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穿土著回来了[七零] 作者:鱼乐于余   【本文文案】   祈真一在轮回境当了近百年苦力才知自己并没有死,   想方设法回到阳世,心心念念的家人身边早就有了另一个“祈真一”,   对方用了她的身体,改名为祁珍。   原来,自己不过是一本名叫《七零蜜宠娇妻》的书里的小炮灰。   一个叫做齐珍的异世之魂用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强行占据了她的身体。   而后,她的家人成了她的,她的朋友成了她的……   齐珍嫁了人,生下双胞胎,被宠上天,走上人生巅峰。   而自己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了。   那个女人霸占了她的一切,除了——   她刚处了七天的对象!   祁真一:……   ——什么意思,这是瞧不上她看男人的眼光吗?   ****   身怀系统的齐珍穿书而来,知道“原身”的男友不是正常人,哪怕他成就不凡。   可钱财可贵,生命更重。   她吓得秒分手再秒结婚。   没想到几年都没音讯的人再见面时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   他宠溺的任由怀里女人又打又骂,看着一点也不疯。   而自己选择的男人虽然也不错,但就是差了点。   论财富比不上对方,对她的感情也越来越淡,她的运势似乎越来越差,齐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打算启用最后一次换身体的机会,目标已经选好了,她就要这个女人的身体。   等女人转过身,齐珍吓傻了!   “……系统!!!!你不是说她已经被抹杀了吗?”   注:80%家长里短+20%玄幻色彩,架空私设多多,无逻辑~~~   女配+系统是反角儿,女主身体因素前期在火葬场工作,会涉及到部分灵异玄学,但碍于时代背景,篇幅不大。   内容标签:异能 甜文 穿书 年代文   主角:祁真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穿土著回来了   立意:积极过好每一天 第1章   1975年,五月初。   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续下了好几日,泥泞的小路旁老树新芽翠绿,沾着水珠儿,被风一出,簌簌往下坠。   小路蜿蜒,像是一条灰色长蛇盘旋在山体。   蒙蒙春雨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迅速没入葱翠山林,哪怕是攀上六十度倾斜的悬崖,少女依然如履平地。   她撑着一柄绿得奇怪的油纸伞,肩部以上被青色油纸伞遮住,只能瞥见老旧干净却缀着几个补丁的棉衣裹着的半截脖颈。   白皙纤细。   在这昏暗的雨天,仿佛犹抱琵琶般吊人胃口,实在显眼得很。   少女爬山时的动作不像一般人那样弯腰弓背神情紧绷,反倒轻松灵巧。   背影里甚至透着几分雀跃快活。   很快,她便从山脚爬上山顶,随之而来是另一条蜿蜒曲折的泥路,两侧是野蛮生长的茅草和灌木,隔一会儿路上就有一道拉长的滑痕。   显然,这条泥泞小道非常光滑,稍不留神就要跌个仰面朝天。   但少女步伐轻盈,细细一瞧,她脚上那双灰布鞋一点泥浆都没沾上,仿佛脚没踩地。   她哼着听不清的小调,纤细的身影迅速在半人高的野草里移动。   约莫又走了二十分钟左右,视野开阔,一大片翠油油的稻田映入眼帘。   少女咧了下嘴角,双眸璀璨如星。   她轻轻启唇,嗓音清脆动人:“啊,终于回来了。”   ……   山下地势呈梯形,大片的稻田里间歇坐落着不少泥瓦屋,炊烟升起,泥瓦房附近飘散着淡淡的饭香。   跟山路不同的是从山脚开始,小路便铺上一层细碎的石子。   有河沟里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也有山上凿出的岩石碎块,边缘和泥土相接的位置长着满满的青苔,几个小孩赤脚站在青苔处,身体不受控地扭来扭去。   他们兴奋得发出桀桀尖叫,随之而来的是高亢尖利的河东狮吼声:   “秦小伟——”   “你要是敢滚一身泥回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这个小兔崽子——”   石子路约莫两米宽,路环绕着村落。   路的尽头处有一株巨大的洋槐歪着,白玉般的花串儿密密麻麻挂在枝头树梢,隔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花香。   洋槐树不远处,是一排少见的青砖房,院子里种着一大片豆角,三两个孩子拿着破罐子接屋檐上的雨水玩。   屋里祈家人正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大都没什么营养。   一个说谁家媳妇又被打了,一个说哪家熊孩子闯了祸,另一个咒骂哪个不要脸的东西故意摘了家里的菜……   山里人嘛,吃饭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说的都是家长里短。   除了祈兴国这个公爹没出去干活,祈家三个壮丁都跟着寨里其他男人开山修路去了。   几个女人加一群孩子,雨天又没活可干,可不就唠些别人家的屁事。   突然——   “咦,你找谁啊?”   “你长得好像我小姑姑啊……”   屋外传来孩子们天真稚气的声音。   “我就是……”   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春日的朝气,前半截咬字清楚,后半段竟像裹在雾里,混混沌沌的。   也是奇了怪了,没见到她的人便从声音中听出了喜悦。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谁啊?   这声音有点熟悉但好像又没听过,直接把大家伙儿弄糊涂了,别不是出五服的亲戚上门打秋风吧?   祈母名叫陈红梅。   她咽下嘴里的红薯,提气吼大孙子:“铁牛,外头是哪个啊?”   铁牛捧着破罐子,罐子里还有一条小手指粗细的鱼,蹬蹬蹬跑进门。   大声嚷嚷:“奶,有个长得跟小姑姑很像的人在咱们家门口,她还说她就是小姑姑。”   陈红梅一怔。   下意识抬头看老伴,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还有看不清的黯然和复杂。   几个儿媳没看懂二老的眉眼官司,还颇感兴趣地问铁牛:“真跟你小姑很像啊?”   铁牛用力点头。   “像,特别像。就是比小姑瘦,也比小姑年轻。”   “妈,会不会是咱家的表亲啊?知道咱家日子过得好,就想……”   表姊妹、堂姊妹长得挂相不是什么稀罕事。   陈红梅回过神,肃着脸把碗筷放下,站起身打算出门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怎地,脚刚踏出一步她又一屁股坐了回来,迅速夹了一筷子咸菜:“老头子,还是你去看吧。”   竟是怕了。   其他人没多想,只有祈兴国明白妻子的矛盾心理。   他下颚绷得紧紧的,手背在后面,两手用力交握着,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不停颤抖的手臂。祈兴国身形微弓,慢慢走出堂屋门,就见小女儿穿着眼熟的蓝上衣、黑裤子,上面的补丁一看就是出自妻子的手。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爹,我回来了。”   祈兴国先是一怔,有些恍惚。   真是小闺女啊……   可她不是回过魂,说自己投胎去了,给家里换了个有本事的女儿吗?   狐疑后,心中终究是欢喜的。   想问小闺女的魂这几年飘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被别的孤魂野鬼欺负?想问她,是不是家里没给她烧纸钱,她特地来问?   想问她,家里那个祁珍到底是不是受了她的托付才占她的身体,跑来报恩。   还想问她现在是人是鬼?   祈兴国有很多话想跟闺女说,可话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想到这些年祈珍给家里带来的好处,脸上的失而复得渐渐消失,眼底流露出挣扎和痛苦,一句也不敢问。   他避开少女孺慕欣喜的眼神,别开脸。   粗声粗气道:“你这女娃子咋随便冲人喊爹呢?你确实和我小闺女像,但她比你大上几岁,前几年就嫁人了,赶紧走吧。”   “爹?”   祈真一愕然。   她想过无数次跟家人抱头痛哭的场景,独独没想过他们会问都不问就不认她。   祈兴国不看她,垂下的目光落在干干净净的布鞋上。   他长叹一声道:“我真不是你爹,你从哪儿来就到哪儿去吧,别再留恋……”   阴阳两隔,就别再记挂活着的人了。   祈真一满面欢喜顿时僵住。   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苍老了许多的父亲:“爹,您为什么不认我?我不是故意消失的,我那天晕了一下,醒来就被困在哪儿了,我一脱困就回家了。”   她只听到祈兴国不认她,根本没注意到祈兴国说“她”嫁人生子的事。   以为父亲还在生气她的失踪,急忙解释。   而屋里的一大家子见祈兴国这么久没进屋,只隐隐听见在说话,几个孩子也没动静,一个个捧着碗出来看情况。   “爸,把人请进来吃个”   话未说完,“哐当——”一声。   老大媳妇手里的碗掉地上摔成好几片,她失声尖叫:“……小、妹?”   这一声可谓晴天霹雳,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差点怀疑叶春妮失心疯了。   这姑娘确实和小妹很像,但小妹结婚生子后身上便多了为人妻为人母的气息。而站在门口这个呢,太丫头片子了,一看就是个黄花大闺女,这怎么可能是小妹?   “大嫂,你搞错了吧?小妹脸可没这么嫩。”   “就是,小妹没这么高啊,还有那头发也不一样啊。长发变短容易,短发要在一个月里长成两条大辫子,这怎么可能啊。”   “就是这相貌,还真像咱家的人。爸,你是不是还有流落在外的兄弟姊妹啊?或者咱妈那边的亲戚?”   “妈,妈!快出来瞧瞧啊。”   老三媳妇和老四媳妇是在祁珍出门子后才嫁到祈家,没见过当姑娘时的祈家小妹,她们印象中的小姑子是那个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世故得令人不敢亲近的祁珍。   而不是眼前这个喜怒都浮于脸上的小姑娘。   而叶春妮嫁给祈大强时,祈真一已经十二岁了。   她在灶台上忙活,小姑子就帮着烧火拎水;   她上山捡菌子,小姑子也背着小背篓跟在屁股后头。   可以说,这个家里除了公婆就她跟小姑子相处的时间最多,两人最熟。   “大嫂,爹说我找错家门了,我明明没找错。”   终于又见着一个亲人,祈真一下意识找人告状。   少女撑着伞站在院坝中央,委屈巴巴地,看得叶春妮心里一软,看向公爹:“爸——”   就听祈兴国怒声呵道:“她不是小妹,小妹已经嫁到山外的余家坝了。”   叶春妮打了个激灵。   混混沌沌的脑子仿佛被斧头劈开,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眼前的是小妹,那嫁到余家坝的又是谁?   可她又确实像极了记忆中的小姑子,反倒是改名后的祈珍突然之间变了个人……   不能想,不能想。   伟人说了,不能封建迷信,要讲科学。   叶春妮扯了扯嘴角,言不由衷道:“呵呵,我看错眼了……”   比叶春妮受到打击更大的是祈真一。   那双圆润无辜的杏眼睁得溜圆,不可思议地看着祈兴国。   一字一顿道:“爹,什么叫做小妹嫁到余家坝了,小妹是谁?如果那个人是你女儿,那我又是谁?”   她的身体还在,没有入土为安,是吗?   所以,有人占了她的身体。   难怪,老柳树会说她是生魂?   漂亮澄澈的双眸瞬间溢满火星,被算计的愤怒甚至让她忽视了渐渐变色的手腕。   “爹,我六岁那年,二哥调皮掉水库里,是我喊人把他拽了起来。”   “十二岁那年,咱家掏了一窝兔子到山下换了六块钱,您给我买了糖葫芦。”   “还有——”   随着她说出越来越多的细节,几个嫂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眼前该怎么办了。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空气刹那间安静下来。   诡异到极点的静谧。   “别说了!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但我女儿今年二十五岁,你觉得自己像吗?”   祈兴国背在身后的双手捏紧拳头,青筋暴露。   他抬头看了倔强的闺女一眼。   立马转身回屋拿了一把黑伞:“闺女,你真的找错地了,我最小的孩子都比你大。外头雨要变大了,你那伞不顶用,撑这个吧。”   祈真一还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为什么宁愿认一个偷了她身体的恶鬼也不承认自己才是他的女儿。   就见父亲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手腕内侧。   她低下头,大惊失色。   白皙细嫩的手腕被黑褐色侵蚀,手指渐渐木化僵硬……   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身体被穿书女占了,目前用的木头身体。   带有部分玄幻色彩,但碍于背景破四旧,所以篇幅不多,也不会公开用神神鬼鬼的内容打脸。 第2章   祈真一狼狈地跑开了。   她没有走太远,而是进了山,循着记忆爬到一处不大不小的洞穴里。   只有周围没有人时,她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   祈真一抱紧双腿缩在山洞一角,小脸埋在膝盖里,晶莹圆润的泪珠儿止不住地滑落。寂静的山里,只有雨水打在树木藤蔓上的滴答声和她呜呜咽咽的哭声。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   好不容易从轮回境跑回来,却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她心里明白,突然失踪这么多年,爹娘肯定以为自己没了。   说不定丧事都办过了。   在回来之前她不是没想过他们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妖魔鬼怪,可回家的执念战胜了那些不安。   每当心里慌乱时,她一遍一遍回想爹娘对自己的好。   越想,回家的执念越放不下。   可爹怎么能不认自己呢,还有娘……   她肯定听到了自己和爹的说话声,但她却没露面。饶是祈真一再阿Q,再能安慰自个儿,也不得不面对悲惨的事实——   祈家没她的位置了。   她没死,却被另一个“祈真一”取代了。   认清这点后,那些细思极恐之处再次涌上心间。   轮回境的时间跟阳间流速不同,她在轮回境里呆了近百年,但阳间似乎才过去几年。从大嫂和爹的面貌变化来看,应当不超过十年。   她离开时是六八年,红顶寨彼时刚接收了一批云省过来的知青,那些知青嫌他们家房子太破,打死不愿意住进来,为此跟大队长吵吵了许久。   而现在,家里歪歪斜斜的泥土房已经换成了砖瓦房,砌房子的钱哪里来的?   当年为了娶大嫂,家里日子便有些艰难,以至于她念完小学再也没钱到山下念初中,但刚才她看得很清楚,家里又多了两个嫂子。   她们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补丁,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离开的这段日子,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了。   而这个“好”很有可能沾了冒牌货的光!   所以娘避而不见,爹明明认出了自己还是要把自己赶走。   不是对妖魔鬼怪的惧怕,而是因为——他们的女儿早就换成别人了。   祈真一忽然觉得命运很可笑,一时不知道该恨谁。   她做梦都想让父母兄弟过上好日子,有人帮她做到了,可这一切又是以牺牲她为代价,没有人跟她商量,问问她愿不愿意交出身体,她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失去了一切。   她很难不怨。   凭什么呢?   为什么有人能轻易剥夺她的性命呢?   她不服。   哪怕再来一次,在夺取她身体前问问她,她也不会答应。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连蝼蚁都不如吗?   一想到这儿,她就恨不能把对方撕碎!   只是——   这具身体是老柳树的枝丫做的。   即便老柳树扎根地府三千年,修了几分本事,来历也十分神秘,但本质上还是木头,遇水变色变沉,爆嗮开裂。   每晚吸收月之精华后,白日才可支撑数小时,时间一到便会变成木头。   如果遇上雨天,她便会像今天这样,撑不到三小时身体便开始变化,这样的她连长时间呆在人前都做不到,谈何报仇?   何况,她眼下是魂,一旦造了杀孽魂就脏了。   不仅回不去自己的身体,还会受轮回境的力量牵引,再次坠入其中,得再做几百年苦役。   这样的代价,着实太大!   想报仇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蛊惑人心让他人替自己动手,二是重新变成人。   只要成了人,就不受地府管辖。   而重新变回人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将占据她身体的魂魄赶走,她重新钻回自己的皮囊;   要么拼命攒功德。   老柳树说了,只要她不断攒功德,这具身体便能转化成真正的血肉之躯。   否则,她只能算寄居在木偶身体里的游魂,而不是一个人。   第一条路不能选。   谁也不知道那人是用什么手段把自己的魂魄扔到轮回境关着的,万一自己冒然对上她,没逼走她的魂魄反倒打草惊蛇,下次肯定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而第二条……   祈真一扁着嘴巴,瞥了眼已经木化的左手,眼睛跟泉眼似的,泪水哗啦哗啦的流。   功德,功德,谁知道怎么攒,又什么时候能攒够?   万一她攒到七老八十,那坏蛋都已经寿终正寝了,她还报个屁的仇!   正当她悲愤交加,胡乱骂人时,垂在胸口那颗银白色木珠忽然闪烁了一下。   随后一道苍老和蔼的声音响起:“哭什么,既然放你出去自然就不会为难你。”   是老柳树的声音。   祈真一哭声微顿,表情有些别扭,想继续哭又觉得怪丢人的。   只能气哼哼道:“你当然不知道我的心情,你就是乌鸦嘴,送我出来前还咒我。现在好了,你的乌鸦嘴灵验了,我爹娘不要我,身体还被人抢了,我现在只能做孤魂野鬼了,呜哇……”   嚷嚷着还是没忍住。   老柳树语塞。   他能告诉她,能逃回阳间已经是阎君网开一面了吗?   如果不是阎君偶然间撞见小唠叨鬼这个生魂,也不会想起查鬼魂投胎的事。   这样便不会发现地府多了一些本该寿终正寝的魂魄,最奇特地是,生死簿显示他们仍然活着。   虽说目前发现的生魂不多,加上小唠叨鬼也就八人而已。但地府少一只鬼多一只鬼都是天大的事,这得牵扯到不知多少年前阴阳两界的协议,暂且不详说了。   总之,因为这份协议,阴间鬼差不可随意出入阳间。   而阳间的人死去不再由鬼差拘魂,而是自动顺着轮回境的指引进入阴间。   十位阎君自然不在协议限制中,但同样,阎君并不会为了几个小小的生魂奔走调查。   如此,才把查清真相的希望寄托在八个生魂上。   而八个生魂里,只有小话痨鬼思维清晰,对阳间的事如数家珍,一张开嘴就没完没了地叨叨,连哪年谁家被偷了鸡都记得一清二楚。   其余七个魂魄被阴气侵蚀,早已变得浑浑噩噩,只待投胎转世了。   如果小话痨鬼知道阎君放她出逃另有目的,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肯定蹬鼻子上脸,万一惹恼了阎君,这小鬼可就惨咯!   看在小鬼陪他唠了近百年家常的份上,老柳树还是希望她能达成愿望。   “小唠叨鬼,你先别哭了。”   “哭都不行了吗,你真过分,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我身体被占的事啊,害我白欢喜一场——”   难怪语焉不详,特地告诉她变成人可以找一具身体,把对方的魂赶走。   当时她还觉得这做法忒缺德了。   人家又没招她惹她,怎么能为了还魂去抢别人的身体?   合着,她才是那个倒霉鬼啊,身体就是她自个儿的。   越想越伤心,真一再次哇哇大哭。   老柳树无奈。   难道告诉她了,她就死心不回来吗?   小唠叨鬼也不是这样的性格。   “阎君已经知道你逃跑的消息了。”   呜呜咽咽的哭声霎时停下,仿佛被掐住脖颈的鸭子,一声不敢吭。   过了好半晌,祈真一怯怯地试探:“……阎君叫人来抓我了吗?爷爷,我不想下油锅走火海。”   不听话的鬼可惨了!   祈真一就见过鬼差小头目惩罚那些不听指挥的苦役。   他们最爱把鬼扔进油锅里,一个个被炸得外焦里也焦,鬼哭狼嚎的,明明没实质的身体,愣是让她看出了生肉变酥肉的感觉,她猜,肯定很疼。   比她撞上轮回境的结界还疼!   老柳树叹气:“阎君暂时没打算抓你。”   “不抓我?”祈真一惊喜道。   老柳树:“是暂时。”   祈真一才不管呢。   她只知道阎君不抓她,那她的报仇大计就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可以在阳间慢慢筹谋,等待拿回身体的契机。   她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一个好消息足以平复一箩筐坏消息带给她的恶劣心情。   “阎君真是个好人啊,哦不,好鬼。看来他也知道我很冤,等我拿回身体,一定早晚三炷香,日日不落。对了爷爷,是哪个阎君?”   这话丝毫没有敬畏心,老柳树眼皮直跳。   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悠悠饮茶的男子:“不可对阎君不敬。”   “我怎么不敬了?我明明很尊敬他们啊。而且,爷爷,我本来就是受了无妄之灾,地府那么厉害竟然抓错鬼,如果当初没引错魂,我也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不,我觉得自己连孤魂野鬼都不如,小鬼还有迷惑人心的能力呢,我呢,什么都没有,又怕火又怕水,今天还在我爹面前露了馅,让他瞧见我当场木化,现在他肯定更加不会认我了。   我太惨了……”   老柳树给她取名叫唠叨鬼就是因为这丫头的话特别多。   他在轮回境呆了数千年,就没见过这么活泼、话多得能把鬼都烦死的鬼。   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赶忙打断她:“你还要不要听占你身体那魂魄的消息了?”   祈真一噎了噎。   听!   怎么不听!   她换了个姿势,由屈膝环臂换成靠洞壁半躺着,打算彻底变成柳枝的左手藏在看不到的地方,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她低估了空气里的湿度,除了左手,半边身体已经跟着木化了。   祈真一索性从柳木身体里挣脱出来。   当淡金色的魂魄飘出来,身体眨眼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木头。   “我准备好了,您说吧。”   “事情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私设如山。   阳间有漏网之鬼,但不多~~~~而且得躲着。 第3章   听完老柳树的话,祈真一如此跳脱的性格都傻眼了。   呆呆怔怔好半晌才回过神,结巴道:“……所以,抢我身体的是异世之魂?那既然知道她是异世之魂,通过非法手段重生,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的魂引到地府?”   在她看来,地府鬼差虽不到阳间,但地府有非常完善的引魂机制,不可能处理不了这种小事。   老柳树又叹息一声。   “你别急。”   祈真一当然急啊。   “我怎么能不急?”   老柳树:“她确实是异世之魂,你的身体对她而言就跟木偶身体对你一样。你有了木偶身体可以在白日行走,而她有了你的身体就有了合理合法的身份证明,不管在阳间还是阴间,她现在都是祁珍。”   祈真一不傻,听到这话更着急了。   “您的意思是,她已经鸠占鹊巢成功了,我的身体永远都不可能拿回来了?”   她声音脆生生的,夹杂着喷薄的怒气。   老柳树没见着她的人,就知道她这会儿肯定在跳脚。   他又道:“知道她是异世之魂后,老头子就想办法试图帮你剥离她过,但她身上似有一个古怪的宝物帮她挡了一劫。如果我没猜错,那件宝物就是她夺舍成功的关键。   但我也让那件东西受到重创,短时间内无法再给对方提供助力,不过不排除异世之魂有别的办法修补它。   此事老头我旁敲侧击问过阎君,依照阎君的推断,那件宝物亦是异界之物,甚至不止能使用一次。   既无法主动剥离,那便得想法子让她主动从你的壳子里出来。   等她魂魄出来的那一瞬间,你再将她困住。   只要魂魄游离在躯壳之外一刻钟,不管那宝贝多厉害,都抵挡不了轮回境的黄泉之力。”   老柳树说话条理清晰,利弊都分析透了,祈真一却一点不觉得开心。   淡金色的人形在小小的山洞里飘来荡去,像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她嘟囔着抱怨道:“您不是说过,在诸位阎君面前什么妖魔神仙都得避让吗?一个异世之魂罢了,阎君为何处理不了?是处理不了,还是不愿处理?她夺走我身体害我莫名其妙做了百年苦役,就算异世之魂有错,地府也有监管不力之责。”   说着说着,祈真一恍然大悟。   愤慨道:“哦~~~~我知道了。阎君为什么不来抓我,那是因为他理亏。”   对,他就是理亏!   除了理亏,他还无能!   老柳树闻言,眼神立马往青衫男子身上飘去。   就见无妄阎君不怒反笑,正当他心提到嗓子眼时,阎君却开口了:“小鬼,本君若追究,你就只能在轮回境骂本君了。”   他突然出声吓得祈真一魂魄不稳,勉励维持住的人形四散遁开,化为一道道流光。   约莫过了半分钟,流光再次聚为人形。   她做了个吞咽害怕的动作,此时哪有对着老柳树的理直气壮,怂怂道:“……是,是阎君大人吗?”   “呵。”   看来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祈真一心神微定。   “我对您真没有半分怨言啊,我就是……就是没那本事啊。那东西如此厉害,您这样的大人物都拿它没辙,我一个小小的乡下姑娘,轮回境的苦役哪能控制住她的魂魄啊?您说对不对?”   说完,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何况,要想马儿跑也得给马儿喂喂草啊,我还是苦主呢,我也没找地府赔偿我的损失,让我去把它逮回来,说到底不也是替您办事吗?您好歹给我点……那什么啊。”   祈真一竖着耳朵,手指抠着山洞内壁,既紧张又害怕地等着阎君的回答。   而轮回境中,老柳树眉心跳了跳。   他说什么来着,这小唠叨鬼肯定蹬鼻子上脸。   “阎君……”   阎君只是轻声笑了笑,摆摆手:“无妨。这小鬼也没说错,既有异界之魂侵扰,对方又偷天换日劫掠他人寿命,的确该本君负责。”   “小鬼,现下赠你一面太玄镜,阳面护你魂魄,阴面收魂。你只要在异界之魂脱离躯壳时祭出太玄镜,便能将之送往地府。”   祈真一:太玄镜?什么东西。   她脑子正迷糊呢,忽然一枚小指大的镜子出现在银白色木珠旁。   这太玄镜一出现,她的魂魄瞬间凝实了许多,祈真一心中大喜,面上却佯装失落。   眼皮子往下耷拉着,努力腾空大脑中的思绪,发愁道:“多谢阎君,只是我如今用的身体是柳树爷爷的枝丫所做,白日能出现在人前的时间太短,能不能……??”   老柳树汗颜。   他真没见过祈真一这种又怂又胆肥的小鬼。   本以为阎君要大发雷霆,没想到他一口允了,在老柳树本体所造的护身木珠里注入黄泉之力。   “木珠可以助你汲取日月精华,只要木珠和太玄镜在,你的木偶身体便没有时间限制。但是小鬼你记住了,烈火暴雨依然能伤你,还有对方手里的武器亦能伤你。一旦你的身体异变后没有好转,就到至阴之地疗伤。”   说罢,阎君又道:“你身份被夺,又被羁押在轮回境做苦役之事地府确实有责任。本君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新身份——祈真一,无父无母,东川县殡仪馆职工,三天之内报道,接引你的人会替你办好所有身份手续。”   “就不能——”   “小鬼,莫要贪心!”   祈真一捂嘴,听出阎君的警告,再不敢再得寸进尺了。   她讷讷地哦了一声,地府那端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爷爷?”   “老头儿,你还在吗?”   “喂喂喂……”   试探几遍,确定那边不再回应后,祈真一塌下肩膀。   无力地蹲在木偶身体旁。   殡仪馆啊。   她到地府转了一圈,见过的鬼魂已经数不清了。   但那时自己也是鬼,见着那些死状奇形怪状的鬼只觉得是同类。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就差抱头痛哭了。   如今让她去殡仪馆上班,她心里有些发毛,好似回到这方地界,那些属于“人”的情绪都回来了。   这边祈真一在思考人生,抓破头皮地思索该拿亲人怎么办。   而那头的祈家皆陷入了奇奇怪怪的氛围。   祈瑞军一路按着车铃,在洋槐树下停住,脚刚踩在地上,忙不迭打了个喷嚏,“哈欠!”   他把车推到院子里,小跑到屋檐下,随手拍了拍大衣上的水珠,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妈,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本以为迎接他的是母亲温情的念叨声,没想到屋里安静得吓人。   平日闹腾的侄子侄女也不在外面,着实奇怪。   他推了推门,没推开。   里面挂了门栓,他狐疑地又喊了一声:“妈,大嫂,你们在家吗?”   这个时间点家里不可能没人。   他回来这一路也没瞧见村里谁家在办事,总不能到别家吃席做客了。   正当他准备再推门时,抽门栓的声音响起,祈瑞军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没看清人便赶着报喜:“妈,我五姐给你来信了。”   “啊?啊,哦,小妹……呃,她说什么了?”   “大嫂,是你啊。爸妈睡了吗?”   祈瑞军递信的手缩回来,径自走进门。   就见爸妈坐在堂屋里,另两个嫂子表情茫然,纳一会儿鞋底就抬头看一眼爸妈,没有人开腔,爸妈更是像两座没有感情的雕像,看他进屋,爸眼珠动了动,但还是没说话,继续抽大烟。   “爸,这是怎么了啊?我难得放假回来一趟,你们都不欢迎一下吗?”   几个嫂子咧嘴笑了笑,瞧着有些勉强。   大嫂道:“老六你浑身都湿了,赶紧回屋换衣服去,万一着凉感冒了就不好了。”   陈红梅闻言,倏地抬起头,终于发现小儿子回家了。   她嘴唇嚅动了两下,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听你大嫂的。”   祈瑞军点点头:“呐,五姐的信。”   把信塞到她手里,回房换衣服。   陈红梅捏着信,手指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往常她最期待的便是小女儿的信了。   每次收到小女儿的信和包裹,寨里的人啊都酸得不得了。   别人家闺女是向娘家伸手,而她女儿呢,不仅给家里找了个赚钱的营生,砌了这么漂亮的青砖大瓦房,还隔三差五补贴娘家。   甭说在红顶寨,哪怕山下的村子,也有不少人羡慕她有这样出息的女儿。   但今天,她却觉得这封信烫手。   “妈,快打开看看啊,小妹信里说什么了?”   急吼吼催促的是老三媳妇何招娣。   陈红梅转头看了下老伴儿,他沉着脸抽着水烟,似是不在意信里说了什么。   陈红梅其实不想看,至少,在亲女儿突然出现这一天她一点也不想看那人的消息。   但又听到老三媳妇问:“小妹之前不是对秦瞎子那老房子感兴趣吗,她不会真要买吧?”   红顶寨在大山里,交通不便,接收外来信息慢,在外头风风火火打倒封建迷信时,寨里直到前几年才不再信奉大巫。   而秦瞎子的爹便是红顶寨最后一任大巫。   秦瞎子是个天生瞎,没遗传到什么能力。   也就有点文化,能给村里的娃娃们取个稍微文雅的名字。   他们家老大到老四都是自己取的名,分别为大强、大雅、大富、大贵。   只有老五祈真一和老六祈瑞军是秦瞎子取的名字,花了整整两块钱。   秦瞎子当初特地交代过,老五老六不能改名,至于缘由,他却说天机不可泄露。   后来“她”来了,小女儿的魂魄告诉她跟老伴儿,“她”是来替小女儿尽孝道的。   陈红梅起初以为女儿中了邪,后来才发现,“她”确实不是自己的闺女。   毕竟,哪有当娘的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她和老伴畏惧过,怀疑过,也不是没想过给女儿招魂。   可惜这几年管得严,谁要是敢搞神神鬼鬼的事一个不好被举报了,全家都得遭殃。   这事便耽搁下来了。   只是,在“她”坚持要改名为祁珍时,陈红梅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这几年,“她”确实没对祈家做不好的事,相反,几个儿子能讨上媳妇,家里能有钱盖房子,老六能到镇上砖厂当工人,都是沾了“她”的光。   时间一长,陈红梅索性不去想小女儿的事,只当祈真一不存在,她的女儿就是祁珍。   没想到,真一的魂魄又回来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信,咬了咬牙,递给大儿媳:“春妮儿,你来看看,你五妹信里说什么了?”   叶春妮几下拆开信封,里面竟掉出一张汇款单。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汇单。   八百块。   嘶~~   她倒吸一口气。   捏着信封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妈,妈……小妹汇了一笔钱回来,啥,啥意思啊?”   老三媳妇、老四媳妇听见这话儿,腾地一下站起身凑过来,把手里的鞋底往簸箕里一扔。   “嘿,大嫂你傻啊,看信上咋说的啊?”   陈红梅脸色变了又变。   眼底的挣扎终究被这张汇款单击垮,在这短短的两秒里她已经做好了取舍。   她眼巴巴地看着大儿媳,忍不住催促道:“珍珍……你五妹是不是说,这钱准备给老六买房?”   作者有话要说:   陈红梅最喜欢老六~~   以前对老五也不错,只是时间太长了,亲情也会被消磨掉……现在,真一对祈家人来说,当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第4章   这话一出,不说好脾气的叶春妮翻白眼。   老三媳妇何招娣跟老四媳妇葛笑笑便因婆婆的偏心气歪了嘴。   率先表达了不满。   “妈,家里又不是没地方给老六住,怎么就一定得给他买房了?老六一个孤家寡人,婚都没结,给他买房还不如给大富呢,我和大富可是给您生了三个孙子。”   “大富老实,不像老六心眼那么多,借着妹夫的东风到砖厂当工人,一个月小三十块还能住厂子里,他不差钱也不差住的地儿。妈,你可不能太偏心啊。”   “……还有我和大贵。”   “大贵身体没大哥、三哥壮实,但他干的活儿一点不少啊,妈,我和大贵还打算再怀一个,家里处处都得花钱,老六的房子……”就不买了吧。   叶春妮心里原有疙瘩,见两个妯娌已经冲锋陷阵了,这才把那股子憋屈摁了回去。   她作为长嫂,不是特别斤斤计较的性子。   也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也得分厚薄。   但也不能偏心太过了。   公公还好,瞧不出偏谁。   但婆婆确实疼幺儿,一门心思给老六谋好处,老六分太多就意味着他们能分的那份变少,谁能没点意见?   