容姝不回来……她一定会难过死。   耳边全是乌迩人祝福的话,有说大楚话的,也有说乌迩话的,大意差不多是上天保佑,容姝是有福之人,王妃回来,乌迩的福泽会延续下去。   玛吉婆婆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看着耶律加央长大,如今耶律加央有了在乎的人,她自然希望两个人可以长久。   耶律加央用手指碰了一下鼻子,看乌音珠抱了好一会儿,直接拽着她领子把她揪起来,“行了,抱抱得了,什么人你就抱。”   乌音珠背过身擦了擦眼泪,无论怎么说,回来就好,“你管我呢。”   擦干净眼泪,她还是草原的明珠,就是有些不放心,乌音珠小心问了句,“嫂子,你不会再走了吧……”   容姝摇摇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那真是太好了,乌音珠用你是修了几辈子福气的目光看着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行了,别围着了,乌音珠,送婆婆回去。”   他拉着容姝的手回到王帐,“回来的晚,咱们简单吃点,你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纵使离开永州,没了危险,但这一路风尘仆仆,也是累人的,耶律加央去烧水,容姝打量着帐篷。   除了换了地方,其他的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很多,因为耶律加央的床不见了,只剩她的床。   屏风依旧把帐篷分成里外两个屋,里屋是床,柜子,容姝的化妆桌。   外屋是饭桌,灶台,还有往外通风的简易版抽烟机,需要拉动风线才能把油烟带走。   还有看书用的贵妃榻,摆东西的小几,容姝不在,一切都是耶律加央布置的。   尽量把她的东西放在原来的地方,还不动声色地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放了进来。   衣服,弓箭,水壶,酒,还有他的被子,去年做的,没有容姝的好看,但夏天用不到,只是靠在足够两人睡的大床上。   容姝有和耶律加央同床共枕的经历,但耶律加央显然不这么想。   他离开乌迩是三月下旬,他把他的床扔了,王帐只有一张床,要么他想自己去外面睡草地,要么他早就料到有今天。   容姝:“……”   耶律加央烧了热水回来,他跟没事人一样,“水烧好了,阿姝。”   容姝面无表情道:“咱们走了,家里的鸡和猪怎么办?不会被山里的狼吃了吧。” 第六十三章 回乌迩的第四天这是喜事……   耶律加央神色有一瞬间的恍然,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不会,猪和鸡有人看着,以后,每月都有人送鸡蛋过来,天冷之后,还会有猪肉。”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好的晚上,容姝会提鸡和猪,是他不好看了吗。   现在是七月份,最热的时候,商队从大楚到乌迩要半月之久,猪肉放不住,但是往笼子箱子里放碎木屑和稻草,能很大程度上减少颠簸,所以带些鸡蛋鸭蛋还是使得的。   耶律加央知道容姝喜欢那些鸡和猪,哪怕只喂了一两天,他们走后,会有人把鸡猪带走,那个地方隐蔽,还是猎户常住的地方。   说到正事,容姝就把小事忘在脑后了。   在永州养几百几千头猪,也不够十几万乌迩人吃的,耶律加央想养猪,是因为她。   猪肉鸡蛋这些东西,向来都是紧着王庭这边。   普通乌迩人吃不到,他们吃的最多的还是牛羊肉,甚至穷苦人家,牛羊肉都吃不到。   所有的王朝都有贫富之分,大楚有,乌迩也有,这是没办法的事。   留在大楚的乌迩人选的也是面目特征没有异域风格之人,负责养猪种地,打探消息。   也为了做生意,平衡物价,乌迩人放牧种地不易,不能让卖到大楚的东西才过两个城,价钱就翻了几倍,要赚,银子也得落到他们的口袋里。   公主和亲,两国交好,贸易往来,这是最和平也是最辉煌的时代。   耶律加央道:“你还想要什么,我让人买来。”   有了银子,耶律加央也硬气了许多。   他不用花容姝的嫁妆了,金银到哪儿都用得到,得多存钱。   容姝想到过年杀猪前,也是把猪喂饱了,洗干净了,再一刀下去架火炖肉的。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想要的,早点睡觉吧。”   这时候再问耶律加央的床去哪儿了,显得她很小气一样。   耶律加央问:“你睡左边还是右边。”   没错,这床不分里外,因为住的是帐篷,没有墙,所以床头靠着帐篷,床只分左右。   容姝:“……男左女右,我睡右边。”   耶律加央皱了皱眉,男左女右,大楚的规矩还挺多,不过容姝说了睡右边,他就睡左边,“嗯,睡吧,我吹灯。”   王帐的灯吹的最晚,烛灯吹灭,草原一片漆黑,只有几阵鸟鸣,一个一个小蘑菇似的帐篷立在草原之上,容姝背对着耶律加央,才躺了一会儿,耶律加央就让容姝面对着他。   “咱们是夫妻,怎么能背对着背睡。”   容姝换了个平躺的姿势,反正不面朝着他。   耶律加央哼了一声,他得把容姝这个毛病改过来,他明天要问问玛吉婆婆,选个好日子成亲,嫁衣,迎亲,都要准备,容姝就好好当新娘子好了。   这是他欠容姝的。   夜色渐深,身边的人已经陷入梦乡,耶律加央把容姝往怀里揽了揽,乌迩天一向比大楚冷,七月份的夜晚两个人抱在一起也不热。   他希望好日子越近越好,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容姝娶回来。   第二天是个晴天,地势不同,气候不同,这时大楚雨水多,而乌迩多晴日,也就导致乌迩的瓜果格外甜,熟的还快。   送来的哈密瓜已经洗干净了,玉阶高高兴兴地把瓜皮削掉,瓜肉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   自从知道容姝回来的消息,玉阶就时常笑,她本是个不爱笑的人,但这事让她尤其开心。   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她再也不会离开公主了。   没人不想活着,虽然心里知道,公主回来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只要公主回来,她还能伺候公主,她就知足了。   她可以为了公主去死,公主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过几天金庭就回来了,她们两姐妹也能团聚了。   真好,乌迩可真好。   玉阶明白,公主改变乌迩的同时,乌迩也在改变着她们。   这里的人天性淳朴,善良好客,比起盛京的权利倾轧,尔虞我诈,更简单快乐。   就比如说,从前很多人给公主送东西,不是真心喜欢公主,而是想从公主那里得到好处,现在乌迩人给公主送东西,只是因为喜欢,敬爱,想把最贵重的东西给最喜欢的人。   玉阶在盘边放了两根小叉子,然后把瓜盘端了进去,“王妃,这是乌迩瓜地里最大最熟的瓜,您尝尝甜不甜。”   容姝吃了几块,可真甜,跟蜜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玉阶又端进来一个托盘,“这是乌音珠缝的香囊,里面有驱蚊虫的药,特地命奴婢送给王妃。”   容姝好好看了看这个香囊,浅蓝色的布,上面绣着深蓝和紫色的格桑花,很好看,也不知道姑娘学了多久。   容姝不知,玉阶知道,乌音珠没做过绣活,还是现跟绣娘学的,还问过她绣什么绣线最好看,学了差不多四个月。   容姝道:“我有时间会去谢她。”   玉阶点点头,容姝把香囊系在了腰间。   玉阶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王妃,这是几位将军的妻子送来的吃食,皮毛,您有时间看看吧。”   东西可不少,全放在库房了。   容姝点了点头,“就先放在库房吧,记个礼单,我看看。”   玉阶哎了一声,转身出去,这回出去了半刻钟,很快又回来了,“王妃,奴婢给你量量尺寸吧,您离开乌迩四个多月,看着都瘦了,也该做新衣裳了。”   玉阶拿了一根羊皮做的软尺软尺,目光充满期冀。   容姝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冲着玉阶张开手,“……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和耶律加央成亲了。”   玉阶眼里洋溢着幸福的笑,“您和王本来就是夫妻,只是没有行过礼,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您们要把成亲礼给补上。”   成亲礼在十三日后,七月二十九,月底。   十三天,要把嫁衣做好,还有喜被之类的东西,有玛吉婆婆,绣娘织娘,这点时间够了。   尺寸很快量完了,玉阶把软尺收起来,又把容姝的尺寸记了下来,“王妃腰细了些,上身胖了点,没瘦多少。”   这说明王把公主照顾得很好。   容姝倒不在意胖瘦,吃东西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事,要是因为想要变瘦而少吃,那得少吃多少东西,多得不偿失呀。   这一天又是收礼物,又是量尺寸,让容姝意识到,她真的要和耶律加央成亲了。   傍晚,耶律加央才回来,他还回来一个木盒子。   “打开看看,喜欢不。”耶律加央坐在容姝对面,准备一会儿吃晚饭。   容姝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蓝紫色水晶穿成的手链,是格桑花的颜色。   穿水晶的绳子是一条五彩绳,连接处挂着一条深红色的穗子。   穗子尾端还坠着一朵雕刻好的格桑花。   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耶律加央道:“在乌迩,格桑花寓意着美丽勤劳,相传很多人祝福的话,这个手串能让人获得永生。”   虽然耶律加央觉得这是屁话,但是手链好看,就想送给容姝。   所有人追求长生,他不想永生当王八,只想白头偕老。   容姝把手链戴到手腕上,纤细的手腕趁着淡紫色的水晶,好看的很。   水晶里好像有流光,容姝不记得梦里的她有没有这个手串,反正现在她是很喜欢。   耶律加央又问:“是不是量了尺寸。”   “你吩咐的事,谁敢不做,”容姝看着他道:“玉阶四个月不见,都快成你的人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四个月,他又去大楚接容姝,玉阶早就认了他这个驸马,他是王,容姝就是王妃。   好在耶律加央反应地很快,“以前是你的人,怎么,你们以前说过我的坏话?”   容姝:“……谁说过你的坏话,才没有,”反正当时也没说过耶律加央的好话,谁叫最开始的时候耶律加央和狗一样。   容姝道:“行了行了,你快吃饭吧。”   晚饭是大米粥咸鸭蛋,葱油饼咸菜丝,还有一个个酸辣土豆丝,葱花炒鸡蛋,另外榨了小碗辣椒油,香的很。   油饼的饼瓤有好几层,把瓤分开,夹鸡蛋,土豆丝,辣椒油进去,一裹一卷一咬,好吃的很。   耶律加央心情好,吃的比平时还多,吃饱喝足,耶律加央把碗筷送出去了。   梳洗之后,狼王就把食物圈在自己的地盘里,一点都不松手。   月光之下,手串泛着荧光。   容姝已经许久没做过关于《朱颜》的梦了。   梦里的她,穿着红衣,手腕上戴着紫色的手串,身边围着好多人,耶律加央,耶律铮,乌音珠……   还有大楚带来的太医,一睁眼,他们全都看着她。   容姝只记得她是容姝,身边的全是她熟悉的人。   他们脸上带着焦急,容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乌迩已经不能叫太医了,大夫给容姝诊了脉,脸上笑出了褶子,“恭喜王上,恭喜王妃,咱们乌迩要再添一个小公主了!”   “咱们王妃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为什么说是小公主,其实太医也诊不出是男是女,但已经有了个小王子,这个要是公主,再好不过了。   他们一直盼着有一个像王妃一样美丽聪慧的公主,那会是草原新的明珠。   乌音珠在原地蹦了好几下,“太好了太好了!哥!我又要当姑姑了!”   耶律加央还傻傻的没反应过来,他看向容姝,好像在确认一件事,他们真的又有孩子了吗?   耶律铮今年三岁,已经懂事了,要是有个妹妹,他肯定高兴坏了,他一直想要个妹妹来着。   耶律铮趴在容姝床边,用小小的身体把人往床外挤,“你们都小心点,别压着我娘!”   容姝和耶律加央对视,她有了一个孩子,如今又有了一个,还在肚子里,这是喜事,可是不知为何,她手脚冰凉。 第六十四章 回大楚的第五天(前世,虐,慎……   容姝不记得别的,只记得她是大楚公主,因为和亲嫁到乌迩,第一年没见到耶律加央,耶律加央也从来没看过她,后来冬日大雪,她的帐篷被压塌了,她和金庭玉阶差点冻死在雪夜里。   后来她就住进了王帐,好多小事她都记得清楚,耶律加央,金庭,玉阶,乌音珠,玛吉婆婆,王庭旁边的婶婶大娘,耶律加央教她骑马打猎,去看雪山和格桑花,再后来有了孩子,耶律加央给他起了名字,叫耶律铮。   容姝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怀孕是喜事,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好像这个孩子注定留不住一样。   夫妻二人,谁都没笑,只不过容姝是怕的,耶律加央是高兴的,他伸手揉了揉脸,“阿姝,你听见大夫说的了吗,咱们有孩子了,兴许是个女儿,像你一样的女儿。”   他们可不需要小狼崽子了,耶律铮这个儿子太皮了,耶律加央都管不住他。   才三岁,就敢跟着进山林打猎,天不怕地不怕的。   女儿是什么样子的,一定是软软呼呼,乖巧可爱,抱着他的大腿喊爹爹。   容姝扯出一个笑来,“我听见了,说是有孩子了,真是太好了。”   耶律铮把围在床边的人都往门口赶,“姑姑,太婆婆,我娘现在累着呢,你们一个一个看她不行吗,这里太挤了,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乌音珠被推着往门外走,“阿铮,你就是这么对姑姑的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   耶律铮长大之后谁都不给抱,谁碰他脑袋一下,就炸毛,跟个小狼崽子一样。   小狼崽子还给人摸,给人撸毛呢,耶律铮什么都不给,除了爹娘,姑姑都不行。   “以前的事您提干嘛呀,我要去看妹妹了!”耶律铮急冲冲地跑回去,手脚并用爬到床上,他爬床的时候屁股顶的高高的,耶律加央没忍住拍了一下。   当老子的打儿子的屁股天经地义,可耶律铮又炸毛了,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指着耶律加央,对着容姝指控道:“娘,他打我屁股。”   耶律加央把手背到身后去,“没大没小,我是你爹。”   容姝摸了摸耶律铮的头,“好了,爬了一鼻子的汗,一会儿不许往外跑,小心风寒。”   正是二月,乌迩马上就要迁移到新的牧地,天暖了下来,草地也冒了嫩芽,不过远远看去还是灰蒙蒙一片,杂乱无章。   耶律铮会走之后就没闲下来过,一身的力气没处使,满草原跑。   容姝是怕他染上风寒。   耶律铮捂着屁股钻容姝被窝里,“娘,我哪儿都不去,我陪着你和妹妹。”   他好奇地看着容姝的肚子,疑惑真的会有个小妹妹从娘的肚子里出来吗,妹妹出生之后,他是不是就不是娘的大宝贝了。   娘还最爱他吗,还只爱他吗。   耶律铮有点不高兴,又不敢在容姝和耶律加央面前表现出不高兴来,因为他是大哥,得让着小妹妹。   “娘,妹妹是不是还没名字,要不我给她起吧。”他起名字,以后就听他的话。   耶律加央按了按额头,“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别在这儿打扰你娘。”   耶律铮早就不和他们一起睡了,耶律加央拎着儿子到门口,父爱泛滥还把他送回帐篷了。   耶律铮欲言又止,抿着嘴偷偷看了耶律加央好几眼,“你走吧走吧,别管我……”   耶律加央蹲下来道:“阿铮,爹娘永远爱你,为了你,我们能放弃生命,就算有妹妹了,我们仍然爱你。”   耶律铮问:“最爱吗,只爱吗,那妹妹能排第二吗?”   耶律加央摸摸鼻子,“妹妹排第二你不就排第三了吗。”   耶律铮想问问第一是谁,结果看见他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你回去陪娘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我已经是个长大的男子汉了。”   耶律铮坐到了床边,硕大的床衬着他一个小小的五头身,影子短短的,显得孤寂又可怜。   他在所有人的期盼下长大,还没遇见过这种事。   耶律加央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这是必经之路,狼王成长过程中怎么能被这些小事打倒。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耶律铮仰头看他,“爹,我能不能提个小要求?”   耶律加央道:“你说吧。”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他。   耶律铮咧嘴笑,露出一排小米牙,“我今天和娘睡吧,我来保护妹妹!”   耶律加央:“……早点休息。”   *   容姝摸着肚子,眼睛望着前面不知道想什么。   门口一阵动静,耶律加央掀开毛毡帘子进来,他在门口烤了一会儿火,把寒气都驱散掉。   他在门口,离容姝有十几步远,看着看着容姝就笑起来了,“阿姝,阿姝……”   一连喊了好多句阿姝。   容姝应了,耶律加央走过来,把容姝抱到怀里,他们是夫妻,同床共枕这么多日子,他能看出来容姝不高兴,至少没那么高兴。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不喜欢这个孩子?”耶律加央半开玩笑似的问,曾几何时,容姝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他就害怕过这件事,在大楚人看来,他是异族。   容姝是大楚的公主,嫁过来就受了委屈,他怕容姝不愿意给他生崽崽。   可是日久见人心,容姝喜欢他,喜欢他们的孩子。   狼王有时候也会忧愁,他还是容姝的大宝贝吗,容姝今天最爱他吗,只爱他吗。   所以这样问只是一句玩笑话,容姝不会不喜欢孩子,那又是为什么,她不高兴呢。   容姝伸手环住耶律加央的腰,“我……有孩子,很高兴……但是我很害怕。”   她怕留不住这个孩子,心慌的厉害。   明明什么都不会发生,可就是有种不踏实的预感。   现在是二月,十月怀胎,如果顺利的话这个孩子会降生在十一月,大雪纷飞的时候。   耶律加央拍拍容姝,“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们,保护乌迩,保护我们的家。”   哪怕头破血流,也会护着容姝。   容姝放了心,没那么害怕了,她问:“女儿叫什么名字。”   耶律加央想了想,“叫岗尖吧。”   在乌迩话中,岗尖意味着雪域,浩荡辽阔,洁白无瑕,这是为人父对女儿最大的祝福,容姝在心里念了两遍,“那就叫岗尖。”   女儿很乖,当初怀老大的时候,容姝时不时害喜,草原吃的还是有膻味的牛羊肉,她吃不惯,耶律加央就从大楚让商队带别的肉,这个孩子很乖,从不闹容姝。   慢慢地,容姝心里的慌乱不见了,她想,也许是那时晕倒身体不太好,所以才心慌难受,女儿很乖,果然,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儿子是漏风小棉裤。   耶律铮想当哥哥,但只限于给妹妹当哥哥,三岁正是话多的时候,一天能问几百个问题,“妹妹什么时候出生?”   “妹妹一定是妹妹吗?”   “要是弟弟的话怎么办啊,娘你要重新生一个吗?”   “姑姑什么时候能生小孩子?”   乌音珠气的抓住耶律铮打了好几下屁股,把侄子打的龇牙咧嘴,“要成亲嫁人才能生小孩,你这话都是和谁学的!”   耶律铮嘶了好几口气,“那姑姑你什么时候嫁人啊!”   容姝嫁到乌迩时乌音珠十四岁,今年是第七年,她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没有嫁人。   按她的话来说,嫁人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遇见顺眼的才能嫁,不能因为该嫁人了才嫁人。   耶律铮从乌音珠的怀里爬出去,“娘,咱们玩什么游戏呀!”   小孩子,忘性快,很快就把前面几个问题忘了,他娘已经好几天不跟他玩了。   虽然女儿乖,但是骑马,上山这种危险活动已经被耶律加央明令禁止了。   过几天就要迁徙到新的牧地,容姝还要收拾东西。   容姝道:“今天就玩整理东西的游戏,阿铮,把金庭姑姑给你收拾好的东西搬上马车,过几天咱们就去新的家了。”   牧地被牛羊啃干净草根,要修养,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今年也不例外。   耶律铮贼好骗,屁颠屁颠去收拾东西了,乌音珠倒在床上,“嫂子,还是你有法子,我就不行,这小子人小鬼大的……”   完全弄不过他。   容姝笑了笑,“他都三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那可不是,”乌音珠悠悠叹了口气,这都七年了,她还没嫁人,侄子都快多两个了,嫂子越来越好看,再也不用担心她回大楚了。   真好。   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四处奔波的牧人,干净纯洁的不染一丝杂色。   乌音珠道:“嫂子,后天我带阿铮吧,这个臭小子,我能照顾好他。”   亲姑姑,容姝没什么不放心的,她点了点头,把帐篷里的东西整理好,等着耶律加央回来,天快黑了,太阳从草原的边际落下,明日会更好。   时间定在两日后,乌迩每年都会换新的牧地,从没出过什么错,但要小心谨慎以防万一。   一个小部落一个小部落地迁徙,最后才是王庭。   容姝摸着肚子,老实在帐篷里等着,她怀着孕,不给添麻烦就是好事,反正过一会儿耶律加央就会回来。   等啊等,等了又等,不知等了多久,她听见外面有爆炸的声音,还有由远及近的哭喊声,她站起来,连斗篷都没顾的披,出门只看见了连绵的战火。   容姝脑子一片空白,她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远,她看见乌音珠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脸上有血迹有泪痕,她身后背着一个孩子,胸口中了一箭,箭矢上的白色羽毛被染上了血色,她不敢拔,拔了人就死了。   只差最后几步,她没站稳,一下倒在了地上。   孩子被她压在身下,眼睛闭着,已经没了呼吸。   是耶律铮。   乌音珠伸手碰了碰侄子,然后朝着容姝仰起头,“嫂子,我没护好阿铮……我没护好阿铮……”   乌音珠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容姝往前走了两步,一下跪倒在地上。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耶律铮说要给她摘格桑花,乌音珠说她带孩子,保准不会闹容姝,晚上收拾好东西,吃锅子,为什么会这样。   乌音珠去握容姝的手,她嫂子的手比她这个将死之人的手还要凉。   胸口痛的厉害,她张张嘴,“哥他不在了……嫂子,你要好好活下去。”   容姝是大楚的公主,她一定能活下去的。   容姝不想活了,耶律加央不在了,耶律铮不在了,乌音珠不在了,她活着还做什么。   只要一把箭,她就可以死在这片土地上。   耳边有刀剑声,有战火声,乌音珠用力握住容姝的手,“嫂子……还有小侄女呢,你活下去就是乌迩活下去。”   死了这么多人,大楚一定会带他们的公主回去。   死了不要紧,只要嫂子还活着。   天地染上血色,草地被战火烧得焦黑,容姝眼睛亮了亮,又很快陷入沉寂,她点了点头,乌音珠松了口气,这口气她憋了太久,也太疼太累了,她的手从容姝手里滑落,正好挡住了耶律铮,两个人闭着眼睛,好像只是睡了过去。   等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们还会醒过来。   容姝把眼泪擦了擦,他们不在了,她得护住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往前走,看见了好多人,有大楚的士兵,也有昨日才见到的婶子,她恨不得有谁一箭把她射死,可是她答应过乌音珠。   一道箭从脸颊滑过,火辣辣地疼,有人驾马从远方来,在离容姝不远处翻身下来。   徐景行一身银甲,眼睛亮了一瞬,他道:“阿姝,我来接你回家。” 第六十五章 回乌迩的第六天(虐慎入)^……   容姝回头看了眼身后,她家没了,该怎么回家。   徐景行朝着容姝走过去,他们已经七年未见,容姝似乎没有变,还是那个在他身后喊徐大哥的小妹妹。   他收起剑,又喊了声阿姝。   银色的剑尖滴着血,那是乌迩人的血,也许上面还有耶律加央的血,容姝眨了眨眼睛,听徐景行问:“阿姝?你怎么了?”   容姝眼睛眨了眨,瞳孔却没有转动,像是徐景行以前见过的瞎子,双目无神。   战火硝烟,大楚的士兵团团围了上来,他们早就不记得长公主,看容姝的穿着还以为是乌迩人,但徐景行还记得,扬了扬手,士兵就把刀锋收了起来。   容姝又回头看了一眼,乌音珠和耶律铮还躺在那里,她甚至没办法让她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她还没有见到耶律加央,连耶律加央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现在,连让她为亲人收敛尸骨没有机会都没有,容姝眼睛转了一下,“你是……徐景行。”   杀夫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徐景行注意到一闪而过的恨意,他想,容姝是怪他来的太晚了,他的确来的太晚了,他当初就应该带容姝走。   他朝容姝伸了一只手,“阿姝,我接你回家,以后再也没有这种事了,你再也不用离开故土。”   容姝红色的衣裳上还有血迹,她忍着恶心慢慢把手放了上去,“徐景行,我的两个侍女还活着,带她们走。”   徐景行点了点头,有些意外金庭玉阶竟然还活着,“会找到她们的,阿姝,你先上马车,我还要处理战场。”   处理战场——处理俘虏,清点战利品,以及重新规划大楚的版图。   从今日起,乌迩只是大楚的一个城,一个在西北的遥远的城。   容姝点了点头,跟着士兵上了马车,一路上她又看见了许多人,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可唯独没有看见耶律加央,她对自己说,不看见也挺好,若是看见了,她一定忍不住跑过去,到时候不一定护得住岗尖。   耶律铮不在了,岗尖是所有人的希望。   士兵只带来了金庭,她脸上一片血污,被泪痕冲了好几道,她捂着嘴冲容姝摇头,“玉阶死了……”小殿下也死了,乌音珠带着小殿下走了。   她们生在大楚长在大楚,却死在了大楚士兵的刀剑下。   玉阶看着耶律铮,远远看见疾驰的铁骑,她让耶律铮快跑,自己却死在了这片土地上,胸口流出的血把三月的青草染的鲜红。   容姝给金庭擦擦眼泪,“我们还活着,一定要活下去,咱们回大楚,应该,高兴一点。”   她嗓子哑的厉害,她想冲金庭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金庭张着嘴,她好想问问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公主,为国和亲还不够吗,出嫁之前明明不知道要嫁的是什么人,她堵上了自己的一生,好不容易遇见了王上,生了小殿下,明明小公主马上就出生了。   她揉揉脸,把脸颊往上提了提,露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她道:“奴婢死也护着您。”   护住小公主。   容姝道:“我需要布带。”   孩子不到两个月,回大楚起码要两三个月,三个多月显怀,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金庭点点头,下马车去找布带。   所有人都迁徙到新的牧地,东西都是收拾好的,金庭是长公主的人,有士兵带着她去拿东西,金庭拿了好几件衣裳。   她又拿了药草,吃食,回去的途中她看见了大楚带来的太医。   若是他说了,小公主一定没了,太医也看见她了,远远冲着她点了点头。   金庭只当没看见,抱着东西钻进了马车。   衣服全撕成两掌宽的布条,一道一道缠在腰腹上,容姝穿好衣裳,就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她闭上眼,全是耶律铮和乌音珠死去的画面,那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血。   一出生就长在她身边,喊她娘,说想要个妹妹。   容姝睁开眼睛,“给我拿些东西吃。”   *   大军在乌迩草原停了两日,哭喊声渐渐弱了下来,外面一片寂静,徐景行来看过她几次,容姝和他说了几句话。   日出的时候,徐景行说要回大楚了,问她还有没有想带回去的东西。   生活七年,徐景行想,没准容姝有什么用惯了的东西想要带回去。   容姝好想问问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姑娘现在在哪儿,“你找找有没有一个穿紫色衣裳的姑娘,她带着一个孩子,那个姑娘在乌迩对我多有照顾,若是找到了就带回去。”   带不回去的,她们已经死了。   这两个人徐景行有印象,死在了草地上,那个孩子徐景行也看了几眼,长得很好看,有几分像容姝,他沉思一会儿,心里有种不可能的可能性,“那个孩子是你什么人。”   容姝轻飘飘道:“那是那个姑娘的孩子,我看他挺可爱的,给过他糖吃。”   哄过他睡觉,给他穿过衣裳,亲过他的额头和小手。   容姝别过头,有些不耐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徐景行道:“我见过他们,只是他们被误伤了,阿姝,若是早知道他们帮过你,我一定会仔细留意,这样,我让人好好安葬他们……”   容姝点了一下头,“死了就死了吧,他们是乌迩人。”   乌迩大楚,有世仇,只要她表现的恨乌迩,徐景行就不会怀疑太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耶律加央的血脉,一定要留下来。   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可是明天没有耶律加央。   这里的一切都停留在昨日。   徐景行道:“你好好休息,一切交给我。”   大军离开草原,终于把长公主接了回来,乌迩人死伤无数,留下的也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后史书记载,景和七年三月十一日,大楚攻打乌迩大胜而归,乌迩王耶律加央被射死,楚皇派徐景行驻守西北,大楚版图扩张,前所未有。   离开乌迩时容姝还是没忍住,“徐景行,耶律加央是怎么死的。他这些年对我不好,我,想听听他是怎么死的。”   徐景行道:“他倒是厉害,只是一直护着别人,难以自保。大楚袭的突然,我射中了他,后来又亲手了结了他。”   若他不是乌迩人,兴许可以比划比划……   徐景行很快把这个念头忘在脑后,他恨耶律加央,无论如何,都无法抹掉耶律加央和容姝生活七年之久这个事实,明明,容姝才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   耶律加央对他有夺妻之恨,所以徐景行下了死手。   他肩膀有一处很深的刀伤,是耶律加央留给他的,只是这种伤,就不必让容姝看见了。   容姝沉默片刻,“这样啊,死了就好,他的尸体不要带回大楚,不要安葬,就留在草原,让鹰和野兽吃干净吧。”   徐景行有些犹豫,那可是耶律加央的尸体,应该带回大楚,再做处理的,要么鞭尸,要么吊在城楼上,总而言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容姝目光平静:“徐大哥,我就这么点愿望。”   徐景行看着容姝,她已经换上了大楚的衣裳,许是放的久了,所以有些旧,颜色款式都不是盛京流行的,可是别样的好看,和赵颜兮不一样,这是容姝。   她从未忘记过他,从未忘记过回大楚。   徐景行点了头,“听你的。”   军队离开乌迩,向着大楚出发,背后这片土地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一片焦黑,三月份,草不是绿的,到处都是死人骨。   和亲带来的和平只有七年,但是,每一个人死去,心中最大愿望都是,王妃和小公主能够活下来。   这是他们最后的愿望和祝福。   舟车劳顿,肚子里的孩子很乖,从没闹过容姝。   诊脉的还是那个大夫,只说容姝有气血两亏之症,怀孕的事被他瞒了下来,他只是个大夫,随着长公主来到这里,没有家人,然后遇见了许多家人。   他觉得乌迩人比大楚人更可爱,如今王上和乌迩不在了,他拼了一把老骨头也得护着王妃和小公主。   补身的药换成保胎的药,日日诊脉,脉案面上一份心里一份,这才到了大楚。   一切只为了活下去,有时候看着长公主,他一个老头子忍不住流泪,这人生下来是为了活着,可长公主活得实在是太苦了。   丧夫之痛丧子之痛,就这么忍着,一路不哭不笑回到了大楚。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盛京的五月下旬暖暖的,可容姝身上一片冷意。   说起来这是她的故土,却成了夺走她一切的刀,无数次,容姝都想一把刀刺进徐景行的心窝。   然后再狠狠地剜几下。   把耶律加央和其他人受的苦楚全还回去,可是不行。   景和七年五月二十八,长公主回京,盛京所有人夹道欢呼,恭迎长公主回京,这是大楚的公主,以一己之身阻挡战火,如今终回故土,实在不易。   容誉等这天已经等了七年,他站在城门口,等着大军回来,七年已过,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在容姝身后的幼弟了,他长大了,他把大楚治理的很好,以后还会更好。   海晏河清,只等一人共享。   马车停在城门口,容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隔着车帘,喊了一声阿姐。   容姝还记得容誉,他很聪明,看书很快,她还对着耶律铮说过,他的舅舅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是大楚的皇帝,很了不起。   容姝听着声音,冲金庭摇了摇头,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足够华丽,足够宽大,能把小腹遮住。   其实这个时候她本该穿白色的。   容姝撩起帘子下马车,“阿誉,我回来了。”   容誉一把把容姝拥到怀里,他抱紧容姝,好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两千多个日夜,“阿姐,阿姐,你总算回来了。”   容姝:“对,我回来了。”   容誉是大楚的皇弟,大楚乌迩有国恨,她不怪他,她只希望能把岗尖生下来,孩子是无辜的。   容姝伸手把容誉推开,“我累了,想休息。”   容誉下令回宫,容姝住的还是曾经的绮兰宫,七年已过,绮兰宫还是原样。   容姝头有些疼,“我如今住在宫中不合适,让我住宫外吧,我不喜人多,就让金庭伺候,带回来的人有一些是当初陪嫁的随侍,让她们伺候。”   容誉当然想容姝住在宫里,离得近一些,也好时常相见,可是容姝不愿意,这种小事他愿意依着她,“阿姐,长公主府还未建成,不如先住在宫中……”   容姝道:“随便什么府都行,只要不是宫里。”   容誉点了头,一众人便住进了公主府。   这是从前的大臣的府,家抄了就空了下来,公主府很大,也很空,容姝选了个安静院子住下。   她手腕上空荡荡的,原先戴着耶律加央送的手串,为了孩子,也给摘了下来,全换了大楚的装束。   公主府有容誉的人,住下的第二天,他便带了太医来诊脉。   容誉一夜未睡,他喜欢容姝喜欢到了骨子里,这一夜他忍不住想,在乌迩这七年,容姝和耶律加央都发生过什么,是不是在耶律加央身下承欢,他们是不是做过最亲密的事。   但是耶律加央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被野兽和鹰吃掉,徐景行说,容姝并没有孩子,他只是想看看容姝身体如何,好不好。   容誉推开了公主府的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府自然也是他的,无人敢拦。   金庭仓皇地跑回屋,“王……公主,皇上带着太医来了。”   容姝摸着肚子,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多月,依然健健康康的,从没闹过她,只有夜深的时候能感受到她动几下,孩子很好,只是因为束腹,长得慢,她哥哥四个月的时候,比她大太多了。   当娘的哪儿有不心疼孩子的,只要能让岗尖生下来,活下来,她付出什么都愿意,哪怕生下来就把岗尖送走,哪怕不叫这个名字,哪怕她再也不见孩子,随便在乡村农家长大都好。   她可以死,但是死之前要告诉岗尖,她爹爹爱她,哥哥爱她,姑姑爱她,娘亲也爱她。   容姝手在发抖,太医一定能诊出来,这是耶律加央的孩子,乌迩的血脉,容誉会让这个外甥女活下来吗。   他会顾念亲情吗,这只是个孩子,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可容姝一点都不敢赌,她不信容誉,七年已过,谁知道人皮下的是豺狼还是绵羊,只有不让容誉知道,一点消息都不透露出去。   到时孩子生下来,立刻让人送走。   “金庭,你去请赵太医过来。” 第六十六章 回乌迩的第七天(虐慎入)^……   从公主府到院中,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容姝坐在梳妆台前,肩膀显得很单薄。   容誉敲了敲门,“阿姐,我来看你了。”   容姝回头望向门,透过窗纸能看见窗外的人影,她道:“进来吧。”   容誉进来之后先问容姝住的惯不惯,“不然还是回宫吧,在我身边能放心一些。”   容姝摇了摇头,“挺好的。”   容誉道:“我总觉得阿姐清瘦了许多,乌迩天寒,不知你落没落下病根,先让太医诊治一番,太医院有药,正好好好休养身体。”   他的关心是真的关心,毫不掺假,想借机看容姝是不是和耶律加央有夫妻之实也是真。   容姝心想怎么这么难,死比这简单多了。   “我身子很好,你不必忧心,只是坐车回来,太疲累了。”容姝摇了摇头,“诊脉就不必了,赵太医在乌迩一直照顾我的身体,我只放心他。”   容誉不想听容姝提任何关于乌迩的事,哪怕没有听到耶律加央这个名字。   “阿姐,让太医诊断,我也能放心,这七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过得好不好。”   容姝想说她过得很好,可是被容誉给毁了,但这是自己的弟弟,她拿什么去恨他。   “……你若不放心,就请赵太医来诊脉,我不想别人碰我。”容姝庆幸赵太医没死,不然她真的是无计可施。   很快赵太医就来了,诊了脉,只道容姝在乌迩受寒,有腿伤,身体不太好,需要慢慢调理。   容誉点了点头,眼中滑过一丝心疼,“那阿姐就好好调养,有什么事让人进宫找我,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阿姐,等几日你心情好些了,我带你看一样好东西。”   这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三年多,就为了等阿姐回来。   长公主嫁给过耶律加央,平阳侯府的二小姐却没有。   容誉带着太医回去,容姝卸下力气,缓了一会儿,她吩咐道:“这个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我的衣服只许金庭经手,赵大夫……”   赵大夫看着容姝,使劲点了下头,“公主有何吩咐。”   容姝道:“我要这个孩子活着。”   “老臣必当竭尽全力。”赵大夫心里不是滋味,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小公主平安带到这个世上。   “再给我一瓶□□。”   赵大夫找来了药,“公主,千万小心。”   容姝决定闭门谢客,一个和亲公主,在异域生活七年,性子古怪,不喜见人也没什么。   可是总有需要这个长公主出面的地方。   皇宫举办宫宴,美其名曰为她接风洗尘,没法不去。   容姝去了宫宴,她不喜人多,不喜说话,满园的红花绿柳,她只记得乌迩的战火苍夷。   偏有人撞了上来。   来人和她有六分像,衣着打扮都像极了从前的她,容姝想不通,既然有了一个赵颜兮,为什么不能放过乌迩,她已经去和亲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赵颜兮跪在地上,“臣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姝道:“本宫不喜你这张脸,去一旁跪着。”   赵颜兮仰起头,容姝很好看,六分像像在了眼睛上,只是容姝的眼睛没有神,好像将死之人。   赵颜兮心里有些委屈,她知道自己是容姝的替身,可是七年已过,容姝早就变得不是她了,赵颜兮摸了摸脸,心里有些委屈,不过很快,就有人救她于水火。   容誉扶起了她,容姝早就走了,长公主性子古怪,没人敢拦。   容誉低头对赵颜兮说了几句话,然后去了公主府。   这次容姝没见她。   搁谁看都是公主回京,见到容貌与自己相似的替身,心生不悦,愤愤离席。   容誉目光沉沉,他对赵颜兮太好了,所以她才有胆子来宫宴,若不是她有用,早就把她杀了。   “阿姐刚回来,你别介怀,阿姐是对朕最重要的人,你明白吗?”   赵颜兮知道,因为容姝,她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容誉这么说无非是让她避着容姝,赵颜兮点了头,“我知道……”   赵颜兮心道,容姝是为了大楚和亲远嫁,可大楚已经把她接回来了,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那个样子,她的确在乌迩待了七年,但是回来之后依旧是长公主,有什么不满足呢。   赵颜兮没听容誉的话,她在一天夜里,去了公主府。   这里比平阳侯府大的多,如今的平阳侯府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了,竟然还没有一个公主府大。   公主府很空,只有几个打扫的丫鬟。   容姝见了赵颜兮,“你是平阳侯府的女儿,容誉喜欢你?”   赵颜兮听了有些诧异,容姝竟然敢直呼皇上名字,她道:“回公主,家父平阳侯……皇上对臣女很好,但臣女并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喜欢臣女。”   容姝又问:“你也认识徐景行,对不对。”   赵颜兮有些慌乱,“徐大哥他只是照顾我……我从前并不知道我们长的这么像,见到你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公主,我知道你在乌迩待了七年,心里不愿,可是皇上已经接你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活下去,不要再让担心你的人伤心了。”   她是看容誉每日为容姝的事烦忧,才这么说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容姝目光平静,真正担心她在乎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赵颜兮真能慷他人之慨,凭什么说她不愿意,凭什么让她和亲就和亲,让她回来就回来。   她是个人,不是个物件。   不过有她也好,徐景行喜欢谁她不在意,容誉娶了赵颜兮也好,容姝道:“既然你同容誉关系好,你就同他说,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寺庙吃斋念佛,不想待在盛京了。”   “又或者,你们亲事应该要定下来了,你劝容誉,让我离京。”   天气闷热,外头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了。   赵颜兮心慌的厉害,她赢了容姝,容姝不同她争了,可是,可是……   最终赵颜兮点了头,“臣女会尽量一试。”   她没想过容姝会回来,容姝离开,才是对她最有利的选择,盛京有一个赵颜兮就够了,不需要再来一个容姝。   赵颜兮从长公主府出来就进了宫,容誉脸色沉沉,“你去公主府了。”   赵颜兮以未来皇后自居,只当是容誉怕容姝伤害她,“皇上这几日一直愁眉不展,应该是为了长公主吧,皇上,长公主既然已经回来了,甭管在乌迩发生了什么,都应该好好活下去,不然怎么对得起大楚死去的士兵。”   “公主说想离京,为大楚诵经祈福,皇上就允了吧。”   容誉脸色沉的能滴水,他不知道赵颜兮对容姝说了什么,以至于容姝对他误会至此,如今赵颜兮已经没什么用了,容誉让张绪送她回府,安心备嫁。   自己则去了公主府。   出宫时下了雨,到公主府时雨已经下大了,容誉进了公主府,天色昏暗,他走的太急,鞋子湿了,肩膀湿了,他对容姝道:“阿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赵颜兮她……我根本不喜欢她,我留着她只不过是因为你。”   容姝又瘦了,她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因为我?”   容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容姝身后的少年了,但是,他语气还和从前一样紧张局促,“阿姐,我不是说要给你礼物吗,就是赵颜兮。”   容誉怕容姝不高兴,“她像你六分,最是合适,阿姐,只要你以赵颜兮的身份活下去,就没有人知道你去过乌迩的,阿姐,这七年,母后每年都会劝我选秀纳妃,但我不愿意,我只想等你回来。”   屋外一道闪电,过了一会儿容姝就听见雷鸣了,她怔怔地看着容誉,“所以,你是为了接我回来……才灭了乌迩的?”   容誉点点头,“没错,他们该死,耶律加央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原来一切是因为她,她带来了战争,带来了苦难,杀死了耶律加央和自己的孩子。   容姝扶住腰,“不,我不愿意,我是你姐姐。”   “咱们只是名义上的姐弟,并不是亲的,”容誉有些急,“而且,你进了平阳侯府就不是我阿姐了,为什么不呢……我每日处理奏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你接回来,阿姐……”   容誉握住容姝的手腕,那里细的吓人,容姝的目光里有恨意,原来都是因为她,现在要是有把刀,她二话不说就捅死容誉。   “当初和亲,我毫无怨言,可是我在乌迩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接我回来,和亲是为了阻挡战火,是我给乌迩带来战火,容誉,我情愿你不是我弟弟。”   容誉脸色变得煞白,他也不愿容姝是他姐姐,可容姝的话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阿姐?”   容姝拂开容誉的手,道:“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倘若你还顾及一点姐弟亲情,就给我寻个寺庙,我余生就为那些枉死的魂灵诵经祈福。”   竟是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屋外雨声雷声,还有雨打落叶声,交杂在一起,听得容誉心中郁结。   这里没有玉兰树,叶子哗啦啦地响,很多时候,容誉深夜难眠,都是听着绮兰宫外的声音睡着的。   容誉眼睛有些红,他掰容姝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在阿姐心里,就这么想的吗?乌迩给了你什么,是漫无边际的长夜还是一身天寒地冻落下的伤病,还是说乌迩有你在意的人,是谁,是耶律加央?”   容誉一字一顿道:“你爱上耶律加央了,因为他恨我,对不对。”   容姝想,她要是能恨就好了,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夫君,国恨当头,能舍弃的只有小爱。   她原以为大楚攻打乌迩是因为政治,结果是因为她。   她能恨的只有自己。   容姝道:“七年前和亲有谁问过我的意愿,接我回来又有问过吗,你说你为了接我回来,做了很多,可我从离开宫门那日起,就没想过回来,他日两国交战,我也不会成为大楚的拖累……”   可是却成了乌迩的掣肘,容姝心里痛的厉害,连着肚子也难受,她的岗尖……   容誉攥着容姝的手腕,他看容姝脸色不对,什么都顾不得了,“阿姐你怎么了,你……”   电闪雷鸣之间,他看见容姝裙下有血迹。   她回京之后只穿过一次红衣,后来哪次见她,都是素衣,头上不戴首饰,不像不喜欢,倒像是给什么人服丧。   容誉松开了手,眼看着人从滑落在地上,徐景行回京之后把乌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禀告,耶律加央怎么死的,那个衣着感觉的乌迩女子,还有那个孩子。   容誉怀疑过那是不是耶律加央的孩子,只是耶律加央都死了,剩下的乌迩人也一口咬定,那不是。   至于容姝有没有生过孩子,太医并没有给容姝诊过脉。   血迹,容姝捂的是肚子。   容誉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容姝。   容姝实在是疼的厉害,岗尖没闹过她,但赵大夫说她身子不好,切忌大喜大悲。   她活着的念头就剩一个孩子了,容姝喊了金庭的名字。   门外张绪守着,金庭硬闯了进来,她是长公主的人,没人敢拦,天边又滑过一道白光,金庭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公主……”   容姝道:“请赵大夫,快去……”   她感觉身下有什么流出去了,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金庭转身要走,容誉道:“站住。”   “阿姐,你肚子里的是耶律加央的野种吗,那个女子护着的那个也是对不对,只是那个野种已经死了。”   容姝和耶律铮说过,他舅舅是个了不起的人,现在却叫他野种。   容姝道:“阿誉,我求求你,叫赵大夫来……她就是个孩子,生下来就把她送走,不会威胁你半分的……你是她舅舅啊……”   容誉蹲下来,握住了容姝的手,“我不是舅舅,那是你和耶律加央的孩子,不一样的,阿姐,你忍一忍,疼过了就好了。”   金庭想往外跑,只要把赵大夫喊来就有一线生机,可是,还没走两步,她胸口就凉了一下,低头看,是一抹银白色的剑尖。   雷声轰鸣,容姝好像看见了耶律加央,又好像看见了乌音珠,可睁开眼,只有花纹繁复的纱帐。   赵大夫不见了,金庭也不见了,伺候的人是脸生的丫鬟,容姝摸了摸肚子,岗尖也不见了。   丫鬟端来一碗药,“公主,先把药喝了,喝完药,身子就能好了。”   容姝把脸转向里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誉来了,他道:“阿姐,你不喝自有人喂你,这个不行,就换一个。”   换下的那个人,自然没有命活。   容誉了解容姝,她心软,不会忍心的。   可容姝连自己都救不活,哪儿管得了别人,她一口药都没喝,最后是容誉让人趁她睡着硬喂的。   药,养身子的汤,一直到了八月份,容姝身子都没好,下床都是件难事。   容姝想过,一头撞死,或者找条白绫,可是那么多人看着她,她想死都不行。   而另一边,平阳侯府二小姐和当朝天子的婚事被人议论纷纷。   赵颜兮时常进宫,盛宠不衰,她听说了容姝的事,只叹了句可惜,当初她要是没去和亲,一定能有个好归宿。   赵颜兮道:“希望她能想通。”   丫鬟恭维道:“皇上可是为了姑娘跟长公主动了手呢,皇上真宠姑娘。”   听说公主府半夜端出来好多血水,容姝应该伤的不轻。   赵颜兮摇了摇头,“她毕竟是皇上的姐姐,又为大楚百姓做了那么多,希望都能好好的。”   *   很快就到了秋日。   落叶萧萧肃肃,容姝被关在了公主府,有棱角的柜子都被包上了,屋里没有刀,吃饭睡觉都有人看着。   上好的药吊命,太医院的太医日夜守着,鬼门关的人也能拉回来。   她听说丞相病了,是因为赵颜兮要嫁人了,可谓用情至深。   容姝望着西北方,这个时候乌迩该冷了,不知道耶律加央有没有被子盖。   看了一会儿窗外,就有人拿着披风过来,“公主,该回去休息了。”   这是金丝雀,笼中鸟,外面人都说皇上喜欢赵姑娘,可是皇上每晚都来公主府,十里红妆,一切都是给公主准备的。   有些羡慕,又觉得公主有点可怜,生而为人,谁愿意做鸟呢。   容姝看着丫鬟,恍惚之间记起了金庭玉阶还在的时候,那两个傻姑娘……   “我要见容誉。”   容誉来的很快,容姝对他道:“何时成婚,嫁衣准备好了吗?”   容誉又惊又喜,又喜又怕,“阿姐,你想清楚了!”   容姝点了点头,“嗯,想清楚了,怎么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虽然怪你见死不救,可那毕竟是耶律加央的孩子,你有你的苦衷。”   不等容誉说话,容姝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赵颜兮?”   容誉笑着道:“阿姐放心,我不会让她再碍你的眼。”   只有“容姝”不在了,“赵颜兮”才能活下去,那种人,一把火烧了才好。   容姝神色漠不关心,她点了点头,“你安排就好,我不喜人多,不用这么多人盯着我。”   容誉有些犹豫,他不放心,怕容姝骗他。   “阿姐,你病着,我不放心。”容誉小心哄着,“等进了宫,还住绮兰宫好吗。”   容姝点了一下头。   看着的人没有少,反而更多了,容誉疑心病重,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卸下心防。   好在,喜轿里只有她一个。   她和耶律加央都没有穿红衣,拜堂成亲,今天能如愿了。   她十六岁时和亲远嫁,离开故土,终此一生,都回不去故乡了。   容姝摸了摸手腕上的串子,耶律加央肯定还在等着她。 第六十七章 回乌迩的第八天她就是容……   景和七年,七月二十一日,楚皇大婚。   娶的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传闻这位赵姑娘容貌姝丽,有六分像晋阳长公主,是难得的好福气。   可她出嫁那日,长公主府走水,把府上烧了个干净。   赵颜兮靠在柜子前,周围是舔舐的火苗,屋里浓烟滚滚,门窗被锁紧,门外还有人看着,她试过,逃不出去。   拍门,也没人理,屋里还有点茶水,她把水倒在衣服上,捂着口鼻,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要死了。   赵颜兮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怎么要死了,她等着出嫁,容誉对她说,安心在侯府准备出嫁,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她就等着,绣嫁衣,一件一件数她的嫁妆,结果醒来的时候到了长公主府。   外面有喜乐声传进来,今天本是她成亲的日子。   赵颜兮有点怕,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出嫁的是她,容誉要赐容姝毒酒,可在公主府的却是她。   她来过公主府一次,所以认得这里,那么大的公主府,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   赵颜兮把脸埋进膝盖,容誉说过要娶她的,电光火石间,她脑子里的弦绷断,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十五岁时,在宫宴上遇见了容誉他们,容誉,徐景行,陈洺之对她很好,好到不像对一个刚见过一次面的人。   她也疑惑过,直到陆昭云告诉她,容誉他们对她好,全是因为她长得像容姝。   那时,容姝已经离开五年了。   赵颜兮嫉恨过,也争过,可活人争不过死人,也争不过离开的人,容姝对他们很重要,慢慢地,赵颜兮不再想这件事,反正这辈子,容姝回来的机会渺茫。   而她会如愿嫁给容誉,成为大楚的皇后。   后来容姝回来了,跟她想的一样,大楚的长公主不再那么雍容华贵,看她的目光有恨意,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恨意。   容姝恨她,恨所有大楚人。   她满目沧桑,明明才二十三岁,可目光却像个老妪,像将死之人,她在宫宴上故意遇见容姝,毫无意外可言,容姝罚了她。   容誉为了给她出头,还去了公主府。   听人说那天晚上,容姝流了很多血,太医院的太医轮番诊治,才留了容姝一条命。   所以,为什么在长公主府的是她呢。   她不会自己来公主府,是容誉把她绑来的,那现在坐在喜轿上的,准备出嫁进宫的人是容姝吗。   她这一生,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赵颜兮不想死,她宁愿不做皇后,也不想死去,她用力拍着门,“救命,救我出去!”   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呼救声,终于来了一个人,赵颜兮吸了好几口浓烟,屋里的纱帐,柜子全着火了,她用沾湿的衣服捂住口鼻,但还是被热浪和浓烟呛得咳了好几声,“我要见皇上,让我出去!”   门外的人晃了晃门锁,赵颜兮还听见伺候的下人说:“太傅大人,这是皇上下的令,您别让老奴难做。”   陈洺之拍着门,然后一把拽住了下人的衣领,“钥匙,把钥匙拿来!”   哪儿有钥匙,钥匙不在他身上,皇上存心让赵姑娘死,谁敢拦着。   “太傅大人,您回去吧……”很快,下人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陈洺之愣了一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里面的是赵颜兮?”陈洺之问:“可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下人快喘不过气来了,屋里赵颜兮还在哭叫,他点了点头,“太傅大人,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陈洺之手一松,这里面的是赵颜兮,外面嫁人的难道是容姝。   怎么会是容姝,他脸色白了一瞬,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他以为皇上要容姝死,他还不懂,为什么他能为了赵颜兮做到这种地步,容姝去和亲,又回来,没有一件事是她想做的,如果里面的人是赵颜兮就解释的通了。   他们是姐弟,容誉怎么能这么做,陈洺之脚步飞快,他心跳的也飞快,他想看看容姝是不是好好的,他怕容姝存了死志。   她这一生太苦了,他会带她走。   喜乐声震天,所有人都在庆贺皇上的婚事,皇上继位七年,七年不选秀,他们大楚打赢了乌迩,终于有了皇后了。   陈洺之快马加鞭,终于在宫门处赶上了迎亲队伍,他是当朝太傅,当街纵马拦了未来皇后的喜轿。   乐声停了一瞬,可张绪抬抬手,又重新回到了该回的曲调上。   张绪道:“陈大人这是作何,马上就是吉时了,耽误不得,您可别让咱家为难。”   陈洺之下了马,喜轿的帘子随风晃动,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洺之问:“轿子里的人是谁?”   张绪:“圣上和平阳侯府二小姐的婚事人尽皆知。”   陈洺之不管拦路的人,走到喜轿前,掀开了轿帘,洞房花烛夜,这的确是喜事。   一角掀开,轿子里的人靠在车壁上,她盖着盖头,身上没有一点起伏。   陈洺之伸手把盖头掀开,他曾在梦中无数次梦见这一场景,伸手揭开新娘的盖头,盖头下的人就是容姝。   只是现在容姝闭着眼睛,他见过容姝几次,有时离得近,有时离得远,她回来之后,陈洺之就没见她笑过。   她曾经也是个小姑娘,因为几朵玉兰花,天上飞的小鸟,水里的游鱼就能笑得很开心,陈洺之想在容誉大婚后带容姝走的,他坐上太傅的位子,不是为了别的。   只是为了容姝。   陈洺之想碰碰容姝的脸,又像被烫到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他是错了,他以为接容姝回来是为了她好,他以为容姝在乌迩过得不好,是他害死了容姝。   眼前的人脸上带笑,嘴角一丝血痕,陈洺之把盖头放下,“皇上是疯了吗。”   张绪在后面阻拦不及,脸色被吓得煞白,长公主这是……这是怎么了,长公主身体不好,该请太医,张绪道:“陈大人,还请进宫宣太医啊!您拦着喜轿做什么,这罪名谁都担不起啊!”   喜乐没有错,这种情况下都没错,可见容誉准备了多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洺之一口血咳在了地上,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必不会做这太傅,也不会害了容姝。   长公主府走水,大火把一切烧了个干净,百姓还在说皇上成亲的事,这十里红妆,给足了体面。   至于长公主没了,人们只道可惜了,当初和亲,救万民于水火,怎么回来了反而拎不清呢,非要给赵姑娘使绊子,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呢。   可是她没了夫君,没了孩子,没了亲人,最后一点希望被她的同族弄没了,她怎么活下去。   她想回家。   *   七月二十   乌迩的草原一片明媚,耶律加央急坏了,容姝睡了一夜,却一直没醒,喊都喊不起来,这都睡了三天了,赵大夫也没说出所以然来,脉象一切正常,可人就是醒不了。   跟中邪了一样。   有时容姝会皱眉,但是不哭也不笑,赵大夫道:“王上,王妃脉象正常,”想来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耶律加央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放下心,哪儿有人一睡睡三天的,叫都叫不起来。   外面有人知道容姝昏迷不醒,都说她不属于这里,她的魂灵要被上天收走。   无稽之谈,都是屁话。   耶律加央看着容姝,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阿姝,你什么时候能醒。”   耶律加央想了又想,只记得容姝睡过去之前量了嫁衣的尺寸,他还送了容姝一条手串。   手串。   