她舔舔嘴唇,边打开信纸边试探:“不会吧,这么大一笔呢,就算小妹同意,妹夫他……”   “咋不可能,天奇当初宁愿被赶出家门也要跟老五结婚,不就是几百块钱嘛,就是咱家,也不是拿不出来。”   何招娣和葛笑笑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撇了撇嘴。   陈红梅没注意到儿媳妇的不满,或者说,瞧见了也不在意。   反正家里的钱都在她手里捏着,她想补贴谁就补贴谁,只有她们讨好自己的份儿,断不可能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去考虑儿媳妇的心情。   说起家里的存款,陈红梅是骄傲得意的,但自个儿掏钱和女儿补贴是两码事。   前者她心肝疼,后者她面上有光,走路带风。   想当年,他们一家八口被逼着分家,除了五十斤红薯,两床烂棉被,一毛傍身钱都没分着。   那时候愁得呀整宿整宿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至今回想起来眼睛依然发酸。   好在一家人齐心协力,顺利度过了难关,不仅小闺女找到了好女婿,还通过倒卖山货砌了这青砖房。   她的几个妯娌,哪个不是眼红得很唷!   可惜当初砌房子时手头不够宽裕,买不下别处的宅地基,只得在原来的旧屋上重新盖。   如今虽然比不得女婿家富贵,但在红顶寨,他们家的条件是数一数二的。   只是再数一数二,孙子孙女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   房子再大也变得不够用了。   老三老四刚结婚时,家里还算宽敞,这会儿却不成了。   老大祈大强结婚十三年,生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   老二是闺女,早早嫁出去了,不及老五嫁得好,日子也算勉强过得去。   老三媳妇肚子争气,一胎就生了三个儿子,眼下又怀了第二胎,看怀相恐怕又是个小子。   老四媳妇第一胎生了丫头片子后,就再未开怀,见天熬药也是一笔花销。   至于老六呢,心眼活,嘴巴甜。   跟他姐夫关系不错,这才在镇上砖厂谋了个岗位,他平常不住家里,陈红梅也没提让他上缴工资的事,但家里总不能不给他留屋子睡觉。   这么一来,对于人丁兴旺的老祈家,房子就不够住了。   至于老五……   脑中浮现出祁珍的脸,陈红梅眼底浮起一抹复杂。   似是怀念,又似是庆幸,让人难以读懂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情绪。   “不是给老六的。”   叶春妮一目十行,竟不知是失望还是快意,道:“小妹让咱们帮忙把秦瞎子那老房子买下来。”   “什么意思?是她自己要的?”   陈红梅心里的小算盘落了空,声音陡然拔高。   她面容严肃,不认同道:“咱们红顶寨四周都是山,就算山路已经挖通了,下山比以前方便,但怎么也比不上城里吧。她吃饱了撑的要回山里买?再说,凌家不是普通人家,亲家公是干部,亲家母是老师,他们县里分的房子也不小了,小夫妻俩住在干部大院里多体面啊。何必花冤枉钱买乡下的破房子?就算要买,买余家坝的不行吗?”   余家坝地势平坦,几个大队都被红溪河环绕。   因着不缺水,打谷机容易下田,每年粮食产粮不仅比红顶寨高上一大截,家家户户要干的活儿也没山上累。   离镇子近,要赶集也方便。   陈红梅是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鉴于“她”不是寻常人,她又不敢全盘否定祁珍的做法。   忍不住猜测秦瞎子的老房子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妈,那是小妹的钱,她愿意咋花就咋花!”   叶春妮懒得看婆婆抓破脑袋替老六想辙儿的样子。   反正花不到大房身上,她宁愿这笔钱谁也甭花。   “凭啥?她花钱大手大脚我还不能说两句吗?”   陈红梅声音愈发尖锐,脸上带着薄怒。   骂完还觉得自己委屈:“我又不是黑了心肝要吞她的钱,春妮你自己说,老五跟家里是不是越来越生分了。前几年还时不时给家里补贴票补贴钱,最近两年除了寄些乱七八糟的药丸子,每次给家里汇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白瞎了我和老六……”   察觉到几个儿媳妇好奇打量的眼神,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挥了挥手,表情不自然道:“你爸当初反对她和凌天奇结婚,说齐大非偶时,我和老六可是帮着她说话的。”   这话自然是托词。   说药丸子没有效果绝对是昧着良心,话赶话了。   事实刚好相反,祁珍给他们的养生丸确实让人显得年轻许多。   就连天生皮肤黑的大儿媳用了那丸子,立马跟刷了几层石灰粉似的,皮肤变得又白又嫩。   陈红梅怀疑老三媳妇能平平安安生下三胞胎也有那丸子的作用。   只有老头子不知道在倔什么,打死不肯用。   现在看着比她老了十多岁不止。   陈红梅想到这儿,心里怪不是滋味,还有对比后的难堪。   老头子的做法衬得她这个当妈的过于无情。   仿佛只有他记得闺女,自己完全被祁珍的糖衣炮弹笼络了一般。   可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什么年纪,有得选时都希望自己比同龄人年轻好看。   何况,闺女换人已成定局。   别的好处都沾了,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较劲又有什么用?说句粗俗的话,那叫当了女表子还立牌坊。   陈红梅这样想,不代表一点也不疼莫名其妙没了的亲闺女。   她也疼啊。   只是人的心就那么点大。   她不止祈真一一个孩子。   除了祈真一,她还有别的儿女。总不能为着小女儿,一家人日子就不过了。   况且,她也害怕事情捅破后祁珍对另外几个孩子不利;   如果她心肠黑一点,一封信把他们告到公社革委会,他们谁敢质疑她不是祈真一呢?   人家只会觉得他们两个老东西疯了。   陈红梅拼命给自己找借口,仿佛这样就能抵消她被祁珍带来的好处迷了眼的事实。   她更不想面对祁珍的孝顺带给她的得意、虚荣。   只是,在享受祁珍带给她的好处时,她也忍不住嘀咕,这样好的玩意儿在她手里跟不要钱似的,随便卖给哪个有钱人也不便宜吧。   那肯定还能拿出别的好东西来。   毕竟,“她”不是普通人啊。   一旦滋生这个念头后,陈红梅便忍不住试探。   每每试探,祁珍就奸猾地转移话题,这便让她更多想一分。   有时候她会怀念曾经听话活泼的开心果,但现实总是能将残留的温情打碎。   两个女儿,祁珍带给家里的好处远远超过祈真一,为了这个家,她的小女儿只能是祁珍。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小妹就会使唤家里人。”   叶春妮暗忖着,婆婆也就敢私底下嘴硬,到了老五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从前觉得这是爱女心切,不忍苛责,但现在嘛……   她赶紧把脱缰的念头拉回来,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面上还是劝了劝:“妈,你可别当着妹夫说这样的话。”   “还用你说!”   祈母没好气地睇了她一眼。   老五命好,一进门就给凌家生了对龙凤胎,女婿宠爱,公婆器重,哪是她可以训斥的了。   何况……   不是亲的重话说不得!   婆婆就那么轻描淡写的瞥了她一眼,叶春妮心里却毛毛的。   顿时没了和稀泥的心思,只悻悻笑了笑。   祈母没指望几个媳妇同仇敌忾,她心里埋怨祁珍这几年越来越敷衍,对爹妈不够尊重,但也真没有胆子私吞这笔钱。   即便偶尔划过这样的念头,也被她按捺住了。   一来,她忌惮祁珍;   二来,这几年凭着凌家的关系,他们家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孰轻孰重她还分得清。   “等老大回家,你就让他到秦瞎子那儿转转,探探口风,把这事给办了。”   陈红梅默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说道。   叶春妮见她不再提给老六买屋的事,心里也松了口气。   乖觉应道:“知道了妈,如果秦瞎子那儿说不通……”   “有啥说不通的,那房子都破成那样了,又在半山腰,干啥都不方便。我看三百块都嫌多,还给他八百呢,美不死他?”   祈母嘴上骂骂咧咧回屋睡觉,心底还在琢磨秦家院子有没有宝贝。   毕竟,秦瞎子祖上是大巫啊。   在他们红顶寨,大巫的地位一直很超然,就看前些年四处都在打倒封建迷信秦家却没受波及就知道了。   ……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陈红梅一走,几个儿媳看看坐在椅子上闷不吭声抽水烟的公公,也回屋了。   偌大的堂屋里,只剩祈兴国孤零零地坐着,眼神晦涩,脸上情绪难以辨别。   ……   待半夜雨稍稍停歇,祈真一重新躺回木偶身体。   她手脚不太灵活,一步一顿,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慢慢爬到洞口处沐浴月华。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身体总算没夜里僵硬了。   那黑漆漆的手臂再次变得白嫩柔软。   除了没有脉搏、没有心跳,皮肤过于雪白看不出一丝血色外,从外表上来看她跟常人无异。旁人见了她也只会认为她身体不好。   想到一会儿得赶到殡仪馆就职,祈真一撅起小嘴抱怨道:“啊,怎么就是殡仪馆呢,为什么不是供销社呢。”   这年头,姑娘们做梦都想到供销社当销售员。   体面,长脸。   真一记忆里最好的单位就是供销社了。   她不知道今天是否还会下雨,也不敢在山上停留。原本打算再回家看一眼爹娘,可一想到昨日的遭遇,她又气又委屈,竟迈不动脚步了。   除了家里人,祈真一心底其实还惦记着一个人。   ——那是她主动追求的对象。   那人长得好看,打架厉害,一个人能打四个流氓,特别威风。   她暗戳戳喜欢了好久,捡了大半个月菌子攒了三块钱,厚着脸皮约了他看电影。   他答应了。   两人还没热乎几天呢,她人就没了!!   也不知道祁珍嫁的人是不是他?   他似乎说过,他好像就是余家坝的人。   最好不是他,否则——   哼!   奸|夫淫|妇,她一定不放过他们!   祈真一恨恨磨牙。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好气……无能狂怒!! 第5章   祈真一心里再不痛快,也没功夫管这段戛然而止的恋情。   她连命都没了,亲人也不要她了,如果还只顾着惦记男人,那她可以再去死一死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将黑户变为明户,只有把身份证明落实了,她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给祁珍添堵。   她想好了,变回人的两条路子都不能放弃。   既要攒功德,也要逼祁珍主动逃离她的身体。   不管哪条路子走通了,都算她赢。   而功德之事不能急,老柳树没告诉她怎样才算大功德,更没说要做多少件好事就能让木偶身体化为血肉之躯。只道功德加身时她会有所感觉。   这种玄乎不明的结论,祈真一当然气咯。   但不是拿他们没办法吗?   她这人挺识时务的,刚不过就认怂,认怂不丢鬼的脸!   左思右想后,觉得逼祁珍逃走的可能性更大,也更容易成功。   既然祁珍有一个助纣为虐的宝贝,这个宝贝暂时陷入沉睡帮不上她的忙,那她就要趁宝贝觉醒前毁了祁珍的生活。   譬如:夫妻感情失和,婆媳不睦,娘家抱怨,再加上邻里闲言碎语……   如果有孩子的话,还得让她尝尝亲子关系破裂的痛苦。   总之,一切让祁珍难受的事,她就要做。   只有她难受了,而那东西又确实能再助她夺舍,如同祁珍这般习惯掠夺别人的命运的人,才会忍不住重新换一具身体!   只要她的魂魄出来,自己就用太玄镜收了她。   当然,如果她实在舍不得那个家,不舍得抛下丈夫儿女,那她就受着吧。   反正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一个掠夺者。   大不了——   就做个游魂跟她耗一辈子,等她也成了鬼,自己咋说都是地府的老熟人了,她小小的报个仇,鬼差和阎君总不能不让。   至于盛景玚——   祈真一嘴巴犟,嚷嚷着自己看中的男人不会差。   其实早就做好了对方移情别恋的的准备。   说到底,对象再亲还能亲过爹娘?   爹娘都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管她,连问问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都不敢,不愿,才谈了不到一个礼拜的对象能指望得上吗?   说他情深似海、一生不渝她其实也不信的。   如果他跟别人结婚生子了,她想,自己肯定会失落,但不会怨恨他。   唯独一点,那个人绝对不能是祁珍!   祈真一虎着小脸往山下赶。   她依然撑着那柄破伞,步履间少了昨日的灵巧活泼,一脚一脚重重踩在缀满了雨珠的杂草上,只看背影便觉得少女浑身被浓烈的怒气包裹着,浑似一个张牙舞爪的火球怪,逮谁烧谁!   即将被烧的祁珍还不知道祈真一逃出生天之事。   心里这会儿没来由地发慌。   下意识想找系统拿主意,才记起系统在半个月前没有一丝征兆便与她断了连接。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从前也有过,大都是临时升级,她并不需要心急如焚。   一开始,祁珍也确实没当一回事。   可不知为何,往常只需耗费三五天的升级期竟持续了大半个月。   系统完全跟“死了”似的,如果不是脑子里代表它的图标还在,只是变灰了,她这会儿不可能坐得住,更别说安心给孩子们上课。   祁珍有些心神不宁。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想过是本该被“抹杀”的魂魄在作怪,对方不仅影响了系统,已经在气势汹汹来找她报仇的路上了。   在她心里,系统无所不能。   系统给了她第二条、第三条性命,她习惯听从系统的指示,靠掠夺别人的运气来换取系统商城里的道具。   这些道具让她轻而易举获得成功,她并不觉得系统控制了自己,相反,她很享受这个金手指。   拥有系统的她瞬间成了别人人生的主宰,是这个世界的女王。   不需要伏低做小,更不用去勾引有钱的糟老头子,她只需要夺舍一具运势好的躯壳,便可以瞒天过海,顶替对方的命运,随随便便就能获取其他人没有的机遇。   夺舍嘛,一回生二回熟!   第一次她夺舍的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无奈当时的她穷人乍富太过浮躁,以为有了钱便有了一切,完成了系统发布的初级任务后,便顺着心意小小地惩戒了一个自命清高的女人,没想到对方鱼死网破,狠起来连命也不要,非得弄死她。   第二次时,系统给了三具与她相符的身体让她选。   一个是大学教授的女儿,一个父亲是团长,最后一个才是红顶寨的祈真一。   祁珍想选高干子弟,但系统却道三人中运势最强的是祈真一。   大学教授的女儿得跟着父亲下放,在牛棚苦熬十年,此时人已经在牛棚了;团长家那位倒是衣食无忧,不会被十年动荡波及,但小时候患病瘸了一条腿。   系统商城倒是有药可治,但积分不便宜。   唯有祈真一,少时不显,平平淡淡,但婚后发家,不仅有旺夫命,凡是跟她沾亲带故的人都能蹭到好运。   算是后世的“锦鲤运”的弱化版。   这样的命格按理来说应当一生顺遂,然而系统在第一次抹杀原主魂魄时出了纰漏,没有一击成功。   等补充够能量后,祈真一的命格却变了。   ——短短几天,她谈了对象。   而那个男人并不是她命定的丈夫。   最麻烦的是,那个男人是个变态,未来会囚禁祈真一,还想解剖她……   一想到等待自己的命运是被疯子解剖,哪怕祁珍原就不是善良之辈,也被吓坏了。   当即要求换别的身体。   无奈系统带着她进行了三次时空穿梭,已经没有能量支撑她等下一个合适的身体。   她们本就来自异界,这方世界对她们天然排斥,能量足够时尚可隐藏自己的气息,但一旦暴露,不等他们抹杀别人,世界法则就先把她和系统抹杀了。   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才勉为其难用了祈真一的。   她成为祈真一的第一件事便是改名,第二件则是分手另嫁。为了将祈真一的命格掰回正轨,她甚至欠了系统巨额贷款。   思及此处,祁珍心里的波澜渐渐平复。   是呢,她欠的“运”还没还完,系统不会轻易离开。只要她源源不断提供“运”给它,系统就能永远做她的金手指。   这回休眠时间这么长,一定是在给商城做双向交易升级。   想想那些图标灰着的好东西,祁珍勾唇,微微一笑,眼底洋溢着志在必得。   “叮铃~~~”   下课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遐想。   突然,几个小孩莽莽撞撞往教室门外跑时猛地撞上她。   祁珍踉跄了两步,脚后跟正巧抵在讲台凸起的位置,整个人往后一仰。   祁珍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手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可惜仍然没有止住仰面摔倒的态势。瞬间,臀部仿佛四分五裂,而撑在地上的手肘火也辣辣的疼。   除此以外,脸刚好被掉下来的黑板擦砸了一下,竟蹭出一条两厘米左右的口子,渗着血丝。   一贯优雅淡定的祁珍痛得脸部抽搐,表情狰狞。   教室里的孩子吓傻了,反应过来后立马跑过来扶她,第一次没扶稳,上半身刚抬起一点点便又跌了回去。   疼痛翻倍!   “滚开,别碰我——”   一连串的意外令祁珍暴躁失态。   哪里还是孩子们记忆中温柔可亲的祁老师,她脸上毫不保留地厌恶深深刺痛了小朋友们的心。   他们隐隐觉得今天的祁老师很可怕,像……坏人。   而祁珍满脑子是这几日的倒霉事,根本没心情维持人设,更没注意到学生们害怕的神情。   把他们吼了一顿后,撅着屁股气冲冲回家了,连孩子都忘了接。   *****   红顶寨下山后便是余家坝,余家坝走路半小时就能到旭丰镇。   但旭丰镇到东川县坐车得一个多钟头。   每天只有两班车,早上九点半一班,下午两点半一班,错过了便只能走路。   真一没钱,她也没坐过大巴车。   从前到东川县偷偷卖晒干的山货时她都是天没亮就起床赶路,走上五六个小时进城。就连约了盛景玚看电影那次也是如此。   她不觉得辛苦。   像她们这样的穷人家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宁愿走一整天路也好过花五毛钱车费。   那时候,盛景玚似乎看出她舍不得坐车,看完电影后不知打哪借了辆自行车,载着她骑了快两个多小时,一直把她送到红顶寨山脚……   当时她心里甜得咧,像吞了一大罐蜂蜜。   有些经历哪怕过去十年百年,只要她还记得清晰,回忆起来总会不知不觉流露出笑意。   然而回忆越甜,她心里空着的那一块就越大。   真一看着熟悉的街道,和六八年没什么区别的集市,神情微微怔忪。   但很快,她就从怀念里挣脱出来。   不再想盛景玚现在如何,而是坚定地朝着黑烟最浓,阴气最重的地方找去。   “叩叩——”   门没关,真一随手在门上敲了敲,待办公室里唯一的工作人员抬头,她清咳了一声,抬头挺胸,倍儿自信,一副“我上头有人”的架势走了进去。   对方大概六十来岁,头发花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板一眼道:“名字。”   真一愣了下:“……祈真一。”   心里忍不住腹诽,阎君不是说一切都打点好了吗,怎么还问她名字,难道这就叫走过场?   那人取过桌上一本册子,迅速翻动。   眉心渐渐拧出褶子:“几号送来的?批条拿过来了吗?”   祈真一:“????”   对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抬头瞪真一:“你是祈真一的亲属吗?他的遗体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公社大队长批的火葬条子呢,给我看看。”   祈真一:“……”   她瞪大眼,目光呆滞。   阎君说的内应呢?唬她的吗?   “那个,您老人家误会了,我是来报道的新员工,我就叫祈真一。”   说完,她咧起嘴巴,露出无害又乖巧的笑容,怂萌怂萌的。   老头儿这才认真打量她。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阎君你个大屁/眼子,说好的接应人呢   打滚求收藏! 第6章   陈旧的办公室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一个肃色打量,一个怂巴巴的卖萌。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轻微点了下头,问:“邵兵招的你?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是火葬场。不管男同志还是女同志都得到外面搬运遗体,每个礼拜有两个晚上必须在这里值班。你确定自己能干得了吗?”   不是他瞧不起人,东川火葬场(去年改名殡仪馆)是他一手建起来的。   一开始厂里的人都不敢接触尸体,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哪怕火葬场工资比别的单位高,也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   十几年了,除了两个退伍老战友,其他人干不了多长时间就主动请辞。   一个个健硕的汉子都害怕死人,这还是头一回见女同志来上班。   想到邵兵的另一层身份,老人,也就是熊炳云若有所思。   真一见他不说话,矍铄的双眼就那样审视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紧张。   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念头便是糊弄过去,等阎君说的人来接应自己。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主意,而是老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邵兵是谁,有人让我三天内过来报道,说一切都安排好了。”   熊炳云又盯她看了看。   没说话。   他一沉默,真一心里就打鼓:“您放心,我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我胆子不小,力气也大,什么岗位都能做。”   起初她没想明白阎君的良苦用心,等她走近火葬场方圆两公里以内,顿时察觉到了此地对她的重要性。   对人而言,火葬场阴气重,煞气大,除非阳气足,心性坚定,否则很容易受阴暗晦涩的环境影响而精神不宁;   但对她这种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的情况而言,这些阴煞之气却是大补之物。   它们皆能被小木珠吸收,再通过阎君留下的黄泉之力化为蕴养她魂魄的养料。   可以说,除了坟墓堆里,火葬场确实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真一话音落下,老头子又看了她一眼。   垂首拉开抽屉,取出眼镜慢慢戴上,再次上下打量祈真一。   就在真一满头雾水,闹不懂老头儿啥意思时,就见他取下眼镜放了回去。   面不改色道:“行,你的入职档案等邵兵回来落实。我先跟你说一下咱们这儿的工种划分。”   祈真一一听这话,大喜过望。   同时又有点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过关了?   不过确定入职办户口的事妥了,祈真一又懒得再想别的,绷着的心神总算可以松懈下来。   小脸扬起灿烂的笑容,拍胸说道:“您说就是!不是我吹牛,这迎死送生的活儿我其实很有经验的。”   毕竟送鬼投胎送了快一百年,也不是每个鬼都跟她一样手脚齐全有个人样。   她也见过不少死状凄惨的鬼,有的头掉了斜斜歪在肩上,有的捧着自己的断手断脚,还有鬼生前被人碎尸,魂魄也碎得七零八落的……   老本行嘛,她肯定干得来!   熊炳云嘴角微微抽搐,尽量忽略眼前的小姑娘是一只鬼的事实。   “单位人不多,工种划分并不很明确,其中有两类是固定的,那就是搬尸工和火化工。”   “遗体火化安排在早上七点到十二点之间,目前场里有两个火化工,两个搬尸工,一个给死者整理仪容,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三个临时工。最后就是我跟邵兵,哪里差人就干啥,现在加一个你了。”   说到这儿,熊炳云顿了顿,在不确定邵兵想用她做什么前,有点拿不定主意把她安排到哪个岗。   考虑到她的身份,大手一挥。   随口说道:“这样吧,你就跟我和邵兵一样属于机动部队,但凡火化非正常死亡的遗体你就跟着去,工资……”   说到工资,付钱还是元宝蜡烛呢?   熊炳云沉吟半晌,问得隐晦:“跟大家发一样的,还是你有别的安排?粮油米面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可以兑换给其他人。”   火葬场工资高福利好,但这活儿也确实不好干。   其他单位别管体面不体面,工位是可以换钱的。   而火葬场呢,别说不干了把岗位转给亲朋好友或是卖点小钱,就算拿着大喇叭喊工资十七级,每个月百来块,日子不困难到过不下去的人根本不会到这儿上班。   一是费胆儿;   二呢,街坊邻居觉得晦气,一旦进了火葬场,相当于主动把自己从人群中隔离开。   所以场里的人要么一家老小就等着这份工作糊口,要么就是孤家寡人。   这种补贴票呢,那是多多益善。   祈真一想都不想就摇头,声音清脆悦耳:“不兑,我攒着有用呢。”   等她成功把身体抢回来,现在攒的钱和票就用得上了。   她是个对未来很有规划的人。   熊炳云闻言,点点头。   随后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他和邵兵知道祈真一是鬼,不用吃饭不用休息,但其他人不知道,而他也不能让祈真一知道自己看穿了她的来历。   该怎么提醒她不要吓到普通人呢?   便随口问了句:“对了,小祈啊,你住哪儿?”   祈真一眨了眨眼。   在熊炳云佯装看不破她身份时,祈真一也在思考要如何隐藏自己身上的异样。   “呃……呃,我刚进城,还没……”   熊炳云说道:“场里员工拢共没几个人,我们就没有建职工楼,住宿这个问题呢,得靠你自己解决。这样吧,我预支你一个月的工资,你在附近租间房?”   祈真一歪着脑袋想了想,一开口就吓死人不偿命:“预支就算了吧,太浪费了。我可以就住在这里吗?随便找个屋就行。”   想到一个月房租好几块,祈真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她现在是鬼又不是人,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蹲一晚上就行了,做什么浪费钱租房子?   何况,火葬场跟她多合啊。   也不知道在停尸间吸取月华,会不会有效果加成?   熊炳云:“……”   这还是个抠门鬼?   他还想劝上两句,让小祈别给火葬场制造灵异故事了,门外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熊叔,派出所那边让咱过去运尸,劫道的,死了还不止一个,我一个人搞不定啊,你得来啊。”   说话的是搬尸工杜嘎子。   杜嘎子话音落下,便看见了站在旁边的祈真一,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熊叔,你闺女今天咋过来这边找你了?”   熊炳云有个女儿,火葬场的人都知道,就是从来没见过。   冷不丁看着办公室站着一个年轻小姑娘,杜嘎子就认错人了。   熊炳云:“别瞎说,不是我闺女。这是小祈,咱们火葬场的新员工。”   杜嘎子懵逼脸。   “啥?姑娘家家跑这儿来上班?她要是被吓得哇哇哭,咱几个大老爷们是不是还得哄小姑娘啊?”   真一努了努秀气的小鼻子,不服气:“叔,你别小瞧人,你哭了我也不会哭。”   熊炳云暗暗点头。   ——你都是鬼了,当然不怕死人。   杜嘎子还想念叨几句,被熊炳云打断了:“先办正事,回头你俩再较量。”   他起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想起祈真一还站在原地。   喊了声:“小祈,赶紧跟上。”   杜嘎子:“……听派出所那边的意思,这伙儿劫道的死状不大好看,缺胳膊断腿的,叫上她……是不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   熊炳云看了杜嘎子的衬衫口袋一眼,略皱了下眉:“你的红绳不见了。”   杜嘎子低头一瞧,嗐,还真是。   他摸摸上衣口袋,又往裤兜里掏了掏,都没找着。   拔腿就要朝另一头的休息室跑,被熊炳云叫住了。熊炳云扭头回办公室,从抽屉里拿了一根新的出来。   “谢了啊,熊叔。”   真一好奇地看着他们跑来跑去,话痨的毛病又犯了。   跟着杜嘎子喊:“熊叔,这个红绳我没有!”   熊炳云抬脚动作顿了顿,对上她活灵活泛、委屈巴巴的表情。   仿佛他不给就是偏心。   只得又拿了一根出来递给她。   “谢谢熊叔。”   真一甜甜笑道,而后学着杜嘎子那样将红绳穿进扣眼,弄完后她仿佛完成了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眼睛,脸蛋都在闪闪发光。   实在——   不像一个鬼该有的样子!   熊炳云:“……”   算了,鬼不像鬼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七八十年代火葬场资料比较少。   在借鉴了某位真实人物的经历后,有私设哈。 第7章   熊炳云二人腿长步子大,利落地快走到仓库,一人拖一辆板车。   真一紧随其后,也要拉板车,被熊炳云叫住了:“不用拉车,一会儿全程跟在我们身边就行了。”   “哦。”真一以为他有别的安排,认真应了。   随后熊炳云又有意无意地问道:“既没大太阳,又没下雨,你还打着伞干嘛?”   走出去得引人议论了。   真一恍然。   对哦,她真笨!   怎么就忘了呢,有了阎君的黄泉之力,她已经不需要伞来延长自己在白日的时间了。   真一不知道这柄伞是什么东西制成的。   但这是老柳树为了让她能在阳光下停留久一点特意寻来的宝贝,她很珍惜。   “那我把伞先放在仓库里,可以吗,熊叔?”   熊炳云点头。   真一只是虚晃一木仓,人到仓库走了一圈就出来了。   熊炳云心知肚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问别的。   在他看来这只鬼还挺懂人情世故的,没有当众变戏法吓人,这样也好,不容易惹出麻烦。   然而这想法没能持续多久,祈真一就惹出事了。   问题就出在那几具劫道匪徒的尸体上,他们刚把其中三具尸体搬到板车上,最后一具突然诈尸了!   诈尸而已,火葬场的人什么没见过?   但尸体刚有挣扎抬头的动作,方才他还夸过的女鬼一个跨步上前捂住了尸体的口鼻。   这动作实在不寻常。   熊炳云心下骇然,先是眉头深锁,迅速看了一眼四周。   发现无人注意到尸体的反应和祈真一的动作,他立马借口帮忙走过去,侧着身版半挡着其他人的视线,用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声音说道:“小祁,人死了后变得特别沉,我知道你力气大,又是刚来场里想求表现,但不要逞强,你让开,我和嘎子来搬。”   这话便是警告祈真一别乱来。   然而祈真一又真会听吗?   她没觉得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但困在一个地方近百年,即便有老柳树同她说话,她的性子其实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改了许多。   她小幅度地摇摇头,声音依然甜滋滋,脆生生的,带着一股天然的活泼劲儿。   “熊叔,您信我。这是我第一次干活,我不会搞砸的,保管这人的尸体干干净净。”   说着,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脖颈上挂着的坠子,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那么回事,熊炳云就见有什么东西从尸体里飘了出来,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瞬间被那坠子吸了进去。   饶是见惯了生死,早有心理准备的熊炳云也忍不住脊背发凉。   偏生这会儿人多嘴杂,他只能闭嘴。   “好了!这下什么妖魔鬼怪都没有了。”   熊炳云表情一言难尽,看着祈真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说你自己不就是妖魔鬼怪吗?但他着实好奇祈真一方才的举动到底是为了哪般,就随口招呼祈真一合力搬尸,想着趁无人注意提点两句。   刚张嘴,就听有人惊呼:“熊叔,咋能让女人碰尸体呢?”   这一嗓门可谓石破天惊。   206国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除了四五个办案民警,周围还聚集了不少住在国道附近的村民。一开始大家都在吵吵嚷嚷地提供线索。   什么昨夜谁家的狗不正常,叫唤了许久;   什么黑暗里疑似有黑影从他们院子外蹿过;   还有说听到了汽车急刹车的声音,随后就是惨叫……   没线索地就围着尸体看热闹,谁也没注意到熊炳云身旁跟了个女同志。   这倒不是说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好,而是鬼魂都有属于自己的能力,譬如大伙儿骂人时惯用的“鬼话连篇”、“鬼迷心窍”。   真一没有蛊惑人的能力,她经常犯怂,当她不想让其他鬼注意到自己时能让对方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这招用在人身上效果也不差。   如若不是分神动用太玄镜,她在众人脑中只会留下一个朦胧不清的印象。   可这下不成了,只要有第一个人破开了迷障,其他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诶,这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你咋还上手摸呢,女娃子摸尸要诈尸的啊?”   “诈尸啥诈尸,蔡婆婆你见过啊?不过,你是哪家的闺女,赶紧出来,别搁在那儿影响警察同志办案,哎唷,你这闺女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   “熊叔,她谁啊?”   最后一句是其中一个民警问的。   熊炳云:“火葬场的新员工。”   话音刚落,周围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不仅问话的民警听到了,围观群众也听得清清楚楚。   空气霎时静默了几秒,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真一好像看怪物一样。   火葬场啊。   不是啥安生地方,里头怪事多着呢。   真一也不管大家伙儿心里在嘀咕啥,反射性扬起嘴角,露出标志性甜笑。   傻了吧唧没心没肺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她不笑还好,这么一笑,别说看热闹的人民群众了,就连几个民警也面面相觑,怀疑她是被人给骗了。如果没人糊弄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跑到那儿去?   就算找不到活儿干,也不至于去那种地方上班啊?   多吓人啊。   别看火葬场办了快二十年,火葬这个观念依然不为普通老百姓接受。   