耶律加央把手串摘了下来,他怕容姝醒来误会他送东西又反悔,又把手串放在了枕边,想想不放心,又给放到了桌子上。   “你是不是怪我打赌不让着你,我以后不会了。”耶律加央蹭了蹭容姝的手,“阿姝……你醒过来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草原的风依旧和煦,七月下旬,瓜果成熟,是难得的好时候。   曾经这片土地被战火烧的焦黑,乌迩子民的血液把这里染得鲜红,沧海桑田,苍天不忍。   容姝醒的时候是深夜,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她从前梦见过许多次,回大楚之后也明白了所谓的《朱颜》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没想过,事实比她想的还要令人难过。   她就是容姝。   容誉从一开始就分得清谁是容姝,谁是赵颜兮,哪怕她没有从前的记忆,容誉依旧认得她。   容姝动了动手指,她并不知道自己躺了多少天,只觉得身上木的厉害,一动,手指就响了。   耶律加央趴在床边,他是困得累的睡着了,可听着声音一下就惊醒了,迷迷瞪瞪之中,他看见容姝手指动了,眼睛也睁开了。   还以为是做梦。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眼圈都红了,那个她至死都没有见到的人,尸骨留在了乌迩。   容姝费力坐起来,她道:“耶律加央,你抱抱我。”   耶律加央没有一刻迟疑,他把容姝抱在怀里,“抱了抱了,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容姝吸了吸鼻子,耶律加央感觉脖子湿了,好像是容姝的眼泪,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是疼的。   “阿姝,你醒了,我去叫大夫……”容姝哭了,耶律加央却是笑着的,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高兴了,容姝醒了,他不是在做梦,是真的醒了。   容姝拽着耶律加央的袖子,“你别走。”   这种恳求的目光谁受的住,耶律加央进退两难,容姝醒了得看大夫,可容姝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他根本走不了。   幸好,大毛二毛这两天一直守在帐篷里,飞出去找大夫了。   容姝擦了擦眼泪,她不该哭的,该流的眼泪早就流完了,一切都来得及。 第六十八章 回大楚的第九天这两天他……   赵大夫衣服都脱了,看见大毛二毛心里又是喜又是慌,王妃醒了,可真是太好了。   他套上衣服拎着医箱去了王帐,王妃真的醒了。   “一切都好,就是睡了三天,得好好补补,”赵大夫诊了脉,脸上笑出了好几道褶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是大夫,也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实在想不通王妃是怎么醒的,“王上,王妃是怎么醒的,醒之前可有什么征兆?”   耶律加央只是把容姝手腕的手串摘下来了,别的什么都没干,难道真是因为手串?   容姝愣了愣,她梦里也有这个手串,后来在大婚之日又戴上了,兴许真是因为乌迩子民的祝福,才让她回来。   容姝又把手串戴上,耶律加央老大不愿意,“戴这个你就一睡不醒,不戴了不戴了。”   容姝道:“我觉得没事,要是再有事,就把它摘了,以后再也不带了,我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赵大夫摸着胡子离开,临走前还嘱咐了一番,不能吃刺激的,也不能吃太多,循序渐进,方得始终。   耶律加央摆了桌子,他不会做别的,只能架火锅吃,好在,容姝已经好几个月没吃火锅了,不吃辣锅吃清汤,也挺好的。   高汤做锅底,现切的羊肉片和牛肉片,还有今年新收的萝卜白菜,土豆红薯,各种各样的青菜,粉条面条,豆皮豆片,摆了满满一桌。   耶律加央就专心给容姝涮菜夹菜。   烫的肉全到容姝碗里,保准吃最嫩最香的,容姝是真的饿了,在梦中过了五六个月,终于醒过来了。   她不打算和耶律加央说,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好好的就好了。   “你别光给我夹,自己也吃点。”   耶律加央摇了摇头,“看着你吃我就饱了。”   这两天他一直在想,是不是他对容姝不够好,所以老天才一而再地要把容姝从他身边带走。   容姝道:“我一个人吃没意思,人多吃饭才香。”   这几天容姝昏迷不醒,耶律加央哪儿吃得下饭。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烫了肉和面,人多吃的的确香。   耶律加央想过,要是容姝一直不醒,他该怎么办,说实话他很害怕,害怕容姝醒不过来,若是一直不醒,他就一直等。   他等过四个多月,一年四年也等得起。   不过幸好容姝醒了,二十九成婚,还赶得上。   耶律加央吃着吃着就笑了起来,容姝问他笑什么。   耶律加央抿了一下嘴,把笑意压了下去,“高兴,你醒过来我高兴,还有几天就成亲了,你要是不醒,我都不知道一个人该怎么办。”   容姝点了点头,的确,一个人留下的滋味并不好。   “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这顿饭吃了好久,容姝可算是吃饱了。   吃饱喝足,她又忍不住想做的那个梦,大楚军队究竟是怎么找到王庭的。   二月正是乌迩换牧地的时候,徐景行究竟是怎么找来的。   难道是跟着商队,当时商队每年只去大楚一次,十分小心谨慎,可除了商队,容姝也想不出别的来。   所有人都死了,除了她。   商队是乌迩通向外界的唯一通路,容姝只能暗地里提醒耶律加央,商队虽然给乌迩带来了银钱财富,但也是把双刃刀,要小心为上。   次日,天大晴。   乌音珠和玛吉婆婆上午来看她,乌音珠又哭鼻子了,她不知道容姝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真怕她就一直这么下去。   玛吉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看一眼容姝要走好远的路,她把容姝当女儿的。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容姝不容易,一个小姑娘,大老远嫁过来,不对她好一点,怎么说得过去。   醒来就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玛吉婆婆说,嫁衣快绣好了,到时候给她试试,二十九是个好日子,她就安安心心当新娘子好了。   乌音珠鼻子还红着,“嫂子,你可不要再出什么事了,我等这天等了好久了。”   容姝始终记得,这个姑娘,用自己的命护着她的孩子,最后心里想的念的也是她,兴许乌音珠早就知道她想死,才用岗尖的存在提醒她要活下去。   容姝道:“放心吧,不会再出事了,再也不会出事了。”   乌音珠把脸上的泪珠擦干净,“嫂子,我就可盼着你们成亲,然后给我生个小侄子,小侄女,我可喜欢小孩子了。”   乌迩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一个个就像云朵一样,洁白可爱。   容姝和耶律加央的孩子,肯定更可爱。   乌音珠和玛吉婆婆走后,容姝把玉阶叫来,她回来之后还没好好看看玉阶呢。   容姝不是没怀疑过,这两个侍女是她从大楚带过来的,如果她们把乌迩的消息带出去,她万死难辞其咎。   但不是,所有人都停在了原地,所有人都守住了。   玉阶有些怅然,她觉得自己没活干了,她是容姝的丫鬟,就负责照顾公主,可是现在,公主有人照顾。   公主离开四个多月,王上离开三个多月,金庭跟着公主走了,她留在乌迩,彻彻底底成了乌迩人。   要是在大楚,公主贴身侍女是多体面的身份,在乌迩,王妃侍女也能得另眼相看,乌迩人对她比对那些绣娘好得多。   红薯都给大块儿的。   玉阶眼泪汪汪,絮絮叨叨和容姝说了好一会儿话,小到吃饭喝水,大到迁徙种地。   容姝摸了摸玉阶的头,“辛苦了。”   玉阶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道:“不辛苦,奴婢是王妃的人,为王妃死都甘愿。”   “哪儿有那么多生啊死的,乌迩和大楚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我也不需要人伺候。”容姝伸手把玉阶的眼泪擦干净,“等金庭回来了,你们想想,要在做什么。”   身为侍女,伺候主子就是这辈子全部的事,梳妆打扮,端茶倒水,知冷知热,如今这些事有耶律加央做,狼王的占有欲很强,两个侍女最好不要去狼王的地盘。   玉阶道:“奴婢听王妃的。”   容姝道:“你们可以跟着我做菜,想想什么东西适合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还可以去学堂教书,你们识字,教孩子并不费力。”   玉阶晃了晃神,然后很快道:“奴婢愿意跟着公主!”   容姝笑了笑,“那正好,日后有了孩子,你和金庭还能帮忙带带。”   玉阶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王妃和王上的孩子,她和金庭能带!   金庭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乌迩的四个月,每天既盼着王妃回来,又不想她们回来,如今回来了,就好好在乌迩活下去。   容姝现在才有了待嫁新娘的样子,她盼着成亲,盼着嫁给耶律加央。   *   商队比耶律加央他们晚回来六天。   和往常一样,从大楚带回来了许多东西。楚皇不仁不义,就休怪他们做事不地道,用大楚的东西养猪,喂鸡,然后慢慢学烧瓷,烧砖,盖房子的技艺。   把大楚的东西全部搬到乌迩来。   留在大楚的乌迩人不少,先从最苦最累的活做起,码头的小工,瓷器铺子,木材店的学徒,慢慢地,就变成长工,学徒。   还有晋阳火锅店,给足了退后的余地。   耶律加央在永州待了三个月,并不是每天搭房子,养猪喂鸡,他做了不少正事。   乌迩以前太封闭了,虽然骁勇善战,可是,不足的地方就是比不过,要向大楚学习。   达娃回来以后就去了军帐,今非昔比,耶律加央再也不是那个孤寡的狼王了,王帐藏了公主,不许任何人觊觎。   所以议事的地方挪到了军营。   达娃一项一项禀告,“永州禁严,每个进城的人都会全身上下检查一遍,出城的东西也会检查,听闻楚皇震怒,还在找王妃的下落。”   容姝把容誉耍了一遭。   彻头彻尾地耍了一遍,耶律加央能猜出个大概来,容誉八成喜欢容姝,要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想方设法把容姝和赵颜兮换过来。   比起被耍,容姝回到大楚更让他生气,忌惮。   倘若在大楚的是赵颜兮,他恰好没有发现,日后大楚对乌迩起兵将无所顾忌。   不过这是悖论,他怎么可能把容姝认错,容姝就是容姝,他一个人的容姝。   如今容姝回到了乌迩,大楚还在休养生息,这两年容誉定不会出兵。   往后就说不准了。   耶律加央道:“在大楚的人务必小心为上,没有任何事比活着还重要。”   达娃点头应下,的确没有什么比活着最重要,走商是走在刀刃上,五支商队,他只负责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楚的皇上就下令把商队扣下,那个时候……   尼玛还对大楚关城门,不让王妃回来的事耿耿于怀,楚皇就不是个正常人,正经人谁做得出这种事儿。   尼玛比了个手刀的姿势,“王上,要不要……”   出兵,攻打大楚,一劳永逸。   耶律加央摇了摇头,和亲就是为了免除战火,现在出兵,岂非违背本意。   “不行,练兵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保家卫国。”耶律加央叹了口气,心里压得慌。   尼玛揉了揉心口,还好马上就有一桩大喜事,把这些烦心事都冲散。 第六十九章 回乌迩的第十天耶律加央……   这桩大喜事,指的自然是耶律加央和容姝的婚事。   尼玛这几天也一直为这事跑前跑后,忙的就是婚事。   乌迩一族嫁娶,先得说媒,然后男女双方商谈彩礼嫁妆,选定吉日嫁娶,成亲当日热闹极了,唱歌跳舞能热闹一整天。   彩礼嫁妆商讨也简单,以往各家各户的彩礼都是羊腿,青稞酒,青稞饼这些,嫁妆多是皮毛,麻布。   新婚夫妻搭个新帐篷做婚房,日子和和美美。   这两年乌迩条件好了许多,彩礼嫁妆就多了粉张,棉布,葡萄干,等等。   王上的彩礼,又得多好几层。   尼玛负责准备彩礼,他清点了耶律加央的财产,成亲之后,这些都是王妃的了。   总共有完整的老虎毛两张,红狐狸皮三张,白狐狸皮四张,羊皮十五张,牛皮十八张。   剩下的毛色不好看的还有好多张,但是不放到彩礼里。   耶律加央还有上好的青稞酒两坛,他舍不得喝,容姝也不喝酒,他打算新婚之夜喝一点,以后有喜事了,一次喝那么一小杯。   属于耶律加央的牛羊加起来有三百多头,在乌迩一家有这么多牛羊的并不多,耶律加央就算不当王,也是养殖大户。   骏马十二匹,雄鹰两只,帐篷一顶,尼玛又把雄鹰和帐篷从礼单上划掉,一会儿再重写一份。   尼玛目光有些沧桑,王上说了,鹰和帐篷不能算他的。   要算也是算王妃的。   除了这些,王上好像没别的东西了,春夏秋冬的衣服几件,王妃不稀罕要,皮靴几双,王上还得央王妃给他做新的。   棉被两床,去年新做的,从前的被子盖的时间太久,棉絮干巴巴的,在被罩里面卷成一团一团的,已经要不得了。   王上可真穷啊。   王妃刚到乌迩时,送亲的抬嫁妆的人,排了得有十里,每年迁徙,给王妃运嫁妆的车都有好几十辆。   这么一比,王上可真穷啊。   耶律加央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这个也写进去。”   “再加上猪三头,鸡五只。”   尼玛一看,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几块碎银子。   猪三头鸡五只,那是耶律加央在永州养的,现在有乌迩的线人照顾,其他的猪是属于乌迩的,在这方面耶律加央一向分的很清楚。   他是乌迩的王,他属于乌迩,乌迩却不属于他。   几百头猪,鸡是属于所有乌迩人的。   尼玛二话不说就把鸡和猪加上,“再加上银两二百一十三两。”   还是银子最值钱呐。   耶律加央把彩礼单子拿过来看了看,看完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来,“嗯,挺好……这个晚上我拿给晋阳。”   婚房就是王帐,有容姝在,多了不少人气。   耶律加央把礼单贴身收好,“辛苦你了,我去看看盐湖和铁矿。”   如果说牛羊马匹是乌迩的根本,那么盐铁就是乌迩的骨骼,没有哪个国家不把盐铁握在自己手里。   乌迩能跟大楚打仗,除了有战马,还有就是盐和铁器。   盐和糖不同,盐是必需品,而糖是奢侈品。   早在很多年以前,乌迩人没有发现盐湖,咸味来自于牛羊的血和花大价钱从大楚换来的盐。   盐湖叫乌迩湖,乌迩人从里面晒盐,再运送六十多里,才能运到乌迩。   耶律加央带来了许多瓜果,晒盐的人喜滋滋地抬着分下去。   耶律加央望着盐湖,心道等有机会,他得带容姝来看看。   铁矿是山林深处,挖矿石,冶铁,铸兵器,临近深夜,这里火光阵阵。   打铁的乌迩人还没休息,他们在吃饭,准备吃完饭再干一会儿,见耶律加央过来,纷纷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耶律加央让人把瓜果带下去,“辛苦了。”   打铁铸兵器,是巧活也是累活,打铁的人一个个黑黝黝,肌肉都泛着亮光,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比上战场轻巧多了,有啥辛苦的,听说王上要成亲了,我们就去不了了。”   铁矿离不得人。   耶律加央点点头,“早该成亲,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要是早成亲,孩子都满地跑了。   送完东西,耶律加央才驾马回去,一百多里路,回去又是小半个时辰。   天已经黑了,容姝睡着了,给他留了饭留了灯,还留了一半多的床。   耶律加央过去轻轻握了握容姝的手,他没用力气,容姝把手拿开,翻了个身,却也没醒。   耶律加央放下心,去把饭菜吃光。   他现在有吃的,有喝的,但有时候就是作死地想,容姝没来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   小时候跟人抢饭,跟人打架,长大之后进了军营,成天摔摔打打,身上就没一块好地方。   自己活命,还得照顾乌音珠,后来打败了老乌迩王,日子也没多好。   乌迩的王和大楚的皇帝不一样,住的还是帐篷,吃的还是青稞饼烤肉,除了更累,身上担子更重,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很晚才睡,很早就起。   耶律加央以前不想耽误容姝,现在则是想给容姝好日子过。   梳洗之后,耶律加央躺在床上,容姝侧着睡,脸朝着他,呼吸均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边的酒窝还装着甜意。   耶律加央数了数,还有五天。   七月底,夜里已经冷了,容姝睡梦里忍不住往耶律加央怀里靠,梦里没有战火,没有容誉,反而是一堆美食和好吃的,只可惜,还没尝到味道就醒了。   耶律加央不在。   容姝有点失落,但很快就想明白,耶律加央是乌迩的王,身上有几十万乌迩人,乌迩和大楚相比落后许多,他得使劲追才能赶上。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容姝简单吃了个早饭,就跟着乌音珠骑马下地了。   该收秋了,今年种的地比去年多,多种地意味着更多的粮食,也意味着更重的负担。   乌迩人不怕苦不怕累,干的热火朝天。   乌迩都是山地,收好的粮食扛到山脚下,再用牛车马车给运回去,这比大楚好一些。   在大楚,耕牛很少,更多百姓都是用推车,自己给推回家。   容姝看了看自己的地,一亩菜地种的是萝卜白菜,两亩粮食地种的是花生玉米,还有两亩地的土豆红薯,种地的是大楚的随侍,二十多个人,干活一点都不比乌迩人慢。   收好的粮食过秤,一共收了四千斤萝卜,八千斤白菜,二百斤花生,一百六十斤玉米,五千斤红薯,六千斤的土豆。   容姝的地是新地,乌迩人照顾久的老地亩产比这要多,今年是个丰收年。   成亲是大事,秋收也是大事,首开。收上来的红薯土豆直接清洗削皮做成粉条,剩下的渣滓喂牲畜,忙忙活活直到天黑。   容姝没干什么活,但这一天下来脖子疼胳膊酸,可想而知,其他人有多累。   容姝没着急吃饭,反正耶律加央回来的晚,晚点做,两个人还能一起吃个饭。   容姝想做牛杂粥和牛肉饼,再炒个土豆丝,吃点咸菜,清爽可口还解饿。   牛杂粥顾名思义是用牛杂做的粥,牛杂也叫牛下水,这些乌迩人不怎么吃,都是煮煮喂狗,反正好歹是肉。   但是煮肉只放盐,牛杂这些东西腥味大,可想而知乌迩人做的并不好吃。   容姝用的是牛肚,牛肝,牛肉,先用葱姜水腌了半刻时辰,怕去腥不彻底,还倒了一点料酒。   腌好的牛杂切成杏仁大的小块,然后用清水冲洗干净。   陶锅里煮着大米粥,已经好几个开了,开了花的大米在沸水里滚来滚去。   容姝把牛杂倒了进去,然后放了一点盐调味,用勺子搅了搅又把盖子盖上。   碗里还剩小半碗切好的牛肉粒,就等煮熟的时候把肉倒进去,这样牛肉粒才足够嫩。   煮粥的时候容姝就去准备牛肉馅儿,牛肉馅儿饼她做过好几次,今天打算做个不一样的,牛肉锅盔。   锅盔有馅饼状,也是圆的,面剂子揉成长条,往里面放牛肉馅儿,再从底但头卷起来,用擀面杖擀成圆圆的饼。   锅盔不是烙的,而是用炉子烤的,烤好之后从中间切开,锅盔冒着热气,中间能加煎蛋,火腿肠,这是以前上学时学校门口的做饭。   那时排好长的队,这家实在太好吃了,容姝就费了好大劲学了秘方。   还有一种是长片形状的锅盔,大且薄,薄的几乎能看见里面的馅儿,外面一层金黄的皮,看着都知道有多酥脆,多好吃。   容姝今天打算做这个,炉子是冲尼玛要的,清洗干净,容姝戴上围裙,准备揉面做锅盔。   面的软硬要适度,太硬擀不薄,太软了容易露馅儿,试想好好的锅盔破了个大洞,哪儿还吃的下去。   要是别人对这个适度肯定不好把控,但容姝不一样。   她做过很多次,闭着眼都能加水揉面,揉好的面放盆里盖上盖子醒一会儿,容姝趁这会儿调了个馅儿。   牛肉馅儿要足够小,不然擀锅盔时会鼓出来,撑破面皮,又不能太小,黏黏糊糊的,口感不好。   装好馅儿,一点点擀平,沾上白芝麻,然后贴在烧着火的炉子里,就等烤熟了。   炉子下面窝着两个去年的红薯,今年的红薯已经下来了,但容姝回去觉得,还是去年的更甜一些。   炒土豆丝吃的就是脆口,今年的新土豆淀粉还没沉淀,足够清脆爽口,就等耶律加央回来炒菜了。   耶律加央赶着时间回来的,“给你看,今年收的好大的地瓜。”   耶律加央像显摆新鲜玩具一样,把比他两个拳头还大的红薯给容姝看,“你瞧,这么大一个。”   容姝把牛肉粒倒进砂锅,等出锅的时候撒一把小葱,土豆丝马上就炒熟了,她回头看耶律加央,他把红薯洗得干干净净,朝着容姝显摆。   今天出去太累了,就这么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么大,两个人一块吃都能吃饱。   容姝笑了笑,“怎么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呢,晒两天,烤着一定好吃。”   耶律加央看见炉子了,他问:“今天不能烤吗。”   容姝:“烤了两个,还有别的吃的呢。”   耶律加央闻到肉香了,“做的什么,这么香。”   “锅盔,先端过去。”吩咐耶律加央干活容姝是一点都不含糊,粥,锅盔,土豆丝,还有两小碟咸菜。   耶律加央在心里数,还有四天,他就把容姝娶回来了,这么一想,一点都不累了。   牛肉馅儿的锅盔是真的香,耶律加央还没这样吃过,也可以说,乌迩人都没这么吃过。   真薄啊,也真脆啊,馅儿装的满,一点都没漏,可真好吃。   牛杂粥是咸粥,并不腻,耶律加央喝了两大碗。 第七十章 回乌迩的第十一天七月二十……   大米粥,绿豆粥,小米粥,还有加了各种豆子,花生,葡萄干的甜粥,加肉丁肉末的咸粥,一种米,做百样饭。   可惜乌迩不种水稻,永州也不种。有些事努力就能做到,有些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比如地势,比如气候。   便是想也做不到。   耶律加央又盛了一碗粥,“阿姝,我打算在长岭山脉上修城墙。”   这件事耶律加央想了许久。   乌迩在草原深处,避世难寻,大楚之外是一片密林,密林之后是戈壁,戈壁种着大片大片的胡杨。   再往北几十里,是荒漠,穿过二百多里的荒漠,是母亲河的支流浈江,过河见数重山岭,翻过崇山峻岭,才是草原。   乌迩一族就在草原深处。   难寻也不是找不到,商队一个月出去两三次,每次出去都翻山越岭的,耶律加央在大楚插眼,大楚未必就找不到乌迩王庭所在,十几万人,耶律加央赌不起。   乌迩的后路是草原雪地,却从没想过往前进一步,在长岭山脉上修建城墙,一能防范外敌,也是给容誉的警告。   城墙修建好,进可攻退可守,有母亲河,乌迩的生机会多很多。   长岭山脉是一道天然屏障,耶律加央要做的是在屏障上刻上乌迩的名字。   容姝有些诧异,她始终记得大楚军队来犯的场景,草原没有任何遮挡掩护,每个人都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听起来,荒漠,浈江,山岭不可攻破,大楚的士兵不可能打到草原,可大楚的将士就是打进来了,还悄无声息。   有城墙,日夜防范,顾虑就小很多,他日容誉再想出兵,也得顾忌一二。   容姝道:“建城墙需要砖瓦……”   钢筋水泥,可乌迩世代住的都是帐篷,要是从大楚买,容誉肯定能发现端倪,建城墙肯定不能让容誉发现,不然的话城墙建不建得起来还得另说。   再有,容姝看过乌迩的版图,只占草原的一片,建城墙相当于扩大版图。   长岭山脉及以北,都是乌迩。   耶律加央拍拍胸口,“放心吧,这我早想到了,他们在大楚学了几个月的泥瓦工,该学会了。”   哪儿事事顺心,只是早想到,早做准备罢了。   容姝眨了眨眼,然后低头浅笑,“那就好,要是建城墙肯定得雇长工,每天早中晚供应饭菜,这个就交给我吧。”   耶律加央点点头,“缺什么跟我说。”   两人也是准夫妻,相识已久,又在一间帐篷住着,也不扭捏,吃过饭耶律加央刷碗,容姝梳洗铺床,相拥而眠,等着第二天到来。   *   大楚清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屋子里的工人就起了,你叫我我叫他,一屋子壮汉打着哈欠,从角落里拿着自己盆,去井边梳洗。   晚夏天还是热,但井水放了一晚上,冰凉冰凉,往脸上一扑,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为首的人咕噜噜咽了口凉水,“都快点,张三,李四,你们两个抓点紧。”   张三李四比别人都高,黑黝黝的,穿着裤子短打,一看就一身力气,就是脑袋不灵光,干活比别人慢,问的还多。   不说还缠着你,砖头怎么烧,砖窑怎么搭,这也不是不能告诉,毕竟不是瓷器那种精贵物件。   乡下的老庄稼把式就会摔泥砖,也结实的很呐。   张三李四烧的砖,烧好了会想怎么烧的更好,他们这种长工,工钱都是按件记的,你烧的越多,赚的越多,烧好了就成,谁管你烧的好不好。   这俩傻大个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啥,成天想着怎么把砖烧的更结实,两人加起来还没他一个烧的多。   一天赚不了几个铜板。   张三李四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他俩实在太困了,来大楚之后就没睡好过,他们也不叫张三李四,张三原名更登,李四叫克珠,是地地道道的乌迩人。   二月份的时候来到大楚,做了泥瓦工。   除了他们大楚还有好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学建房子,做家具,算账……   他们汉话说的还行,就是不识字,但是大楚不识字的人多着呢,不差他们两个。   不识字,庄稼汉,脑子不好使,在这里反而更方便。   学了四个多月,总算学出点名堂来了。   早饭一人一个窝窝头,一小碟咸菜,一碗玉米碴粥。   根本吃不饱。   没到吃饭的时候,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乌迩来。乌迩有烤羊腿,有火锅,王妃还会做灌汤包,肉饼,那个香呦,岂是窝窝头和碴子粥能比的。   不过他们已经学的差不多了,烧砖已经学会了,该回乌迩了。   “老大,还有窝窝头吗,吃不饱啊……”   为首的人表情一木,“没了没了,干的又慢吃得又多,”   回去也简单,本来签了五年的卖身契,但是张三和李四干活实在太慢了,干得慢吃得多,丢了这个活,上哪儿吃饭去。   吃过饭,一群人下窑烧砖,挖土,混沙,做胚,烧砖,张三李四下手没轻重,弄坏了一窑砖胚,把管事的人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俩人烧的还没摔得多,当晚就把两人的包袱扔了出去,“你们啊,还是找个地方搬包袱,兴许还能赚口饭吃!”   被赶出来的不止他们两个,木材店的学徒,打铁铺的小铁匠,饭馆的掌柜,一夜之间都无家可归了。   同时,这些人钻进深林,改头换面,穿上乌迩人的衣裳,去了永州的晋阳火锅店。   张掌柜已经开了十家火锅店了,永州六家,其他城有四家,他打算把火锅店在盛京开一家,开满大楚。   而乌迩,算是张掌柜的大主顾,衣食父母,他火锅店开的这么顺利,除了好吃,也是因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五月间长公主回大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关了三日的城门,后来城门大开,长公主回乌迩,永州百姓心里揣揣的,还以为又要打仗,张掌柜还想火锅店没准要完了。   结果啥事都没有。   肉该送地送,商队该进的进,生意该做地做,也没听有什么风声。   晋阳火锅店一直有乌迩人留宿的房间,好酒好菜备上,送上热水,就退下去,这些乌迩人看着凶,实则很好说话。   有他们在,火锅店比以往更消停,至少没有见钱眼开,想不通来闹事的。   更登和克珠吃了顿热乎火锅,他俩的包袱被扔出来,又被两人捡起来,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包袱里有烧砖用的图纸,上面画了怎么建砖窑,怎么混土,一条一条写的可清楚了。   全是宝贝。   两人干了一杯,“明儿就回乌迩。”   四个多月受苦受累,就为了今天,值得庆祝一下。   次日一早,两人驾马往乌迩赶,密林,隔壁,沙漠,长河,山岭,终回故乡。   ————   大楚有不少乌迩人,当然也有没回去的,比如养猪人。   没有毛茸茸的毛,看着猪崽竟然也憨态可掬。   那可是肉啊,只不过赶不上王上和王妃成亲,真可惜。   耶律加央算着还有三天,按大楚的婚俗,成亲前三天不能见面,不过乌迩没有这样的习俗。   不过不能从王帐嫁到王帐,容姝要从乌音珠的帐篷出嫁。   今天是下礼的日子,耶律加央带着彩礼来见容姝。   六只箱子,装的全是上好的皮毛。   箱子上盖着大红色的布,还打了花,喜庆极了,乌音珠却摇摇头,“怎么就这么点。”   耶律加央看着妹妹,又看看容姝,把拳头背到身后,“还有牛羊马匹总共三百五十四头,猪三头,鸡五只。”   鹰是本来就给容姝的,不能算彩礼里面。   乌音珠还想再说,容姝拉了拉她袖子,“行啦。”   乌音珠小声道:“那先饶了你,婆婆,您觉得阿姝的夫君怎么样啊。”   玛吉婆婆坐在主位上,她看着耶律加央长大,做了乌迩的王,终于能看见他娶亲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福气看他的孩子长大。   耶律加央静静看着玛吉婆婆,这是照顾他长大的人,如今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婆婆。”   玛吉婆婆笑着道:“阿姝的夫君很好,长得高,模样周正,以后一定会照顾好阿姝的。”   “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乌迩的祖先会保佑祝福他们。”   玛吉婆婆道:“你要好好对阿姝,我们都看着呢。”   她们是容姝的娘家人,全都盯着耶律加央呢。   容姝鼻子有点酸,耶律加央重重地点了头,“我知道,我会的。”   玛吉婆婆在婚书上用乌迩话写了两人的名字,又用汉话把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下面,“永结同好。”   这一天耶律加央等了太久,容姝也等了太久,婚书容姝看了看,就被耶律加央收起来,“我收着就行,绝对不会弄丢弄皱。”   这可是宝贝。   玛吉婆婆笑容慈祥,“好了好了,就让他收着吧。”   婚期在三日后,这是乌迩的大事,吉时在晚上,到时候会有篝火晚会,大块大块的烤肉,到时候唱歌跳舞。   肯定特别热闹。   聘礼在乌迩并不少,怎么说也都是乌迩王的全部家当。   容姝自己也有嫁妆,当初十里红妆,东西都放在了库房里。   布匹,摆饰,只可惜这些在乌迩没什么用。   布匹可以再做一些被子,衣服,还能留一些给孩子用,摆饰家具收拾收拾,能卖就卖,换点钱,不然留着也没什么用。   还有三天就成亲了,时间过得真快,过得也真慢,容姝希望时间再快点。   七月二十九,天像乌迩湖一样蓝,没有一丝云,容姝昨晚住的乌音珠那儿,两人说话到半夜,起的又早,容姝困的不行。   上妆的时候头一点一点的。 第七十一章 回乌迩的第十二天耶律加……   容姝穿着红色的中衣,等上好了妆,再穿嫁衣,今天穿大红色,尤其衬人。   乌音珠伸了个懒腰,看看容姝上妆,然后就去床边看嫁衣。   这是乌迩族的嫁衣,上袄,下裙,靴子,是玛吉婆婆和大楚的绣娘一起绣的,是乌音珠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嫁衣。   衣领用金线锁的边,然后绣了云纹,上袄绣了葫芦,雄鹰,还有格桑花。下裙做了很多褶儿,裙摆串了很多银铃铛,象征着和平安宁。   裙摆上还绣着乌迩的雪山,□□湖,绣的东西虽然多,但是并不杂乱,乌音珠希望自己成亲了也能穿这么漂亮的衣服。   乌音珠还看过容姝刚来乌迩时穿的大楚宫装,好看是好看,但是不方便骑马,还是这个更英姿飒爽些。   乌音珠迫不及待看容姝把嫁衣穿上。   容姝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金庭笔没拿稳,眉尾画的飞了出去。   “王妃,”她小声地喊了一句,用布巾把画飞的眉尾擦掉,“您别乱动。”   容姝揉揉脖子,“我待得脖子疼,还有多久?”   金庭道:“还要一会儿呢,胭脂还没上,口脂也没涂。”   容姝来乌迩之后这些胭脂水粉就全压箱底了,再也没用过,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金庭玉阶再不抓紧,以后可真没用武之地了。   容姝的眉毛弯弯的,所以眉尾向上飞一点,眼尾可以点胭脂,红红的,喜庆,而且看着惹人怜惜。   口脂自然是是红色,用水化开一点,涂着亮晶晶的。   玉阶在一旁打趣,“王妃现在脖子就疼了,等一会儿还要带头冠,那可怎么办。”   她从前不爱说话,这些日子性子越发开朗了。   “……”   容姝看了眼摆在桌上的银冠,银冠放在箱子里,有手掌高,冠是银质的,镂空花纹,上面坠了不少铃铛,叶子,流苏,一动就会叮铃铃地响。   和容姝以前见过的少数民族头饰很像,也很好看。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重了。   戴久了肯定更重。   容姝肩塌下来,“先歇一会儿,再一动不动地坐着,脖子都僵了,给我拿点吃的。”   吉时在正午,现在上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容姝可不想戴着银冠坐一天。   金庭玉阶欲言又止,新娘子一早都不吃什么东西的,一为了体态轻盈,二为了防止气味难闻,怎么王妃一点都不忌讳呢。   两人转念一想,王上王妃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就从善如流给容姝拿羊肉串去了。   容姝稍稍坐直了一点:“多撒点辣椒面。”   还不怕上火冒痘,金庭玉阶也是没办法,不过,自从种了萝卜白菜这些蔬菜,乌迩人就再也没有人因为吃肉太多上火了,脸上也没那么红了。   辣椒随便吃,反正有蔬菜水果吃。   羊肉串慢慢烤着,还有馍片,土豆红薯,容姝和乌音珠吃得饱饱的,吃过饭,漱口上妆,这回无论她在说什么,金庭玉阶都坚持把银冠戴上,嫁衣穿上。   站在铜镜前,容姝看见了自己的样子,这是梦里从未有过的样子,也是梦里她期待过的样子。   嫁给耶律加央,容姝并不后悔,只是后悔曾经没有穿上嫁衣给耶律加央看一看。   不穿大楚的宫装,穿乌迩族的衣裳,也很好看。   乌音珠捂住嘴,惊讶声还是不小心溢了出来,金庭玉阶也是满眼惊喜,这真的好看,太好看了,没人比容姝更适合大红色,大气又张扬,穿着还不媚俗。   “好看!嫂子!太好看了,我哥要是看见了眼睛都得黏你身上。”乌音珠绕着容姝转了两圈,远看看近看看。   容姝晃了晃头,银冠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衣服上的铃铛,也在响,这是属于乌迩的声音。   “王妃现在就安心坐着,等吉时到了奴婢再给您补妆。”   帐篷外头,比里面还热闹,乌音珠往外看了一眼,全都是人,可真热闹。   耶律加央给他的马把毛刷的干干净净,又抱着马的脖子说了好几句话,他要骑着马接容姝,然后把新娘子接到王帐。   乌音珠的帐篷离王帐很近,但耶律加央想带容姝在草原上绕几圈。   这硕大的草原,是乌迩数百年的家,耶律加央想让这里的先灵看看,容姝是乌迩的王妃。   尼玛达娃也穿了新衣裳,草原上有烤肉和美酒,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但从现在就开始了欢庆。   耶律加央想让时间过的再快点,他好快点把新娘子娶回来。   外面都是乌迩人,有给过容姝肉和奶干的婶婶,也有浴血奋战过的汉子,有的人脸上还带着刀疤,成亲是喜事,大家都把手里的活放下,丹增怀里抱着羊皮袋,袋子里装着不少奶块和糖块。   乌迩如今有糖了。   并不是从糖料作物里煮出来的糖,而是从哈密瓜,葡萄里煮出来的。   因为乌迩的瓜果实在是太甜了,吃不完的瓜果都被榨汁,然后做成这种用油纸包着的小糖块。   甜滋滋的。   小孩儿一人发一把,算是耶律加央成亲的喜糖,都沾沾喜气。   丹增偷摸给尼玛达娃一人一把,两人大男人,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   丹增道:“留着呗,都是好东西,路上吃也行吧。”   两人想了想,就把糖块收起来了,说得对,糖块总有机会吃的,这可是好东西。   丹增乐滋滋地去分糖,留了一大把藏怀里,准备晚上拿给乌音珠。   正午吉时,在这群人心急火燎地盼望下到了,鞭炮声大的吓人,耶律加央进帐篷把新娘子背了出来。   马头琴,喇叭,各种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还有穿着红色的孩童往地上撒花瓣。   “呜呼!王上成亲喽!”   “王上终于成亲喽。”   “王妃可真好看!”   最后面的小姑娘比他们年纪都小,扎着两个羊角辫,想了半天,才说,“喜糖真好吃。”   容姝趴在耶律加央背上,不是在山上,耶律加央走的更稳,耶律加央让容姝搂着他脖子,然后炫耀似的转了好几圈,这才扶容姝上马。   乌迩的婚俗和大楚不同,新郎官接上新娘子,跨火盆,撒艾草水,行礼,婚事就成了。   婚仪结束,耶律加央对容姝说:“我带你去转转。”   草原,蓝天,长风万里,耶律加央今天穿了新衣裳,颜色不是正红,而是暗红色。带着一点棕色,小辫子里还掺了红色的丝线,就额前有点碎发。   耶律加央的头发有些卷,但并不毛躁,相反,很好看。   耶律加央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着容姝的腰,“带你看看乌迩。”   马儿跑的飞快,快的容姝心脏都要跳出来,可身后的人是耶律加央,又有种难言的放心,“耶律加央,我喜欢这样子的乌迩。”   没有战火,没有硝烟,草地翠绿,远处山露着一个尖尖,去哪儿都行。   耶律加央点点头,“我也喜欢,乌迩一族世代都守护着这片土地。”   敌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大楚提出和亲,耶律加央答应了。   幸好答应了,耶律加央带着容姝去看了雪山,雪山严寒,乌迩又是七月底,两人穿的都不厚,只在雪山脚下待了一会儿。   容姝攥了个雪球,握在手心里,耶律加央看着也攥了一个,比容姝的稍微大一点,“走吧,回去。”   乌迩秋收还没结束,时间过的很快,秋收之后天冷的极快,马上就入冬了。   明年很快就来了。   耶律加央带着容姝回草原,草原上人们吃烤肉,喝青稞酒,一碗接一碗,见两人回来,挤鼻子弄眼的,“呦,回来了!”   乌迩人没有拜天地的仪式,耶律加央也不知道,不然指定拉着容姝拜一拜,   耶律加央抱容姝下马,直接把人抱到王帐去,对那些吹口哨的人踹了一脚,“吃也堵不上嘴!”   容姝倒没介怀,乌迩人天性如此,她抱紧耶律加央的脖子,眼前一黑,就进了王帐。   这里被布置过。   狼王的领地意识强,不让别人进来,所以都是他自己布置的。   红色的被子,桌子柜子上都盖着红色的布,帐篷的毡布上还挂着喜字,用木头裱起来,只要不被风吹日晒,就不会坏。   满屋的红色,是名副其实的新房。   耶律加央把容姝放床上,看着她的眼睛道:“阿姝,掀开被子看床下面。”   耶律加央的眼睛是琥珀色,很好看,容姝摸了摸被子,现在盖的还是夏天的薄被,耶律加央不说她也能感觉到被子下面有东西。   容姝低下头把被子掀开,下面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枣,生,桂,子……   容姝:“……早生贵子?”   耶律加央道:“达娃带回来的,说是大楚成亲,床下得铺这个,还说要吃生饺子,但生的多难吃啊,这个意思一样,我就放了这个。”   容姝喜欢吃,生的东西多不好吃啊,所以耶律加央才往床下放了这些,红枣能吃,又大又甜,花生是炒过的,特别香,桂圆干和莲子也好吃,嗯了就能吃。   容姝凑过去亲了一下耶律加央的脸颊。   耶律加央被亲的愣了一下。   他眼睛有点红,头上的小辫子跟着他动了两下,他定定看着容姝,又看了眼帐篷的毛毡帘子,那里也贴了喜字。   耶律加央心想,天还没黑,可是,他们现在是正经的夫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有胆子在王帐周围玩闹,今天是他的新婚夜。   容姝刚刚还亲了他。   耶律加央握住容姝的手腕,俯身亲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 回乌迩的第十三天容姝想……   外面阳光如瀑,屋内因为拉着帘子,光线昏暗。   容姝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明白,耶律加央是头狼,草原的狼,吃肉的狼。   倘若耶律加央有尾巴,他会用尾巴圈着容姝的腰,然后一只手把容姝的两只手腕攥住,床就那么大的地方,哪儿都去不了。   大红色的锦被被汗水湮湿,变成了暗红色,被面上绣着的红色牡丹花,有含苞待放的花苞,也有开得正艳的花朵,一朵一朵开了一片。   真是昏天黑地。   狼进了食,还不放猎物走,爪子按着猎物,只许她动一两下,还时不时地舔舔嗅嗅,意犹未尽。   容姝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刚从极乐脱身,动一下都费劲,正是热时候,整个人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发冠早就摘了,青丝散了一床,耶律加央束的发髻也拆了,辫子里缠着红色的丝线,和容姝的头发绕在一块。   大楚有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耶律加央想把头发打个结,可打了结又不能解,容姝这么长的头发怪好看的,剪了可惜。   床上的红枣桂圆也扔的七七八八,都落在下面的地毯上,容姝伸手够了一个枣,放嘴里嚼了嚼,嗯,还挺甜。   耶律加央想凑过去吃另外半颗,容姝不耐地翻了个身,“又不是没有,自己吃。”   耶律加央又凑了过去,“你手里的好吃。”   容姝想了想,“现在连颗枣你都要抢了吗!”   耶律加央又安详地躺了回去,容姝变了,他把人伺候好了就不要他了,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枣核都不给他。   “我帮你扔枣核,还想吃别的吗,我去给你拿。”   容姝把脑袋转了回去,“想吃肉,想吃葡萄干……你把衣服穿上再去。”   衣服铺了一地,容姝的,耶律加央的,叠在一起,容姝看一眼就能想到刚刚的荒唐事。   的确荒唐,这还是白天呢。   耶律加央草草围了围,下床给容姝拿吃的去,屋里有炉子,把肉串热一热就好,烤一会儿耶律加央就回头看看容姝,烤一会儿就看看容姝,生怕容姝跑了一样。   两人胡闹了一个多时辰,容姝是真饿了,吃了点肉串,又让耶律加央去打水,身上黏黏糊糊的,怎么都得洗一洗,擦一擦。   耶律加央眼睛就没从容姝身上挪开过,“正好,我也想洗一洗。”   且不说王帐内又发生多少闹趣,外面太阳已经移到西边了,乌迩西面有山林,远远看青色的山尖尖染了赤红,清风吹过,乌音珠的头发都吹到后面,视线前所未有地开阔。   真好啊,没准过些日子,她就有小侄女了。   乌音珠对着天空嘿嘿傻笑,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丹增。   丹增黑了不少,老往大楚跑,很难不黑,他一笑,露出一嘴白牙。   “给你糖,是王上和王妃的喜糖。”   乌迩从前没糖,更别提喜糖了,乌音珠自小在草原长大,连乌迩都没出过,更不知道喜糖是什么,“喜糖?”   丹增解释道:“是大楚的风俗,喜宴会有糖块,能沾喜气,这是婶子们做的,熬的哈密瓜汁,你尝尝,很甜。”   剥开油纸,是块橙色的,亮晶晶的糖,有点粘,乌音珠舔了一下,是甜的,哈密瓜的味道,放在嘴里比哈密瓜还甜。   “真好吃啊。”   丹增看着乌音珠,目光柔和,“大楚的糖,是从甜菜,甘蔗里榨出来的,有白的,有红色,是一粒一粒的,跟这个不一样。”   乌迩以后兴许也能种甜菜甘蔗,也许会攻占大楚,到时候就有源源不断的糖。   没去过的大楚的人去大楚多少有两分向往,乌音珠也不例外,可看容姝回去又回来,她觉得还是乌迩好,不然容姝怎么愿意留下。   丹增和乌音珠说了很多大楚的事,两国打过仗,不能总以敌对的目光看大楚,大楚有很多乌迩没有的东西,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乌音珠是草原最好看的姑娘,丹增想保护好她。   丹增道:“你想要什么东西和我说,我常常往大楚跑。”   过阵子就要忙起来,但是商队还要保持原来的频率,一来买来乌迩需要的东西,二来,以防生变。   乌音珠道:“糖葫芦,我想吃糖葫芦。不然你买山楂来,嫂子会给我做的。”   丹增还是能买来冰糖葫芦的,“你等着,二十天之后就给你带回来。”   乌音珠咽了咽口水,晚上还有烤肉,锅子,这也太好了,全是好吃的。   天色暗了下来,容姝换了身衣裳,从王帐出来,乌音珠见了差点扑上去,被耶律加央拽住了领子,“谁的媳妇你就抱。”   乌音珠不甘示弱,“谁的嫂子你就抱!嫂子……你看我哥!”   姑娘天生就比男子柔软,会撒娇,容姝正看耶律加央不顺眼,当然想和乌音珠待着,乌音珠拉着容姝坐在篝火堆旁,“嫂子,有牛肉,羊肉,还有烤鸡!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烤。”   容姝腰酸,腿也疼,幸好有乌音珠这个好妹妹,“烤鸡,刷上酱,再刷一层蜂蜜……”   乌音珠自然而然地接上,“把皮靠的焦一点,这才好吃!”   姑嫂两相视一笑,这可是吃出来的感情,别看每顿饭都是容姝耶律加央一起吃,但是每次都给乌音珠送,包子,锅盔,哪回新鲜吃食都没少她。   乌音珠烤着肉,时不时转一转木签,整只鸡烤慢,乌迩吃只鸡不容易,还是传的串,鸡腿,鸡翅,鸡爪,鸡肉串,放在炭炉上很快肉变得焦黄,刷层蜂蜜,颜色好看,还更脆,闻着真香……   容姝托着下巴等着,乌音珠还没烤好,旁边却递过来好几个肉串,牛肉的,羊肉的,还有鸡腿鸡翅。   耶律加央道:“尝尝我的手艺,先吃点垫肚子,还想吃什么。”   乌迩的喜宴就是这样,一大群人烤肉喝酒,唱歌跳舞,想吃什么自己烤,或者让别人尝尝自己的手艺。   乌迩人也是进步非凡,按照容姝教的步骤,没有什么是不好吃的。   容姝伸手接了过来。   耶律加央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道:“什么时候回去,今天是洞房花烛夜。”   容姝坐直了些:“外面热闹,我想在外面待着。”   狼王才吃了一顿,还没填饱肚子呢,不过吃之前得让猎物吃饱了,这样他吃着也香,耶律加央咳了一声,“你多吃点,有事叫我。”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草原的篝火堆一个接着一个,行酒声,笑语声响个不停,夜空中全是星星,明天又是个晴天。   已是深夜,耶律加央没喝太多酒,酒味太重,他怕容姝不喜欢。   吃了肉,饼子,耶律加央差不多饱了,目光就落在容姝那边,离得不远,容姝吃了什么,吃到什么的时候笑了,笑了几下,他都能看见。   耶律加央抿了下唇,然后站起来,先问了句容姝吃饱了吗,看她点点头,然后道:“天空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咱们回去了。”   一捞就把容姝抱在了怀里。   这下,起哄声一阵一阵的。   容姝锤了耶律加央好几下,“你干什么呀你,我还不想回去呢。”   “回不回去由不得你,”耶律加央笑着把人抱回去,“还难受吗?”   “你一直说疼,说重,我都不敢用力。”   容姝脸上一阵一阵地热,她眼睛瞪大,又拍了耶律加央一下,“你胡说什么呢!”   耶律加央道:“那就是不难受了?”   容姝一个愣神,耶律加央就拉着她的手往下面摸,“原来吃羊肉会热,是因为这个,我以前都不知道。”   那些浑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成天练兵,也没那么多精力想这种事,容姝给了他所有的幻想,以至于食髓知味。   他老是想,现在忍不住用额头抵着容姝的额头,“阿姝,阿姝……阿姝。”   容姝最心软,最舍不得他,最喜欢他,耶律加央就是看准了这点。   夜色深沉,红烛垂泪,时不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次日。   耶律加央鲜少醒这么晚,醒来的时候怀里的人睡得正熟,耶律加央不敢动,就又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的时候自然已是日上三杆。   他一动,容姝就醒了。   容姝揉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耶律加央道:“快正午了。”   容姝:“……正午?”   她睡了这么久,耶律加央怎么也不起,“你怎么不起呀,也不叫我。”   耶律加央道:“你睡得正香,叫你做什么,阿姝,饿不饿,我去给你拿吃的。”   耶律加央语气透着一股子魇足,容姝伸了伸胳膊,“不怎么饿,就是该起了,我都没这个时辰起过,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去看看玛吉婆婆吧。”   成亲的第一天应该去给长辈敬茶的,但她来乌迩那天就没见过耶律加央的爹娘,耶律加央也没提起过,想来是年幼的时候不在了。   她该给玛吉婆婆敬茶的,感谢她把耶律加央养大,感谢她能让耶律加央来到自己身边。   耶律加央想了想,的确应该过去看看。   玛吉婆婆很高兴,“我不求别的,希望上天保佑你们两个日子和和美美。”   玛吉婆婆拉着容姝的手,心道,她可算等到这天了,就算死也了无遗憾了。   从玛吉婆婆那出来,容姝脚步颤了一下,耶律加央眼疾手快,把人扶住,然后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容姝的手。   “婆婆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年能活。   耶律加央看看容姝,笑了笑,“她今天是真的高兴。”   两人相携往回走,容姝想,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样子,但她希望乌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第七十三章 回乌迩的第十四天耶律加……   耶律加央的愿望就更简单了,他希望乌迩人能吃饱穿暖,无病无灾,能和容姝相偕到老,至于讨厌的大楚人,若是遵循签的协议,二十年不起战乱,自然最好。   如若不然,怎么来的怎么打回去。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城墙建好,秋日天还没冷下来,不然赶上下雪,地冻得硬硬的,地基都打不了。   盖房子要打地基,和搭帐篷打地基一样,要把固定帐篷的木桩插进地里,这样才能抗风抗雨,差不多的意思。   而且耶律加央也盖过房子,有经验。   商队是从长岭山脉的中间的山谷穿过高山的,山脉蜿蜒数百里,也就是说城墙要修数百里,可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   成亲是耶律加央最高兴的事,可是成亲就像是一道坎,迈过这道坎就是崇山峻岭。   耶律加央想让容姝过好日子,有大楚虎视眈眈,他得抓紧一点。   婚假耶律加央只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人影了。   容姝揉了揉脸,起床梳洗,然后带着乌音珠她们,算了算乌迩今年的收成。   今年的粮食不往大楚卖了,包括粉条,土豆粉,牛羊肉,红薯土豆,容姝打算自己收,她嫁妆还有不少,虽说没有钱,但是金银首饰能抵不少。   耶律加央有二百多两银子,倘若乌迩有国库,现在正是国库空虚的时候。   国库空虚啊,没有钱怎么办,从大楚拿,缺这短那怎么办,从大楚拿。   容姝毫不心软,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乌迩人的鲜血,死去的老人和孩子,不能因为现在的还没来得及发生就当做什么都没有。   曾经她把容誉当弟弟,容誉可没对她留过情。   甚至毫无余地。   容姝去见了达娃,“从今日起,商队给大楚的粮食只从前的三分之一,若是问起,就说今年的收成不好,牛羊肉照旧。”   达娃思忖片刻,然后点了头,乌迩存着粮草,打仗够用,但建城墙费工费时费力,粮草禁不住消耗。   从现在开始就得存粮,所以卖出去的要一减再减,牛羊肉并不是所有大楚人都吃得起的,照旧卖就行。   乌迩每年税收是收成的两成,这个数字并不低,养兵养马耗费极高,不能再高了。   容姝算了算,一斤红薯五文钱的话,耶律加央的钱只够卖四万多斤红薯,倘若每天消耗两千斤红薯,还不够一个月……   容姝把用不到的金簪,银钗全装进匣子里,交给了达娃,达娃不想收,乌迩穷,也没有拿王妃嫁妆换钱的道理。   容姝道:“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我也不怎么戴,留着占地方还落灰,若有一日,乌迩的日子更好,这些还会回来。”   达娃仍旧不愿意,也不会觉得丢了面子,就是不忍心,舍不得,这些明明是王妃从大楚带过的东西。   容姝急了,“我只是不喜欢大楚的一切,这样,你把这些融了,铸成元宝带回来,我喜欢看那个。”   达娃:“……可要禀告王上?”   “不用了,我亲自跟他说。”容姝翻出来不少首饰,也可以说嫁妆里大部分都是金银首饰,还有很多玉饰,容姝打算找时间全卖了。   耶律加央知道了,肯定不愿意。   达娃也搞不清现在该听谁的,不过王上也听王妃的,他听王妃的,没错。   达娃:“属下领命。”   容姝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建城墙。”   达娃:“他们大概十日后回来,建城在半月之后。”   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容姝得把工人的早中晚饭定下来,而且住在山上,现在就要搭帐篷了。   耶律加央下午回来了一趟,容姝没睡觉,“怎么这个点回来,一会儿还要走?”   耶律加央点了一下头,“嗯,要出去几天,你一个人……要是害怕,就把乌音珠叫过来陪你。”   归期不定,耶律加央也不想这样,但又无能为力。   容姝道:“我帮忙收拾东西。”   耶律加央要去山上,得带防蚊虫的药,金疮药等,赵大夫配的都带上些。   针线盒,吃食,糖块,奶干肉干,还有一瓶药酒。   不是留喝的,而是消毒救命的。   走的匆忙,总觉得有什么忘记带了。   对耶律加央来说,这些就够了,以前,没人给他收拾这些东西。   耶律加央把容姝抱住,“够了,不用别的了。”   容姝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大楚,容誉想做什么东西只用一声令下吧,在乌迩,没做过的事需要耶律加央亲历亲为,他是乌迩的王,是领头羊,可从没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过。   有点难受,又有点高兴,他是最好的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有些歉然,“对不起,才新婚就不能陪你。”   “怎么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容姝踮起脚亲了耶律加央一口,“早些回来。”   八月初,耶律加央带着人进山,山谷的城墙留到最后建,从山顶开始,他们要攀上数千尺的高山。   山上的空气稀薄,比别的地方冷,背阴面,十分阴寒。   耶律加央错了搓手,“就地取材,搭建帐篷,今晚就住这儿。”   帐篷需要晾干的实木,砍的树木没经过晾晒不能用,但时间紧急,从山下运木头上来费时费力,搭帐篷是给工人住,住不了太久,所以就没那么多顾及。   帐篷搭好,又从山顶往下清理小路,方便运送沙石,耶律加央还带着人找了一处泉眼,泉眼不大,水流涓涓,须得提前储水。   都是苦活,又费力气又累,干半天手心就磨出水泡了。   耶律加央在烛光下用针把水泡挑开了,然后涂了点药膏,用布巾草草包上。   周围的人都是这么干,挑完水泡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林子里又阴又冷,一群人靠着树吃家里带来的东西。   耶律加央吃的是锅盔,放的时间长,已经不脆了,干巴巴的,吃的时候有些咯牙,耶律加央用火烤了烤。   这样吃着更香一点。   他想容姝了。   周围的人三五聚在一起,对王他们一向是敬而远之,只敢在大婚那日开几句玩笑,耶律加央还是孤寡的狼王。   没人敢跟他说太多话。   耶律加央想容姝了,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晚上在帐篷里睡的,耶律加央在帐篷周围撒了驱虫的药,又把容姝缝的香囊拿出来,用手握着,放在心口睡了一晚。   次日天有些阴,耶律加央带着人有山顶向下清理山路,树枝,石头,草丛,山岭极陡,稍不注意就从上面滚下来。   哪怕把小路清理干净,从上往下运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一个汉子搬石块的时候没站稳,直接往下出溜了几十尺,屁股都磨破了。   火辣辣的疼。   汉子骂骂咧咧地揉着屁股起来,仰头一看,那么高还得爬上去,顿时就歇火了,“真不是人干的活,这么高的山,清条路出来,得花多久……”   乌迩人不怕苦累,就怕干了没用,白费力气。   就这种路,上山都费劲,更别提运东西了,不可能用推车推上来,难不成让人挑担子把沙石挑上来,一个人能挑几回。   万一脚下不稳,摔了下去,赔了命都有可能。   耶律加央目光沉沉,修城墙是乌迩从没做过的事,甚至说,乌迩人都没建过房子,从走到跑,难上加难。   什么都得自己摸索着来,耶律加央也不懂,他道:“你们说,是不是用绳子,把东西运上来好一点。”   山上的树很多,倘若能靠这些树,从山脚把东西运到山顶,比靠人搬省力得多,但怎么才能把东西运上去,又是一个难题。   耶律加央让这群人先歇会儿,自己带了两个去看山上的树,长岭山脉自乌迩一族出现就有了,山上有松树,柏树,大多高耸入云,遮天蔽日。   树木很高,从下面往上看,几乎长到天上去了。   树也多,阴面的山很陡,倘若隔百步选两棵树,就能用绳子做吊环,然后百步安插一人,这样把东西送上去。   这个法子比人力担石好得多,就是吊绳,吊台,轮滑,这些东西,脑子里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真要做出来,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耶律加央道:“我是觉得这样好,到底是清出条路来,靠人来担,还是想办法做个吊车,咱们把重物拉上去,还得听听你们是怎么想的。”   从山上出溜下来的汉子现在屁股还不得劲,“王上,做吊车吧。”   耶律加央看的书多,可以说乌迩的车都是他搞出来的,轮子能转动,自然也能拉绳子,耶律加央很聪明,他想选两棵树然后再树上栓绳子,两端用轮子固定,到时候轮子拉动绳子,绳子上有升降台,就能把东西送上去。   说干就干,一队人找木头,一队人找绳子,还得测树间的距离,耶律加央回王帐做轮子。   要能转绳子,中间得有个凹槽,这样绳子才能绕过去,耶律加央想,要是能做成铁的就更好了,这样耐用。   容姝没想到耶律加央第二天就回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还要走吗?”   耶律加央挠了挠头,“是我想简单了,长岭山脉太高了,单靠人力往上搬东西太难了,就想有没有简单法子,阿姝,你看这张图。”   图画的很清楚,两棵树一高一低,中间挂着绳子,还有吊车,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是什么。   倘若能做出来,的确比靠人运快得多,更重要的是省时。   耶律加央道:“就是没想好轮子用什么,还有绳子,用久了肯定容易坏。”   容姝:“木头要选硬的,光滑的,越光滑摩擦……磨损越小,绳子的话,越结实越好,麻绳应该不行。”   容姝想试试牛筋。 第七十四章 回乌迩的第十五天嫁狼随……   牛筋,除了吃也能做绳子。   而且弹性大,不易断,作为牛身体的一部分,应该比麻绳更耐磨损。   可是两棵树距离那么远,没有正正好那么长的牛筋绳,要不然用麻绳和牛筋凝成一股,既结实,还有弹性,还能把绳子接在一起。   容姝道:“多试几种,总能试出来。”   做没有做过的事就是这样,就像走一条本没有的路,完全不知道前进的方向是不是重点。   耶律加央点点头,把容姝说的记了下来,“嗯,听你的。”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画在纸上的轮子,“这个轮子,有更省劲的法子,我想想,给画出来。”   人比动物强的方面就是会借助工具,容姝上学学的都快还给老师了,幸好还知道滑轮这个东西,虽然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但她记得好像有好几个轮子。   滑轮组的省力多少由绳子股数决定,重物和动滑轮的总重由n股绳子承担,提起重物所用的力就是总重的1/n。   若是两边都用滑轮组,到时通过人转动轴柄,而吊台固定在绳子上,要是需要运重物就放上去,一棵树下一个仓库……   的确比靠人力运上去省力。   谁都不想摔一个屁股蹲,更不想把腰累塌了,所以干活格外卖力。   乌迩有牛筋,各家各户宰了牛,牛筋就用来绑羊皮袋,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幸好都没坏,不过还是看的耶律加央一阵头疼。   容姝在王帐绞尽脑汁地画滑轮,轮子和绳子就能省力气,可是到底要多少条绳子,几个轮子容姝也不知道,物理题早就还回去了,她爱的只有美食,就剩一个法子,那就是做出来试。   大小两个滑轮,然后慢慢试怎样最省力,乌音珠还过来看了看,只可惜她对这些一窍不通,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几个轮子拉东西就省力,不过容姝熬鹰,她也熬,乌音珠带了两本书过来,准备和容姝奋战到天明。   大毛二毛可没打算在帐篷里待一夜,它们有更广阔的天空。   乌音珠只拿了笔和书,可是一点吃的都没拿,她想好好学大楚话,以后有机会也去看看丹增说的地方。   丹增说给她带糖葫芦回来,糖葫芦,肯定特别好吃。   乌音珠看着看着书,思绪就飘远了,对放荡不羁的草原人来说,静下心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会儿是大楚的罗衣,一会儿是草原的羊肉串,等容姝试好了绳子,回头再看乌音珠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   乌音珠微微张着嘴,睫毛时不时动一下,安静的乌音珠和平时不太一样,这样好的姑娘怎么能把生命停留在二十一岁呢。   容姝起身为乌音珠披了条毯子,然后坐下继续试,没有学过物理的人很难想到用多个轮子来减少重力,要是能做出来,就能省很多人力,不费力少用人自然也就节约粮食。   殊途同归。   只要能节约粮食,容姝愿意多费些力,毕竟耶律加央穷。   嫁狼随狼,狼穷也没办法。   乌音珠睡着睡着就醒了,她胳膊麻了半条,龇牙咧嘴的,一抬头,容姝还没睡,容姝看了她一眼,“先睡吧,我一会儿也睡了。”   乌音珠揉着胳膊,“嫂子饿不饿,我去烤个红薯?”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还真感觉有点饿,乌迩的红薯,容姝舔了舔嘴角,“那要个大块的。”   夜深,烤红薯的味道香甜,乌音珠也选了个大块的,她一边啃一边道:“嫂子,是不是要打仗了……”   见容姝目光诧异,乌音珠垂下头,“就是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哥哥要在长岭山修城墙,商队也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去大楚了,乌迩开始征人,那些士兵好久都没回来了……”   乌音珠问道:“是要打仗了吗?”   容姝道:“我嫁过来只能保证二十年不起战乱,修城墙是为了御敌,倘若大楚不遵守约定,城墙会有很大的用处。”   容姝的目光很温柔,“你哥哥很聪明,能想到这个办法,只不过修城墙不是件容易的事,咱们什么事都得从头开始。”   乌音珠听丹增说过,万事开头难,商队也是这样。   两人把红薯吃完,容姝又试了试滑轮,她睡了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一早,容姝就带着滑轮找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一晚没睡,眼睛累的都是红血丝,想的简单,做起来难,他跟乌迩的木工做了一晚上,才想办法给轮子挖了凹槽,打磨,试转,一晚上没干别的,但是轮子就是不好。   容易裂开,力气大的话轮子还会出现很深的划痕,用不了太久轮子就要不得了。   很费,而且打磨的不够光滑,费力。   木匠年纪大,不比耶律加央,一晚上坐的是腰酸背痛,骨头嘎嘣嘎嘣响,“王上,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得歇歇。”   耶律加央坐下,继续看轮子,这种木头做的东西,他一只手就能捏碎,怎么吊东西。   耶律加央挠了挠头,抬头看见容姝过来了。   他把轮子藏到身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怎么起这么早,脸色也不好,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容姝避重就轻,“过来给你送个东西,你看看。”   容姝做的是小轮子,还没手掌大,两个轮子用木钉固定轴心,一共两个,“你试试是用这个拉东西省力,还是用一个省力。”   耶律加央拧着眉试了试,和容姝试的一样,这样省力的多。   一个小轮子,能吊的东西比大的多得多,耶律加央只是读过几本书,哪儿知道其中的奥妙,“阿姝,这样不费劲儿!”   容姝笑了笑,日出的霞光撒在两人脸上,耶律加央也没刚才那么沧桑了。   “轮子试试能不能倒膜,做个铁的,禁用一些,在轮子上用点油应该会更好拉吧,我记着有一会儿油撒地上,地面就特别滑。”   这耶律加央听懂了,“你就是弄了一晚上这个,快回去睡觉,剩下的交给我。”   为了乌迩不睡觉,耶律加央舍不得责备,心里又难受,倘若乌迩再强大一点,容姝就不会受这些苦。   容姝点了点头,“那我回去睡啦。”   今天尤其地早,草原上没有人,耶律加央把轮子收到羊皮袋里,然后快速亲了容姝一下,“我送你回去,也躺一会儿,养足精神,干活才更快。”   他不是没有熬一夜过,练兵打仗的时候,连轴转都有,只是这个太难,耶律加央脑袋疼。   他拉着容姝的手,另一只手拎着大袋子,“明天,最晚后天,就能给做出来。”   再过些时日,留在大楚的人就该回来了,耶律加央怕耽误时间。   回王帐之后他抱着容姝睡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就去了木匠那儿,做容姝说的倒膜。   倒膜,顾名思义,做东西用的模具,往里面浇东西,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这个比轮子简单,木匠一下子就弄明白了。   就是铁水太热,普通东西搁不住,得用耐热的砂石。   耶律加央忙这个,其他人也没闲着,尼玛带人上山砍树,清理树枝,杂草,总算找出了一条最近最陡的山路。   达娃安排好商队,一月两次,商队缩减了一半的人。   剩下一半,则是去每家每户,收多的粮食,青稞,红薯,土豆,白菜,萝卜,豆子。   容姝列了个菜单,又找了几十个阿婶,做大锅菜,菜单一天一换,三天一轮,早晚饭都是红薯稀饭,中午饭第一天是萝卜炖羊肉,主食蒸土豆。   第二天是红薯土豆牛肉煲,主食是青稞饼。第三天是牛肉末炖豆腐,主食蒸红薯。   其中,不定时加一些青菜,烤肉,也是改善伙食。   做大锅饭,还得需要一只大锅。   *   八月十三日,留在大楚偷师的乌迩人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去了军营,在军营待了半日,就去了长岭山。   连家都没回。   长岭山上的树遮天蔽日,爬山要爬几千尺,若非乌迩人天生高大,身体好,一般人还真是吃不消。   更登和克珠还没来得及拥抱家人,就去山上烧砖了,烧砖的地方定在了半山腰,这里的土壤最适合烧砖,而且,半山腰既方便往上运砖,也方便从山脚向上运砂石。   砖窑很快就搭起来了,在大楚被人指着鼻子骂拖后腿没出息的两人手上活儿一点都不比砖窑的老人差。   柴火,砂石,泉水,一堆又一堆,这些全都会变成一块一块结实的砖头。   不得不说大楚人很厉害,但乌迩人也不差。   学盖房子的人回来之后也没回家,直接去了山上挖地基,地基深十尺,山顶上的城墙要把山顶的树全部砍掉,树根挖出来,半天功夫,干了不少活,又好像什么都没干。   “大家歇歇,先吃饭了!都把活放下过来吃饭!”   以往干活都是自备干粮,但是长岭山太高了,回家不方便,所以吃大锅饭。   大锅饭,还不知道味道咋样呢,不过怎么说呢,热乎。   肯定比凉呼呼的饼好吃。   一人手里拿个木饭盆,一双筷子,准备去打饭。   队排了好长,在队伍末端,能闻到饭香。   伸着脖子往前看,动作快的已经打好饭了,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吃了。   眼尖的人能看见饭盆里的东西,两个圆溜溜的蒸土豆,还有皮,但是洗的干干净净,萝卜炖羊肉,大块的萝卜大块的肉,萝卜是白色,有点透,羊肉是肉粉色。   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这饭看着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咋样。 第七十五章 回乌迩的第十六天还剩二……   就像以前做的烤肉,闻着也很香,但是吃起来干巴巴的,并不是特别好吃。   但愿午饭不是这样。   乌迩人不喜争抢,排队的时候不用人说就把队排好了,一个一个打完饭,就去树下坐着吃,很快就到了克珠和更登。   在大楚待了四个多月,回乌迩又有半个月的马程,回来之后连家门都没进,直接上山,吃的更别说了,窝窝头和干粮,没一样好吃的东西。   还喇嗓子。   这儿的早晚饭就是红薯稀饭,味道还行,不过不太顶饿,所有人都等着中午这顿。   很快就轮到了克珠,他排在更登前面。   总共三条长队,给克珠盛饭的是乌迩的年轻姑娘,裹着头巾,脸上还带着笑,接过饭盒,盛了两大勺菜,又捡了两个圆滚滚的蒸土豆。   “那边有汤,得自己去盛,想喝多少喝多少。”姑娘盛完饭,冲着克珠笑了笑,“快去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八月初已经入秋了,乌迩的秋天很短。   克珠回过神,端着饭盆找了个地方,很快更登也来了,两人神情如出一辙,为什么一顿中午饭给盛那么多。   这要是在大楚,都够一天吃的了。   克珠拿起筷子,“尝尝,趁热吃,不是说能盛汤吗,可别没了。”   更登这才注意到吃饭的人都狼吞虎咽的,土豆不剥皮,菜一吃一大口,感情是怕汤没了。   他先闻了闻,然后咬了口土豆,面,还甜,还是乌迩的土豆好吃。   菜闻着挺香,更登夹了一块肉,一口吃到嘴里,萝卜炖羊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肉,三分之二的萝卜,两大勺,分量很足。   羊肉炖的很烂,有没有散,肉很软,一抿全是肉丝,炖的也香,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咸味不重,除了羊肉的膻味,还有香味,却不属于羊肉。   应该是香料。   好吃,大锅做饭就是香,萝卜水灵极了,吃到嘴里全是萝卜汁,沾着羊肉香,再啃一口蒸土豆,那滋味绝了。   比起窝窝头,这顿饭简直是神仙吃的饭菜。   也不是说多好吃,味道恰到好处,咸淡适中,肉和菜都是好的,再有容姝给的方子,能差到哪里去。   要是每天都是这样的饭菜,干活都有劲儿。   克珠很快把饭吃完,他还记得有汤喝,乌迩人喜欢喝酒,喝奶茶,汤倒是不怎么喝,他尝尝味道怎么样。   放汤的是一个大桶,有个木头勺子,克珠伸长脖子往里看了一眼,汤是浅褐色,用勺子一捞,捞出来两块骨头。   没多少肉,但确确实实是肉骨头,汤还用肉骨头做,这伙食……   骨头很多,并不用担心吃不到,克珠只捞了两块,他对更登说:“汤里有骨头,是牛肉汤。”   有牛肉味道的汤就是牛肉汤,没毛病。   更登眼睛瞪大,他还以为就是萝卜汤呢,“你快去问问,以后天天这么吃还是就今儿一天!”   克珠去问,得到的答案自然不是天天这么吃,而是每天菜式不一样,三天轮一次。   明天吃红薯土豆炖牛肉,后天牛肉沫炖豆腐,大后天又可以吃萝卜炖羊肉了。   克珠嘿嘿一笑,“我问了,菜单是王妃定的,这日子可真有盼头。”   能吃饱睡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修建城墙是为了保护族人,吃过饭,克珠和更登带着人去烧砖,一下午,吃过晚饭,又把活捡起来,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做饭的十几个姑娘端着锅厨具去小溪边刷,她们负责这边几百个人的早中晚饭,晚上也不下山,直接住在这里。   在山里住其实挺害怕的,深山老林,黑漆漆的,还有野兽嚎叫的声音,阴森森的让人害怕。   但是这是她们长大以来做的最大胆也是最开心的事。   因为这件事对乌迩有用。   菜肉和粮食是从下面搬上来的,运东西的吊车还没装好,很费力气。   上山不容易,做饭也不像在家里一样。做饭是架的大锅,好几口大锅,蒸土豆,炖菜,烙饼,尤其炒菜的时候,用的是挖土那么大的铲子,一天下来,脖子酸胳膊疼的。   吃过饭还要把锅铲刷干净,差不多忙一整天。   一想以后每一天都是这样,其实还有点害怕,在帐篷里躺着多好呀,一点都不累。   但这个念头一从脑子里冒出来,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多少人忙着建城墙,可比做饭累多了,也没谁说干不了不干了。   而且,王妃都干活,那个大楚来的公主……其实在容姝刚来的时候她们还看不惯来着,凭什么公主就能嫁过来当王妃,大楚人,保不齐是奸细,她长的是好看,但一定娇滴滴的,脾气也不好,她们才不会像奴才一样供着她。   但是容姝和她们想的不一样,她从大楚来,带来了蔬菜种子,让孩子们读书识字,教给他们怎么煮火锅,怎么给肉去腥,怎么炒菜炖菜……   容姝没有公主架子,她对乌迩人很好,她把这里当家,所以她们也要把容姝当家人。   这些菜都是容姝教的,该放多少调料,放多少水,煮多久,全是容姝教的,教完还问她们用不用再说一遍。   容姝是拿菜教的,她煮的菜比这个好吃多了,她可真温柔,王上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娶这么好的媳妇。   她们要是男子就好了。   几个姑娘在夜色下托着下巴,目光放远,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要是男的,就可以和王上比摔跤,不过当姑娘也好,容姝对她们可太温柔了。   十几个姑娘睡了两间帐篷,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男人就开始打地基,烧砖了。   她们要准备早饭,你推我我推她,揉着眼睛起床,准备早饭,她们还要拾柴,存的柴火不多了。   马上就是九月,十月,不知道哪天就会下雪,而城墙……听克珠说,没有几年是建不成的,她们要为冬日做准备。   要是吊车能用就好了,会省很多力气。   耶律加央第一次试吊车。   两棵树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五十尺,在容姝看,有一百五十米,滑轮固定在树杈上,三人高的位置,绳子从凹槽绕过,吊车固定在绳子上,一人在树下放东西,另一人在上面拉。   吊车里放了二百斤的白菜,一装进去,绳子就往下坠了一大截,耶律加央心一紧。   容姝站在后面,心也沉了沉。   滑轮是固定的,又没有啮齿,能拉动的只有绳子,先向上拉,然后再把吊车送回去,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滑轮的很高,就是怕吊车擦地,可二百斤的东西,太重了。   拉绳子的人手上戴着羊皮手套,然后还在滑轮上抹了油,二百斤的东西他能背动,但是会把脊背压塌,更别说爬山了。   他深吸一口气,扎稳马步,把绳子在手上绕了两圈,一咬牙一用力,一边拉一边收绳子。   轮轴咯吱咯吱地响,树杈晃了晃,显然不能承受这么重的重量。   但吊车动了,虽然有点慢,但是缓缓地,沿着高坡往上爬。   牛筋和麻线揉在一起的绳子,麻线断了有牛筋在,麻线好几股,又给牛筋增加凝聚力,哪怕吊车坠着,但还是结结实实的。   一尺,两尺……   拉绳子的人眼睛更亮了,他鼓足了劲,觉得自己可以拉更多,再多五十斤,不,一百斤也能拉得动。   干活就是这样,只要提着一口气,就能一直干下去,但要是歇一会儿,就提不上劲儿了。   还剩二十尺,十尺,五尺……   吊车落地。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耶律加央看了眼容姝,像求表扬的大狗一样,看,那个是我做出来的。   耶律加央过去检查了一遍,滑轮铁铸的,没有坏,但是挂滑轮的树杈已经被勒出一条裂痕了。   可以用羊皮垫一垫,绳子没什么问题,有些麻线断了,但是一捆还是好的。   吊车的底有些下塌,可以换更结实的木头,吊环没啥事,耶律加央把这些都记下来,改一改再试。   油用的是花生油,闻着还怪香的。   耶律加央让做滑轮的人回去好好睡个觉,因为这个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耶律加央拉着容姝回王帐,真累啊,又挺知足的,他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和容姝说:“可以多建几个,别的山也得建,这个法子好用,还可以运人上去。”   二百斤一次,到时候看看是人背着爬山快,还是这个快。耶律加央很高兴,他把两只手枕在脑袋下面,腿耷拉在床边,这是他和容姝,还有很多乌迩人一起做出来的,这是所有人的心血。   容姝倒了两杯水,往里面放了两勺蜂蜜,水杯放在桌上,她躺到了耶律加央旁边。   难得的安静时候,这样躺着就很好。   耶律加央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看来是真的累,容姝仰头看着耶律加央,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眉间有一丝倦色。   累极了才会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容姝伸手碰了碰耶律加央的眉心。   轻轻一下,容姝又把手缩了回来。   容姝不想耶律加央这么累,也不想乌迩走向那个结局,世事两难全。   希望城墙能早日建好。   耶律加央醒的时候天快黑了,他坐起来,骨头咯噔咯噔地响,吸吸鼻子,闻到了饭香。   顺着香味走出去,耶律加央见桌上摆了一个盖着的砂锅,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阿姝。”   容姝又端了一个砂锅过来,“饿了吧,快吃。”   耶律加央见过砂锅,但没见过砂锅当碗,“这什么,就这样吃?” 第七十六章 回乌迩的第十七天哪怕容……   耶律加央伸手把盖子拿下来,里面是一锅菜,土豆块,码的整整齐齐的卤牛肉片,豆芽菜,萝卜丝,上面撒了一层褐色的酱,很浓稠,闻着也很香。   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盖子有点烫手,耶律加央蹭了蹭衣服,他把另一个砂锅的盖子也揭了下来,里面是一样的东西。   他挑了挑眉,“以前没见你做过,这是什么。”   容姝道:“砂锅米饭,也叫煲仔饭,是南方的吃食,不知道做的好不好,要是做成功的话,锅底应该有一层锅巴。”   锅巴耶律加央也没吃过,毕竟连大米都没有的地方,把饭做糊了,太浪费了。   耶律加央没吃过的东西太多了,每样都新奇,容姝把煲仔饭拌了拌,酱汁是几十年的秘制酱汁,肉也是精挑细选的卤肉,配菜是焯好的萝卜丝,豆芽菜,干豆皮,米饭铺了一半,剩下的全是肉,配菜是小咸菜,辣口的,很下饭。   耶律加央学容姝拌煲仔饭,褐色的酱汁融进米粒的间隙中,把每一颗圆润饱满的米粒都染成了棕褐色。   牛肉卤的时间很长,肉散而不烂,用筷子拌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地戳烂,保准米粒挨着牛肉丝,牛肉丝挨着豆芽菜。   一砂锅的饭,绝对能填饱肚子,耶律加央又拿了两只勺子,递了容姝一只。   大口吃饭才香呢。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耶律加央把碗筷收拾了,收拾完东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夜色很好,但他又要走了。   吊车还有的忙,等什么都弄好,所有都装好还有好些天。   耶律加央是乌迩的王,可除了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都要离家,一样地,思念妻子。   容姝把耶律加央的包袱收拾好,送耶律加央出门,耶律加央今天唠叨地厉害,“天冷,多穿点,早晚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有什么事找尼玛,想我的话……就让大毛二毛来找我,我会回来。”   八月中旬的风比以往更凌厉,吹在耶律加央的脸上,有轻微的刺痛感,容姝点了点头,冲耶律加央挥了挥手,回屋喂这两只鹰。   葡萄干和桃仁儿,吃完就飞出王帐,冲向九天了。   *   城墙在紧锣密鼓地修建,建城墙的总共有近两万人,从山谷两侧,同时并行,挖窑,烧砖,打地基,建城墙,更有守着吊车的,每日精细看护,用完一次就上点油,跟对待自己的老祖宗似的,就怕磕了碰了。   尽管这么多人修建城墙,但是进度并不快,相反,很慢。   地基深十尺,城墙高三十尺,中间是实心的地垒,最上面是可以站人,瞭望,射箭的。   而且城墙两面十分光滑,不然人说爬就爬上来,这城墙建的还有什么意义。   一尺城墙就要用数千块青砖,而乌迩一个砖窑一天不停歇地烧也就烧一万块,就算这么多人,一天也筑不了几尺城墙。   哪儿哪儿都是问题,哪里都有漏掉的地方。   更登和克珠很发愁,他们觉得对不起每天这么好吃的饭。   会烧砖的只有他们两个,别人从头开始教,怎么也得用几个月,建城墙停滞不前,而另一边,乌迩商队缩减至两支,以往一个月商队能去两次,如今只有一次了。   虽然一次两次听着显不出什么,但是,真放到每月卖的肉,粉条,土豆,那可就少多了。   晋阳火锅店的张掌柜和乌迩做了一年多的生意了,少了谁的货也少不了他的,但是,别人就不一样了。   运往别的城的货物少了大半,价格相对涨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卸完货物,张掌柜跟着达娃丹增上楼,时常见面,几人已经称兄道弟了。   张掌柜问了问,为啥以后商队一个月只来一回。   丹增盘算着一会儿去哪儿买冰糖葫芦,他看着张掌柜,然后把目光放到门口,面露无耐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马上要冷了,乌迩每年九十月份就下雪了,今年这天,估摸着还得更早一点,马和人跑不了太多次。”   路途遥远,气候严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掌柜唉声叹气,“天一冷,可以一回多送一点嘛,我现在开了十家火锅店,还想把火锅店开到大楚各地呢。”   丹增笑笑没说话,达娃一向话少,跟张掌柜道了别就回去休息了。   丹增问哪儿有卖冰糖葫芦的,张掌柜没想到丹增一个大男人还爱吃这个,“后街王婆子卖,那东西倒牙。”   丹增点了一下头,又问永州最近怎么样,贸然问盛京的事太唐突,再说他是乌迩人,问了只会增加张掌柜的防备之心。   张掌柜道:“还是那样,没什么大差别,永州比以前繁华多了,皇上任命了新城守,冠军侯去豫州守城了,我呀,就盼着太太平平的,不然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永州也起风了,张掌柜还穿着单衣,冷得直打哆嗦,“我多赚些银子,以后去江南看看,听说那里风景好。”   丹增没去过江南,他听张掌柜讲,那里是好地方,有山有水,有青石板,城中就有河,还有画舟小船,烟雨绵绵,美不胜收。   得带乌音珠来看看,不过乌音珠喜欢的是草原。   丹增冲张掌柜笑笑,然后去了后街,明儿回去,他跟王婆子定了好多糖葫芦。   永州城没什么变化,但比以前,好像严了许多,城中守卫增多,而且都是生脸。   看见他没多大反应,但是目光如影随意,背上刺挠得慌。   丹增在城中饶了一圈,又给永州的乌迩人留了暗号,让他们务必小心,若有变故,要么进山,要么想办法出城。   小心留意,性命为重。   丹增不清楚容誉是怎么想的,但能感觉到他对乌迩的敌意,既然选择和亲,为什么又要想方设法把王妃留在大楚呢。   很多事耶律加央都没说,丹增自然想不到容誉对他们王妃有那种感情。   这才两年,二十年谈何容易。   不仅是乌迩,大楚似乎也在做准备。   丹增面色沉重,在太阳下山之前回了客栈,达娃也回来了,他下午出去一趟,采办要带回去的东西。   多是刀具篮子,想带回去试试乌迩能做不。   达娃神色也不轻松,显然是察觉出不对来,他道:“尽快回去,以后每次商队,我都会跟着来。”   丹增点了点头,乌迩人进盛京可不容易,要是盛京有他们的探子就好了。   从永州到盛京,要经过重重关卡,当时护送王妃回京的人说盛京戒备森严,混进去难如登天。   只能先放一放。   盛京的情况比两人想象得更严峻。   永州换了城守,是容誉的人,朝中大臣也被他洗了一番,容誉继位两年,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新皇成长成手段狠厉的帝王了。   手下羽林军乃是先帝留下的暗卫,却成了他手下最锋利的鹰犬。   如今朝中,平阳侯府风头一般无二,可是府上的二小姐却深居简出,鲜少参加宴会。   陆昭云五月初成的亲,当时容姝已经走了,她递进宫的帖子也没回信,再后来就听到了容姝回乌迩的消息。   她如今管着陈府中馈,大大小小的事全要来问她,一天下来头昏脑胀的,幸好夫君体恤,又懂得上进。   可有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容姝,她去了乌迩,现在还好吗。   她这儿有很多容姝送的东西,衣服收拾,书本字画,傍晚,陆昭云和徐家老小用完晚饭,二弟陈洺之喊住了她的夫君。   在陆昭云印象中,陈洺之话很少,自从容姝回京之后,他病了两日,如今一看更显单薄。   只是她做嫂子的,不好过多关心小叔子。   陆昭云看了夫君一眼,点了一头准备离开。   陈洺之开口道:“兄长,我有一事想劳烦嫂嫂。”   陈裕之似有不解,转而笑了笑,“莫非是相中哪家姑娘,想请你嫂子……”   陈洺之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不,我是听说嫂子手里有本《中庸》,想借来看一看。”   陆昭云记得,那本《中庸》是容姝送她的,只不过她一向不喜这种书,只翻看了几页。   自是舍不得,可夫君在这儿,陆昭云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夫君二弟等一会儿,妾身这就回屋拿。”   陆昭云在屋里翻了翻,恐怕夹了自己的书签,书的扉页有容姝写的几句诗,恍惚之间,有什么东西在陆昭云脑子里闪过。   书借给了陈洺之,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当兄长的,有时比爹娘更好谈心,陈裕之今年成亲,兄弟两就差了一岁,但他可比陈洺之这个弟弟稳重得多,他淡笑道:“你如今已立业,该考虑成家了。”   陈洺之抱紧书,“我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陈裕之不再催了,“你心里有数便好,”这模样可不像没心思的,倒像是一颗心都投进去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陈洺之道:“兄长,当日长公主回京,皇上有意留下长公主。”   这事一直憋在陈洺之心里,直到容姝平安回乌迩,他才敢说出来。   陈裕之没绕过来,“留下?可长公主不是已经回乌迩了吗……长公主怎么留下,她是和亲……”   “兄长忘了赵颜兮吗,让赵颜兮去乌迩,长公主不就留下来了。”   陈裕之一阵后怕,万一真换了,乌迩王又发现了,岂不是一场大灾。   如今平阳侯府独大,这大楚的天都变了。   陈洺之道:“赵姑娘现在好好的,保不齐皇上还有这样的心思,日后,必起战乱。”   陈裕之想说如今大楚也很好,太平无忧,百姓富饶,打也能打的过大楚,可是这太平的一切是一个女子换来的。   想用就用,不用了就丢弃,长公主已经嫁到乌迩了,难道,用让她信赖的故国,对着她拔剑吗。   这……   陈洺之道:“若有那日,我一定是向着长公主的。”   陈裕之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弟弟,他是大楚人,知道该做的选择是什么,可面对陈洺之,又很难说出口。   你是大楚人,乌迩是异族,哪怕容姝用一生换来了几载和平,但若是大楚朝乌迩开战,你也必须站在大楚这一边。   因为你是大楚人,这是你的国家。   容姝不过是个女子,怎可与一国相较。   可就是这样的女子,救了大楚一个国。   陈裕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兄弟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陈裕之退了一步,“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七十七章 回乌迩的第十八天耶律加……   陈洺之冲兄长行了一礼,“我回去温书了。”   陈裕之看着亲弟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以前废寝忘食读书是为了科考,如今进了六部,还不忘看书,还越发寡言少语,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   若是真心悦长公主,得趁早死了这个念头。   日后要真有那么一天,他就把亲弟锁在家中,不能出门,看他还怎么向着长公主。   陈裕之回了院子,和妻子说起亲弟的事,说完笑着道:“你说他是不是魔怔了,还向着长公主,要真有那么一天,谁还管她是不是公主,嫁到乌迩就是乌迩的人,怎么能确信她心里还有大楚。”   大抵男子天生看不起女人,纵使那人是公主,也是一样。   陆昭云看了会儿自己的夫君,冷笑道:“你且去打听打听,有谁不记着公主的好,当初大战,多少人收拾细软,准备去南方避难。是谁救百姓于水火,你说的可倒轻巧,怎么,阿姝是个物件,说用就用,说丢就丢?”   陆昭云越说越气,“不是说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吗,怎么你不去乌迩和亲!”   陈裕之被堵的哑口无言,他一个男子,怎么去和亲,就算可以,他会愿意吗。   孤身一人去乌迩……想想都……   当晚,他睡了书房,书房没床,他拼了两把椅子将就了一晚,次日,他换了布衣,去街上,路过一茶馆,说书先生说的就是公主和亲的话本。   陈裕之停下听了一会儿。   “……且不说路途遥远,出了永州,就是密林戈壁,还有数百里的荒漠,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马车停下,长公主望着东南方,虽说什么都看不见,但那里是她的故乡,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   说书先生说的抑扬顿挫,眼中还带着泪花,茶馆人满为患,陈裕之只能和人拼的桌,听书的人很多,坐他旁边的人听得目不转睛,连茶水都忘了喝。   整个茶馆,细看下来竟是女子居多。   这么多人都来听书……   这一折戏讲完了,说书先生去后面喝茶水,陈裕之用手敲了敲桌子,问旁边的人,“这是《公主和亲》,下一场是什么?”   “自然还是这出,已经讲了好几个月了,附近的人都来这儿听。”   这位姓赵的公子已经听了五遍了,他还想听,这就每日都来。   他虽没见过晋阳公主,但见过平阳侯府的赵姑娘,在他想象中,公主应该是一个深知民族大义,体恤百姓,心性坚韧的英气女子。   陈裕之咳了一声,“怎么不说别的书,这一直听……”不会厌烦吗。   赵公子皱着眉,“你不想听出去就是了,何必言语中伤公主,怎么,公主的故事不好听吗?”   不等陈裕之说话,说书先生就回来了,又从头说起,“承奉三十九年,大楚出兵乌迩,不敌,兵临城下。皇上病重,国危矣,边城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啊。是一女子不顾一切,用自己的一生换取了二十年的和平……”   赵公子听的入迷,陈裕之见左右的人都是如此,不知不觉也听了下去,盛京城有一百多个茶楼,里面说书先生说的都是这出戏,长公主,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没人忘记她,那是他们的公主。   *   八月十五是大楚的中秋节,不少人都等着赏月,   但乌迩今天是阴天,风吹过整个草原,四周没山遮挡,冷的厉害,草原上人们忙了起来,容姝盘算着给山上的人加个菜。   前两年,这节就简单过的,第一年她们三个围在一块吃月饼,第二年和耶律加央过的,不过耶律加央不知道那是中秋,吃完了才知道,许是怕她想家,一晚上别别扭扭的,不知道说什么。   容姝打算做点月饼,叫些人帮忙,做好了给送上去。   总共甜口咸口两个味,甜的有葡萄干馅儿,蜜瓜馅儿,咸的有蛋黄莲蓉馅儿,牛肉馅儿,面团里加的是黄油,外皮酥皮的法子教下去,只需要按照步骤和面就好了。   乌迩的木匠打了模具,上面刻的是乌迩话和格桑花,大意是吉祥如意,幸福安康。   乌音珠也来帮忙了,商队一走,她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每天除了看书,就想吃什么。   做月饼她不会和面,调馅儿,但是会包,一层饼皮,一层酥皮,再用模具一扣,月饼就出来了。   也不知道容姝是怎么弄得的,饼皮有点油,却不腻,颜色偏黄,而里面一层油酥很软,沙沙的,闻着很香,馅儿就各种各样了,乌音珠偷偷吃了点葡萄干,这算是乌迩的特产,真甜呐。   容姝在准备牛肉馅儿,和包子饺子馅儿不一样,包包子生肉都行,大块小块都没事儿,可是月饼里的馅儿,口感要干一些,有颗粒感。   容姝先把肉切成小的肉粒,然后用油炒了一遍,炒至微微发干却不硬,再放香料,一点辣椒,盐,少量的糖,口味是咸甜口的,还有点辣。   算是照顾了大多数人的口味。   牛肉粒颜色是褐红色,外面沾着一点辣椒,看上去特别下饭,乌音珠想,这盆牛肉粒,她拌米饭就能吃两大碗。   而蛋黄馅儿更简单,一个蛋黄,一层酥皮,一层外皮,做出来的月饼圆滚滚的。   看着就好吃。   月饼烤上,容姝问粉条运上去了吗。   尼玛闻着香味简直飘飘然,“运了,中午饭一会儿就能做。”   今天中午该吃土豆红薯牛肉煲,又加了一道菜,是牛肉白菜顿粉条,牛肉用的是筋头巴脑,有肥有瘦,这样吃着香。   容姝点了点头,“月饼做好了趁热送过去吧,剩下的给这几个婶子分分。”   忙活一上午,也就做了六千多块,一人还分不到一块呢,别人只能记着法子,回家自己做。   容姝递给尼玛一个布包,“这个给王上。”   耶律加央在山上,日子肯定不好过,带去点好吃的打打牙祭。   尼玛:“放心,我肯定亲手交到王上手里。”   容姝今天站的久,太累了,想回去躺一会儿,她脸色不太好,乌音珠有些担心,“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容姝就是站久了,“我回去睡一会儿,你快去吃月饼吧,等晾了好吃一点。”   另一边,山上工人干活都浑身力气,他们早上看见了,从山下运上来不少的肉,还有粉条。   好几十捆,今天饭肯定差不了。   姑娘们一早就忙活开了,备柴,烧水,切肉,切菜,泡粉,还有烙青稞饼的。   乌迩的主食就是青稞饼,只不过这个饼里加了葱油,比一般的饼更香。   锅下烧着柴火,在灶台边热得很,锅里炖着肉,土豆和红薯块要等后面再放,不然全给炖散了。   当然也有爱吃这样的,一碗菜黏黏糊糊,泡着饼吃,最好吃不过。   有的锅炖的是牛肉白菜,白菜放得早,入味快,等快熟的时候放粉条,乌迩的红薯淀粉多,所以粉条更有嚼劲,煮的时间长最外面一层会化掉,让汤汁更稠。   姑娘们做饭做的热火朝天,就是不知道为啥今天有两个菜。   “尼玛大人说了,今天是中秋节,咱们回不去,所以多加个菜。”乌迩人对中秋没有感情,能吃肉是最好不过了。   “听说中秋是团圆节,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回去有啥好的,能有在这儿吃得好?”一个胖胖的圆脸姑娘咽了咽口水,“这锅菜闻着就香,在家只有蒸土豆和青稞饼。”   一众人哈哈直笑,虽然出来好几天,挺想家的,但是她们是为乌迩做事,王妃来乌迩两年多了,只回去过一次,跟王妃比,她们可好太多了。   中午饭熟了,工人们纷纷把手上的活放下,拿饭碗排队,不争不抢的,一勺土豆红薯牛肉煲,一勺白菜粉条炖牛肉,一张大饼,这是他们的午饭。   盛了饭找地方坐下,埋头苦吃,耶律加央排在后面,原本是说单独给他送过来,但他懒得麻烦,反正是一样干活,自己打饭也挺好。   打了饭,耶律加央找了个安静地方吃饭,饭菜挺好,但是没容姝做的好吃,今天是中秋,他想回去一趟,然后明天早上再赶回来。   吃饭用不了多长时间,吃完歇一会儿,继续干活,本来用不着耶律加央做什么,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干的能快一点。   耶律加央蹭了蹭手心,上面全是茧子,一会儿拿热水泡泡,省着硌着容姝,虽然干活挺累的,但是耶律加央觉得自己能行。   下午又送来了月饼,耶律加央分到了一块,上面写着幸福安康,尼玛带的布包里面有牛肉酱,牛肉干,可以留着饿了吃,月饼没舍得吃,装进了怀里,牛肉酱和肉干被他放在帐篷里,等太阳下山,晚饭都没吃,耶律加央直接下山。   天阴着,月亮没出来,有点看不清路。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天暗,耶律加央小心着,还是摔了一下,回到王帐天已经全暗了,耶律加央进去,看见容姝坐在灯下,正对着月饼发呆。   容姝做月饼的时候挺高兴的,但做出来就不是很想吃了,她也不想家,这里就是家,就是有点想耶律加央。   她太出神,以至于耶律加央进来她都不知道,直到耶律加央过来她才回过神。   容姝被耶律加央吓了一跳。   耶律加央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上还挂着树枝草叶,头发也脏,裤子膝盖那里磨破了一个洞。   耶律加央摸摸鼻子,“我回来陪你过中秋。” 第七十八章 回乌迩的第十九天不必言……   容姝没想耶律加央晚上会回来,离得远,尼玛说从长岭山脉回来,要一个多时辰,还得快马。   有时候她会想,乌迩的人,都是这样,参军的人,去炼铁晒盐的人,总回不了家的人,都是这样的。   耶律加央也不例外。   所以她都想好了,坐一会儿,然后去睡觉。   结果耶律加央回来了,容姝又惊又喜,“你这一身怎么弄的,裤子还破了。”   耶律加央低头看了下,还真破了个洞,怪不得骑马的时候右腿比左腿凉,“应该是树枝勾的,我没仔细看,阿姝……”   连滚带爬下来,身上脏得厉害,耶律加央道:“我先去洗洗,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把那块月饼放桌上了,油纸包着,“待会儿咱们吃月饼。”   容姝下意识站起来,跟着耶律加央走了两步,耶律加央神情有些无措,他拉住容姝的手,“就一会儿,我很快就洗完了。”   耶律加央打了桶凉水,帐篷里有热水,兑了兑能洗个澡,里面并不冷,再说他也不是怕冷的人,擦洗完,耶律加央换了身干净衣裳,这下浑身舒服了。   洗澡不过一刻钟,容姝在灯下等他。   坐的有点远,像是不好意思,耶律加央咳了一声,“洗完了。”   洗干净了,能抱一抱容姝了。   怀里的人有点瘦,耶律加央抱的有点紧,算起来也才三日没见,就想的厉害。   容姝伸手环住耶律加央的腰,“明天还要走吗?”   耶律加央犹豫了会儿,“……嗯,明早走。”   容姝有些失望,“那你别悄悄走了,你叫我起来,不然一早起看不见你人。”   耶律加央心抽痛一下,容姝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耶律加央咬了一下下唇,“嗯,喊你起来,我走了你再睡。”   容姝道:“那明早还能给你带些东西,带两身厚衣裳,看这天马上就冷了,我让尼玛带了牛肉酱和牛肉干,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我放帐篷里了。”耶律加央傻笑两声,“闻着特别香,中午饭也好吃,所以就没吃。”   容姝哦了一声,“那城墙建的怎么样了,别处可有异动,达娃他们该回来了吧。”   耶律加央把容姝放出来,捧着她的脸狠亲了了一口,“我就回来一晚上,不许问别人,城墙也不行。”   容姝被亲的一愣,刚想说什么就被耶律加央打横抱起,床上铺着锦被,软的一塌糊涂,红烛昏罗帐,烛光影影绰绰,容姝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   什么都说不出来,耶律加央按着她的手腕,被子里的暖意和外面的冷风交织,容姝冲耶律加央摇了摇头,“别……”   耶律铮生在明年,如果现在有了,她怕伤了孩子。   耶律加央忍得辛苦,有些事不是说停就停的,“我轻一些,哪里不舒服你说,好不好?”   又舍不得拒绝,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他回来一次也是匆匆忙忙,小别胜新婚。   容姝很想他。   耶律加央俯身亲了亲容姝的眼睛,大约是动作慢,所以才格外漫长,他时不时问,这样行吗,要不要再轻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惹得容姝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堵住他的嘴。   *   深夜,烤红薯两只,月饼一块,耶律加央没吃晚饭,又翻出一包肉干,羊肉干,一点都不硬,又软又香。   容姝缩在被子里,只有耶律加央喂她的时候才张开嘴,红薯芯儿,最软的肉干,月饼的中间,全是她的。   耶律加央一边吃,一边笑,容姝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半响,终于填饱肚子,耶律加央道:“城墙建的有点慢,冬日应该不回来了,商队没什么异动,大毛二毛总盯着,不会出事……”   容姝听完,翻了个身,“跟我在一块就不要说城墙了,我一点都不想听。”   可真坏呀,耶律加央去洗了把手,把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一碰容姝就哎呦哎呦地喊疼,耶律加央咬着牙道:“你这个骗子,我都没用力,现在没用力,刚才也没用力。”   他挤上床,被子里面暖暖和和的,他舍不得睡,明早一起就要走了。   容姝抱住耶律加央,“那也疼……”   两个人闹太晚了,容姝困得不行,不一会儿就窝在耶律加央怀里睡着了。   睡前,她还在想,耶律加央可真暖和,一点都不冷。   耶律加央亲了亲容姝的额头,把人抱的紧了点,天马上就该亮了。   耶律加央睡得并不沉,心里有事,到点就醒了,容姝还在睡着,他舍不得把人叫起来,又怕不叫她会生气。   磨磨蹭蹭的,时间越拖越晚,耶律加央拿起一撮容姝的头发,轻轻扫了扫她的眼睛。   扫了两下,容姝睁开眼,天还没亮。   快到冬天了,天亮的晚了,容姝去握耶律加央的手,声音还有些迷糊,“你要走啦。”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我早点回来。”   如果可以,尽量章中离开,章尾回来,绝不拖到下一章。   容姝把手伸到外面,让自己精神一点,“我给你找两件衣裳去……”   耶律加央:“我自己找就行了,裤子破了个洞,帮我补上,我走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   容姝:“嗯,路上小心些,多穿点,记得早点回来。”   *   九月初   乌迩落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的比往年还早,毫无预兆,雪下得早,也就是说今年比往年更冷。   雪像盐粒一样,并不大,草叶还是青的,覆上一层薄薄的雪,又像晨起还未化干净的霜。   有点冷。   耶律加央半个月没回来了。   商队上个月月底回来的,带回来不少东西,还是粮食棉花,布匹居多,容姝问了几句大楚的事,她不信她逃回来容誉什么反应都没有。   想杀了她,想抓她回去,还是想,等到四年后一锅把乌迩端了。   容誉不会什么都不做,他做事太绝了。   丹增只说永州戒备森严,换了新的城守,其他的城并未来得及看,乌迩人的相貌还是太过明显。   容姝如今也想不通,当初大楚军队怎么打进草原深处的,迁徙是大事,当时的确防备薄弱,商队每年跑一次,容姝希望有城墙,至少能护住乌迩人。   进可攻,退可守。   容姝道:“要保证军营和山上的棉衣棉被,多存些柴火,送一些防治风寒的伤药,每日再送五十斤姜块,每天早晚煮一次姜水。”   考虑的已是周到。   达娃低声应下,“王妃若需要什么,吩咐属下便好。”   容姝笑了笑,“天气严寒,王上在山上,乌迩大小事还请你多多费心,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   风雪侵寒,对乌迩人来说早已经习惯了,毕竟从记事起,乌迩就是这样的气候,但他们的王妃是从大楚来的,盛京地处中部,气候温和适宜。   容姝站在帐篷外面,脸冻得发红,达娃道:“王上不在,王妃多保重。”   是啊,耶律加央不在,容姝想问问耶律加央什么时候回来,又不好太催他,只能作罢。   下着雪,也上不了山,她回王帐看了会儿书,就去睡觉了。   长岭山也下雪了。   还青翠的草叶上裹上银白,树枝上压了一层,帐篷上也是如此,土有些硬,幸好当初烧砖慢,所有人都赶着挖沟渠,地基挖了老长。   今年冬天烧砖修建城墙,开春之前应该能修很长,留着山谷两边,最后动工。   耶律加央在帐篷里看城墙的图,城墙隔五十尺就有一个瞭望台,守城的人就在这里吃饭,站的愈高,望的愈远,城墙高三十尺,瞭望台高三十五尺。   耶律加央用笔在图上圈了几个地方,然后把图纸压在书中,出了帐篷,肩头落了不少碎雪。   雪比刚刚小了点,应该能下山。   正想着,就听外面人大声吆喝,“都过来喝姜汤啦!”   姜汤,他以前也喝。   姜还是容姝带过来的呢,耶律加央去拿了一碗,喝完又要了几个姜片,用油纸包上,装在怀里。   过了半个多时辰,达娃上山了,他膝盖湿了,还有点脏,见到耶律加央叹了口气,“路不好走,摔了两跤,幸好有吊车,不然真不好运东西上来。”   最多的就是沙石和土,总不能可着一块挖,这些都是大老远运过来的。   若不是有吊车,把沙石运上山又是一个难题,下雪天,爬山还够呛呢,更别提背东西了。   耶律加央没多说什么,吊车不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这是很多人的功劳。   耶律加央想问问容姝怎么样了,但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达娃今天话格外多,“上山的路不好走,雪不知什么时候停,商队等几日再走……”   耶律加央耐着性子听完,“还有别的事吗?”   达娃:“昨天晚上,羊冻死了一百二十一头,牛冻死了五十七头,不算多。”   耶律加央:“还有吗?”   “下雪之后盐湖不好晒盐,还有吊车被雪一淋,得加固一下,备用的绳子属下已经带过来了,王妃吩咐属下带来了棉被棉衣,已经发下去了,还有姜汤,也是王妃吩咐属下带过来的。”   耶律加央神色一怔,眼中好像亮了一簇火:“晋阳,她还说别的了吗。”   达娃摇了摇头,王妃虽然没说别的,但好像说的每一件事都和王上有关,姜汤,棉衣棉被,哪怕没说是给耶律加央的,但必定有一份是给他准备好的。   不必言说,也记在心上了。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行了,今晚你多盯着点,我回去一趟。”   达娃:“?”   这不下着雪呢吗。   耶律加央道:“以前下那么大的雪还往山里跑,怕啥。”   *   容姝晚上吃的大米粥,萝卜干咸菜,又炒了个土豆丝,辣椒炒牛柳,她这几天不太想饭吃,因为记挂着耶律铮,所以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都觉得是有了孩子。   可七月底成婚,这才一个多月,兴许孩子是九月,十月来也不一定呢。   梦里那个小孩很可爱,古灵精怪的,容姝怕哪里发生了变化,孩子不来了。   她想找赵大夫看看,又怕失望,现在吃饭都没胃口。   耶律加央不在,都是金庭玉阶陪着,容姝吃的不多,两个姑娘担心的厉害。   “王妃再吃一点吧,吃个牛肉饼,要不吃点肉也行,光吃菜晚上会饿的。”金庭愁得不行,可容姝是真没胃口。   以前也没觉得不好吃,容姝又吃了几口粥,夹了块儿牛柳,有点咸,不像以前那么好吃。   容姝现在想吃酸豆角炒牛肉沫,再来一碗鸡蛋羹,拌着米饭一起吃。   肯定特别香特别下饭。   容姝道:“把腌的豆角拿来,切点牛肉沫一起炒,再蒸个鸡蛋羹。”   这两个菜,金庭玉阶也会做。   很快,菜就做好了,一勺酸豆角牛肉沫,一勺鸡蛋羹,舀点汤,拌一拌,吃了一口,酸酸辣辣的,容姝舒了口气,这个味道是对的。   容姝吃了小半碗,金庭玉阶这下高兴了,“王妃还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做。”   容姝摇摇头,“你俩快坐下吃饭,人多吃饭香。”   外面雪已经停了,天上乌云散去,耶律加央驾马回来,马蹄踩在薄雪上,有些打滑,好像比平时还快许多。   耶律加央看见前面的亮光了,没一会儿就能到了。   想到一会儿能见到容姝,耶律加央骑得更快了,亮光越来越大,他能看见是一顶又一顶的帐篷。   还能找到哪个是王帐。   终于回来了。   马儿送到马厩里,前半路淋得雪也被风吹了个干净,耶律加央跺跺脚,掀开毛毡帘子进屋,“阿姝,我回来了。”   四双眼睛相对,金庭玉阶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第七十九章 回乌迩的第四十天容姝一……   下了雪,开始用炭火,帐篷里很暖和,耶律加央已经半个多月没回来了。   他把帘子系紧,“雪停了,我就回来了。”   耶律加央脸冻得有些红,他上次走没戴帽子,容姝也忘了这事儿,现在耳朵冻得红通通的。   鼻子也红,容姝有些怪他,明明下了雪,明明那么冷,干嘛非要回来。   容姝去给耶律加央找衣服,送去的棉衣他没穿,这一身实在太薄了,“你好好在山上待着就好了,回来一趟明儿还要回去,干嘛非要跑。”   回来还要回去,明天一早就走,容姝既高兴他能回来,又抱怨他回来的时间太短。   耶律加央急声道:“本来也打算今天回来的,不管下不下雪,正好雪停了,也不怎么冷。”   他把衣服换上,伸手揉揉容姝的脸,“我真觉得下雪比不下雪暖和,还是家里好。”   容姝扫了他一眼,“还没吃饭呢吧。”   想早点回来,自然赶不上晚饭,耶律加央笑了笑,“还没吃,随便给我弄点,对付两口得了。”   锅里还有饭,桌上还有酸豆角牛肉沫,蒸蛋还剩半碗,牛柳还有多半盘,土豆丝没动,耶律加央大致扫了一眼,容姝喜欢吃哪个菜他记得,这些都没怎么动。   这几天胃口不好?   容姝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对付干什么,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她肚子差不多填饱了,现在不饿,正好给耶律加央做点吃的,这时候正冷,肉和菜都能放好久,还有两块牛肉,一块羊肉,羊肉切片,做个孜然羊肉,牛肉好说,剁馅儿烙几块牛肉饼,明早他还能带着。   馅儿是耶律加央剁的,他力气大,剁馅儿特别快,容姝往里面放了盐,胡椒粉,葱姜水,几滴香油,咸淡都是看着来的,有时容姝也会尝,但今天闻着生肉味觉得怪怪的,她把不适压下去,快点和面烙饼。   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再重要不过的事儿了。   容姝也不觉得一个王妃做饭有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毕竟王妃要吃饭,怎么就不能做饭了。   每回看着生菜生肉,大米白面变成闻着又香,摆盘又好看的菜肴,她心里就高兴,以前吃好吃的单纯喜欢美食,现在她希望所有人能吃好,乌迩人不再吃味道只有咸的烤肉。   耶律加央想跟容姝待在一块,他能烧火,能加水,能给容姝递东西,反正不是一无是处。   “不然我和面?”   容姝狐疑地看了耶律加央一眼,“我加水,你把面揉光滑就好了。”   还有孜然羊肉要炒,羊肉的味道比牛肉更重,容姝不适地皱了皱眉。   耶律加央一边揉面一边问:“怎么了……看你晚上没吃多,一会儿多吃点,是不是冷的……”   容姝看了他一眼,男人,还能指望他懂什么。   要是真有孩子,也不知道耶律加央是什么表情,他盼着孩子吗,他做过那样的梦吗。   容姝希望没有,以前的事,她一个人知道就好了,她不想耶律加央知道,“应该是冷的吧,不过我不怎么出去……问你件事。”   耶律加央竖起耳朵,“什么事,你问。”   容姝道:“倘若有了孩子,你给他起什么名字。”   她动作不停,就像是随口一问。   耶律加央也没停顿,“要是男孩,就叫铮,希望他有铮铮铁骨,要是个姑娘,叫岗尖吧,在乌迩话是雪域的意思,我希望咱们的女儿像雪域一样,浩荡辽阔,洁白无暇。”   男孩皮实点没事,女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好像容姝一样。   容姝静静看着耶律加央,眼里有亮光,“很好听。”   耶律加央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容姝把面团揪成面剂子,然后擀成一个个小圆饼,包上牛肉馅儿,在锅底刷上一层油,等油热了,把肉饼放进去,兹啦啦地响。   容姝道:“你早就想名字的事啦。”   有点高兴,耶律加央不是什么都不懂,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想过许多关于他们以后的事。   耶律加央道:“嗯,当然想过。”   想要个孩子,想在他和容姝之间多层联系,可又怕多个孩子手忙脚乱的,没当过爹娘,不知道爹娘是什么样的,他小时候过的并不好,所以希望孩子过的好。   后来再想,只有顺其自然四个字,该来的总会来,急也没用,怕也没用。   耶律加央:“我不怕你笑话,就跟你说,我还想过咱们两个老了的样子,那个时候乌迩肯定比现在好,也不需要我了,我们就去游山玩水,到时候我们肯定头发都白了,不知道还走不走得动,应该还能……”   耶律加央说了很多,容姝只听进去最前面的话了,她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大楚有很多好看的地方,我还想去看雪山,把乌迩的草原都转遍,”所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牛肉饼熟了,孜然羊肉也出锅了,桌上的菜又热了一遍,容姝又盛了点饭,吃的还是酸豆角牛肉沫和蒸蛋两样。   “怎么光吃这个,吃牛肉饼和羊肉,”耶律加央手快,直接把肉夹到容姝碗里。   扑面而来的膻味,容姝皱了皱眉。   她闻了闻,膻味太重了,“今天不想吃这个,你尝尝酸豆角肉沫,拌着饭吃特别香。”   耶律加央用勺子舀了一大口,他没吃米饭,刚放嘴里就忍不住皱起了眉,这也太酸了,就这样拌着饭吃。   容姝看看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耶律加央眉头舒展开,“挺好吃的,你多吃点。”然后又夹了两口,酸是酸了点,不过多嚼嚼,是挺好吃。   耶律加央晚上多吃了两块饼。   容姝也吃了不少,许是因为酸酸的菜,也许是因为耶律加央。   屋里散散味,碗筷都刷干净,耶律加央还把桌子柜子擦了,打了热水梳洗,容姝趁他回来还泡了个澡。   屋里热气腾腾的。   等耶律加央洗完,已是半夜,耶律加央舍不得闹容姝,可心上人在眼前,也不是说忍就能忍住的。   但今天,容姝说什么都不让耶律加央动,被子压在身下,裹成一个卷,还给耶律加央找出来一床被子。   耶律加央不愿意,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让他自己睡一个被是什么意思,今天睡一个被,明天是不是就睡地上,后天睡外面。   “阿姝,我什么都不做,就抱着你睡。”耶律加央说话算话,一诺千金。   只不过就是抱的太紧了,容姝耳朵听着他的心跳,哪里睡得着。   容姝吸吸鼻子,“你别抱那么紧,我想平躺着。”   耶律加央啧了一声,“刚回来还是好的呢,现在抱都不让抱了……”   他就想抱着容姝睡。   容姝从耶律加央怀里挣扎出来,道:“我怕你压到我,你可沉了,胳膊压着我都喘不过气。”   耶律加央愈发往容姝那儿凑,“以前你怎么没说……”   容姝想,明早耶律加央就走了,下回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冲耶律加央招招手,然后咬耳朵说了几句。   轻飘飘两句话,却像惊雷般在耶律加央脑子里炸开了,容姝刚刚说她没准有身孕了,怕他压了孩子。   耶律加央爬起来,“我去找赵大夫,阿姝你等一会儿。”   这都半夜了,赵大夫早就睡了,容姝拉拉耶律加央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人赵大夫早就睡了,再说,还不一定是不是呢,你别咋咋呼呼的。”   耶律加央道:“那也得找大夫看看,要不是有孩子,就让大夫看看你为什么不想饭吃,爱吃酸的,平时都没事。”   容姝捂住脸,“明早再看,快点睡吧,你看你看,也不嫌冷,快进来。”   耶律加央一点都不困,他盯着容姝的肚子,咬了咬牙,“不然我去榻上睡,万一压了你怎么办。”   容姝道:“你就老老实实躺着就好,碰不到我,你也别太高兴,如果不是,那就白高兴了。”   容姝只是不想耶律加央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耶律加央重新躺好,手放在胸前,就占了小半地方,剩下大半都给容姝,也不说抱她了,两人躺了一会儿,耶律加央问:“那能不能拉着你的手。”   容姝握住耶律加央的手。   次日一早,耶律加央就去找赵大夫。   大冷的天,赵大夫窝在被子里,根本不想起,耶律加央过来,真把他吓了一跳。   “王上,您怎么来了,我先穿个衣服……”   耶律加央等赵大夫穿完衣服,长话短说,“王妃这几日胃口不好,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大夫提了药箱,匆匆跟上耶律加央的脚步,雪已经停了,冷风呼啸,着实有些冻人,赵大夫仰头望了望天,嗯,晴了。   容姝已经收拾好了,就诊个脉而已,没什么好紧张的。她只是希望那个孩子能回来。   她来到这里,为的不就是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吗,没道理阿铮和岗尖永远留在那里。   耶律加央带着赵大夫进来,“就诊诊脉……”   赵大夫没往深处想,拿了脉枕出来,“王妃还请把手伸出来。”   一截手腕,赵大夫搭了三根手指,望闻问切,书有云,滑脉又为喜脉,脉象如盘走珠。   赵大夫道:“王妃可是今日胃口不佳,不思饭食,想吃酸的,睡得又多……”   容姝一惊,这赵大夫医术也太高明了,这都能诊出来。   赵大夫恍然,“是王上说与我听的,恭喜王上王妃,王妃有孕了。”   乌迩说不准要迎来一位小殿下,要是公主也好,赵大夫摸着胡子,这一大早,就有这么好的消息。   容姝眨了眨眼,还是耶律加央反应得快,把赵大夫送了出去。 第八十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一天耶律加……   赵大夫今儿尤其话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老夫回去得给王妃开点安胎的药,吃食上也得注意,月份太浅,不宜往外说,还是等满三个月之后,王上再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   “当然,老夫也会守口如瓶的,”赵大夫眼里藏着笑,一边摸着胡子,一边道:“还有便是,王上半个多月回来一次,还请体恤王妃,切忌行.房.事。”   耶律加央脸一热,这不用赵大夫提醒,他会的,至于月份太浅不宜往外说,这些都是大楚的老黄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耶律加央自然会小心。   把赵大夫平安送回去,耶律加央立马赶回王帐,容姝裹着被子,就露出一个脑袋。   耶律加央站在门口,使劲搓了搓脸,然后在屋里走了两圈,才对容姝道:“我要当爹了!”   要不是昨天晚上就知道,心里有点准备,今天他肯定在赵大夫面前出丑。   他可是要当爹的人,得比以前更稳重,耶律加央停了下来,“你要当娘了。”   容姝笑了笑,“知道了。”   耶律加央更舍不得走了,他看着容姝,舔了舔嘴唇,“阿姝,我……”   容姝知道耶律加央想说什么,有些事离不开人,耶律加央是乌迩的定心石。   这是属于每个人的命运,而耶律铮的到来,也会给乌迩人吃一剂定心丸,这是她和耶律加央的孩子,耶律加央的后代。   “你快去山上吧,我一个人在家会很好的,我无聊的话就找乌音珠,还有金庭玉阶呢,放心吧。”容姝目光温柔,声音也轻柔,“我等你回来。”   耶律加央重重地点了头,这次离别比以前更伤感,草地上的雪经过一夜变的又凉又硬,风也更凛冽,耶律加央想快点,快点到山上,才能快点回来。   *   容姝摸了摸肚子,平平的,若不是她做过梦,也不知道孩子已经来了,这是耶律铮。   这个孩子有点闹,容姝其实没想过这么早就有孩子,这么早当母亲,但如果是和耶律加央的孩子,她愿意。   希望孩子能乖一点,不要总是闹她。   但这是容姝的妄想,梦中岗尖从未闹过她,而耶律铮,就是个皮猴子。   才一个多月,容姝就有反应,不想吃饭,闻着膻味腥味想吐,嗜睡打盹,神有倦色。   金庭和玉阶是除了耶律加央赵大夫,最先知道容姝有孕的人。   两个人先对视一眼,然后双手攥拳,跟乌迩儿郎一般,右手上下左右各碰一下,“耶!”   可算有好消息了,她们两个再也不用被王上抢活了,她们终于有用了!   容姝被两人逗笑了,“这么高兴,你们是不知道生孩子养孩子的辛苦……”   金庭玉阶齐声道:“奴婢肯定不让王妃吃一点苦!”   金庭又道:“怪不得王妃前几日不思茶饭,原来是因为这个,我看王妃喜欢酸的,这个好说,奴婢来想吃什么,保准王妃一顿吃三碗饭!”   容姝笑道:“一顿三碗,以前也没吃那么多过。”   上午乌音珠过来了,虽然赵大夫说了,月份浅不宜往外说,但是,乌音珠是亲姑姑,还有玛吉婆婆,都该说的。   乌音珠愣了好半天,也不敢靠容姝太近,“我要当姑姑了?我这还没准备好啊……”   她都没想过当姑姑,但孩子就要出生了。   容姝:“你准备什么?”   乌音珠义正言辞道:“我字还认不全呢,以后怎么教小侄子小侄女,还有,我马术不好,没英姿飒爽,以后怎么带着他骑马,做饭也不好吃,还不会缝衣服,我得当个好姑姑啊。”   那个拉着她手说没护好阿铮的姑娘,现在神采飞扬,整个人都是鲜活的,容姝拉着乌音珠的手,贴在小腹上,“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也是个好姑姑。”   乌音珠有点不好意思,她嘿嘿傻笑两声,“还有好几个月呢,我可以学嘛,哥哥不在,我陪你解闷儿。”   乌音珠就像只百灵鸟,能说能闹,把容姝逗得乐不可支,转眼到了中午,金庭玉阶忙活起中午饭来。   肉一定要去腥,半点腥味都不能沾,葱姜水和花椒水,再加点料酒,腌半个多时辰,腥味就去的差不多了。   容姝爱吃酸的,从大楚带回来的蜜饯都是甜口的,酸梅子得商队去买,买回来怎么着也得半个多月以后。   而山楂性寒,酸也不能吃,有的酸口吃食只有夏天腌的酸豆角,酸萝卜,还有酸菜,只是酸菜刚腌不久,还没入味呢。   酸萝卜酸豆角用的老汤,酸味十足。   昨天吃的酸豆角肉末,不能一直吃一个菜,酸辣土豆丝也是酸的,多放点醋,什么都能变成酸的,但得好吃。   容姝想吃金汤肥牛,醋溜白菜。   