老百姓传统思维就讲究个入土为安,火葬在很多人心里跟受刑没两样。   所以,送到火葬场的极少数属于家庭认可火葬方式。   其余的要么是孤寡老人,死了没人扛幡办白事,火葬图个方便;   要么就是非正常死亡的,即横死之人。比如凶杀案的受害者、比如这次劫道踢到铁板的匪徒、又比如大街上打架抄刀子的流氓头头……   这样一来,火葬场几个固定员工都是派出所的老熟人了。   尤其是熊炳云——   普通人不清楚他的身份,县里端铁饭碗的人不能不知道啊。   熊炳云是老革命,拿过特等功、一等功的,是朝鲜战场下来的老兵。   他刚建立火葬场的时候,受到了许多人的非议。   在大家看来,这个每天用板车来搬尸体的老头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是个老乞丐混口饭吃做这种工作,再不然就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罪犯。   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老头除了兼职搬尸,是火葬场的管理人,还是县里的民政局副局长,共和国的特等功臣。   更是著名的反坦英雄。   若不是有这样的经历,又哪会对着真一这只鬼心跳如常,面不改色呢。   率先问话的民警梗了一下,结巴道:“熊、熊叔,你在说笑吧?她、她真是你们那地儿的新员工?”   “嗯。”   几个民警彼此交换了眼神,没说话,毕竟熊叔的工作也轮不到他们指指点点,只是眼底的怀疑都快溢出来了。   祈真一察觉到大家对她的质疑,担心影响到顶头上司熊叔对自己工作能力的判断,挥了挥拳:“你们别小看我。”   她刚捉到一只拼命往身体里钻的魂,那个魂魄显然不是这具壳子的主人,真一猜测他跟祁珍一样都属于异界魂魄。   她看得很清楚,那个游魂的头盖骨附近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只是可惜了,她能力不够,没法子瞒天过海,把他扣下来细细观察。   对方的魂魄一进入太玄镜就自动入轮回境。   也不知道偷偷找老柳树打听的话他会不会告诉自己。   哎。   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份工作不能丢了。   真一说罢,微眯着眼,打定主意要给大家伙来一段震撼的表演。   她细嫩白净的胳膊绕过尸体肩膀,不费吹灰之力把“人”直挺挺地抱了起来,三不做两步走,利落地放在板车上跟另一具尸体并排着。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超过三十秒。   “熊叔,咱快回去吧。”   众人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彻底傻在原地!   “……”   作者有话要说:   魂被引走了。   子系统还在……可惜女鹅不够细心。。 第8章   不说熊炳云和杜嘎子什么想法,真一一下就出名了。   人民群众散播舆论的速度多快啊,不出半天案发现场方圆几里的村子都知道火葬场招了个小姑娘,那姑娘长得好看,笑眯眯的,一双杏仁眼看着就亲切,力气还大咧,小小的个头儿单独扛一个壮汉的尸体脸不红气不喘。   就是脸色惨白惨白,瞧着怪让人揪心。   不过这八卦呢,传着传着就面目全非了。   等两天后传遍县城,真一已经从身体柔弱的小姑娘变成了力能扛鼎的女汉子,她身高七尺,浑身长满了腱子肉,脾气炸裂,一言不合就打人,扛尸体时胳膊上的肱二头肌鼓得老高……   “爸,外头说得是真的吗?你真招了个大力士啊,还是个女的?”   熊炳云坐得四平八稳,没好气地训小女儿:“吃你的饭,这么多菜也堵不住你的嘴巴。”   “那就是没有咯?”   熊炳云不稀得搭理好奇心旺盛的小女儿,转头问老大:“咱家老房子租出去没?”   熊辉愣了一下:“没,这么久了就两拨人去看过房,又嫌离城里远,又嫌不是砖瓦房。其中一户每个月只愿付五块钱租金,咱家那老房子虽然旧了点,但面积够大,我觉得五块钱太低了。爸,你觉得呢?”   事实上,熊家的老房子离城里不到三公里,属实算不得远。   熊炳云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那就不租了,房子我先给别人住,往后你和小朵就不要过去那边了。”   他越是定规矩,熊小朵心里的好奇心就跟得到了雨水滋养的小嫩苗,蹭蹭蹭长成参天大树。   “为啥啊?”   她先朝大哥挤眉弄眼,而后没大没小的调侃起亲爹:“爸,你不会背着我和我哥,给我俩找了个后妈吧?”   这话其实是随口一说,只是说完后,熊小朵立马跟亲哥对视一眼。   两人眼神交流了几秒,不约而同点点头。   嘿,还真有这个可能。   “爸,要是有老太太瞧上你,你也喜欢的话,就放心大胆地跟人结婚,别偷偷摸摸没名没份的。你放心,我和小朵都长大了,管后妈啥脾气都欺负不着咱俩。我是真的双手双脚赞成你焕发第二春。”   熊炳云一噎,猛咳了两声。   这俩熊孩子。   熊小朵赶紧倒了杯凉白开,一边递给亲爹,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嘴上还咕哝道:“爸,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们贴心,这也太激动了吧。来来来,先喝水。”   “激动你个锤子!臭丫头,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们找后妈了?你们是打算把我呛死好继承遗产吗?小王八羔子。”   熊炳云被咸菜噎得老脸胀红,顺手抄起手里的筷子就往闺女头上敲。   熊小朵起身绕到桌子另一边:“大哥也说了,你咋光打我不打他啊?老熊同志,你这是重男轻女。”   熊炳云抬手作势要撵她。   “那可能是你面目可憎,长得比你大哥可恶!”   熊小朵:“……”   瞧,这就是她亲爹!   熊辉朝妹妹摊手,无声说道:爸说的,我可没说啊。   熊小朵气得磨牙。   这就是他亲大哥,随时倒戈。   熊炳云:“赶紧坐下吃饭,跳来跳去想当猴子吗?”   他结婚晚,53年从战场上归来来时已经将近三十岁,次年成家,55年大儿子熊辉出生,又过了4年才生了老二熊小朵。   妻子在生老二时难产过世了。   这么多年,熊炳云是又当爹又当妈,中途经单位大嫂们介绍相看过几个对象,他也想娶个性情温柔的女人帮着照顾两个孩子,毕竟他在看孩子方面确实不太合格。   但人家女方嫌他好好的民政局副局长不安稳当着,偏偏还多事搞什么火葬场。   试想一下,丈夫白日里摸完又脏又臭的尸体,晚上回家上炕还得摸你……   哪个女人受得了这刺激?   怕是吃饭喝水都觉得膈应!   如此折腾了几次后,熊炳云二婚的事彻底黄了。   有人就劝他,干脆把火葬场交给别人管,他就别亲自去了。   十天半个月让人汇报一下工作,女方忍忍还能凑合着过日子,熊炳云没同意。   有那碎嘴的就在背地里笑话他,说家里没个女人还叫什么家,别以为单身汉子带娃的日子就好过了,熊炳云肯定撑不了多久就得服软。   没想到他倒是厉害。   这十几年来,不仅工作上没掉过链子,儿子女儿也拉拔大了,邻居们都夸他们孝顺懂事。   每次他们当着自己面夸两个兔崽子时,熊炳云都笑而不语,回到家该夸就夸,该收拾就收拾。   别看小闺女跟个泼猴似的上蹿下跳,其实也就是嘴花花,不敢挑战熊炳云作为父亲的权威。   熊炳云心里也最疼闺女。   熊小朵扒了两口饭,还是对租客很感兴趣。   “爸,租房子的不是你的第二春,那给谁住啊?”   熊炳云怕她好奇心太重,得不到答案会偷偷跑到老屋窥探,这会儿没卖关子:“场里的新员工。”   熊小朵眼睛发亮,看了大哥一眼,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换熊辉来问:“……就是这两天县里的大红人,火葬场的女同志?她怎么会到火葬场工作啊,她就不害怕吗?她力气是不是真的像外头说的那样大啊?”   熊炳云瞪他。   熊辉赶紧住嘴。   熊炳云才说:“三姑六婆的话能有几分真?她是邵兵的表妹,有没有本事不好说,但胆子肯定比你俩大。我让你们不要再去老房子附近晃悠是因为邵兵说了,他这个表妹啊脾气有点怪,见到陌生人心情不好就动手打人。”   熊辉心里暗暗腹诽,女同志打人又多厉害,跟挠痒痒差不多。   他没把话说出来,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两分。   熊炳云多了解自家儿子啊,他们动动眉毛他就知道想干嘛。   当即严肃了脸:“她身手比邵兵厉害。邵兵揍你们时只用了五成力,他表妹可不会留手。你们那脑袋不是摆设,好好想想,如果没有两下子,邵兵敢把人介绍到场里上班?”   兄妹俩对了个眼神,没想到爸还挺认真的。   当即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认真应道:“知道了,爸,一会儿我就把钥匙给你,保管不单独去那边。”   熊炳云又看了看兄妹二人,确定他们没打算阳奉阴违,这才嗯了一声,不过心里想好了。   还是得跟小祁打个招呼,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熊炳云吃完饭,拎着钥匙出了门。   兄妹俩见他大半夜那么着急让人住进去也觉得奇怪,商量了几分钟便偷偷摸摸跟在老爹后头。怕被发现,两人故意隔了百来米。   熊小朵捂着嘴,声音仿佛压在嗓子眼:“哥,我们这不叫说话不算数吧,咱们可没单独过去,有老熊同志带路呢。”   “少逼逼赖赖,别走神!”熊辉牵着妹妹的手,也压低了嗓门。   出乎二人意料地是,老爹竟先去了火葬场。   这下两人有点发懵了。   熊小朵最怕到火葬场了,自她懂了这里是做什么的地方后就再也没来过,有时候到大门口给爸爸送饭,她就觉得那大烟囱里有一双眼睛在看她,特别瘆人。   “……哥,咱不去了吧?大晚上的我怕遇到……”鬼。   熊辉胆子也就比妹妹大一点点,哪怕那个“鬼”字没说出来,他大脑已经不受控地浮现出各种飘来荡去的阴间玩意儿,不出五秒,露出来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闭了闭眼,默念了好几遍主席语录。   咽下口水,故作淡定:“怕啥,主席说了,咱们要讲科学,那些什么什么东西都是封建迷信,是该扫除的糟粕!妹,你别怕,只要咱们心中有正气,什么邪魔外道都近不了身。”   熊小朵起先还在附和,听到后半句忍不住顶嘴:“哥,不是说好了讲科学吗?咋又有邪魔外道了?”   熊辉:“……”   他噎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就听杠精妹妹继续自言自语:“我就说肯定有那……那什么。你看啊,机关单位禁止搞封建迷信,但人就是很奇怪啊,越禁他们就越想搞。葵花说,咱周围邻居不少人到了晚上就悄悄到她家去算命。婚丧喜事,请周爷爷看日子;东西丢了,找周爷爷起数;有灾生病,找周爷爷破解……她家伙食可好了。”   熊小朵一脸向往,恨不得自己也学了那神通。   “……别说废话了,进不进去?”   “哥,你走前面。”   兄妹俩躲在外墙那儿推三阻四,你推我出去,我跑回来又推你……折腾了约莫有两分钟,还没商量好谁前谁后呢,就听到轻微的说话声传来。   两人顿时一动不敢动,趴在墙上恨不得变成壁虎。   又过了差不多一分钟,说话声脚步声都没了,熊小朵瑟缩着侧脸问大哥:“哥,咋没声音了?要不你脑袋支出去瞅瞅?”   她刚说完,就见亲哥眼珠子瞪得溜圆,眼角抽搐,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熊小朵眨了眨眼:“哥,你眼睛里进灰了吗?”   “……”   熊辉看着离妹妹不到半米远,他们一样歪着脑袋贴在墙上偷听的女人,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一把抓起弄不清状况的妹妹,调头就跑:“有鬼啊~~~~”   那个“啊”直接扭成了山路十八弯,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感情丰富!   熊小朵一听有鬼,心里恐惧得不得了。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站在他们刚才躲着的位置,惨白着一张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吓得她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晕过去前就见老爹黑着脸走出来。   朝他们大吼道:“熊辉!熊小朵!”   熊小朵发誓,她觉得父亲大人的吼骂声从来没有如此动听过,瞬间把她从地狱带到了天堂。   “爸,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见那个了呢。”   兄妹俩停下逃命的脚步,气喘吁吁地跑到熊炳云身边,扭头跟真一打招呼:“嗨,你就是邵大哥的表妹吗?”   真一小嘴微张,邵兵的表妹?   这是阎君安排好的身份吗?   就听对方根本没等她回答,接着说道:“你好,我叫熊小朵,这个二愣子是我哥熊辉。你走路怎么没声的啊?刚才突然出现在我们旁边,我哥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熊小朵!”熊辉恼羞成怒,想要揍妹妹了。   “……你、你好。”   这姑娘真好看啊,他刚才怎么就把人看成鬼了呢。   一定是月亮不够圆,不够大,不够亮!   熊辉脸颊泛红,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真一的眼睛。   祈真一看着眼前打打闹闹的兄妹,突然想起自家的几个兄弟,但她很快就从怀念中脱离出来。   大方笑道:“方才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是小偷呢,就想看看你们在干吗。”   熊辉:“没关系,是我和熊小朵不打招呼跑过来,没吓到你吧?”   熊炳云一听儿子语气里的荡漾,就知道这小子思春了,顿时脑壳疼。   赶紧呵斥道:“小祁这会儿就要回去休息了,你咋废话那么多?赶紧带小朵回家。”   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这就开始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女主不能只有男主。   她要有新朋友~ 第9章   熊炳云警告地瞪了儿子几眼,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祈真一。   邵兵说,能滞留在阳间的魂魄执念一定颇深,并且会逐渐忘记身为“人”的一切。   起初他们能模模糊糊记得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但随着在尘世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彻底失去所有的记忆,只留下吸食阳气的本能。   而吸食阳气不会致人死亡,只会让他们的身体变得羸弱多病。   照邵兵的说法,这世上或许存在游魂,但绝对不存在厉鬼!   因为,鬼魂的阴煞之气一旦超过某个数值,到了对人造成性命威胁的地步,便会自动被引入地府。具体如何操作的管理局也不清楚,那是地府的几个阎君设计出来的机制。   邵兵往常办事从来不交代这些,这次破例向他展现管理局和地府的关系也是想让他安心。   祈真一是得到特批的阴间关系户。   不会像一般的鬼那样伤人,只要在她离开前把她当成普通的员工即可。   这会儿见她确实对“人”不感兴趣,熊炳云心里总算安定了。   熊家兄妹撒泼耍赖也要跟着一块去,祈真一没什么意见。   听着他们的吵吵闹闹,她有些羡慕。   她和家里的兄弟姊妹也曾有过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光,谁欺负她,大哥就欺负回来替她出气;二姐会给她编好看的头绳,三哥四哥调皮捣蛋,但摘到野果子不会独吞,会带回来给大家一块儿吃;还有小弟,虽然老惹她生气,但很听爹娘的话。   那时候爷奶还在,特别不喜欢他们这一房,每次分吃的总是给他们少分。   明明他们干的活儿最多,但饿肚子的永远是他们。   直到大哥说亲,爹娘才下定决心分家。   爷奶多狠的心啊,他们八口人就分了一栋要倒不倒的茅草屋,五十斤红薯,一个锅碗瓢盆都没给……   当时的她觉得日子太苦了,做梦都想一家子过好日子,还天真地偷偷找菩萨许愿,如果家里能吃饱饭穿暖衣,她做什么都行。   有时候真一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她许了愿,才会被祁珍夺舍。   可暗戳戳求神拜佛的人那么多,还有人找大巫要福气呢,为什么菩萨只对她另眼相看了?   这般一想,她就觉得菩萨没这么可恶,肯定是有人搞鬼,故意害她。   而现在,她觉得一家人在一起也挺好,日子虽苦但心里却是甜的。不像眼下这般,她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情面对他们了。   又想念又忍不住埋怨,终究不甘心啊。   ****   熊炳云的老房子在江边,木制骑楼。   房屋背朝江水,后面有一条木板搭建的走廊,前面是不大不小的院子,因为没人打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人踏进院子半截身子都被淹没了。   熊炳云见状,瞪了儿子一眼。   怪道房子租不出去,就这乱七八糟、杂草丛生的品貌,谁看谁不嫌?   熊辉不自在地别过脸,干咳一声掩饰心虚:“爸,我真打算抽空打扫来着,就是一忙活给忘了。”   “这样吧,明天我和小朵负责拾掇拾掇院子。”   也不用弄得太勤快,每天拔一点,他就可以跟小祈同志天天见面了。   哎哟喂,自己可真是聪明绝顶啊!   熊炳云一瞅他脸上的笑,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当即没好气地瞪了蠢儿子一眼:“不用你掺和,人家小祁自己能搞定。”   真一顺势点头:“嗯,熊叔说得没错。”   “这么大一片,不如还是我和小朵……”   真一微笑着打断他:“不用了,我能行。”   夜空下她的双眸深邃又透亮,仿佛蓄了一弯明月在里头,让人下意识盯着她的双眼,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熊辉只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嘴巴不受控:“……嗯,也成。”   明明心里想的是找别的借口接近小祁同志,但话到了嘴边就变了样儿。   祈真一眼波流转,不再理会熊辉,接过熊叔的钥匙晃了晃:“熊叔,那我先进去了,明天见。”   熊炳云点点头。   带着神游天际的熊辉和犯困的闺女回家了。   待他们走远,祈真一看了眼满院子的杂草,叹了口气:“哎,我这鬼当得真不容易,半夜还得干活儿。”   她双脚离地一米,径自从院子门口飞到骑楼屋檐台阶上,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一声,锁开了。   真一推开门走进去,乌漆嘛黑的夜晚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视线,在她眼里此刻犹如白昼。屋子里很空,只有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堂屋左右两侧都是卧房,堂屋后面有一道门,后面是上二楼的楼梯。   她将几个房间都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柄镰刀。   ……   第二天一大早,熊辉撇开妹妹,先到西大街买了麻圆豆浆,再蹬着脚踏车到老房子这边献殷勤。   走近后,他傻眼了。   一时恍惚,车龙头没把稳,差点连人带车摔沟里。   眼前的景象太神奇了,院子里的杂草不翼而飞,灰扑扑的小木楼外墙被清理得特别干净,这让他有种一觉睡了十天半个月的错觉。   熊辉看得目瞪口呆,下车时还趔趄了几步。   突然有些露怯,竟不敢踏进院子了。   他站在院子外头喊了几声:“小祁同志,小祁同志你起来了吗?”   无人回应。   他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便扯开嗓门又喊了几遍,没喊来祈真一,倒是把隔壁洪婶子家的狗惊动了。   顿时“汪汪汪”地吠个不停。   “啊呀,是熊辉啊,你咋回来了?”   洪婶子从二楼卧室走出来,目光先是落在熊辉身上,随后转移到熊家的院子:“回来弄院子啊,你这个娃娃总算勤快一回了。你看看,婶子没跟你说瞎话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你那房子得侍弄侍弄,之前那卖相那么差,谁肯花冤枉钱租呢。”   说完,她也有点迷糊。   “不过,你啥时候来弄的?这活儿干得挺细致,不像你哦。”   熊炳云跟洪婶子是同龄人,一个村长大的。   熊辉和熊小朵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最了解这兄妹俩有多能偷懒了。   地里的活儿那是能拖就拖,反正他们老子能养得起。除了地里的活计不行,这俩学习都还不错,平时也很体贴熊炳云,家里的活儿兄妹俩从来不推,他爸回到家就有热水热饭。   所以也没人说兄妹俩的闲话,只当人有所短,他们不会干那些,而不是不想。   熊辉挠了挠头,咧嘴笑了笑,问道:“婶,你见到我家住的那个女同志出门了吗?”   “你家住了人?”洪婶子一愣,随后说道:“我没听到你屋里有动静啊,谁住在这边啊,是找着租客了?”   熊辉:“嗯,我爸同事的表妹,昨晚住进来的。”   洪婶子摇摇头。   昨夜她睡得沉,什么也没听见。   熊辉觉得更奇怪了,他指着干干净净的院子,不可置信道:“婶子你真没听到啊?她可能干了一晚上的活儿,这院子昨晚还不是这样的呢。”   这回轮到洪婶子目瞪口呆了。   啥?   这院子是昨夜清理干净的?   如果真有人走来走去拔草,她不可能听不到啊,她不会睡得那么死吧。   熊辉猜测小祁同志已经上班去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打道回府,走之前又跟洪婶子说了不少好听话,希望洪婶子平时能搭把手,帮帮女同志啾恃洸。   洪婶子取笑他晓得想姑娘了,倒是满口应了。   真一自是没想到朦胧夜色下的一面,短短几句寒暄就引得小伙子春心萌动,她这会儿正蹲在焚尸炉旁研究太玄镜里多出来的透明墙。   说墙也不是墙,就是一小块类似结界的东西,上面标注着她看不懂的图案。   其中两个是彩色的,别的图款都是灰色,上面还打着“?”。   她迟疑着,伸出手指在透明墙上随便戳了戳,就听见急促的滴滴声。   “滴——”   “滴——”   “滴滴滴——”   “警告,警告,有外来力量攻击,有外来力量攻击!系统S02请求支援,请求A02建立连接……”   冰冷机械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真一腾地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水润润的杏眸睁得大大的,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是什么?   真一眼前迅速闪过那日拼命往万虎躯壳里钻的魂魄,福至心灵惊呼:“原来如此!”   旁边的蔡师傅正在打盹儿,被她惊醒了。   有些不耐烦:“咋咋呼呼啥呢?出去出去,影响我干活儿。”   “哦,蔡叔,那我出去了,忙不过来你再叫我。”   说完,真一麻溜地出去了,只留下蔡叔怒目直视着她的背影,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真一走出火化室后,便摸到了熊炳云和邵兵共用的办公室。   熊炳云并非天天都来火葬场,偶尔还得开会出差。他们这种单位出差呢,就是到各个乡镇公社宣传火葬的好处,让大家尽可能选择火葬而不是土葬。   就像今天,熊炳云就搞宣传去了。   而邵兵呢……   真一还没见过这人是圆是扁。   听熊叔说,他回来把她的职工档案办妥后又离开了,只有户口本和档案证明他确实来过。   她不需要钥匙,到了门口她直接从壳子里飘了出来,再将木化的身体缩小从窗户里塞进去。随后她的魂魄从窗缝里挤进去回到躯壳。   真一蹲在无人能瞧见的角落,拎着脖子上的木珠在墙上敲了几下。   “老头儿,你在吗?”   “我有急事找你。”   “老头儿,爷爷,快吱一声啊?”   那头老柳树用力咳了两声,故作嫌弃:“说吧,你这个小唠叨鬼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真一努了努嘴,想顶撞几句又想到正事要紧,急忙问道:“爷爷你见过前两日我引进轮回境的那个魂魄吗?她有没有交代清楚自己为何能死而复生、夺舍别人?”   老柳树闻言,倒是没打算瞒真一:“她是坠楼而亡,临死前便有一个叫系统的物件找上她,要与她绑定。她答应后,那个系统就能助她夺舍别人的身体……如何选择夺舍对象她也不清楚。但是她提到过一点,夺舍重生的代价是要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任务具体是什么系统还没来得及公布,只是隐约说过它是子系统,要给母系统做辅助,而她还没成功,就被你撞上了。”   “……系统?你确定她说的是系统?”   老柳树:“对,阎君认为,这个叫系统的东西应当是其他世界的产物。”   随后,老柳树反问:“小唠叨鬼,你这么激动是有什么发现吗?”   真一顿了顿,有些犹豫。   她打心底里信任老柳树,但她却不信任阎君。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对阎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离开并不感激。   阎君若是真的觉得她无辜,真想帮她的话他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但他不愿意放下身段解决祁珍,而是让她自己补地府的漏洞。哪怕他给了黄泉之力让她白日不受限制,那也是他应该做的。   阎君如此行事,真一只会觉得他另有图谋。   可惜她人微力薄,阎君是大象,她则是可以一脚被碾死的蚂蚁,实在是敢怒不敢言。   老柳树猜到她的顾虑,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叮嘱道:“无妄阎君近日闭关,系统一事由你自行处理。小唠叨鬼你记住了,那系统就跟人一样,有思维能算计。要想知道它的母系统是不是夺舍你的祁珍所有,那你就要先找到子系统,逼它开口。”   真一闻言,眼眶稍有不适。   她是鬼,自然没泪可落,但心里那万千思绪却像线团拧来拧去。   说话时带了几分哽咽和撒娇:“爷爷……”   老柳树:“行了,哭什么,赶紧办正事去。早点变回人早点过完一辈子回来陪老头子唠嗑,没你在耳朵边唠叨啊,我还真不习惯。”   真一破涕为笑:“知道啦,以后我一定烦死你。”   ****   祈真一在这边捣鼓S02,而另一边的祁珍总算发现了不对劲。   A02短暂苏醒过,只留下一句话再次陷入深眠。   “夺……运……否则危……险……”   而它深眠后,系统界面上便多了一个类似游戏血条的运势条。   满气运为100,负气运无下限。   而排在最前面的,便是“原身”曾经的对象——盛景玚。   盛景玚气运九十一。   第二个则是秦瞎子的儿子,秦霍,七十六。   越往下,数值越来越低……   祁珍看着突然罢工的系统,不免心慌意乱。   自从系统开始深眠,没有幸运丹加持后,她便一天比一天倒霉。   喝水被呛,平地摔跤,丢钱丢钥匙……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但小事件堆积到一起让她心情愈发暴躁,对待丈夫和孩子很难像从前那样温柔。   丈夫对她最近的表现颇有微词。   儿子和女儿放学后不再像从前那样扑到她怀里撒娇,而是害怕地躲在爷爷奶奶后面。   向来拿她当女儿看待的婆婆也问她是不是上班遇到了不开心的事,话里话外让她改改脾气。   祁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什么,她也想控制自己的脾气。   但她没办法,她控制不了。   她迫切想要系统回来,她想继续自己的完美人生。   祁珍视线落在“盛景玚”三个字上,眸底闪过畏惧、贪婪、挣扎……   半晌后,手指在虚空中划向秦霍。   是时候回红顶寨一趟了。 第10章   祈兴国这几天心里始终不踏实。   当日把真一赶走后,他在堂屋里抽了大半夜的烟。   睡前想跟老伴谈谈如何安置闺女。   心想,不管是人是鬼,真一终究是他们的闺女。哪怕祁珍这几年对家里的贡献确实不小,但那毕竟不是他的女儿。   祈兴国看重血缘,因此对祁珍始终淡淡的。   “如果真的害怕她进屋的话,花点钱找秦瞎子求个来生,让她投个好胎吧。”   下辈子能过得好一点。   陈红梅翻了个身背对他,许久没说话。   “你二哥等着抓咱们把柄,你信不信我前脚找了秦瞎子,她们后脚就到大队长那儿告状?”   祈兴国沉默。   他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妻子的托词。   红顶寨信奉大巫的历史近千年。   过去大巫也确实对红顶寨起到了保护作用,让寨子里的人免受战争流离之苦。   虽说秦瞎子是半罐水,没学精祖上的神仙手段,但村里人对秦家还是心存感激和信任。   以及敬畏。   谁家有事都喜欢到他那儿寻个安心。   侄子娶媳妇时,二哥还特地找秦瞎子算了吉日,怎么可能因为他们给真一超度祈福就去村长那儿告状?   再说,村长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怎会照搬外面的政策来对待寨里的人?   说来说去,妻子就是不想面对可怜的闺女。   祈兴国:“呵,你真的还记得谁是咱们的女儿吗?”   陈红梅知道他心里有气,态度软下来:“你这话真是往我心窝子扎,真一是我的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比你心疼她吗?家里有多少钱你是知道的,这两年孙辈还小花不了什么钱。但过几年呢,学费,嫁娶……哪一样少得了?咱们现在靠着闺女”   祈兴国眼神倏地变锐利。   陈红梅心跳停了一拍。   赶忙改口:“咱们靠着祁珍的门路,每个月攒点小钱。如果她知道真一还魂的事生气了,停掉这份进项,老六拿什么买房,拿什么娶媳妇?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抠出来:“你就不怕祁珍把真一打得魂飞魄散?”   几十年的夫妻,陈红梅很了解祈兴国。   他这人就是不干不脆,有时候很强势,有时候又优柔寡断,但确实很疼两个女儿。   可她都明白的理由他不知道吗?   不,他很清楚。   陈红梅觉得他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太作!   不过哄还是得哄。   “……老头子,你咋不想想那人万一不是咱们闺女,而是有人恶作剧呢?或者珍珍故意找人假扮来试探咱们的态度?春妮儿说了,那姑娘脸倒是和真一差不离,看着挺像,但她比真一高了半个头,我还没听过谁做鬼后还能长个子的事。”   “再说,如果她真的是真一的魂魄,这两天咋没动静了?连个梦也不托回来,你想想,我的话是不是很有道理?”   祈兴国没有把亲眼见到真一身体变化那一幕说给陈红梅知晓。   在试探过妻子对祁珍的态度后,他下意识隐瞒了。   不免担心闺女是不是出了事,又或是被鬼差捉走了,否则怎么他一赶她就的真的不回来了。   这事寻不到结论,他也找不到人商量。   祈兴国这两日坐立难安,频频上山,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怎样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   或许,只是想见见她,再跟她说说话吧。   就在祈兴国的良心备受煎熬时,许久没回过娘家的祁珍回来了。   祁珍一回来,就跟皇后省亲似的,全家上下都动了起来。   几个小孩拿着扫帚清扫院子里的落叶杂草,何招娣到大队长家拔了几颗四季葱,葛笑笑听说秦二娃在山涧里捞了小半桶鲫鱼,一改心高气傲的作派,屁颠屁颠买了回来。   至于陈红梅呢,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又是蒸腊肉又是杀鸡。   祁珍看在眼里,满意地点点头。   这阵子她太倒霉了,干什么都灰头土脸,就只有在祈家,被众人围着讨好才能找回满满的优越感。   “诶,他小姑,你快到屋里歇一会儿,这些粗活交给我们就行了。”   何招娣笑得一脸谄媚:“你可是人民教师,拿笔杆子的人,手重要着呢,哪能给红薯搓泥啊对不对?妹夫指定心疼死了。”   三嫂拍马屁的功力日益见长,葛笑笑嘴角抽了抽。   想到自己男人爹不疼娘不爱,整日在山里跑来跑去;而老六呢,却狡猾地讨好了小妹和妹夫,摇身一变成了镇上的工人,她心里是又酸又涩。   屁股微微一撅,把何招娣挤开,嘴皮子不遑多让道:“就是,你瞅瞅你这手多细多嫩,我就没见过谁的手这样漂亮,咱可得好生护着,变糙就不好看了。”   何招娣瞠目。   好啊,葛笑笑这个学人精!   她深呼吸了两口,扬起讨好卑微的笑容:“对了,珍珍,妹夫这次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元青和幼珊长高没,肯定越长越好看了吧。大半年没见,我还怪想他们的。”   何招娣一提龙凤胎,葛笑笑也顺势谈起育儿经。   话里话外都是贬低自个儿,捧祁珍。   两人简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拍马屁,夸得祁珍心花怒放,系统罢工的阴霾总算散了不少。   吃饭时,祁珍问了买院子的事。   听到秦瞎子那边不考虑卖,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没有生气,没有质问,而是让陈红梅把汇款单交给她,她亲自跟秦瞎子商量。   陈红梅面上僵住。   不太情愿。   到了手里的钱再还回去就跟有人拿刀子割她的肉一样,浑身都疼。   祁珍眸光微冷,语气也凉凉的:“妈,是有什么难处吗?”   “……”   “没……汇款单我都给你收得好好的呢。”陈红梅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   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把汇款单找出来。   饭后,祁珍稍作打扮便往秦瞎子家去。   这是她穿书这么多年后第一次靠近红顶寨的中心。   四下没有别的房子,只有一幢八角塔楼矗立在山腰被苍翠绿意包裹着,露出古朴神秘的塔尖。   而要到达八角塔楼就必须经过一条约莫八百米的石廊,石廊盘旋在山壁,不过一米宽,最多只能两人并排而行。   最低处离地有三十多米,最高处将近五十米。   这样的构造实在艰险,难怪公社革委会明知道红顶寨有拜大巫的习俗,也没敢强行捉人批|斗,而是轻拿轻放,让寨里的人莫要太张扬。   祁珍深呼吸,望着山腰的塔楼,眸底透露出志在必得的决心。   ****   另一边的火葬场。   自从得知这个子系统会说话,害怕外力攻击后,真一索性将它从太玄镜挪到木珠里,不间断地拿黄泉之力炼它。   果然,未出三日,她便撬开了系统的嘴巴。   “你是说,你们有一个无所不能的主脑,它掌管着各种各样的系统,而每个系统都必须跟拥有智慧的灵长生物绑定?”   真一盘腿打坐,温柔的月华倾泻在她身上。   一心两用。   “是。”机械音听不出害怕等情绪,但它回答得很迅速。   真一翘起嘴角,眸光闪了闪:“所以,所谓系统就跟寄生虫一样,对吗?没有宿主的你们就是废物一个?”   系统冷冰冰地辩解:“不要把系统跟寄生虫那种低等物种相提并论。人类是最不理智的生物,也是最贪婪的种族,没有系统的帮忙,宿主亦是废物!”   话里的高高在上糊了真一一脸,让人想呵呵它。   人类再不理智、再贪婪、在系统眼里再差,这些神通广大的系统不还得依托人类作妖吗?   有本事就脱离宿主,独立行走。   若是较真的人,定要跟它辩上一辩!   可惜真一并不关心这些,也没有被贬低的恼怒。   