醋溜白菜好做,乌迩有的是大白菜,但金汤肥牛怎么做,金汤是什么,金庭和玉阶都没听过。   乌音珠更别提了,“金汤肥牛,听起来就很好吃。”   容姝道:“金汤是用南瓜,酸菜等酸口食材熬出来的,南瓜味道轻,颜色金黄,所以汤底才是金色。”   乌迩种南瓜,但不常吃,因为种出来的南瓜特别大,口感软,没什么味道,水煮的味道又比不上土豆红薯,虽然能填饱肚子,但是,一般人家不吃,都用来喂牲畜。   南瓜捣成细泥,跟着酸豆角酸萝卜一起煮,少放点辣椒提辣味,最后再过一遍筛子,把没捣烂的南瓜瓤,酸豆角,辣椒都给滤出去,做出来的金汤闻着就酸,颜色也好看。   肥牛是煮肥牛片,片的极薄的肉片下滚水烫一遍,肉片的边边都卷起来,另一个锅金汤冒着泡,把肥牛片放进去,乌迩没有金针菇,倒是可以放点豆皮,粉条,青菜。   金庭找了只白瓷大盆,金汤肥牛倒进去,白瓷应着金汤,闻着酸辣扑鼻,颜色鲜明好看,恨不得一下吃五碗饭。   金庭这两年厨艺见长,容姝做过的菜她都能学会,她盛了两碗冒尖的米饭,一碗摆在容姝面前,一碗给了乌音珠,“王妃您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不是的话奴婢下回再试。”   金庭额头冒了点汗,亮晶晶的,容姝舀了一勺,里面有两片牛肉,半勺的汤,几根细豆皮,在米饭里拌一拌,然后一大口吃进去,酸辣爽口。   “好吃!你俩也坐下吃吧,人多吃饭香。”容姝眼睛里带着亮光,“不是特别酸,再给我拿点酸萝卜过来。”   酸萝卜,她想到明天吃什么了,酸萝卜老鸭汤。   要么泡饭吃,要么煮粉丝吃。   乌音珠爱吃酸的,酸辣土豆丝,不放肉,她就能吃两碗饭,金汤肥牛里面可是有肉啊,不过有容姝在,乌音珠也不好意思跟小侄子抢饭吃,所以都是挑豆皮青菜,加一勺汤,跟容姝似的拌一拌,吃的也很香。   “嫂子,这个也好吃,跟火锅比,各有千秋。”乌音珠喜欢这个味道,“嫂子你多吃点肉!”   金汤也能做火锅汤底,还能煮粉丝煮面,容姝想,要不要让达娃把金汤卖到永州去,毕竟商队一个月去一次,送的东西又少,从大楚赚的钱已经没有以前多了。   在哪儿都离不开吃饭,民以食为天,容姝道:“看看能不能给山上的人和军营加个菜。”   再和达娃说一声,直接把方子卖出去。   九月底,大楚已经入秋了,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往下掉,有的叶子里没了水分,踩上去嘎吱一声,碎了一地。   街上的叶子扫不净,看着乱七八糟的,过不了多久,到十一二月,树上的叶子该掉光喽。   天一冷,晋阳火锅店生意又好起来了,也不是说以前不好,毕竟天热的时候,很少有人愿意围着炭盆涮火锅吃。   前几天下了场雨,这下人们全把厚衣裳套上了,吃火锅的人翻了几个番,张掌柜的心呐,每天飘啊飘,就没下来过。   一桌火锅怎么也卖二三两银子,赚一半多,一天百十桌客人,落进他口袋里的就有七十两银子,他有十家火锅店,雪白的银子争着抢着往他口袋里飞。   有了银子张掌柜也不存,就想着开店赚钱,等干几年,把店面给儿子,自己回家养老。   今儿火锅店多了个新汤底——酸辣金汤,牛油汤底三钱银,这个要五钱,比牛油辣锅还贵二钱,而且,金汤锅只卖牛肉。又贵要求又多,但是,每桌点金汤的客人赠一盘肥牛卷,足足赠三日。   二两肉,切的薄,看着好大一盘。   张掌柜做生意是人精,平日店里一盘牛肉得卖半两银子,看见赠肉十桌有八桌点了金汤锅底。   金灿灿的汤底,上面飘着几段葱圈,几颗枸杞,剩下的啥都没有了,不知道哪桌的汤锅沸了,客人赶紧下牛肉进去。   薄薄的肉卷涮一下就变成了肉粉色,肥肉白净,往下滴着金汤,勾着人去尝去吃。   牛肉嫩极了,入口就滑了,肥肉带来的香味在舌尖久久不散,那酸味,辣味,冲向头破,让人浑身发麻。   “嘶……小二,再来一盘肥牛卷,一盘面条,大白菜也上一盘。” 第八十一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二天背信……   “好嘞!肥牛卷一盘,面条白菜各一盘!客官稍等,菜马上就上!”店小二无一不是圆脸大眼,一笑露出白牙,看着就喜庆的人。   锅子冒着腾腾热气,金色的汤翻滚着气泡,酸味和辣味飘散出来,有些呛鼻,却叫人欲罢不能。   也有客人问,为啥金汤锅只能涮牛肉,羊肉不行么。   张掌柜亲自解释的,还真不行,因为会串味,羊肉膻味重,非得用辣味压,要么以清汤,菌菇,把羊肉的膻鲜激出来,不同的肉,有各自的吃法。   不然一块羊肉能毁掉整个锅。   毕竟张掌柜也曾问过这个问题,金汤刚到的时候,他尝了一口就知道是个赚钱的好法子,就是不明白为何千叮万嘱只能涮牛肉吃。   说得再多不如亲身一试,金汤羊肉不能说不好吃,只能说怪,除了喜好奇特之人,估计甚少有人能受得了这个味道。   很快,肥牛卷面条白菜就上来了,金汤锅由客人自己决定上不上蘸料,店里也卖米饭,多的不点蘸料,专门吃金汤的酸味。   肥牛卷倒进去,肉熟得快,没一会儿锅又沸起来,这时把肉夹出来,放点白菜压火,水灵灵的白菜叶,慢慢煮着,往米饭里舀勺汤,把饭拌一拌,半勺子米饭两片肉,一口下去,吃的就是酸爽滋味。   等菜煮透了,夹到碗里,再下点面条,吃了金汤肥牛,还能吃碗肥牛金汤面,煮一回锅子,汤下去一半,喊店小二加汤,吃饱了热热乎乎喝一碗。   结账,歇一会儿,手脚都是热乎的,这才顶着寒风回家。   路上打个饱嗝,还是酸辣的味道。   只有张掌柜自己知道,做金汤的银子,远比不上牛油红汤,南瓜,酸豆角酸萝卜,加上猪骨牛骨熬制,真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卖这么高的价钱,可见做生意有多少水份。   张掌柜喝了口热茶,饭吃饱了得消消食,达娃大人把牛油红汤和金汤的方子都给他了,但以后利润,乌迩多分一成。   一成银子不少呢,但张掌柜心甘情愿,一是因为晋阳长公主,二是达娃大人说了,日后生意做不成了,这方子也是他的。   说白了,就是想多赚点钱。   如今城守换人,大楚和乌迩远没看上去那么和平,日后要真到了那一步,他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法子。   可长公主怎么知道到了最后,他不会向着乌迩呢。   虽是大楚人,可孰是孰非谁对谁错他还是看得明白的,永州百姓的命是长公主救的,若非当时先帝要打仗,怎么会招惹乌迩那群狼,打不过了,永州成了被牺牲的那个,最后把公主送了去。   公主,救了永州啊。   边关的百姓都欠公主一条命,背信弃义,会陷公主于不义。   若是大楚向乌迩起兵……张掌柜叹了口气,但愿不要有那么一天。   *   盛京昨晚下雨,到今天还没停,秋雨不似春雨那般绵绵,反而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哗啦啦往地上落。   让人遍体生寒。   张绪把窗户关紧,然后悄悄地把烛芯剪短了点,御书房亮了许多。   做完这些,张绪望着书案前坐着的人,出了会儿神,昨夜睡了两个时辰,早上没用多少,倒是浓茶喝了好几杯,秋天是贴秋膘的时候,怎么比前两个月还瘦呢。   张绪想了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长公主回了乌迩,六月份渝州大旱,皇上下令修渠引水,八月份南方泄洪,朝廷又拨款赈灾,皇上几个月没睡过好觉。   也不知道靠什么撑着。   张绪心里不是滋味,皇上现在很少去绮兰宫,似乎是把长公主忘了。   又瞧着不像,唉,长公主为什么不能留下呢,皇上为了她,做了多少。   正想的出神,容誉便出声了,“茶凉了,换一盏。”   容誉拿起茶杯又放下,再看奏折有些看不进去了,左边是没看的,一大摞,右边是看过的,两大摞。   张绪赶忙去茶水房换茶。   很累,眼睛干涩,头也发沉,容誉嗓子干得厉害,张绪还没回来,他站起来在御书房走了走,下雨冷,因为关窗,屋里还闷,容誉打开窗户,吹了一会儿,回书案前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就不知人事了。   再睁开眼,看见的是就是宫殿床上,花纹繁复的纱帐,黄色,上面有云纹金龙,床架子上还挂着香囊,容誉按了按头,已经不沉了,但是嗓子跟冒了烟似的。   他这儿刚有动静,张绪就喊起来,“太后娘娘,皇上醒了!陈院判,皇上醒了……”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太后匆忙进来,目光满是忧心,“你晕过去了,太医说你操劳过度,又染了风寒……你昏睡了两日,先喝点水。”   容誉睡着,不好喂药喂水,他喝了一碗,眉头深拧着。   太后看着,叹了口气,“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你才十八岁,太医就说你思虑过重,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有碍寿元……你说,你都是皇帝了,有什么心事,国事有那些大臣分担,你想要什么没有……”   太后越说越急,说到最后什么都不顾及了。   想要什么没有,容誉静静看着她,许是生病的缘故,他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一身黄色的中衣,头发搭在肩上,看着跟琉璃似的。   容誉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我想要阿姐回来,可阿姐能回来吗。”   太后一噎,这都几个月了,什么事都该忘了,怎么容誉还记得。   容誉摇了摇头,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我想要阿姐,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小和阿姐一起长大,以前不懂,后来懂了,阿姐已经走了。”   “我对不住她,若是我那时用功一点,少想着玩闹,没准能早帮上父皇,也不会让阿姐远嫁。”   容誉手慢慢攥紧,“我好像回到以前,哪怕梦里也好,可是,阿姐连出现在我梦里都不愿意,阿姐不愿见我,不愿留下……”   梦里的绮兰宫是座空的宫殿,有书,有茶,有点心,有笑闹着的金庭玉阶,可明明两人喊了公主,他就是看不见容姝,听不见容姝的声音。   他们常去的后山,满是玉兰花,金庭喊着“公主这朵花好看,摘回去酿酒。”   玉阶也笑,可他就是找不到容姝在哪儿。   那时游湖,容姝坐在船上,所有人都看她,周围的公子都说公主好看,可他根本看不见容姝在哪儿。   明明应该在窗前,在榻上,在林间,在游船上,可是人去哪儿了。   他做的所有关于容姝的梦,里面都没有容姝的身影,他守着梦,却找不到人,何其可笑。   那笑在脸上,倒像是哭一样,太后摇摇头,“你是皇上,怎能耽于儿女情长,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太后想说赵颜兮不是像容姝吗,把她带进宫,假的也比没有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容誉道:“我身体没事,母后不必担忧。”   太后也不敢劝,只叮嘱张绪按时送药,把容誉身子调养好,容誉靠在床上,目光发散,过了一会儿,他对张绪道:“药煎好了就送过来,把奏章都带过来。”   他问了这两日发生的事,又问永州可有什么消息,张绪一一回禀了,容誉点了点头,让张绪退下。   别的他什么都不怕,可是为何连梦里都找不到阿姐,仿佛对他厌恶直至。   盛京一片太平,皇帝励精图治,国泰民安,秋洪也得到治理,百姓有救了,朝廷下放的赈灾银都到了百姓手里,没人敢中饱私囊,毕竟有皇上的眼睛盯着。   平阳侯在户部任职,下职之后就回家了,平阳侯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是平阳侯府却没外人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   屋里不合规制的摆饰一件没有,丫鬟随从都是按侯府的分例规定来的,没有仆从环绕,吃穿用度也是俭而又俭,连平阳侯夫人在外都不敢似以前那么张扬。   他们总算明白了,平阳侯府的一切光辉与荣耀都是皇上给的,皇上想给就给,想收就收回去,经历这么多,不长点记性,那这半辈子可算白活了。   平阳侯累了一天,洗了手,喝了茶,问起女儿来。   平阳侯夫人神色有些不自然,“还是老样子,不出门,不见人,给说的几门亲事也不上心,你说她是不是怪我……”   母女哪儿有隔夜仇,可是,平阳侯夫人也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想那个馊主意,长公主有什么好的,就算是好那也是她的。   悔不当初。   如今什么都看明白了,只能小心做人,再也不敢摆谱拿乔了。   平阳侯道:“由她去吧。”   赵颜兮在屋里,每日除了看书别的什么都不做,她学容姝太久,以至于自己原来是什么样都忘了,也许是因为她娘早就见过容姝,所以吃穿用度,喜好,都有容姝的影子。   活了十几年,原来活得一直是别人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是容姝的替身,但现在每想起以前的事,都浑身发寒。   她娘早就知道她像容姝,不能出门,不能见人,容姝远嫁了,她才能出府看看。   若是容姝一直不嫁人,她会不会就一直待在府中,当一只笼中雀。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她这辈子,嫁不得人,容誉不会让她顶着一张肖似容姝的脸嫁给别人,当然也不会娶她。   十五岁的年纪,多好啊,外面那些姑娘能出府,能游玩,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笑的是,她爹娘还想着当皇亲国戚。 第八十二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三天虽说……   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或许无人知晓,但又以某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人在做,天在看。   *   十月初,乌迩下了第二场雪。   这回雪下的极大,鹅毛一般,没一会儿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长岭山脉以北,大雪纷飞,从山顶往下看,全是白色,连城墙上都落了厚厚一层。   山上的帐篷也被雪压得帐布毛皮都弯了,明明看着轻飘飘,却那么沉,从树下过,一不小心就淋一头雪。   十几个砖窑还有轰鸣声,克珠更登每日守着,还教出来好几个徒弟,他们学得快,就跟他俩在大楚时一样,有不懂不会地逮着人问。   当时那些师傅都说他俩傻,呆,烧个砖还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现在看,呆傻也有呆傻的好处。   学的融会贯通了才能教别人。   听说大楚有许多书,这些书上都有写,现在真是不得不承认,读书有用,书里有很多知识,他们不懂,不知道。   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懂,但是,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懂。   在草原上放牧的确能吃饱穿暖娶上媳妇,可一辈子就这样了,外面的天更广阔,希望有机会能去外面看看。   下雪了,不再放牧,这会儿,孩子们该上学了。   一群人围在一起烤火,耶律加央一个人在帐篷里待着,他手里握着刻刀,雕两下就吹吹,木屑全落在桌上了。   耶律加央摸了摸,有点满意,他给孩子做了把木剑,剑尖磨得特别光滑,不用担心伤了人,要是个男孩儿,肯定喜欢。   差不多一岁了,手能握住东西了,就能玩这把小木剑了。   耶律加央又怕生了个女儿不喜欢这些,琢磨着雕个小老虎啥的。   一个大男人,从小上山就是打狼打虎,山上的灰兔子并不好看,他也没见过白兔子,想女儿肯定不会喜欢。   他的女儿,喜欢的肯定是老虎,鹰。   耶律加央既想女儿乖乖的,抱着他的大腿喊爹爹,又想女儿成为草原上的幼鹰,能在他的庇佑下快乐长大,也能翱翔在天际。   木剑放下,耶律加央又找了一块木头,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扣扣挖挖,弄出个老虎模样。   凿凿刻刻半天,才有个老虎模样,耶律加央就迫不及待想拿给容姝看看。   告诉她这是眼睛,这是嘴巴,这是耳朵,到时候上点颜料,指定好看。   他有半个月没回去了,本来打算今天回去,可雪下的突然,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走不了。   城墙建了两百多尺,青色的砖石特别好看,登上城墙,向南望去,远远能看见一条细缝,那是山谷,从大楚到乌迩的必经之路,那边的城墙还没修上,从这里就能看见。   容姝没来看过城墙,她看了应该会喜欢,耶律加央回不去,但希望容姝能多穿点,多吃点,等雪停了他就回去。   达娃也在山上,尼玛留在乌迩,两人是耶律加央的左膀右臂,在大楚尼玛达娃差不多就是太师太傅。   有他在,耶律加央没什么不放心的。   达娃拿了一份饭进来,下雪开饭早,耶律加央在帐篷里没听见,达娃多打了一份饭。   耶律加央把木剑老虎放到布包里,抬头看了一眼,“新菜?”   达娃点点头,“叫金汤肥牛,王妃叫人送过来的。”   南瓜,酸豆角,酸萝卜,牛肉卷现切,锅里煮白菜,萝卜片,青菜,肥牛卷差不多有小半,主食还是青稞饼,乌迩现在还吃不起米饭。   米饭可着王妃那儿来,其他人都不吃。   耶律加央闻见酸味了,容姝现在爱吃酸的,应该是新吃食,两个人坐下吃饭,达娃把饼泡汤里,酸酸辣辣,很下饼。   “这个好吃,冬天吃热乎。”   耶律加央很想告诉达娃,他要当爹了,但记着赵大夫说要等三个月,达娃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要有孩子了,不知道木剑和老虎是给孩子做的。   也不知道这菜是孩子娘爱吃,所以想让他也尝尝。   吃着吃着耶律加央就笑起来了。   达娃:“……”   耶律加央咳了两声,“挺好吃,快吃饭,吃完看看雪啥时候停,我回去一趟。”   达娃明白耶律加央为何想回去,拦不住索性点点头,“怕是还要下几天。”   顶着雪下山太危险了,以往大雪封山的时候打猎也是挑晴天,不下雪的时候,耶律加央现在惜命,不敢冒这个险。   山上的活忙不完,还得一个多月,那时候该到年关了。   要是能再快点就好了。   耶律加央嗯了一声,神色有些落寞,这里的人无一不是离家的,家里有媳妇,有孩子的,不止他一个。   耶律加央把饭吃干净,“我去外头看看。”   青灰色的城墙高三十尺,宽五尺,地下还有十尺深的地基,牢不可破。   城墙上隔一步远就有一凹槽,半壁长,可供探察射箭。   耶律加央可以想到,这座城墙修好,能防御外敌,功在万代。   希望他的孩子,生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年代。   大雪不停,修城墙的速度一下慢了下来,做工人做饭的姑娘们已经一个半月没回家了。   这里离不开人,少一个别人的活就重一点,要回家得等到过年。   草原上已是一片雪白,雪落在雪地上,不知不觉就厚了一层。   真冷啊。   乌音珠在帐篷里给容姝讲笑话,全是从书上看来的,逗了一屋子的笑声。   乌音珠给容姝递了杯温水,“嫂子,这回不难受了吧。”   容姝害喜,梦里岗尖不闹人,她也不知道怀孕到底是什么滋味,赵大夫说头胎,害喜厉害的妇人有的是,不必担心,把心放宽一点,除了忌口,该吃吃,该喝喝。   一点腥味就想吐,早起的时候害喜最厉害,闻不得腥味,膻味,早起的时候热了牛奶,闻见又吐了半天。   得,奶味也闻不得。   最后煮了点金汤,下面吃,总算把肚子填饱了。   可不能总吃金汤,再好吃也有吃厌的一天。   容姝喝了半杯水,冲乌音珠摇摇头,“不难受了,中午吃酸菜肉的包子吧,从大楚买来的腌猪腿还有,就用腌肉做馅儿。”   酸菜又放了半个月,味道够了,腌肉腥味小,还有淡淡的果木味儿,容姝闻着并不难受。   面肥还有,发面蒸包子,就着小咸菜,想想都好吃。   又是乌音珠没吃过的东西,她使劲点点头,把酸菜包子记下来,要是好吃,以后给侄子侄女做。   缸里的酸菜捞出来一颗,泡在水里洗干净,也省得味道太酸捣牙,再把里面的水沥干净,切成小丁。   腌猪腿是黑色的,外面全是熏的烟,得把外面一层用刷子刷干净。   金庭用的是野猪毛做的刷子,又长又硬,野猪毛刷猪肉,干得吭哧吭哧的。   洗干净的熏猪腿足足一大块,切一半就够吃了,这些酸的吃食,乌音珠她们就尝个鲜,毕竟少,不会和容姝抢。   猪肉也切成小丁,大楚农家妇人腌的猪腿,颜色特别好看,瘦肉赤红,肥肉带着点橙色,晶莹剔透。   调馅儿放的是香油,就怕有腥味,盐,葱花,蒜末,半盆子馅儿,能包几十个包子,包好冻在外头,想吃就蒸。   大竹屉冒着热气,包子在里面,一会儿就会变得又白又胖,金庭玉阶都是回去吃,乌音珠陪容姝吃饭。   容姝也想了,赵大夫说害喜不定什么时候才好,牛奶,羊奶,肉,都是好东西,吃不下去也得吃点。   牛奶喝不下去就做成双皮奶,奶茶,奶片,酸奶,肉想想煎牛排,牛肉煲,多换点花样,肯定能吃下去。   蒸了一刻钟,包子可算熟了,蒸笼一揭开,白腾腾的蒸汽争先恐后地往外涌,白胖胖的包子乖巧躺在竹屉上,一个包子八道褶儿,每个都有手掌大。   容姝闻到的是面香,白面的香味,粮食的香气,她咽了咽口水,和乌音珠一人捡了一个包子。   又胖又软,咬开一个口,有点烫,皮薄馅儿大,里面还沾着汤汁。   淡褐色的汤汁把面皮染上色,有点酸,还有肉香,并不难闻。   从口能看见一点馅儿,淡黄色的酸菜,还有油汪汪的肉丁,容姝以为肥肉会腻,但并不是,腌肉的时候,熏这一步已经把肉里的油脂弄出来了,肉丁又在酸菜里面,不多的油全沾在酸菜上,又酸又香!   乌音珠被烫的直吐舌头,又舍不得吐出去,终于吃到嘴里,眼睛都满足地眯在一起,“嫂子,腌肉这样吃好香呀!咸咸的,一点都不腻!”   容姝也觉得好吃,酸菜能吃了,可以吃酸菜炖粉条,凉拌酸菜,包子除了酸菜馅儿的,还有好多好吃的馅儿呢。   “包子还能做萝卜粉条,茄子肉丁,白菜豆腐……都可以做着吃。”容姝一口气吃了大半个包子,“吃这个我不难受,孩子应该也爱吃。”   乌音珠松了口气,哥哥不在,她得照顾好嫂子,幸好不害喜了,不然一直这样,怎么办才好。   “嫂子,你爱吃就多吃点!”   猪肉,达娃应该有办法弄来,大楚的蜜饯都是甜的,酸梅酸杏要等明年,酸山楂又吃不得,可算有能吃的,猪肉多带些回来,反正现在天冷,冻猪腿能带好多。   留在大楚的人还在山里勤勤恳恳地养猪,猪长的比牛羊快,所以养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就是天冷了,得插猪食。   他们跟永州的饭馆做了桩生意,饭馆的剩菜剩饭,他们都要,运回来喂猪。   虽说是第一次养猪,可是有养牛羊马匹的经验,他们养的猪,比养猪老手养的,还要肥。 第八十三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四天腊月……   一头猪二百多斤,乌迩养了几百头,各个肥头大耳,过年杀猪的时候跟乡下妇人学做腌肉,能长期储存,再慢慢运到乌迩去。   还养了母猪,开春生小猪,长此以往,乌迩就不缺猪肉吃。   这回商队只有丹增来了,张掌柜叫人卸了货,照例请人上楼喝茶,丹增没有推拒,喝了两杯热茶之后,问了问张掌柜哪里有卖酸口吃食的。   张掌柜指了指楼下卖的金汤,这不是酸的吗。   丹增咳了咳,“那种酸咸菜,蜜饯,那种吃食,唉,老家的弟妹有身孕了,啥都吃不下,就想吃点酸的。”   张掌柜道:“正巧了,我娘让人给我带了两篓子酸梨,我牙口不行,吃不动,若不嫌,你带回去。”   张掌柜心思一转,平常百姓,谁怀个孕也没那么金贵,有的人家饭都吃不饱,哪儿会吃不下,怕是有孕之人是顶顶金贵的。   张掌柜垂下头,很快又抬起来,“酸梨不够的话,我再寻摸寻摸别的,大人不好出门,这事儿就交给我。”   张掌柜是本地人,买什么东西好多丹增一个外人。   若真是长公主有孕,那绝对是大事,张掌柜自知窥得真相,心想一定把这事儿瞒下来,虽然如今大楚乌迩一片祥和,但长公主有孕,还是不宜外传。   丹增道了句谢,临走的时候装了两篓子酸梨,大半袋杏脯,话梅,青梅,还有两瓶上好的陈醋,有些东西,不光光有钱才行,还得有人脉。   火锅店一位难求,掌柜的想吃点酸杏,肯定能找来。   丹增带着这些东西回乌迩,且不说酸梨变冻梨,又是晒梨干,榨梨汁,梅子杏脯陈醋都入了菜,到十一月份,容姝这害喜之症总算消了。   孩子也满三个月了。   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最是危险,过了三个月,平日里当心一些,就没什么事,也不用喝安胎的药,毕竟是药三分毒。   耶律加央上月月末回来了一趟,留了两晚,留下一把木剑一只木老虎又回去了,已经十多天了。   草原上的雪已经差不多化干净了,雪下的叶子都是青黄色,牧民得赶着草叶彻底干枯之前,割更多的草料,让牲畜们冬天过得更好一点。   如今牲畜能吃的东西很多,秋天的玉米秸秆,草料,豆渣红薯渣,已然比之前吃的好太多了。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更肥的肉,更多更稠的奶,牲畜不易生病,下的小崽子更壮,每年养的牲畜都比去年多,能供着山上,铁矿,盐湖还有军营的人吃肉。   都是看得见的好处。   听说王妃有身孕了,明年草原就会多一个小殿下,可真是太好了。   玛吉婆婆高兴地厉害,知道容姝有身孕之后就待在帐篷里,缝小衣裳。   连带着和亲带过来的绣娘们,也都开始做小衣裳。   不知是男是女,所以做的衣裳男娃女娃都能穿,刚出生穿的,一岁穿的,现在已经做到三岁穿的了。   衣裳什么颜色的都有,玛吉婆婆还做了容姝穿的,到时候月份大,她现在的衣裳肯定穿不了了,腰部要放宽一些。   除了衣服,还有鞋子,虎头鞋,布娃娃,还有小被子小毯子,当然还少不了尿布。   玛吉婆婆是过来人,衣服做好之后还要洗一遍,晾干,在太阳下多晒两天,这才放到箱子里。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们希望容姝和耶律加央的孩子,是草原新的狼王,但是他们也不会放松,乌迩的王一向是能者居之。   十一月下旬,乌迩已是天寒地冻,雪下个不停,往往雪刚停两天,还没化,第二场雪又来了,容姝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估摸着,外面得有零下三十度。   谁从外面进来,就带来一股寒气。   乌音珠在门口炭盆烤了好一会儿手,彻底暖和过来又吨吨喝了大杯热水,“嫂子!我看你肚子比之前大了。”   脸也比之前圆了点,折腾两个多月,人都瘦了,可算养回来了。   三个月,显怀了。   容姝招呼乌音珠过来,“你摸摸。”   乌音珠不太敢,可又想摸,这个孩子身上和她流着相同的血,他们是一家人,以后会软软呼呼喊她姑姑。   乌音珠把手轻轻放了上去,弧度很浅,吃了那么多才长这么一点,小豆丁一个。   “嘿嘿,他什么时候动呀。”   容姝:“赵大夫说,四个多月就有胎动了,这孩子估计是个皮猴,过阵子应该就动了。”   乌音珠捧着脸,一脸嗤笑,“他什么时候才能喊我姑姑啊,他啥时候会说话呀,是不是得先学爹娘才能喊姑姑,可姑姑比爹娘好学,是不是学的快一点呀。”   容姝也不知道小孩几岁开口,她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口一阵响动。   耶律加央掀帘子进来,人还在门口,“少做梦,怎么可能喊姑姑快。”   耶律加央回来了。   他带了厚厚的毡帽,许是在外面待了太久,身上冒着寒气,眼睫还挂着冰晶。看着就冷的厉害。   容姝站起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快烤烤火,我去倒水。”   乌音珠主动把倒水的活揽了下来,倒完水,瞥了耶律加央一眼,“不喊姑姑也是喊娘亲,你急什么!”   说完,掀开毛毡帘子出去,摆明不打搅两个人。   耶律加央看着这个臭丫头,笑了笑,不过还是记着他不在的日子,都是乌音珠来陪容姝说话,孩子先喊姑姑也无所谓。   耶律加央没喝水,他眼睛绽放出笑意,“阿姝,我回来了。”   他身上暖和过来,伸手把容姝抱起来,转了两圈,转完也不放手,对着容姝道:“比上次抱重了一些,孩子是不是不闹人了。”   容姝抱紧耶律加央的脖子,不是一回被他这样抱着,她不怕,就怕耶律加央在外面还挂心她,“好多了,现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赵大夫日日来诊脉,你放好心,路途遥远,别总往家里跑。”   可耶律加央一颗心就在这儿,不往这里跑往哪儿跑,路上多冷,风雪多大他不想跟容姝说,就像容姝也从未说过她怀孕多辛苦,一个人多害怕,夜里会醒几次,每每害喜吃不下饭,心情多糟糕。   一样的。   耶律加央道:“你脸上有点肉了,以前总愁你这么瘦,还是现在好,在家里冷不冷,缺什么告诉达娃尼玛都行,平日待得可无聊,要不要话本子……”   容姝揉了揉脸,缓缓摇头,“我们打叶子牌,和乌音珠一块,再叫上金庭玉阶,半天一不留神就过去了,一点都不无聊。”   耶律加央亲了容姝一口,觉得她这样乖巧实在好欺负,又不敢欺负人太狠,不然难受的还是自己。   十一月一过,马上就年关了,下回回来就不走了,过年之后要找新的牧地,城墙交给达娃负责。   容姝捂住脸,瞪了耶律加央一眼,“我要下去,别抱着我了。”   “怎么,这才几天,亲都不给了……”说着,耶律加央还是小心把容姝放了下去。   容姝道:“你先洗个澡,解解乏,想吃什么让金庭玉阶做。”   她伸手碰了一下耶律加央的眉心,“然后好好睡一觉。”   相聚不宜,更何况耶律加央明日还要走,容姝能做的只有这些。   耶律加央哎了一声。   耶律加央留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走了,容姝背对着他,等他走了才翻身,帐篷里很黑,容姝吸了吸鼻子,然后盖住眼睛,如果不想再走一遍以前的结局,现在的路是最好的路。   十二月,乌迩商队停了一月,永州城没有往日人多,下了雪,愿意冒雪出来吃火锅的人也少了,出来的也都是置办年货。   月中的时候张掌柜顶着雪在城门守了两天,见没人来,心想商队应该是不来了。   张掌柜搓搓手,该置办年货了,都收拾收拾回家过年吧。   商队不来,猪肉也运不出去,好不容易养的猪舍不得卖,只能先腌上,也回不了家了,就在大楚山里过年。   大楚各家各户开始备年货,猪肉,鸡鸭鱼,鞭炮烟花,还有糖块瓜子花生,扯布扯棉花给孩子做新衣裳,拆洗棉被,都是活。   不过,春节是大楚最重要的节日,忙一点也乐意。   腊月二十五,山上的人都回家了。   没吃完的东西用吊车运下来,做饭的几个姑娘也是吊车拉下来的,她们坐吊车下来,有点慌,不过比自己爬下来省力多了。   坐吊车还挺新奇,耶律加央清点了人数,开工在明年正月十六,休二十天。   在山上干活累,吃的也好,这群人没怎么瘦,干活免不了磕磕碰碰,伤势也都处理了,就等明年正月十六再过来。   城墙修了四个月,总共修了十四万多尺,耗费沙石数万担,柴火不计其数,这些日子,青稞,肉,菜,数不胜数,才有这十四万尺的城墙。   往山顶看,城墙掩藏在树荫中,连着厚雪,看不真切,城墙上留了看守的人,耶律加央希望这个年太平一些,也希望城墙能瞒住大楚众人。 第八十四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五天阿姝……   盛京城   太阳高悬,却没什么温度,只让冷冬的天,亮一些。   树叶都掉光了,宫墙和琉璃瓦上有一层积雪,宫侍穿着冬装,或是端着托盘,或是提着暖炉,如鱼贯般,去了寿康宫和乾清宫。   宫里,只有这两座宫殿住着主子,其他宫殿只留了打扫的人,硕大的皇宫大半是空的,又不比春日花红柳绿,一点热闹气儿都没有。   还比不上乡下农家,亲戚聚在一处,孩子满地跑。   寿康宫   太后望着窗外,外头的树梢上立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有点闹腾,可宫里就这么点闹腾的景象了。   昨日皇上过来,问要不要请戏班子,要是觉得无趣,可以邀各家夫人进宫说话。   太后推拒了,戏班子有啥看头,她想要的,不能达成所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年少入宫为妃,后来做了皇后,先帝子嗣缘薄,又是痴情之人,她生的儿子也是这样。   当了太后,高枕无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原定二十八那日皇上封笔,可容誉二十九那晚还在御书房。   书案前跪着的是羽林军首领羽三,是容誉手上最锋利的刀。   他刚从永州回来,到京之后直接进宫面圣。   他按照乌迩商队的踪迹向北寻,密林,戈壁,荒漠,在沙漠里遇见流沙,险些丢了命,九死一生。   容誉低头看地图,边关十三座城以内全是大楚,城外的密林也算作大楚边界。   自古以来,乌迩都是荒漠以北的一片虚无之地,无人知道乌迩到底在哪儿,有多大。   大楚人为数不多几次去乌迩,也是乌迩人带着,穿林过山,经过荒漠,跋涉数千里。   只有乌迩人知道,怎么避开流沙。   容誉用朱笔在荒漠以北的长岭山脉划了一道,“务必探到长岭山脉,朕阿姐出嫁时,是从长岭山脉的山谷间过的,去长岭山上探一探,找出一条路来。”   至于流沙怎么过,有多危险,会死几个人,容誉一概不管,他只要结果。   羽三攥紧拳头,“属下定不辱命。”   已是年关,羽三歇了一晚,就带着人飞奔离京,出城门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雪,飞絮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铺了一地,连带着未化的雪,把整个盛京都变成了白色。   飞驰的马化作一个黑点,数个黑点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皇上手里的刀,供皇上使用,指哪打哪。   商队不来,对大楚也有好处,至少可以打探消息。   腊月三十,盛京城一片喜气大年三十,小孩子最高兴,又长一岁,能拿压岁钱,穿新衣裳,各家各户也是喜气洋洋,贴福字,挂春联,唯独乾清宫内,一片冰冷。   封了笔,容誉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身上的担子卸下,没觉得多轻快,他在绮兰宫宫门前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盛京的公主府已经空了,算起来,容姝根本没有住几日。   她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容誉想留,也留不住。   阿姐不进他的梦,再过些时日,他该忘了阿姐的样子了。   容誉心里绞痛,“张绪,接赵姑娘进宫。”   *   过年,赵颜兮换了新衣裳,她瘦的有点脱相,眉间有一点郁色,眼睛里没有神采,平阳侯夫人见了,心痛难忍。   自己的女儿哪儿有不心疼的。   她张了张嘴,想摸摸赵颜兮的脸,手在半空停了好久又缩了回去,“兮儿,皇上派人来接你进宫……”   赵颜兮道:“我这就去。”   大年夜,傍晚入宫,赵颜兮看了眼母亲,母亲眼里有心疼,还有亮光,怕是还想做皇亲国戚呢。   容誉应是想容姝了,可自己现在已经和容姝不像了。   也不知道容誉见了她是什么表情。   赵颜兮坐上了进宫的马车,皇宫是黑的,寥寥几盏宫灯根本照不亮这里。   张绪送她进了乾清宫就退下了,他和太后娘娘希望的一样,皇上继位三年,也该为皇嗣考虑了,哪怕找的女子都像长公主也无妨。   就是赵颜兮,原来有六分像长公主,如今只剩两分了。   容誉见了赵颜兮好半响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赵颜兮跪在地上,道:“民女祝皇上,福寿安康,祝大楚四海昌平。”   容誉:“谁许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赵颜兮道:“自然是民女自己,民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誉想从赵颜兮脸上找容姝的影子,可是找不到了,张绪还能看出赵颜兮有两分像容姝,可他怎么也看不出,赵颜兮还有哪里像他阿姐的。   容誉手在发颤,他寻便脑子里的记忆,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容姝的样子了。   就像梦里一样,他记得金庭,记得玉阶,记得所有人,唯独记不得容姝。   她那日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簪子,说的什么话……   通通都不记得了。   容誉恍若遭了雷劈,他定定看着赵颜兮,目光有些脆弱,又透着几分不解,似乎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乾清宫有些闷,容誉猛地站起来,他手按着座椅,冲出去,一路跑到了绮兰宫外,伸手推开宫门,里面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宫侍原本在偏殿里过年,大年三十,又没活,绮兰宫还没主子,上午打扫完就休息了,几个宫侍在偏殿里做了点年夜饭,围在一块吃,谁知道吃着吃着就听见外面好大的动静。   出来一看才知道是皇上来了,一脸苍白地冲进去。   容誉冲进了绮兰宫,书架,贵妃塌,小几,妆台……   记忆里的人呢,去哪儿了。   容誉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思念太深,才把容姝的一切忘了,还是因为他做了什么错事,老天才这么惩罚他,为什么。   容誉胸口堵的厉害,一咳,一口鲜血洒在了桌边的花鸟屏风上,以前,容姝夸过这面屏风好看,说这上面的鸟灵动,只可惜染了血,一切都毁了。   他做的错事太多,一桩桩一件件,曾经,容姝是真拿他当亲弟弟,亲自教导,做许多好吃的送过去,甚至于有了孩子,还说他是个好舅舅。   可是容姝得到了什么,是一日复一日的梦魇,是乌迩十几万百姓国破家亡,在乎的人无一生还。   尽管那些是往事,如今还未发生,但确确实实存在过。   绮兰宫的宫侍吓得半死,请太医的请太医,请太后的请太后,赵颜兮自然回了平阳侯府,容誉大年初一还没醒,俨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医还是那套老话,皇上心火难消,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必定有碍寿元。   太后难道不知道有碍寿元,谁成日吐血还没事一样。   她又劝不动,只能让太医开泻火的药。   太医下去熬药,太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容誉眉头紧锁,嘴唇毫无血色,嘴张张合合,凑近了听,喊的还是容姝的名字。   ……   *   容姝自那次起,就再也没梦见过和以前有关的事,而且有了孩子,她也鲜少想那些事,《朱颜》这本书,只当是为以后做打算,不过,也没什么用了。   长公主死在长公主府,赵颜兮入宫为后,这本书就大结局了。   现在,已经《朱颜》提前了两三年。   大年初一,乌迩喝奶茶,容姝想吃酸菜猪肉馅儿饺子。   酸菜剁碎,拌上腌肉馅儿,倒上香油,调料只放盐,再放点糖,和面揪剂子擀皮包饺子。   饺子皮中间厚两边薄,包起来肚子圆滚滚的,一个个摆在竹帘上,跟大胖鹅一样。   桌上放着一瓶老陈醋,深褐色,远远就能闻见酸味。   饺子里还包了铜钱,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一竹帘饺子摆满,就烧水下锅了。   滚水下饺子,容姝的饺子是酸菜肉馅儿,耶律加央吃的吃牛肉大葱和羊肉大葱。   饺子的香味飘在帐篷里,白胖白胖的饺子随着滚水不住地翻滚,变大,等到彻底浮上来,饺子肚涨涨的,就能吃了。   容姝那盘是最先煮出来的,还冒着热气。   容姝道:“快吃吧,趁热,我剥两瓣蒜,就着蒜也好吃。”   蒜瓣拍碎,倒一碗底醋,几滴香油,一点酱油,拌匀就是好吃的蘸料。   耶律加央想把这个给容姝吃,她怀孕,爱吃酸的。   容姝:“快吃吧,还差这两个饺子呀,我还想吃几个肉的呢。”   容姝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在碗里滚了两圈,等白净的饺子皮沾上褐色的料汁,一口咬下去……   容姝咬到了一枚铜币。   耶律加央笑的开心,“第一个饺子就吃到了钱,这个兆头好。”   铜钱拿出来,饺子还是极好吃的。   耶律加央尝了一个,有点酸,里面的肉肥而不腻,香而不油,很好吃。   他吃了一个就放下筷子,等着下锅饺子煮熟。   这锅是牛肉大葱的,饺子皮薄而透,都能看见里面肉色的肉丸儿。   这样大口吃肉才爽嘛。   耶律加央今天倒了杯青稞酒,酒味有点辣,一杯,他小口小口地喝,不敢多喝,就怕喝醉了。   容姝喝的是奶茶。   乌迩的风俗,大年初一喝奶茶,吃烤肉。   只是她来了之后,日子越来越好,吃的也越来越多,就不再只吃烤肉了。   耶律加央冲着容姝举了举杯子,“阿姝,新年快乐。” 第八十五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六天正月……   离景和七年还有三年时光。   容姝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景和七年,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她来到这里也有三年了。   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容姝道:“新年快乐。”   希望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   外面很热闹,过年这几天不用读书,孩子都玩疯了,拿着从大楚买来的烟花爆竹,满地跑。   满打满算学了三个冬日的汉字,学的快的能认字写字,已经开始读书了,学的差的,有的还在继续念书,有的已经不读了。   不是读书的料,怎么学都学不会。   他们想的也通透,有的人要读书,考科举当大官,有的人要参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有的人要去盐湖,铁矿,为百姓供给最重要的盐铁。   当然还有人去放牧,牛羊马匹,对乌迩人同样重要。   不是所有人都要去当大官,有人读书,自然就有人去放牧种地。   每个地方都需要人,没有高低贵贱。   年纪小的,还在启蒙,再过个几年,最早读书的那批人估计能当先生,教学生了。   年初没什么事,看看帐篷需不需要加固,去山里打猎,一日功夫,能猎几张好皮子,容姝留在王帐里看书,把孩子的衣服叠叠理理,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找个天晴的日子晒一晒。   然后便是等耶律加央回来。   乌迩每年都有冬猎。   林子就是耕地的后山,如今下了厚雪,雪地上还有动物们留下的脚印。   耶律加央想猎两张红狐狸皮,给容姝做新衣裳,白皮子也好看,耶律加央是打猎的老手,一天下来,打了两只狐狸,三只兔子,还有几只饿的干瘦干瘦的野鸡。   今年林子里动物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强。   到家天已经黑了,容姝靠在榻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件小毯子,睡得正香甜。   耶律加央往锅里看了看,给他留了饭,容姝吃过了,她现在少食多餐,一天吃几顿,耶律加央在的时候就一起吃,不在她便先吃。   留的是烤肉和青稞饼,还有几个容姝没吃完的酸菜猪肉饺子。   耶律加央动静小,几下就把饭吃完,碗筷收拾干净,容姝还没醒。   耶律加央在把猎物交给会处理的妇人,回来在榻上坐着,容姝比以前胖了点,脸上有肉,鼻尖很翘,也很圆,耳垂都好看。   他们的孩子,大约像容姝多一点。   耶律加央看的入迷,也不知看了多久,容姝睡醒了,刚醒,声音还迷糊着,“你回来啦?饭在锅里,你去吃点。”   耶律加央道:“吃完啦,打了两只红狐狸,毛特别光滑,等炮制好,做新衣裳。”   容姝看耶律加央的眼睛发亮,笑道:“我的衣服多得都数不过来了,给你做两身新的。”   耶律加央挠挠头,“哎,我以前的穿着就挺好,让我听听,昨天晚上他踹了我一脚,再踹一下试试,看看劲儿大了没。”   四月出头的孩子,在肚子里会翻身,会动,昨儿耶律加央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真恨不得孩子一下生出来,好带着他去打猎。   耶律加央把头贴着容姝的肚子,只不过这会儿没动静,让耶律加央等了许久。   他想多听听,不然等十五过后忙起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是歇到正月十五,但耶律加央初七就开始处理乌迩的大小事务。   第一件便是开春寻找新的牧场,耶律加央要检查地下的草根,有没有被牛羊啃过,雪水充不充沛,背不背风,地方大不大。   总而言之,忙得脚不沾地。   到了正月十五那日,山上的工人收拾好行李,准备上山修城墙,以往干活,比如放牧种地,得自带干粮,这回不用,带点打嘴的吃食,多是肉干奶干。   做饭的姑娘们也得上山,舍不得舍不得,也得舍得。   家里爹娘抹眼泪,从小养大的姑娘,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上山,受苦受累的,这群姑娘们倒是没哭,伸手抱了抱爹娘。   “哎呀,有啥好哭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您还没见过城墙呢,可高可长了,有空您们去看看。”   “山上也不冷,吃的可好了,您没看见我回来的时候胖了吗。”   虽然舍不得家里,但是山上吃得好,按照王妃给得菜谱,做出来的饭菜可好吃了,她们做饭的吃的多,做多了剩下的一人多盛大半碗呢,能不胖吗。   上山也挺乐意的。   离别之情被冲淡,哭的人也有了笑模样。   经过二十多天,山上的雪更厚了,也更不好走了,吊车的绳子被冻得裂开,只得再换,幸好轮轴是铁铸的,这才结实好用。   等人和东西都上去,已是晚上,晚饭简单,煮的热汤,吃的是从家里带的饼子。   今年丰收,粮食比往年多,能给乌迩省一点就省一点,以后有的是用粮食的地方。   而另一边,羽三带着下属,还没穿过荒漠。   没人带着走,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着日升日落,判断自己走的对不对,只可惜,今天是个阴天。   天阴的厉害,风很大,漫天黄沙席卷而来,远近全是沙丘,没一会儿这些沙丘就变了形状,根本不知道刚刚自己在什么地方。   今天是正月十五,从盛京到永州只用了十天,羽林军总共二十三人,到沙漠只用了三天,然而一进沙漠,才两天就迷失了方向,   被风沙吹着,头发,脸上,全是沙土。   嗓子里也又干又辣,水带的不多,要省着喝,干粮也不多,羽三不得不承认,他太过轻看乌迩了。   以为商队一个月来大楚两次,他也可以。   下属都没来过荒漠,只能凭借以前训练的经验,分辨哪里是西北,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西北走。   身下的马蹄子陷进黄沙里,□□的时候扬起一阵沙土,羽林军都戴着黑色面罩,却半点用没有。   还没吃饭,土都快吃饱了。   到长岭山脉,不知要何年何月。   羽三还忧心另一件事,上个月乌迩的商队没去大楚,这个月要是去的话,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若是撞上……   他没有把握把人杀干净,更没把握在这里见到乌迩人再全身而退,唯一的办法就是躲。   羽三面色愈发沉,“继续走。”   马要喂水,要吃草料,沙漠没水没草,在永州喂的水和草料只够坚持一天多,羽三不想徒步穿过荒漠,更不想把自己的水和口粮给马,毕竟关键时刻,这都是救命的东西。   他想,乌迩人经过沙漠的时候,肯定带够了干粮和水,也会带马的草料。   他又一次小瞧乌迩人了。   难怪敢带着送亲仪仗和徐景行到乌迩,这种地方,来一趟和不来没什么分别。   夜幕降临,一行人要在沙漠里过夜,远处似乎有狼嚎,铁铮铮的汉子,吓得汗毛竖起,大冬天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第二天是个晴天,太阳从东方升起,他们昨日朝着东西方走了一日,走偏了。   羽林军只觉得有口血堵在胸口处,他们来之前去见了徐景行,徐景行人在豫州,闻言只说沙漠里有很多处流沙,若是掉进去,不能挣扎,需得等人用绳子树棍拉你上来才行。   而且沙漠里的沙子随风而动,沙丘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形状,所以在荒漠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最好便是依照太阳,星星,辨别方向。   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还要小心饿死在这里。   羽林军给自己带了足够的食物,他们以为,最多十五天,就能到长岭山脉脚下。   所以只带了三十天的水和食物。   可就算找到了长岭山,回去又是一道难题,已经过去四天了,他们还未穿过荒漠,甚至连一半都没走过。   跟着太阳的方向,找到西北,顺着西北慢慢前行,忽然间,身下的马一个踉跄,羽三功夫极好,做出的反应完全是凭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来的,他踩着马背,几个轻巧的翻身,就落到一旁的地上,回头一看,马半个身子已经陷到流沙里。   马发出一阵嘶鸣,四只马蹄越挣扎越厉害,转眼间,沙子就把马吞了进去。   以前,只听过流沙,未曾亲眼见过,生死只是一瞬的事儿。   羽三不敢想,自己要是慢一步,怕是也和这匹马一样,陷到流沙里。   羽林军二十三人面上皆是一脸凝重,风声,沙子吹起落下的声音,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马的嘶鸣声。   静默半响,其中一人道:“三哥的干粮和水还在马上。”   能从马背上跳下来已是不易,当时情况紧急,哪里还顾得上干粮和水。   “……”   没有马只能两人共乘一骑,这下得小心再小心,少了一匹马,走的也更慢了。   不知这一日有没有走五十里路,晚上有星星,脚步未停,一连走了三日,马匹尽数饿死,累死。   一匹不剩。   马肉能吃,把肉做成肉干,能带的都带上,骨头埋在地上,一行人徒步往长岭山的方向走。   正月二十。   乌迩商队带着冻肉和粉条,出发了。   穿过山谷,再过母亲河,走上六十多里就是荒漠,沙漠他们走惯了,每次都有老手带着,没出过事儿。   快马加鞭六七天就能穿过去。   丹增在最前面,黄沙被风吹得四散,他不适地眯了眯眼,前面好像有东西,是什么的骨头?   森森白骨,露出了小半,骨头架子上只剩一点肉丝,好多都被天上的鹰吃了。   丹增从马上下来,叫人过来看,他拿了把刀,把骨头劈开,还能看见里面还未干透的骨髓。   “是马,没死几天。” 第八十六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七天将计……   沙漠里怎么会有没死几天的马,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荒谬,乌迩的商队每月都会去大楚,马匹,货物都是有数的,不会落下一匹马,更何况,这匹马刚死不久。   丹增找了把铁锹,飞快往下挖,一具马骨,两具,……挖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挖完,挖出来的竟然有十多具。   埋在下面的骨架上还有血肉,已经干了,但看着确实是用刀剔下来的。   商队一行人默不作声,又觉得后背发寒,不是他们的马,那只能是大楚人的,大楚人进荒漠了。   穿过荒漠,再走六七十里路就是长岭山,翻过长岭山,穿过母亲河,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草原。   王庭就在草原深处,而草原上,还有其他部落,毕竟乌迩不可能所有人都在草原深处住着。   也就是说,有些地方,从母亲河往北再走一些就能看到。   不到十里路。   说乌迩王庭难寻,大半原因在这片沙漠上,沙丘,流沙,千变万化,倘若大楚人知道怎么穿过沙漠,那么就轻而易举能找到王庭。   所有人的脸上都面露凝重,丹增挥了挥手,带人把马骨埋上。   他们走了一半多的路,马在荒漠中途,想来大楚的人已经走远了,兴许已经出了沙漠。   那些人必然会主动避着他们。   如今也不会为难商队。   丹增道:“商队去乌迩,我带两人回去送信。”   十五具马骨,来的肯定比十五人多,回去的途中若是遇上,他性命堪忧,不过,丹增知道进路,知道从哪儿过河。   *   羽林军来时有二十三人,如今只剩二十一个。   两人身陷流沙而死,幸好临死之前把水和干粮扔了上来,不过,这也加速了流沙吞噬的速度,没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他们比丹增想象中走的更慢,因为没有马。徒步在沙漠里行走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正月的天,天气干冷,天气还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   羽三还没见过沙漠下雪是什么样子。   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从高空看,羽林军离开荒漠,还得日夜不歇地走五天。   五天,丹增已经快马加鞭地回去了,一路有惊无险,也没遇见生人,他直接去找耶律加央,耶律加央不在长岭山上,而是在后山铁矿。   新出了一批弓箭,很锋利,很好用。   丹增火急火燎地把沙漠遇见马骨的事告诉耶律加央,“时间紧急,若是他们到长岭山脉下,必定能看见城墙。”   依丹增看,不如一了百了,把人全给杀了,反正沙漠凶险,死在这里也不奇怪。   城墙还未建好,若是让他们回去报信,乌迩危矣。   丹增能想到的耶律加央也能想到,把人杀了一了百了,但难防容誉再派人来,不如将计就计。   但无论如何,城墙不能被发现。   现在长岭山上都是雪,只有城墙是一片青色,耶律加央略一思忖,道:“回去找羊皮,把城墙盖住。”   大楚既然派人来探听乌迩王庭的下落,那就让人带假消息回去。   时间紧急,来不及多说,幸好乌迩有数不尽的羊皮,雪白的羊毛就跟雪一样,缝在一起,从城墙高处挂下,和雪地连成一色。   山谷两边并未修筑城墙,也幸好没修筑,不然,还未建成的城墙只会是乌迩的夺命符。   正月二十五日,羽林军终于穿过荒漠,因为过分小心,二十一人俱在,有马肉干粮果腹,虽然少水,这些人却也没饿到,只不过,被风吹了太久,脸上头上全是沙子,又干又脏,呼吸之间也好像生吞了土一般,难受得厉害。   总算穿过荒漠了,还不知道如何回去,他们连匹马都没有。   走了十多里路,遇见一条长河,在夕阳下闪着金光,河面很宽,望不见边际,无法想象乌迩人是怎么穿过来的。   徐景行当初是乌迩人带着过河,追溯源头,带着他们从那里过的河。   河面很浅,过河之后向东行,很快就能找到长岭山的山谷。   羽林军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沿着母亲河,向上游走去,但愿早日能找到过河的地方。   长途跋涉,一双脚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羽三等人还不能堂而皇之地沿河而行,得小心商队的人。   皇上现在并没有征战的心思,冒然打草惊蛇只会招来祸端,他们只有二十一人,虽然个个身手矫健武功高强,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很难打得过乌迩人。   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羽三明白,丹增也明白,无论是在大楚埋眼线还是来乌迩探路,都是两方的试探,谁也不想打仗。   羽林军又走了六日,可算找到了徐景行说的,过河之地,这应该是母亲河的源头,水流很急,但是河面和窄,也不知道流了几百年,才汇集成这样一条长河。   羽三怀着敬畏之心,过了河,和他想的不太一样,这条路称得上太平,并未见到乌迩人,更别提什么商队。   过了河之后,再走六十多里,就是长岭山。   西北气候严寒,彼时雪还没化。   一个冬日的雪,把山上的树枝都压弯了,青色的柏树松树,上面卧着厚厚一层,山谷处有一行脚印,足迹向外,看来是乌迩的商队,已经走了,他们并未遇上。   羽三等人不敢贸然进山,只在山脚下,远离山谷的地方徘徊。   他们想从长岭山翻过去,然后看看山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是山太高了,远远望去,一大片积雪,墨绿色的树木掩藏在雪里,而山顶之上,是一大片的白色,高不可攀,好像在天际。   羽林军被冻得牙打颤,这里比永州还要冷,他们来时只穿了棉衣,因为习武之人,要保持身体轻盈,棉衣并不厚,但是路途遥远,又在路上耗了一个多月,显然顶不住了。   羽三也不好受,在这里呼吸困难,他可以用轻功登上山看看,但是,山上有什么,能不能下来还得两说,这里靠近乌迩,万事都得小心。   羽三道:“守在山谷那里,看商队何时回来。”   这一守便是半个月。   二月十六,商队回来,从山谷经过,为首的人下马看了山谷的脚印,躲在暗处的羽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贸然进去,不然出来难矣。   看脚印没什么问题,商队便骑马穿过山谷,脚印混乱,羽三等天黑下来,带了两个人进了山谷。   他们若是回不来,剩下的人就带着沙漠的地图回大楚。   月亮高悬,两边的雪地银闪闪的,反而往山上望去,一片漆黑,看不真切。   羽三不打算上山,一来这是唯一一条通往乌迩的路,上山无用,二来,食物和水剩的不多,他得节约体力。   三人在夜色里就像鹰一样,杳无声息,脚步迅速,大约轻功走了两个时辰,就看见了灯火。   一顶顶帐篷伫立在草原上,这就是乌迩,王庭在草原深处,想必并不远,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进去容易出来难。   羽三继续在图纸上勾画,把乌迩的边界画全,长岭山脉以北,大约五十里,至于王庭,他在乌迩的最北面圈了个圈,写了王庭二字。   至此,乌迩的地图算是全了。   羽三带人清理好山谷的雪,连夜赶往母亲河,并未休息,就怕夜长梦多。   月亮还未落下,天上盘旋着两只鹰,羽三叹了口气,“乌迩是个好地方,可惜……”   可惜什么,自然可惜乌迩马上要变成大楚的掌中之物。   这一路虽然凶险,但万幸皇上吩咐的事都完成了,就是耗得时间太长,已经是二月二十了。   耶律加央花了一个月,布了这个局。   先是用羊皮把城墙罩住,然后清理山谷的雪迹,丹增带人回来,有几行马蹄印子。   然后在离长岭山脉五十里处扎帐篷,数千顶,全是暗哨,倘若羽三敢往前一步,必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羽三懂得见好就收,带着人离开,也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次日,耶律加央带人去山谷两侧,果然发现了雪地有不对劲的地方,拂开最上面的雪沫,下面是脚印。   羽三带回去的乌迩地图有真有假,穿过荒漠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乌迩的后手是城墙。   耶律加央道:“传令,抓紧建城墙。”   这一个月,怕动静大,只敢挖地基,得快些烧砖,而且土地又冻了一个多月,很难挖,幸好二月份,天渐渐暖和下来了。   地也松动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搬到新的牧地,然后准备春种。   都是急事。   另一边,羽三贴身带着乌迩地图,费劲巴拉穿过荒漠,用了将近一个月,在三月中旬终于回到了永州。   带去的羽林军只剩十九人,羽三顾不得梳洗,顶着灰头土脸,朝城守借了匹快马马不停蹄地赶回盛京,回京已是三月底,盛京的桃花开了。   还有玉兰,白的,粉的,很是好看。   容誉如今记得的,只有容姝的名字,和一棵一棵的玉兰树。   羽三打探消息用了三个月,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容誉并未说什么,只是出神地看着羽三带回来的地图。   有点脏,也很皱,容誉重新画了一遍。   “怎么过沙漠。”要想到乌迩必须经过沙漠,如何穿过沙漠,到底走那条路,容不容得下大军,都是难题。   容誉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羽三道:“向西北走,小心避过流沙,沙尘暴,大约十几日,就能穿过沙漠,大军可过,但务必小心。”   马一匹不剩,羽林军武艺高强,反应敏捷,还死了两人,战士更要小心。 第八十七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八天耶律……   十几日还能穿过沙漠。   容誉从未打过仗,但也知道要备足粮草,水,西北寒冷,还要准备足够的棉衣。   景和四年,国泰民安,这几年虽然有水患,旱灾,但好在治理及时,粮库充足,每年按时收税,国库充盈。   容誉抓的最狠的便是贪赃枉法之人,前年赈灾,有大臣中饱私囊,直接诛杀,九族尽数流放。   在那之后又抓了几个贪官,朝廷再不敢有人贪赃枉法。   羽林军是他手下最锋利的刀,大楚的士兵是他手里最英勇的战士。   容誉道:“盯紧边城,若有异动,直接飞鸽传书,乌迩商队如何?”   羽三回来并未碰上商队,在路上也未遇到,想来应该是一切如常,“商队一切如常,这次万分小心,并未碰见任何乌迩人。”   容誉点了下头,没碰见最好,可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真能这么巧,一个人都没碰见吗,乌迩难道不会设暗哨守着,万一这是乌迩的计谋……   容誉道:“务必要盯紧,你此去乌迩可见到长公主了?”   羽三连乌迩都没敢进,何来见长公主,他实话实说,“并未。”   容誉神色未变,“下去吧。”   三月天,已经暖了下来,外面玉兰花开的正好,衣服已经换成了春衣,容誉向外看了一眼,又回去处理公文。   三月底,乌迩商队回草原。   张掌柜一直抱怨送的东西太少,可商队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山岭前十里有乌迩的军队驻守,长岭山上的城墙已经有已经修了八万多尺,耶律加央带人试过,用重木撞击,城墙巍峨不动。   