她现在只对祁珍感兴趣。   “你还没有交代清楚,跟你搭配的母系统现在在何处?你具体任务是什么?能不能找到母系统的宿主?还有,你们绑定的宿主是哪里的人,用的什么办法把他们的魂魄带进来?”   这次系统仿佛被问住了,卡了一会儿。   才回答:“所有位面皆有系统的存在,A02的宿主名叫祁珍,来自此世界的平行时空。而这个世界是一本叫做《七零蜜宠娇妻》的小说衍生出的位面,祁珍的任务是什么S02并不知道,S02接到的命令是辅助穿书女主祁珍成为所有人钦羡的对象,作为宠文女主,财富权势、深情的男人缺一不可。S02的第一个任务是帮助祁珍跟黑市打交道,积累原始资本。”   这是它让宿主选择刚死不久的匪徒的原因。   那人名叫吴天,绰号三狗子,名义上跟那伙人没什么太亲密的关系,其实是他们的军师。   平时很少露脸,这次参与劫道也是打着被人说动出门干活的幌子。   明面上他对打劫的事并不知情。   它的宿主在他身上重活大概率不会被抓,反倒能接手吴天手里的人脉,方便给祁珍打下事业基石。   真一冷笑:“这么帮祁珍,她能给你们什么?”   天上会掉馅饼吗?   呵,可笑。   反正她不信。   机械音再次陷入沉默。   它不回答,真一便操纵着黄泉之力一遍又一遍攻击它。   红色的晶片在未知的力量中渐渐变得透明。   感受到自身处于崩溃的边缘,系统终于露出了“智能化”的一面。   机械音急切而短促:“是运,祁珍攻略人物,掠取他们的运势后反馈给系统,再获得系统商城的商品。”   而部分商品可以继续跟其他人交好,博得他们的好感……   这是循环。   “跟我绑定吧,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有,我可以让你成为第二个祁珍。”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呸!!!你完蛋了。 第11章   “不管你本身的资质如何,有了我,你就能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难道你不想美得无与伦比,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你身上,再也挪不开吗?”   “你有任何心愿,我都能帮你完成。”   “只要你绑定我,美丽、财富、名气……这世间所有你喜欢的,想要的,都能牢牢抓在掌心。”   冰冷的机械音充满了诱惑力。   真一内心波澜不惊。   哦,其实还是有一点点诧异,再加几分兴奋。   看来这系统并非她以为的那样厉害。   至少,地府的东西确实能克制它。   它困在珠子里无法看清她的面貌,不能得知她的身份,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出她是女人,由此可见,它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是那个叫“主脑”的王八蛋预先设定好的内容。   它本身的自主性并不大。   如果它知道自己就是被祁珍夺舍的人,又怎么敢画大饼让她成为第二个祁珍?   怕是得装死到底了。   而另一款母系统既然需要它的辅助,想必也没让祁珍成功过上所谓的宠文女主生活,甚至……   思及老柳树的话,真一这会子神清气爽,恨不得原地蹦高再跳几圈。   这“重创”果然不掺水分啊。   简直太好了!   只要祁珍过得不好,她就开心,就觉得痛快。   “真的吗?可是……”   真一换了个姿势,满面挂笑。   声音传达出去的情感却是犹豫的、心动的、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小虚荣和期盼,系统S02心神一震,顿时觉得加把劲忽悠,胜利就在眼前了。   继续以利相惑:“你为什么迟疑呢?你既然有本事抓住我,难道还怕我骗你吗?如果我骗了你,你大可以将我再关进来。”   只要她同意绑定,那她和系统就是一体的,哪怕宿主死了,它也能依附到她的灵魂里。   只有它能选择主动剥离,而宿主却不能选择抛开它。   这是主脑为了鞭策宿主努力做任务,获取更多更优质的能量而特意做的一道锁。   系统盘算着小九九,这一刻它丝毫不厌恶困住它的某样东西,而是暗暗想着,有如此大本事的宿主加上它肯定如虎添翼,一定能给它带来不输给母系统的能量。   那它就能从子系统进阶为力量更强大的母系统,而后……   进阶升职不是梦,它很快就能成为统生赢家了。   想到这儿,S02大手笔地耗费不少能量,在半空中再次投影出巨大的半透明屏幕。   这次不再是一排灰扑扑的“?”,而是将所有能兑换的商品一一展示出来。   排在前面,也就是档次最低的是养身丸、美颜丹一类,还有增加各方面素质的丹药,比如拔高智商、增大力气、提升速度等。   接下来则是什么爱情水、逍遥丸……   一看就不是正经东西。   第二页的东西才让真一开了眼界,竟可以贩卖寿数、健康、运气……   试想一下,如果人的阳寿尽了还能系统续命,如果一个本该走霉运的人被系统改了运,突然变得一切顺遂,那地府的生死簿岂不是形同虚设?   秩序混乱不是好事。   真一粗略想了想,假使这样的例子不是一个两个,那肯定早被管生死簿的人捅到几位阎君那儿了。   既然地府不知道,那就意味着它们有别的法子避开,到底是什么呢?   小脑瓜里一瞬间冒出数不清的问号。   真一眼珠儿转了转,计上心头。   她清清嗓子,干咳两声,急切问道:“……跟你绑定后,就能换所有的东西?”   随后又半信半疑道:“你蒙我的吧?谁知道这些东西是真是假,你就算拿颗老鼠药告诉我那是续命丹,我也分不清。呵,想糊弄我?没门儿。”   S02急了。   以为真一会欣喜若狂立刻跟它绑定,却不想她明明露出了贪婪之态,竟还保持着些许理智。   “系统从不骗人。”   真一冷笑:“哄谁呢?寿数运气皆可以兑换,你还叫什么系统,原地飞升成神吧。”   S02见她不信,察觉到那道古怪的力量一直盘旋在它周围,随时能将它湮没吞噬。   急得脱口而出:“系统来自高维位面,当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能理解的,你只要知道系统商城的商品来历正当,都是与人公平交易得来的就行了,每一种商品需要的积分也不一样。”   真一这才注意到商品图标下标红的数字。   十年寿命下标着六万。   她再回到第一页,养生丸只需要十分,美颜丹五十二分。   顿时恍然大悟。   “你如果还不信——”   真一竖起耳朵,就听S02气急败坏道:“你自己试试。”   说罢,身前便掉下一个七彩琉璃色的小瓶子。   “这是五宝续命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回来。”   机械音话里满是心疼。   五宝续命丹可是商城最贵的商品之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宿主做几辈子任务都没办法解锁第二页,跟别提攒够换它的积分。   但S02不敢吝啬,它敏锐地意识到对方真的有能力销毁它。   如今只有用价值最大的东西勾起她心底的贪欲,引诱她绑定自己,才能保住小命再谋未来。   只可惜——   它找错了对象。   真一捡起琉璃小瓶晃了晃,只有一颗,她瘪了下嘴,有些失望。   这系统太抠门了。   “把你商城里的每样东西都来一份,我就勉为其难成为你的宿主。”   S02:……   卧槽!   如果它不是一枚晶片而是人,听到这话肯定脑溢血都气出来了。   人类果然贪婪无度。   眼前的女人更是无耻至极,狮子大开口。   “没有,所有东西都需要宿主做任务攒积分兑换,我没有赊账权限。”   “那这一颗续命丹……??”   真一重重地叹了声气:“哎,算了。我承认你很厉害,你们那个主脑更是神通广大,我也很想跟你绑定,以后过上别人羡慕的好日子。可是呢,商城里的好东西需要的积分太多了,我要是想再换一颗续命丹,岂不是要为你卖命到猴年马月??哦,可能卖命都达不到买它的条件。哎哟,我可怜的爹娘估计等不到了哦,你还是找别的宿主吧。”   S02无言以对。   它也想找别人做宿主,但你得放系统走啊。   但少女的话还是让它看到了希望。   原来是想给家人弄两颗续命丹啊,不难。   语言库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不,再给她一颗?   为求自保的系统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套进去了,保持着冰冷的腔调说道:“我的权限只够再换一颗丹,给了你,你一定要跟我绑定!”   “没问题。”真一嘴皮子翻得贼快。   “你发誓。”   S02留了个心眼:“如果你食言,那么系统将取你三十年寿命以及十年好运。”   真一挑眉,她想,她知道第二页商品是如何通过“正当”手段来的了。   “行,我发誓,如果我毁约,你们可以拿走我三十年寿命以及十年好运。”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上又多了一个小瓶子,里面依然只有一颗。   真一将两个瓶子捏在掌中,起身打算回家再研究,就见浮现在眼前的半透明屏幕上弹出一行红色的话:   福禄双全系统S02邀请您成为她的宿主!   下面左右方分别标着同意和拒绝。   真一眼都不带眨的,纤纤玉指在拒绝上按了下去。   S02懵了。   “你反悔?”它怒斥道。   真一眨了眨眼,狡黠笑道:“对啊,反悔了,你能拿我怎么办?老老实实呆在里面等死吧。”   “就算我联络不上其他系统和主脑,但你和我的契约已经定下,你逃不了,你的寿命和运气也一定会失去。五分钟内,只要你遵守承诺——”   真一粗暴地打断它的话:“来拿吧。”   “不过我猜呢,你的契约要么无效,要么就得应在另一个人身上了。老实说,我真是太期待了。”   说罢,S02再次被那股虚无霸道的力量包围,在晶片彻底透明粉碎前,它发出了统生最后的呐喊:“……为……什……么???”   就听清脆甜美的嗓音悠悠说道:“因为,我就是被你们夺舍的受害者呀。所以啊,不仅你得消失,你的母系统我也不会放过。对了,谢谢你那两颗续命丹,就当你们占了我的身体付的利息好了。”   不管它能拿出什么令人惊艳的宝贝,都抵不过它们对她的伤害。   只有弄死它,她心情才会好上那么一点点。   只可惜这个系统似乎是新手,薅不了多少羊毛。   真一遗憾地想。   ****   S02被销毁了。   被黄泉之力绞得丁点残渣都没剩。   月光下,真一先到休息室喊了值夜班的大旺,将人将停尸间的尸体摆好。   大旺继续到休息室睡觉,真一则寻了借口回家。   到家后她将身体藏好,魂魄离体,朝余家坝的方向飘去……   暗夜里,一个矫健的背影恰好从余家坝出来,踏上前往红顶寨的山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比心   真一:……寿数、好命、健康……这些跟我一个鬼有关系吗?   猜猜女鹅去余家坝干嘛呢~~   男主下一章就出来了 第12章   真一做鬼没学到什么本事。   事实上,在各种传闻里鬼总是被描绘得过于强大,什么画皮鬼油炸鬼、恶鬼怨灵报仇之类……   以她的亲身经历来看,鬼跟人其实没太大区别。   能蛊惑人再借刀杀人的鬼已经算其中的佼佼者了,大部分鬼魂都是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为何物,要么投胎,要么成了没有思想的地府工作机器。   除了自带技能日行千里,普通鬼当真没什么大本事。   ——如果吓人也算一门本事的话。   自然,也不排除有特别凶的鬼存在。   但形成条件非常苛刻。   不仅得像她一样保持理智,生前还得留下滔天仇恨,加上各种偶然的因素才能让它们滞留阳间。   对于这种鬼呢,真一觉得地府的态度着实有些暧昧。   嘴上说着不许鬼魂留在阳间,但执念颇深的冤鬼如果挣脱了黄泉之力的束缚牵引,他们不会在第一时间跟人间的管理局沟通,而是懒洋洋地拖上几日。   真一怀疑,他们就是故意的。   故意等厉鬼报仇索命,却又卡在它们继续犯下罪孽的时间段通知管理局把它们收了。   如此一来,恶鬼的戾气因为报仇成功消了大半,而恶人死去既能给地府增加苦役,还能让负责本区的鬼差积攒到指甲盖这么大小的功德。   真是一羊多吃啊。   “哎,做人做鬼都难,被上头安排得明明白白。”   真一撅起嘴,叹息一声,自言自语。   浑然不觉自己叨叨的话多么惊世骇俗。   几乎眨眼间,她便出现在余家坝村口。   此时已将近十点,余家坝黑漆漆一片。   这年头城里有供电,部分靠近城市的乡镇其实也拉了电线,但大伙儿哪儿舍得电费啊,他们连煤油灯的煤油都得省着用呢,因此一入夜,家家户户就上床睡觉才是常事。   从第一间屋开始,真一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将整个余家坝翻遍了,没找着目标。   她耷拉着眼睑,嘴巴翘得能挂好几个油壶。   奇怪了!   爹不是说祁珍就嫁到余家坝吗,她为何没有一点感应?   难道,爹故意说谎骗她?   还是——   她找漏了?   但真一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照系统的意思,祁珍是宠文女主的命格,过得比绝大多数的人好。   通俗意义上的“好”应该达到什么标准呢?   至少,三不五时得吃顿肉吧,一个月能扯几块布做两件新衣裳,住的房子比娘家强许多许多……在过惯了苦日子的真一心里,这应该就是梦想中的好日子了。   若是系统还有小命哔哔,又或者祁珍知道她的想法,肯定翻白眼。   再狠狠鄙视一番,笑她真是土包子。   还以为皇帝天天啃白面馒头,下地用金锄头呢。   土包子祈真一再次将所有砖瓦房探了一遍,既没有祁珍的踪影,也没有盛景玚的气息。   这让她的心情再次变差,煞白的小脸被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黑丝环绕着。   两个应该在余家坝的人都不在,难道祁珍当真嫁给了盛景玚,然后他们搬到城里去了?   真一磨牙,哼了一声,娇糯糯的嗓音像是在赌气,特别不严肃。   掉头就往红顶寨飘。   上次没来得及问爹祁珍的事,那就今晚问!   她满心满眼都在那对“狗男女”身上,一会儿想着盛景玚就是祁珍炫耀的工具人,为了完成她美好人生而存在;一会儿想着祁珍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跟盛景玚你侬我侬亲密无间的情形,真一气得鬼形不稳。   她厚着脸皮追的男人自己都只牵过小手,挽过胳膊呢,没想到给祁珍做嫁衣了。   冤不冤?气不气??!   想着想着,真一瞳孔边缘由澄澈纯粹的黑色渐渐染上淡淡的血色,俏丽可爱的脸蛋也添上几分戾气。   她飘得随心所欲,丝毫不怕吓到人,飘到山脚下时,突然——   “祈、真、一?”   这声音恍如晴天霹雳,冷不丁响起。   真一身形晃了晃,猛地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先是怔愣,怎会有人喊她的本名,到底是谁?   而后便是下意识露出鬼态恐吓对方。   她张牙舞爪地挥着爪子,眨眼间飘到那人跟前,上蹿下跳。   下一秒,脸上的凶狠便化为了无声的尴尬。   ……哎呀妈啊,这人怎么跟她的狗对象盛景玚长得那么像呢?只是黑灯瞎火的,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要干嘛?不会是当了母系统的狗腿子,有专门的宝物能逮她吧?   这么一想,真一也顾不得细瞧他哪里变了,瞬间躲得老远,不说话,就那么警惕地瞪着他。   而盛景玚呢,短短几秒,他的思维、情绪简直如同翻江倒海般起伏巨大,脑子一度空白,从不可置信到狂喜不已,再到恢复平静。   他下意识往真一方向走,被真一喝止:“不许动,再往前走我就杀死你。”   盛景玚:……?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怎么变,傻憨憨的。   他停下脚步,在弄不清楚真一现在是什么状况时,盛景玚不敢惹恼她,免得想哄都找不着人。   他按捺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眸光克制地看着真一,温和的眼神下是汹涌澎湃的海浪波涛,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两人齐齐吞没。   “祈真一?真的是你,对吗?”   真一哼了哼:“是我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盛景玚抿嘴,眸底暗了暗,而后笑着笃定道:“真一,你认出我了。”   真一噎住,脸颊鼓起,不想说话。   盛景玚又道:“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给我托句话,你还记得咱们说好了到武家庄摘梅子吗?”   他语气太过平静,带着淡淡的质问,仿佛对象不是离开了七年,而是短短几天。   盛景玚将尺度拿捏得非常恰当,既能勾起真一残存的愧疚,又让她不由自主陷入美好的回忆里。   这么一来,原本叫嚣着将狗男女大卸八块的真一顿时心虚气短。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盛景玚问自己去哪儿,那就是说,跟祁珍结婚的不是他咯?   脸上的心虚一扫而空,情绪转变就像六月的天似的,一会儿一个样。   她双眸亮晶晶的,开心得想要尖叫!   她心情好时,就忍不住原地转圈,蹦蹦跳跳。   这会儿老毛病犯了,捧着脸颊在离盛景玚约莫十米的位置转来转去,像只找不到家的小仓鼠。   盛景玚还记得她,他能分辨祁珍和她……   真一很高兴,但也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   更深层的点在于——   当她接受了所有人选择祁珍而渐渐淡忘自己的惨痛事实后,盛景玚的出现仿佛干涸的土地忽然涌出一股小小的泉眼,或许滋润大地的水不多,但真正缓解了她内心的苍凉和难过。   至少——   还有一个人记得她的存在,选择站在她这边。   至少证明——   她身上或许还有可取之处,并不比那个祁珍差多少。   别看真一成天笑呵呵的,对着老柳树也从不抱怨家人的放弃。   但她并不是无坚不摧的性格,她性子其实有点软。   不是说没主见,被人欺负了也只敢哭的“软”,而是什么事都特别好商量的乐天派。   这种性格的人极少会露出颓废丧气的一面,但同样地,当她们构筑的安全堡垒坍塌时,也比其他人更脆弱。   真一就像许多十八九岁少女一样,生前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想着吃好穿好,像外头那些标语写的那样,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等嫁给英武帅气的盛景玚当媳妇儿后,再生两个漂亮的孩子……   生活里的一点点甜,都能让她开心很久。   她很少跟人红脸,也不关注同龄男孩子。   主动追求盛景玚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   这样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小姑娘哪怕当了近百年的鬼,也没修炼出不得了的心机,只是在原有的性格底色上增添了一项“唠叨”。   谁让整个轮回境其他鬼都浑浑噩噩赶着投胎,就剩她一个鬼脑子还清醒呢,再不多说两句恐怕时间一长嘴巴的功能退化,连话都不会说了。   而老柳树是个合格的听众,一开始只有被她烦得忍不了时才会时不时回他两句。   后来一鬼一树熟悉了,但大多情况还是真一小嘴叭叭个不停,老柳树负责听,负责给她意见。   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指望她成长到跟真正活了百年的人瑞那般通透睿智。   对真一来说,到轮回境的第一天,她的时间已经停滞不前了。   她其实有很多疑惑想要问盛景玚。   但她没有冒失地冲上去,而是干咳一声,恶声恶气道:“你怎么认出我的,你难道不怕我吗?”   说这话时,她故意飘到半空,再次露出她自认为吓人的鬼态。   没有青面獠牙,没有长长的舌头腐烂的脸。   眼睛圆圆大大的,贝齿龇着,黑气凝结成丝在脸上游移,两条黑黝黝的辫子垂在胸前,看着有些诡异,但吓人谈不上。   在盛景玚眼里,瞪大眼恐吓他的真一傻乎乎的,有些可爱。   忍不住朝她走过去想要抱抱她,可伸出的手落了个空,径自从她的身体穿过。   盛景玚眼眸微黯,迅速闪过一抹阴鸷。   “我为什么要害怕?咱们在处对象不是吗,我认不出谁也不可能认不出你。”   真一:……!!   就在她感动得眼泪汪汪,感叹自己没看错人之际,就听盛景玚破有些感慨:“挺好的,还长高了!以后挽我胳膊不用踮脚了。”   真一:“……”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自己的身体是159的邻家小女孩~~   被祁珍用系统改造成了童颜巨ru~~~   现在的木偶身体高了半个头,约有167、168左右~~不过不是什么浓艳大美人,只是个长高了的邻家妹妹啦~ 第13章   真一满肚子的愁绪、困惑、还有说不清的迟疑不安都被这句话打得七零八落。   一时间,竟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盛景玚。   她欣喜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没有完全被抹去,为再次见到曾经喜欢的男人而开心,但短暂的欣喜后,现实给她浇了盆冷水。   理智不得不拼命跟这些要不得的情绪来回撕扯拔河。   在见到盛景玚前,她很想跳起来撕他脸皮,质问他有没有忘记她,有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但真见到了人,得知盛景玚一直没忘记自个儿,真一反倒害怕气短。   怕他因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想到这儿,真一眼神开始躲闪不定,也没心思计较盛景玚取笑她矮的话,而是小脸肃然,话头一转:“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的失言了。我还有正事要办,先走一步。”   说罢,她不再看盛景玚的脸,径自从他眼前飘过。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目不斜视,一副“咱俩不熟,你别多事”的姿态,差点把盛景玚气笑。   难不成刚才的欢喜都是假的?   小丫头片子脸色变得真快。   眼瞧着她朝悬崖峭壁那边走去,盛景玚赶忙叫住她:“祈真一。”   真一动作微顿,没回头,用恶声恶气掩饰她的心绪难平:“你又干嘛?人鬼殊途知不知道,没事别跟我说话,靠鬼太近你会倒大霉的。”   盛景玚牵了牵嘴角,说:“上山的马路最近修通了,如今要到红顶寨里已经不用爬悬崖了。”   “……”   真一嘴角抽搐,死鸭子嘴硬:“我就爱爬山。”   “你就不好奇这条路是谁牵头修的吗?你回家是为了祁珍对不对?你变成这样是被她害的,对吗?”   盛景玚每问一句,便朝真一越来越靠近。   “你想问他们什么?”   “如果是祁珍的消息,我建议你不要回去问你爹娘,他们未必会站在你这边。”   话音落下,真一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他。   漂亮的杏眸空洞黝黑,泛着水光,很是恼羞成怒:“不用你管。”   人就是这样。   受过的委屈藏在心里,起初会酸涩难忍,觉得痛得不想活了。   缓过这股劲儿后挖个坑,埋点土,时间长了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被别人捅破,哪怕撕掉伤口血痂的动作再轻再不经意,就会发现自以为愈合的伤口其实早就流脓腐烂。   随便一戳就疼得人撕心裂肺。   还觉得难堪。   少女倔强地睁大眼,生怕眨一下眼,所有的伤心恼怒都倾泻而出,给别人看笑话。   盛景玚心疼她,但还是面不改色道:“这条山路是凌天奇,也就是祁珍的男人倡议修建,县里虽然没有拨款,但把红顶寨和余家坝联合起来修路的是凌家。”   他稍稍停顿:“路刚修通,凌家就大张旗鼓就成立了村办厂子,专门处理山货和干鱼。祈真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余家坝靠红溪河发家,红顶寨则家家会采蘑菇木耳,这些东西送到县里镇上卖不了几个钱,还有可能被举报成投机倒把。但卖给厂子却是合法的,每家就有了固定收入。   赚得多不多暂且不说,但大伙儿心里踏实。   你说,这个厂子是不是两个村的摇钱树?   凌敦义是官,不便插手,但厂子的一把手二把手都跟凌家沾亲带故,祁珍作为红顶寨嫁到余家坝的媳妇,自然而然成了连接两个村子关系的纽带之一,祈家也因为这门亲获利匪浅。   你想想,他们会把祁珍的事告诉给你吗?”   真一知道,但她不甘心。   或许,质问祁珍的消息不过是借口,她只是想宣泄心里的憋屈。   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曾经的她太过没用,惹了爹娘不高兴,还是无意间得罪了兄弟姊妹?   否则,谈了不到一个礼拜的对象都能察觉到古怪,与她朝夕相处了快二十年的他们当真就没怀疑过吗?   这个问题已经成了真一的心病。   “……我只想死个明白。”   她别开脸,声音瓮瓮的,好似失去了养分瞬间枯萎的花草,焉焉叭叭的。   不复往日那般清脆活泼。   盛景玚下意识想抬手环住她的肩膀,再次落了空。   他闭上眼睛,将盈满胸腔的暴戾晦暗压下去,关起来。   尽量平静地开解真一:“知道他们的想法后呢,知道他们念着你,但还是接纳了祁珍,然后呢,你要做什么?你会杀了他们吗?报复他们,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和从前一样穷困潦倒?还是认了命,趴在他们身边痛哭一场,接受他们的无可奈何,笑笑着,大度地让祁珍安心用你的身体?”   “不可能!”   真一抬头,满面怒容,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过祁珍。”   对祈家人绝口不提,盛景玚早猜到她是这样的态度。   心念微动,语气愈发缓和:“要想抓到祁珍的漏洞,就不能打草惊蛇。你家兄弟姊妹足足六个,平时开销大,你爹娘兴许念着你,愿意为了你站到祁珍的对立面;但你那几个嫂子呢,她们跟你想必感情不深吧,会愿意为了不亲近的小姑子,一家子过苦日子吗?”   真一不吭声,面色变了几转,有所意动。   盛景玚却话锋一转:“或许是我小人之心胡乱猜测了。没准你爹娘跟祁珍只是虚与委蛇忍辱负重,也在想办法让你回来,见到你他们肯定很高兴。”   他越说,真一脸越黑。   盛景玚替祈兴国两口子开脱,把他们说得左右为难,深谋远虑,真一反倒硬起心肠,不像刚才那样刻意避过他们。   原本蛛丝细碎的黑气渐渐盖住整张脸。   她憋着气,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   他们没有高兴。   爹甚至赶她。   盛景玚微怔,似是没明白这个“没有”指的什么:“嗯?”   真一愤然,仿佛找到了可以承接她难过情绪的人,也顾不得先前两人保持距离的想法。   小嘴叭叭没完,将第一天回家时的情形说了。   听得盛景玚太阳穴突突地疼,血管都暴起了。   只是真一不够细心,才没发现他飞速上涨的怒气条。   说完,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我知道,他们不想认我了。”随后又自嘲道:“也是,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盛景玚见她身上竟出现了自我厌弃的情绪,皱眉说道:“你在我心里很重要。”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真一诧异,还有些感动,心顿时软成一片。   往日她一直沾沾自喜于敢伸爪子摘盛景玚这株曼陀罗。   盛景玚长得高大英俊,他不怎么爱笑,能动手就绝不吵吵。   两人初次见面便是英雄救美,挺俗气的开场,但那一面确实让她心脏砰砰跳,见了他就脸红。   在别人眼里他不是好相处的人,但真一就喜欢他的“英雄气概”,最不喜欢那些动不动仗着自己有文化,骂人不带脏字。   看谁都自带瞧不起人气息的文弱男知青。   所以,死之前她当真一颗心全挂在盛景玚身上了,连未来要生几个娃都做过梦。   一想到他就忍不住吃吃发笑。   如果是之前听到这话,真一一定心花怒放,蹬鼻子上脸要盛景玚抱抱她,再牵她手。   但现在——   “谢谢你。”   “我很高兴,真的。”真一扯了扯嘴角,迅速眨了几下眼睛:“你……”   她想问盛景玚是不是还在等她,但话咕噜到嘴边了却又问不出口,似是近乡情怯,害怕自己自作多情;也怕他肯定的回答,如果他还惦记着她,她又该怎么回报他这份感情?   一人一鬼能有什么结果呢?   只会平白耽误了他。   思及此处,真一定了定神,劝自己不能太自私。   得对这个世上唯一惦记自己的人好一点。   她弯起眼睫,灿笑道:“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瞧我,问了句废话。你都戴上手表了,日子还能过得不好啊?盛景玚,我真的谢谢你愿意帮我,告诉我祁珍有关的事。   也谢谢你曾经……还念着我。   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千万别有心理包袱,我的事其实跟你没关系,也别难受。你看,我做了鬼也是个快活鬼,不用饿肚子不用干活儿,不愁吃不愁穿,真的,这感觉特别好。”   “曾经”后面未竟之语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盛景玚沉默。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真一眼神飘往别处,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还是难过的。   主动撇开两人的关系,她也不好受,总觉得遗憾。   这种感觉酸酸涩涩的,带着无尽的怅惘,就像你精心培育了一株昙花,心心念念守着盼着,在即将开花之际却突然失去它,心被挖空了一样。   她侧着脸,垂着头,月光下,只能瞧见她小巧的下巴。   明明是她放话不要他了,话里话外将那段短暂的感情掩过不提,却又难过得让盛景玚没法苛责她。   他无声叹息。   算了,谁比谁伤心呢?   七年都等了,难道就是为了等她回来跟她吵架吗?   “听你这样说,我竟也有些向往当鬼的生活了。”   他不按牌理出牌,真一一脸懵。   怕他当真,正要开口叫他别这样想,就听盛景玚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跟你说说你走后祈家发生的事吧。”   “嗯。”真一注意力立马被转移。   盛景玚将这几年的事娓娓道来。   当初他和真一谈对象的时间不长,祈家没有人知道真一跟他的关系。   而那冒牌货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也没将这件事说出去。   ……看完电影那天,他和祈真一约好了下次赶集日到武家庄摘梅子。他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因为,一到没人的地方她便偷偷碰他胳膊,手有意无意碰到他的,碰一下她就抬眸觑他。   以为他没发现,偷着笑了好几次。   每当他顺势牵她时她又会羞红了脸,怂巴巴的,怎么也不敢瞧他。   盛景玚存了逗她的心,明知小姑娘喜欢他的亲近,还故意一板一眼。   说来有些遗憾。   遗憾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祈真一是带着失落回家的。   因为他的故作冷淡,祈真一凶狠地在他嘴角啃了一口,怂怂地放狠话,说她已经盖好章了,他以后就是她的人,不许他跟别的小姑娘看电影。   没等到他的回应,她耷拉着嘴角回家了。   那时他想的是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咬回来。   没想到,到了约好的那天,祈真一失约了。   他以为祈真一出了什么事,便到红顶寨寻她。   谁料,祈真一见了他就浑身发抖,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见到了屠夫刽子手,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宝物,碍于周边的荆棘,想拿又不敢拿。   眼神中掺杂了太多的衡量和算计,这样的眼神绝对不该出现在祈真一脸上。   而后更夸张,她一口一个不合适要分手。   尤其是那句“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不合适就不要将就,反正才恋爱一星期,谁也没耽误谁。”   恋爱、星期……   这不是村里人惯用的口头语。   盛景玚当即察觉到了不对劲:“我特地观察了她的食指,你被镰刀割到的伤口还在,我开始怀疑她。”   真一听到这儿已经开始星星眼了,崇拜地看着盛景玚:“你好厉害!”   盛景玚:“……”   作者有话要说:   盛景玚:……虽然被夸奖了,但是一点没觉得开心。   我媳妇儿情绪像风一样,算了,傻兮兮的。 第14章   在打消她上山的念头后,盛景玚将祈家这几年的变化说给她听。   祁珍改名,祁珍迅速嫁给凌天奇……   真一点头,示意盛景玚接着说。   就听他说祈家靠着这门亲事从破落户摇身一变,成了红顶寨日子过得最好的几家人之一,这是真一猜到但也不愿意相信的。   有种,她成了家人发达的垫脚石的感觉。   而令她讶异的是,祁珍的日子确实好得出乎她的想象。   不得不说,是她世面见得太少了。   以为的好日子和系统承诺的好日子根本不在一个层面,简直云泥之别。   祁珍嫁到凌家后便住进了县委大院。   七一年、七二年时城里乱得厉害,凌家遇到危机,凌敦义差点被人弄下台,他便借机将儿子推回老家当会计。   后来祁珍无意间结交了市里一位领导的家属,不知她给了对方什么好处,总之那人出了力,凌敦义否极泰来,反倒从副县长变成县长。   至于凌天奇,回乡的两年也没闲着,他有文化,也确实有几分本事。   加之祁珍长袖善舞,手里又总能拿出稀罕玩意儿哄得女知青和村里的小媳妇们视她为知己,面子功夫做得十分到位,两口子把名声经营得非常好。   余家坝的人说起他们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更何况,凌天奇还说服了两个村出劳动力修路。   不仅凌天奇和祁珍的名字在这一片响当当。   凌家的威望也在一步步提高。   大部分村民提起凌家人就觉得面上有光,走路带风,都以凌县长出自余家坝感到自豪。   ……   真一听到一半已经气成河豚了,这叫啥?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她气冲冲地往县里飘,打算回木偶身体,趁夜偷偷跑县委大院套祁珍麻袋,狠狠把她打一顿先收点利息。   老柳树说她不能沾血害人,否则魂魄会变脏,那她只打祁珍一顿总没坏规矩吧。   “你去哪儿?”   真一咬牙切齿:“我打她去。”   盛景玚又无奈又好笑,小跑跟上真一:“她在红顶寨,你上哪打她?”   这话犹如踩了急刹车,真一倏地扭头,用力瞪他:“那你还不让我上山?”   盛景玚扬起手,又缓缓放下,插进裤兜里。   “我盯了她几年也没弄明白她使了什么手段变成你,那些效果奇特的东西从哪里来,你确定自己摸透了她的底牌吗?祈真一,咱们得从长计议。”   这话不是他了解到的全部。   事实上,盛景玚动过绑架囚禁的念头。   当初两人分手,他察觉到祁珍有古怪,本想按兵不动偷偷查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谁知家里出了事,舅舅特地发了电报,说阿妈情况不太好,让他赶紧到西北林场一趟。   盛家情况复杂,一言半语很难说清,盛景玚便略过没提。   总之,到林场看望父母回来,他就得知祁珍跟凌天奇结婚的事。   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月,这让盛景玚非常愤怒,甚至有片刻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被真一玩弄了。   但他毕竟不是毛躁的人,沉下心细想一番,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祈真一在他眼里,就是个开朗的小姑娘,能有这心机的话,又怎么会偷看他大半年才敢开口搭讪?   如果她真的嫌贫爱富,不会有胆子来撩拨他。   所以,祁珍绝不可能是祈真一。   而后就是漫长的监视。   在监视的过程中,他查过祁珍给女知青的各种面霜化妆品,跟市场上流通的非常不一样。   却也不到“神化”的地步。   他敏锐地意识到祁珍有帮手,对方从不露面,盛景玚找不到证据,他只能往神神鬼鬼上猜,他找的第一个人就是秦瞎子。   无奈秦瞎子本事不够大,只能看出祁珍魂魄不对劲,他只得四处寻找别的算命先生。   在这个到处破四旧的时期,寻高人的过程自然不太顺利,盛景玚再次将目光投射到祁珍身上。   出于忌惮,出于未知,也因为害怕祈真一回来没有容身之处,他没有对祁珍做什么,而是让火娃他们继续盯着她。   这次收到秦瞎子的消息,盛景玚直觉祁珍出问题了,才火急火燎赶回余家坝。   看真一撇嘴,盛景玚思索再三,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的身体……还能拿回来吗?”   真一点头:“难。”   这便是能拿回来了。   一个问题回答完,另一个疑惑便出来了。   “如果身体拿回来,你会跟凌天奇离婚吗?”   “当然。”   真一想都不想,立马翻了个大白眼:“我又不认识他,当然得离。”   祁珍的丈夫、孩子,她都不感兴趣。   他们或许会受伤,觉得自己无辜,但她也是受害者,凭什么让她去体谅他们,考虑他们没了“祁珍”的心情。   说来说去,只能怪大家运气都不好,碰上了杀千刀的祁珍。   盛景玚闻言,似是松了口气:“告诉我,怎样才能拿回身体,我帮你。”   真一快速看了他一眼,别开脸,故作轻松:“哎呀,你就别管了,我自己可以解决。”说完,她又假模假样地看了看月亮,嘟囔道:“我现在可是铁饭碗,正式工,明早还得上班呢,先回去了啊。”   开玩笑咧。   谁知道祁珍的系统有没有留后手,让盛景玚参与实在太危险了。   人家对她有情有义,她也不能没心没肺的坑他。   盛景玚:“……”   哪怕知道祈真一只有形没有实体,盛景玚总是忍不住拽她手腕,每次落空他心里就不可避免地滋生出阴暗情绪,见自己有理没理的话都说尽了,小妮子撇开他的想法还是坚定不移,他又气又恼。   当即把这笔账又算在了罪魁祸首祁珍的头上。   “你没身体怎么工作?你白天可以出现在人前吗?还有……”   祈真一装作没听见,溜得飞快。   盛景玚气得不轻。   “祈真一,你敢撒丫子跑咱们就一刀两断,往后见了你我就当不认识!”   他没追,就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真一的背影,声音略添了几分冷意,还有说不清的萧索。   他在赌!   赌祈真一做鬼也忘不了他,她贪恋自己。   然而祈真一跑路的动作没有一丝丝停顿,捂着耳朵假装没听到盛景玚的狠话,眨眼的功夫彻底消失在夜空下。   盛景玚:“……”   祈真一,好样的!   他眸底利光闪过,舌尖抵在后槽牙,尚算温和的面容在月光下顿时显得格外阴郁可怖。   倏地,他缓缓勾起嘴角,笑了。   “呵!”   盛景玚转身,朝红顶寨继续走去,矫健的身姿很快隐没进葱郁的山林里。   ****   回到家的真一委实心绪难平,月光都安抚不了她的崩溃。   满脑子都是盛景玚陡然冷淡的话。   “啊!!!好烦呀。”   她抱着脑袋在床上滚了两圈,总觉得自己被盛景玚带沟里去了,原本想干的事一件都没干成,他好像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祁珍的系统罢工了,暂时对她产生不了威胁,可自己知道啊?   怎么就话赶话,顺着他的意思打道回府了呢?   她就该装成索命的厉鬼,吓一吓没有系统在身的祁珍,最好能把她吓个半死。   祈真一,你真是猪啊!   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呢?笨蛋。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沉下心修炼,便打算回火葬场加班。   真一爬下床,将凌乱的头发梳好出门。   这会儿约莫凌晨一两点,四周除了扰人的蝉鸣声,哗哗流淌的河水声,没有别的动静。   真一心里存着事,没太注意周围的环境。   便没注意到走进五槐路时,有条巷子慢悠悠蹿出来两个人。   他们抬着一大坨东西,像是装满了货的麻袋,轻手轻脚,做贼似的。   原本是要往出城方向走,见到真一孤身一人,二人不约而同停住脚,对了个眼神。   挤眉弄眼,互相比划着只有他们才能懂的暗号。   过了一会儿,就见高壮的男人将背上的麻袋放下,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包药粉晃了晃,再朝另一人点了下头。   另一人又快速比划了一下。   两人达成协议,他背着麻袋离开,而高壮大汉则不远不近地跟在真一后面。   待瞧见真一越走越偏,很快脱离了人口密集的住宅区,男人心中暗喜。   作者有话要说:   盛某人:你敢跑,咱俩就一刀两断恩断义绝割袍断义!!   女鹅:……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第15章   张三身材高大壮硕,手中又捏着足以迷晕一头大象的药粉,此时信心十足。   他是老手,明白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下手最省事。   不紧不慢跟在真一身后。   待真一走出城区,拐进四下无人的泥巴路后,张三暗喜,忍不住得意,今个儿活该自己走财运啊。   谁能想到深更半夜还能发一把偏财呢。   以他卖货多年的毒辣眼光,光凭这亭亭玉立的背影就可以断定这女的长得不赖,再看发型和走路的姿势就知道她年纪不大。   一个相貌身材都不错的黄花大闺女少说能卖上几大百,如果再认得几个字,还可以再多点。小学没念完的张三不会说什么文雅的形容词儿,就觉着这姑娘浑身透着的气质和平时拐的那些不一样,大大方方清清爽爽的,连李春如都比不上。   想到快到手的大团结,张三双眼发光,心里火热热的,浑身血液都兴奋得沸腾起来。   他贼眉鼠眼地张望了下四周,目光在路旁结穗的稻子上短暂停留。   而后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   尽管他步子迈得轻,但踩在泥块上还是发出了轻微细碎的动静。   恰好,真一此刻离火葬场大门已不到五百米,越来越浓郁的阴煞之力不断朝她胸前的木珠涌来,一遍又一遍滋养她的身体魂魄。   脑子里那些纠结了一路的、犹如线头一般乱七八糟拧成一团的思绪仿佛被清风拂过,一根根被捋好。   不再沉浸在情绪里的真一五感十分灵敏,不需回头便知身后有人。   真一不在意,也没什么危机意识。   管对方是谁,还能把她怎么着呢?   左右她不是人,断了手脚也不会疼,回家沐浴几天月华就完好如初了。   不得不说,做鬼有做鬼的好处。   但她还是好奇地转身瞥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好似把那人吓了一跳。   他脚停了可上半身由于惯性还在往前,愣是趔趄了好长一段距离才稳住身形,避开匍匐摔倒的命运。   此时两人已相距不到十米。   真一轻飘飘地睨着他,张三瞳孔瞬间放大,面上闪过心虚,一贯机灵的脑子有瞬间没反应过来。   显然,这偷偷摸摸干坏事跟被人当场撞破是两码事。   即便张三原本就打算用药不成就明绑,还是被突然转身的真一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直接短路了。   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个,女同志,这条路是到何家村吗,我来走亲戚好像走错路了,你能给我指指路吗?”   何家村是他随口诹的。   张三说完,真一已经转过头不看他了,他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他娘的不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皮吗,堵了嘴把人往稻田里一按,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干啥费劲找借口。   他眼神倏地狠辣,倒三角眼微眯了眯,像评估货物成色似地,目光起先落在那修长雪白的脖颈处,而后慢慢下移到瘦削平直的肩膀,再到盈盈一握的小腰,最后落在被宽松长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臀上。   就这样卖给别人……   好像亏了啊。   张三生出邪念,一面装老实人说话麻痹真一,一面拉近两人距离。   “同志?能带我到何家村吗?我找我那亲戚有急事,嗐,只要你带我去了,我给你十块做辛苦费。”   说着,就做出掏钱的动作。   此时两人仅有半步之遥,张三一只手准备掐真一的脖子,另一只手摸进裤兜掏出迷药,就等着她回头。   真一觉得这男人又烦又油,不像走亲戚迷路,倒像趁着月黑风高耍流氓。   她最讨厌占小姑娘便宜的男人。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呢?”   真一猛地回头,瞪着对方不客气道:“大半夜给钱带路,当我傻——”   话没说完,一股又醒又臭的味道迎面而来。   紧接着,一只大掌掐在她脖子上:“你确实傻。”   张三撒完药粉立马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心里默念着:1、2、3、4……   然而十秒过去,本该晕倒任他为所欲为的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张三骇然。   瞳孔登时放大到极致。   难道拿错药了?   可他们刚刚才用这个迷晕了李春如,没道理放不倒别人。   况且他力道不轻,掐她脖子的手已经狠狠陷进柔嫩细腻的肌肤中,换做一般人早就喘不上气了,可眼前的少女面不改色,笑盈盈地,只是嘲弄地看着他。   “嘻嘻,你胆子真大,蠢东西。”   少女眉眼弯弯,嘴角微微翘起,声音甜滋滋的,仿佛裹了一层蜜。   虽是骂人,但也勾得人五迷三道。   张三咽了咽口水,开始慌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手掌已经摸到少女喉咙的骨节,仿佛再加把劲就能把她脖子直接拧断。   然而,对方依然好好的,脸不红气不喘:“你抬头看看前面,看到什么了?”   张三闻言,下意识抬头。   几百米以外的大门上的招牌写着什么他看不清,只见一个下大上小的圆柱建筑高高地矗立在那儿。   大烟囱冷不丁撞入眼底,张三心跳瞬间停了几拍。   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就像拉满的弓弦,大气不敢出,生怕一张嘴,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就会掉出来。   两只脚更像钉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张三木着脸,脖子好似生锈了一般,慢吞吞地转回来,看向被他掐着的“人”。   嘴巴开了合,合了开,像极了不小心蹿到岸上,只能垂死挣扎的鱼。   什么色心、什么得意在这一刻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怀疑自己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你是什么东西?”   张三想拔腿就逃,但心里又存着一丝侥幸,火葬场而已,怕啥子?   鬼再可怕,能比穷可怕?   再说,谁知道鬼长啥样?   反正他从前没见过,万一不是鬼,他却自己吓自己,那多亏?   这可是几百块啊。   都说干坏事死后得下十八层地狱,对于张三这种啥缺德事都干的人来说,鬼神也就只能吓他一小会儿,他从吓得尿裤子到心理重建成功,只花了一分钟不到。   张三吸了口气,狞笑着,破罐子破摔道:“管你是人是鬼,老子都要奸了你这个小娘皮!”   说着,伸手就要扯真一的衣服。   真一原是打算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连鬼都不放过,这种人还不定干出什么事。   又想到变成人的另一条路——功德,真一眼珠儿转了转,唇角微扬,反手将张三不规矩的那只胳膊狠狠一拧,只听清脆的骨节断裂的咔嚓声,那条孔武有力的胳膊霎时变成软踏踏的面条,垂在身侧。   “啊!!!”   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旷野,惊醒了千百米外的狗。   “汪,汪汪汪……”   一只狗开叫,附近的狗兄弟们都跟着狂吠,有觉浅的突然被家里的狗惊醒,以为闯空门的来了,提起煤油灯,睡眼惺忪出门查看。   “黑子咋叫得这么厉害呢,快看看灶房和鸡笼,天杀的,千万不要把咱家的鸡偷了。”   “……没少。”   “那就好,那就好,还好咱家养狗了。”   这样的对话不止出现在一家,还不等他们再次睡着,又传来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惨叫。   这年头邻里邻外走得特别近,听到这仿若死了人一样凄厉的叫声,大伙儿睡不着了,生怕认识的人出了事,便有人举起火把挨家挨户敲门,问是不是出事了。   而后成群结队往声音大概传出的位置找。   此时此刻,真一反手掐住了张三的脖子。   “看你这么熟练,这招害了不少人吧,你是老实交代呢,还是我拖你到阎王爷那儿说?”   张三裤子湿哒哒的,尿骚气萦绕在周围。   他惨白着一张脸,五官因疼痛拧巴成一团,但眼睛还是冒着凶光:“鬼是人变的,你当鬼了老子也不怕你。看你这样子,死之前还没开过苞,不知道男人是啥滋味吧,老子仗着胆子睡你一场,这是在帮你……”   许是知道自己逃不过,张三也没跪地求饶,而是什么话脏什么话臭就说什么。   真一呢,确实挺气的。   她就是一个单纯爱笑的小姑娘,生前身后何时听过这种下三滥的男人开黄腔耍流氓呢。   以前每当她想碰碰盛景玚的手,暗戳戳想摸他胸时,真一就要唾弃自己一番,你一个姑娘家咋这么不单纯,这么女流氓呢?   这会儿听到张三这满口恶心话,可不得气坏了。   抬手连扇了张三十几耳光,重点抽他嘴巴,没一会儿,张三肿成了猪头,嘴角全是血。   他被打得头晕目眩。   而女鬼还在审他:“说,你们还害了谁,她们都被绑到什么地方去了?老实交代,还能留你一条命。”   功德,功德,功是善行,德是善心。   她如果真真切切帮了人,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应该算攒了功德吧?   真一拿不准获取功德的标准,老柳树也没点拨通,她只能从地府放任怨灵报仇,反而获得功德这事里头得到灵感。   现在,只要问出张三曾经做过的恶事,她再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不需要多,只要有一个人,那她就能分辨这个法子是否有用。   “不说是吗?不说我就要打断你的腿咯,你说,如果县里都知道你是拐子,你断手又断腿,那些女人孩子丢了的家庭会不会怀疑是你干的,会不会偷偷报复你呢?哎呀呀,想想就好玩儿~~~”   “也不知道人贩子要不要木仓毙,不过不木仓毙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寒意蹿至张三的四肢百骸,他惊惧地看着笑嘻嘻的少女。   “……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 第16章 ·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的街道响起有节奏的趵[bō]趵声。   明明是一道脚步声,却有两个身影。   张三有多害怕,旁人自是不晓得的,尤其是感受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浑身的皮瞬间就绷紧了,汗毛一根根竖起,恨不得有双飞毛腿。   “怎么还没到,你在骗我吗?”   鬼不会感到累,但眼前的男人显然不太老实,真一急于验证功德一事,着实没多少耐心。   边问边踹了张三一脚。   张三:“……就快到了,我跟钱老五说好了,就在电影院后面巷子汇合。”   真一哼了哼,恶声恶气:“你磨磨叽叽不会是以为熬到太阳出来我就会消失吧?要存了这想法还是赶紧打消,我能上别人的身自然也能上你的。被我上过身的人会变成二傻子哦~~~~”   谁知道她能不能上身?   吓唬人嘛,可劲儿吹就是了。   真一深谙吹牛的真谛。   “没,没有,我怎么敢呢。”张三踉跄几步,额头上冷汗直流。   他奶奶的,以为遇见了上等货能捡个大便宜,哪晓得连人都不是。这年头人都吃不饱,说不准哪天就变鬼了,鬼还有空出来溜跶管闲事的吗?   呸,晦气。   两人说话声断断续续,临街住户倒是有人觉浅听见了,谁也没当真,以为做梦呢,翻个身继续睡。   到电影院后,张三领着真一拐进后面的巷子,走到一处小破房子外。   他没敲门,而是在门边要倒不倒的青砖上敲了三下,低声吹起口哨,声音脱去猥琐变得雄浑:“叔,是我,二牛。”   一听就是暗号。   真一挑眉,这些歪门邪道下九流的人她从前没打过交道,没想到还精通好些技术。   这要是学了下手对象熟人的声音,那不是一骗一个准啊?   都是些砍脑壳的畜生,就该拖出去敲沙罐(木仓毙)。   开门的正是张三的同伙钱老五,钱老五比张三显老。   刚想抱怨张三办事磨蹭,张三突然被谁掀开了,他大惊一跳,战术后仰,顺着方向看,一个满脸带笑个子高高的年轻姑娘走上前。   上下打量他:“你是钱老五?”   钱老五:??   察觉到哪里不太对,钱老五立马伸手关门,可门板一动不动,抬头一瞧,竟是被那年轻姑娘摁住了。   “张三,她是谁?你还记得咱们的规矩吗?”   钱老五额头青筋凸起,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压低嗓门呵斥。   张三嘴里发苦,又是皱眉又是眨眼睛,可惜两人的脑电波不在一条道。   钱老五知道他这个人一向管不住裤腰带,见了好货就忍不住自己上,这会儿不打招呼带一姑娘回来便以为他色心又犯了,眉头拧得死紧,看都没看真一,而是怒瞪着张三:“赶紧把人带走。”   “你们刚才带回来的那姑娘呢,把人交给我。”   钱老五这下可算正眼瞧真一了,对她天真的要求嗤之以鼻,表情凶狠:“什么姑娘,赶紧走走走,我这里没你要找的姑娘。”   如果不是药粉用完了,这里左右都是筒子楼,他连她一块绑。   “可张三说她就在这里,好像,叫李春如,对吧?”   真一“啧”了一声,推开门径自走进去。   钱老五听到李春如的名字,心往下沉了沉,递了个威胁的眼神给张三。   他看着真一的背影,阴狠地笑了一下:“老三,进来啊,站那儿做什么?”   想着等张三进来就把门关上,他们索性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候他再瞧瞧这女的是笑还是哭。   谁知张三惊恐地咽了下口水,颤抖着嗓音:“……跑啊!”   就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逃,两条胳膊似面条般垂在身侧,那姿势仓皇又疯狂。   钱老五见状,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茫然,就听清脆的嗓音问道:“人呢,在屋里吗?”   也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钱老五越想越觉得哪儿有不对,张三可不是个脓包,他跟他合伙就是因为那厮下手比自己狠多了,这会儿,那个惊惧到极点的眼神始终在他脑子里挥散不去。   钱老五扫视了院子四周,抄起墙边的木棒,阔步走进屋。   而真一呢,已经找到了昏过去的李春如。   她上半身躺在炕上,腿耷拉在地,发丝凌乱,左右脸颊都肿得高高的。   衬衫扣子被撕开,露出雪白的肌肤,上面被掐出了好几个红色指印,裤子被褪到大腿……   真一细细检查了一番,还好,她跟张三来得及时,钱老五还没得手。   庆幸之余,抑制不住的愤怒。   就想拿刀把张三钱老五两人都阉了,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女人。   真一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小脸绷得紧紧的,手忙脚乱帮李春如穿好衣服,因为太过气愤,鬼气开始从身体里溢出扩散。   钱老五举起木棍就要敲晕真一,突然见她身上弥漫着灰绿色的雾气,起初只是淡淡地萦绕在她周围,很快便越来越浓,将她牢牢笼罩着。   他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被眼前那团墨绿色勉强能看出人形的东西吓得目瞪口呆。   妈的,难怪张三落荒而逃!   这特么不是个人。   可要跑也来不及了,不妨一不做二不休,跟她硬刚一回。   这鬼不是好心,非要救李春如吗?那就给她找找事。   钱老五老奸巨猾,丢开木棍子,眼疾手快拿过桌上煤油灯。   真一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怔了怔,脸色倏变,难道他知道自己怕火?   她防备地盯着钱老五,却见钱老五抽出灯芯,将煤油洒向昏迷的李春如,说时迟那时快,真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挡了过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真一心说,哦豁!   她也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鬼啊,怎么就冲动了呢?   简直生无可恋。   下一秒便是刺鼻的煤油味儿和灼烧的热浪。   钱老五扔完灯芯,就见半蹲着的女人头发“滋——”地一下烧起来了,整个肩膀以上的位置全都被熊熊火苗裹着,不过眨眼功夫,她的脑袋直接掉落在地上,还朝他的方向滚了几圈。   滋啦啦的火苗窜动着,吻上他的裤腿。   而没了脑袋的女鬼还在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你找死。”   “啊,你别过来。”   钱老五有心理准备,依然被这一幕震得腿软跌坐在地。   他在原地来回滚动,试图熄灭燃烧的裤腿,可他滚到哪儿,那颗如同火球一般的头颅也滚到哪儿。   他试图站起来逃跑,无奈腿脚颤动发软,只能双手双脚往门外爬。   钱老五边爬边求饶:“饶了我,我给你数不清的烧元宝蜡烛,我给你烧大房子,烧佣人……”   真一伸手抓住他的腿,钱老五顿时觉得自己的腿仿佛被钢钎夹住,连带身体也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女鬼把他拖向还在燃烧的脑袋。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条街道。   真一随手扯了快擦桌布塞到钱老五嘴里,顶着没头的身子跑到院子水缸里打了一桶水,这才将烧得黢黑的脑袋浇湿。   等钱老五被烧得奄奄一息,真一才放过他。   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脸,真一气得狠狠踹了钱老五两下,此时他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真一一瞧,急了。   赶紧呼唤最强后盾老柳树。   “爷爷,怎么办啊,我打死人了……”   那头老柳树只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她忙不迭地替自己开脱:“我也不是故意害人性命。是他先烧我的头,他还拐卖妇女,作为一个嫉恶如仇,有良心有道德未来肯定是地府中流砥柱的鬼,我气不过这才下手重了点。”   真一对了对手指,期期艾艾问道:“爷爷,我这样也算脏了吗?”   “但是,你不是说只要我手里沾了血就会重新被引入轮回境吗?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不会是你和阎君吓唬我的吧?”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老柳树还没替她背书,她自言自语就抹平了那点子心虚。   不仅不心虚,还得寸进尺的叨叨没完:“阎君吓唬我就罢了,爷爷你怎么也吓唬我,亏我怕你孤单天天陪你说话呢……”   老柳树:!!!   真是谢了,他一点也不孤单。   简直怕了她。   一听真一开口,老柳树就知道如果不尽快打断她的话,又要被烦上大半天。   赶紧说:“你当地府是不讲理的地方吗?他的恶念太大,存了杀你的心思,你才能不受惩罚;同样,如果你存了害人的念头,你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呆在阳间。”   真一噘嘴:“……哦。”   她这么善良可爱,怎么会主动害人?   ——祁珍除外。   老柳树:“不是头被烧了吗?没别的事了吧?那就不要跟老头子唠叨了,快去疗伤吧。”   谁能治治这丫头那张嘴就好了,实在是太能说了,关键说半天都说不到重点,听得人着急。   真一听出老柳树话里的嫌弃,嘴巴噘得更高了:“我当然还有事,正事。”   老柳树叹气:“说吧。”   真一:“我救了她,为什么没有获得功德呢?是我努力错方向了吗?”   为了验证功德这事,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头被烧成这样,还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养出个人样,如果这样都不算善事,她真不知道做什么才算积德行善,才能有功德。   老柳树叹气声更重了,这丫头叽叽喳喳又粗心。   还好木珠和木偶身体都由它的枝丫制成,他能感应到其中的变化,否则真要被她问住了。   “你静下心感受。”   真一乖乖照做,半晌后,她惊喜道:“真的不一样了。”   功德是很玄妙的存在,明明无形,但真一却能真切感受到它凝聚在自己的魂魄中。   当她催动它进入身体,便化为细碎的星光迅速被身体吸纳。   许是分量太少,真一没察觉出自己有没有发生改变,但她相信,只要多攒攒说不定弄死祁珍前她就变回人了。   想到这儿,真一立马动力满满。   “爷爷,还是您最疼我。”   “您在下面等着我,等我死回来就天天陪您聊天,我保证不故意气您。哎呀呀,我怎么就那么幸运呢,遇到这么这么厉害,还这么疼我的爷爷,我命也忒好了。”   “打住打住,小唠叨鬼你少拍马屁。不过,如果遇到麻烦也不要一个人扛,我解决不了的咱还可以找阎君。”   真一原地蹦了一下,欢快地应了:“嗯。”   老柳树满脸无奈地笑笑,这丫头真是赖上他了。   不过,这声爷爷他也不是当不起。小唠叨鬼若是用现在的身体修炼成人,也算跟他同出一源了。   得了准信的真一心情大好。   她蹦蹦跳跳捡起被烧回原形的脑袋,一截雕了人脸的黑黢黢的木头。   李春如醒来正好瞧见这一幕,一个没有头的人手里捧着一块木头,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兴奋声,旁边躺着痛苦□□的钱老五。   映着门外的月亮,这画面实在太惊悚了。   李春如眼睛瞪大如铜铃,想尖叫,声音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一醒,真一就晓得了,转身看她,不怎么在意地说道:“你醒了啊,那你自己到派出所报案。对了,他刚才叫得太大声,恐怕马上就有人来敲门了,你自己想好怎么说吧。”   反正钱老五都快没命了,亦不可能再伤人,真一交代完就抱起自己的头往外走。   她得赶紧回火葬场疗伤。   李春如害怕地缩成一团,意识到面前的“人”帮了自己,她努力克制着恐惧,哆哆嗦嗦问道:“……是你帮了我吗?你,你叫什么?”   真一好奇地侧过身:“你问这干嘛?”   李春如嘴唇颤动:“你帮了我,我,我想祭拜你,给你烧,烧纸钱。”   “哦,不用。”   真一挥了挥手,义正言辞道:“他们太坏了,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完,她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他还有个同伙叫张三,当心他找你麻烦喲~~~~”   这个“喲”字荡漾出波浪线了。   李春如咬着下唇,迟疑着问道:“……你能帮忙找到他吗?”   “我很愿意帮你找。”   真一语气活泼真诚,拒绝之意却很坚定:“因为帮你打这个畜生,我头被他烧坏了,我想帮也没办法,我这样出去多吓人啊,一会儿等有人敲门问情况,你让他们帮你报案吧。”   李春如还想说话,院子外已经传来脚步声,议论声。   真一不再理她,小跑到院子右侧,直接翻墙跑了。   她一路躲着人跑回火葬场,休息室里,大旺睡得跟猪一样,真一径自路过休息室,进入后面那栋平房。   那里是停尸间和焚化室。   她熟门熟路打开停尸间的门,找了个月光能透进来的位置盘腿而坐,再仔细地将烧得面目全非的头重新装在脖子上。   次日天麻麻亮,真一摸了摸木纹凸出略微僵硬的脸颊,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自己这会儿有多吓人。   脸色肯定不对,五官僵硬如同纸人,秀丽漂亮的大黑辫子烧成了渣,看来还得在家躲上两天。   真一嘴角抽搐。   赚这么点功德可真不容易啊。   还好她感受不到疼痛,手脚断了也能养回来,否则下次再遇着这样凶残的人她肯定不敢冲上去。   她给熊炳云留了请假条,路过休息室时还透过窗户瞥了大旺一眼。   惊讶于他的睡眠质量竟如此之好,睡了一晚连个姿势都没换。   实在是,人比鬼强啊。   走出火葬场,真一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去红顶寨是为了找爹问祁珍的事,盛景玚大晚上跑红顶寨干嘛呢?   *****   盛景玚到红顶寨干嘛?   当然是因为秦霍给他递了消息,祁珍盯上秦家塔楼了。   秦瞎子还算出祁珍的运势变差了。   盛景玚回余家坝时尚且不知道真一回来的事,便想趁祁珍运势变差,让秦瞎子在她身上做点手脚,查查祈真一的魂是不在了,还是被压制在身体的某个角落。   现在自然用不着查了。   祈真一的魂魄出现,那他得问问秦瞎子有没有办法将祁珍赶走,让祈真一回到自己的身体。   至于回来后如何处理跟凌天奇的婚姻,如何处理那两个孩子,既然祈真一说了不会接手被祁珍扰乱的人生,那盛景玚选择相信她。   如果她反悔,觉得凌家的日子不错……   呵!   也得问他许不许。   “什么情况下,魂魄能出现在人前,还能有正经工作?”   秦瞎子一听,手抖了两下,杯子里的茶水洒了出来,他先是诧异地啊了一声,而后皱眉沉思。   过了一会儿,半信半疑道:“你撞见鬼了?是谁?”   盛景玚:“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   秦瞎子:“按理来说不该存在这种情况。有些事呢,不该说给你们这些外行人听。你只要知道,鬼在咱们阳间也是稀罕物就得了。我跟你说,这人一死啊,那魂就被勾走了,能滞留在阳间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盛景玚沉默片刻:“那些为数不多的鬼魂是因为什么能留下?”   秦瞎子:“一是执念太深;二是下头特批。”   “如果你确定自己看见的是魂魄,那么,要在阳间行走必定需要一具壳子,还得有咱们阳间承认的身份。打个比方,知青要领大队的粮,要在红顶寨过日子,户口本就得迁到咱们队来,嘿,这样才有栖身之处。”   盛景玚:“……多谢。”   然然,整个东川县这么大,他要到哪儿找祈真一呢?   “秦老先生,你能再帮我问一次真一的魂现在在何处吗?”   秦瞎子不解:“前几年不是找过吗,卦象显示她不在了。小子,人没了就是没了,你每年都来山上又是何苦,与其问魂,不若抓了那祁珍刑讯逼问,总能问个答案。”   盛景玚哂笑:“再问一次吧。”   他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条老旧磨损的红绳,上面串着几粒植物种子,这在当地叫来尿珠,又叫翡翠珠、一串珠、绿之铃、佛珠草。   花为白色花穗,果实为白色或蓝紫色,姑娘们爱用它们做门帘、手链。   盛景玚手里的这条,是两人看电影那次祈真一送给他的。她亲手采的珠子,亲自编的红绳,上面沾着两人的气息。   秦瞎子接过手链,叹气。   往常他一提这话,盛景玚立刻变得阴沉,说话夹木仓带棒的。   今天倒好,他心情格外放松,话语间还带着几分笑意,莫不是终于认清了事实,决定将祈真一放下了?   放下好啊。   秦瞎子以为这次卜算依然会是同样的结果,没想到竟发生了变化。   “这,这……”他惊讶地结巴起来,随即便是兴奋得语无伦次:“祈家那丫头的魂魄居然有反应了,妙啊,竟知道在阴煞地养魂。”   想当年,那丫头出生时,他隐约算出她命里有一劫,便给她取名为真一,意指唯一,保持本性方得始终。   他还特意叮嘱了陈红梅,让孩子不要改名。   为了不显得突兀,甚至破例给祈家老六取了名,说改名这茬时自然也带了那男娃。   知道小姑娘改名为祁珍后他便又算了一卦,果然命格变了。   秦瞎子还叹了许久的气,命中一劫躲不过,躲不过啊。   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他激动得脸色胀红:“嘿,这卦象有趣。你见到的那魂魄就是小丫头的吧?不用急着否认,出了这门我不会跟人提小真一的事。不管怎么样,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   盛景玚眼尾上扬,难得笑了笑:“阴煞地,是指墓园吗?”   “有可能。”秦瞎子想了会儿,又说:“火葬场也有可能。”   盛景玚点点头,整个东川县的墓园和火葬场都只有一处,找起来并不困难。   得到确切的答案后,盛景玚连夜下山,走之前特意提醒了秦霍,让他们父子二人防着祁珍,还隐晦地透露了祁珍手里藏着可以操控他人意志的东西。   祁珍还不知道秦瞎子一直知道她身上的古怪。在她提出买塔楼后,就连曾经对她有过好感的秦霍也对她产生了怀疑。   这会儿她正做噩梦呢。   她梦到上辈子将她扒光衣服,按在地上扇嘴巴子的黄脸婆了。   黄脸婆带着一群老女人围着她。   一个骂她下贱,一个用力拽着她两条胳膊好方便黄脸婆打她,而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却只敢站在远处,任由她被欺负:“老婆,是她勾引的我。”   她愤恨,挣扎,嘲笑黄脸婆管不住自己的男人,讽刺她让男人硬不起来。   迎接她的是更重的拳打脚踢。   她被逼到绝境终于奋起反抗,抬手就朝黄脸婆那张大饼脸揍了一拳。   “哐”的一声闷响,响彻房间。   下一刻叶春妮从床上弹坐起来,捂着鼻梁,痛得眼泪直流,看着祁珍十分不爽道:“小妹,你为什么要打我?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祁珍昏头昏脑:“……”   自知理亏,只是听到叶春妮生气质问的语气,到了嘴边的道歉又咽了回去。   她冷淡道:“我做噩梦了,大嫂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叶春妮原本只有一点点生气,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   想冲祁珍发火,又怕把她得罪狠了。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憋屈,就因为小姑子在家里地位高,攥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她脊梁就挺不直,哪怕受了气也只能忍着。   后半夜,叶春妮辗转难眠,忽然有些怀念心思单纯的祈真一。   次日,祁珍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大儿子跟同学打架磕破了脑袋,哭着喊妈妈。   