城墙已经建到了山谷处,再往两边,就得慢慢来了,修建城墙的人又添了五千,马上就是春耕,实在挪不出人来。   乌迩换了新的牧地,这片牧地选的极好,草芽又水又嫩,牲畜极其爱吃,天广气清,取水的地方离王帐很近,东西收拾了六七天。   耶律加央发现容姝的嫁妆少了一半。   他从未想过动容姝的嫁妆,哪怕容姝说过,倘若大楚乌迩交战,她情愿赢的是乌迩,但在耶律加央心里,那是属于容姝的东西。   嫁妆就剩布匹,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箱子一打开,全是空的。   他记得有很多珍珠首饰,金银财宝,全都不见了,容姝一个人只回过大楚一次,她一个女子,哪儿搬得动这么多东西,耶律加央把达娃叫来。   达娃吞吞吐吐,最后顶不住耶律加央的压力,把实话说了。   “金银首饰都给融了,玉饰和珍珠全卖了,还有那几匣子宝石……王妃嫁妆里的珍贵手玩儿也都卖了,只要是没有大楚皇室印记的,能卖的都卖了。”   卖这些靠的是张掌柜,他不多问,只管卖好价钱,连银子都不要,都是珍贵东西,脱手很快。   耶律加央身体里的血都凉了,心里堵的难受,全卖了。   “那银子呢?”   达娃一咬牙,把实话说了出来,“雇的工人每日给五个铜板,三个月结一次。”   一个人一个月能赚一百五十个铜板,三个月就是四百五十个,四钱五的银子,不多,但能让人好好干活,心甘情愿。   耶律加央知道干活给钱,他有很多牛羊,但是没钱,这阵子忙的厉害,没管过银子,原来都是容姝掏的。   一万多人,三个月工钱四千五百两,掏空了容姝的一半嫁妆。   达娃多解释了两句,“王妃嫁妆很多,还有很多银子,工钱给了,但实际上动不了王妃太多钱。”   耶律加央没说话,就是眼尾有点红,无论多少那都是容姝的钱,原本那么多的嫁妆,现在就剩布匹,家具,她来乌迩之后就不戴金钗首饰了,他还没见容姝戴过。   耶律加央回了王帐,一年搬一次家,好多东西都要收拾。   容姝肚子已经很大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人比以前胖了一大圈。   赵大夫说让她少吃一点,以免孩子太大,不好生。   这几年一直从大楚带药草过来,虽然乌迩只有赵大夫一个大夫,但是容姝放心他的医术,产期在六月份,那会儿乌迩暖和,并不是特别热,草木繁盛,是个好季节。   热了容姝也不怕,雪山离得近,可以运冰过来。   少吃一点也没事,天暖和了,多出去走走,对孩子也好。   容姝把被子拿出来,趁天晴晒晒,孩子的衣服拿出来看看,就怕长虫,没用的东西丢掉,不然这个家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金庭玉阶在,她们两个只要耶律加央不在,都会过来,容姝是双身子的人,得事事小心,最好留着人,乌音珠也常过来,她开始学做衣裳了。   本来这个岁数的姑娘早该学了,但乌音珠性子野,喜欢四处跑,性子一直沉淀不下来,而且,依耶律加央的意思,要给乌音珠定门亲事。   长兄如父,乌音珠的亲事得耶律加央点头才行。   当兄长的,纵然平日里有几分嫌弃这个妹妹,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觉得全天下都没人配做自己妹夫。   嘴上还不饶人,“丹增要是能看上乌音珠,我吃十天素感谢上天。”   乌音珠气的,说了耶律加央好多坏话,“他就没觉得我好过,幸好丹增不这么想,他给我带了好多吃的,还有上个月,好生凶险。”   容姝和乌音珠都是事了之后才知道的,容誉派人来打探乌迩的消息。   所有事都能对上,容姝一直想不通,大楚军队究竟是怎么找到乌迩王庭,这下就明白了,景和四年或许更早,容誉就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他早就有攻打乌迩的打算,两国签订的文书在他眼中不过一张废纸。   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他放不下容姝,更放不下江山。   有时容姝也会想,假如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感情纠缠,假如容誉只当她是姐姐,大楚和乌迩会不会维系和平。   也许会,也许不会,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容誉派人过来,有一就有二,要小心防范,幸好城墙已经修建到山谷,山谷闸门一关,乌迩就多了道防线。   希望一切按部就班。   容姝揉揉乌音珠的脑袋,“你哥是舍不得你。”   他养大的妹妹,哪儿舍得嫁给别人。   前世乌音珠并未嫁人,到死都护着耶律铮,容姝希望她这辈子能开开心心的。   果然,这样一说,乌音珠就露出懊恼的神情,脸上还有点嫌弃,“啧,他还舍不得我……”   容姝道:“我也舍不得你,不过,丹增很好,你嫁给他我放心。”   能发现沙漠下面的马骨,心细,不顾危险回来,有胆量,最重要的是喜欢乌音珠,对乌音珠好,这就够了。   乌音珠头一回害羞,捂着脸不说话,最后她眨巴眨巴眼,“他是很好。”   回回带吃的给她,而且容姝怀孕,找了很多酸的吃的,没给耶律加央,而是给了她,乌音珠又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亲事在五月份,五月底,她就成亲啦。   容姝看所有人都在走向不同的结局,“他对你好你也要对他好,知道吗?”   乌音珠点了点头,看容姝跟她哥,也不白看,她学着呢。   开春要吃春饼,薄薄一张饼,然后卷菜吃。   容姝不知道耶律加央中午回不回来,所以就多做了点,反正天还有点冷,吃不完还能给邻居送送。   薄薄的一层饼,烙的又软又酥,里面的菜有讲究,有孜然羊肉丁,牛肉丝,还有一道,豆腐白菜炖粉头。   粉头是粉条吃完,装粉的羊皮袋子里剩下的断粉,就手指长,做这个正好。   白菜用的是叶子,撕成小片,然后加点牛肉汤,和粉条豆腐一起炖。   锅里咕嘟咕嘟冒泡,闻着就香,乌音珠在旁边学的认真,想学会了做给丹增尝尝。   要是中午耶律加央不回来,她还能带去给丹增尝尝。   乌音珠想的挺好,只可惜耶律加央回来了。   耶律加央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回事,乌音珠听容姝说耶律加央舍不得她出嫁,心里对耶律加央的感情蹭蹭往上涨。   “哥,你回来啦。”   耶律加央没看乌音珠,他盯着容姝,“阿姝……”   金庭玉阶福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乌音珠不敢说别的了,她有点怕这个哥哥,“嫂子,要不你去我那儿?”   耶律加央:“你回去。”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给乌音珠使了个眼色,等帐篷里就剩两个人,容姝问道:“怎么了?”   耶律加央:“就是想你了,先吃饭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容姝饿不得。   耶律加央洗干净手,给容姝卷饼吃。   既然耶律加央不说,容姝也不问,先吃了饭再说。   只是耶律加央心里有事,一顿饭下来也没吃多少,倒是容姝吃了三个卷饼。   白菜豆腐粉条馅儿的最好吃。   耶律加央嗓子有点干,他道:“你的嫁妆都卖了,我看见了。”   容姝愣了一下,“对,都卖了,留着太占地方了,布料放久了也会坏,得赶紧做了衣裳。”   耶律加央道:“你给他们银子,我也知道了……” 第八十八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九天五月……   去年三个月,加上今年三个多月,容姝掏出去一万多两银子,全是从她嫁妆里出的。   耶律加央养的牛羊马匹没动,有时候,粮食和肉比银子有用。   夫妻之间,本不用把你我分那么清楚,可耶律加央做不到无动于衷。   容姝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我还当是什么事,东西放着太占地方了,留着也没什么用,有些首饰戴着不方便,有些样式过了,我不喜欢,所以就让达娃给融了,能卖的卖了。”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兴许她以前把这些看的很重,毕竟都是从大楚带过来的东西,有那里的回忆。   可是现在,大楚对她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记忆,嫁妆也该物尽所值,最好就是换成银子。   银子能买东西,能给人结工钱,可不比干放着强吗。   夫妻之间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耶律加央把仅有的二百多两银子给她,她用点嫁妆怎么了,再说,不过一万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耶律加央却不这样想,他不是分的清,就是舍不得,不忍心,不愿意容姝多花钱。   他不想容姝吃亏。   容姝看耶律加央这样子,不由得笑了,“你过来,还有好多钱呢,值得这样。”   快马加鞭地回来,把乌音珠吓得都不敢说话。   不过说实话,耶律加央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还真吓人,但容姝不怕,她拉着耶律加央的手,把柜子打开给他看。   柜子里全是金子银子,为了好放,容姝让达娃铸成了金条银条,手掌长,一指厚。   那些摆饰瓷器很值钱,还有金钗首饰,上面的宝石也值钱。   换完差不多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花了才一万两,还剩好多。   耶律加央被这金闪闪银灿灿的东西闪了眼。   容姝道:“有用钱的地方就先紧着用,钱先放这儿,你用了就拿。大楚的那些东西……我早就不想要了,既然我嫁到乌迩,就是乌迩人……还是说,你想和我分的那么清楚。”   耶律加央当然不是那样想的,就是觉得容姝委屈,他没让容姝过上好日子。   “我没有,阿姝,我一定把城墙建好,让你过上好日子。”   耶律加央神情很坚定,容姝点了点头,“我知道,大楚有句话叫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很辛苦,要对百姓好一点。”   这些耶律加央都懂,他把容姝抱在怀里,声音有点闷,“嗯,等这阵子忙完,我抽时间陪你。”   可是没有歇下来的时候,很多事都需要耶律加央去做,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   倘若大楚乌迩相安无事,这个孩子的到来自然是锦上添花,但显然,容誉并不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   她的孩子和容誉有什么关系,容姝发誓,一定要让两个孩子平安长大。   耶律加央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三月的天,马上就春种了。   草原上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男人要么去山上,要么去参军,要么去了铁矿和盐湖,放牧的几乎都是孩子和女人。   学堂里的学生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读书好的,哪怕这样,放学之后也要帮衬家里放牧干活。   没有一个人闲着。   柜子的银子在慢慢消耗,转眼到了五月中旬。   春种差不多结束了,后山又开了许多地,所有人都在不自觉地多储存粮食,商队仍是一个月跑一次,现在很难从大楚买到粮食和种子,有钱也不行。   达娃去见张掌柜,张掌柜也无能为力,只悄悄告诉达娃,城守下令征粮,比市场价高一成,价钱高,又是朝廷在运作,很多人都愿意把粮食卖给朝廷。   好换点银钱,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   但对许多人来说,这更像一个信号,朝廷收粮,怕是要打仗了。   不然还能干什么,张掌柜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来。   不止是永州,边关十三城,都是这条令,百姓们闻风而动,能卖的粮食都给卖了,而粮店的粮价,也跟着抬高了一成。   达娃去粮店买,店主就说卖没了。   米缸的确是空的,米面具空。   达娃自然不敢去城守府买粮食,只能回来问张掌柜。   粮价上涨,火锅店的生意都受影响。   达娃道:“米面到乌迩也就小部分人吃,买不到也没什么,只不过王妃生在大楚,习惯吃这些。”   张掌柜深吸一口气:“放心,肯定能让长公主吃上。”   达娃点了点头,“有劳了。”   张掌柜只买了两袋米面,达娃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然后给在大楚的乌迩人留了暗信,这次一起回去。   留在大楚的乌迩人有五十多个,商队一百来人,全回去太过明显,可看如今的状况,留在大楚的变数太大了,很可能死在这里,但若不留人,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   五十四个人,只带回去四个,剩下五十人,依旧留在大楚,负责打探消息。   怕吗,自然是怕的,谁不怕死,但总要有人做这些事,要是大楚突然起兵攻打乌迩,他们能给乌迩递消息。   大楚有信鸽,乌迩有雄鹰。   鹰能传信。   张掌柜没想到这是乌迩商队最后一次来大楚。   六月中旬,初夏,天暖得很快,火锅店的生意不如以前,城门口处一直不见商队的影子,一直等到六月二十,商队也没来,张掌柜回过味儿来,商队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消息传到盛京,容誉皱了皱眉,“路上的探子也没见到?”   羽三摇头,“并未。”   从永州城到乌迩之间,容誉安了几个探子,能提前两三天知道消息。   看来是真不来了。   容誉道:“你再去一趟乌迩,小心些,看看乌迩究竟是什么状况,可不可以……”   手中的代表大楚的军旗插在了乌迩的土地上,容誉目光如炬,现在出兵,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可是他等不急了。   长岭山脉的山谷竖起了一道城墙,高约五十尺,宽二十五尺,城门用的是黑铁木,又用铁皮加固,城门口六十里外,也就是母亲河岸,有高约六十尺的瞭望塔,五十步一台,总共有三十座瞭望塔。   山上的城墙还在建,不过山谷两侧都筑起了城墙,也算给心里安了把锁,至少大楚不会轻而易举地打进来。   乌迩这才算是易守难攻。   耶律加央总算能歇几天,事一忙完就赶着回去看容姝和儿子。   五月二十四那天傍晚,容姝生了一个男孩,给起名叫耶律铮。   容姝没受什么罪,别看怀孕的时候孩子一直闹,但是生孩子的时候没疼多久,玛吉婆婆直说,孩子是知道疼娘的。   耶律铮刚生下来的时候,脸红红的皱皱的,这一个月下来,才张开了,像容姝,也像耶律加央。   也有梦里容姝看见的男孩的影子,眼睛大,跟葡萄似的,耶律加央的瞳色淡,耶律铮的瞳色很像容姝,黑亮黑亮的。   看人的时候会跟着人转,很喜欢容姝抱他。   小孩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好养的很,容姝平日就吃饭,带孩子,坐月子,这一个月,可算把月子做过来了。   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洗完澡,身上都是香的,耶律铮更喜欢容姝抱,耶律加央回来抱他,一脸不乐意,只不过人小,只能转转脖子踢踢腿,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孩都是见风长,刚出生时耶律加央都不敢抱他,还是玛吉婆婆教他怎么抱孩子,现在耶律铮长大了,只要托住脖子和腰,抱起来很省劲儿。   “阿姝,你看儿子这样看我。”   到底是生过一次孩子,才一个月,容姝恢复的没那么快,腰还有些胖,脸也肉乎,她伸了根手指放在耶律铮的手心里,他立刻就给攥住,小孩子似乎都喜欢这样攥着人。   容姝凑近耶律加央,闻了闻,“这是去哪儿了,身上臭烘烘的,快去洗洗。”   耶律加央:“给马洗了个澡,又去了趟铁矿,我这就去洗,等我一会儿。”   说完,把耶律铮放小床上,耶律加央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阿姝,要不然今天让婆婆看着阿铮?”   一个多月,加上怀孕的时候,要真是头狼都该饿的两眼冒绿光了,容姝熬过来,他也是熬过来的。   今儿是满月礼,哪儿有刚满月就把孩子送出去的,容姝不乐意,“你要是不想睡这儿,就睡外面去,反正阿铮不走。”   臭小子。   耶律加央只能先去洗澡,容姝心最软,磨一磨总能答应的。   但这回还真就不行,容姝舍不得,“他离不开我,刚一个月,半夜饿醒了怎么办,万一哭了呢,哪儿有你这么当爹的。”   耶律加央发觉容姝真是偏疼这个孩子,对耶律铮可比对他好多了,跟儿子计较好像显得他小气一样,耶律加央磨了磨牙,“那我呢,以前睡觉,连碰到你都不敢,我就在床边的一个角上睡,现在他在中间,我还跟以前一样!”   小床就是个摆设,只有收拾床的时候才会把耶律铮放上去。   容姝看了眼儿子,她是怕,所以才想把耶律铮放到眼皮子底下,“不然,把阿铮放到小床上睡?” 第八十九章 回乌迩的第九十天青色的……   耶律铮自此之后就一直睡在小床上,他不会翻身,每天吃了睡,睡小床正好,只是容姝不忍心,一晚上醒好多次,就怕耶律铮醒了哭。   耶律加央哄孩子的时候还多一点,他一边说着爹爱你,一边把耶律铮往小床上一放,果然父爱如山。   次日一早,耶律加央精神足足的,他给孩子换了尿布,放到容姝旁边,俯身亲亲孩子亲亲容姝,这才出去。   今天下了雨,乌迩雨少,正好浇庄稼,如今商队不往大楚跑,商队里的人自然闲下来了,都去修建城墙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很难想象,三年前,乌迩还是藏在荒漠之外,长岭山另一面,除了长岭山,无一处庇护。   这里的人每天放牧,地也没现在多,守着盐湖和铁矿,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骁勇的草原儿郎。   守护着这片土地,大楚以为能拿下乌迩,却被乌迩打了回去,落荒而逃。   后来这里就来了一个王妃,带来了种子,种出来蔬菜,豆子,棉花,还告诉他们红薯土豆怎么吃,怎么漏粉,怎么赚钱。   王妃让孩子们读书,他们一辈子不识字,不会说大楚话,不懂大道理,不知道之乎者也,孩子们明白。   娃子们从学堂回来,还跟他们说学了啥,说读书有用。   他们学会了织布,能自己织棉布了,会磨豆腐,发豆芽,晒豆皮,能做出好吃的烤肉来。   幸好有这样一个王妃。   春夏之际,山上能吃的东西多,野菜,还有野物,姑娘们上午摘野菜,差不多一个时辰,再去煮饭,能省些粮食和菜。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太平的日子快结束了,但她们不害怕,有啥可害怕的,家人亲人都在,还有这么高的城墙呢。   大毛二毛带回来了大楚的信,这两只鹰就是空中的王,一路上就靠各自饱腹,回来的时候蹭了蹭耶律加央的手心,吃了不少葡萄干。   耶律加央他把信打开,上面写了四个字,驻军已到。   边关十三城有驻兵,大概十几万,具体多少耶律加央也不清楚,而乌迩总共有六万兵马。   乌迩人少,占地面积还没有大楚三分之一多,这么多的兵马已是不易。   大楚驻军就在边城,兴许,盛京城外营军也到了边城,和亲的文书只管了三年多。   他写了四个字,小心行事,然后把信塞到了鹰脚绑着的小木哨里。   大毛二毛飞上长天,朝着大楚的方向飞去,很快化作两个黑点,耶律加央真庆幸当初捡了两只鹰。   *   徐景行人在豫州,京郊军营的三万兵马已经到豫州了,加上边城十二万兵马,总共十五万。   羽三半月之前去了乌迩,只带了两个人。   徐景行眉头紧锁,他如今最怕的事来了。   两国交战,容姝不愿留在大楚,去年想方设法逃了回去,若是交战,她该如何自处。   徐景行想给皇上递一份奏折,提笔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写如今不宜打仗,不宜撕毁和亲的条约,还是写交战会陷长公主于不义,陷边关百姓于水火之中,于情于理,于千秋万代,都应该和平相处,互不侵犯。   这些皇上都明白。   大臣们也明白,甚至连一个普通百姓都明白。   但皇上调动兵马,就是有打仗的心思,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徐景行不由想起了以前,他在边关待了数年,那时容姝已经进宫了,再见已是许多年后,容姝身后就跟着容誉。   那时皇上有意择他做驸马,容誉对他很是不喜。   想方设法不让他进宫,或是有容姝的地方就想尽办法把他支开,不止一次。   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徐景行叹了口气,把笔放下,容姝说的没错。   当初不顾她意愿送她去和亲,现在又要不顾她意愿接她回来,何其荒谬。   只是他是大楚人,是大楚的将军,生为保家卫国,服从军令,不得不战。   所有人都是皇上手上的一把刀。   羽三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便是大楚出兵乌迩的时候。   如果羽三不回来……   这个念头只在徐景行脑中闪过了一瞬,他是大楚人,无论怎么样都得为大楚打算,也不知道羽三何时回来。   六月,沙漠里奇热,羽三摇头感叹,他出来没个好时候,要么冷要么热,这回出来办事他长记性了,带多了水和草料,马不至于饿死渴死。   只是沙漠太热了,干,走一段路嗓子就干的冒烟,嘴唇全部都干裂开,总想用舌头舔一舔。   随行的两人上次来过,但也是难受的厉害,他们羽林军什么苦都吃过,却从未经年累月待在沙漠里,而且,上次记得路,找不到了。   沙漠里风大,沙丘一直在变化,根本分不清哪条路是原来走过的路,只能依据太阳和星辰辨别方向,在沙漠里他们走了十三天,才走出去。   沙漠以外,正是炎炎夏日,草木青翠,路边还有野花,三人在江边喝足了水,还给马儿喂饱了,这才准备向北,穿过母亲河,探一探乌迩内部是什么样子。   还是那条路,穿过之后要向东走三十多里,走了差不多二十里路,三人一直小心谨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条路走过,虽然冬夏景色不同,但还是熟悉的路。   忽然间,羽三看见前面有几个细长的黑点,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别往前走了,”羽三心下一紧,“退到林子里。”   他庆幸现在不是冬日,周围有草和树木遮挡,他们穿的都是绿色,马伸上也遮了绿色的草,要是那个点是人,他们恐怕已经被发现了。   自从探过一次乌迩之后,羽三就不敢掉以轻心,他带着两人在林子里钻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才敢有所动作。   马自是不敢骑的,直接栓在树上,三个人直接穿过长岭山下的密林,往山谷的方向探去。   走了大概两刻钟,羽三等人才看见瞭望塔的全貌,很高,是青砖垒的,塔上顶头是稻草盖的篷子,能遮风挡雨,还有灯光从顶头泄下来。   彼时离长岭山脉的山谷不过数百步之遥。   无法形容羽三现在是什么心情,大夏天的,身上黏黏糊糊的汗,刚才还热的厉害,现在却跟在严冬里一样,心都是凉的。   乌迩什么时候修了十座瞭望塔,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   十座瞭望塔算不上什么,甚至连一万兵马都拦不住,到时候铁骑一来,瞭望塔就和纸糊的一般。   可是有这十座瞭望塔,他什么都干不了,连长岭山的山谷都进不去。   羽三的心凉了一半,十座瞭望塔都亮着,并且,塔上有人,就像守城的士兵一样。   何时建的,肯定是在他们回大楚之后,难道乌迩发现他们来过,还是说……   另外两人现在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这进不去,怎么打探消息。   羽三道:“实在不行从山上翻过去,反正不下雪了,山好翻。”   乌漆嘛黑的天,除了亮着灯的瞭望塔,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了瞭望塔,三人只能回去,羽三打算爬长岭山,趁天黑爬上去,然后悄悄潜进去,再做打算。   他理了理衣裳,大夏天在树林子里待着,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蚊子多,草叶子往脚脖子上一划,就是一道火辣辣的口子,蚊子包,口子,虽然不致命,但是又疼又痒,让人难受。   山林没有人走过,齐腰的草,还有时不时伸出来的树枝,羽三脸上还被划了几道口子,山太高了。   想当初耶律加央他们上山,还拿了镰刀砍树,清理石头,这才清出一条路来,更何况现在是黑天,上山哪儿那么容易。   三个习武之人,爬一半用了快两个时辰。   再往上,就爬不动了,三个人打算歇一会儿。   靠着树,歇了两刻钟,三人继续往上爬。   天已经蒙蒙亮了,夏天天亮的早,一片的雾气,草叶和树叶上落了雾,很快就化成了露水,潮乎乎的,但总算凉快下来了。   羽三道:“继续爬。”   得快一点,然后下山,实在不行在山上待一天,然后等天黑了再下去。   三人吃了点东西,又喝了水,继续往上爬。   露水重,裤子全湿了,其中一人想看看还有多高才到山顶,刚才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一抬头,便看见了竖起的城墙。   青色的砖石,那墙像是一面镜子,像飞流直下的瀑布,又好像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扯扯羽三,他指了指上面。   长岭山脉高,且陡,翻山不易,昨晚天黑,根本看不清楚这里有墙,究竟是何时建的。   羽三腿有点软,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树,脑子里一团乱麻。   “三哥,现在怎么办?”   翻得了山,却翻不过城墙,而且,城墙上肯定有人看守,他们上去无异于送死,现在羽三庆幸天亮的早,不然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城墙向两边延申,往外不知道还有多长,不用想,山谷那边应该也有,瞭望塔防不住人,城墙防的住。   羽三深吸一口气,“小心些,咱们下山。”   他们三个猫着腰,不敢动作太大,上山花了三个时辰,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下山花了近四个时辰,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山上的人发现。   到山脚下,三人总算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藏到天黑,羽三躲着瞭望台,远远望了眼山谷,看得并不真切,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城墙有多高。   三人退到了母亲河,还不放心,一直走到了沙漠边上,才敢歇上一晚。 第九十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一天耶律加……   该回去了,晨起雾蒙蒙的,河对岸是一片奶白色,羽三心还在怦怦跳,久久不能平静。   那面好像有吃人的怪物。   因为沙漠和长岭山,乌迩本就易守难攻,不然几千万人的大楚缘何打不过只有几十万人的乌迩。   因为地势。   乌迩王庭难寻,十万大军穿过荒漠难如登天,粮草难以为继,所以才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当然,乌迩人有狼性,打起仗来不要命,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本就难攻的地方多了一座城墙,把城墙啃下来,大楚必得伤筋动骨。   羽三摇了摇头,不行,他不能就这么走。   “你们二人,速速回大楚,把消息带回去。”羽三把城墙和瞭望塔标在了地图上,十座瞭望塔,城墙不知多长,他得探清楚了。   两个下属点了点头,这阵子信鸽常常不知所踪,他们也不敢飞鸽传信,得尽快回去。   “三哥,万事小心。”   三人分成两队,两人往南,快马加鞭,消失在沙漠中,羽三又歇了一会儿,往北穿过母亲河源头,又打了点水,然后带着干粮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这里的山更陡峭,仰头树木遮天蔽日,要想从这里翻过去,一个人或许行,倘若十万大军,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   羽三真的不知道城墙是什么建起来的,莫不是乌迩发现他们的踪迹,却故意放他们回去,那城墙呢,今年开始,还是去年。   去年二月多,大楚接长公主回京,长公主六月份才回去,难不成从那个时候起,耶律加央就有打算了。   有些事禁不住细想,越想就越冷汗涔涔,他们二月份还穿过山谷,进去查探过,当时山上全是雪,若是有城墙,纵使下雪,纵使山高,也能看的见。   到底是何时建的。   再说羽十三和十七谨而又慎地穿过荒漠,生怕丢了性命,到大楚已是七月初,正是三伏天,来不及歇一晚,就让城守备快马往盛京赶。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二人在容誉手下办事,杀过贪官,杀过佞臣,杀过拦路之人,杀过无辜之人,也杀过自己人。   他们是容誉手里的刀,这把刀染了无数人的血,才打下了铜墙铁壁的江山,他们比别人更清楚,容誉是怎样的人。   心细如丝,心狠手辣,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世人皆可杀。   把这则消息带回去,还不知道会惹什么众怒。   七月中旬,两人抵达盛京,城门有羽林军,行十一。   羽十一只看见两个人,他问:“三哥呢?”   羽十三道:“三哥还在乌迩。”生死不知。   后面这四个字他没有说,毕竟说出来太丧气了,在刀口讨生活的人,脑袋就在裤腰带上。   羽十一也明白这个道理,“皇上在御书房,一直等着。”   羽十三和羽十七脸不约而同一僵,“我们这就进宫。”   夏日闷热,御书房放了冰盆,比外面凉快一些。   书桌有宫灯,很亮,烛火的原因,两人看容誉竟然觉得他面目柔和。   少年登基,大楚内忧外患,四年不到,就把大楚握在手里,可不是什么柔和的人。   容誉看着带回来的地图,“你们是说,这里多了一座城墙,横在通向乌迩的山谷处,四五十尺高,不知多宽,不知多长,还有十座瞭望塔,高约六十尺,相当于乌迩多了十双眼睛,数百尺内,别人无处遁形。”   两人跪在地上,只能硬着头皮答:“回皇上,确是如此。”   不等容誉说话,两人就道:“属下无用,请皇上责罚。”   容誉:“是没用,对乌迩来说建一座城墙需要多久你们不清楚吗,明明二月的时候去过,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乌迩人以游牧为生,随水源而居,住的是帐篷,他们甚至连房子都不会盖,怎么会突然建城墙。   从哪儿学的,砖头,沙石都是从哪弄得,这群废物根本没想过,只会跑回来,说乌迩建了一座城墙。   什么样的城墙,多高多长,用什么样的砖石,硬度如何。   容誉道:“彻查边关十三座城,尤其是那些泥瓦铺子里的人,一个人一个人地查,还有山里,带人搜山。”   容誉按了按眉心,乌迩人不会建城墙,能是从哪儿学的,可真是好样的,以为这样就能防住了吗,痴心妄想。   容誉目光深沉,上次羽三说,上岭山脉以北,一片开阔,是草原,倘若夺下城墙,乌迩岂不是成了大楚的掌中之物,任他予取予夺。   城墙给谁建的还未可知。   容誉道:“传令下去,徐景行按兵不动,先等羽三回来。”   总算有一个不那么蠢得人,等他回来看看,城墙有几分攻下来的把握。   *   乌迩   离远的时候,三个人就像蚂蚁一样,根本看不清,但是,乌迩日日派人去四周巡视,能看见草木被踩过的痕迹,比对一下,差不多三个人。   看守瞭望塔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点懒都没偷,一直盯着,三十个人却没发现三个人的踪迹。   达娃仔细看了看草木被踩的痕迹,林子里草木繁盛,这么几天已经长出来了,痕迹很轻,兴许那些人已经回去了。   他赶紧回去禀告耶律加央,耶律加央带着人搜山。   没人比乌迩人更懂长岭山脉怎么爬怎么走,兵分两路,一路由达娃带着追到沙漠,能拦则拦,另一路有耶律加央带头,搜山。   大毛二毛已经从大楚回来了,两只鹰盘旋在天上,锐利的鹰眼紧紧盯着山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耶律加央带人往西边去,山谷有城墙护着,母亲河能通往大楚,想从长岭山翻过去,西边是最便利的路。   进可到乌迩,退可至母亲河,倘若还有人留在这里,必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树太高了,大毛二毛很难发现什么动静,去山上寻人的人不少,他们在明敌在暗,一不留神就会打草惊蛇。   耶律加央等人没找到羽三,却找到了羽三的马,藏在树林深处,是匹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容誉为了打探消息也算下了血本。   上次这群人把马留在了荒漠里,这回却带着了。   耶律加央没动这匹马,让一半人回去,守好乌迩,自己带着另一半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其实不太确定这人会不会回来,但是大楚乌迩相距甚远,既然骑了千里马过来,自然要给骑回去。   男人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丢下自己的马的。   耶律加央守了四日,马都悻悻的,无精打采,才把羽三等来。   他回来了。   羽三现在像个野人。   他面色沉重,脸色很不好,像是好几天没睡,他走路的时候小心翼翼,尽量不弄出声音来,走一会儿就停一会儿,像是惊弓之鸟。   他在山上待了六天,爬到山顶上,远远看着乌迩人是怎么建城墙的。   砖窑烧砖,由上往下运沙土,还有人专门给这些工人做饭,有条不紊。   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延申,羽三不敢下山去,也不敢在山上留太久,只能回去。   他怕被人发现,所以一路上时走时停,快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在远处观察了一下马,马饿了好几天,只能啃周围的树叶,旁边没有走动的痕迹,羽三足足观察了半刻钟。   这才往下走。   总共二十多步的距离,他的脚步声极轻,若不是耶律加央就在这儿,恐怕也听不见声音。   忽然间,马一阵躁动,羽三先是一愣,然后立即换了个方向,可是已经晚了,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又给脸上添了一道血痕。   紧接着,他就迎上了一把剑,剑锋太快,他只能往后躲,就再没有抽刀机会。   羽三太累了,又或者是本来就打不过耶律加央,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几息功夫,胸前一痛,整个人倒在树干上。   树被撞的一晃,树叶哗哗作响,羽三觉得自己腰要折了,来不及深想,他知道被发现了,正欲咬破藏在牙后的毒囊,下巴就被卸掉。   耶律加央剑指着他的喉咙,说的是大楚话,“知道你们忠心,对不住了。”   羽三被五花大绑带到了乌迩。   自然也是蒙着眼睛,至于那匹马,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耶律加央把马杀了。   省着羽三还想逃出去。   被蒙着眼睛带到乌迩,羽三生不如死。   他被绑了手脚,关到一个小帐篷里,耶律加央派了十个人看着。   羽三身手很好,就是饿了几天,耶律加央说每天只给他一块青稞饼吃。   羽三做梦都想进乌迩王庭,没想到是这么个进法。   耶律加央把人放着,回家看容姝和儿子,七月初,帐篷里放了冰,一点都不热,小阿铮快两个月了。   他一直是容姝喂,长得很结实,而且,每天就出去晒两趟太阳,和他爹一样,晒不黑,白白净净的。   小阿铮让容姝明白什么叫血脉延续。   耶律加央身上还有戾气,还沾了一点羽三的血,他在外面洗干净才进的屋,“阿姝,人抓到了,关起来了,没有动他。”   容姝亲亲小阿铮的手,“就一个?”   “应该不止一个,剩下的人没有抓到,问他,什么都不说。”耶律加央说的轻松,半点没提在山里蹲了四天,才把人抓住的事。   容姝点了点头,怪不得梦里大楚的军队能轻而易举找到乌迩,其实早在景和四年就探好了路,往后几年,不知来了多少趟。   而如今乌迩修了城墙,大楚投鼠忌器,连翻过长岭山都做不到,幸好来得及。   容姝道:“不说就用刑,用了刑还不说就严刑拷打,再不说就杀了。”   她若是可怜一个大楚人,就会害死许多乌迩人。   耶律加央嗯了一声,“若有人回去,估计也只会带回去乌迩修建城墙的消息,本来也没打算一直瞒着。”   说得倒也是,城墙这么高,就在这里,大楚总会知道,瞒也瞒不住,容姝心稍安,然后对耶律加央笑笑,“阿铮今天想翻身,一直往一边够,一会儿都闲不住。”   耶律加央把儿子放大床上,想看他怎么翻身,结果,耶律铮躺在大床上一动不动,就眨巴眼睛看容姝,时不时就笑一下,美得冒泡。   耶律加央拉着他手,“怎么不动了,给爹翻一个看看。”   容姝瞪了他一眼,“哪儿能说翻就翻,他还不到两个月呢,赵大夫说三翻六坐,三个月才能翻身呢。”   都是从这么小过来的,孩子小,手小,脚丫倒是胖胖呼呼的,一不注意耶律加央就被踢一脚。   小狼崽子。   耶律加央伸手攥住儿子的两只脚,他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容姝见怪不怪,耶律加央可算回来了,得让他看会儿孩子。   孩子还小,吃不了饭菜,饭还是容姝耶律加央一起吃,有时候自己做,有时是金庭玉阶做好了送过来。   虽然商队不往大楚跑,也买不回来米面,但这两样东西以前存了许多,足够吃一阵子。   白米饭,和土豆炖牛肉,酸辣土豆丝,菜量都大,耶律加央吃得多,容姝吃的少一些,她刚生完孩子,还是想少吃点,最好和原来一样。   耶律加央明白,说实话他喜欢容姝胖一点,但是,还是得由着容姝自己的心意。   毕竟他喜欢的容姝,而不是胖一点或瘦一点的容姝。   吃过饭,耶律加央把儿子哄睡着,就去审问羽三。   羽三一直不肯说话,给的饭也不吃,似乎想要把自己饿死。   达娃从他身上搜出一枚令牌,上面写了一个羽字,应该是代表身份的,皇帝近卫,羽林军。   耶律加央把羽三蒙眼睛的黑布解开,陡然看见亮光,很不适应。   好一会儿,羽三才能正常睁开眼睛。   他没说话。   全身被绑着,下巴里的药被扣掉,又被安了回去,死这种事,第一次敢,到后面越来越畏惧,他也想过咬舌自尽。   可是,谁不想活着。   他看着耶律加央,然后把头扭了过去。   耶律加央把玩着令牌,“羽林军。”   羽三诧异耶律加央竟然会说汉话,并且说的不差,来这路上,耶律加央没开过几次口,而且,这群乌迩人好像说的都是汉话。   羽三没说话。   耶律加央又道:“容誉派你来的,来的几个人,除了你,剩下的全回去了吧,如果没死在沙漠中的话。”   羽三张了张嘴。   耶律加央笑了笑,他对别人笑和对容姝笑不一样,笑得很冷,让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你们传回去了什么消息,想追也追不回来了,你倒是胆子大,还听容誉的话,敢往乌迩跑。”   耶律加央站起来,乌迩人各个都高,站起来压迫感十足,“本王没什么想问的了,大军来之前,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乌迩不会亏待你。” 第九十一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二天容姝……   对待俘虏还有什么亏待不亏待的,羽三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除了看守的人很多,吃的不太饱,吃食上竟然还挺好的,青稞饼有点硬,但是里面有油,带着股肉香,菜是小碗土豆炖牛肉,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吃不饱,但真的挺好吃的。   羽三心里竟然隐秘地期盼起晚饭来。   身为羽林军统领,山珍海味也吃过,乌迩的牛肉确实不一样,很香。   只可惜,晚上就是稀饭青稞饼,还有一小块边边角角的烤肉。   烤肉也很好吃。   在帐篷里待着,晚上能出去放一次风,乌迩的晚上没有大楚热闹,这是毋庸置疑的,大楚的晚上万家灯火,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灯好看,烟火也好看。   乌迩的夜晚很宁静,大约是草原空旷的原因,时而能听见说笑声,乌迩话里偶尔夹杂着几句大楚话,羽三听不太懂,放风不过一刻钟,羽三想,耶律加央应该是想让他看看乌迩的样子。   早饭和晚饭一样,肉还是边边角角,有点焦,却很香,待着帐篷里,羽三耳力好,能听见乌迩人说话声音。   有个孩子念了句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快点快点,不然先生该生气了。”   乌迩人竟然也读书了,听着还想有学堂,有教书的先生。   他以为的茹毛饮血,蛮夷之地,其实是百姓安居乐业,孩子上学读书,有条不紊,自自在在。   羽三心情说不上的复杂,他敢说不止他这么想,所有大楚人都这么想。   大楚是大国,有几千万人,乌迩只是一个有几十万人的小国,又在荒凉的西北,没有富饶的土地,只有严峻的气候,纵然有数不尽的牛羊马匹,纵然他们的人各个骁勇善战,也改变不了他们是蛮人的事实。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应该是从长公主来到乌迩之后,她带去了很多属于大楚的东西。   这无法改变,原本和亲就是为了两国交好,互通有无。   那个绝代风华的公主,聪慧敏锐,难怪和亲要公主。   中午给羽三送饭的是个姑娘,眼睛大大的,穿着紫色衣裳,衣摆绣着不知名的花,一句话都没跟羽三说,放下就走。   送饭的是乌音珠,她今年五月份成的亲,已经成亲两个多月了,但是丹增很忙,和耶律加央一样,每天早出晚归。   乌音珠没什么事,所以过来给羽三送饭,她想看看,大楚的人是什么样。   羽三是大楚的探子,和容姝她们不一样,容姝带来的人,很好,会跟着他们一起干活,羽三却是彻彻底底来打探消息,是乌迩的敌人。   乌音珠对他观感很不好,丹增常去大楚,说不定就会对上这样的人,这些探子带着乌迩的消息,想侵占这里的土地。   就不应该给他饭吃,可是哥哥说要留着他的命,兴许以后有用。   羽三喊住了乌音珠,“姑娘,我这样吃不了饭……能不能帮帮我。”   他想逃走,这里的人油盐不进,他说什么都不理会,兴许可以从女人入手。   吃饭的时候羽三手脚也是被绑着的,只有一张嘴能动,吃东西要弯着腰,用嘴吃盘子里的饭,羽三恳求道:“我实在没办法了,能不能帮帮我?”   乌音珠朝着羽三笑了笑,羽三心一喜,结果听乌音珠道:“没办法就别吃,等着饿死吧。”   美人笑起来跟朵花儿似的,可说的话却是这样,笑的羽三浑身发寒,“姑娘……”   乌音珠道:“喊姑奶奶都没用,爱吃就吃,不吃拉倒。”   乌音珠从小帐篷出去,外面天气大好,羽三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弓着腰,像条狗一样吃盘子里的东西,后来他想了想,他可不就是容誉的一条狗吗。   羽三在乌迩待了快十天,没人跟他说话,他待的快疯了,终于,他又看见了乌音珠。   “我想见长公主……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长公主。”   乌音珠的目光很冷,她什么都没说,却在下午的时候找了容姝。   无论如何,见不见羽三都该由容姝自己决定,她不能替容姝做决定。   乌音珠有点怕,又觉得这怕可笑,她侄子都有了,她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怕容姝走呢。   乌音珠呼出一口气,朝着王帐走去。   这都八月多了,小阿铮已经能翻身了,她觉得小阿铮像容姝多一点,脸没有乌迩人那么有棱角,圆圆呼呼的,当然也有耶律铮刚三个月的原因,孩子还小,肯定哪儿都肉乎。   乌音珠逗了一会儿小阿铮,看他伸着胳膊腿,努力地往旁边翻,咿呀咿呀地,忍着没有帮他。   最开始小阿铮翻身得翻半天,后来之后小半天就能翻身,现在数到十就能翻身,今天数到七就翻过去了。   趴在床上,跟个小羊崽子一样,乌音珠戳了戳他的屁股,可真肉乎。   耶律铮鼻子像耶律加央,乌音珠记事的时候,兄长就是一头凶狠的狼了,原来每个人小时候都是这样的。   她哥也有小不点的时候,只不过为了养她,为了乌迩人,早早就把自己变成凶狠的模样。   小阿铮可真好玩,乌音珠抬起头看容姝,容姝比以前更好看了,身上好像有一层光,很亮,很柔和。   “嫂子……”   容姝把儿子翻回来,他刚学会翻身,却不会从趴着翻过去,要是不帮他,他就这样一直待着,开始还觉得好玩儿,后来就哭鼻子。   容姝问:“怎么了?”   乌音珠道:“抓的那个大楚探子想见你,嫂子你要去见见吗。”   容姝想,耶律加央问不出来的东西,也许她能问出来。   容姝点了点头,附身亲了亲小阿铮的脸,让乌音珠留下看孩子,自己带了金庭去了关押羽三的帐篷。   看守的有十人,为首的是尼玛,羽三不知道尼玛,还以为看自己的都是普通乌迩人,一直想要逃出去。   尼玛行了一礼,“王妃怎么过来了。”   容姝看了眼帐篷,“我来看看。”   王妃是不能拦的,尼玛把容姝放了进去,他想跟着进去,但是容姝没让,羽三被绑着,伤不了她。   *   羽三算了算,他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容姝了,上次见还是接容姝回来,羽林军在暗处,从永州就跟着,为了让她早点回京。   皇帝亲迎,锦衣华服,风光无限。   后来皇上想移花接木,让赵姑娘代替长公主来乌迩,只可惜长公主不稀罕,偷偷回去了,因为这件事,他大哥被皇上处死,他成了羽林军首领。   没有锦衣华服,穿着乌迩一族的衣裳,编了小辫子,越来越像乌迩人了。   羽三喊了一声长公主。   他声音有点哑,因为喝水不多,好几天不说话,也像是见到容姝哽咽的。   容姝道:“你们不该来这里,不该打扰这里人的生活。”   现在如此,以前也如此。   羽三道:“可是公主,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您应该明白的,怎么您也说这种话,不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   容姝听笑了,“为了我?”   羽三点点头,“对,为了接您回家,皇上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上次也是,都是为了您……”   “我的家就在乌迩,我就在这儿,还要回哪儿去。”容姝一字一句道:“容誉想要起兵,是为了私心,为了野心,为了什么都行,但绝不可能是为了我。”   羽三想反驳,怎么就不是为了容姝,要不是为了她,会想方设法,会不眠不休,会死了羽林军好几个兄弟吗。   容姝觉得有点可笑,都到了现在,容誉还觉得是为了她,“若是为了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想挑起战争,希望乌迩大楚和平相处,我孤身一人来乌迩和亲,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就是为了两国相交二十年。”   羽三张了张嘴,哪儿有永远的和平,哪个皇帝不想开拓疆土,哪个皇帝不想名垂青史,就算没有容姝,大楚早晚有一天会向大楚起兵。   那这么说,容姝的确不是理由。   容姝道:“你们这是第几次来,来了多少人,大楚兵马在永州,豫州,还是已经到荒漠了。”   羽三闭紧嘴巴不说话。   容姝目光愈发地冷,“你可知道,你一人就能毁了大楚乌迩签订的条约,把你带出去,容誉根本不会保你的命。”   羽三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他也早就想过一死了之。   “公主杀了我吧。”   容姝道:“留着你还有别的用。”   大楚还有乌迩人,若是被抓,兴许能用羽三把人换回来。   羽三也想到这一层,他人有点疯魔,“我们来乌迩打探消息,乌迩不也派了人去大楚,不然城墙是怎么建的,谁教乌迩人建窑烧砖,公主,你说大楚撕毁条约,欲挑起战争,乌迩不是一样。”   “皇上一直想接您回去,乌迩又做了什么,说来说去,耶律加央还不是一样的人!”   容姝道:“怎么能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不加以防范,难道等着大楚打进来,踏平乌迩吗。倘若没有城墙,现在乌迩估计已经不复存在了,人尽可欺。”   就像当初一样,大楚军队冲过荒漠,经过长岭山,草原上都是战火。   羽三眼里的光熄灭了。   容姝又道:“倘若大楚不攻打乌迩,乌迩绝不会向大楚出兵。”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打仗苦的是百姓,就算打赢了,死的百姓和将士也不能起死为生。   帐篷外面,耶律加央攥紧拳头,没错,倘若大楚不出兵,乌迩绝对不会攻打大楚。   他拨开毛毡帘子进去,“阿姝。”   羽三死死盯着眼前两人,恨不得亲手杀了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握住容姝的手,他对羽三道:“当初大楚起兵,攻打乌迩不敌,提出和亲的法子,乌迩接受了。自始至终,乌迩也没想过打仗。” 第九十二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三天时光……   本就是如此。   以为人人可欺的小国,出兵攻打却被打了回来,无计可施下提出了和亲的法子,保全了国土,送去了公主。   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又想把公主带回来,送出去知道是宝藏了,如今想要拿回去,还要想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羽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容姝是大楚人,生在大楚长在大楚,生父是将军,为何现在向着乌迩。   容姝道:“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着发挥你最后一点作用,也看看让你忠心耿耿的王,在不在乎你这条命。”   离开的时候耶律加央对着尼玛道:“让他活着。”   至于活成什么样,那得看羽三命是什么样。   回去的路上两人手拉着手,影子在前面,人在后面,耶律加央攥了一下容姝的手,不轻不重地,容姝抬起头看她。   耶律加央转了转脖子,“别想这破事了,跟你没关系。”   他伸手揉了揉容姝的脑袋,“你带来了和平,就算有战争,也不是你带来的,不是因为你。”   容姝心蓦地一松,她怕,怕重蹈覆辙,怕和以前一样,怕所有人还是那个结局,而她什么都留不住。   梦中她会想,如果没有去和亲,是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是她害了乌迩人,害死了耶律加央,害死了孩子和乌音珠。   没有她,一切都不会开始。   幸好有耶律加央,她带来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护住乌迩才重要。   容姝点了点头,“我明白,咱们回去吧。”   马上就收秋了,希望今年还是个丰收年。   随着城墙越建越长,乌迩人的心安定了不少,毕竟有城墙护着,乌迩儿郎各个骁勇,没什么可怕的,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   反正他们现在会纺线织布,能种的东西也多,能吃的东西也多,不用从大楚买。   今年种了不少棉花,等秋收了收棉,纺线,织布,做棉被棉衣。   能早早准备的就准备起来。   容姝心情好了许多,看着耶律铮,什么不高兴都忘了,能翻身了,再过几个月就能坐了,过不了多久能跑了。   见风长,一天一个样。   耶律加央只要在家就管带孩子,他抱着耶律铮在帐篷里走动,时不时出去晒会儿太阳,还把小木剑拿出来,容姝去准备晚饭。   自己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亲手做。   晚饭是青稞饼,牛骨萝卜汤,腌咸菜,还有一大锅的孜然羊肉。   鲜嫩的羊肉先炸后炒,肥肉里的油都煸出来了,吃起来一点都不腻,孜然粉细盐和香料粉炒制,蘸碟是辣椒面,耶律加央爱吃辣的,两个吃饭的时候,耶律铮就在小床上。   大概是闻见味道了,耶律铮一直往这边翻,张着嘴,口水哗啦啦往下流。   耶律加央看热闹不嫌事大,夹了一块羊肉在耶律铮鼻子前面晃了晃,小阿铮葡萄似的眼睛跟着羊肉转,然后肉被耶律加央一下放进了嘴里,   容姝:“……你,别把他逗哭了。”   耶律加央吃的极香,“放心,哭了我哄。”   话音刚落,耶律铮就放声大哭,他长了小米牙,就两颗,哭的惊天动地,恨不得使上吃奶的劲儿。   耶律加央不得不放下筷子,哄儿子,哭了一会儿耶律铮就不哭了,抽抽噎噎的,鼻子都哭红了,耶律加央刚想把他放下,还没沾床呢,就又开始哭。   耶律加央觉得他是故意的,抱着就不哭,放下就哭,他去拿筷子也哭,就得一心一意抱着他才行。   耶律加央:“你看他……”   容姝吃自己的饭,“你不也是故意的。”   耶律加央就想逗逗他,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抱着就抱着吧。   耶律铮还小,哭累了就打哈欠,耶律加央哄了半个时辰,才把儿子放小床上,估计还想受了委屈跟娘睡,小不点哪儿斗得过老子。   耶律加央这才有空吃口饭。   耶律铮的脸上全是泪痕,鼻子还一抽一抽的,耶律加央摸摸鼻子,“这小子,还逗不得。”   孩子小不能吃肉,以前乌迩有妇人生孩子,以为肉是好东西,就给孩子喂肉吃,结果刚几个月的小娃,吃的拉肚子,差点丢了命。   赵大夫说得五六个月的时候才能吃饭,吃点米粉就差不多了。   大米磨成的粉冲的米糊,要么吃红薯土豆压的糊糊泥。   肉末能多少吃点,但是不能多吃。   耶律加央冲容姝笑笑,“我以后不了,这臭小子。”   容姝把耶律铮的泪痕擦干净,当爹的逗一逗就逗逗,小孩子常哭,等耶律加央吃完,耶律铮又醒了,这晚他醒了好几回,容姝不得不把他带到大床上睡。   *   八月已经入秋了。   大楚各地开始收秋,粮仓填满,朝廷自收秋起就朝各地征粮,比市价高一成。   不少农户都把粮食卖了,当然也有闻见风声的,搂着粮食不肯卖,就怕哪天打仗了,颠沛流离,饭都没得吃。   盛京倒是一片祥和,但是祥和下面波涛涌动。   不少世家已经把子弟送回老家,陈家打算把陆昭云送到老家去。   陆昭云怀孕了,两个月的身孕,陈裕之怕孩子有变数,决定送她过去。   陆昭云本来不愿意,她躲什么躲,又没有亏心事。   陈裕之好不容易把陆昭云劝回去,又对这个弟弟头疼起来,陈洺之显然不打算回老家,而且每天按时上职,一日不落。   陈裕之有些怕,怕弟弟做傻事。   陈洺之却清醒地很,他道:“我不会做傻事,兄长放心好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他倒是盼着大楚出兵,兴许战败之日,就是容姝回来之时,他希望容姝能回来。   陈裕之这回没话说了,他欲言又止,心里想怎么劝亲弟,可是陈洺之明显听不进劝。   最终只能叹口气。   日薄西山,天边像洒了金子一样,很好看,可是这样美的景象,只能存在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不见。   大雁南飞,天边一群飞鸟,从浅色的云层中飞过,有种孤寂之感。   不少人望着这幅景象,看了几眼,再把孤寂的感觉从脑子里甩出去。   皇宫,御书房。   容誉问:“还没有羽三的消息吗。”   他低着头写字,身姿挺拔,像一棵俊秀的竹,少年帝王,每每出宫都惹得盛京女子春心萌动,可后位空悬,后宫空无一人。   不少世家都盯着呢。   但是选秀几年都没办过,哪儿有姑娘家这样等好几年的。   所以适龄的姑娘都嫁人了,不过容誉也不想这些事。   他在书桌写字,字迹苍劲有力。   只不过下面跪着的人没有容誉那么气定神闲,跪在地上身体甚至有点抖。   “回皇上,一直没有羽三的消息,怕是……凶多吉少。”回话的人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抬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容誉嗯了一声。   容誉:“凶多吉少是好事,就怕他人在乌迩,说了不该说的话。”   指的自然是羽三被乌迩生擒,当了俘虏,这是坏事。   羽三是把好刀,可是这把刀会开口说话。   容誉目光有一瞬间阴鸷,“传令下去,大军至永州城外密林安营扎寨。”   容誉有自己的考量,现在是八月份,刚入秋,虽然天气暖和,但是再过两三个月,天就彻底冷下来了,到时候下雪,暴风,哪一样对大楚都没有益处。   陌生的地方,走一步错一步,都会丧命,先在密林外安营扎寨,接下来的事再定。   何时出征,如何穿过沙漠,等打探清楚消息再做定夺。   容誉目光如炬,看着有些阴狠,其中还有两分慌乱,他继位才四年,这四年殚精竭虑,大楚虽然国力日渐昌盛,但他也不知道乌迩如今发展到什么地步。   乌迩占尽天时地利,按照上次带回来的消息看,除了长岭山,还有一面高五六十尺的城墙,山谷那一处的城墙应该更厚,更难攻打,到时乌迩将士在城墙上射箭,几乎是一个死局。   不过,大楚有火器,和烟花爆竹差不多,但是效力更大,能炸山石,城门应该不在话下,但是,火器沉重,怎么把它运过去又是一件难事。   容誉眉头紧锁,“十三,朕命你运送火器到边城,不得有误,否则提头来见。”   羽十三这才稍稍直起腰来,“微臣领命。”   当初羽一死了,羽三成了羽林军首领,现在羽三不在了,羽十三成了首领,他没有多高兴,只觉得唇亡齿寒。   十月,大楚十万大军已经在永州城外三十里密林处安营扎寨,大将军是徐景行,驻守军营,按兵不动。   他每日就在营帐里看书,要么去林子里练兵,剩下五万兵马在豫州城内,想要出兵,随时都可以。   边关十三城粮草充足,还有大批棉衣在路上,这回所有人都知道,两国要打仗了。   时光斗转,岁月变换,大楚乌迩还是走上了这条既定的路。   有些事情根本无法改变。   徐景行也无能为力,他劝不动容誉,他是大楚人,站在大楚的土地上,只能听君命,行君令。 第九十三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四天“明……   十一月份,火器从盛京运到永州,底座是车,上面是一个炮筒,往里面放弹药,一次只能发射一枚,但是炮弹能射处五六十尺处,把上面的任何东西夷为平地,威力极大。   总共两门火器,要万分小心雨水,不然会哑火。   炮弹总共两箱,京郊军营研制出来的东西,量很少。   比起刀剑,火器的威力要更大,但是人都不易穿过荒漠,火器更难,若是路上遇到意外,火器哑火,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十一月天已经冷了下来,永州各地开始下雪了,雪下的还挺大,关内关外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探子时不时会往沙漠那边走,冬日沙漠更干更冷,每一粒沙子都像一把刀,吹到脸上会割的脸火辣辣地疼。   沙漠里不容易辨别方向,一连阴几日,连太阳都看不到,探子不敢深入,大军只能停在沙漠前面,再不敢往前进一步。   无论如何,都得明年再说。   徐景行望着雪地,心里有些苍凉,再见容姝,应该就是刀剑相见了。   那个放在心上的女子,亲自送走的女子,竟然要以这种方式再见,也不知她和耶律加央现在还好吗。   关外大军驻守,关内,能走的百姓都走了,大多南下投奔亲戚,没有亲戚的也是拖家带口,去南方避难。   硕大的永州城空了一半,再也看不见当初人来人往,大家伙高高兴兴吃火锅的热闹景象了。   张掌柜还没走,不过火锅店里的小二伙计已经全走了,店里还有些粮食和菜,肉没了,粉条还有几捆,按理说张掌柜也该走,他一直想等哪天赚够了钱,就回南方老家,守着家人老小过日子,真到这个时候,反而舍不得走了。   城内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穷苦人家,有时候张掌柜会给他们送点吃的,反正他有银子,花出去一些也不痛不痒。   这些人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掉,穷,兴许还没到江南,就在半路上饿死,身体也不好,索性留在关内等死。   张掌柜是好心人,是大善人,所有人都劝他,趁着能走的时候快走,不然到时候真走不了了。   张掌柜嘿嘿笑了两声,“没事儿,等真打起来了再走也不迟。”   他只是相信,就算真打起来,乌迩人也不会伤害大楚的百姓。长公主虽然人在乌迩,可是慈悲之心仍在。   他接触过达娃丹增等人,乌迩人就是看着人高马大,凶巴巴的,其实一个个简单地很,喜欢点心,也爱吃猪肉,大老远会带鸡蛋鸭蛋回去,给怀孕的妇人买蜜饯酸梅干,这么一想还挺可爱的。   都是为了活着。   张掌柜给这些人送了吃的,往城外的村子里转了转。   城内能走的全走了,村子里还有很多人。   倒是比城内热闹得多,该干嘛干嘛,吃吃喝喝,日子还和原来的一样。   永州城郊长溪村就是这样,只不过这几天封了山,不时有官兵上山搜查,最开始搜到了一间木屋,也不知是不是山上的猎户,后面还养了几只猪,再后来,在邻村后山那儿,搜到了数百只猪。   却不知道养猪的人在何处。   几百头猪,不知道谁养的,反正朝廷知道后震怒,猪自然也充入国库了。   就是搜山一直没停下来。   有人猜,这是乌迩人养的。   不然朝廷不会一直搜山,现在人没抓到,也不知是回乌迩了还是躲在别处,反正搜山的事一直没停过。   真藏在深山老林里,那么大的山,搜也搜不出来,除非放火烧山,但是这时节放火烧山,不易熄灭,得不偿失。   山下有人看守,张掌柜也过不去,他远远看了一眼,只希望相安无事,然后临走的时候还看见天上飞了两只大雁,飞得可真高啊。   山上,乌迩人在山洞里准备过冬。   天冷下来了,得准备过冬的食物,说实话,有点像野人。   他们逃得匆忙,只带了方便带的东西,不然有那么多的猪,还愁过不了冬。   只有人没事儿就行,几十个汉子这儿藏一个那儿藏一个,嘿嘿傻笑。   