婆婆对她丢下孩子们,请假回娘家这么久的行为非常不满。   甚至撂下话来,如果她不回去,就让天奇跟她离婚。   祁珍心情奇差无比。   不过是孩子打架而已,能出什么大事?既然伤着了那就去医院啊,给她打电话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是医生。   她知道,系统长时间休眠的后遗症出来了。   那些通过手段得来的好感在系统罢工后会渐渐消失,简而言之,她的人生离开系统将变得一团糟。   想到秦家塔楼的事也进展不顺利,祁珍情绪已经到了暴躁的边缘。   而秦瞎子越是不答应卖,她心里就越有一种塔楼里藏着对系统有用的道具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偏偏凌家人的好感与信任都是她夺取气运的基石,不能完全丢开不管。   左思右想,祁珍中午在秦家再次吃了闭门羹后火速下山回家当她的贤妻良母了。   ****   真一白日在家躲着,夜深人静后回火葬场修炼。   如此三五天,脸总算恢复正常了。   也不知熊炳云跟杜嘎子几人怎么说的,反正她再次出现在火葬场时大家都挺平静,问都没问这几天怎么没见她的人影,搞得真一怪失落的。   自己也太没存在感了吧?   “小祁,一会儿跟着嘎子到红河二队给钱虎家里人做做思想工作,他烧成那样,这天温度也不低,尸体表面肯定滋生了许多细菌,也别讲究啥土葬了,赶紧拉回来烧了吧。”   熊炳云泰然自若地安排好今天的活儿。   “知道啦,熊叔,保证完成任务。”   真一背打直,机灵的眨了眨眼。   她即便是关系户,也要做一个认真仔细、勤勤恳恳的关系户,不然对不起这么高的工资。   而且干得好的话就当结下善缘,以后变回人后还能继续干。   熊炳云挥挥手,让她赶紧去忙,他好来个眼不见为净。   真一露齿笑了笑,雄赳赳气昂昂找嘎子去了。   因着钱家那边不同意火化,两人还得再劝一劝,杜嘎子便没拉板车。   到了红河大队钱家一瞧,嘿,这不是熟人吗?   原来要拉的尸体就是钱老五啊。   没想到他真没熬过去,也不晓得李春如怎么跟派出所交代的,张三有没有被抓住。   真一和杜嘎子进了钱家,刚开了个头,钱家人自己就吵起来了。   还差点打起来。   “死就死了,还死得不干净,落了个拐子名声!让我们咋做人啊?”   “他要是葬在村里,信不信今天埋下去,明天就被翠丫、二花他们家刨出来喂狗吃。”   “老五是你们的弟弟!!!”   “就是啊,三弟,你咋能那样说呢?”   “你一泼出去的水没资格说话,反正被歧视的不是你呗。”   “还有娘,你别老糊涂了,整个大队谁不知道咱们老钱家出了个挨千刀的畜生,居然拐了十几个女同志卖到外省山沟沟,其中两个还是队里的姑娘,老五咋下得了手?他拐卖妇女时咋不想想咱们一家还在队里生活?他事做得太绝,我也是没办法。”   “我今天就放下话了,他不许葬在村里,就拖到火葬场烧了一了百了,骨灰随便埋哪都成。他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就别想着让几个孩子逢年过节祭拜他。”   “老大,这是你做哥哥该说的话吗?”   “……”   随后又是一轮大争吵。   真一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就在她快不耐烦时钱家人终于争论完了。   根本不需要她和杜嘎子宣传火葬的种种好处,钱老五的八旬老娘抹着泪让他们去搬钱老五的尸体。   钱老大为了早点跟这个恶贯满盈的弟弟划清界限,简直是一刻都不想让他在家里呆着碍眼,赶紧跑大队长那儿借了一辆牛车。   直到回了火葬场,真一还觉得这事魔幻得很呢。   他们一句话没说,就在那儿听了半天嘴仗。   ……就这样,完成任务啦???   熊炳云见二人回来,赞赏地看着真一,表扬道:“小祁啊,你果然是干这一行的人才,加油,好好干。”   他了解阿旺,只会闷头干活,嘴巴笨得很。   能这么快搞定钱家人,明显是小祁的功劳啊。   没想到鬼干活的效率还挺高的。   真一被夸得飘飘然,要是她有尾巴的话,此时尾巴肯定是一翘一翘的。   “熊叔,我会的。”她眉眼弯弯的,露出八颗牙齿,然后打蛇上棍:“熊叔,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说。”   熊炳云想也没想:“有什么事直接说。”   真一:“就是上班的事,我可以只上晚班吗?我白天有别的事,特别特别重要。”   她想好了,晚上到停尸间修炼;白天去给祁珍周围的人上眼药,破坏她的完美生活。   再不济也能顺便攒攒功德。   熊炳云怔了一下,答应得很爽快:“行,反正大伙儿都不愿意值夜,你愿意的话正好。”   真一展颜笑道:“嗯嗯!”   临近傍晚,盛景玚骑着单车站在火葬场大门口。   这是他连续第四天过来了。   “诶,盛同志,又来找小祁啊?”   大旺两手在身上擦了几下,正想跟盛景玚握手,而后立马想起自己刚搬了尸体,没来得及洗手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尴尬地笑了两声:“小祁在休息室。”   说着,还指了休息室的方向。   盛景玚做出感谢的表情:“谢谢,我还真怕她今天又不在呢。”   大旺一听,便知眼前的男同志似乎在追求小祁,看起来颇有决心的样子,他眼底闪过羡慕:“大家都觉得在这儿工作不吉利,别看他们嘴上不说,其实见了我们就躲得老远了,你当真不嫌小祁在这种地方上班啊?”   他相了好几个姑娘,都嫌他身上沾了死人味儿。   盛景玚摇头:“工作不分高低贵贱,都是为人民做贡献。”   这话说得大旺心情复杂,他咋就遇不到不介意他在火葬场工作的对象呢?   难不成,就因为自己是男的?   这么一想,大旺心里酸溜溜的,没滋味得很。   “小啾恃洸祁挺好一姑娘,做事认真能吃苦,一点都不抱怨,你可别欺负她啊。”   好歹是他们场子里唯一的女同志,四舍五入,大家都是她娘家人。   咋说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   盛景玚点头,神情认真:“不会欺负她。”   他照着大旺指的方向走,休息室里,只有祈真一一人。   她像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懒洋洋的,腰扭成了S形,面前的桌上摊着一本书,时不时翻上一页。   盛景玚站在窗外看着她侧脸好一会儿,才曲起食指在窗户上敲了两下。   真一回头,一张俊脸猝不及防映入眼帘,她一眼就对上盛景玚深邃的眼睛。   他脸上没太大的表情,但眼睛里的戏谑和得意压根儿没打算藏。   仿佛在说:看,你不告诉我你在哪儿上班,我还是找到了。   “开门。”   盛景玚对上真一白净清丽的脸,不得不说,这具身体远比她本来的要美丽。   原本的祈真一娇小玲珑,五官清秀,皮肤比一般的乡下姑娘白但远远不到现在这样白得发光,而这具身体的肌肤除了缺乏血色,再也没有别的瑕疵。   五官跟从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又好像长开了的感觉。   两人对视着,气氛不自觉地变得旖旎暧昧。   “看傻了?”   盛景玚再次开口,将这种奇怪的氛围打破。   真一恍然回神,耳尖悄悄红了,她拉开门,没看盛景玚便转身回到桌子前坐下。   盛景玚迈着长腿走进来,在真一对面的椅子坐下,而后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说说,那天跑什么?你就这么不想承认咱们的关系?”   这话问得真一哑口无言。   心里怪别扭的。   啥叫不想承认他们的关系啊?   怎么有种自己成了负心人的感觉?   真一眼神闪烁,看桌子、看书上的字、看地上,就是不看盛景玚的眼睛。   “你干嘛这种口气,我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咱们的事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我没赖你你该开心才是嘛。”   真一凶巴巴地说着,其实心里虚得很。   她也知道自个儿不占理,什么“为你好”之类的话,都是放屁。   她就是觉得两人这情况吧,没啥前途,藕断丝连挺浪费彼此的时间,更不想花精力去维护这样一段犹如空中楼阁的关系。   找对象呢,特别影响她办正事。   尤其是跟盛景玚谈对象。   真一承认自己怂,也知道自己没啥自控能力,盛景玚稍微靠她近一点,她就满脑子只想跟人家腻歪说情话,一点儿也不想干正事。   这样一来,她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变回人啊。   盛景玚就是毒药,得离得远远的才行。   盛景玚表情倏地变严肃:“祈真一,是不是你主动追我的?”   真一:……   “是。”   她摸着鼻尖,声如蚊蝇。   盛景玚又问:“咱俩是不是没说过分手?”   真一:“是,不过——”   那是没来得及分啊!!   盛景玚直接打断她的解释之词:“谈对象是你主动的,咱们也没说分手,你说,我俩不是一对是什么?难道你说喜欢我,咬我嘴巴不是想跟我处对象,而是只想跟我做朋友?”   真一脸腾地一下红了。   好在这是具假身体,只是浮上了淡淡的粉色,若是换成真的,此时恐怕已经被臊成关公,浑身冒烟了。   他怎么能提她吃他嘴巴的事呢?   好尴尬。   尴尬到脚趾都蜷缩在一块了。   真一恼羞成怒地瞪了盛景玚一眼,闭着眼睛狡辩:“七年前我还小还不懂事呢,我,我就是好奇……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不能忘了吗?”   盛景玚似笑非笑:“是吗?可惜不能,如果你不承认我是你对象,那你当初就是耍流氓。”   “女流氓。”   真一:“……”   说不过,她干脆闭口不言,采取消极抵抗政策,不回答不配合。   逼对方知难而退。   盛景玚眼底闪过无奈,看着她倔着小脸打定主意耍赖,知道逼也无用,便故意露出手腕上的红绳。   “还记得这幸运绳吗?”   真一噎住,她当然记得。   就是因为记得,她才不好做得太过分。   真一表情讪讪的,讷讷道:“你还留着啊?”   盛景玚:“你送我的定情信物,我要不是留到今天,你岂不是更有底气否认??”   语气幽怨得咧。   一点不像他。   真一还记得当时的盛景玚是什么样。   特别冷淡,她说什么他都面无表情,偶尔附和一句,还动不动嫌她笨。   别人谈对象多热情啊,有些人到了小树林搂着就啃,含蓄点的也得牵牵小手。   他呢?   她想牵个手,他还故意逗她好几回才给她牵。   她主动亲他,他都像块死猪肉一动不动,换了别人肯定激动得啃回来了。   真一一度怀疑自己冷脸贴了盛景玚热屁股。   但毕竟有英雄救美的初印象在,盛景玚又恰好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她贴得……其实挺开心的。   现在风水轮流转咯。   虽然被他怼得无话可说,真一不仅不恼,还有点暗爽。   怎么说呢?   就是那种嘴巴上火吃不着爱吃的菜,但知道东西不会飞还乖乖等着自己吃的感觉!   心情好得能上天。   盛景玚眉梢扬起:“心虚了?”   真一厚着脸皮,假装没听到他的抱怨:“嘿嘿……”   盛景玚:!!!   作者有话要说:   盛景玚:……装傻充愣还赖皮,七年前咋没发现你的真面目?   评论随机红包 第17章 ·   盛景玚没有强势盯梢,问清她的工作时间和住址后便打算离开。   走之前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今天看地板的次数特别多,地上有你能看见而我却看不见的宝贝吗?”   真一:……   这是在内涵她心里有鬼吗?   她抬起眼,没好气的看了盛景玚一眼,可一对上他幽深的眼眸又忍不住犯怂。   只能讪讪地低声抱怨:“你明知道我纠结为难,还阴阳怪气,哼。”   盛景玚眉眼微亮,眼里的笑意更深,动作潇洒地站起来,微微俯下身体,两只手撑在桌上。   真一原是坐着,见他靠过来,下意识仰起头。   说不清这一刻潜意识里迎上去是想凶盛景玚还是想怎样,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不该出现,别过脸干咳两声:“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靠这么近,很吓人的好不好?”   盛景玚笑了一声。   看着这姑娘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神色,连忙收敛笑意不再撩拨她,声音温柔的主动递了台阶:“好,是我错了,这回原谅我吧。”   祈真一:天哪,是不是妖怪上了盛景玚的身,简直不像他了。   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秀美的小嘴微张着,露出几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嘴角那颗小虎牙尤其明显,显得十分可爱。   盛景玚脸上再次挂上笑容,再也忍不住地曲起食指在真一挺翘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   “傻子。”   真一有些恍惚,伸手在他碰过的位置轻轻摸了摸。   她抬头看盛景玚,声音飘忽,还有几分惆怅:“……你才傻。”   “嗯,都傻。”   真一反倒语塞了。   她伸手在空中扇了扇风,有些别扭的看着盛景玚:“你快回家吧,命格不够硬的人晚上留在火葬场不大好。”   沾了太多阴煞气的人运气会比别人差一些。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真一:“……做什么?”   盛景玚笑着摸摸她的发顶:“不想到我家看看吗?以前你——”   “哎,知道了知道了,我六点下班,你要来就来吧,过时不候啊。”   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真一赶忙应了。   她实在不想回顾自己厚着脸皮问东问西的愚蠢往事,不是觉得太丢脸伤自尊,就是有些羞窘。   换做现在的她,哪怕对盛景玚依然好奇,也能克制自己的心情,不会像愣头青似的冲上去查人家户口,还色眯眯地偷捏他的腰……   还好他不晓得自己是故意的。   哎,也不知道当时的她在盛景玚眼里是什么形象。   想起盛景玚刚才随口说的“女流氓”,真一垂着头,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嗯。”   盛景玚应了声,走出休息室。   真一绷着的肩膀卸下力气,长吁一口气,就听令她头痛的声音再次响起:“忘问了,你这身体能吃东西吗?温祖庙路口有家空心麻圆特别好吃,炸得酥脆焦香,外面沾满了芝麻,那滋味,绝了!”   塌下去的肩膀再次绷紧。   听清话后,真一眼睛一亮,随着盛景玚的描绘馋得直咽口水。   然而很快,眸底的光亮逐渐变得黯淡。   她摇了摇头:“吃不了,只能闻闻味儿。”   “……”盛景玚默了默,安慰道:“没关系,先攒着。等能吃了咱们再吃个痛快。”   “我真走了啊。”   真一挥挥手,没心没肺:“去吧去吧。”   盛景玚离开后没有回家,骑着单车七拐八拐,去了东川小学附近的家属楼。   “盛哥,你咋来了?快进来。”年轻却秃了顶的男人热情的招呼他,回头喊妻子:“英子,盛哥来了,多弄两个菜啊。”   “诶!”   徐茂的老婆王英当初被人陷害差点错过这份工作,能顺利到东川小学当老师,盛景玚帮了点小忙,后来两口子跟盛景玚才开始走动,而徐茂呢,是个手上功夫不错的木匠。   盛景玚今天来主要是叫徐茂帮忙打一套家具。   他在县里有房子,但几乎没住过,是以那房子空荡荡的,卧室里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床,他将三条长凳并排放好,上面铺一块木板就成了床。   那会儿不讲究,是没工夫,也没心情。   盛景玚在运输队上班,为了赚钱他几乎跑的长途。长途货车司机累,但有个好处便是可以干一些不那么合规矩的事,比如当倒爷。   危险,但来钱快。   祈真一消失的这几年,他一直在找她。   找她就得请那些躲着藏着的大师。   这年头可不是说几句感人肺腑的话就能请别人出山的,那得真金白银地砸。   有钱尚能请鬼推磨,大师也是凡人,破四旧让他们不得不低调做人,收起吃饭的本事,其实日子过得并不痛快,盛景玚便掐准了这一点。   他找到的也不是全都有本事的。   有半罐水只会点皮毛的,也确实有算天算地的,他这几年赚的钱,一部分汇回西北林场那边改善家人的生活,一部分花在这上头。   有位叫明正的大师便很肯定的回答说,祈真一能回来,但需要契机。   当时盛景玚欣喜若狂。   然而一年又一年,祁珍过得越来越好,祈真一却没有丝毫消息,好似这个世界就没有她这个人。   偶尔,他也会怀疑自己做这么多到底有用无用,甚至会产生放弃的念头。   但他骨子里犟,特别护犊子。   再看祈家的态度,浑然不觉他们的女儿/妹妹换了人,他就越不能放弃。   如果一个人消失了,连最亲的家人都不在意、不知道,如果回不来,永远都不清楚也就罢了。   如果回来了,那有多伤心呢?   ……   “盛哥、盛哥!”   徐茂拔高声音,打断了盛景玚的走神。   “问你要啥样式呢,你乐呵啥啊,你刚才那表情好渗人。”说着,他还演了一下盛景玚的迷之微笑。   盛景玚收起笑容,略挑起眉梢:“你随便弄,挑些小姑娘喜欢的花样子。”   徐茂:“你有对象了?啥时候找的啊,哪家的,不会是黄小娥吧?”   那姑娘喜欢盛景玚的事,附近几条巷子都知道。   黄胖子是运输队食堂大师傅,胖墩墩地跟座小山似的,嗓门大如雷。不过他女儿黄小娥随妈,不像爹,长得白白净净,说话轻风细雨特别温柔,运输队好些大小伙子喜欢她。   但她就看上了盛景玚。   而她爹,黄胖子呢,不乐意闺女找跑车的人。   为啥呢?   一嘛,跑长途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要是到更远的地方呢,比如从东川到东北那边,个把月不归家是常有的事。   二呢,长途司机容易在外头乱来,搞出花边新闻,他们一个个还特别淡定,装得多顾家。其实啊,天高皇帝远,媳妇又不可能知道,有人可不就懒得管自己的小老二了。   去年就有人抱着孩子从外地找过来,在运输队闹得那叫一个厉害。   因着这事,运输队家属院那边好多媳妇老娘都揪着男人耳朵,让他们能不跑就不跑长途。   家里有闺女的,爹妈就得把这事拎出来说一说。   黄胖子那段时间见了盛景玚就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但凡路过,必翻白眼以示他的不喜,打饭时那勺子抖得跟得了羊癫疯差不多。   一大勺子到盛景玚这儿得少个二分之一。   盛景玚不太关注不熟的人,不知道黄胖子为何看他不顺眼,他这人嘛,不爱找麻烦,也不喜欢去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在他看来,黄胖子既然看他不爽,那他不到食堂吃饭就是了。   这么一来,黄小娥撞见他的几率大大降低。   所以,徐茂这么一说,他还愣了两秒:“黄小娥,谁?”   徐茂:“……”   嘿,看来不是啊。   “你们队食堂那黄胖子家的啊,盛哥,你别说不认识啊,人家姑娘每次遇到你都含羞带怯的,还给你送过清凉茶。”   盛景玚淡淡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徐茂自己就觉得没趣了:“得,我不瞎猜了。你那屋子差的东西挺多,全都做吗?”   “嗯,尽快。”   从徐家离开,盛景玚才回家把里里外外都抹了一遍,一直忙活到深夜,到了睡觉的点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就觉得挺不真实。   ……   另一边的真一却没有他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绪,只有盛景玚在眼前,她才会被悸动裹挟思维。   一离开盛景玚,她就是那个脑子里只有拿回自己身体的小唠叨鬼。   想祁珍的次数比想任何人都多。   这一晚,她照常没呆在休息室,而是去了停尸房。   在蔡叔、大旺他们上班前,她才回到休息室装睡。   大旺一进门见真一正好睡醒,八卦兮兮地问她值班心得。   “小祁,第一天单独上夜班,害怕吗?”   怕她一个小姑娘值夜班心慌,他今天特地提前了二十分钟过来。   他看看真一的脸色,啧啧称奇:“我每次值完夜班就觉得自己被吸干了一样,第二天精神特别不好,两个黑眼圈大得像被人打过一样,你咋就不上脸呢?真睡得这么踏实?”   真一提了提眼角,佯装出睡眼惺忪的模样。   转头笑他:“你明明睡得挺香的啊……”   前几晚她偷偷跑回来疗伤,每次路过休息室都能听见大旺打呼噜。   大旺摆手,脸乍青乍白,跟吞了屎一样。   他原地抖三抖,才神神秘秘道:“别提了。香个屁啊香,你请假回老家那几天,我特么撞鬼了。”   真一:“啊?”   大旺惨白着脸,继续说:“连续几个晚上,一到十一、二点,就有东西从休息室外飘过,吓得我没尿裤子!你想啊,啥东西会在那时候出来,肯定是鬼啊。你昨晚真没听到啥动静吗?要不,还是跟熊叔说像以前那样两个人值班吧,两人也能壮壮胆。”   真一:??!!   “呃……可能是我太粗心了,很早就睡了,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真一尴尬地对着手指,她真不是存心挑在十二点吓人。   子时月华正盛,而大伙儿都深眠了,她出来也不会吓到加夜班的路人,这才在这个时间回来,倒是没想到阿旺根本没睡着,倒是被她吓了好几天。   一想到他这么壮实的体格躺在长凳上瑟瑟发抖,真一有点想笑。   “阿旺哥,那我现在可以先回家吗?”   “嗯,一会儿蔡叔他们就来了,你回去吧,咱们这儿早十分钟晚十分钟不算旷工。”   阿旺检查了一下上衣口袋里的红绳,无意间又瞥了真一一眼,诧异道:“你的红绳呢,诶呀呀,你咋那么不小心,在场子里丢啥也不能把辟邪的红绳丢了,当心沾上霉运。”   说着,跑抽屉又寻摸了一根出来递给真一:“一旦丢了就来休息室和熊叔的办公室领,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阿旺哥。”   真一捏着红绳,乖巧道谢。   心里却觉得惊奇,原来这红绳作用这么大吗?   难怪第一天去搬尸体时,杜嘎子的红绳不见了那么紧张。   可为什么她拿着红绳却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呢?看来对鬼也不顶用嘛。   如果老柳树听到这话,定会嘲笑她,再让她好好分辨一下什么叫真鬼,什么叫假鬼!   真一想趁盛景玚没到前溜之大吉,便提前了十几分钟离开。   没想到刚出大门,盛景玚已经在旁边等着了。   真一:!!!   “嗨,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盛景玚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踢开车子脚架,漫不经心道:“你不老实啊。”   “……”真一脸颊鼓鼓:“谁不老实了?这是意外。”   “接班的人提前来了,他让我早点下班的,人家一番好意,我当然不能不领情啊,你以为我是特意避开你啊,你想得美,我才没有呢,我还准备在门口等你,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一紧张,就会不自觉地话多。   小嘴一张,噼里啪啦就是一堆。   夹杂着十七八岁的她不会用到的词,这让盛景玚意识到在他变老变成熟的同时,其实祈真一也在不知不觉学习了新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那几年是谁在陪她打发时间。   “祈真一,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嘴皮子越来越溜了?”   真一顿时被噎住。   盛景玚笑:“上车。”   他长腿一跨,骑上单车,又似笑非笑着问:“还想坐前面?”   这话问得真一脸登时绯红。   原来那会儿他就对自己的心思一清二楚啊。   真一差点哀嚎。   太要命了,那短短的一个礼拜她到底都说了哪些虎狼之词,干了哪些色胆包天的事啊,十八岁的她真是勇士!   真一的记忆随着盛景玚的调侃再次拉到出事前一天……   盛景玚载她回家,她没坐后座,而是坐在前面的横杆上。   说来,两人其实没什么亲密接触,哪怕是她坐在前面,盛景玚也很君子地没有接触到她一根毫毛。   但那种被人环抱着的感觉,就像被人特别用心的保护着,仿佛吃了一百颗糖,甜到齁。   真切的让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谈对象。   难怪知青们就算不打算跟村里年轻人结婚,也会跟他们聊聊人生,压压田坎,做别人眼里谈对象的事。   无疑,这种行为确实让她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得目瞪口呆。   村里其他姑娘甚至在背地里说女知青们行为不检,放浪得很。   但真一却觉得她们给自己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很惊奇。   还很羡慕。   羡慕她们的热情大方。   她们漂亮,自信,谈吐之间特别有文化,除开偷奸耍滑和眼睛长头顶上瞧不起山里人的少数几个,真一对其他知青都抱着憧憬的态度。   也是当知青来了后,真一才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出生和眼界对一个人的影响其实是巨大的。   她可爱、淳朴、善良,在父母兄弟眼里,她是最好的姑娘。   甚至在寨子里的叔伯婶子中间,真一的名声也非常好,毕竟她长得不难看,性子也和善,从来没传出过她和嫂子吵架的消息。   但当她站在谈吐自如、引经据典的知青面前,她不自信,她畏缩,甚至感到自惭形秽。   她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学的太少了,哪怕没钱上学,如果自己想学总该有办法的。   在这种跌跌撞撞、自我摸索的阶段,真一遇到了盛景玚,这才做出了一系列大胆热情的事。   现在想来,只觉得好笑,还有种“原来我还干这种事”的惊叹!   真一也就别扭了一会儿,就侧着身体大大方方坐上后座:“才不要坐前面呢,硌得屁股疼。”   当然,后座也颠得屁股疼,但比较起来,还是要好一些。   “等我回到身体就努力赚钱,到时候买四条腿的车,那肯定不硌人。”   盛景玚:“到时候你载我?”   真一脆生生地夸下海口:“没问题!谁让咱们是朋友嘛。”   吹牛还不忘夹带私货,盛景玚对她这点小心眼不生气,反正也左耳进右耳出,不想跟她争执。   真一见他没反对。   当他默认了两人关系的新定位,松口气后越发淡定坦然。   “走了,你抓好。”   她将爪子从坐垫下的支架收回来,轻轻揪着盛景玚的衬衫。   盛景玚嘴角扬了扬,平静地提醒她:“衣服不牢,这条路又不是水泥路,一会儿颠来颠去你把我衣服扯皱巴了。”   真一偷偷翻了个白眼,小气。   她缩回手,特别有志气的什么也不抓了。   没想到下一秒,温热的大掌就抓起她的手往前一拉,环在盛景玚精瘦的腰上。   真一觉得这样太亲近了,不符合她心里对“朋友”的定义,就要撒手,就听盛景玚戏谑道:“几年没见,祈真一你越来越矫情了啊。”   嗯,激将法嘛,她知道。   但她就吃这一套啊。   “谁矫情了,抱一抱而已,你小看我。”   盛景玚语气带笑:“我哪敢小看你。”   他什么直白的话都没说,但真一就觉得他什么都说了,他肯定在内涵她。   就好气。   盛景玚带着她到昨天提过的温祖庙买麻圆,除了麻圆,还有豆浆和一些小吃。   真一只能闻味儿,看着盛景玚吃得一脸满足简直嫉妒死了。   觉得他不仅变得比以前话多,还变坏了,从闷葫芦变成了蔫土匪。   “为什么这家店可以做买卖,不是投机倒把吗?”   周围还有不少来吃早餐的人,真一没想惊艳众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自然,两人是靠得极近的。   盛景玚也学她一样小声回答:“不是个体经营,看到招牌没,是挂在街道办下面的,其实和国营饭店没什么区别,只是这里不做大菜,只做小吃。”   真一恍然大悟,还想问盛景玚这是挂羊头卖狗肉还是咋地,突然“啪——”地一声。   有人用力拍在他们这张桌上。   蘸酱都洒出来了。   随后一个尖利年轻的声音嚷嚷道:   “表嫂,你不是送元青和幼珊去学校了吗,怎么在这里?还有,他是谁?你给我表哥戴绿帽子??”   祈真一:???   作者有话要说:   红顶寨是个环境较为封闭,但相对淳朴的山寨。   没有迫害知青的事,真一看到的只是红顶寨的知青风貌…… 第18章 ·   祈真一满脸懵逼,抬头。   眼前的女同志怒气腾腾地看着她和盛景玚。   那表情还点奇怪,咬牙切齿怒发冲冠,但眼神里又透着一股兴奋。   好像在说:没想到吧,我抓到你的把柄了。   真一眨了眨眼,倒也不气,反倒因为被认错觉得好玩。   “你是??”   “你居然装不认识我,你——”   尖利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朱芝芝看清她正脸后,脸上的愤怒瞬间变成错愕,尴尬,还一点点怀疑人生。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侧脸跟祁珍几乎一模一样,为什么正脸就不像了呢?   不,也不是说长得不像,眼前的姑娘和表嫂祁珍脸型五官几乎没变化,顶多皮肤白了点,看着更加青春蓬勃。   但奇怪的是,就是能让人一眼就辨认出她们不是一个人。   朱芝芝傻眼。   感受到周围吃早餐的客人都兴致盎然地盯着他们仨,她被臊得脸通红。   脚趾用力扣在凉鞋鞋底,恨不得立马逃离社死现场。   她深呼吸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你跟我表嫂长得太像了,我以为……以为她在外头别的男人,做了对不起我哥的事呢!真的对不起啊,同志。”   说完,很诚意地鞠了一个躬。   随后,她又转过身,礼貌地跟饭馆里其他客人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太惊讶,嗓子没把门咋咋呼呼,影响到大家吃饭了。”   大家伙儿也没啥打扰不打扰。   甚至觉得吃饭还能看乐子听听别人家密辛,这日子挺美的。   何况这姑娘不是无理搅三分的人,臊成这样也没直接跑掉,而是坦然道歉。   礼貌担当的人,谁不喜欢呢?   “啥影响,没的事。闺女,你刚才说啥,你表嫂给你哥带绿帽子了?”   “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她要真的对不住你哥,你也该悄悄摸摸告诉他啊。”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连声附和。   还婶子乐呵呵地伸出了八卦的触角。   “哎呀,你那嫂子真跟这小姑娘长得像吗?那得多年轻啊,你哥多大了,是二婚还是头婚啊?”   这人一说,旁边的人就笑她:“你扯太远了,万一是隔房亲戚呢?不过也不一定哦,长得像又没关系的也不是没,你还记得芽儿胡同的……”   “哎呀,你一说我想起了。其实我觉得这女同志长得还挺脸熟的,像电影里游击队的小花……”   扯着扯着就到别的地方了。   朱芝芝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明明见了祁珍就烦,但对这张和祁珍相似度高达九成的脸又感到好奇,还一丢丢怀疑。   ——这世上真的会这么相像的两个陌生人吗?   双胞胎也不一定能像成她们这样吧。   朱芝芝特别想跟真一套套近乎,暗戳戳的想着,万一真沾亲带故没准还能从她嘴里问到祁珍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同志,我能跟你们坐一桌吗?反正我就一个人,就不多占一张桌子了。”   温祖庙面积大,但他们只卖早餐,所以来这里吃饭的人特别多,座位经常不够用。   这家店虽没挂国营饭馆的牌子,但大家都知道这儿是公家的地盘。   温祖庙里供着一位历史名人,战国时期主持过平江最名的水利工程平江渠,平江渠惠及周边几个省份。   而东川作为平江管辖下的县城自然也是平江渠的受益方。   直到今天,因着平江渠和红溪河的存在,东川依然是全省最富的几个县之一,哪怕在大饥|荒那几年,山河的东川饿死的人远远比其他省少。   在这种普遍对平江渠感恩的情况下,温祖庙得以保存完好。   为了避免温祖庙被红小兵、革委会一些人找借口拆掉,这才将里面改造了一番,把戏台拆了,下面的院子直接改造成早饭馆子,卖包子馒头豆浆油条这类,量大还实惠。   深受东川本地人的喜爱。   这么一来啊,钱闲又懒得做早饭的就喜欢跑到这儿吃。   那些不舍得到国营饭店奢侈点菜的,又想享受上馆子的乐趣的人便会到这里来买顿早饭。   所以,朱芝芝想拼桌的话并不算突兀。   她想认识真一。   恰好,真一也好奇她嘴里的表嫂是不是祁珍,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真一扬起笑脸心无芥蒂道:“可以,坐就是啦。”   盛景玚抬眼睨了她一下,对上她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没吭声默许了。   朱芝芝听她同意,赶紧挨着真一坐下,叫了半笼小笼包,一碗稀饭,一杯甜豆浆。   而后便托着腮打量真一的脸,忍不住感慨道:“你真的跟我表嫂好像,但你的眼睛跟她不一样,你的眼睛更漂亮,更干净,就像……书里写的雪山的湖泊一样。”   “谢谢你的赞美,不过,真的这么像吗?”   真一眨了眨眼,恍若随口问问。   盛景玚听罢,唇角微勾,长了心眼子的祈真一还是很可爱。   他自顾自吃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破坏祈真一套话,回头又赖在他头上。   别怀疑,现在的祈真一真能干出这样的事。   真一对他如此眼色的行为确实颇为赞赏,殷勤地将豆浆递到盛景玚面前,眼睛却看着朱芝芝,拼命展现自己多心无城府:“其实,我瞧你也面善得很,跟我多年前的小学同班同学点像呢。”   “叫,叫什么来着。”真一蹙眉,佯装思考:“哦,叫白美珠。”   她的确个叫白美珠的同学。   不怕穿帮。   朱芝芝一愣,旋即笑道:“那咱俩真缘,你跟我表嫂长得像,我跟你同学长得像。对了,我名字里也一个朱,我叫朱芝芝,朱元璋的朱,芝麻的芝。”   真一小脸上满是遗憾:“我还以为真遇上老同学了,挺多年没见,都快记不清她的脸和名字了。”   “我叫祈真一,祈福的祈——”   话未说完,朱芝芝咋呼出声:“祈???那你认识祁珍吗?”   祈这个姓并不多见。   朱芝芝印象里就只祁珍的娘家人是这个姓,而眼前这个女同志跟祁珍不仅姓相似,名字也相似,都带“zhen”。   朱芝芝摸了摸下巴,狐疑的看着真一,好似要将她每个五官拆分着跟祁珍对比。   越对比,就越心惊胆战。   实在太像,太能迷惑人了。   真一也配合地做出惊讶的表情。   摇头:“不认识,我家就我一个人了,祁珍就是你表嫂吗?”   “嗯,她跟你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真一腹诽,那当然了。   祁珍这个小偷用的就是她的身体,能不相同吗?   而她现在的脸则是按照魂魄的模样削的,至于高的几公分纯属私心,她就羡慕人家的大长腿,就想长高一点。   为了达成长腿美人的愿望,她撒娇耍赖缠了老柳树大半个月,特意让他把自己的身体做得高挑苗条。   朱芝芝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就是……看着比你大几岁,下巴稍微圆润点,除了这两点,你们气质差别也很大。”   以她妈的话来说,祁珍就是大伙儿最喜欢的儿媳妇类型。   长得好看但看着温和,不像些姑娘那样艳俗。   为人处世也很手段,从不咄咄逼人,也不在丈夫和婆婆之间挑事,不仅能照顾好男人,还把孩子教得乖巧机灵。   总之呢,就是温柔贤惠、宜家宜室的典范。   但朱芝芝就是觉得她这人假模假样,眼睛里掺杂着太多算计,就连笑容的弧度,也可能练过无数遍,故意做给大家看。   背地里她还给祁珍取了个诨名——假笑怪。   