怕啥,早晚有一天乌迩会打进来,把他们救出来,再说了,冬天是冷,但是也没冷到那个地步,冻不死他们。   他们能打猎,也饿不死,就是猪养了那么久,白给别人做嫁衣了。   不然能给王妃带回去,那么多,自家也能吃两口。   可惜了。   乌迩的汉子在大楚过的第一个年,没有肉,没有好吃的,连棉衣棉被都没有,幸好有人陪着,这要是一个人,估计早就不想活了。   树皮,干果子,还有瘦瘦巴巴的野兔子,这是过冬的全部吃的,吃没了再去找,还得小心山下的官兵,万一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笑容里有两分沧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毛二毛传回去的消息没什么用,山上人只知道官府派人搜山,其他事一概不知。   自此之后大毛二毛就没往大楚传过消息。   他们在空中没有敌手,万一被人发现就会给这些人带来灭顶之灾,听天由命。   乌迩的城墙越建越长,这一转眼又到了冬天,城墙覆上白雪,蜿蜒数里,从城墙往下看,是群山素裹,看瞭望塔就是一个点,看远处的母亲河就是一道线,赶上晴日,从山上往下看,景色最好,阳光洒在雪地上,金灿灿的。   这是容姝第一次登上城墙,外面太冷,小阿铮在王帐和金庭玉阶玩。   他现在能坐起来,就是坐的不老实,跟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赶上容姝在的时候,还会故意往容姝怀里倒,哼哼唧唧的。   好不容易把耶律铮哄睡着了,这才有机会出来转转,长岭山脉不好上,爬了两个时辰才上来,上来之后手脚都是暖的。   热热乎乎,长岭山很好看,松柏还是翠绿的,城墙修的也好,远看青山绿水,这墙会成为乌迩人最后的屏障。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份,腊月过了一半,山上的工人就下山准备回家过年了,今年比去年回去的要早得多,各家各户都在准备年货,哪儿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这是容姝来这儿的第四年。   过年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个孩子。   耶律铮七个多月,穿了小红袄,头发也长出来了。   他的头发很像耶律加央,卷卷的,颜色不是纯黑,而是深褐色,眼窝很深,鼻子也翘,头发容姝没给他剪过,光看卷发,再和耶律加央现在一块,就是狼王和狼崽子。   小阿铮咿咿呀呀地找娘抱,却被姑姑拦下了,他喜欢姑姑,大眼睛认认人,看是姑姑,就老老实实在乌音珠怀里待着。   他喜欢娘亲和姑姑,跟她们比和耶律加央亲。   对此,耶律加央也没办法。   乌音珠很喜欢孩子,她成亲也有七个月了,也许是因为丹增一直在外面,她肚子一直没动静。   看耶律铮这么可爱,乌音珠也想要个孩子。   不过,现在没有也挺好,看着马上就要打仗了,没孩子也挺好的。   不然,做什么都不方便。   耶律铮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然后吧唧一口亲乌音珠脸上,乌音珠笑得开心,“嫂子,你说阿铮刚生下来才多大,才几个月就长这么大了。”   小孩见风长,再过几年就是玉树临风的儿郎了。   容姝头一回养孩子,耶律铮虽然皮一点,但是好养,现在也能吃米粉糊糊和肉沫了,过阵子就能断奶了。   感觉吃饭长的更快一些,到时候停了母乳,还有牛奶羊奶,也能喂他喝。   这一口亲的声音极大,耶律加央闻声看过来,不屑地哼了一声。   乌音珠:“哈哈哈,哥,小阿铮不亲你是咋滴。”   孩子越长越大,越来越聪明,鬼机灵,会装哭,会撒娇,还会偷偷看耶律加央脸色行事。   耶律加央不能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床都被这小子占了好几天。   他亲容姝,亲乌音珠,对他的老父亲却吐口水,糊一脸。   明明耶律加央对他最好,给他换尿布,拉臭屎弄一床还给他洗屁股擦屁股。   小白眼狼。   耶律加央:“我不稀罕,你抱着吧。”   说完,去拉容姝的手。   耶律铮眼睁睁看着,他眉毛像耶律加央,几乎一模一样,像两道凌厉的剑锋,皱了皱,然后冲耶律加央伸出手。   “啊啊……”   要抱。   耶律加央磨了磨牙,最开始他不抱,耶律铮就委屈巴巴地哭,本来最开始他哭起来不是这样,嚎啕大哭,现在就委屈巴巴掉泪珠子。   他好像还知道自己越来越沉,都不让容姝抱了。   耶律加央叹了口气,从乌音珠手里把耶律铮接过来,穿着红衣服的小娃娃喜庆极了,还沉甸甸的。   孩子刚抱过来,耶律铮就往他爹脸上糊口水,耶律加央啥都不敢说,再说,容姝估计还担心胡子扎了儿子。   “明儿就过年了,阿铮就两岁了。”耶律加央把儿子往上掂掂,“阿姝,两岁的孩子该长大懂事了吧。” 第九十四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五天“喝……   有道是养儿一百日,常忧九十九。   半岁有半岁的烦恼,一岁有一岁的烦恼,长大了有长大的烦恼,哪是两岁就能听话懂事的事。   不过容姝还是劝道:“两岁应该就懂事了,知道当爹的辛苦了,肯定不闹人了。”   小阿铮什么都听不懂,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什么是过年,什么是懂事,只知道爹娘在这儿,姑姑在这儿,就什么都不怕。   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娘亲,可高兴了。   耶律加央松了口气,“那就行,能懂事就行。”   明儿就是大年三十,耶律加央这几天都没什么事,除了要时不时去城外巡视。   大雪纷飞,远处雪天一色,乌迩每日都派人巡视沙漠母亲河一带,是否有脚印,有没有人经过的痕迹,尤其是晚上,更要当心。   这个年,恐怕是最后一个太平的年了,提着心过年滋味的不好受,不过,所有人还是享受过年的气氛。   穿新衣新鞋,拿压岁钱,准备年夜饭,一大家子坐在一块围着篝火吃烤肉,喝青稞酒。   容姝今天醒的早,她把胳膊伸出去,外面又凉又冷,放了一会儿就缩回去了。   耶律加央还没醒,他鲜少有机会睡安稳觉,以前半月二十天不回家,在外面肯定睡不好,在家里睡的时候要哄耶律铮,夜里耶律铮醒的时候都是他哄,早在孩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耶律加央睡得比容姝轻,就怕晚上出什么事,好在孩子平安生下来了。   今天耶律铮睡得踏实,就半夜醒了一会儿,当时两人还没睡,耶律加央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停下,认命地去哄孩子。   后来再没醒过,也算是如了耶律加央的心意。   他脸有点红,脸上透着一股子魇足,容姝揉了揉发酸的腰,披了件衣裳,下床去看儿子,耶律铮还没醒,但是尿布已经湿了,容姝回去拉拉耶律加央,“给阿铮换尿布去。”   耶律加央睡得有点懵,“尿了?我去换,你去床上躺着。”   床下冷,耶律加央穿上裤子,下床给小阿铮换尿布,小娃脸上睡得红扑扑的,掀开尿布一看,臭烘烘的。   “咱儿子真臭,阿姝你要不要闻闻。”耶律加央咳了一声,得快点换了,不然一会儿耶律铮醒了得把自己臭哭了。   可不是第一回 被自己臭哭了,他记得有一回,耶律铮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不哭不闹,然后还一直蹬腿。   后来才知道,他自己在那儿玩儿,裤子一脱尿布一扯开,耶律铮才皱皱鼻子,后来知道是自己拉的臭,鼻子一皱就哇哇大哭。   臭小子臭小子,怪不得呢。   耶律加央手脚麻利地把尿布换好,然后把儿子抱上床,“抱吧,干净的。”   容姝闻了闻,是香的,也就早上,耶律铮能上床上睡一会儿,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床上躺一晚上呢,可高兴了。   耶律加央伸手捏了捏耶律铮的小胖脸,“你再躺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娘俩拿点吃的去。”   屋里有红薯,放到炉子上烤,烤一会儿,就能吃。乌迩的红薯好吃的不得了,又甜又糯,烤的直流油,在床上吃最好不过了。   耶律加央烤完红薯,又回到床上躺着了,小阿铮幽幽转醒,睁开眼睛先看看容姝,然后放下心,冲着她笑了笑。   “呀,良~”   七个月大点的小孩,已经能说几句话了,就是喊得不清楚,容姝教的多,还是叫不清楚,把娘叫成良,爹叫成嗲。   容姝给他包了个大红包,耶律加央给了一块长命锁,金子的,是他自己刻的,上面还刻了八个字,平安喜乐,常岁无忧。   就是太沉了,小孩儿脖子挂不住,只能拴在床头辟邪用。   耶律加央还给容姝包了个红包,给容姝的,每年都有,是个好看的小簪子,也是金的。   容姝挺喜欢,平时她不戴首饰,就是按照乌迩人的习俗把头发编成小辫子,然后扎起来,干净还利索,也挺好看的。   今天起来倒是让金庭玉阶好好梳了个发髻,把小簪子戴上。   也很好看。   过年热闹,最热闹的还是吃年夜饭,年夜饭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容姝起来之后就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菜定了六样,土豆炖牛肉,羊肉萝卜汤,孜然羊肉,酸辣土豆丝,蒸肘子,还有一道牛肉丸子。   牛肉是手打的,攥的牛肉丸,里面还有一点汤汁,吃起来特别弹,特别好吃。   容姝准备晚上把乌音珠,丹增,玛吉婆婆都叫过来,五个人坐一块吃。   中午饭吃的简单,冬日天黑的快,夜幕降临,外面的雪地银光闪闪,乌音珠扶着玛吉婆婆过来,丹增有点不好意思,他跟着乌音珠一起喊的,“哥,嫂子,过年好。”   “快坐下吧,一会儿就吃饭了。”容姝笑着道:“阿珠,把酒热一热。”   乌音珠今天准备也喝点酒,过年是一年最重要的事,喝点酒行的。   金庭和玉阶两个人不在自己帐篷里,她们跟着大楚来的随侍一块儿过年。   容姝说过了,她们跟着过来,不必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容姝也没把她们当做丫鬟,以后的日子还长,找点自己想做的事。   金庭想跟赵大夫学学医理,就是学医术不容易,辨认草药不是容易的事儿,她没学过,年纪又大,磕磕绊绊的。   幸好赵大夫不嫌她笨,教的很用心。   金庭一直伺候容姝,就算容姝以后不用她伺候,可她这一辈子都习惯这样了,她想学一学,以后对容姝肯定有用,对小殿下也有用。   玉阶想多读点书,学学怎么种地,让粮食亩产更多,民以食为天,这点是错不了的。   她还能帮忙盯着工人,军营的伙食,也能帮上容姝的忙。   过年啦,她们在乌迩待了四年了,这片土地上的人简单淳朴,热情好客,她们希望乌迩一直都是这样。   油锅里热油哗啦啦地响,还有柴火被火星点燃的声音,外面放了烟花,是从大楚带回来的,颜色是大红色,滋溜一下飞到天上去,然后炸开特别大特别亮的花。   耶律铮很喜欢看这个,容姝能看见他眼睛里一闪一闪的,然后小手指着天上,“啊啊……良!”   烟花照着雪地,稍纵即逝,容姝看了一会儿烟花,就把儿子抱了回去,“太冷了,看会儿都回去吧。”   从大楚带回来的烟花也不多,热闹热闹就行了,吃年夜饭才是重头戏,六道菜都是大盆,摆了一桌,她们坐着吃饭,耶律铮坐在一个比饭桌矮一点的小凳子上,周围有栏杆拦着,不怕掉下去。   他现在坐的很稳,双手扶着栏杆,一脸好奇地看着桌子。   桌子旁边坐着的人他都认识,已经不好奇了。   玛吉婆婆今晚脸上的笑就没停下过,她喜欢耶律铮,一直盼着这一天,说句心里话,她就算死了,也能瞑目。   不过大过年的,说这个太不吉利了。   反正就是高兴,而且耶律铮看着喜气,大眼睛,头发卷卷的,特别可爱,而且这孩子不爱哭,胖乎乎的,一看就壮实。   玛吉婆婆吃着年夜饭,今天的饭也合她口味,肉炖的很烂,土豆已经软成泥了,萝卜也烂乎。   牛肉丸最好吃,很弹,但是不难嚼,土豆丝辣辣的,很爽口。   玛吉婆婆还喝了两杯青稞酒,不过没什么醉意,就乐呵呵的,看着大家说话。   乌音珠也喜欢逗耶律铮,但不敢逗的太狠,就怕大过年的把孩子惹哭了。   容姝一边吃一边给耶律铮喂饭,他今天吃的是米粉糊糊,里面是青菜叶和牛肉沫,盐就放了一点,味道很淡。   但对于没吃过饭,没吃过肉的耶律铮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吃的了,他仰着脖子,张着嘴等着容姝喂。   饭得吹凉了,有时候耶律铮等急了,就会就急的哼哼,玛吉婆婆还是第一回 看见这么好喂的孩子。   耶律铮吃了一大口,嗷呜嗷呜地,他牙还没长全,只能这样嚼,“良!”   耶律加央:“要不我来喂,你好好吃饭。”   容姝摇了摇头,“不用,喂他也不费事儿,你吃你的。”   耶律加央今天也高兴,有妻子,还有孩子,心里都满当当沉甸甸的,有牵挂,挂念着家里,做事也有力气。   丹增更高兴,他今年把想娶的姑娘娶回来了,娶了乌音珠,给他什么都不换。   他喜欢乌音珠。   “来,喝,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丹增一碗饮尽,“干了!”   乌音珠酒量也好,跟两个人比起来半点不差,不过三个人都没喝多,耶律加央没忘了自己还得带孩子。   饭吃完人送走,东西收拾好,已经是深夜了,耶律铮已经困的睡着了。   “你好不容易喝这么一回酒,怎么不喝的畅快点。”容姝给耶律加央冲了杯蜂蜜水。   耶律加央一口就喝完了,他要是喝醉了,还得容姝照顾,这儿还有一个小的呢,怎么能让她照顾两个,“喝差不多就得了,挺痛快的,而且,年夜我想清醒点,陪着你。”   明天就是新年了。 第九十五章 回乌迩的三十六天长公主……   耶律加央真的很珍惜这次新年,他把容姝拥到怀里,有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踏实。   这放以前,就算是打仗那几年,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两年前大楚接容姝回去,他是真的怕,他怕容姝一去不回,怕再也见不到她,害怕失去。   大楚乌迩的和平只是表象,以前勉强维持,现在两国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乌迩修建了保卫自己的城墙,大楚兵马已经到了荒漠前,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兵临城下。   幸好,早已铸好的城墙和这面天然屏障能够护住最柔软的东西。   耶律铮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爹娘是好的,容姝比他看的还开,耶律加央猜测在大楚一定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   还有容姝昏睡不醒的那段日子,内里无从探究,耶律加央抱得紧了点,他喝了酒,但绝对没到醉的地步,就是心里热,“你放心,我会保护乌迩,保护你们母子。”   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月落日升,阳光撒在雪地上,雪花闪着细碎的光,新的一年到了。   容姝把耶律铮的压岁钱和长命锁收了起来,他还太小,金子银子不能随处乱放,不然丢了就不好了,她先帮着收着。   容姝还数了数自己的钱,嫁过来带的一百多万两嫁妆还剩一百万两,布匹几乎全做了衣裳,给玛吉婆婆的,乌音珠的,还有小阿铮的。   箱子里还有几匹几年新织的布。   可以把被里换了,盖了好几年,有些薄了。   没有乱七八糟的瓶子,摆设,王帐里更多的是他们用的东西。   比如耶律铮的玩具,木剑上已经有好几个牙印了,那个小老虎被他啃的坑坑洼洼的。   玛吉婆婆和绣娘做的布娃娃上面也都是牙印,帐篷里棱角尖锐的地方也都用布包上了,耶律铮已经能翻身玩儿了,也能轱辘几下,往前爬几步。   屋里样样都得注意,就怕磕了碰了。   属于大楚的东西越来越少,属于乌迩的东西越来越多。   容姝现在不敢把耶律铮放在小床上,怕他一不小心扶着栏杆站起来,翻下去,床上也不能放,就放地上,羊毛地毯,不脏的,随便他怎么爬。   容姝不知道别的孩子是什么样,小阿铮从小壮实,六个多月从没生过病,吃的也多,很好养,像是福报一样。   她这辈子别无所求,只求夫在子在,一家人不要分开。   日子过的很快,出了正月,乌迩还是跟从前一样冷,耶律加央回来的愈发晚,他带着人寻找新的牧地。   牧地的好坏关乎乌迩人一年的生计,草地选的好,牲畜长的壮实,来年就会生下更多的崽子,战马,牛羊,这是乌迩人的命脉。   虽然没有言语,但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他们之中有的家人还留在大楚,他们希望家人能挺过这个冬天,希望他们能活下来。   长天是碧蓝色,好像被水洗过一样,凛冽的风吹过土地,吹乱了发丝,大楚关外一片静谧,雪下的很厚,天寒地冻,但是将士们每天还要练兵。   太冷了,衣服和鞋子不够厚,刀枪冰凉透骨,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又疼又痒,军营热水少,伤药也少,根本轮不到下面的将士。   想拿药要一级一级往上报,报到徐景行那里,拿回来的伤药不知克扣了多少,反正都是小事,找麻烦,又不是银饷和军粮,天高皇帝远,皇上也管不到这个。   等将士们染了风寒,传了好多人,将士倒了一片,徐景行才知道这件事。   徐景行说话时呼出白气,这都进二月了,怎么还这么冷,不及往年暖和,而且,风寒来的突然,一下倒了数千人。   军医给诊了病,开了药,徐景行看过药方,吩咐人去煎药。   然后对着军医道:“他们病情如何。”   军营有药,但是不多,而且都是伤药。   军医道:“染了风寒,得慢慢养,还是太冷,风邪入体又受冻,老夫看他们手脚都是冻疮,有的已经烂了,不是已经领了防冻疮的药吗。”   徐景行知道药领了,但显然药没给这些人用,“查。”   病来如山倒,风寒传人,还不易好,几天下去,无一人痊愈,军营里染风寒的人已经有五千多了。   随处都能听见咳嗦声。   徐景行有些犯愁,几天都愁眉不展,西北常驻军,以前也没有这么严重地大范围染病,徐景行还要小心,不能把风寒传给城内的百姓。   有时他也会想,这是不是上天给的警示,老天爷不让出兵攻打乌迩,就算将士们风寒痊愈,出兵攻打,也会大败而回。   大楚兵马强盛,但是,西南,盛京的兵马调不得,思前想后,徐景行给盛京写了封奏章。   言明军营大面积染风寒,恳求皇上三思后行。   这封奏章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用了六天就送到了容誉手里。   蜡油封信,信封写了皇上亲启四个字。   是徐景行的笔迹。   容誉撕开信封,面无表情将信看完,然后吩咐平阳侯去给西北大军送药。   “从民间收伤寒药,让太医院开防治冻疮的要,再收些生姜,这个发热。”容誉一条一条吩咐下去,“现在是二月,时间过得很快,再买一些防暑热的药,一同送过去。”   这回是他思虑不周,既然出了事,那就得想办法解决,并且防患于未然。   风寒,暑热,还有瘟疫,每一样都不容小觑。   容誉道:“军营每天都要拿艾草熏,病人和将士要分开,吃住上让徐景行自己看着来。”   他是将军,知道怎么才对士兵好。   平阳侯连连应下,他很听容誉的话,平阳侯府在盛京低调得很,他夫人也不敢跟以前一样张扬了。   他不敢贪污受贿,也成了属于容誉的一把刀。   容誉点了下头,“现在城中可乱?”   城中不单指盛京,还有其他城,从年前开始,北方诸城的人就开始往南方跑,各地流窜的百姓,难民,让大楚乱了好一阵。   平阳侯道:“回皇上,已经安稳许多了,但是盛京城许多人家把子弟送走,可要……”   容誉:“不必。”   那些酒囊饭袋,留着也无用,真到了关键时刻,跑的比谁都快。   平阳侯讪然一笑,容誉道:“尽快把药送到西北,就近买,各地城守别光吃不干事,明白吗?”   要懂变通,哪里的药好买,哪里离得近就从哪里拿药。   容誉目光一凛,“不许哄抬药价。”   当初朝廷收粮,便有粮商哄抬粮价,那些人如今在地牢里,日子过的挺好。   “微臣领命。”平阳侯从御书房退了出去,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好,也挺暖和的,他从一个承爵的侯爷变成了皇上御下的肱骨之臣,倘若没有那些事,应是行得端坐得直。   可是,面对皇上,妻子,女儿,再也直不起腰来。   人禁不住贪这个字。   各地调药,西北军营里都是药味,风寒好了,可是冻疮难好,每日泡花椒水最多能止痒,等天气暖和下来才能彻底好。   而且来年还会犯。   不过,将士们风寒好了,已经是万幸。   已经是二月了。   刚进二月,柳叶抽出新芽,虽然天还是冷的,但总算能看见春意。   徐景行收到盛京的来信,容誉下令大军穿过沙漠,再做定夺。   徐景行看这封信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信烧了,从营帐出去,吩咐副将整顿士兵,准备出征。   在最美好的春日,乌迩寻找新的牧地,无力应对敌军之际,大楚以乌迩在永州安插探子为由,出兵征讨。   长公主嫁给乌迩王和亲,只维系了短短四年和平。   大楚大军经过沙漠,靠的仍然是太阳,星象。   二百多里的荒漠,走了总共十六日。   大军停在母亲河前,徐景行下令停军,在母亲河前安营扎寨。   河边草木繁盛,徐景行去了一趟河对面,过河之后往前走就是长岭山,雪已经化了,山上新草郁郁葱葱,他仰头看,指着山顶一片问道:“那是城墙吗。”   山很高,看得并不真切,像一条线,青色的线。   也幸好是现在刚开春,不然等夏天,那城墙真是一点都看不见了。   羽十三道:“应该是。”   他上次来,城墙并没有修到这里,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城墙,他指着右前方道:“那里是山谷入口,再走五十多里,就是了。”   徐景行深吸一口气,五十里,已经是安全防线了,往前再进一步都是像乌迩宣战,而且,倘若城墙修到这里,乌迩人已经已经发现他们了。   徐景行道:“派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余人都回去。”   城墙上隔一个瞭望台就有四个士兵驻守,轮番休息,山太高,往下看什么都是小小的。   大概应了那句诗,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但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人看不见的,还有大毛二毛。   大毛二毛发现了大楚士兵的踪迹。   两只鹰很焦躁,像是有人侵犯了他们的领地,耶律加央带人去查探,从长岭山下去,发现了敌军的踪迹。   脚印,马蹄印,而且,母亲河源头那里,有取水的痕迹。 第九十六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七天大楚……   脚印和痕迹被掩藏过,但是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来。   耶律加央心微沉,大楚的军队来了。   倘若没有事先修筑城墙,没有大毛二毛,兴许大楚打到家门口都不知道,现在正是迁徙新牧地之际,若是大楚突然来犯,乌迩很难应对。   耶律加央对尼玛道:“派人巡视,小心为上,一有消息,立马回来禀告。”   乌迩的士兵都在后山,那里空旷,适合练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试试磨得剑锋不锋利了。   “传令下去,乌迩将士在城下集合,整军待命。”   *   大楚军营,徐景行一遍又一遍地看羽十三带回来的乌迩地图。   要想攻打乌迩,需要穿过长岭山,唯一的通路便是山谷。   想要从山上翻过去,难如登天,乌迩也是靠着这面天然屏障在这片土地生活数百年,一个小国,真是得天独厚。   倘若没有城墙,可以直接打进去,徐景行叹了口气,现在想要攻打,除非用火器。   可是火器从大楚运送到这里,已经坏了一台,还不知道两箱弹药还有几颗能用。   火器坏了的事至今还未向皇上禀明,徐景行想的很清楚,就算写了奏折,坏了就是坏了,就连研制火器的人也无法修缮。   只剩一台火器,倘若能攻下城来,大楚军队就会势如破竹……   乌迩修筑的城墙虽高,但除了防范,其实并无太大作用,因为乌迩人擅骑射,马上功夫厉害,除了山谷处,其余城墙修建在山上,山上有树木遮挡,能给他们提供掩蔽。   至于山谷处,久攻之下城门必破。   徐景行合上地图,若是攻下乌迩,杀了耶律加央,他会带容姝走。   盛京不适合容姝,容誉对她有那样的感情,他会带容姝走,隐居山林,过简单的生活。   什么国恨家仇,什么朝堂纷扰,再也不理会了。   徐景行在等一个时机,等乌迩所有人都忙着搬家,搬到新的牧地上,就是大楚出兵之时。   没有探子,羽三生死不知,徐景行只能猜,只能等。   搬家肯定选天晴之日,除了这个,其他一概不知。   就得看老天是不是向着大楚了。   二月十三,天朗气清,虽然风是凉的,但是太阳大,在外面晒久了也暖融融的,今天准备搬到新的牧地去,拆帐篷,把帐篷里的东西收拾好,装上车,然后牛马会拖着一车的东西到新家去。   耶律铮已经八个月大了,能滚能爬,得小心看着,不然一不留神就爬到外面去。   除非给绑在腰上,耶律铮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像梦里的那个孩子,很聪明,目光眼神,都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容姝也相信,梦中的一切曾经都发生过,她的族人,夫君,孩子,曾经死在大楚的刀剑下,包括那个没出生的孩子,无一生还。   所以才更憎恨,到二月了,按道理说还有两年,大楚才会打来,比原来早了整整两年。   耶律铮能感觉到娘亲心情不好,使着劲儿地跑,跟容姝闹,看着孩子,有再多不开心的事也忘了。   耶律加央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负责这回搬家的是达娃,他把王帐里的东西运到新的牧地,然后扎了新的帐篷,地方很大,在坡上,容姝很喜欢。   “王上今天不回来吗?”耶律加央昨天走的,晚上没回来,容姝没他消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达娃摇了摇头,这回新选的牧地离长岭山很远,王庭在草原的最深处,位的就是防范大楚。   王上恐怕这阵子都不会回来了。   达娃道:“如果有消息,我会立马告诉王妃。”   容姝嗯了一声,她还得收拾东西,送走达娃之后就把耶律铮交给了金庭玉阶欸。   姐妹二人也察觉出异常来了,都安静着不敢说话。   对于大楚,她们比容姝的感情更深厚,那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熟悉的人,哪怕跟着容姝到了乌迩,心里也记挂着大楚。   她们不希望两国交战。   容姝这两天也是心神不宁,听金庭玉阶问:“王妃,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容姝没点头也没摇头,“倘若真的打起来了,咱们就好好保证粮草,饭菜,别让将士们饿到冻到,准备好伤药,金庭,你去问问赵大夫,伤药还够吗,趁现在有空,多配一点。”   金庭点了点头,急冲冲地去找赵大夫。   赵大夫在配药,他帐篷里全是一箱一箱的伤药,金疮药,还要止血的药粉,已经搬走好几十箱了,“药还够用,那些姑娘小子还帮老夫从山上采药。”   硕大的长岭山,有不少的药草,就算商队不往大楚去,草药还是能弄来。   除了草药,药粉,还有白棉布,也都送了过去,赵大夫打算今晚动身,过去帮忙。   医者仁心,刀剑无眼,能救一个是一个。   金庭道:“可还需要什么?”   赵大夫摇了摇头,“酒,烈酒,麻烦给老夫备一点。”   清洗伤口用烈酒最好。   金庭匆忙把赵大夫的话告诉容姝,乌迩有青稞酒,也都给长岭山那边运了过去。   能做的都做了,容姝把耶律铮哄睡着,就坐在床边等耶律加央,她睡不着,她怕往事重演,耶律加央一夜未归,次日依旧是晴天,可容姝的心情并不明朗。   达娃下午过来,眉宇间有喜色,“王妃,大楚来犯,已经给打回去了。”   容姝先是一愣,又是一喜,打回去就好,乌迩可不是绵羊,而是名副其实的狼。   达娃道:“大楚以乌迩在大楚境内安插眼线为由,攻打乌迩,可惜不敌,大楚军队退至母亲河岸前,应该会歇几天。”   “王上说这阵子他没空回来,还请王妃照顾好自己。”达娃声音很大,他很少这么大声地说话,今天实在是热血沸腾。   容姝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阿铮的,不会让他担心。”   送走达娃,容姝揉了揉脸,有战争就有伤亡,如果不是没有别的路可选,她不愿意打仗,但是既然打了,她希望乌迩能赢。   总算有好消息了。   容姝心道,这和梦里的不一样,这一回,老天爷是向着他们的。   *   大楚突然来犯,并未给乌迩打的措手不及。   火器在城门上炸了一个深印,但是没有炸透,城门依旧坚.挺,而乌迩开门迎战。   强壮的战马和骁勇的将士,手里握着沉重的刀剑,誓死守卫这片土地。   乌迩人骑射一向好,大楚人早就知道,他们也知道乌迩人打起仗来拼命,会杀红了眼,却没想到毫无还手之力。   像狼一样,又像野兽,大楚要护着火器,拼的是刀剑拳脚功夫,两刻钟,乌迩人把大楚士兵从城门口打出了二里地。   打的真痛快。   刀剑捅进血肉里,看着他们落荒而逃,一脸惊诧,听着乌迩的战鼓声累累,看着属于乌迩的旌旗在城墙上飘扬,一身的血气,心里只剩下四个字,保家卫国。   徐景行下令撤军,军队驻扎在母亲河源头处,军医在救治伤员,还有人在清扫战场,五万兵马攻打乌迩,结果连城门都没打开,大楚死一千六百余人,伤两千余人。   伤亡可谓惨重。   徐景行愁眉不展,他坐镇后方,并未出征,也未曾见到耶律加央,听副将说,耶律加央功夫极好,他胳膊上的一刀就是耶律加央刺的。   耶律加央长得好,不似一般乌迩人那样粗狂,可是打人杀人一点都不含糊,能当上乌迩王,本事不容小觑。   徐景行叹了口气,“先养伤,再做定夺。”   军情要传到盛京去,这里和大楚还隔着一片沙漠两处密林,可徐景行不敢延误军情,让下属带着密令回永州。   乌迩在清理战场,火器的威力很大,城门快炸出一个大洞,地面上有血迹,草木都染上了暗红色。   城门外有硝石的味道,有点呛鼻,烟和火的味道,并不好闻。   伤兵都送到了军营的伤房,有赵大夫照顾,乌迩人打仗都是狠的,有六十多个人死去,有两千多人受伤。   耶律加央望着战场的狼藉,有点想念容姝,他希望容姝她们永远看不到战场是什么样子,永远不知道战场有多残酷,希望他们拼死守护的土地永远安宁。   耶律加央收拾好心情,回去安顿伤员,并把死去士兵的名字记下,让人带回去安葬。   城门要修缮,瞭望塔倒了四座,也得重新修,还有弹药烧毁的东西,木头,将士要吃的饭,大大小小,一箩筐的事。   给士兵做饭的是那群年轻姑娘,还有不少年纪大的婶子,饭菜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   主食是青稞饼,蒸红薯蒸土豆,菜是羊肉炖萝卜,伤员还加了一道土豆炖牛肉。   牛肉多土豆少,土豆炖的很面,跟汤汁混在一块儿,份量很大,看着就很香很好吃。   每个人打的饭菜都很多,一块青稞饼,一颗土豆,两勺菜,吃得又暖和又饱。   做好了午饭,歇一会儿就得准备晚饭了,晚饭是青稞面做的面疙瘩汤,一人一碗,再分一块烤肉,虽不及中午饭好,但也能吃饱。 第九十七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八天战事……   做饭的姑娘们一个个义愤填膺,一边盛饭一边小声唠叨,“都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   但也不能给盛太多,不然后面的人就没饭了。   耶律加央的饭菜和他们一样,不过,他有容姝带来的肉干和牛肉辣酱,用筷子挖出来一点拌到疙瘩汤里,然后再把牛肉干拿出来。   半个手掌大的牛肉干,耶律加央只撕了一小条,放的有点硬了,幸好他牙口好。   剩下的牛肉干再包回油纸里,留着明天吃。   战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就算长岭山离王庭很近,耶律加央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回王庭,尽管那里有自己在乎的人。   战事紧张,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兴许是三个月,兴许是半年,兴许是一年,也许是好几年。   回不了家,见不到容姝,也见不到耶律铮。   耶律加央想到了容姝,想到了那个臭小子,他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这是为数不多,耶律加央心里柔软的时候。   也不知道再见耶律铮,他还认不认识自己这个爹。   月如钩,乌迩的将士就在山下驻扎,像是狼群守护自己地盘,天上盘旋着飞鹰,也在昭告,这是一块难啃的地盘。   倘若有人打进来,必啖其血肉。   *   大楚军营   徐景行用望远镜向乌迩的方向看,他不止一次看见那两只鹰。   他对这些东西很敏感,这两只鹰一直在乌迩上空盘旋,有时还会飞过长岭山,然后再飞回来。   徐景行把望远镜放下,拿弓箭瞄准,可是距离太远,就算箭射出去,也射不中。   正看着,副将走过来,“大将军,乌迩人没有修筑瞭望塔,也没有乘胜追击,咱们……”   夜半是进军的最好时机,能打得人措手不及。   但是乌迩并没有出兵,白日的交手只是浅浅的试探。   大楚退兵到母亲河,乌迩驻守在原地,相安无事,互不攻打。   但徐景行明白,乌迩绝不是这样的任打的国家,耶律加央也不会放由他们攻打,只是把他们打回去。   自从大楚迈出这一步,就回不去了,不可能再当作无事发生。   不死不休。   徐景行道:“先修养,传令下去,先按兵不动。”   这里和大楚不同,虽然不是在山上,但是越往这边越高,水往低处流,这里更接近母亲河的源头,故而比别处高得多。   将士们在这里待的很难受,当然,徐景行也不舒服,呼吸不畅,胸口闷闷的,他看有的将士嘴唇发紫,要是长期在这儿,不战就败了。   弹药还有一箱半,有两颗哑火,总共还剩二十四颗。   粮草还够二十天,剩下的粮草还在路上,由运粮官押送。   看着容誉这么多年惩治贪官,徐景行也不会担心军粮被贪,只需等二十日,就有粮草了。   现在,运粮车应该在路上。   等将士把伤养一养,再攻打乌迩也不迟。   大楚按兵不动,这三天就在母亲河畔修养,乌迩也没动,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先出手反而失了先机。   耶律加央在营帐内和几个将领谈事,大楚攻打虽然早有预料,又是修建城墙,又是勤加练兵,可是,乌迩和大楚的差距还是肉眼可见的。   乌迩总共十万兵马,而大楚光西北就有十二万驻兵,盛京西南驻兵更多,兵力雄厚,比谁兵多,乌迩比不过。   一个将领道:“王上,看大楚有十万兵马,还有援军未到。”   十几个将领坐在一块,显得帐篷狭小.逼人,耶律加央道:“但是大楚距乌迩甚远,调兵要经过密林,戈壁滩,荒漠,倘若从盛京西南调兵,还要担心盛京西南两地的安危。”   耶律加央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一个西南,一个盛京。   不知道大楚地图,这两个圈画的很随意。   不过道理谁都懂,乌迩就占着天时地利。   如今有城墙防护,想打进来很难。   那个将领生的虎背熊腰,腰间还别着把刀,是乌迩的勇士,“这话有道理,沙漠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另外一人道:“大楚的火器也不容小觑,要让老子抓住,非给砸了。”   “砸了作何,就不能缴上来咱们用。”   “就是,大楚可有不少好东西,看着都眼馋。”说话的人搓了搓手,目光有点垂涎,   这是实话,纵使乌迩有自己的铁矿,能铸铁锻造刀剑,可是比不上大楚人打的刀剑锋利,而且乌迩就占着一处铁矿,大楚地大物博,铁都比他们的好用。   大楚的铁和铜,大楚的鸡和猪,大楚鱼虾螃蟹,都是听商队里的人说的。   他们还说大楚人穿绫罗绸缎,有软绵绵的柳枝,试问哪个人不想去,那个人不心里痒痒。   从前也痒痒,尤其是听到那些乌迩没有的东西,可是痒痒归痒痒,别人的东西,看再多也没用。   大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因为喜欢心里痒痒就去攻打他们,把东西占为己有。   现在不一样,大楚先出兵,再不打回去,当他们是软柿子捏的。   耶律加央没有制止,也没有责怪,而是接着说:“调兵不容易,运送粮草就更不容易,粮草不到,十万大军活都是问题。”   “运送粮草走的也是这条路。”耶律加央在母亲河源头那里画了一笔,这是河水最浅的地方,容易让马,车,人经过。   除了这一处,都是水流湍急,往下游走,河面很宽,水也深。   除非有船,否则轻易过不去。   大楚退至母亲河,不单是退兵,更是为了占这条路,这条路很重要,就像山谷一样。   尼玛咬了咬牙,“王上,属下恳求带人去拦截粮草!”   拦截粮草,断大楚后路,把大楚赶回去,也不用杀很多人,乌迩也不用死人。   耶律加央的确有这个打算。   “尼玛,丹增,你们带二十个人拦截粮草。”耶律加央下令,“记着,乌迩人走过的沙漠比大楚人多,别在沙漠吃亏。”   过河只能坐船,大毛二毛保驾护航,他们能看懂耶律加央的手势,能给乌迩人指引方向。   二月底,水凉,水流很湍急。   乌迩人在草原上,虽然离母亲河不远,但是没人去河里玩,也没人下水,江河湍急,乌迩以山林畜牧为生。   尼玛和丹增不会水,是彻彻底底的旱鸭子。   带的二十个人也不会,三月的水还是冷的,冰凉刺骨。   一行人坐着新做的小木船,试着划了一天,这才往河对岸划去。   江水涛涛,小船在江面飘荡。对于他们来说,能不能阻拦粮草是难事,能不能成功到河对岸,穿到沙漠一中,是难如登天的事。   倘若船翻了,船上二十二个人,都得死。   尼玛平日大大咧咧,这回手心出了汗,他紧紧攥着浆,怀里是火石和油。   烧了粮草,等于救了乌迩人,就算是死他也不怕,就怕死在这条河里,成了水鬼。   丹增坐着另一条船,他脖子上挂着乌音珠送的吊坠,是块玉,他希望能早点回来见乌音珠,他很高兴,耶律加央让他去拦截粮草,没有因为乌音珠派给他轻松的任务。   他想让乌音珠看看,她男人是草原的勇士,能顶天立地。   两艘小船消失在河面上,江水深不见底,颜色昏黄,小船慢慢变小,最后成了一个黑点。   耶律加央看着最后黑点也消失了,才回去。   尼玛丹增他们此行顺不顺利还未可知,想也无用,不如多想想怎么把大楚打回去。   再说尼玛等人,费力地划着船,他禁不住想,要是河都是这么宽,大楚也不至于打进来。   河对岸遥不可及,根本看不见,大毛二毛在空中,不然连个盼头都没有。   船很小,船上都是肉体凡胎,一个浪花,一个晃荡,都能让这群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渐渐的,能看见对岸的土地和树木了,尼玛肩膀酸的不行,心情都快飞起来了,“快了快了,再加把劲儿!”   上天眷顾,加上这群男人力气大,可算把船划过来了,只不过尼玛太高兴,下船的时候没站住,一个趔趄踩进了水里。   尼玛毫不在意,鞋湿就湿,过来就行。   “东西带好,都小心点,小点声。”   这里离沙漠很近,越往前面走树木杂草越少,遮挡也越少。   先进沙漠,然后避开大楚人,找机会烧了他们的粮草。   夜幕降临,沙漠里的温度一下低了不少。   尼玛等人不敢点火,简单凑活吃了点东西就往大楚赶。   而大楚的运粮车,刚出永州。   十二万兵马吃得粮草,足足有几十车,押送的将领是宁州驻守大将军,宁褚。   他走在最前面,骑着马,时不时看周围的动静,前面就是荒漠,随行的羽林军,他们走过荒漠,知道怎么走。   宁褚的心很沉重,他不想打仗,不管是别人打大楚,还是大楚打别人。   运送粮草,支援前线,这些又是他该做的事。   日夜兼程,运粮车就到了沙漠附近,宁褚传令下去,“休息两个时辰。”   大军还等着粮草,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第九十八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九天火光……   两个时辰过的很快,也就吃点东西喝口水,喂喂马,打个盹的功夫,夜色深沉,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宁褚急着运粮复命,吩咐手下收拾好,打起精神,好穿过荒漠。   羽十三说,几十车粮草还有这么多护送的人穿过荒漠,最少也要七日。   七日。   运粮车看着浩浩荡荡,走在沙漠里比平地还要艰难,沙子是散的,还软,车辕陷进去,马要费更多的力气,才能拉着车向前走。   马车吱呦吱呦的,好像下一刻车就要散架了,漫天飞沙,如今正是早春时节,风沙比羽十三上回来还要严重,很干,很冷。   宁褚没来过这片土地,只能靠羽十三带路,他心一直悬着,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宁将军。”   羽十三朝着宁褚抱了抱拳,宁褚转过头看他,“羽统领有何事?”   羽十三道:“沙漠干燥易起火,还请放缓行军,不然会酿成大祸。”   运粮车上要么是粮食,米面肉菜,要么是战马吃的草和豆子,一颗火苗都能烧了所有的车,天灾人祸,防不胜防。   宁褚道:“还是羽统领考虑周到。”   宁褚下令,小心车辕摩擦起火,又让众人准备好水,装了几袋沙子,以防突然起火,沙漠里每一囊水都是喝的,并不多,也无法用水来灭火。   幸好沙漠里沙子多,用沙子灭火也使得。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徐景行又忍不住想起昨日见到的两只鹰了。   这两只鹰是乌迩的,昨日一直徘徊在母亲河岸,毫无疑问,这鹰是乌迩人养的。   是乌迩的眼睛。   难不成乌迩又有别的动作,还是说……徐景行想到了粮草,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都是野物,哪儿能听人的话,兴许是他想多了,更何况运送粮草只能走这一条路,要想拦截粮草,只能从这里经过。   母亲河那么宽,乌迩人不可能从河上过去。   徐景行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千万个念头,万一乌迩真的铤而走险,真的去拦截粮草,什么事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若真是如此,大楚危矣。   徐景行命副将前往大楚,接运粮车队,他在军营之中坐立难安,就等着军粮的消息,这一等就是四日。   副将深入荒漠,早春的沙漠不见一丝绿色,沙漠间全是枯黄,等到夜幕降临,沙漠里的景象更阴森。   没有光亮,全靠火把引路,前后左右,都像有一张深渊巨口般,宁褚的眼睛很亮,眼底还有轻微的倦色,他轻轻吐了口气,已经走了四天了,倘若顺利的话,再走三日就能把粮草送到军营。   送完粮草之后他会即刻返回,一刻都不耽误。   走了一日的路,只有入夜才会歇两个时辰。   宁褚下令休息,然后在沙漠里升起了火堆。   快进四月了,但是夜里沙漠还是冷,寒气从地底透上来,冰凉刺骨,他烤了会儿火,吃了一个干饼,喝了两口水,然后点了两个人守夜,这才吩咐下属睡一会儿。   几日提着心,心神俱疲,宁褚靠着马车,很快就睡了过去,但他睡得并不沉,打仗养成的习惯,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   *   尼玛骂了一句,他们跟了运粮车两天,也发现宁褚这个毛病,睡觉轻,没一会儿就睁开眼,看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继续睡。   运粮的人可以生火举火把,但尼玛他们不行,这么黑的夜,稍微有一点光亮就会暴露行踪。   他们远远坠在六七十尺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运粮军队有三百多人,他们只有二十二个。   “再不动手,他们就该到了。”尼玛咬了咬牙,有点按耐不住,越是往前,就离大楚军队越近,保不齐徐景行派人接应,到时候对上的可不就是三百人了,而是几千上万。   他们二十个,不就成了羊入虎口。   肯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动手只能等天黑,几十辆运粮车,烧一两辆屁用没有,要烧就全烧了,只可惜大楚人防范太严,宁褚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丹增沉得住性子,他道:“从这里绕上去,然后射箭,现在风大,粮食草料一点就着,那里也方便逃走。”   他指了指上面的高坡,是一处极高的沙丘,随着夜风吹过,有层层的沙子飞下来,又覆上去,不时地改变沙丘的形状。   尼玛点了点头,“把脚步放轻一点,全都给我小心点,火油,火石都带上。”   沙丘不容易攀爬,今晚过后再想动手就难了,尼玛还想回乌迩呢。   丹增也想活着回去,这里的所有人都想活着回去。   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要抓紧。   想登上沙丘,要从背面绕过去,从前面翻,那不是给大楚人当活靶子吗,路一绕就远了,谨防流沙,他们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耳边只有呼吸声和风沙的声音,像人在耳边低喃,但是这群铁铮铮的汉子,后背出了一层汗,被风一吹,后心凉飕飕的。   爬到沙丘上,已是半个时辰后。   鞋里全是沙子,还有人丢了只鞋,尼玛让他们吃点东西,吃饱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跑。   他们坐船来的,大楚人有马,人腿可跑不过马腿。   吃完东西,尼玛眯着眼睛看沙丘下面的运粮车,离得有点远,但是乌迩人的箭法一向好,这么远的距离足够了。   他撕下袖口的布,浸足了火油,然后绑在箭杆上,只要一点,就会烧起来。   丹增等人也是这么做的,箭矢很多,绑布条浪费了一点时间,火石摩擦,豆大的火苗被风吹得抖了一下,可是一沾上布条,就猛地烧起来了。   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尼玛瞄准沙丘下火把照耀的运粮车,把弓拉到最满,哪怕手指被火苗烫到了都没皱一下眉头。   说时迟那时快,火箭恍若流星,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沙丘上飞下来。   火光把天空都照亮了。   宁褚醒了,他抬头望着天,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去护粮草,把马车拉走,可是,累了一天的马哪儿会管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宁褚要去搬车上的粮食,却赶不及了。   火箭从天上落下,装粮食的麻袋一下子着了起来,开了一朵绚丽的花。   一支箭,两只箭……他回头望向沙丘,那里的光还在,是乌迩人。   来不及多想,宁褚就把提前装好的沙袋倒进粮车上,粮车烧了大半,火见风涨,从一辆车烧到另一辆车上,到处都是烟味,还有粮食烧透的糊味。   所有人都在救火,这是粮食,军人的命,粮草送不到,延误军情,所有人都得死,谁也担待不起,饶是如此,扑灭火已经是一刻钟后。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宁褚清点了粮车,粮草还剩一半,这一半还是费心费力救下的,没有水只能用沙子灭火,麻袋最不耐烧,袋子破了很多,还有粮食从车板的缝隙上漏出去,也就是说,救下来的粮食有糊的,焦的,还都是混着沙子的。   宁褚眉头皱的死紧,额头青筋暴起,“把粮食装好,放烟雾弹。”   羽十三放了颗烟雾弹,紫色的烟花升到天空,然后咻地一声爆开。   倘若有人看见,自会知道这里有变,若是能拦到那几个乌迩人最好不过,倘若不能,也能把这些粮草运过去。   下属的脸色变来变去,“将军,粮食里混了不少沙子,就这样装起来……”   沙子,烧焦的,这样的米和面,怎么做饭,做出来还不一口沙子,那得多咯牙。   宁褚额头青筋跳了跳,“不这样难道你把沙子挑出去?”   *   丹增走沙漠走了几十回,当初跟着商队,一次次跑,风里来雨里去,没有白跑,至少沙漠他是熟的,带着人绕到了小路上,有夜色和黄沙掩盖,足迹不一会儿就会被风吹散,大楚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他觉得痛快,想要大声吼几声,但是这不是好时机,现在他们并不安全。   看那烟花,他们逃得并不远。   尼玛眼睛亮亮的,“快点,箭还剩多少?”   射出去二十多支箭,还剩三十多支。   若是大楚来人,他们只能靠着三十支箭保命。   幸好完成了任务。   尼玛心想,要是把粮车全烧了就好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用沙子灭火,吃饭还不吃一嘴沙子,嘎吱嘎吱的。   丹增现在只想回去,生死一线,若不是常走沙漠这条路,这回真的玩完了,他现在想见乌音珠,想极了。   *   徐景行派的人没赶到,差了半天多的时间,粮草被烧,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宁褚难逃其咎,他负责运送粮草,此次大半责任在他。   现在也不是追究谁的过错的时候,徐景行只问了句,还剩多少。   粮草还剩一半,已经是坏消息重难得的好消息了。   可是,看见剩下的一半粮草之后,徐景行脸色沉得能滴水,“这就是一半粮草。”   宁褚叹了口气,“徐将军,这已经是奋力救下的,末将还要回京复命,回京之后,末将自去领罚。” 第九十九章 回乌迩的第四十天大楚不……   无力回天。   一半粮草都掺了沙子,米还能把沙子筛出去,洗干净再煮饭,那面怎么办,面比沙子还要细,而且,面不能洗。   军营原来的粮草只够十日,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靠这些粮食度过以后的日子。   徐景行看了宁褚一眼,“宁将军一路小心。”   粮食和草料被送到军营后方,厨子得紧着把沙子筛出来,沙漠里的沙子真黄啊,还细,剩下的四十多车粮食得一袋一袋的筛,米里的沙子筛出来重新装好,等着煮饭的时候把米多洗几遍就行。   可面筛过之后,颜色还是黄的,白面里掺了土,可不就是黄的吗。   军营的厨子生了一肚子气,又敢怒不敢言,这好好的粮食弄成这样,做饭费事是一方面,那掺了土的面能好吃吗,再说了,还有糊的焦的,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啊。   这么一想,对乌迩未免生出几分敌对来,若不是乌迩人拦截粮草,把车烧了,这些粮食还好好的呢,乌迩人太过阴险狡诈了,能想出这种损招。   大抵上出了事,都是这样想,想乌迩人多坏,烧了他们的粮草,害的他们没粮食吃。可大楚人也不想,到底是谁穿过荒漠和母亲河,打到了乌迩家门口。   厨子们一肚子怨气,等十天后原来的粮食吃完,怨气更甚。   正是中午,军营的将士们准备吃午饭,饭得吃抗饿的,往常中午要么吃馒头,要么吃米饭,菜就是大锅菜,运气好了还能吃到一块手指甲大的肉。   今天的馒头比以往黄,闻着也不是面香,而是有一点土腥味。   打了饭菜,找个地方蹲下吃,饿了一上午,顾不得土不土腥味了,一个兵张嘴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然后呸一声吐在地上,“这啥玩意!咋这牙碜!”   沙子筛出去了,面里还有细细的土,这无论如何也筛不出去,就只能混着土一起做。   沙子咯牙,土却是磨得慌,细细一粒,在牙上滑过,磨得脑瓜仁儿疼。   而且还有一嘴土腥味。   什么东西。   一个人把馒头吐了,又一个人把馒头吐了,不少人都跟着把馒头扔地上,一群汉子骂骂咧咧,说的无非是,他们在这儿辛辛苦苦打仗,就给他们吃这东西。   保家卫国,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就是为了保护家人,护卫国家,就给他们吃这个。   “大将军呢!”   “让我们见大将军!”   一上午下来,又饿又气,窝了一肚子的火,徐景行从主营出来,他手里拿了一个馒头,看着这群闹事的人面色不变,而是问:“怎么了,都聚在这儿。”   “大将军,您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在这儿打仗,没准明天命就丢了,就给我们吃这种东西,您看看,这咋吃,跟吃了一嘴土似的。”   徐景行手里的馒头和他们的一样,他拿起来,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然后咽了下去。   徐景行道:“宁将军运送粮草时被乌迩人拦截,乌迩放火烧粮,宁将军等人用沙子灭火,若不是他们,现在我们只能喝西北风。”   “面里掺了土,但也不是不能吃,等运粮再过来,就不必吃这些了,粮食来之不易,想吃就吃,不想吃的,就饿肚子吧。”徐景行说完这些,多看了几个闹事的两眼,他的目光很冷,像把锋利的刀。   看得那几个人腿直打颤。   徐景行在战场上杀的人比他们多多了,一个大将军,都能吃这样的馒头,他们有何吃不得。   有的人馒头还没来得及扔,回到原来的地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完,把馒头扔了的下不下面子去捡,只能饿着肚子等到晚上。   对大楚来说,乌迩阴险狡诈,烧了他们的粮草,害的他们没饭吃,都该杀,对乌迩而言,烧了粮车,能给他们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尼玛丹增躲躲藏藏七八天,才坐船穿过母亲河,回到乌迩。   进四月了,连乌迩都暖和了,山上冒出绿草,树枝抽出新芽,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生机盎然。   尼玛丹增等人对着耶律加央行了乌迩最高的礼节,单膝下跪,头颅低垂,右手放在胸口,“王上,幸不辱命。”   耶律加央把人扶起来,将近二十天,他们在沙漠里,人瘦了,身上还脏兮兮的,幸好全都回来,“先去吃点东西,再洗洗歇歇。”   至于回乌迩,那是不行的,现在打仗,不能把战场上的消息带回去,免得让家里人担忧。而且,都是离开家人,一个人回去,就会有一群人回去。   就连耶律加央想回去,也不成。   尼玛等人饿得狠了,尤其是最后这两天,干粮都吃光了,沙漠里连草都没有,回来没有力气,只能往肚子里灌江水。   江水里全是泥沙,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到了军营厨房,做饭的姑娘们让他们等一会儿,饭得现煮,要是饿了可以先吃几口昨天剩下的烤肉垫一垫,就是别吃太多,得留着肚子吃饭。   烤肉已经凉透了,但是吃到嘴里,那叫一个香,连凉了的,变白了的油脂都是香喷喷的,到哪儿还有这么好吃的烤肉去。   那些姑娘看着尼玛等人狼吞虎咽,心里不是滋味,都是为了乌迩,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擦擦眼角,把手洗干净,“咱快点,先把饭煮上,切菜切肉,都麻溜点。”   这顿饭少不了肉,一大盆孜然羊肉,这是平日不做的,本来是想给王上和几个将领开小灶,但是耶律加央坚持和大家一块吃,这些珍贵的调料就没用上。   还可以给这些勇士们吃。   羊肉切成小条,别太粗,也别切太细,方便腌制入味,吃起来一大口肉,心满意足的,然后烧热油,把羊肉炸熟,半透就好,外面一层是酥的,里面还嫩嫩的,锁住汁水,再放辣椒孜然面炒。   蒜瓣,葱段,没一会儿香味就飘出去了。   她们希望香味再飘远一点,最好飘到大楚那边去,好馋死那群人,让他们看看,乌迩吃的是什么。   除了孜然羊肉,还有黑椒牛柳,牛肉条有小拇指粗,腌的过程再用红薯淀粉裹上,这是王妃教的法子,这样做出来的牛肉,吃起来特别嫩,两道纯肉菜,除了调味的葱姜蒜辣椒,和少得可怜的胡椒粉孜然面,就全是肉了,满满的肉。   怕光吃肉太腻,还炒了一大盆酸辣土豆丝,肯定不如单独还小灶好吃,但是,又酸又辣,也是下饭。   主食是青稞饼,烙了好多,管够,不够的话还蒸了一锅红薯,闻着就甜丝丝的,要是掰开一个,就能看见里面橙红色的红薯瓤,热热乎乎的。   尼玛饿了两天,空灌了一肚子的水,现在饿的不行,心里火烧火燎的,等饭菜端过来,拿了张饼,油烙饼,中间有一层的,往里面夹点肉夹点菜,再把饼一卷,咬上一大口,“这个好吃!”   吃了几口,等肚子里有了东西,就开始慢慢品尝了,回想这阵子跑断腿,又想起把粮车烧了的时候心里的高兴,真恨不得再喝几口酒。   一个姑娘拿了两坛酒过来,丹增抹了把嘴上的油,“这行吗……”   “王上许的,大人们痛快喝就成。”   话虽如此,两坛酒,哪儿够二十个人喝,不过能解解馋。   喝酒吃肉,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尼玛被辣的吸了两口气,“你们说,大楚没了军粮,能坚持几天。”   丹增道:“烧了二十多车,看他们灭火了,剩下的粮草估计还能挺一阵子,以后再想烧粮草就难了。”   粮草烧了,还能再运,最多就拖一阵子,还是得把大楚给打回去。   耶律加央也是这么想的,烧粮草只是缓兵之计,大楚不可能因为粮草不足就撤兵,得打回去,怎么来的就怎么打回去。   这二十几天,相安无事,但并不意味着,大楚不动,乌迩就不动。   四月十三,乌迩出兵,正是早晨,大楚将士还在吃掺了土的面汤,一个个愁眉苦脸,脸上都是土色,就听敌军来袭,在十里之外。   面汤三两下喝完,然后拿起刀剑,准备迎战。   乌迩军队来的很快,马蹄声从地面穿过来,地面都在震动,大约是这几日没吃好,听这声音,竟然有点怕。   马蹄的声音越来越大,还能听见战马的嘶鸣。   乌迩人擅驯马养马,很多年前,大楚的战马都是从乌迩买的,一匹马数十金到一百金不等。   时至今日,大楚的战马都是自己养的,很多人还是对乌迩的马眼馋。   马的性子野,跑的也快,比大楚的马不知道好多少。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全军列队,抵御外敌。   乌迩来势汹汹,连马都是凶的,冲在最前面的一边挥刀砍下射过来的箭,一边向前冲,倘若有人倒下,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跟上去,不死不休。   刀剑相击,这时比的已经不是谁人多,而是谁更狠,乌迩杀红了眼,敌人的血渗进土里,大楚不敌,一退再退。 第一百章 回乌迩的第四十一天也越来……   落日的余晖把天边云彩染成了赤金色,热血抛洒在地上,空气里全是粘腻的铁锈味,当然还有硝石的味道,掺杂在一起,难闻地令人作呕。   地上有残肢断臂,有还在艰难喘息的人,有人睁着眼,眼看着同伴倒下却无能为力,想要喊出的“躲开”,还在嗓子里。   脸上也有血,温热的,冷透的,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大楚退兵至母亲河对岸,河水掺了血,透着丝丝的红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流干净。   徐景行喘着气,看着大楚将士收拾残局,安营扎寨。他肩膀中了一箭,箭头还留在血肉里,疼痛丝丝拉拉的,可以忍受却难以忽视,他记得射箭之人是谁。   是耶律加央。   隔的很远,箭破空而来,箭尖闪着银光,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躲避不及,幸好歪了一下身子,不然这支箭就会插进他的胸口。   徐景行眼中有戾气,耶律加央真是不要命的疯子,连着乌迩人都是,箭雨都赶闯。   不过大楚退兵,乌迩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徐景行咬了咬牙,问副将,“军医呢?”   副将脸上有伤,现在已经不流血了,但是伤口很深,从眉尾到嘴边,结的痂也可怖。   他深吸一口气,“军医在救治伤员,大将军……刚刚清点,一共死了六千五百三十名将士,伤者两万多人。”   重伤缺胳膊断腿,还有伤及肺腑的,倘若救治不及时,只剩一个死字。   徐景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有金疮药和止血粉,一会儿自己包包就行了。   等副将出去,徐景行解下盔甲,箭羽已经被砍掉了,还剩一小截,他咬着牙,用力把箭头拔了出去,刹那之间,血撒了一地。   徐景行只皱了皱眉,然后往伤口上倒了止血粉,又抹了金疮药,最后用纱布把伤口包上。   这回是真疼,疼入骨髓。   本就因为容姝厌恶耶律加央,如今加上一箭之仇,徐景行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耶律加央。   此次大楚战败,又退回了母亲河对岸,被乌迩追着赶出了十里多,乌迩就像狼一样,嚣张地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了好多圈。   徐景行是大将军,这次战败难辞其咎。   受伤的是左肩,但右手动作也会牵扯伤口,他穿好衣服,写了奏章,命人带回大楚,然后和副将们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火器只剩十二颗弹药了,受伤的士兵两万多,死了六千多人。   徐景行闭了闭眼睛,唇色苍白如纸,“不出所料,乌迩还会出兵。”   乘胜追击的道理都懂,并不是所有时候都给穷寇逃命的机会。   他们能守住沙漠当口,已经是乌迩“手下留情”的结果了,尽管不想承认,但徐景行还是清楚,若是乌迩不退兵,他们很可能被打到沙漠里面去。   沙漠是乌迩熟悉的地方,如果在沙漠交战,大楚胜算不足三成。   徐景行原以为大楚有八成把握攻下乌迩,如今看来,打败乌迩只有五成的把握,还是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从盛京再调兵马。   徐景行脑子一团乱,再加上左肩受伤,疼的厉害,便吩咐副将们先回去,此事以后再议。   *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不管是赢是输,都无法避免。   达娃清点了伤亡人数,报给了耶律加央。   “受伤两万六千人,死亡两千三百余人。”达娃叹了口气,战场上还有许多尸体,大楚乌迩的都有,只是大楚逃得太快,这些尸体来不及带回去。   耶律加央点了下头,神色有片刻的愣怔,“嗯,本王知道了,把乌迩士兵的尸体带回去大楚的……烧了然后安葬吧。”   尸体会带来瘟疫,无论是大楚还是乌迩,都得把尸体烧了。   然后立个碑,乌迩将士的骨灰会带回故土。   无论是哪个国家,将士都是勇士,都值得被尊重。   