说起假笑怪跟她的恩怨,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第一桩仇来自一只瓶子。   明明姨父喜欢的瓶子不是她摔破的,祁珍却往她身上扣黑锅。   她倒不笨,没明着说是她干的,但遮遮掩掩犹犹豫豫的说她那天去过凌家,跟直接了当点她名字什么区别?   姨父当时没提这事,而是过了大概两年在大家伙儿吃团年饭时突然夸她懂事,说她不像以前毛手毛脚。   起初她还挺开心的,被姨父表扬就意味着她的压岁钱能多一点。   结果在其他叔伯追问她的囧事后,姨父才说起了花瓶的事。   那时朱芝芝都懵了。   桌上那么多叔叔伯伯,虽说取笑她时是对小辈的亲昵,没带任何恶意,但她还是被这黑锅砸了个头冒金星。   合着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了一个锅两年啊,要不是姨父突然说起,她都不知道祁珍背后算计了自己一把。   在这之前,她从没得罪她。   毕竟祁珍嫁进来那年她刚上初一,还是个只会找大人要零花钱买糖买冰棍的小屁孩呢。   当然,她们处得不好也不止这一桩事,陆陆续续还别的,事情都不大,甚至对她没什么实质性伤害,顶多害她被大人们说几句。   骂她时还让她向祁珍学习,这着实把她恶心得够呛。   后来,朱芝芝就经常找祁珍的茬。   屡战屡败,越挫越勇。   事情还特别邪乎,不知道祁珍背地里做了什么或是跟姨妈他们说了啥,大家都觉得她喜怒无常,无缘无故找祁珍麻烦,而祁珍温柔大方,始终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就连亲妈都不相信她。   朱芝芝都快呕死了。   这才在看到真一那高度相似的侧脸的刹那,便轻易误认为祁珍,迫不及待就嚷嚷出来了。   “你人真好,我刚才那样冲动差点坏了你名声,你居然不生气。这一点你也跟她不一样,她那人就是藏着坏,面上笑嘻嘻的,看着对你很好的样子,其实暗地里还不知咋给你捅刀子呢。”   真一心想,你还挺敢说的。   居然跟刚认识的陌生人吐槽你嫂子,真是心宽似海。   不过这姑娘冲动归冲动,第六感还挺准的,凭直觉就能断定祁珍不是好东西。   真一:“……听你说得我都好奇了,真想见识见识。”   谁知朱芝芝比她想象的还要单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特别节奏:“算了吧,你想见她,她肯定不想见你,我那表嫂……啧。”   递给真一一个“你懂”的眼神。   真一:???   你倒是说清楚啊,说话说半截真是把人给急死了。   “听你的语气,你表嫂脾气很不好吗?”   她问得随意,仿佛并不在意朱芝芝回答:“咱俩投缘,我说话你别嫌不好听啊。”   这时候,小笼包来了。   朱芝芝夹起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包子,在醋碟里蘸了蘸,嗷呜一口咬进嘴里,被小笼包里的汤汁烫得嗷嗷叫,偏生还舍不得吐出来,那样子别提多逗了。   她还不忘吸气跟真一说话:“没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也觉得跟你很聊得来。”   也就脸长得相似,她觉得祈真一比祁珍讨喜一百倍。   朱芝芝向来一码归一码,不爱玩迁怒那一套,在讨厌祁珍的同时,她对巧合多多的祈真一并不反感,甚至还点喜欢。   跟她说话挺自在的。   真一:“就算你和那个叫祁珍的不合,刚才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她给你表哥戴绿帽子还是些欠考虑,万一吃饭的人里认识你的人呢,如果他们真的以为祁珍了野男人,四处传播谣言,等你姨妈知道这话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肯定会生你的气。”   “嗯嗯嗯。”   这话把朱芝芝感动得眼含热泪,狂点头。   只差喊一声姐妹,你最懂我了。   “你说得对,我太冲动了。”   也是因为她对上祁珍一次也没赢过,所以遇上祁珍的事就特别急躁。   朱芝芝看着真一,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突然想出了一个缺德的主意。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朱芝芝问。   真一眼睛弯成月牙:“我以为,我们聊了这么久已经是朋友了。”   朱芝芝脸上漾出笑:“空咱们一块逛街看电影啊,我家在翠屏公园那边的矿厂家属楼,你呢??”   真一:“城郊,红溪河边。”   说的是熊叔房屋的地址。   朱芝芝点点头,羡慕嫉妒的看着真一的皮肤,莹白如玉,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手感肯定特别好。   她好奇真一用了什么护肤品,而后开始抱怨脑门上的痘痘,还不怕出丑地撩起了厚厚的刘海。   “虽然我跟祁珍不对付,但也得说句实话。她那个人本事其实挺大的,手里好多市面上没见过的护肤品,也不知打哪弄来的。她也送过一瓶给我,但我没敢用,她都算计我好几回了,我怕她往里面掺毒药。”   真一正想利用她给祁珍添堵,顺便也想看看能否避开祁珍认识凌家人或者他们的亲戚。   到目前为止,她依然没放弃搞乱祁珍的生活环境逼她主动丢弃身体的计划。   而朱芝芝这么好忽悠,这么能聊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两个话多的人凑一块,可不就嘴巴不把门嘛。   “额头长痘不是大难题,放松心情,早睡早起,少吃上火的食物,过不了多久就消了,不用她的护肤品也行。”   “不要为了遮住痘痘留这么厚的刘海,不仅对祛痘没好处,还显得你不够精神。你额头饱满,五官标致,眼睛很亮很美,没了这笨拙的刘海肯定能迷倒一个连的男同志。”   朱芝芝大张着嘴,手在脸颊拍了拍。   不敢相信:“……真的吗?我真的不算难看吗?”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难看?”真一不可思议。   这次没演,是真觉得她的自卑来得没道理。   朱芝芝抿嘴,脸上露出了不符合她表现的羞涩之态:“……他们都说我脸盘子太大,嘴巴也大,像……像烙饼。”   真一瞪大眼,烙饼是又大又平,朱芝芝哪里像了?   她明明是端庄富贵的脸型,鼻梁不算挺,却也不塌,嘴巴虽然稍微大了点但放在满月般的面庞正好合适。   试想一下,一张大气富贵的脸长了个小鸡嘴,还能看吗?   朱芝芝现在这张脸应该是长辈们很喜欢的面相才对。   “我觉得你很美。”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安慰她,真一轻轻拐了下当了半天背景板的盛景玚:“你说对不对?”   “唔。”盛景玚配合地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拿油条蘸豆浆。   敷衍得很。   朱芝芝见状,“噗嗤——”笑出声。   “祈同志,这是你对象吗?”   长得还怪好看的,人好像也不错。   虽然被敷衍的人是她自己,但朱芝芝觉得对象的男人就该这样。   祈真一正想说不是,“不”字刚冒头,就被盛景玚接过话:“朱同志眼神很不错。”   说完也不给真一反应的时间,将最后小半碗豆浆喝完,说:“时间不早了,我和一一约了木工打衣柜,先走了。”   真一:????   一一,衣柜?   你在说什么鬼话?   等真一回过神,她已经被盛景玚拖着走出去十米远了,扭头看朱芝芝,她正朝自己挥手:“空咱们一块玩啊,记得到矿厂家属楼找我。”   真一回以同样阳光灿烂的笑脸:“好!”   待走出温祖庙,真一用力将手抽出来,郁闷不解道:“你刚才做什么坏我好事?我马上就要打入敌人内部了。”   她还没跟朱芝芝建立起足够深的友情呢。   盛景玚再次牵起她的手,任她挣扎也不松手。   拉着她走进另一条人少的巷子:“还记得乌芳吗?她刚才在前台点餐。”   提起这个名字,真一神情怔忪,一时忘了挣扎。   乌芳是她的小学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   乌芳从前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乌來娣。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乌芳家里非常重男轻女,她上面还两个姐姐,一个招娣,一个盼娣。这样的名字在乡下很常见,一个村里至少好几个“招娣”。   真一还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衣服鞋子补丁复补丁,全是兄姐穿剩的。   作为女孩子,能被获准上学也是因为沾了堂姐的光。   大伯娘送堂姐念书,花的公中的钱,爹娘许是觉得自家亏了,终于奋起反抗,坚持要送她和瑞军一起。   真一记得家里闹了好几天,爷奶被气狠了,指着爹娘的鼻子骂了许久。   最后也只答应付学费,别的开销他们一概不管。   她和祈瑞军几乎是空着手上的学,祈盈盈拥的新书包、新本子、新笔都跟他们没关系。   然而最折磨人的不是课本的缺失,而是天气带来的磨难。   夏天她可以打着赤脚去学校,到了冬天没棉袄没雨鞋根本没法下山,只能请假。   而乌芳却在放假时走了六公里山路,主动把自己的课本借给她。   每一年的寒假真一落下的课都是靠这样的办法补上的。   乌芳帮了她很多,真一自觉没什么好东西能回报这份友情,便经常到山里采菌子,摘木耳送给乌芳,几年下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好。   乌芳也会跟她抱怨父母的偏心,畅想着一天能脱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家庭。   她们曾经这样亲密无间过,看见便看见了,为什么要躲开呢?   真一小眼神迷茫,点没转过弯。   盛景玚扶额,叹气:“她和祁珍在同一所小学当老师。嗯,她把祁珍当成你,两人关系非常不错。她的工作也是祁珍帮忙搞定的。”   盛景玚没添油加醋,也不再多说,留时间让她慢慢消化。   两人的手一直握着没松开。   真一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谬。   还觉得祁珍着实可恶。   她为什么要夺走属于她的一切呢,身体、亲人、朋友……   每当她以为自己够惨时,祁珍就好似无处不在的幽灵,总是突然冒出来继续膈应她。   难道她上辈子是祁珍的灭门仇人,这辈子她专门来报仇的?   “我是不是很倒霉啊?”   真一垂着小脑袋,些忧愁。   盛景玚牵着她边往家里走,边安慰她:“没关系,我运气不错,分你一半。”   真一眼角红红,嘴巴抿得紧紧的,心里触动很大。   盛景玚:“朋友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真正在乎你的人就会记住你的点点滴滴,不会被其他人蒙蔽。”   好像很道理。   真一下意识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但很快,她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这样不正说明了她做人失败???真真实实活了十八年,亲人朋友没一个记得自己,只剩下一个他??   她琢磨着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真一舔了舔嘴唇,眼神不由自主乱飞,打死也不看盛景旸,飞快咕哝了一句:   “盛景玚,你说,她什么都要霸占,为什么就是不要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我的男票难道有什么问题??   盛景玚:你礼貌吗?   我的安慰都喂了狗~~~   24上夹子,晚上23点更新。 第19章 ·   这话就是一时冲动,没怎么过脑子就出来了。   秒怂:“……诶呀,这屋子好像挺大的嚯,一个月交多少钱啊?”   边说边做作地四处张望。   还煞有其事地点评道:“你真的考上永红器材厂了啊,看来福利很不错。”   不然哪来闲钱在县城里租房?   盛景玚原是黑着脸,听见这话却不自觉勾起嘴角,语气里透着几分愉悦:“你还记得我要考永红器材厂的事?”   真一:!!!   “……唔,我就是记性好,你别想太多了。”   “哦~~~”尾音拉得长长的,一听就知道盛景玚根本没信。   真一坚定装傻策略不动摇,漂亮澄澈的大眼睛盯着他:“哎,你要是无聊到把鸡毛蒜皮的事说了一百年,肯定跟我一样忘不掉,这叫吸烟刻肺啦~~”   这是某次押送投胎鬼魂的鬼差说的,真一觉得很有趣便记住了。   说真的,要在地府做一个脑子还能正常转动的鬼真的太难了。   尤其是最开始的那几年,老柳树不搭理她,真一只能自言自语,很多时候,她会对着那些赶着投胎的鬼说话,装作有人跟她聊天的样子。   她原本不唠叨,也很容易害羞。   别看她对着盛景玚干了不少热情奔放的事,跟游刃有余的老油条相比,她没有一回不脸红。   人菜瘾大就是她了。   只是轮回境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白天黑夜,更没有生命。   投胎的鬼神情呆滞,不会跟她聊天,他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只管往投胎隧道行去,连迈开的步子大小都像用尺子画好了。   真一那会儿不知道自己没死,她就是害怕习惯了轮回境的寂静无声后意识也会跟着消散,就像她遇到的所有鬼魂一样。   如果属于祈真一的意识消失了,那些记忆里带给她快乐的家人朋友也会被遗忘。   有人会说,忘了便忘了,努力记住是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   但人很奇怪,明明脆弱不堪,一丁点小事就能把他们击溃,但真到了生死边缘,又会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哪怕世俗意义上的“生命”本就没有了。   真一便是如此。   她在无边无尽的恐慌和忐忑下,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法记住他们,也记住自己。   不知不觉间,就成了老柳树口中的唠叨鬼。   真一没说自己怕不怕,也没全程都轻描淡写,一句“有人特别喜欢听故事”便将这一切总结完了。   听得人怪心疼。   盛景玚觉得胸腔闷闷的,好似喘不上气,他感到无力,同时又无法抑制地涌出一些不好的、残暴的念头,   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对,真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内心动容。   但面上却是一派轻松,俏皮地眨了下眼。   “干嘛那么苦大仇深,我也没受什么苦……”说着,她摊开手转了个圈,故意揶揄道:“你看啊,你比我大三岁,本来咱俩属于一辈人,但现在咱们在一块,我喊你叔叔都行。”   盛景玚克制地闭了下眼,掩下所有情绪。   手指曲起,没好气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那喊一声听听。”   “你还真敢想啊。”真一翻了个白眼。   熟练地岔开话题:“从前我听人说这种国营大厂不仅工资高,还会分房子,你已经进厂子七年了,难道资历还不够吗?”   盛景玚:“谁跟你说我去永红器材厂了?我要是能考上,那祁珍至于瞧不上我吗?”   他故意这样说。   果然,真一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容。   “……嘿嘿,也不至于这样贬低自己。”   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又不是非得进永红器材厂才能证明你的优秀,祁珍甩了你那叫有眼不识金镶玉……”   盛景玚呵呵冷笑。   “你怎么那么肯定是她瞧不上我,怎么不想想是我慧眼识珠,发现她的猫腻主动把她踢了呢?”   “祈真一,你没有心。”   真一:……   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那当然是因为祁珍跟盛景玚掰了后立马就嫁了人,而盛景玚本人还是老光棍呗。   不过腹诽归腹诽,不能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多伤人啊。   自诩善解人意的真一当即正色赞同道:“嗯,是我说错话了,你火眼金睛,祁珍这个妖魔鬼怪当然不能蛊惑你,她求而不得,这才退而求其次嫁给那什么凌天奇。”   “凌天奇肯定不如你。”   盛景玚:……   凌天奇是谁你认识吗,满嘴跑火车!   盛景玚哼一声,边往屋里走边说:“打入敌人内部后,又打算做什么?”   真一:“当然要干坏事咯,我要挑拨离间、破坏他们的感情,让祁珍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盛景玚看她一眼,真一抬头挺胸,小模样还挺骄傲。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盛景玚垂下眼睑,想了想突然开口:“这样做就能帮你拿回身体?”   真一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只能说有希望,一切都取决于对方忍耐力强不强。”   她将老柳树说的话原封不动告诉给盛景玚。   盛景玚若有所思:“所以,你知道她的秘密是什么,而且她还能再次夺舍?”   真一再次点头。   关于系统的存在,真一没瞒盛景玚:“祁珍非常依赖系统,我在子系统的商城里看到过诱发别人好感的药,我怀疑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让凌天奇爱她入骨,非她不娶是给凌天奇下了药。”   “你也说了,她经常给大家小恩小惠,名声好得非比寻常。可天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系统给她好处,是需要她夺取其他人的运势反哺给系统作为回报。你能帮忙查一下她的关系网里有哪些人变得倒霉吗?”   盛景玚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过“系统”。   他完全想象不出这个系统是何方神圣,不仅能帮人夺舍,还能吸别人运道。   这让他想到了传闻中道门的某些败类、也叫邪修。   “我瞧这东西实在厉害,对上它你会有危险吗?”   “你不是说除了逼走她,还能通过别的办法重塑身体吗?也不一定要现在跟她对上,对不对?”   盛景玚眉头狠狠皱起,有些挫败,还有无从下手的郁卒。   他在这边严肃得不得了,祈真一却恍若没事人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很认真的参观起盛景玚的狗窝。   “就算我不用那具身体了,我也绝对不可能留给她。你放心,系统暂时伤不着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咱们在它恢复前让祁珍崩溃,这样她就会主动舍弃我的身体,到时候就可以把她们一网打尽。”   盛景玚神色依旧严肃。   就听她好奇的问道:“……这屋子空落落的,你怎么租了这儿啊?”   “不是租的,买的。”   他怔了下,回答。   真一眼睛睁得大大的,目露佩服,竖起大拇指:“好厉害!”   “你没考上永红器材厂,那你在哪个厂?”真一挨着他坐下,微微歪着头,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怕他为了赚钱走歪路:“你没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担心我?”   真一不自在扭了扭身体,小声解释:“我们是朋友嘛。”   盛景玚又是冷笑。   真一默默数着他今天冷笑的次数。   感慨自己真是不容易,全程如坐针毡啊。   正当气氛尴尬时,盛景玚起身往右边屋子走去,过了一会儿出来,径自走到真一面前,拉过她的手。   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   “明天我要出远门,运一批钢管到豫省,之前找了人打家具,这两天估计就会送来,你能帮我看着房子吧?”   嘴上是问,其实根本没征求真一的想法。   “这……不太好吧?”   真一蹙着眉,小脸拧巴成一团:“那什么,我工作也挺忙的,你就不能找别人吗?”   “不能,我跟别人都不熟。”   盛景玚凤眸微眯,略带嘲讽:“祈真一,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   不是说做朋友吗?他就让她知道,朋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尤其是跟前对象做朋友!   真一闻言,还纠结个屁!   她就受不得盛景玚拿这种语气刺激她,好似被打了鸡血一般当即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房子交给我是什么样,你回来还是什么样。”   不就是看房子吗?小事一桩。   她要是不答应,盛景玚指定在心里笑话她是纸老虎。   盛景玚见她上勾了,这才悠闲地坐下。   心情颇好地说:“凌天奇的妈在东川一中教数学,每天五点多准时从西板桥路过,你不是想引起凌家对祁珍的不满吗?可以来一招守株待兔。”   真一托着腮,认真听着:“祁珍是她儿媳妇,我是陌生人,我只靠一张嘴说祁珍的坏话估计没什么用。”   盛景玚:“朱芝芝会误会祁珍外头有人,你就不能误导凌天奇的妈吗?当妈的怎么能容忍儿媳妇有可能给儿子戴绿帽子呢?只要她起了疑心,祁珍必会受影响。”   换个软脾气的,婆婆无故生疑兴许忍了。   但祁珍顺风顺水惯了,又仗着自己有系统帮衬,哪会软言软语哄丈夫的妈呢。   心结是肯定会滋生的。   真一乐得咯咯笑:“看不出来啊,你对婆媳关系看得挺透彻的。盛景玚,你好毒啊!!”   盛景玚:……   会不会说话?   “那你到底用不用这个办法?”   他皮笑肉不笑。   “用用用。”真一点头如小鸡啄米,“就以祁珍的名义,约那些对她有好感的男人出来见面。”   所谓宠文女主,除了钱财权势,深情款款的丈夫,懂事聪明的儿女,必定还有几个默默守护她的男人,如此才能算世界级宠爱。   这是子系统在蛊惑自己答应跟它绑定时透露的。   它以为这就是女人梦寐以求的人生,自信自己会被打动。   呵,傻子才帮系统干活呢。   同时应付这么多人,还得完成系统的任务,祁珍也不嫌累得慌!   盛景玚眼眸深了深:“注意分寸。”   真一满口答应。   次日,盛景玚如他说的那般出差去了。   真一照常夜晚值班,白天直接回盛景玚的家,只有遇到非正常死亡的尸体,熊叔会提前跟她打招呼,让她跟着杜嘎子一块搬尸。   如此煞费苦心地安排,真一差点怀疑熊叔知道自己的身份,将她当成吉祥物使。   到七月初九,真一已经在盛景玚家住了快一个礼拜。   一直没有人送东西过来,真一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难道自己又被盛景玚给忽悠了?   又过了两三天,她躺在凉席上看口袋书时,大门终于被敲响了。   门口正是徐茂和另一个男人。   “你们是来给盛景玚送东西的吗?”真一抽开门闩,招呼他们进来。   徐茂呆了呆。   好家伙,盛哥真有对象了啊,还是金屋藏娇型?   “嫂子你好啊,我叫徐茂,你跟盛哥一样叫我茂子就行。”说完,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盛哥交代了,东西放哪全由你安排,你指哪我们就放哪。”   真一听到这声谄媚的“嫂子”,登时裂开了。   嘴角抽了抽,想说他俩现在不是那种关系,又觉得解释起来挺困难。   只能僵笑着把门拉到最大:“你们先进来吧。”   跟着徐茂过来的是他兄弟徐鑫。   哥俩先将床板床架从三轮车里搬下来,然后再搬衣柜,桌子,零零碎碎堆成一座小山。   他们搬东西进屋时真一也没闲着,跟着一块儿搬。   属实让徐茂兄弟俩刮目相看,   到了安装阶段,真一不会弄,就在旁边给他们递钉子和工具。   这一番忙活下来,徐茂是彻底服了盛景玚了,赚钱厉害,连挑媳妇的眼光都绝了。   难怪看不上黄小娥。   真的好相处和装出来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徐茂自个儿在心里做比较,谁知想曹操,曹操到。   因着装斗柜是在院子里进行的,他们便没关门,院门大喇喇敞开着,三人排排蹲着干活。   突然,黄小娥闯了进来。   剑指徐茂。   也可以说敲山震虎:“徐茂,盛同志让你打柜子,有没有说别的?我爸还等着他上门喝酒呢。”   徐茂一听,暗呼不好!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万一嫂子误会了咋办?   他赶紧看了真一一眼,紧张地摆摆手:“黄师傅那脾气谁遭得住啊,一块吃饭都得胃疼。再说,盛哥不爱喝酒。”   黄小娥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给面子,脸色乍青乍白。   又见真一眉眼弯弯,兴致盎然的模样。   便有些迁怒:“笑什么笑,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嚯!真凶。   真一眼珠转了转,俏生生地站起身:“我是盛景玚的对象,当然在这里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   如果盛景玚在,她肯定不说这种话。   但别的女人当着她的面表现出对盛景玚的觊觎,真一心里又不舒坦,觉得自己遭遇到了挑衅!   最关键的是,这个女人一进来就反客为主,故意营造出她和盛景玚熟得见了家长的假象,对着他们一点也不客气,真一就更不高兴了。   这样的脾气,配盛景玚多埋汰啊。   至于盛景玚适合什么样??   真一懒得想,或者说,她不愿想。   她也知道自己挺坏的。   套句粗鲁的话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不拉就算了,也不许别人拉。   可她不想改。   黄小娥愕然,她以为对方会反问她是谁,问她跟盛景玚什么关系,只要她失态,自己就能装大度,还能给她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感情的事,最经不起怀疑。   只是没想到对方脸皮这么厚,一点不觉得害臊,竟直接说她是盛景玚的对象。   她噎了半晌,扭头问徐茂:“她真是盛同志的对象?”   徐茂点头:“昂,是。”   盛哥走之前没明说,但这又是打柜子,又是把钥匙交给人家,那肯定关系匪浅啊。   除了是对象还能是啥?总不能是异姓妹子。   何况,嫂子不都承认了吗。   真一微微一笑,挑高眉毛,语气异常温和:“你找盛景玚的话,过几天再来吧,我不认识你就不招待你了。”   说完,她不看黄小娥,也没问黄小娥名字,继续蹲下去装椅子。   就是这样的态度气得黄小娥呼吸不畅,暴跳如雷。   好似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了她和盛景玚分毫。   她越淡定自若,黄小娥心里越不平衡。   盛景玚就是个大骗子。   他不是说有个谈了很久的对象,所以不能接受厂子里姑娘的喜欢吗,那眼前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这女的瞧着也就十七八岁,总不能是盛景玚挂在嘴上好几年的对象。   说来说去,男人就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盛景玚也不例外。   想到这儿,黄小娥冷笑:“口气真大,你有招待客人的资格吗?你怕是不知道盛景玚有个相处了好多年的对象吧,男人说几句好听话哄哄你,你还真以为能当他的家了。”   徐茂一听,赶紧解释:“小嫂子你别多想啊,盛哥说他有对象这事吧,都说了五六年了,可咱们谁也没见过他对象,大家都猜他是不想去相看随口胡诌的,其实根本没这么个人。”   徐鑫也在一旁点头。   “确实。”   前两年大伙儿还挺好奇盛景玚对象长什么样。   后来嘛,他永远热衷接长途活儿,身边更是没见过什么女同志,别说女同志了,估计母蚊子都没一只。   这哪像有对象的人啊。   慢慢地,盛景玚有对象就成了大伙儿开玩笑的梗。   “认识盛哥的人都知道这事,大家每次想跟盛哥换票,或者让他帮忙带外地特产时,就爱调侃他对象不用票。”   “鑫子,对吧?”他拐了拐兄弟的胳膊。   “嗯,我哥没骗你,盛哥真没对象,他就是烦了别人老拉着他相看。”   真一有片刻怔忪。   很快回过神,甜甜一笑:“哦,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没多想。”   随后,她用前所未有温柔的眼神看着黄小娥。   看在她无意间透露了一个让自己开心的消息的份上,真一决定鸣金收兵,不气她了。   黄小娥闻言,先是瞪真一,而后又愤怒得瞪了徐茂一眼。   不用说,他这样忙不迭地给人家宽心,肯定是因为盛景玚交代过。   一想到盛景玚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会特意交代兄弟伙帮着照顾对象,黄小娥心里满是嫉妒的毒汁。   她围着他转了两三年,不停在爸爸面前说他的好话,知道他暂时不想谈对象结婚自己就默默等着,没想到他看不到自己,却突然找了一个这么年轻肤浅的女人。   黄小娥气得浑身发抖。   她想像胡同里那些泼妇骂祈真一狐狸精,但徐茂杵在这儿,她又不好说太难听的话。   生怕传到盛景玚耳朵里,觉得她是个粗鲁刻薄的女人。   是的,黄小娥对盛景玚还没死心。   她吸了吸气,努力扯动嘴角。   “盛同志快三十了,我看你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你不觉得你们差太多不合适吗?”   真一翻了个白眼,管天管地管别人谈对象,什么毛病?   她都不想跟她吵吵了,她还非得主动黏上来,简直烦人。   她抬眼看黄小娥,瞬间化身假笑女孩:“哦,你是说他太老了吗?没关系,我不嫌弃。”   黄小娥:……   忍住!忍住!!   “他这么大岁数连副队长都没当上,一年到头都在全国各地跑,你长得好看又年轻,可以找一个条件更好的。像我们家楼上大队长的儿子,比你大个三四岁,现在念工农兵大学,等毕业后就能分配回来当干部。”   真一:???   大学生跟她有关系吗?   “好像挺好的。”   黄小娥表情松动:“我可以帮你介绍。”   真一摆手:“不用了。”   “有个这么好的男同志在你眼前晃,你才应该把握住机会啊。虽然你比人家大几岁,但不要自卑。老话还说女大三抱金砖呢,大得多抱得就多,你还近水楼台先得月,加油!”   真一笑嘻嘻地。   接着又补了句:“不过还是谢谢你夸我年轻又漂亮啊,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的,我还觉得自己特别善良。虽然你说盛景玚年纪又大又没出息,但我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我不嫌弃他。”   “你——”   黄小娥脸色变了又变,咬牙道:“我今年二十四,并没有比他打很多岁!”   真一不甚走心的回应道:“那更好啊,女大一,抱金鸡,我代表盛景玚提前祝福你。”   黄小娥:……   徐茂兄弟俩憋笑艰难,眉毛眼睛都挤到一块了,浑似树皮成精,最终还是没忍住:“噗——”   太搞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黄小娥噎住,那脸色,难看得咧。   原来盛哥喜欢的是呛口小辣椒啊。   黄小娥脸色发青。   她第一次遇到如此刁钻的人,阴阳怪气起来就好像一柄又一柄刀片在她的自尊心上刮过。   生疼生疼的。   “你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终究还是黄小娥沉不住气。   真一歪着头看她,语气悠悠的:“你说你这人就很没劲,你一进门就知道我是他对象,还非得装成知心姐姐来给我介绍年纪相仿的男同志,不就是觉得我年轻,我好骗吗?但凡手边有个镜子,你就知道自己说那话时咬牙切齿的模样多吓人了,傻子都不会把你当好人。也是我善良又可爱,特意没挑明给你留面子呢,你还非得戳破。我可能在装傻,但你是真的蠢。”   她其实不太想跟女同志吵架。   但如果有人以为她好欺负非得踩到她头上,她也忍不下去。   徐茂跟徐鑫面面相觑,两人眼里是相似的震惊,这话说得实在过于直白,简直把黄小娥脸皮扯下来了。   黄小娥被黄胖子宠着惯着,哪里受不了这个气啊。   果不其然,黄小娥眼睛气得充血。   咬着嘴唇愤恨道:“我认识他很多年,比你更了解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你们根本不合适,到时候你就知道——”   真一耐心快告罄了:“是是是,我不合适,全世界就你合适呗。”   “你再合适再了解他,他就是不喜欢你啊~~~~你赶紧吧,别杵在这儿影响我们干活儿。”   会心一击!   黄小娥被打击得面如菜色,瘦削的身形晃了晃。   连撂狠话的流程都顾不上了,愤怒地跑了出去。   她一走,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真一耸耸肩,就这承受能力还跟自己吵架?她可是跟老柳树吵过几天几夜的人!   她很强的。   她扒拉着螺丝钉,随手递给徐茂,徐茂半天没接,她才抬头扫了他们一眼:“看着我干嘛,干活啊。”   徐茂还沉浸在真一三言两语怼哭黄小娥的震惊里。   那是谁?   黄小娥哎。   一个最在意面子,最喜欢含沙射影,时不时气得别人吐血的人,就这样……跑了??   徐茂颤颤巍巍竖起大拇指:“嫂子,你是这个!”   真一傲娇地抬起下巴:“那当然。”   有些人吵架为啥吵不赢,明明有理还被人家按在地上打,就是因为想得太多,豁不出去。   已经快打起来了还在想自己这样说、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等终于把拖后腿的那个自己摁下去想要反击时,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最后只能将自己和对方的一字一句拿出来反复回味,再发出这样的遗憾:   [他说这话时我就该用XXX反驳他,为什么当时没骂回去呢]   [哎,我为什么要这么骂他,应该有更好更能打击人的话才对,哎……]   傻不傻,气不气啊?   所谓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真一才不干让自己受气的事呢。   没了黄小娥哔哔叨叨,三人很快就把所有的柜子组装好了。   徐茂哥俩将东西全搬进屋后告辞离开,真一也跟着出门。   徐茂不解:“嫂子,现在天快黑了,你还要出门办事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叫我们,千万别客气。”   真一:“好,我记下了。”   “那你这是??”   “上班。”   徐茂摸着后脑勺,看着真一走远的背影,突然笑道:“看来咱们离喝盛哥喜酒的日子不远了,你看他连工作都给人安排好了。”   徐鑫也嘿嘿笑了笑,爬上三轮车车斗,突然哎呀一声:“咋忘了送送人家呢。”   抬头再一瞧,人影早没了。   他随口嘟囔了一声:“小嫂子跑得够快的啊。”   …………   真一一进场子,就见熊辉撅着屁股趴在办公室窗户边。   鬼鬼祟祟的的偷听。   她觉得奇怪,便轻手轻脚走过去,挨着他蹲下,也昂着脖子往里瞅。   办公室里没什么不对劲啊。   熊叔罕见地戴上了眼镜,他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从背影看挺高挺壮的,煞气还重,两人好像在谈事情。   她没看出啥问题。   想了想,侧首小声问熊辉:“你在看什么啊?”   她的呼吸是冷的,忽然喷洒在熊辉耳畔,吓得熊辉一屁股跌坐在地,连忙拍了好几下胸口:“祈同志,你吓死我了。”   两人这番动静惊动了办公室里的人。   熊炳云没好气地拉开窗户,探出上半身就瞧见儿子摔了个屁股蹲,而真一蹲在他面前,一人一鬼齐齐扭头看向他。   