每次打仗,就算赢了,耶律加央的心情也不好,看着受伤的人,再想想那些人的家人,心里就闷闷的难受。   有时他还会想,若是他死在战场上,容姝会怎么样。   他若不在了,就剩容姝和耶律铮。   耶律铮快一周了,比刚出生的时候大了不少,再大也是个小屁孩。他离开的时候已经会爬了,现在估计会走了吧。   他能做什么,他一个孩子,能保护得了他娘吗。   若是他不在了,容姝估计会被带回大楚,耶律铮是他的孩子,会被杀死吧,耶律加央心脏抽痛,为了容姝,他也得活下来,带着将士把大楚打回去。   “先好好养伤,再做打算吧。”耶律加央把手放到眼睛上,“把战死将士的名字记下来,若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给他们家人,就记下来,等战事结束了给他们带回去。”   耶律加央把手拿开,他眼尾有点红,“战场用草木灰盖住,好好防范,选六队人马,早中晚巡视,行了,就这些,你下去吧。”   大胜而归,该吃顿好的犒劳犒劳,青稞饼,烤肉,还有白菜炖粉条,每个人还能分到一碗青稞酒。   打胜仗了高兴,不过看自己身旁的位置,熟悉的人已经不在了,那点子喜悦就烟消云散了。   谁也不知道战事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在战场上的是不是自己,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家人,把自己养大的父母,在家中等着自己的妻子,还有刚会走路,刚学会喊爹的孩子。   不知道回去之后还认不认识自己。   “哎……”   叹息悠长。   五月中旬,天暖气清,乌迩于半夜发兵,驱兵六十里,大楚退至沙漠中,从二月起兵到退兵,历时三个月。   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退兵的。   出兵十二万人,如今只剩十万,还有三万多伤病。   但好在,大楚惧怕沙漠,乌迩同样惧怕,不敢贸然出兵,这对大楚来说是个好消息。   三个月,终于把敌军从家门口打回去了。   回到军营,耶律加央思考接下来怎么打。不是把大楚打回去就行了,五年前大楚出兵,不敌,想出和亲的办法,这才五年不到,签订的和亲文书说不算话就不算话了,想打就打,想撤兵就撤兵,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若是乌迩败了,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耶律加央想,若是乌迩战败,先死的就是他,然后乌迩的将士,子民,尼玛达娃,玛吉婆婆,乌音珠,还有耶律铮,最后只会剩容姝一个。   战争虽然会带来伤亡,但也能带来和平。   耶律加央道:“咱们熟悉沙漠的地势……兵分三路……”   杀的人越多,越好攻打永州城。   *   大楚   战败的消息传回盛京,容誉看着密函许久都没有动作。   他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解,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只在脸上留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张绪送上来一杯热茶,“皇上。”   容誉抬起头,他手有点抖,眼睛也发红,“你先下去。”   张绪匆忙间退了出去,然后就听见了茶杯落地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弓着腰进去,把里面的狼藉收拾干净。   容誉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前阵子传回来乌迩久攻不下的消息,他还以为攻下乌迩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再有粮草被烧,所有的消息,都不是他想听的。   现在攻打不成,被大楚打了回去,容誉脸上火辣辣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竟然连乌迩一个小国都打不过,容誉真想问问徐景行,练兵练到哪儿去了。   军饷拨下去,棉衣棉被,军服,哪一样不是好的,结果就打成这样。   不过现在计较这些的时候,怎么打胜仗才是重中之重。   容誉不懂运兵打仗,这么多年虽然看了许多兵书,但都只是纸上谈兵,他不清楚乌迩的地形,不了解耶律加央,远在盛京,相距千里之远,就算想指挥都做不到。   只能等。   容誉头有点疼,他常常头疼,明明才十九岁,却落的一身毛病,吃了两颗太医开的药丸,疼痛才缓解一些。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事情不该是现在这样,应该是大楚赢了,徐景行亲手杀了耶律加央,他暴尸荒野,然后大楚军队把容姝接了回来。   而那些密函,不想听到的消息,反而更像一场梦。   *   六月,天热了起来,但在乌迩,早晚温差大,中午太阳大的让人恨不得少穿两件衣裳到了晚上,还得盖厚一点的被子。   幸好耶律铮跟小火炉一样,他随耶律加央,身上总是热乎乎的,就是夏天热的时候,更愿意待在容姝身边,他会走了,而且走得挺好。   穿着虎头鞋,一身红色的衣裳,肚子圆滚滚的,头发扎了小辫子,还有好多卷毛,瞳色不像刚生出来那么深,越来越浅。   也越来越像耶律加央。   “娘,我想爹了。”耶律铮抱着容姝的腿,在他浅浅的印象里,爹已经很模糊了,这还是容姝经常和他说耶律加央的事。   你爹爹打仗去了,保家卫国,为了乌迩,为了她们母子。   你爹爹是个英雄,他很爱你,用生命爱着你。   就算现在他不能回来,不能看着你说话,听不见你喊第一声爹,不能亲眼看你学会走路,但是,他还是爱你的。   耶律铮懵懵懂懂,他不明白爱是什么,只知道就算每天见到娘,还是很想娘,“那爹一定要早点回来哦。”   容姝心里有点涩,有点柔软,她把小阿铮抱起来,“很快就会回来的,等你爹回来了,他能抱着你跑很远,带你骑大马。”   小阿铮肚子圆圆,可有份量了,容姝这个当娘的,抱不住太长时间。 第一百零一章 回乌迩的第四十二天他……   和别的爹爹不在的人家不一样,那些人家都对孩子说谎,说你爹爹有事,很快就回来了,但容姝不一样,她会教耶律铮喊爹爹,会告诉他你爹在外面打仗,保护你,尽管耶律加央不在,但是在耶律铮的成长中,这个爹一直都在。   不过耶律铮人小,觉得有娘就够了,爹不爹的吧,好像也没啥用。   他不想骑大马,“娘,想吃肉肉。”   容姝抿唇笑了笑,“又吃肉肉,不刚吃的吗。”   耶律铮抱紧容姝的脖子,“饿喽。”   容姝叹了口气,这小狼崽子也太能吃了。   奶已经给断了,就喂牛乳和饭菜,这小家伙吃饭就没让人操心过,一天吃好几顿,容姝都怕把他撑坏了。   她摸摸耶律铮的肚子,明明还鼓着。   耶律铮使劲吸了吸,“真饿啦,你听听,都咕咕叫了。”   容姝让耶律铮在地毯上坐好,给他蒸了个牛奶糕,牛奶,姜汁,做成奶冻,再撒点牛肉松,耶律铮喜欢吃咸的,这么一小碗,吃了也撑不到他。   等牛奶糕蒸熟了,容姝一边吹一边喂他,耶律铮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嘴长的大大的,吃一口就嗷呜嗷呜嚼两下,然后咽下去。   耶律铮脑子里东西少,真心觉得有娘就好了,爹好像没啥用。   他每天和娘睡,被子里好香的哇。   耶律加央不知道儿子已经把他忘了,虽然早就料想过,这么长时间不见,儿子兴许不太认得他,但是没想到会忘的这么彻底。   耶律铮有娘亲,有姑姑,战场以北是和平的乌迩,每天都快活得不得了。   乌音珠常常过来看孩子,能帮一点是一点,再说,她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忙的东西。   丹增不在,现在留在乌迩的男人要么是孩子,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军队二月份走的,剩下的女人忙活过了整个春季。   翻地,耕种,放牧,每天忙的不得了。   不知道战场上的男人是生是死,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就算死了,也得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   自己的小家是家,乌迩的大家也是家,总不能因为怕自家男人死,就把人喊回来,到时候谁上战场,谁去保家卫国。   道理谁都懂,可是难过伤心还是免不了,真希望战争能够早日结束,和平的日子早日到来。   乌音珠也明白这个道理,在乌迩,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丹增也可能会死,她深吸口气,把脑海里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扔出去,然后抱着木桶去挤牛奶。   嫁人之后搬了新的帐篷,她要养丹增的牛羊马匹,得把这些照顾好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忍不住想,要是也有个孩子就好了,像她也像丹增,在她身边……   大楚来的随侍过的还是以前的日子,刚开始打仗的时候,他们还诚惶诚恐,生怕乌迩人杀他们泄愤,可是后来赵大夫随军,还有几个随侍也进了军营,乌迩人对他们还和原来一样,这心才慢慢放下。   大楚信佛,信道教,他们祈祷上天,如来佛祖玉帝观音,希望战争早一点结束,王上早点回来。   七月份,到了乌迩最热的时候。   太阳整日悬在空中,沙漠里的沙子直烫脚,要是往上面放个鸡蛋,没一会儿就能烤熟了。   穿着铠甲的士兵更热,他们头上还戴着头盔,在外面站上一会儿就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在沙漠里,除了干热,无躲避遮阳之地,还有一个难处,就是没水。   想要水,就得去母亲河打,现在,母亲河附近都是乌迩驻兵,烧了他们的粮草,现在还要把水源断了。   徐景行只能派人从沙漠以南的密林挖井运水,每日每人用水都有限度,喝水,做饭用水,淘米洗菜,还有洗脸洗脚……   吃喝还够,但是洗脸洗脚就紧巴巴的,洗澡就更不可能了,军营里全是男人,汗臭脚臭,军营每日都臭烘烘的。   徐景行头疼的厉害,他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用水少,身上难受的厉害,军营每人用水定量,他也不能破例,所以只能忍着。   白日热,到了晚上才凉快一会儿,短短一个月,乌迩已经发兵三次,大楚每次退一点每次退一点,再退,就要退出沙漠了。   十二万的军队就剩九万人,还有三万多的伤员,最可气的是,被乌迩俘虏了两千多,并不多,但已经是硬生生打大楚的脸了。   徐景行应该很气,但现在他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楚还没打过胜仗,士气上就已经输了。   除此之外,他还要应付盛京的圣旨。   容誉想赢,想打胜仗,却不知道打胜仗有多难,他只要一个结果,却不知道这个结果要付出多少人的性命。   有时候,徐景行想要不直接退兵算了,打不过不打了,退兵不就行了,别再死人了,他心疼将士,心疼自己的兵。   他给伤口上了药,正包扎,副将就闯进来,“大将军,乌迩打过来了,还有五六里。”   探子来报,乌迩又打过来了,探子神色很慌,眼底还有惧怕,若不是军令如山,恐怕都得跑了。   徐景行把纱布系上,衣服穿好,“点兵点将,迎战。”   迎战是唯一的一条路,别无选择。   对乌迩来说,伤亡也是巨大的,死去的人是同胞,是伙伴,是亲人,把大楚打回去,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乌迩来的很快,烈日灼烧,沙漠烤的要冒烟了,马蹄踩在沙地上,响声要小的多,所以大楚探子发现时军队离大楚营地只有五六里。   两国交战近十次,大楚没有讨到一丝好处,反而被乌迩打的屁滚尿流,一退再退,听乌迩又来了,这些人脸上只剩下麻木。   明明打不过,为何还要迎战,为什么还要死更多的人。   为什么不能遵守签订的文书,公主已经嫁过去了,和平有什么不好。   不到半个时辰,大楚就退了十里,再退可真要退出荒漠了。   乌迩赢了,带回去一千多俘虏。   都是大楚的士兵,晒的很黑,而且都很瘦。   本来大楚人就不如乌迩人长的高,现在每个都很瘦,像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一样。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他们真的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粮草被烧了一半,再调粮草,就没之前那么多了,粮草都是有数的,宁褚第一回 儿运来的,掺了沙土,后面的都是陈粮,有的还发霉了。   可不是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对待俘虏,乌迩可没那么多的善心,给点吃的,不饿死就成。   给他们吃的是蒸土豆蒸红薯,一顿一个,再给一块青稞饼,至于肉,想都不要想。   饭送过来,大楚人每个都狼吞虎咽,吃的极其大口。   土豆真香啊,又绵又软,还有点甜,一点土腥味都没有,红薯是甜的。   特别甜,红薯瓤红的发亮,每一口都是甜的,青稞饼里有油,吃着结实顶饱,自从粮草被烧之后,他们可算吃了一顿舒坦饭。   虽然少,总比掺了土的馒头好吃吧,总比陈米发霉的好吃吧。   看见这种情形,乌迩人也是啧啧称奇,打扫完战场,耶律加央看过伤亡名单,吩咐安葬好他们,收缴的兵器先放好,检查过了再给士兵发下去。   过不了多久,就能把大楚打回老家了。   打回大楚,何时攻占永州,再做定夺。   耶律加央虽然不喜战争,但是不想乌迩被欺负,要想一劳永逸就得把大楚打服了。   达娃把事情记牢,临走的时候对耶律加央道:“王上,您胳膊上的伤……”   耶律加央低头看了眼,是道很深的口子,战场上被划得,打了五个月,身上多的是伤口。   得包起来,最好把疤也消了,不然被容姝看见了,又得难受了。   “我知道,我身上有药,”耶律加央笑了一下,“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伤口很深,能看见骨头,血流了很多,耶律加央把衣裳脱了,把血迹用水冲干净,然后又用了酒冲了一遍,然后才洒了止血粉,伤药,最后用纱布把伤口包起来。   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耶律加央从小摸爬滚打,自己就能处理伤口,从前一个人习惯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容姝了。   他想容姝了。   伤口疼,容姝要是能给他吹吹就好了。   耶律加央鼻子有点酸,他擦了擦眼角,把衣服穿好,七月了,最多一个月,就能把大楚打回去。   徐景行腰腹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军医诊治完,给包扎好,又让药童煎药,“大将军,伤口很深,得仔细养着。”   徐景行面无血色,他点了点头,今日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耶律加央箭法准,剑法也好。   他下手很狠,要不是他躲了一下,绝对会死在战场上。   真疼啊。   徐景行呼吸都费劲,等药煎好,徐景行闭上眼喝光,副将还在门外等着,他已经清点了伤亡人数。   军医从营帐退出去,副将掀开帘子进去,“大将军……”   徐景行知道他要说什么,“说吧,死了多少,伤员几何,多少人被俘虏了。” 第一百零二章 攻打大楚的第一天同月……   副将低着头道:“有五万伤员,加上伤员,军营还有八万人,被俘虏一千余人。”   军营人人惶恐不安,不知所措,而且,再往南走,就到永州了。   当初出兵,正正十二万人,如今只剩八万,除了被乌迩俘虏的四千余人,死了三万多人。   战争带走了大楚将士的鲜血,也带走了两国的和平,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副将看徐景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徐景行闭上眼睛,“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副将又把头低下去,“大将军还请保重身体,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若是出了事……”   大楚军心必乱。   徐景行点了一下头,半响,副将从营帐出去,七月的天,门帘一下子把阳光遮住,营帐里竟然有些冷。   徐景行咳了一声,咳嗦牵动伤口,腰腹闷疼,他捂住嘴,把喉咙里腥甜的味道咽下去,来不及了,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虽然没伤在肺腑,可是,剑从前往后穿了过去,难好。   他现在拿不了剑,也上不了战场了,若是乌迩来犯,只有退兵这一条路可以走。   徐景行不想再死人了,早知如此,哪怕当初冒死谏言,他也要阻止这场战事的发生。   什么都来不及了。   夏日闷热,幸好退出沙漠之后,大楚军营有用不完的水。   徐景行睡了一夜,第二日醒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难受的厉害,他摸了摸额头,很烫。   手是凉的,身上却是烫的,喉咙沙哑,半天发不出声音,还是早上来人送饭,发现大将军发烧了。   军医赶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军营里受伤的人太多,军医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了,徐景行是伤口感染,才导致发热,他伤得太重,只能用药,慢慢养着。   而军营很脏很乱,吃的也不好,并不是养伤的好地方。   军医用药酒给徐景行擦身,花了半日才不烧了,徐景行不醒,大敌当前,大将军身受重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徐景行昏昏沉沉,他知道军医来,知道有人照顾他,可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睛好像被面糊糊住,慢慢地,他便不在挣扎。   自从容姝出嫁之后,他便一直想,倘若当初带她走,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又或者,乌迩没有修建城墙,他把容姝接了回来,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两军交战,他杀了耶律加央,杀了王庭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姑娘和她身边的孩子,披荆斩棘,剑尖上沾着耶律加央和别人的血,终于见到了容姝,他对容姝说:“阿姝,我来接你回家。”   经年未见,容姝并没有变多少,草原的风雪并没有让她变得沧桑,可是,容姝的眼睛里全是恨意,徐景行原以为容姝怪他来的太晚,怪他来的太迟。   结果,他错了,从始至终他都错了。   大军迎长公主回京,按的是大楚最高的规制,容誉说阿姐这么多年在乌迩不容易,她是为了大楚。   以后就没那么多的事了,阿姐会在大楚好好待着。   徐景行慢慢发现,容姝变了,不再喜欢红色,每每穿的特别素净,他去了公主府几次,看她坐在窗边,望着西北方。   到后来,他最怕的事情被发现,他想和容姝解释,对赵颜兮好不过是因为赵颜兮有六分像她,他从未喜欢过赵颜兮……   可容姝问他,“既然赵姑娘像我,那为什么不能一直把她当做我,为什么还要攻打乌迩,就像我不在的那几年一样,把她当做我的替身,不好吗。”   徐景行以为容姝说的是气话,怎么能一样,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阿姝,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见她。”   皇上有意娶赵颜兮做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景行心里挺高兴的,他曾经还怀疑过……   幸好只是姐弟之情。   容姝看着窗外,徐景行看着她的侧脸,他不在乎容姝嫁过耶律加央,什么都不在乎。   他时常去公主府看她,却见她日渐消瘦,眼中神采不复,恍若一具行尸走肉。   徐景行想等一等,等到帝后大婚之后再向皇上请求赐婚,可是等到了公主府走水的消息。   外面是喜乐,百姓喜闻乐道,街上摆了流水席,听说要摆三天三夜,敲锣声,打呼声,徐景行快马加鞭往公主府赶。   公主府的人很少,等他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把房子烧起来了,窗棱,门框,还有屋顶,都被烧的通红。   徐景行愣愣看着这处院子,二话不说就往里闯。   他看见门上落了锁。   容誉为何这么对容姝,哪怕再喜欢赵颜兮,容姝也是他的长姐,是容姝去乌迩和亲,给了大楚七年时间,就算为了百姓,也不该这么对她。   徐景行伸手握住锁,铜锁烧得太久,已经烧红了,光看就能想到有多烫,可徐景行竟然握住了。   打不开,越想打开越是打不开,他不清楚这是梦境,只知道他越想做的事越做不成。手烫伤,他一边扯锁一边喊容姝的名字,最后,拽住了一个小厮。   徐景行掐住他的脖子,“钥匙呢!”   “大将军,钥匙……钥匙丢湖里了,您就,咳咳,别白费功夫了……”   徐景行眼中的亮光灭了,小厮看了心里实在不忍,“大将军,这里面不是长公主……”   徐景行往后退了两步,小厮摔在地上,滔天的热浪,空气都被烫的变形了。   “不是……什么意思?”   小厮想起那位苦苦哀嚎的赵姑娘,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了,估计已经没有气息了。   好好的一个美人,成了一座枯骨。   徐景行还没反应过来,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里面的不是阿姝,那是谁,外面喜乐声不绝,徐景行调头往外跑。   他脸上有黑灰,手心火辣辣地疼,他骑上公主府门口停的马,追着喜乐声,一直追,一直追……   可就是追不上,直到到了朱雀门前,他看见喜轿停下。   那里还有一个人,是陈洺之。   当朝太傅,跪坐在地上,身边跪了一片。   徐景行弃了马,跌跌撞撞跑过去,喜轿的帘子不知什么时候掀开了,他看见里面的人,是容姝。   火红的嫁衣,头上戴着凤冠,连妆容都是红色,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容姝这个样子了。   平日里都是一身白。   她闭着眼睛,头靠在喜轿的侧壁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怎么会是容姝呢,怎么是容姝呢。   喜乐声音不知何时停了,徐景行定定看着轿子,心脏骤疼。   从来就不是因为赵颜兮,那些恨意,那些无奈,根本就是因为……   徐景行捂着胸口,他突然就想通了,为何回来的时候容姝会问耶律加央,为什么她一直说,为何要接她回来。   她根本不想回来,西北的方向,那是乌迩的方向。   她不在了,她去找耶律加央了。   她这一生,前半辈子为了大楚而活,,最快乐的几年,是在乌迩,却被他亲手给毁了。   徐景行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陈洺之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要带她走,你可要拦。”   徐景行看了看自己这双手,上面血肉模糊,他若带容姝走,会把她衣服弄脏,而且,容姝也不乐意吧。   “你走吧,快走。”   徐景行解下身上的令牌,“拿这个,就能出城,我会应付皇上。”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容誉震怒,这是他大喜的日子,结果信赖的太傅和大将军带着容姝走了。   容誉对徐景行道:“朕要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   徐景行抬起头,“容姝走了。”   容誉冷笑,“朕当然知道她走了,还是陈洺之带她走的……”   徐景行又说了一遍,“她走了。”   他嗓子很哑,眼睛也红,“她已经不在了,看在她护佑大楚七年的份上,给她死后留一个安宁吧。”   御书房内久久无声。   徐景行醒了,他看了一会儿营帐顶部,起身问随侍,“我睡了多久。”   “回大将军,才一个时辰,您再睡一会儿吧。”   徐景行心道,才一个时辰,他好像过了一辈子。   “叫张伟霆他们进来,我有事吩咐。”徐景行按了一下伤口,其实还挺疼的。   只是一个梦,他不会太过放在心上,但是,这次大战,他不想再死人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该撤兵了。   徐景行知自己时日无多,靠着这幅残躯,应该能平息皇上的怒火。   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容姝了。   如今再想那些不可能,也无用,当初没有走过的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走一遍。   就算回去,也许他还会选择这条路。   他对不起容姝,对不起大楚的百姓。   几个副将进来,看徐景行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徐景行靠在床头,“传令下去,撤兵。”   景和五年二月,大楚出兵攻打乌迩,八月,退兵永州,乌迩在永州五十里外驻兵,同月,大楚撤兵还有徐景行战死的消息传回盛京。   容誉看过之后,摔了一只茶杯。   一地的碎瓷片,都是张绪收拾的。   快入秋了,早晚天凉,张绪收拾好就悄悄退了出去。   容誉揉揉眉心,这才几个月,十二万兵马就剩八万了。   真是好样的。 第一百零三章 攻打大楚的第二天景和……   一群废物。   虽然潜意识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容誉从未想过,会输的这么彻底。   徐景行死了,退兵永州,城墙护卫了乌迩,可能护住大楚吗。   容誉头痛欲裂,他急忙拿出药瓶来,倒出两颗小药丸,这是太医院开的药,最开始效用很好,可越吃,越不管用。   这次就没用。   他疼了好久,才慢慢平缓过来,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也全是虚汗,容誉靠在椅子上,伸手去拿茶,才想起来茶杯刚被自己摔了。   像一团乱麻,连头绪都找不到,大楚退兵了,之后该做什么,要向乌迩求和吗。   且不说容誉不愿意求和,单说求和了,乌迩还会不会答应呢。   打仗不是游戏,不是你想开始就开始,想停止就停止的。   将士,百姓,家国,临到现在容誉才发现,自己的那点私心,原不值一提。   他记忆种容姝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像一团白雾,容誉明白,那是老天在惩罚他,是容姝不想见她,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那点子记忆和过往的时光,是他最后的糖,难受了就舔一口,可是糖里还掺着刀子,割的他生疼。   他想,容姝当日出嫁,心里的难过并不比他少,可是为了大楚,为了百姓,她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她在乌迩过的并不如意,后来耶律加央对她很好……   是啊,那样好的阿姐,谁会忍心对她不好呢。   容誉按了按心口,没有回头箭了,只能一直走下去。   他下了几道令,命副将张江为镇国大将军,羽十三为副将,死守永州,边城的百姓,无令不得离城。   就像他是大楚的皇帝,会同大楚走到最后,边城的百姓,理当同城共存亡。   他也要让容姝看看,杀她族人,伤她故土的人,究竟是谁。   战争来的悄无声息,百姓从未觉得战场离自己这么近过。   北城门紧闭,南城门有重军驻守,无诏不得离城,永州城人还在,城却空了。   怕死是天性,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倘若乌迩打进来,他们这些大楚百姓,哪儿还有好日子过。   能逃出去的人早就逃出去了,城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穷苦人家。   每天守着日升日落,心里惶惶不安。   一个声音告诉他们,他们是弃子,留着给乌迩士兵祭城的,另一道声音告诉他们,乌迩不会伤害他们,至少长公主不会。   长公主嫁到乌迩去了,怎么可能伤害老百姓呢。   张掌柜没走成,他想走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塞银子都不好使,城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刀刃。   张掌柜叹了口气,走不了就走不了吧,他原也不怎么想走,在永州这几年,受了乌迩和长公主的恩惠,说起来何其可笑,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把他们困在这儿,美其名曰与城共存亡,而帮助他们,给他们带来财富和平安的,是远嫁的公主,还有看起来凶悍无比的乌迩人。   张掌柜也不敢说,乌迩人打进来,就真的不伤害大楚的百姓,他信的不是耶律加央,而是长公主。   他相信,那个愿意为百姓牺牲自己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惨死。   这股信念一直坚持到乌迩军队攻破城门。   景和五年九月三日,乌迩大军攻占永州。   城门坚持了不足三个时辰,城外血腥味浓郁,大楚的军旗上染了血,楚字沾了红褐色,旗杆断了,从中间裂开,还能看见尖锐的木茬。   城墙上有士兵的尸体,并不多,也是大将军知道越是周旋,死的人越多,看城门挺不住,就退兵了。   大军退至豫州城,徒留城中几万百姓。   秋风扫落叶,城中百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永州像一座空城。   根本不复当初走商之时繁荣景象。   丹增敲了一家,只听见木家具倒地的声音,但是无人应答也无人开门。   又敲了几家,都是同样的状况。   “王上,城中有人,但闭门不出。”丹增不死心,“要不要属下……”   耶律加央摇了摇头,“不必,清扫战场,传令下去,不许惊扰百姓,违令者,斩。”   永州城耶律加央来过,当时这里很繁荣,现在只剩下落叶在街上打旋,几十条街,空空荡荡的,容姝见了肯定不会开心。   大楚百姓都吓坏了,尤其是城北的,街上的铺子全关了,这阵子他们也不敢出门,把门口用柜子,凳子堵上,院墙上缠了荆条,每天就躲在家里,吃以前存下的米面粮食。   今日城中有动静,听着大军撤兵,他们带着一家老小,包袱细软想和大军一起走,却没走成,军队行动太快,追不上,而且,永州离豫州有八十多里路。   走不掉只能回去藏好,他们害怕乌迩的刀剑像劈开城门那样劈开家门,生怕看见什么豺狼虎豹,幸好,什么都没发生。   被敲门的那几家吓得魂飞魄散,就留了一个男人在外面守着,父母妻儿都藏在地窖里,还好后面无事发生。   又过了两日,还是平安无事,每每做梦都是刀剑砍掉自己的脑袋,醒来之后,脑袋还好好在脖子上待着。   张掌柜躲在火锅店里,每天就吃当时开店剩下的东西,肉没了,还有粉条,土豆红薯,不得不说,乌迩的红薯和土豆特别能放。   城中有动静,他白天贴着门听,是乌迩人在说话,说的还是大楚话,离得远,听不太清,就模模糊糊听了句,这群百姓要躲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王上……   王上?   王上怎么了,耶律加央下了什么命令。   张掌柜想出去看看,又不敢,好奇心死的快,万一耶律加央命军队搜缴百姓家里呢。   但抵着桌椅柜子的门,好像根本拦不住。   城中百姓闭门不出,城外百姓甚至还不知道永州城主人换了。   直到几个乌迩士兵进村说:“两国交战,大楚退兵豫州,这阵子能别出来就别出来。”   来人人高马大,头上扎着小辫子,眉眼过分深邃,眉毛也很浓重,腰上带刀,一看就不是大楚人。   说话的村民腿都吓软了,但是乌迩士兵并没有拔刀,也没有烧杀抢掠,冲着他们笑了笑就离开了。   村头到县城的路很长,几个男人咬了咬牙,跑回家,抱了点东西追了上去。   “家养的鸡蛋,也不多,你们路上带着吃。”汉子说话间脸都红了。   五个士兵,一人两个鸡蛋。   这哪儿能收着,带回去不得军棍伺候,“大伯,这我们不能要,我们能吃饱……”   “拿着吧,”汉子们掉头就跑,家里吃的也不多,一家匀出两个鸡蛋来都不容易,他们心里怪不自在的。   从年初,一直惶恐到现在,朝廷征粮,征税,现在正秋收,大楚退兵,不要永州了,乌迩不打老百姓就好。   去村子里传话的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带回来点东西,耶律加央没责罚,只说下不为例。   军营里的将士看着怪眼热的,那可是鸡蛋,长这么大,他们还没吃过鸡蛋呢。   要不咋说大楚好呢,但是,不能拿百姓东西,当兵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咋能要百姓东西呢。   城中平安无事五日,有百姓憋不住了,趁晚上偷偷溜出来看。   街上一片漆黑,忽然间,街头出现一队人,是乌迩的巡逻兵,提着灯笼带着剑,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那个百姓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结果这队兵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继续巡逻去了。   张掌柜第二天早上把门打开了。   他把晋阳火锅店门匾上的灰扫干净,然后站在门口等着人过来。   晋阳火锅店,该开门迎客了。   就是没肉,每面,里面啥都没有。   达娃和丹增看见了老熟人。   两人俱是一愣。   张掌柜笑了笑,他侧了半个身,“二位大人可要进来坐坐。”   火锅店没什么东西,后厨就剩些粉条,米面,他烧开水,沏了茶,给达娃丹增一人倒了杯。   “家里没啥东西,二位大人将就着。”   达娃喝了一口,他有些诧异张掌柜竟然还在永州,这几日巡查,城内空了大半,前几年张掌柜开火锅店应该赚了不少,竟然没走。   丹增笑了问了一嘴,“掌柜的怎么还在永州,我看城里空了大半,火锅店又要开业了吗?现在人都不出来,估计没啥客人。”   张掌柜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早在年初,城中有钱有权的人就南下了,他老家也在南方,可心里舍不得火锅店,就在城中施粥,救助贫苦百姓。   一直待了八个多月,中秋都待过了。   张掌柜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就乌迩打进来,也不会伤害百姓。”   他赌对了,张掌柜说得泪眼婆娑,他又问:“长公主可还好?”   达娃道:“王妃在乌迩,一切安好。只不过现在战事吃紧,火锅店恐怕……”   张掌柜明白,他就是高兴,现在火锅店开不了没啥,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开了,“无妨无妨,若需要小人做什么,直接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达娃道:“确有一事,如今还在打仗,但永州已经太平,王上会庇佑百姓,百姓不必终日闭门不出,乌迩人不吃人。”   张掌柜把这事应下,大楚输了,可日子总得过下去。   达娃丹增也挺高兴,有张掌柜在,应该能劝服城中百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攻下永州,还有一事,那便是留在大楚的那些人,可还安好。 第一百零四章 攻打大楚的第三天夜深……   尼玛这几日去村子里看过,山上,村里都没有他们的踪迹。   乌迩攻占永州也有几日了,按理说也该听见消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尼玛有时候甚至会想,他们是不是死了。   死在冷冰冰的异国他乡。   *   耶律加央这几日很忙,乌迩将士不能烧杀抢掠,不能骚扰百姓,但是,永州的粮仓理应接管,也是乌迩派士兵把守。   至于城守,早在城破之时就携家眷逃跑,不知去向。   城守府很大,虽地处西北,但是依照的江南院落的建法,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尽管秋风萧瑟,草木枯黄,落了一地的叶子,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乌迩人建不出这样的房子来。   已经九月了,他离家有半年多了。   耶律加央想见容姝,迫不及待想接她过来,攻占下永州,剩下就是豫州,往南一路下去,势如破竹。   至于草原上的其他乌迩人,还不急。   一方面,熟悉新的家园需要时间,另一方面,大楚百姓也需要时间。   永州城需要耶律加央这个定心丸,接容姝和耶律铮的任务丹增自告奋勇接下来。   谁还没有自己的小九九呢,他想乌音珠了。   丹增回去已是十月中旬,乌迩已经收秋了,外面战火滔天,里面却是世外桃源,放牧,打铁,晒盐,纺线织布,做奶干肉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子宁静安和。   这里连风都是自由的。   傍晚,太阳还未落山,草原上走着一个四头身的小娃娃,头上绑着小辫子,随着走路一翘一翘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瓷罐。   罐子里叮咚地响,里面装的是牛奶。   罐子不大,但小娃娃抱着吃力地很。   他前面还跟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穿着红色衣裳,裙摆绣着格桑花,走起路来裙摆随风飘荡,一头青丝不再散着,而是和乌迩妇人一样,包在头巾里。   耶律铮张了张嘴巴,想让他娘等等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牛奶是他要拿的,娘说了两次要帮忙,是他没用。   爹不在,他得顶起家里的一片天,不就是跟不上嘛,他……   “娘,你慢点哇!”   容姝回过头,看见耶律铮吭哧吭哧地往前走,抱着奶瓶的小手用劲都挤出小窝窝了,容姝道:“可是累了?”   耶律铮:“没有,这么轻的东西,有啥好累的,我就是怕你走太快,脚疼。”   他嘿嘿笑了两声,快走到容姝旁边,“阿娘,你脚疼不疼,等我长大了,就能背着你走。”   他还记得容姝说的骑大马,要是爹在,肯定能背着娘走。   容姝弯腰把儿子抱起来,抱的次数多了,也不是那么沉了,耶律铮是真累了,小脸红红的,鼻尖也红,他有点不好意思,头往容姝怀里靠,“阿娘,我沉吗,要不晚上少吃点,这样你抱我就能省点劲儿了。”   自从耶律铮能喊爹娘之后,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到好几个字好几个字往外蹦,话说的越来越利索,现在话贼多。   耶律加央话就不多,估计是像姑姑。   容姝道:“那行,晚上咱不吃了,以后一天两顿饭。”   耶律铮:“阿娘,本来咱晚上要吃啥来着。”   容姝走的快,她都看见王帐了,“本来要吃牛杂粥,小炒肉,卷饼土豆丝,还有奶糕。”   耶律铮爱吃肉,无肉不欢,恨不得顿顿吃肉,每天出去玩,一天吃五顿,哪儿受得了不吃晚饭。   耶律铮添了舔嘴唇,“明天吧,一晚上也瘦不下来,娘,奶糕放葡萄干儿好不好呀。”   别的菜都是咸的,奶糕就做甜的,他能吃两碗。想想就好吃。   自己儿子啥样容姝清楚,她把耶律铮往上掂了掂,背着太阳往王帐走,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丹增站在王帐前面,王上有令,他得把消息先告诉王妃,才能去见乌音珠,丹增冲容姝招招手,“王妃!”   丹增是笑着的,容姝心里的石头卸下大半,丹增这样就说明耶律加央没事,“你回来了,可是有消息?”   耶律铮好奇地看着丹增,甭说丹增了,耶律加央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就只记得个名字,“阿娘,他是谁啊。”   容姝道:“这是你小姑父,快去把你姑姑喊过来。”   耶律铮把牛奶罐放屋里去,偷偷看了丹增好几眼,然后迈着小腿往乌音珠家走,他还不会跑呢,但是腿倒腾的很快,丹增眼睛热热的,“小殿下都这么大了。”   容姝笑了笑,“见风长,就长得快,王上可还好?”   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容姝担心的很。   丹增道:“王上一切安好。”   等乌音珠过来,且不说夫妻二人久别重逢,眼中只有你我,丹增还记着回来的要事。   “王妃,大军攻破永州,就驻扎在永州城内,大楚一退再退,已经退至豫州,城中百姓安顿妥当,并无士兵骚扰百姓,城内一切安稳,王上不方便回来,特命属下接王妃和小殿下过去。”   终于打赢了。   半年多的时间,可算是打赢了。   两国士兵死伤无数,这些丹增都没说,等战事结束,会有人把战死士兵的遗物带回来。   乌音珠高兴极了,“早该打回去!我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身,跟着上战场,咱们乌迩不能平白受欺辱!”   耶律铮懵懵懂懂,战争离他太远,但听着,他好像要见着爹了。   容姝揉了揉耶律铮的脑袋,“何时出发?”   “明日吃过早饭就走。”丹增看了乌音珠一眼,“王上的意思是先接你们过去,乌迩的百姓等战事结束再做定夺。”   容姝是大楚的公主,这点无法改变。此次战事,是大楚先出兵,乌迩攻打防范,有容姝在,大楚的百姓会少一些怨言。   容姝点了点头,“晚上我便把东西收拾好。”   丹增道:“王妃,如今大楚大将军徐景行战死,攻下王城势在必行,您……”   大楚的皇弟是王妃的弟弟,大楚的皇室是王妃的亲人,成王败寇,这无法避免。   容姝听完有片刻的愣神,然后她冲丹增笑了笑,“这些我都明白。”   丹增拉着乌音珠的手离开,容姝看着他们走远,耶律铮抱住容姝的大腿,“阿娘,是不是要见到爹了。”   小孩子心里只有他爹,容姝捏了一把他的脸,“对呀,马上就能见到你爹了。”   耶律铮捧着脸揉了揉,“明天就能见到了吗,我要不要洗一洗,我穿啥衣裳啊,阿娘,爹长啥样啊,他会抱我吗?”   那肯定好多人,耶律铮又期待又害怕,他眼睛亮晶晶的,“娘,咱们要见到爹了!”   容姝蹲下来道:“从这里到永州要好多天呢,明天阿铮还见不到你爹,娘去煮饭,咱们吃完饭把东西收拾好,明天去找爹爹好不好。”   耶律铮使劲点点头,“嘿嘿,我要带着爹给我做的木剑,小老虎,还有……”   容姝目光温柔,徐景行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上辈子杀她夫君,杀她孩子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耶律铮什么都不知道,他拉了一个空篓子,把自己的东西往里放。   木剑,老虎,小被子,喝水的杯子……全都放到了里面。   容姝转头去煮饭,耶律铮吃饭不用哄,自己拿着木勺子吃的可香了,他觉出容姝今天高兴,娘高兴他就高兴,奶糕真就吃了两碗。   肚子鼓鼓的,都走不动路了。   容姝收拾东西,拿的主要是衣裳,别的大楚都有,就是衣服是穿惯了的。   耶律铮缠着容姝讲大楚的事,容姝被磨得没办法,挑了两件逃回来路上的事说,讲完耶律铮还不满意,“阿娘,徐景行是谁啊。”   容姝:“他是大楚的一个将军,理应保家卫国,却侵犯乌迩的领土,被乌迩的将士杀死了。”   耶律铮道:“哎,那他干嘛打我们啊。”   大楚不是娘的家吗,为什么啊。   容姝道:“因为私欲,阿铮,你要记着,练兵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可以不打仗,为君为人,要想国家和百姓。”   他还太小,听了之后一脸懵懂,但容姝还是想告诉他。   耶律铮点了点头,然后钻进容姝的怀里,他今儿可太高兴了,他以后一定要孝顺爹爹。   容姝东西收拾到一半,耶律铮就睡着了,小小的人,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这臭小子。   还说要洗香香呢。   东西一收拾就收拾了不少,几乎全是耶律铮的,衣服,玩具,用的小碗,还有路上要吃的东西,大包小包。   乌音珠也收拾好明儿要带的东西了,她给丹增做了一桌好菜,全是和容姝学的,还准备了一壶酒,“你真是担心死我了,这么多天连个消息都没有!”   说着,还给了丹增一拳。   丹增结实了不少,人也晒黑了,脸上有刀疤,他笑道:“军令如山,我也没办法。乌音珠,幸好我能回来。”   乌音珠抬头看他,“给我看看,是不是受伤了,真不让人省心。还是先吃饭吧,肯定饿了……”   夜深人静,乌迩的夜空全是星星,十一月,时间过得可真快,都要过年了。 第一百零五章 攻打大楚的第四天耶律……   容姝等人到永州已是二十日后,永州下了雪,城里城外都是一片白色。   天寒地冻,守城将士鼻尖有白气呼出。   永州再冷,也比乌迩暖和。   耶律铮下车,眼睛都挪不开,乌迩只有帐篷,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多房子,上面盖着白白的雪,门前也是白白的雪,好高,还有两层的,三层的。   城中有一条扫出来的干净的路,但是没一会儿雪就下厚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土包子,啥都没见过,啥都觉得新奇。   “阿娘,爹呢?”耶律铮不敢往前走,他迫切想找他爹,想让耶律加央牵着他的手走。   容姝看着前面,快到永州的时候大雪纷飞,故而回来迟了两日。   城门口站了一个人,戴着毡帽,披着灰色的披风,因为站的太久,肩头落了很多雪,头上也是。   甚至于,眼睫那里都是白色。   耶律加央站了一个多时辰,容姝归期不定,他每日都来城门口等,终于等到了。   不远处站着的一大一小的人,一个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恨不能朝夕相处的妻子,一个是他离开时只会翻身,爬来爬去,现在却能好好站在妻子旁边的儿子。   耶律加央心软的一塌糊涂,就像乌迩的雪山,被早春的暖风拂过,一点点化了个干净。   容姝低下头,“那就是你阿爹,不是一直说要爹抱吗,快过去。”   耶律铮神色懵懂,他不懂父亲意味这什么,那个人身上都是雪,怎么那么傻呢,不知道去屋子里等着吗,屋里多暖和啊。   耶律铮仰头看看容姝,然后松开容姝的手,一步一步朝着耶律加央走过去。   血缘很奇妙,能为之生,为之死。耶律铮走的很小心,他怕脚下打滑,摔了就不好看了。   小孩走的极慢,摇摇晃晃的,耶律加央心跳的极快,他没忍住,往前迈了几步,一把把儿子捞到怀里。   耶律铮吓得赶紧抱住耶律加央的脖子,父子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说话。   耶律加央喉结滚了滚,他望了一眼容姝,然后快步走过去,冬日凛冽的风声多冷啊,可他心里比春天还要暖。   容姝冲他笑了笑,“阿铮这一路上都在盼着见你,见到你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耶律铮把头埋到耶律加央的大毛领里,“娘!你不要说了……”   好丢人。   耶律铮使劲吸了一口气,原来爹爹的怀抱是这样的。   耶律加央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辛苦你了。”说着他把儿子放地上,把容姝拥到怀里,“辛苦你了。”   耶律铮仰着头,原来爹爹的怀抱是这样的短暂。   *   一个月的功夫,永州城变化很大。   街上有士兵巡视,城内街道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街上的树枝上挂了红灯笼,路上行人不多,也有小娃娃在家门口堆雪人儿,打雪仗玩。   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既然乌迩不欺负老百姓,那就相安无事地过日子。   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乌迩人还是大楚人。   耶律加央现住在城守府中,马车一路到了城守府,耶律铮是被耶律加央抱下去的。   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口还有两只石狮子。   耶律铮见过自家的鹰,和爹爹送的小老虎,也就眼馋了一小会儿。   乌音珠和兄长打了个招呼,就和丹增离开了,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恨不得和夫君多温存一会儿。   金庭玉阶这回跟过来了,两人把东西收拾好,就退了出去。   至于小殿下睡哪儿,两人也不知道。   耶律铮一步不离地跟着容姝,在陌生环境里跟着娘就对了。   他时不时地偷看耶律加央,觉得他挺像他爹的,一样宽厚的肩膀,一样健硕的腿和胳膊,一样喜欢娘亲。   耶律加央把两人带到屋子里,“城守逃了,我随便选的院子,屋里没什么东西,你看看喜欢不,不喜欢还有别的。”   床是铺好的,屋里摆设还是先前的,还装了地龙,很暖和。   容姝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就先住下吧,战事如何?”   耶律加央道:“入冬了,豫州城门紧闭,一时还打不起来。”   冬日休养生息,乌迩的将士也得歇一歇。   城内一切都好,当初去大楚打探消息的人走出来了,一个个饿的精瘦,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回来。   还有当初在大楚养的猪,逃走时没带走,还在永州。   只不过打仗将士都吃不饱,这些牲畜瘦了一大圈,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耶律加央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但对他来说,这是值得的。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一直往前走,直到最高处。   “我平日在军营,不常回来,城守府有一千驻军,保护你们母子的安全。”耶律加央看了眼到处跑,哪里都想看看的儿子,语气有些无奈,“这阵子,先让阿铮适应适应。”   等适应够了,就该自己睡了。   容姝脸有点热,不等他说话,耶律铮就跑了过来,“娘,爹的屋子在哪儿啊,我想去看看。”   耶律加央:“……”   容姝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爹也睡这里。”   父子情深还不够一个时辰,耶律加央就开始嫌儿子碍眼,不过他现在身上担子重,也没空管这臭小子。   等耶律加央去军营,耶律铮一下扑到容姝怀里,“爹走啦。”   容姝问他,你是想让你爹走,还是不想啊。   耶律铮很诚恳地说了句,“想。”   他对耶律加央的感情很复杂,又怕又爱,不敢多看又忍不住偷偷看。   父亲不在的日子,他生命里只有容姝,这些不平和创伤,需要时间慢慢抹平。   *   城内百姓都知道晋阳公主来了。   城门口动静很大,不少人去看了。   隔得有点远,看不太清,就看见公主穿着大红色的衣裳,身边还跟着个娃娃。   他们猜测是小殿下。   公主生了有耶律加央血脉的孩子,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倘若耶律加央一路打到盛京,必定会改朝换代,因为晋阳公主,耶律加央也会善待原先大楚的子民,有着晋阳公主和耶律加央血脉的孩子,会是新的王,以后向着谁还不知道呢。   是喜事。   希望小殿下能平平安安长大。   对于永州的百姓来说,容姝的到来让他们安定不少,他们的公主为了百姓去和亲,肯定不会伤害他们,现如今,每日出门的更多了。   渐渐地,永州又恢复到了打仗以前的日子,火锅店,茶馆,陆续开业,虽然里面的菜品少,但是人们开始吃吃喝喝了。   张掌柜庆幸当初没有离开,听达娃大人的意思,过几日商队就恢复如常了,会有肉和菜送过来,火锅店的香料可以从杂货铺买,就是肉和菜,只能用乌迩的。   都好久没吃到乌迩的肉了。   张掌柜把火锅店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新年新气象,可不得收拾干净吗。   再说永州城不同乌迩,哪怕被大军占领,大楚得到的消息也比从乌迩得到的多得多。   张江听闻长公主回京了。   他同羽十三在营帐坐了一夜,张江有些不敢相信,“长公主来了,难道耶律加央是铁了心要打大楚?”   攻占永州,迟迟不发兵,却把长公主接了回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期盼乌迩退兵的梦破碎,张江也不知道现在能怎么办。   守着豫州,城内是有一群像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样的百姓,每天惊慌失措,围着城守府,还有跑军营来的,不能打不能杀,烦死人。   打仗消磨了锐气,胸口埋着的郁火在这一刻灼烧殆尽,张江忍得眼睛发红,“公主当真忍心,让乌迩踏上大楚的土地!”   羽十三心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因何攻打乌迩,景和三年间,皇上以太后病重为由接长公主回来,严防死守不让她离开。   又以平阳侯府二小姐李代桃僵,可最后长公主还是回到乌迩了。   怎么大楚就能出兵,乌迩却不能打回来。   公主嫁到乌迩,就是乌迩的人,现如今还生了耶律加央的孩子,谁是家人哪儿是故土还不好说呢。   张江生的魁梧有力,一张脸气的通红,   羽十三道:“说什么都没用,看永州人过的不挺好,还是把这消息报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豫州百姓人心惶惶,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反而是永州,听探子说,热热闹闹,都准备过年了。   张江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信鸽把消息送往盛京,这回没遇上盘旋的鹰,安安稳稳到了皇宫。   容誉看那张纸条,一直看,一直看,似乎要把纸盯出一个洞,容姝回来了,还带了孩子,那是耶律加央的孩子。   他心里早就埋下了嫉妒的种子,现在生根发芽,长出的藤蔓攀援着心脏,吸食他的血肉,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孩子,他们有孩子了。   按理,那个孩子还应该喊他一声舅舅,可容誉不愿,那不过是有异族血脉的野种。   天光透过窗子照在御书房的金砖上,一个个金色的小方块。   张绪跪在一边,低着头,动也不动。   容誉把纸丢到炭盆里,猛地一下站起来,他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心上绵绵密密地疼,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他道:“传太傅。”   年前,七月份,陈太傅告老还乡,其子陈洺之于一众大臣中脱颖而出,成了新任太傅。   他刚及冠,任谁见了都得赞上一句少年英才。   荣誉现在脑子很乱,但陈洺之一定有办法。 第一百零六章 攻打大楚的第五天容誉……   张绪到陈府时已是傍晚,这会子天黑得早,陈府门前挂着的灯笼灯火摇曳。   按理说下职用饭的时间,太傅大人该换上常服,可是,张绪见陈洺之还穿着官服,好似一早就知道要进宫面圣。   陈洺之神色淡淡,“走吧。”   张绪走在前头,入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陈洺之要上车的当口,陈府风风火火追出来一人。   陈裕之顾不得君子之风,他喘着粗气,“张公公,本官有事同太傅大人相商,劳请多等一刻钟。”   张绪面露犹豫,“这……陈大人烦请快些,奴才还等着向皇上复命。”   兄弟二人去了陈府的门堂,陈裕之面色复杂地看着亲弟弟。   父亲告老,亲弟当了太傅,他还是五品官员。   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但毕竟是亲弟,他盼着陈洺之好,可曾几何时,陈洺之脸上心上都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妻子说为他说亲,不要,远房表妹来家小住,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究竟为何坐上太傅之位已经无从探究,陈裕之只希望他能无愧于心。   “二弟,皇上召你进宫,一定是为了边关战事,你是如何打算的。”陈裕之眼中有自己都不知道的迫切。   陈洺之笑了一下,“兄长问这个作什么,难道是怕我通敌叛国?”   陈裕之呼吸一滞,就听陈洺之继续道:“兄长多虑了,边关犯险,百姓危在旦夕,万事都以百姓为先。”   “时候不早了,我先进宫,有什么事回来再说。”陈洺之点了点头,暗红色的官袍抵不住凛冽的寒风,却也折不断文人的傲骨。   陈裕之看着亲弟的背影消失,心却咯噔一下,什么叫,万事以百姓为先。   皇宫灯火通明。   御书房明灯几盏,张绪还奉上热茶。   容誉有自己的驭下之术,对待平阳侯一类人恩威并施,对待陈洺之这种人礼贤下士。   陈洺之比他大不了几岁,容誉却能把姿态放低。   “太傅先看这封密函,耶律加央攻占永州之后,接回了晋阳长公主。公主人就在永州。”容誉叹了口气,“依朕看,耶律加央是铁了心要攻打大楚,听线人说,永州已经恢复至以前的景象,反而是大楚人,东躲西藏人心惶惶。”   容誉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耶律加央在永州当起了皇上。   容誉转过头对陈洺之道:“正是冬日,休养生息,可开春之后不保准乌迩不会打过来,大楚士气大伤,十二万大军只剩八万。太傅,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若不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容誉也不会问陈洺之,事到如今,他的那点私心也不重要了,守住皇位,守住大楚的江山,才是要紧事。   陈洺之道:“为今之计,只有议和。”   容誉瞳仁蓦地扩大,眼中有两分不可置信,他声音冷了许多,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议和?”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洺之给出答案会是议和,怎么能议和呢,怎么可以议和,事到如今,唯有不死不休。   陈洺之道:“皇上,大敌当前,大楚已经没有一战之力,西南等地居心叵测暗中觊觎,盛京并非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皇上,这种情况还要打吗。”   其实容誉想过议和,早在战败的消息传回来之时他便想过,议和,割地赔款,或是其他条件,可是,这话从陈洺之口中说出来,他竟不愿意了。   议和。   把大楚皇室的脸面放到耶律加央脚下,让他踩,颜面何存。   陈洺之没有再说什么,容誉心跳的厉害,他背着手,连脚步都是乱的,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他停了下来道:“议和之事不必再提,以耶律加央的性子,他也不会答应,太傅,朕让你过来,不是让你想怎么议和,而是想怎么把仗打赢。”   陈洺之淡淡道:“皇上心里应该明白,大楚赢的把握,三成都不到。”   一双冷清清的眸子朝着容誉看过去,容誉心里咯噔一下,打赢的把握只有三成,他早就知道了,打下去,大楚也会输,百姓流离失所,将士死伤无数,这就是结果。   陈洺之:“如今只有议和一条路,无论走不走得通,都得走下去。”   容誉面色铁青,他嘴唇都在发抖,议和,耶律加央会同意议和吗,若是耶律加央同意,大楚已经没有皇室公主了,要割下多少城,才能换来短暂的和平。   十座,二十座,或是更多。   若是耶律加央不同意,那只有死战到底,现如今百姓怨声载道,江南一带全是流民,永州城反倒成了世外桃源,高低立下。   兴许,百姓正盼着乌迩打进来。   容誉觉得可笑,太可笑了。   身为君主,竟然活成了这样。   “议和,朕会派人去永州,同耶律加央详谈。”容誉还是低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江山,才有机会。   陈洺之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使臣恐怕不行,需要皇上躬身前往。”   想高坐庙堂,恐怕是不行。   容誉眼中有片刻挣扎,“等安排好朝中大小事务,朕会去永州。”   陈洺之跪在地上,道了句皇上圣明,“臣会一同前往。”   从御书房出来,陈洺之由太监带出宫门,宫门口有马车,他没坐,反正陈府离得不远,他想就这样走一会儿。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左右房屋窗子透过亮光,陈洺之一步步往前走,他想,这几年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   读书,科举,做官,青云直上,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他是为了容姝,离当初送容姝走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这两年半,他过的很苦,也很累。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兄长都怕他,王权富贵唾手可得,陈洺之却没什么想要的。   容姝想要这大楚,他就帮她,她想要什么,他就送到她手边。   容誉以为去了永州还能回来吗,他以为只是割地赔款就能了事吗。   世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   大楚百姓的命,乌迩人的命,这都是容誉欠下的。   陈洺之不能否认这些年他为大楚百姓做的事,惩治贪官,通修水渠,赈灾抗灾,可是这也不能抵消他因为私心给百姓和容姝带来的苦难。   当日她出嫁,已经抱着永不回来,死在那里的决心了,凭什么不顾她意愿,她是人,不是什么牵线木偶。   *   容誉又去了一趟绮兰宫,他已经记不得容姝的样子,脑子里只剩一个影子,少年时后知后觉的喜欢成了一把杀人的刀,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要怨谁。   怨父皇吗,倘若他不出兵,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事,怨自己,他明白的太晚太迟,但他也说不上来,要是早清楚对容姝的心意,当初还会不会让她去和亲。   兴许会的,当初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和亲一条路。   那他会不会想出换人的办法,随便找一个人,说是皇室公主呢,大概不会。   太冒险了,走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敢赌。   绮兰宫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当初的人都不在了,容誉眼睛有些湿润,涩涩地很难受,若是去永州,应该能见到容姝吧。   哪怕一眼,看一眼就行。   议和的消息传得很快,最先知道的是朝中大臣,这群大臣要么是容誉的亲信,要么是陈洺之一派,无人反驳。   之后知道的是太后,太后听了先是一愣,然后道:“哀家管不得他,只是亲自去议和,半点自身安危都不顾,实在是胡闹啊。”   太后以为容誉喜欢容姝,只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没想到,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   “糊涂啊!他怎么这么糊涂。”   怎么能以身犯险呢,去永州不是羊入虎口吗。   太后带人去了御书房,张绪把人拦住,“皇上在处理政务,概不见人。”   太后道:“哀家也不见?”   张绪低下头,“皇上这两日忙的厉害,还请太后娘娘体恤。”   寒冬腊月,太后心恍若在冰窖里,半响,她哆嗦着嘴唇问:“何时启程,定下了吗?”   今儿是腊月初二,马上就过年了。   张绪道:“腊月初五走,差不多一个月就到了。”   圣驾自然不可能像大军一样走的那么快,现在打不起来,一个月的功夫,差不多了。   那也就是说,不能在盛京过年了。   “皇上走了,那谁监国?”   皇上连个子嗣都没有,宗族也无可用之人,太后:“可是陈太傅?”   “回太后娘娘,陈太傅随皇上一同前往,”张绪道:“太师监国,京中大小事务皇上会处理妥当,还有羽林军在,娘娘大可放心。”   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   腊月初五,圣驾从朱雀门启程,前往豫州。   这条路不好走,路上有还未化的积雪,可是这种路,将士走过无数次。   陈洺之没和容誉坐一辆马车,这次去豫州,五千将士护送,五百羽林军在暗中,还有不少大臣一同前往,容誉说,议和一事只许成功,当真是异想天开。 第一百零七章 攻打大楚的第六天在他……   天子屈尊议和,当朝太傅陪同前往,城中百姓堵在城门口,眼看着仪仗变成了黑点,一时之间,心中唏嘘不已。   皇上去议和,战事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吧。   平阳侯乃天子近臣,这回听从皇命守在盛京,协助太师处理京中大小事务。   劳累一天,终于能回家歇息,却见妻子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平阳侯夫人屏退下人,小声说道:“兮儿不见了。”   恍若是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平阳侯大惊失色,“不见了?都找了吗,屋子里,许是出去了,外面也找了?”   平阳侯夫人带着哭腔,“府上都找遍了,下人已经去外面找了,她这两年闭门不出,连个朋友都不剩,能去哪儿啊。”   平阳侯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做为父亲,难免疏漏,是啊,自从两年前长公主回京,他们夫妇卖女求荣,兮儿回来之后性子就越发沉静,不出门,不理人,连父母都不愿见。   他许久没见过女儿也没关心过了。   忽然间,平阳侯想到一个可能,“你说会不会……”   平阳侯夫人一愣,冰天雪地里,她脸,鼻尖冻得通红,“老爷是说随皇上走了?”   天都要塌下来了。   一个姑娘家去战场做什么,难道去送死吗。   平阳侯夫人一个没站住,倒在了地上,她哭哭啼啼道:“老爷,你派人追上去,把女儿接回来,把咱们女儿接回来……”   平阳侯急得跺脚,“胡闹啊,你也跟着胡闹,若是皇上有令,怎么能接她回来,若是她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   说完,背着手进了堂屋,岁月不饶人,平阳侯的脊背佝偻了许多。   平阳侯夫人的哭声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去往豫州的官路上,马车在驿站停下休息一夜,已是傍晚,天色昏暗,看不清真人。   伺候陈洺之的是一个小书童,身量纤细,微微低着头,就说了句大人当心脚下,声音脆生生的。   陈洺之带着书童去了自己的房间,书童低着头,把碳炉烧上,往茶壶里倒了热水,正要铺床,就听陈洺之说,“不必。”   书童站在床边,往后退了几步,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粉嫩的面庞,柳眉杏眼,看轮廓很像陈洺之记忆中那个人,却是瘦的有些脱形。   正是赵颜兮。   赵颜兮咬了咬下唇,“大人……”   陈洺之低头看她,“有事?”   赵颜兮摇了摇头,“没有。”   陈洺之道:“若是无事就退下吧,我不习惯人伺候。”   赵颜兮脚步在原地打转,正欲说什么,陈洺之就开口道:“你若没想清楚,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我想清楚了!”赵颜兮的嘴比脑子还快,说完她又重复了一遍,“想清楚了,我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到豫州。”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只能问这个了。   陈洺之:“还需月余。”   容誉去议和,却端着架子,绝不早去,他恨不得一拖再拖。   赵颜兮点了一下头,眼中有些失望,还要月余……   陈洺之道:“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副样子到豫州定然是不行。”   赵颜兮明白,她太瘦了,需要吃多一点养回来,不然就不像长公主了,临到最后还是要学她的样子,不过这是赵颜兮心甘情愿的。   她冲陈洺之福了一礼,然后静悄悄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驿站送来的吃食尽可能多吃一些。   陈洺之的人,那些官员不敢薄待了。   赵颜兮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她选的路。   她想做点有用的事,为自己,为百姓,其实容姝真的很伟大,能去和亲,肩上担着千万人的性命,容姝和亲时也是十六岁吧。   十六岁的自己,做不到她那样。   徐景行死了,他的尸体就葬在西北,赵颜兮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空,很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来,她对徐景行是有喜欢的,可掺杂太多东西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   对容誉,她已经想明白了,容誉这个人没有心,嘴上说着多喜欢容姝,可是还不是说伤就伤,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应该像陈洺之一样吧。   事事为她考虑,一点私心都没有,若能两相欢好自然最好,不能也绝不强求。   她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强求不来,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不会因为相似的面庞,就成自己的。   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赵颜兮是自己找上陈洺之的。   她听父亲说,朝廷要议和,容誉亲自去,陈洺之偕同,就偷偷出府,给陈府递了帖子。   她总是闭门不出,出去一两个时辰,没有一个人发现。   她问陈洺之,要怎么议和。   事关国家安危的大事,陈洺之自然不会和她说,赵颜兮一字一顿道:“真的要议和吗,还让容誉做皇帝,他是不会死心的,议和对他来说只是缓兵之计,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和平,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对长公主死心!”   赵颜兮说完,看陈洺之定定看着自己,目光摄人。   赵颜兮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这么多事他都没杀我,我的存在还不足以证明一切吗。”   容誉的心思从没断过啊,哪怕容姝在乌迩,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会想尽办法把容姝带回来。   赵颜兮觉得陈洺之那一瞬间想杀她,或是想杀了容誉。   “陈大人,尽管徐景行对我不好,但他是一个好将军,那么多的将士,不能白死,我能做些什么。”赵颜兮恳求地看着陈洺之,她既不能上战场保家卫国,也不能去和亲换来一朝和平,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后院那片地方,望着狭窄的天,她想做一些事。   陈洺之:“容誉怕死,暗中有五百羽林军保护,随行还有五千大军,我也不能近身。”   身为帝王,小心谨慎得很。   他想着容姝,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但陈洺之势必不会让容姝涉险,赵颜兮来的正是时候,“只不过,他能分得清你们。”   赵颜兮扮过容姝的样子,被容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次她进宫,容誉发了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一试。   肉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赵颜兮太久没好好吃饭,只能捡肉吃,炸的东西,肥的,多吃一点,好恢复以前的样子。   还有一个月,但愿一切都来得及。   腊月初八。   豫州城门有重兵驻守,时不时还有探子去永州打探消息,城内城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豫州城内,没有半点年味。   兵临城下了都,谁还有心思过年,就怕哪天一睁眼,乌迩就打进来,城中戒备森严,听说,已经杀了好几个闹事的百姓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在永州。   永州城内正在分腊八粥。   城内好几个施粥棚,腊八粥是按照容姝给的方子煮的,城中百姓逃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穷苦人家,要么就是乡下的庄稼人,日子过的不容易,容姝想添点年味。   传统腊八粥要放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和各种豆类(如红豆、绿豆、黄豆、黑豆、芸豆等)。   可是城内没啥东西,只能有一样算一样,杂货铺的核桃仁,各种米,从乌迩带过来的豆子葡萄干,再买几十斤红糖,架锅烧火,大锅下面是烧的劈里啪啦的柴火,甘甜冰凉的井水被烧热,里面的米和豆子在水中翻滚。   大块大块的红糖撒进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细腻的糖沙,褐红色,很快就化成了糖水。   这锅大得很,是军营给将士炒菜的大锅,正等着上午不做饭,把粥煮好,几十个姑娘干得热火朝天。   慢慢地,锅里飘出甜香的味道来,像倒了罐的蜂蜜,馋馋地勾人,又像是街头做糖葫芦正在熬糖稀,空气里全是香甜的味道,慢慢就飘远了。   很醉人。   粥从一大早就开始煮,煮了一个多时辰,才煮好。   煮好的粥就装进桶里,送到城内各地,由乌迩人主持着施粥。   最开始,没人敢往前凑。   那可是乌迩人,高高壮壮,看着就害怕。   不过还是有抵不住香味,拿着碗往前去的,那人有点诧异,乌迩人竟然会说大楚话,说的还不差。   “一人两勺,不看碗大小,盛了粥的人就别再来了,人多也记不清这。”   盛粥用的是大铁勺,两勺就是一大碗,盛粥来的人拿的都是大碗,盛完两勺就剩一个浅浅的沿。   粥可真香啊,红褐色的,黏黏稠稠,可不是那些汤汤水水能比的,一碗腊八粥,最上面被冷风吹过,起了一层薄薄的皮,还能看见里面煮开了花的米粒,圆滚滚饱胀胀的豆子,和煮开了,吸足了糖汁和水的葡萄干。   这一碗,当真是实实在在满满登登。   他点了点头,赶紧端着粥回家,一个人只能领一碗,但是他还有老婆孩子呢,乌迩人不打人,让老婆孩子来,不就好几碗粥吗。   一个人去粥棚,一群人去粥棚,粥棚外面排起长长的队,等粥的时候前后的人开始唠闲话,整条街都热热闹闹。   小孩抱着碗,生怕给摔坏了,有盛了粥的,没忍住喝了一口,先是烫,而后才是甜,糖味和葡萄干的味道直直甜到心坎儿里。   真恨不得以后的日子也是这么甜。   城内城外热热闹闹,容姝抱着耶律铮在街头看了一会儿,才回到城守府。   耶律铮嚷着要喝腊八粥。   容姝道:“马上就中午了,只能喝小半碗。”   耶律铮呆住了,他娘是不是瞧不起他,小半碗还不够他填肚子呢,他掰着手指头道:“喝一碗吧,中午我还能吃个烤羊腿。” 第一百零八章 攻打乌迩的第七天他转……   耶律铮挑了一个比自己脸都大的碗,拿着一个木勺,乖巧坐着,一口一口舀着吃,勺子也大,舀一口,嘴张的大大的,吃一大半,嚼几下再咽下去。   吃的可真香呀。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人,每天吃那么多,都吃到哪儿去了。   耶律铮吃的很快,他喜欢吃里面的豆子和葡萄干,可好吃了,还剩一半,他有点吃不下了。   其实勉强吃也能吃完,但是他还想吃烤羊腿,好吃的东西那么多,可是他的肚子只有那么小。   “阿娘,爹啥时候回来啊。”耶律铮把勺子放下,“爹是不是还没喝腊八粥呢,锅里是不是没粥了,幸好我还没吃完。”   明明吃不了了,却硬说是给爹留的,好像对他爹多好一样。   耶律铮眼里有期盼的目光,盼着容姝点头。   容姝笑笑道:“嗯,没粥了,你别全吃了,给你爹留点。”   耶律铮笑起来,露出白白的小牙,“那就给爹留着,娘,中午还吃啥呀,有烤羊腿吗。”   草原长大的孩子,对烤羊腿情有独钟,羊肉,牛肉,最爱吃的就是肉。   当然,别的也吃,抱着一个烤红薯都能啃半天。   容姝揉揉他脑袋,“有,烤羊腿,放辣椒和孜然,可别辣哭了鼻子。”   耶律铮想想就流口水,离中午还有半个多时辰,他在城守府跑来跑去,等着耶律加央回来。   像只小狼崽,一会儿去娘那儿,一会儿去找爹。   谁知道爹没等到,等来了姑姑。   乌音珠去盛腊八粥了,也好好看看永州的风土人情。   永州城现在不归大楚管,往北是乌迩,往南是豫州,南城门处有重兵驻守,等闲人不得过去,故而城内很安全,还可以随意走动。   今儿就特别热闹,好几个粥棚外排了长长的队,都在说话,幸好学了好几年的大楚话,乌音珠都能听懂。   乌迩和大楚的装束不同,更飒爽些,明眼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本地人。   不过就多看了两眼,继续唠闲嗑。   一会儿说粥香,一会儿说买年货,给孩子们做新衣裳,还说闺女儿子要定亲成亲的事。   乌音珠听的很认真。   最后,她听他们说起容姝和耶律加央。   许是觉得她听不懂汉话,所以说话也没顾及谁,   “也不知道仗啥时候打完。”   “得年后吧,还不得让咱们安安心心过个年,再说,公主回来了。”   “公主回来了能有啥用,还能管着不打仗啊。”   “这话你说的可不对,看见小殿下了不,那孩子多机灵,跟雪人儿似的,远远看着,王上就疼公主和小殿下,爱屋及乌嘛。”   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公主的子民,王上怎么可能不爱护呢。   乌音珠在心里没忍住笑,老百姓多好啊,想的简单。等到乌音珠盛粥的时候,施粥的乌迩人愣了一下,最后笑了笑,给盛了满满一碗。   街上热闹非凡,总算有人气和年味了。   乌音珠回去不久,耶律加央带着丹增几人也回来了,应该是刚议过事,正好过来吃饭。   耶律加央面色凝重,看见容姝和儿子才和缓些,容姝问他怎么了,耶律加央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跟你说。”   耶律铮抱着耶律加央的脖子,跟爹爹显摆留的粥,“都喝没了,就剩半碗,我可想喝了,舍不得想着你没喝,才给留着的。”   世上竟有如此颠倒是非溜须拍马之人。   耶律加央去看容姝,毫不意外地看见她眼睛里烂漫的笑意,得,就是给他留的。   中午饭很丰盛,虽说乌迩牛羊肉多,但是打几个月的仗,消耗了不少。   而且耶律加央几人行军打仗时都是吃的大锅饭,虽然能吃饱,但就着冷风,几下吃完,几人许久没有像样吃过一顿饭了。   中午饭是容姝带着金庭玉阶做的。   主食是米饭,城守府厨房里有不少米面,加上从乌迩带来的肉和菜,午饭极其丰盛。   红烧肉,清炖排骨,牛腩土豆煲,羊肉萝卜汤,两道炒青菜,耶律铮点名要的烤羊腿,七个菜每道量都很足,米饭管够。   羊腿是整只烤的,还冒着热气呢,颜色泛着金黄,上面撒了辣椒面还有孜然粉,闻着特别香。   桌上还放着小刀,谁要是吃,用刀切下肉就行。   耶律铮吃了一大块烤羊肉,然后容姝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一块排骨,让他自己吃。   新杀的猪,那些猪本来已经饿瘦了,喂了几天也没长多少肉,就先杀了一头。   五花和排骨先炖了,其他的冻上,留着慢慢吃。   耶律铮从没吃过猪肉,还以为是羊肉牛肉,嗷呜一口就咬下去了,谁知道根本不一样。   皮弹弹黏黏的,肥肉里的油脂被烧化了,吃起来特别香,猪肉瘦多肥少,抿一口要化掉。   是和牛羊肉截然不同的口感。   排骨没上糖色,炖的软烂,一盆排骨,白瓷的盆里还有排骨汤,上面飘着一层油花。   清炖排骨做法没那么讲究,炖的时间长,软烂入味就好,耶律铮还小,吃这种肉好消化。   排骨肉和骨头脱离,一口下去,全是肉香了,没有辣味,没有孜然味,没有蒜香味,就是单单纯纯的肉香。   耶律铮把肉拌米饭里,喝了半碗粥的肚子,还吃了小碗饭。   倒是耶律加央几人吃过猪肉,但好久没吃了,也觉得新奇好吃。   等吃完饭,金庭玉阶端上来解腻的茶,耶律加央才说正事。   “探子传信回来,盛京有变动,容誉亲自前往豫州,议和。”   且不说议和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议和牵扯甚多,把百姓和城池作为求和的筹码,就像当初以公主求和一样,签订文书都能反悔,容誉的话怎能相信。   如果不能一劳永逸,要这短暂的和平有什么用,死去的战士灵魂不能安息,还要谨防什么时候再起战事,议和百害而无一利。   容姝没想到容誉会主张议和,在她心里,容誉必须死,议和,议哪门子和,他轻而易举挑起战事,又轻而易举地放下,哪来的道理。   耶律加央有点头疼,“先别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容誉一时半会到不了豫州,他既然要议和,总得拿出诚意来。”   城池,百姓,皆是受苦之人。   耶律加央甚至开始想,倘若败的是乌迩,会是怎样的场景,容誉会允许乌迩求和吗。   只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也不知容誉何时到豫州,许是年前,也许是年后,太平的日子很短暂,很快就到了年根下。   各家年货备的差不多了,应该能过个好年。   只要不打仗,什么都是好的。   容姝这几日很心慌,对容誉,她没有多余的感情,梦中那几年,也是一晃而过,她不想容誉打扰现在安稳的生活。   容誉害了岗尖,也害了阿铮。   她据着耶律铮,不让他出门,耶律铮都憋坏了,外面有好多小孩儿,他长得高,谁都打不过他,那群小孩要认他做大哥呢。   容姝怕,城门虽能拦住一众将士,可容誉手下还有羽林军,大楚她并不熟悉,兴许那座山里就有小路能通过来。   保不准容誉派人伤她的孩子。   “等过了年再出去,外面乱糟糟的,你这几日待在娘身边。”   可耶律铮不想的呀,他想出去玩,耶律铮抱着容姝的腿,“我就玩半个时辰,娘,我不想待着呀。”   容姝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你阿爹不在,连你也不陪娘亲待着,我一个人,在府上有什么意思。”   耶律铮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办法,“娘你跟我一起出去?”   容姝废了好大力才把人拘在府里,今儿是腊月二十八,再有两天就是大年三十,容姝恨不得盛京来人被风雪堵在路上。   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月时光,护送容誉的车马终究到了豫州。   豫州城比想象中更荒败,城内人家家门门窗紧闭,街上异常萧条,落叶飘得哪里都是,更有甚者,堆在人家门口堆了老高。   豫州城守面容沧桑,跪在地上恭迎圣驾。   容誉从马车上下来,他穿着华服,头上还戴着金冠,目之所及,皆是萧条之景,这就是他的江山。   他拂手让城守起来,“说吧,现在情况如何。”   陈洺之也跟了上去,身后还跟着一个低头走路的书童,城守府盛不下五千士兵,容誉只点了羽林军,剩下的人先去军营候命。   城守唉声叹气,“城外就是乌迩大军,已经驻守了月余,永州境况如何臣尚且不知,只是豫州,彻底乱了。”   看街上就能看出一二来,他一把老骨头守着这座城,也守不了多久。   “耶律加央这一个月并未出兵,听闻长公主人在永州……”说着,城守还小心翼翼地看容誉的脸色。   陈洺之落后容誉半步,他把话接过来,“长公主在,议和会容易许多。”   城守叹了口气,的确是这个道理,只可惜,当初为了黎民百姓去和亲,现在还要作为议和缘由。   容誉攥紧拳头,抬脚迈进城守府,一路上一声不吭,到了休息的地方,他转头对着陈洺之道:“议和之前,朕要见阿姐一面。” 第一百零九章 攻打大楚的第八天盼着……   容誉说议和之前想见长公主,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人敢应声。   陈洺之的神色很冷,在这寒冬腊月冰到了极点,不过他神色一向如此,别人也没发现出不对劲来。   赵颜兮跟在他后面,低着头,心里有些不解,她养了一个月,好吃好喝,胖了不少,有了几分容姝的影子。   可为何,容誉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不是没有抬头的时候,可容誉就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好像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   赵颜兮把心里的不解压下去,就听陈洺之道:“皇上要见长公主,并非易事。”   容誉当朝天子,总不能孤身去永州见容姝,天子之躯,当不得半点闪失,只能让长公主来豫州。   来时容易走时难,她来了,还有机会离开吗。   容誉神色黯然,“朕知道,只是阿姐毕竟是大楚人,议和一事朕要先与阿姐商量。”   陈洺之点了一下头,“臣会安排,不过,应该在年后。”   容誉:“朕等得。”   出了城守府,陈洺之去了驿站。   赵颜兮一声不吭,她明明记得,当日是陈洺之不顾一切帮容姝离开盛京,也是他带她过来,就是为了护容姝周全,怎么会答应容誉的请求呢。   陈洺之坐在桌旁,神色晦涩不明。   半响,他开口道:“皇上似乎不记得长公主的模样了。”   让赵颜兮冒充容姝本就是兵行险招,倘若容誉真的忘了容姝的样子,那是天在助他。   陈洺之早就怀疑,这一个月的观察多了八成把握,他在宫中有眼线,说皇上这两年很少去绮兰宫,从未召过赵姑娘。   有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喊长公主的名字,有时还会作画,但每每画到一半,就把画纸撕了。   而且,容誉召太医诊治过,脉案上有记载。   一个人究竟得了什么病,才会突然忘了一个人的相貌。   把赵颜兮带在身边,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忘了也好,他不配记得。   大概是因为越想得到什么,而苍天有眼,反而让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赵颜兮道:“对,皇上见了我,什么反应都没有。”   陈洺之道:“这是好机会,你这几日不要出去,就待在驿站,记下长公主的喜好和仪态,年后,本官会亲自去永州,商议和一事。”   赵颜兮点头应下,早先的时候,她娘请师父教了她许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忘的,容誉现在不记得长公主的样子,估计也分辨不出来。   其实她有点怕的,兴许这次之后,就没命回去了,她也不想回去,倘若能死在豫州,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个年很少人过得心安。   大楚各城放烟花爆竹的都少,那些逃回老家的人心里明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该来的还回来。   太后每日待在佛堂,为大楚,为容誉诵经祈福。   那些家中死了儿子,丈夫的人,更没有心情过年,家里连一丝喜气都没有。   大年三十那天,天阴沉沉的,穹顶压的很低,临近中午天上飘下片片雪花,为冬日添了一丝寒意。   耶律铮也不往外跑了,乖乖在炕上玩儿,容姝守着孩子,不时望着窗外出神。   等晚上耶律加央回来,一家人吃过年夜饭,耶律铮被乌音珠和丹增带着出去看烟花,耶律加央才道:“容誉到豫州了,但还没有动作。”   议和究竟是怎么个议法,至今都没有定论,耶律加央不愿意把城池和百姓当做议和的筹码,不用想都知道,边关百姓必定是人心惶惶。   容姝:“这就到了,还挺快。”   她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不过很快就转变成烦忧,“该来的总会来。”   耶律加央把人抱在怀里,“万事有我。”   过了年三十,就是新年了。   按大楚的纪年法,今年是景和六年。   离景和七年二月只差一年多的光景。   说不怕不担心是假的,容姝总怕梦中那些事成真,但徐景行已经死了。   大年初三,大楚太傅顶着风雪,只带了一个书童,来到永州,初商议和一事。   这是陈洺之第一次见到耶律加央,也是耶律加央第一次见到陈洺之。   陈洺之打量的目光长了些许,耶律加央皱了皱眉。   耶律加央觉得陈洺之的目光很不舒服,看上去明目张胆大大方方,但是好像要把他的里里外外都抠出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   而且,他还在其中发现了几丝嫉妒。   这人喜欢容姝。   耶律加央神色有些不耐,“容誉让你传什么话,说吧。”   陈洺之把目光收回来,感情一事最难释怀,他嫉妒耶律加央也没什么不对。   他道:“皇上主张议和,有意割十三座城池,每年向乌迩呈贡十万两白银,绫罗绸缎珍珠宝石,但是皇上有个不情之请。”   耶律加央抬抬下巴,示意陈洺之说。   这样的条例是大楚底线,再多就拿不出来了。   陈洺之道:“皇上要见长公主一面,王上若允许,臣这就带长公主去豫州,事后必将公主平安送回。”   陈洺之打量着耶律加央的神色,这人是容姝的夫君,倘若他为了城池,为了江山,把容姝推过去,他无论如何都……   耶律加央扯了扯嘴角,“皇上想见公主?做他的春秋大梦去。达娃,送客。”   还想见容姝,他想不想死。   陈洺之见耶律加央神色不作伪,低头笑了笑,这他便放心了,“且慢,臣还有事要说,请王上秉退左右。”   耶律加央眯起眼睛,他是一个粗人,虽然读过几本书,可玩不来弯弯绕,他不明白陈洺之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洺之道:“臣是读书人,进来之前已经搜过身,并未带任何利器,王上大可放心。”   耶律加央抬手让达娃等人下去,陈洺之松了口气,让赵颜兮往前走两步,“抬起头来。”   赵颜兮手攥紧袖子,慢慢把头抬起来,她真怕耶律加央一剑捅死她。   陈洺之道:“她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名为赵颜兮,不知王上听过没有,当日长公主和亲,便是她假借公主之名,在盛京活的风生水起。”   耶律加央知道赵颜兮这么一个人,容姝也说过当日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相貌的确有相似之处,但细看之下并不像,两个不同的人,谁能认错?   耶律加央道:“陈大人这是何意。”   陈洺之眼中滑过一丝厌恶,“皇上对公主有觊觎之心,若真让公主去豫州,恐怕很难回来,但是,有赵姑娘在就不一样了。”   “王上完全可以借机起兵。”陈洺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道:“大楚想以公主威胁乌迩退兵,传出去,天理难容。”   和亲公主,成了议和退兵的筹码,一生被利用地淋漓尽致。   毫不在乎她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人。   陈洺之心里难受,他缓了缓,“王上以为如何?”   耶律加央抿着唇,没有说话。   陈洺之是大楚人,此番,无异于通敌叛国,若被人发现,哪怕以后是个好结果,他这一生也要背上骂名。   何故如此。   只是因为容姝吗。   耶律加央不是高傲不可一世的人,不会因为陈洺之的心思拒绝他的帮助,在他心里,容姝最重要,而陈洺之说的,恰恰是最好的办法。   耶律加央道:“那这位赵姑娘……”   赵颜兮道:“我心甘情愿的。”   她低下头,轻轻吁出一口气,说实话,她有点羡慕容姝,都以为她嫁到乌迩,会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受尽侮辱磋磨,结果嫁给了一个真心喜欢,又护着她的人。   又有陈洺之真心相待。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此事我不想让容姝知道。”   陈洺之也是这个意思。   他带了赵颜兮过来,想带长公主回去,还得让耶律加央安排一个书童。   赵颜兮被带下去,梳妆打扮,这回穿的是乌迩的衣裳。   梳妆还要一会儿,两人坐着喝茶闲聊。   说了几句乌迩的风土人情,又说了永州城内,百姓安居乐业,自由自在。   陈洺之相信耶律加央以后会是个好皇帝,也会是个好夫君。   他想问问容姝,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到了现在,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还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年少绮梦,一梦就是七八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盼着她回大楚,盼着她留下,可看着她祈求的目光,还是送她离开,科举,读书。   一坐就是深夜,抬头间只有月色相伴。   后悔吗。   并不后悔。   如果能重来一次,陈洺之还愿意遇见容姝。   容姝的孩子,应该很可爱。   陈洺之等着赵颜兮换好衣服,差不多一个时辰,人就出来了。   赵颜兮穿的是乌迩的衣裳,红色上袄,下面是长裙,两片裙子,方便骑马。   头发编成了小辫子,戴着银饰,抬头间有铃铛声,给陈洺之找的书童也换好衣裳了。   耶律加央道:“本王派一队人马护送,若有异动,直接放信号弹。”   他送人到豫州城十里外,再近就不行了。   “一路小心。”   耶律加央冲陈洺之抱拳,最后道了一句多谢。   陈洺之点了点头,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灰色的披风要和天上的云融为一体。   耶律加央看了一会儿,再调转马头回去。 第一百一十章 攻打大楚的第九天那不……   容誉站在城守府门口,门前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雪也停了,扫出来的雪堆在路两边,街道上整洁平整。   因为容誉的到来,城中的落叶杂物也被打扫干净了。   空气很冷,容誉抬头看了眼屋檐,上面挂着冰锥,晶莹剔透,被太阳一晒,发出耀眼的色彩。   阿姐怎么还不来。   正想着,张绪低着头跑过来,“皇上,太傅大人带长公主回来了。乌迩派人护送,有五百人。”   容誉有些惊喜,他以为陈洺之会直接回来,他还做好了容姝不见他的准备,没想到阿姐愿意见他。   容誉道:“我去接阿姐。”   他眉宇间有欣喜之色,张绪这些年一直跟在容誉身边,就没见容誉脸上出现多余的神色,一向不悲不喜的人,竟然也有这样快乐的时候,看来只有长公主能牵动皇上的心弦。   容誉走的很快,张绪只能看见随风而动的衣袍,走过两条街,正撞见由乌迩人护卫的马车。   陈洺之驾马走在最前方,身后一位是小书童,护送的乌迩人列了两队,为首的一个脸色冷的吓人。   陈洺之翻身下马,跪在大街上,“皇上,臣幸不辱命,将长公主接回来了。”   容誉把人扶起来,然后匆匆走到马车前。   快三年了。   亲乡情怯,车里的人没下来,容誉也不敢伸手去拨开轿帘。   他站在车外,喊了一声阿姐。   陈洺之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正想开口,就听车里人开口。   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阿誉,我回来了。”   容誉很久没听过容姝的声音了,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每日纠缠着,折磨着他,这一刻,他甚至要落下泪来,“阿姐……”   陈洺之不想看这虚假的姐弟情深,“皇上,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还请移驾到城守府。”   容誉道:“对,先去城守府,”他看起来很高兴,“阿姐,我能和你坐一辆马车吗。”   赵颜兮把车帘掀开,有些无奈地看着容誉,相顾无言,她心里很是忐忑,万一所有的猜测都是假的,容誉一眼就把她认出来,那一切都完了。   当日她不过和容誉说了一句话,可是容誉就一脚把她踹到在地,万一……   容誉的眼睛很亮,他由张绪扶着上车,眼里全是他的阿姐,记忆里的脸渐渐清晰,终于有了模样,容誉按住赵颜兮的手,“阿姐,我好想你。”   赵颜兮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最终化作一个笑,有些苦涩。   看来容誉是真不记得容姝了,甚好。   陈洺之说,她是关键,容誉想要议和,又想留住容姝,天下哪儿有这种好事,所以必须要阻止议和,为了让耶律加央名正言顺地登基,还需要让容誉出兵,最好先伤害“长公主”。   耶律加央才有由头征讨大楚。   容誉心里难受的厉害,百感交集,“你是不是在乌迩过的不好,是不是耶律加央对你不好。”   在容誉心里,容姝在乌迩过的不会好,耶律加央怎么会真心对她,容姝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执意回乌迩。   她在乌迩过的不好,他想要把容姝留下,这有什么不对吗。   赵颜兮目光闪烁,“王上对我很好,这次回来,他还派人护送,”   容誉看赵颜兮这样子便心知自己猜对了,他握紧赵颜兮的手,“放心,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阿姐你放心……”   他轻声安慰着赵颜兮,到了城守府,带她去准备好的屋子,“阿姐,时间太紧,不像宫里好,你先住下。”   赵颜兮点了点头,她看了屋子,内里摆设极好。   容誉道:“你安心住下,万事有我。”   赵颜兮抓住容誉的袖子,“你能做什么呢,乌迩大军已经打到豫州城下,阿誉,别打了,别再打了。”   容誉笑了笑,怎么能不打呢,议和划掉十三座城池,之后呢,大楚向乌迩进贡,耶律加央会遵守合约,不攻打大楚吗。   作为上位者,他最了解上位者。   耶律加央不会,他会尝到打仗的甜头,然后不遗余力地征战,直到把大楚收入囊中。   无论是容姝还是大楚,他都想要,有十三座城之后,他会更有底气。   容誉道:“阿姐你就别管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吩咐下人。”   说完这些,容誉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直到晚上,容誉才过来。   容誉脸有些红,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赵颜兮皱了皱眉,“阿誉,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许是因为喝了酒,容誉胆子大了许多,他有好多话想和容姝说,这些话,藏在心里,藏了六七年。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我好想去乌迩找你,可是,政事太繁忙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奏折等着我处理,我不想当皇帝,不想处理国事,我好想回到以前,回到以前的日子。”   当时多快活,要什么有什么,每天做功课,去找阿姐,看各自的书,看窗前的花,看屋外的雨。   为什么要变呢。   容誉可以不计较那么多,容姝委身于耶律加央又如何,都是以前的事了,他可以不在乎,陈洺之说,耶律加央很在乎容姝,派了五百人护送,只许容姝在大楚待两日,便得回去。   既然在乎,若是用容姝威胁耶律加央,他还敢起兵吗。   容誉承认这个办法并不高明,但如今只剩这个法子,他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容姝,可是他想不出别的办法,等杀了耶律加央,有的是机会弥补容姝。   “阿姐,你是不是和耶律加央生了一个孩子。”容誉目光澄澄,“按理说,我是孩子的舅舅……”   赵颜兮点了头,就看见容誉变了神色,阴沉,瘆人,恨不得杀了她一样。   “孩子是前年出生的,名字叫耶律铮,他很可爱,我经常和他说起你,”赵颜兮硬着头皮说道:“耶律加央对孩子很好,对我也很好,阿誉,你就不要瞎担心了,听阿姐的,议和,护住大楚百姓。”   这些话是陈洺之教她的,陈洺之好像更明白,怎么才能激怒容誉,果然,容誉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守不了容姝说耶律加央的好话,受不了容姝提起她和耶律加央的事,受不了那个孩子。   容誉道:“阿姐是喜欢耶律加央的,对吗。”   赵颜兮向着陈洺之的话,大大方方点了头,“是他在乌迩给了我一丝温暖,阿誉,我来是劝你投降的。”   容誉心都快碎了,“劝我投降?”   赵颜兮道:“没错,耶律加央用兵如神,乌迩将士各个骁勇,你是打不过的,阿誉,你听阿姐一句劝,早点投降,对你对大楚都好。”   赵颜兮一副一心为容誉好的样子。   容誉腾地一下站起来,“阿姐,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也不会听的。我不知道耶律加央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为他说话,他是大楚的敌人,还望你认清这一点。”   “那个孩子,是耶律加央的血脉,阿姐……”容誉摇了摇头,“我恐怕护不住他。”   到底是护不住,还是不想留,赵颜兮听的明白,她不禁想,若是在这里的是容姝,她会怎么想,难过,失望,亲弟想杀她的丈夫和孩子,并把她当成了战争的筹码,何其荒谬。   赵颜兮现在就想一刀杀了容誉,可惜还要等。   再等等。   赵颜兮道:“后日我便要回去。”   容誉语气温柔,“再等等,阿姐,你再等等。”   他伸手把赵颜兮揽到怀里,语气温柔,“我去和耶律加央谈,不会让你受伤。”   陈洺之说要激怒容誉,让天下人看见他令人不齿的样子,赵颜兮不怕死,她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把容誉推开,道:“你拿什么谈,容誉,你醒醒吧,你到底是为了大楚还是为了自己,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还不收手吗,你喜欢我吗,还是喜欢自己,你最喜欢的只有自己。”   “容誉,我不稀罕你的喜欢,知道你喜欢我,我恶心地要死,若不是为了黎民百姓,我根本不会走这一遭,你还不明白吗。”赵颜兮真怕容誉气急败坏,杀了他。   可容誉没有,他怔怔地看着赵颜兮,“恶心?你恶心我……”   这些话比刀剑还有用,容誉面白如纸,他喃喃道:“恶心也没办法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他深深看了赵颜兮一眼,然后从房间出去。   而另一边,乌迩将士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突然暴起,要带长公主回去。   城守府上空飞起了紫色的信号弹,大军压境。   容誉脸色泛白,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张江驻守城门,最多只能守一个时辰。   容誉稳住心神,吩咐下去,“既然是议和,朕就不会对公主做什么,太傅,先稳住乌迩人,既然有误会解开就好了,朕一会儿便带公主见他们。”   陈洺之没有动,他看容誉有些可怜,“皇上,该和公主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容誉先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不明白陈洺之这是何意。   乌迩困住城守府,只有五百人,可议和在即,大楚将士不敢轻举妄动。   灯火照亮黑夜,容誉脸上有暗影浮动,“先……”   陈洺之道:“听说皇上要以公主之名,威胁耶律加央退兵。这些话,幸好公主听不到,不然,又该头疼恶心了。”   容誉很聪明,说过的话,他还记得,他和容姝说了很多,什么叫幸好公主听不到,“那不是容姝。”   陈洺之勾唇笑了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结局(上)耶律铮……   城守府外所有声音都退却,无论是士兵的说话声,还是羽林军焦急的喊声,容誉脑海里只剩下陈洺之勾起的那个笑。   有点冷。   容誉脸上血色尽失,“那阿姐呢,阿姐没来,这是你的诡计,阿姐根本不知道我想见她,对不对。”   这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羽林军一直在暗中保护,五百乌迩人不足为惧,现在当务之急是保护皇上安全,离开豫州。   羽十三欲带容誉离开,可容誉拂开袖子,“陈洺之,屋里那个人是赵颜兮对吧,朕都快把她忘了,你还能找到她。”   陈洺之:“皇上忘记的人不是赵姑娘,而是长公主吧,连公主都能认错,一往情深看来不外如是。”   容誉说不清此刻的心情,那不是阿姐,让人的伤心的话就不是对他说的,可是,阿姐根本没来见他。   羽十三面上一派焦急,“皇上,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火光把夜照亮,陈洺之气定神闲,容誉心沉了沉,还走得了吗。   正想着,屋内冲出来一个人,一袭红衣,是如此娇俏的模样,头上的铃铛声消逝在风中,赵颜兮冲着容誉笑了笑,这一生被父母算计,被容誉算计,被徐景行算计,临了终于能为自己活一遭。   值了。   赵颜兮撞到了羽十三的剑上,剑可真凉,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赵颜兮的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容誉往后退了一步,陈洺之攥紧拳头,别开眼,“还不送长公主去医馆!愣着做什么!”   说完,他又对容誉道:“皇上,乌迩大军就在城下,你杀了长公主又有何用,长公主为国为民,您这是寒了百姓的心,也寒了将士的心。”   明明是赵颜兮自己撞上去的,可任谁看都是容誉恼羞成怒,失手杀人。   动手的人是羽十三,可有谁在乎呢。   陈洺之手下人将赵颜兮抱到后院,又有人急急忙忙地请大夫,不知谁说了句,皇上杀了长公主,乌迩的将士就冲了进来。   达娃脸上一片寒意,他护送王妃来大楚,王妃身上有一点损伤,他怎么见王上。   铁铮铮的汉子眼睛都红了,而守着城守府的几千人,竟手足无措起来。   他们的命是长公主给的,当年若不是她去和亲,他们早不知死在谁的剑下,家里人安安稳稳的过的这几年,现在看,倒像是偷来的。   一个女子,要承担国运,何其无辜。   冷冬冻僵直了将士们的手,谁也拿不起刀剑来。   羽十三拿剑指着陈洺之,“都愣着做什么,拿下乱臣贼子!”   除了羽林军,无人应和。   张江立在屋檐下,眼圈通红,他手上有冻疮,黑红黑红的,徐将军已经死了,再打,还要死多少人。   再死多少人,那些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   张江翁声道:“先救长公主!去找大夫,去啊!”   容誉往后退了一步,后面是墙壁,张绪哆嗦着挡在最前面,左右都是羽林军,陈洺之一身常服,立在门前,大军只听军令,他这个皇上,还有什么可做的。   他见不成阿姐了。   幸好,伤的是赵颜兮,不是阿姐。   容誉抬头问:“公主她还好吗?”   有没有提起过他,是不是当真和那个孩子说过,他是舅舅。   陈洺之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他没有见到容姝,不过想来,应该很好吧。   他抬起头看了眼天色,橘色的火光照着漆黑的夜,天上飘下雪花来,一片一片。   ……   大年初五,又下雪了。   容姝睡得不踏实,她起身往灯盏里倒了点灯油,又把门窗关严,坐在门前听了会外面的声音,只有巡逻士兵走动。   她心里稍安,耶律加央不在,初三那天陈洺之前来议和,不欢而散。   耶律加央一天都没见人,驻兵在豫州城下,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容姝回头看了眼在床上酣睡的儿子,心里微微好受了点,这小子,每天睡觉都不老实,睡姿五花八门,这会儿脑袋乖乖巧巧的,手脚指不定歪到哪儿去了。   都快两周了,时间过的可真快。   容姝等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也没见到耶律加央的影子,倒是尼玛一直守在城守府。   等容姝问起的时候,尼玛笑呵呵道:“新年新气象,王妃等着好消息吧。”   容姝神色稍沉,“打起来了?”   尼玛摇了摇头,“打仗百姓受苦,王上体恤百姓,应该不会打起来,不过,楚皇前来议和,总会有一个结果。”   又过了一日。   城中的雪停了,阳光普照,豫州城门大开,耶律加央骑马归来,他身后是陈洺之,一身素色衣袍,看着极其轻薄,他翻身下马,跟在耶律加央后面。   当朝太傅,却跟在异族王身后,城中百姓见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耶律加央带回了容誉的死讯,却隐瞒了赵颜兮代替她去豫州的事,“容誉伤了议和使者,议和是假,威胁是真,乌迩打了进去,大楚溃不成军。”   “将士并没有伤害城中百姓,你放心,就是战后要处理的事太多,这才回来晚了。”耶律加央握住容姝的手,“陈洺之一同过来了,有他在,以后的事会顺利许多。”   就算千难万险,也走到这一步了,之后的事情再困苦再麻烦,也得走下去。   耶律加央不知道怎么安慰容姝,容誉是自戕而死,他的尸体在豫州城守府,过阵子会运往盛京。   赵颜兮在豫州养伤,幸好人没事。   豫州城中百姓和当初永州的一样,闭门不出,担惊受怕,这种日子不知要持续多久。   事情处理好之前,他们暂先住在永州。   容姝点了点头,容誉死了,而他们活了下来。   总而言之,是件好事。   容姝能感觉到,容誉的死恐怕和自己有关,可是她并没有问,有时候过程不重要,要的是那个结果。   容誉不死,死的就是耶律加央和乌迩人,还有她的孩子。   这个结果挺好的。   容誉战死的消息很快传回盛京,盛京大臣一片哗然,太后枯坐了一夜,清早自缢于寿康宫。   儿子死了,她也没什么念想,哪怕耶律加央做了皇帝,会看在容姝的面子善待她,她不愿看着耶律加央和容姝相偕到老。   那是容誉这辈子的执念。   大臣们还未做好恭迎新帝的准备,说实话,有些人并不愿意让耶律加央登基为帝。   一个异族人,乌迩又是个小国,凭什么。   难不成,以后大楚要改叫乌迩,说出去让人笑话。   不过,纵使心里有诸多不满,也不敢传到耶律加央耳边,更不敢与外人道,新帝登基,万一看谁不顺眼,杀鸡儆猴,谁也不想当那出头鸟。   况且,还有长公主在。   容家不算旁支,就剩她一个嫡系了,身为大楚人,总得为自己考虑吧。   若是耶律加央为难大楚人,长公主面上也不好看。   盛京安排恭迎新帝事宜,可却收到了耶律加央暂不回京的消息,新帝暂居永州,大小事务皆送到永州处理。   改朝换代,怕是还要迁都。   想想也是,耶律加央是乌迩人,肯定不遗余力地发展乌迩,永州是离乌迩最近的地方,保不准迁都永州。   盛京这座城要慢慢淡出历史了。   不少人准备去永州,当时逃出去那么多人,现在只商量着要怎么回去,陈洺之至今还未回来,大楚的太傅,如今正为耶律加央处理事宜。   陈裕之一天到晚不知要叹几次气,陆昭云前阵子从老家回来,她快生了,看着丈夫愁眉苦脸就心烦。   陈裕之怎能不烦,“二弟真是糊涂啊。”   陆昭云冷下脸,“你才糊涂,脑子也不清醒,再长吁短叹地,你就滚出去睡。”   这还正月呢,出去睡不得冻死,陈裕之也不敢惹妻子动怒,小声哄了几句,这才作罢。   他不知豫州之战中陈洺之出了多少力,他更怕亲弟成了乱臣贼子,帮了耶律加央最后却不得好死。   可是担心归担心,远在盛京,无计可施。   永州最热闹。   张掌柜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准备把家人接过来,以后就不走了。   他真庆幸,当初没走。   商队恢复如常,火锅店的生意也慢慢好起来,年初,吃火锅的人还挺多。   张掌柜可不管永州会不会是新都,反正他是对这座城有了感情,等妻子老娘过来,就开店数钱过日子。   赵颜兮一直在医馆养伤,她是撞上去的,剑从腰腹那里穿过去,差点没命。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稀里糊涂地捡回一条命,等伤养好……她不想回盛京了。   母女之间哪儿有隔夜仇,赵颜兮明白父母为家族做的一切,也能理解牺牲一个女儿,换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是笔划算的买卖。   但是此生不能原谅和解。   徐景行就葬在豫州,她想陪陪他。   赵颜兮知道徐景行不喜欢她,从没喜欢过,可仍旧记得街上撞见那个失落落魄看自己却两眼有光的人,尽管他当时想的不是自己。   等养好伤,她就在豫州买间小屋子,做点小买卖也好,干点什么也好,赵家,就当没她这个女儿了。   耶律加央这阵子是真忙,尽管有陈洺之在,那些事务也很难上手。   耶律铮闯过几次书房,有点好奇这个高高瘦瘦,看着有点冷又有点温柔的叔叔是谁。   陈洺之见过他,上次只敢扒着门看,今天竟然进来了,他弯腰把耶律铮抱起来,掂了掂,还挺有分量,“这是小殿下吧。”   耶律加央神色温柔,“准又背着他阿娘偷跑出来,我给他送回去。”   陈洺之却道不急,“今年几岁了,看着挺高。”   像普通人家三岁的孩子。   耶律加央:“不到两周,吃得多,长得壮。”   耶律铮抱着陈洺之的脖子,神色懵懂,陈洺之眼中划过了然,“不到两周,可读书识字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结局(下)等到十……   耶律加央认真看了傻乎乎的儿子一眼,答道:“公主曾教过他几首儿歌,其他的就没再学过。”   三岁启蒙,还有一年呢。   陈洺之把耶律铮放地上,伸手揉了一把小脑袋瓜,“王上若放心,就让小殿下跟着微臣,微臣带他读书识字。”   新科状元,才智超群,当朝太傅,由他做耶律铮的老师再好不过。   耶律加央是个粗人,浅显读过几本书,肯定比不上陈洺之,他当即就应下了,随后又问:“是不是有些早了。”   陈洺之目光微闪,摇头道:“不早,王上,这个孩子非同一般,微臣会尽心教导。”   容氏和耶律氏的孩子,也是大楚和乌迩的孩子,耶律铮是耶律加央的长子,日后必继承王位,他肩上的担子很重,若不抓紧,以后吃的苦头更多。   可怜的耶律铮,只不过因为一时好奇,扒门看了看漂亮叔叔是谁,就被抓着读书去了。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在草原上疯跑,吃最辣的羊腿喝最大罐的牛奶,读书是什么。   耶律铮觉得气氛不对,“阿爹,娘有事找我,我先走了!”   耶律加央伸出一根手指,勾住臭小子的衣领,他读书认字那会儿乌迩只有几本书,故而求知若渴,无论在什么时候,读书都是有用的。   耶律加央珍而重之地把耶律铮交到陈洺之手里,他拍了一下儿子的头,“跪下,喊老师。”   耶律铮仰着头,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便听话地跪在地上,行了叩首礼,“老师。”   陈洺之把他扶起来,“王上请放心,殿下还小,臣不会留太多课业。”   未来的太子之师就这么定下了。   耶律铮回头就找容姝告状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说的,绘声绘色学给容姝听,“娘,写错一个字就打手板!直直给打成红烧猪蹄,还有用竹编打到肉上,叫竹笋炒肉,每天罚站面壁,动不动就思过,爹爹太坏了!”   容姝抬眼望向耶律加央,只见耶律加央摇了摇头,“我让阿铮拜陈太傅当老师了,明日就送他过去。”   容姝觉得孩子小了些,为人父母,总希望子女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走完这一生就好,没什么大的志向,可耶律铮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走的这条路是无数先人血泪铸成的,乌迩,大楚,无数死去的人才换来现在的和平,怎能因为贪图一时的享乐就把这些忘了。   陈洺之学问好,算起来还是阿铮赚了。   容姝道:“我给他收拾东西,再备上一份拜师礼,明日你送他过去。”   耶律铮:“???”   耶律加央点头应下,“你娘都答应了,还有什么说的,不是天天去门缝看吗,这回让你一次性看个够。”   老父亲也有捻酸吃醋的时候,想看让他看个够。   耶律铮哇一声哭了出来,他脾气来的快去的快,过了一会儿就自己出去玩儿了。   屋里只剩夫妻二人。   耶律加央走过去把容姝抱在怀里,“明日送容誉回京,你可要去看看?”   容姝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   从出嫁和亲到现在,发生了太多事,容誉是始作俑者,可一切又是因为她,人都死了,计较这些也没用了,让他回去吧。   “我和陈洺之商量,迁都永州,等安稳了,再把族人接过来,不愿来的,就留在乌迩,还过以前的日子。大战刚结束,登基大典一切从简,我拟了国号和年号,以后就没有大楚了。”   定国号为御,年号晋阳,这个国家因为容姝才得以维系,这也是耶律加央内心的期盼。   登基大典定在三月中旬,永州天已经彻底暖和下来,柳枝抽了新芽,地上冒出嫩草,礼部拟定了皇宫的图纸,找个宜动土的好日子就能开工,现在一切从简,新帝就住在城守府。   礼部加紧赶制登基大典的礼服,耶律加央的是黑色金纹的龙袍,容姝的是大红色绣金凤的凤袍。   诸位大臣赶到永州置办房产,一时之间,永州房价翻了几番。   耶律加央不太习惯这身衣裳,穿着哪儿哪儿都不得劲,不过瞧着容姝那身还挺好看的,头发挽起,戴了金步摇,像早上的朝霞一样,特别好看。   登基为帝,要受百官朝拜,一群人看着,耶律加央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   容姝为他理了衣服,又把金冠正了正,耶律加央这阵子忙,奏折一箩筐,各地官员调度,杂事极多,他眼下有青色,好几夜没好好睡觉了。   在其位,担其职,纵然辛苦,也不能说,耶律加央低头亲了口容姝,然后牵起容姝的手,“走吧。”   晋阳元年三月十六,天晴,万里无云。   登基大典在皇宫新址举行,这里一片空旷,也有无限可能。   礼部宣读圣旨,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二十八抬礼炮齐鸣,“晋阳元年三月,皇帝臣央,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只:御州天下,历数无疆。曩者容誉,于天下百姓不顾,震怒致诛,社稷复享。   “央惟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央一人。”   “谨择元日,与百官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大神。惟大神尚飨!祚于云州,永绥四海。”   “顺应天命,既寿永昌。江山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礼部侍郎的声音回荡在天边,“容氏攸德,温婉淑德、娴静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兴宗室,外辅朕躬,帝后同体同心,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   玉玺,凤印,还有册封圣旨,夏风炙热,远处旌旗随风飘动。   百官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新朝伊始,万象换新,御朝的太子殿下早早就就起了,先扎两刻钟的马步,然后用干巾擦擦额头的汗,耷拉着头去用早饭。   真是睡得比猪晚,起的比鸡早。   陈洺之已经在饭厅了,桌上摆了米粥小菜,还有卷饼蒸饺小笼包,第一次没摆这么多,陈洺之以为小孩子吃不了多少,结果耶律铮竟然没够吃。   没够吃。   后来一桌早饭,陈洺之吃小半,剩下全是耶律铮的。   “老师你多吃点啊。”耶律铮看陈洺之吃的太少了。   陈洺之:“……你吃吧,老师吃饱了。”   吃饭是耶律铮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每天吃饭睡觉最快乐了,吃过饭,要去识字听老师讲课,虽然老师讲课很有意思,但是吧,学习哪儿有出去跑有意思。   耶律铮还不止读书,世家公子,精通六艺,陈洺之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耶律铮还太小,学不了琴棋书画,陈洺之就慢慢弹给他听。   听完,耶律铮会象征性地拍拍手,“老师好厉害。”   陈洺之问:“想学吗?”   耶律铮诚实地摇摇头,“不想呀。”   有些事由不得他想不想,还是得学,陈洺之是个好老师,知道耶律铮玩心重,就带着他一边玩一边学。   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没磨掉他的性子,有时候傻愣愣的,跟当初那个扒门的小孩一样。   他有容姝的聪慧,冷静,身上也有耶律加央的赤诚,是个很好的孩子。   可第二日,耶律铮就不高兴了,上课出神,吃饭少吃了半碗。   陈洺之问他,他也不说,“老师我没事,认字吧,昨天学的我还记得。”   陈洺之看了他一眼,“那你哭什么?”   耶律铮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没哭,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哭……哇……”   自己一个人什么苦都能咽,陈洺之一问就忍不住了,耶律铮哭够了,吸吸鼻子,“老师您可别告诉我娘啊,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   陈洺之道:“世家子弟不跟你玩?”   耶律铮打了个哭嗝,“您怎么知道的!”   小孩子能有什么事,陈洺之能猜出大半来,耶律铮爱玩,估计在乌迩的时候,身边全是朋友,现在不一样,世家子弟不想跟他玩,也不敢。   异族人,新帝的儿子,总少不了异样的眼光。   陈洺之也没办法给他找回场子,只道:“想玩什么,我陪你。”   耶律铮摇了摇头,“不玩了,我不能总玩,老师,学棋吧,学棋有意思。”   琴棋书画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下棋,他喜欢厮杀的感觉。   陈洺之点了点头。   光阴似箭,暑往寒来,转眼到了晋阳二年。   二月间,草长莺飞,耶律铮像个皮球似的冲进来,又跟个炮弹一样冲出去,跑了好几回才消停下来,他眼睛亮亮的,“娘,我真的有妹妹了?”   容姝无奈地点了点头,今早赵太医来诊脉,是喜脉,应该是岗尖。   耶律铮可太高兴了,“妹妹什么时候能出来!我都等不及了!”   耶律加央给他后脑勺一巴掌,当爹的都等得及,怎么当哥哥的等不及,“且有你等的。”   等到十月份,这个时候乌迩都下雪了,岗尖也该出生了。   耶律铮揉了揉后脑勺,傻笑了半天,“那妹妹可要快点出来,我把她送给老师,这样老师就没有闲心管我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