小眼神还挺无辜!   熊炳云:……   “臭小子,你赶紧给我回家去。”他大吼一声。   再跟真一说话时立马恢复成平时的语气:“小祁,你进来。”   祈真一哦了一声,起身时拍了拍裤腿,推开办公室门走了进去。   这下她终于看清了办公室另一个人的脸。   三十上下,平平无奇的国字脸,眼神冷冷的,满是打量。   他扫了自己一眼:“祈真一?”   这态度怎么说呢,有点高高在上的意味儿。   真一不太喜欢。   她撇撇嘴:“是我,你就是邵兵?”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邵兵你居然俯视我,知道我上头有人吗!!!! 第21章 ·   “是我。”   邵兵目光冷冷地。   说话声也冷冰冰硬邦邦的:“我不管你为什么能从地府跑出来,也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让总局那边特意发了批准文件,但是,既然做回了人,你就最好老老实实的,否则”   “否则你要干嘛?”   真一蹙眉,很不喜欢他威胁的语气。   她仰起头,杏眼微眯成一条缝儿,下巴抬得高高的。   正好,邵兵坐着,她站着,以她的角度微微有些俯视。   那股睥睨的味儿一下就出来了,气势非常唬人。   “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你是谁,我上头……哦,下头有人!假使我犯了事自然有人管,但那个人肯定不是你!你少威胁我。”   凶什么凶!   他们一个人,一个鬼,管辖方都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如今只是勉强算同事罢了,邵兵哪里来的底气可以用这种看潜在犯罪分子的眼光看她?   当然,如果是工作上的活儿,邵兵又有职务在身的话,他确实能管自己,就像熊叔一样。他们给她安排活儿,让她值班也行,搬尸也罢,真一绝对不找借口推诿。   但若是拿火葬场干部的头衔插手火葬场以外的事,真一不乐意。   再者说,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祁珍有罪,地府也有监管不力之责,阳间的特管局就一点毛病都没有,能完全撇开关系吗?   祁珍通过系统已经掠夺过不少人的运势,人家都混得风生水起了,他们不是也没察觉吗?说一句废物都太轻了。   上次老柳树说漏了嘴,祁珍夺舍并不是个例。   还有几个相似的案子也是如此。   只是那几个人比她还倒霉,入了地府后便成了无意识的游魂,地府那边一合计,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呗,干脆在投胎上弥补他们。   不需要排队等名额,直接开放特殊通道,让他们立马投个平平顺顺的好胎。   就这——   连大富大贵都谈不上。顶级命格他们想都别想,那都是有功德加身的人才能投的!   这种补偿方式,真一不想要,也不屑。   她只想从祁珍那儿讨回公道!   对着抬抬手就能碾死她的阎君,真一只敢在心里吐槽,毕竟小命就一条,她还是很惜命的。   但对着邵兵,她不会客气:“呵,有些人只吃皇粮不办事,还挺威风啊。”   邵兵:“你说什么?”   眼瞧着两人吵起来。   甚至还有可能打起来,熊炳云赶紧站出来当中间人。   “都是一个场子的人,有什么好吵的,对不对,意见不同咱们可以好好沟通嘛。邵兵,你比小祁大不少,是不是该让让。人家小祁来了这半个多月,上班都兢兢业业的,干啥都不推脱,比你勤快多了,你别一来就给人扣帽子。”   说完邵兵,他又看向真一:“小祁你别理他,他就这臭脾气,人其实不坏。”   真一哼了哼。   熊叔对她向来不错,这个面子还是得给。   虽是对邵兵满肚皮的不满,也没再掐着不放,而是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熊叔。我不跟他计较就是。”   邵兵还没答腔,熊炳云已经呵呵地笑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你来得正好,我跟邵兵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你。”   这就是不掩饰知道真一是鬼的事了。   “什么?”   邵兵双手环胸,冷冷看着她:“你怎么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真一挑眉,诧异地看了邵兵一眼:“你不知道?”   邵兵依然冷脸,好似她那一通嘲讽是耳旁风,他丁点不在意。   “总局只让我给你安排身份,且必须安排在阴煞地,并未交代你的任何信息。”   真一咋舌,地府不靠谱就算了,看来这特管局也不遑多让了。   她稍加思索就明白为何会造成眼下这种互相推诿,并不交流的局面。   没办法,特管局没法摆在明面上,得暗地里办事。这么一来,办事效率大打折扣就算了,不少地区的办事员便秉着多半多错、小半小错、不办不错的理念。   就不知这邵兵属于哪一类。   许是她眼里的嫌弃太过明显,熊炳云不得不咳嗽打断提醒。   “小祁,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我看你不是坏孩子,不妨把你的事说给咱们听听,这样场里也好配合你。”   真一疑惑不解。   熊炳云解释道:“不是熊叔要赶你走,我主要是怕时间长了会露馅,吓到大旺他们。”   真一恍然,有些别扭,但细想想也理解熊叔的顾虑。   她眨了眨眼,迟疑地试探道:“那熊叔,等我变成人了还能过来上班吗?”   工资这么高的工作多难找啊,真一挺舍不得的!   这话引得邵兵侧目,若有所思,熊炳云则更加直接,先是一愣:“当然可以,你就是我们场子的一员。”   而后似是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熊炳云惊讶地站起身,打翻了桌上的搪瓷杯,茶水散了一桌。   他手忙脚乱扶起茶盅。   “……变成人?”   “你是说,你还能还阳???”   还阳之事从来都只存在传说,还没人亲眼见过。   当然,鬼都能正大光明出现在他眼前了,还阳似乎也不是多让人惊奇的事。   但熊炳云还是激动到心脏加速。   真一点头:“嗯。”   邵兵皱眉:“你为什么能还阳?”   真一白了他一眼,怨念颇重:“当然怪你们啊。”   熊炳云&邵兵:????   真一:“要不是你们特管局没用,察觉不到异界之魂侵入,我也不至于被人夺走身体,莫名其妙跑到地府被关了一百年。我回阳间拿回自己的身体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地府都不阻拦,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有意见!”   邵兵下意识想反驳。   本地魂魄他见过几次,但他从未见过异世之魂。   但转念一想,如果祈真一身上没有天大的祸事,地府又怎么会特意传讯给总局,让他们一定要将她安排到阴煞气重的地方。   特管局的各项规章里明确提过,地府对鬼魂管控十分严格,甚至杜绝了鬼差收受贿赂放跑鬼魂的可能性,收魂全凭自动化引魂机制,非常先进。   在这种前提下,哪怕祈真一是下头哪位大人物的亲闺女,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溜出地府。   可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就意味着麻烦大了!!!   邵兵面色发沉,指着对面那把椅子:“先坐下,慢慢说。”   真一也不客气,走到两人对面坐下,将祁珍凭借系统强行占据她的身体,夺取运势以换取积分商城物品一事娓娓道来。   有关于祁珍的信息,她巨无遗漏。   但对被自己摧毁了的子系统,真一选择隐而不谈。   “你为什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邵兵沉着脸,目光探究地看着她,觉得真一说得太详尽了。   真一面不改色,直接把锅推到了阎君身上:“我怎么说也在地府混了近百年,总有那么一两个熟人吧。这些都是阎君亲口说的,我能长久保持人形也是因阎君垂怜。”   说着,真一扯下脖子上的木珠丢到邵兵面前:“喏,黄泉之力,把它装进这里面可不是我一个小鬼能有的本事。”   呵,地府的阎君足足有十个呢!   她就不信邵兵或是特管局的人还能跑去求证。   邵兵伸手拿起珠子端详,只瞬息间手上便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他惊了一跳,立刻将珠子放下。   真一轻笑一声,收回珠子重新戴好:“按理来说,我是受害者,这事本该特管局和地府负责。可我在你们身上当真看不到一丁点希望,我只希望在我报仇的时候,你们特管局不要阻碍我。”   不过是以退为进的小小伎俩罢了,真一内心希望邵兵听了这话之后自惭形秽、良心发现,主动将事情揽过去。   她就不信当国家力量介入后,也会拿系统没辙!   邵兵沉默,没吭声。   反倒是熊炳云说话了。   “还犹豫什么?怎么拿的,就怎么还!”   “不管是夺取他人身体,还是掠夺气运,都是天理不容的事。”   他一生刚直,最见不得蝇营狗苟的事,熊炳云不知道系统到底有多厉害,但它能助人夺舍就一点就说明它不该存在,必须毁灭。   否则,一旦传出去就跟那“长生药”似的,得勾得不少人入魔。   见邵兵还没转过弯,熊炳云不得不说得更明白些:“那东西既能助人夺舍,你若是不管它?你猜它会不会掀起腥风血雨?这事你不仅得帮着处理,还得藏着,不能老老实实报上去。”   这世上,能抵挡“长生”的人有几个呢?   熊炳云觉得,还是莫要考验人性为好!   小祁抱怨地府不作为,明明很简单的事要让她这个受害者来处理,她很不忿。那是因为她还年轻,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然而,如熊炳云这般快要到知天命的年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那祁珍夺舍七年多,身体和灵魂已经融合得很深了,她既不是游魂,地府碍于两界协定便无法直接插手;   同时,他们并不信任特管局,毕竟特管局的人虽有一定的本事,但到底还是人。   只要是人,就难以逃离欲|望二字。   是以,地府跟特管局总部沟通时许是找了托词,根本没将个中缘由交代清楚。   若不是小祁心无城府,老老实实将这事告知他们,他们还不知道东川县藏着这样一个王八玩意儿。   再想到那玩意儿专门掠夺别人的气运,熊炳云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身上陡然间散发出劈天破地的气势,这一刻,真一才清晰地感受到熊炳云真的是一名从战场上浴血归来的老兵,而不是一个拉板车拖尸体的糟老头子。   邵兵同样深受震撼。   眸底闪过几缕挣扎,他抿着唇:“熊叔,我明白。”   他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真一:“你放心,我不会妨碍你的计划。既是在东川出的事,我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两天之内我会将祁珍的所有信息交给到你手上。”   邵兵认真起来,真一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本就不是刻薄的人,相反她非常看得开,很擅长给自己找开心的理由。   “算啦,也怪不着你。那系统确实很厉害,它还很狡猾,跟你认知里的厉鬼不同。我猜你们特管局学的本事应该跟猎杀鬼魂有关,那感应不到它的存在也很正常。”   邵兵一怔,没想到祈真一这么好说话。   “……嗯。”   见两人意见达成一致,熊炳云担心祈真一再四处嚷嚷,好心提醒道:“小祁,你的事我知邵兵知就行了,万万不能说给其他人听,尤其是系统夺舍的能力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明白吗?”   他表情严肃,还有几分忧愁。   真一怔了怔,颔首:“知道了。”   心里忍不住打鼓,盛景玚早知道啦……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完蛋,我管不住嘴~~~   日更,但更多少……我尽量~ 第22章 ·   熊炳云二人表情十分严肃。   甚至有点苦大仇深,真一只觉茫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呃,熊叔,是这样的,祁珍的事除了咱们仨,还有一个人知道。不过你们放心,他肯定不会泄露秘密。”   熊炳云闻言,表情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小祁啊。”   “万一对方欺骗你,利用你呢?”   “不会的。”真一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也不知自己打哪来的自信,反正就是没怀疑过盛景玚。   真一眼神灵动,得意得眼尾都要翘上天了:“他肯定站在我这边。”   熊炳云:……   他对小祁偶尔的天真感觉不可思议。   但是转念一想呢,如果小祁不是这么天真的话,也不会把事情原由和盘托出,等系统悄无声息搞出大乱子,受影响最大的还是这方世界的人。   “行,你心里有数就成。”   左右,邵兵还懂得一些监视人的小秘法,到时候重点盯着就是了。   真一点点头。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居然能想到顺势把抓捕祁珍的压力分摊给特管局!   简直恨不得冲到盛景玚面前炫耀一番。   “那,没别的事了?”   “没有的话,我先去修炼了。”   真一觉得自己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愿在办公室继续跟他们大眼瞪小眼。   邵兵却再次开口:“如果我帮你成功取回身体,那个系统……”   他微微顿了一下,“你打算如何处理?”   熊炳云原本松了口气,正在擦桌上的茶水,听到这话动作顿住,心再次提起来,略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邵兵。   这孩子就是算得太深!   换个同样脾性的人听到这话肯定会心生防备。   幸好真一不是特别细心的人,她狐疑地看了邵兵一眼。   不懂他为什么会特意问这个,答得也是漫不经心:“哦,那个啊,我是建议直接毁掉;当然,如果你足够厉害,找到了办法能反过来控制它,在不掠夺气运的前提下,它就能乖乖给你提供那些东西的话……”   她放慢语调:“你也可以留下它。”   邵兵听完,不仅不觉得轻松,眉心拧得更紧了,锐利的目光直直盯在真一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它本事那么大,你当真一点也不动心?”他沉声道。   真一嗤笑,毫不客气地嘲讽回去:“一日不过三餐,夜眠不过七尺,你觉得它能给我什么?我不是祁珍,没有那么大的野望,我只需安安心心平平顺顺过完这辈子,死后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老话怎么说来着?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如我这般见过阎君,勉强算是有后台的鬼,哪怕现在瞧着属实倒霉了点,但也不至于上杆子给系统当傀儡。我方才说,你可以自行处理也就是客气客气,你如果当真就好笑了,邵兵,你在一般人里可能很厉害,但做决定前还是掂量掂量。”   不是她看低邵兵,那系统是真不好对付。   一个系统后面,说不定有千万个它的同伙,还有一个神秘兮兮、不知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的主脑。   而他们呢?   知道的或许连皮毛都算不上,这就想着驾驭系统了,让她怎么评价呢?   真是……太狂妄了!   邵兵脸色变了又变:“你还知道什么?”   熊炳云见刚和谐不到几分钟的两人又有吵起来的架势,赶紧把邵兵拽住。   “小祁,你不是要修炼吗,快去吧。”熊炳云心说还是先把两人分开吧,他给邵兵做做思想工作再说。   真一这次连哼都不哼了,权当邵兵不存在:“嗯,熊叔,我先去停尸房了,有事到那边叫我。”   边往外走,她边在心里吐槽——   长得不帅,脾气还挺大的!以为谁都要忍他的坏脾气啊,想得美!   等真一走远,熊炳云拍了拍邵兵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刚才急躁了。”   邵兵薄唇紧抿着,他确实急了。   他脑子不笨,在处理特殊事件方面属于年少成名,否则也不会三十不到就成为东川负责人。   祈真一说一半藏一半,邵兵在意识到此事不简单后很难不表现得强势的一面。   “熊叔,祈真一有所隐瞒。”   熊炳云撩起眼皮:“有隐瞒如何,没有隐瞒又如何?你能撬开她的嘴吗?逼她开口后你能保证她说的是真的吗?”   邵兵木着脸,语塞。   “按理说有些话我不该讲,你是特管局的,我这是民政局的下属单位,但你来我这儿的几年叔很配合你的工作吧,我不了解特管局内部处理事件的流程,但叔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比你好。小祁呢,吃软不吃硬,活泼机灵,被夺舍时估计迷迷糊糊的,没有直面痛苦,所以她跟你捉过的厉鬼不同,甚至因为困在地府太久反倒有几分天真恣意。你态度还像今天这样强势的话,她很有可能破罐子破摔跟你对着干,到时候更影响你工作。”   这话熊炳云斟酌再斟酌后说的。   祈真一不是人,可她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和脾气,对人没有敌意,某些时候甚至非常好说话。   但若完全把她当成普通人看就大错特错,她身上还沾了鬼性。   比如,反复无常、肆意妄为、是非界线非常模糊……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只能对症下药,不能蛮来!   邵兵听得进劝:“谢了,熊叔。”   *****   县委大院。   凌家灯光明亮,门窗紧闭,一大家子加上来蹭饭的朱芝芝正围坐在大圆桌上吃汤锅。   凌敦义是大家长,夫妻俩坐在上座。   右手边是大儿子大儿媳,左手边是凌天奇和祁珍,下首则是朱芝芝和未婚的凌家老三凌可可。   而祁珍生的双胞胎以及老大的两个儿子则单独坐小方桌。   “大姨,这兔子肉是哪来的啊,好嫩好好吃哦。”   滑嫩鲜香的兔肉片放进沸腾的菌菇汤里,半分钟后捞起,好吃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掉。   凌母笑着指了指祁珍:“还能哪来的,当然是你表嫂有本事。”   朱芝芝翻了个大白眼:“表嫂,你别是又去了黑市吧,姨父可是公职人员,你要是被人逮住了,一大家子都要被连累。”   “大姨,你家伙食真的太好了,三天两头吃肉,我都羡慕死了。”   朱芝芝边大筷夹肉边乐呵呵地拍大姨马屁,除了凌敦义和祁珍,大家听完都哈哈大笑。   祁珍恨恨地瞪了朱芝芝一眼,正好对上朱芝芝挑衅的眼神,她忍了忍,一秒变脸。   又热情又温柔地看着朱芝芝,反倒把朱芝芝吓得够呛,猛咳了几声。   “咳、咳咳……”   凌母赶紧倒了杯水放到外甥女面前,边拍她后背边边说:“你看你,这么大个人还跟孩子一样,吃饭也能噎着。”   虽是数落,但也听得出姨甥俩很亲。   朱芝芝就算是个缺心眼的马大哈,也知道不能在一家子开心时继续找祁珍的茬,只等吃完饭再跟大姨告状。   这阵子她没闲着,偷偷观察了祁珍几天。   就发现她确实跟别的男人走得挺近,不是一个,至少有三个。   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最亲密那次也只是别人抓了她的手,她很快就挣开了,但朱芝芝还是觉得有必要告她一状。   祁珍见她偃旗息鼓,胸口那股汹涌的阴暗情绪暂时被压了下去。   她冷笑一声,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丈夫碗里:“最近你辛苦了。”   “你也是。”凌天奇温和浅笑,也给她夹菜:“珍珍,幼珊的舞蹈课咱们还是暂时不上了吧。”   幼珊是龙凤胎的老二,今年六岁,已经被祁珍送去练舞了。   凌天奇一开口,小桌子上的小姑娘便竖起耳朵认真听。   同时不忘撒娇表态:“妈妈,我可以不去吗?跳舞好累,我腿疼,我想跟晴晴他们一块玩儿。”   凌母瞧见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迟疑道:“要不,就不去了???孩子还小。”   “不行。”   祁珍收敛笑容,没管女儿,而是看着丈夫认真道:“你知道为了给幼珊找舞蹈老师我花了多大的精力,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此时,被压回去的负面情绪再次死灰复燃,甚至比被朱芝芝挑衅时更加强烈。   “妈,你别老惯着幼珊,我全心全意为她的未来谋划,你们一群人在这拖她后腿,这叫爱孩子吗?”   因着系统缘故,祁珍最近极为倒霉,非常易怒。   耐着本性哄了婆婆小半个月,明面上婆媳俩的关系回到了蜜月期,但一看她在这种事上不分青红皂白就站儿子,祁珍膈应死了,面上自然也带出怒气。   凌母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表情微僵:“珍珍啊,你这阵子怎么跟个火|药桶似的?”   凌敦义也看着她,眼含责备。   祁珍心里堵得难受,理智告诉她人设都立了几年了千万不能崩,她还做着高考恢复改|革开|放大展拳脚的美梦呢。   只要一直是凌家的好媳妇,那透过公公的人脉牟利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祁珍捏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嘴巴不受控制般吐出更加刺耳的句子:“是我火|药桶吗?这几年我尽心尽力为家里付出,隔三差五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你们哪个没得利?还有朱芝芝,你阴阳怪气什么?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吗?筷子伸得那么快,嘴上还不忘上眼药,那你吃什么?有骨气就别吃。”   “我管教女儿,你们也有一堆意见。难不成我还害她?你瞧瞧幼珊,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带出去谁不说咱家教得好,几岁娃娃就练出了气质。再看看隔壁吴梦,弯腰驼背到处撒野,就是个野丫头,那叫好?”   “大嫂你撇什么嘴,我说得不对?女孩子家家不求多聪明,不图她学习多好,她只要好好练舞,未来一片光明。”   被点名的祈大嫂讪讪笑着,垂下眼睫时再次撇嘴。   众人一开始被她机关木仓似的扫射弄懵了,完全不懂她咋积攒了这么多怨气。   这会儿回过神,一个个脸色难看到极点。   四个小朋友更是吓得一动不敢动,尤其是幼珊,以为是自己不想跳舞才让妈妈跟大家吵了起来,她急得金豆豆不停地掉,推开碗起身就往凌天奇腿上撞:“爸爸,我害怕,呜呜呜……”   第一道防空警报响起,其他的也就止不住了。   瞬间,四个孩子哭成一团,童音尖锐且杂乱。   “你们别吵架……”   “哇哇哇哇。”   “……”   像是几百只鸭子在嘎嘎叫,众人被吵得心烦意乱。   “够了!”   凌敦义沉着脸,想说祁珍几句最终忍不住了。   他做公公的骂儿媳妇算怎么回事?没有这样的理。   他怒视着二儿子:“天奇,工作再忙也要顾着妻子,我看你媳妇最近累着了,情绪不太稳定,一会儿你们两口子好好聊聊。”   算是给祁珍台阶下了。   祁珍木着脸,内心已是骇然不已。   她的脑子还是自己的,但嘴巴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继续说着更刺激人的话:“我没有情绪不稳定,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也知道张菊咏和朱芝芝对我意见很大,呵,两个吸血虫,我以前真是太给你们脸了。”   凌天奇表情倏变,赶紧抓住祁珍的手捏了捏:“珍珍!”   祁珍的话简直是捅了马蜂窝了。   尤其是跟她有新仇旧恩的朱芝芝,登时不客气道:“我吸你什么了?你是给我买衣服了,还是买吃的,还是给我找工作了?我一年到头就到这儿吃几顿饭你就受不了啊,我到大姨姨父家做客还得问过你这个儿媳妇是吗?你骂我前好歹看看你自己,如果不是嫁到凌家,你还在山沟沟里刨红薯割麦子呢。”   “还能到学校当老师?还能有钱到黑市买吃的?还能仗着姨父的势刷好名声?那些人夸你,不还是因为你是凌家的儿媳妇吗?”   “……好意思骂我,哼。”   “朱芝芝!你有完没完?”凌天奇横了表妹一眼,警告道。   朱芝芝也觉得委屈,明明是祁珍先骂她,她骂回去而已,凭什么凶她啊?   凌可可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妹妹肯定没老婆亲啊,谁让你嘴巴不把门呢?   如果说朱芝芝是既恼怒又委屈,那张菊咏就是被臊的。   整个人面红耳赤,想拍桌跟祁珍对骂,又没那么底气,只能硬生生憋着。   毕竟凌家就两儿一女,在这个多生多养的年代已经算子女少的。   凌敦义特别看重一家和乐,也就没有提分家不分家的事,那日常开销呢,大房确实占了不少便宜。   不仅她神色难看,凌天和也被弟媳妇气到了。   祁珍那话明面骂张菊咏,但实际上不就是在指责他这个做老大的养不起妻儿,专门吸弟弟弟妹的血吗?   “老二,你媳妇怎么回事?”   凌天奇不好意思地冲大哥笑笑,强行扶起祁珍:“珍珍,我陪你上楼休息一会儿。”   祁珍面上依然保持着发怒的表情,但眼底却是松了口气。   她知道今天这一出把家里人都得罪了一遍,但她没办法,系统一日不回来,她的情况就会越来越糟糕。   有种被反噬的感觉。   祁珍竭力抿着嘴唇,不让自己说出更难听的话,迅速点了点头。   次日,恢复正常的祁珍给家里所有人道了歉,又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   这次赔礼道歉几乎花掉了今年从系统那儿得来的存货的三分之一,其中最贵的美体丸一人送了一瓶,祁珍自己都没有。   在好话加礼物的攻势下,凌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谐。   至少——   表面上如此。   ****   朱芝芝收到美体丸后只瞟了一眼,便冷笑着随手扔在边柜上。   反正祁珍给的东西她从来不用,只是大姨在旁边,她不好当着面扔掉罢了。   从前那什么养生丸、美白丸一颗两颗的都被她扔窗外了,这次祁珍许是知道那天的话太犯众怒,大方得不可思议,足足给了一小瓶呢。   朱芝芝很快就把这东西啾恃洸忘了,但她没想到的是母亲不知内情,误以为这是她带回来孝顺她的生日礼物,竟收到自己房里吃了。   “芝芝,你过来帮我看看,你妈我是不是长胖了?”   朱芝芝放下收音机,踢踢踏踏着拖鞋走进父母卧室,眼皮子都懒得抬,敷衍道:“没胖,苗条着呢。”   “你这个死孩子,说这话时好歹睁开眼装装样子啊。”朱妈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闺女胳膊上,她扯了扯衣服:“腰倒是没胖,还瘦了两寸,但胸变胖了啊,旧背心都没法穿了。”   朱芝芝捧场地看了看,正准备再敷衍一遍呢,没想到老妈还真没忽悠她。   “妈!你吃啥了,胸怎么长大这么多?”   朱芝芝看得瞠目结舌。   朱妈脸红了红,呵斥道:“你小声点,让人听见多难为情?”   朱芝芝是真傻了。   她们家在相貌这方面谈不上啥好基因。   父亲是瘦削长脸,但朱芝芝没遗传到半分。   而她妈妈和大姨都是富贵圆脸盘,身材呢也是稍微圆润的梨型,肥臀有,但莫得丰乳,哪怕不经常吃肉,腰上也容易积肉。   加之他们那个年代胸罩不常见,大家都用自己做的内心或者小衣,所以朱妈脸看着不老相,但皮肤的紧致度以及胸下垂的弧度都在表明她的年龄。   可这下呢?   谁能想到四十来岁的老妈突然就二次发育了?   下垂的胸再次变得鼓鼓囊囊的,像极了枯萎的青菜藤忽然吸饱水分,又支棱起来的样子。   “妈,你最近干啥了?咋还返老还童呢。”   朱妈也是一脸茫然,这几天她确实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皮肤也比以前光滑,但她没想到这么夸张,只觉得是女儿的那个美体丸稍微起了点效果。   就跟百雀羚、雪花膏差不多。   本想抽空问芝芝到底在哪买的,但闺女这几天为了通过招工考试复习得前有未有的努力,朱妈就没打搅她。   想着女儿的孝心不能辜负,她还是日日在吃。   “……没做什么,就吃了你买的那个药啊。”   朱芝芝困惑:“什么药,我没买药啊?”   “一个小瓷瓶,上面写着美体丸,不是你买的难道是你爸买的?你爸那个老古板会给我买东西?”   朱芝芝恍然,音量不由自主拔高:“美体丸?!!!你吃了那个??”   “是啊,怎么了?”朱妈看着镜子里年轻了小十岁,身体变得更加凹凸有致的自己,满意得不得了:“芝芝,这丸子效果还挺好的,你再去买两瓶回来自己吃。”   哎,闺女就是完全遗传了她,长得一点不细致,看着就很糙。   “……”   朱芝芝彻底傻眼。   什么药啊见效这么快?   祁珍哪儿来的?   她的脑袋被密密麻麻的问号挤占得满满当当,丝毫生不出找祁珍抱大腿的念头,反倒有些毛骨悚然!   她原地打了个哆嗦,擦擦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决定把药是祁珍给的这消息瞒住。   以前她还总说爸太古板,觉得跟姨父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直接少来往,搞得妈也不敢频繁去凌家做客。   这会儿朱芝芝简直庆幸他们不怎么跟大姨家打交道了。   而后朱妈说了什么朱芝芝也没认真听,跟个游魂似的飘回自己屋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   邵兵的办事效率很快,到第二天下午,真一就拿到了祁珍的资料。   从她跟凌天奇初次见面到调查前一天,事无巨细,全都记录在册,足足有二十来张。   最后一页则是祁珍的关系网。   以祁珍为中心,第一层是祈家和凌家关系最近的那一拨,第二层往外扩,是通过娘家婆家结识的其他人,一层一层下去,能被留下姓名的就有百多号人。   乍一瞧,还挺让人惊叹,直呼好家伙!   这一圈人里,除了祈家和凌家日子越过越红火,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受到影响。   严重的脾气变得暴躁,家庭破碎,牢狱之灾;轻一点倒霉丢财,家里揭不开锅……   一件两件无人在意,但几个变化最大的例子摆在那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系统夺运一说。   真一慢慢翻看记录,将跟祈家相关的几件事重点记下,而邵兵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吓人了,就连沉默寡言的蔡叔路过办公室时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看的?”   真一没抬头,手指慢慢翻着页:“什么怎么看?我有眼睛啊,当然用眼睛看的咯。”   谁问你这个?   邵兵额际血管突突地:“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被夺走的运拿回来吗?”   真一抬眸,扫了他一眼。   “你在问我呀?”   邵兵脸色更沉了:“嗯。”   真一噗嗤一笑,正要揶揄他几句。   忽然发现他神色极为认真,真一后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发现邵兵确实不是在开玩笑。   她才敛起笑,无奈正色道:“我是鬼,不是搞玄学的大师,我哪知道运势被夺要怎么收回来呢?你们特管局难道没有说,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吗?邵同志,你们不会只能辅助地府捉恶鬼吧,那如果大师们有了邪念,用道术害人……你先别生气,我没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有人用邪术偷别人的福气好运,难道只能放任,没有遏制的办法吗?”   这事有那么稀奇吗?   真一没当鬼前,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也不相信红顶寨的大巫有真本事。做了鬼后呢,她觉得有些坏心肠的人是真的可怕,比地府的鬼可怕多了。   祁珍一个普通人都能突破良心干这样的事,那,那些有本事,懂玄术的人未必就没干过!   难不成全国范围内那么多大师全都是德高望重、德比孔孟的圣人啊?   不是说笑话吗?   邵兵陷入沉思。   是他想岔了,都是偷盗之事,系统偷和人作法偷,本质上其实并无区别。   “那你——”   “叮铃——”突然,办公室唯一的座机响起。   真一顺手接起电话:“喂,这里是东川火葬场,请留下你的地址和即将送来火化的人的姓名年龄。”   她语速非常快,显然接这样的电话不是第一次了。   真一抓起笔正要记对方说的信息,却听电话那端轻笑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有要火化的人。我打电话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今晚是不是也在值班,祈真一,我回东川了,一会儿我能过来找你吗?”   “哦,你想来就来呗。”   干嘛还特意问她?没诚意。   “那我——”   不等他说完,真一便道:“电话费贵死了,挂了。”   盛景玚刚张嘴,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他眼尾上挑,自言自语一句:“没良心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作为一个有规划的鬼,不能乱花钱~   随机红包 第23章 ·   大概八点多,盛景玚到了。   大铁门虚掩着,他拎着一个小纸袋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到了休息室,却见里面不是祈真一,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盛景玚讶然,打量着对方的同时,邵兵也在观察他。   联想到方才那通电话,邵兵立马反应过来:“找祈真一?她在停尸房。下午送了一具摔死的新鲜尸体过来,面部不大好看,家属希望馆里帮忙拾掇拾掇,她自告奋勇去处理了。”   其他人都是大老粗,不太想干这活儿。   真一听到能拿辛苦费,忙不迭答应了。   盛景玚点了下头:“外人方便过去吗?”   邵兵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胆子很大,不怕晦气?”   “是吗?马马虎虎吧。”盛景玚淡定自若答,反问道:“倒是你,不像是真心做这份工作的人。”   邵兵觉得他更有趣了:“哦?”   盛景玚眸光微厉,语气虽平和但话里的尖锐却是展露得明明白白:“人对迎接生命到来的职业感恩,为什么认为送逝去的人走最后一程就是晦气?我觉得这是积德,这是一份很高尚的工作,而你对此没有敬畏心。”   干一行,爱一行是普通人的心态。   邵兵闻言,这才正视盛景玚。   一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确实容易让人忽略他思想的深度,以为他只是个绣花枕头。   但他不想想,一个绣花枕头又怎么敢跟祈真一来往呢?   这一刻,邵兵意识到熊叔对自己的评价是对的。   他年少成名,又经手过好几个大案子,以为触碰到普通人不知道的世界显得自己很能耐,便有些自负不羁,对他人充满偏见。   自负傲慢却不自知。   没想到短短半个月里,就被打了两次脸。   巧了,这两人还是不同寻常的关系。   邵兵打量了盛景玚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你好,我叫邵兵。”   “盛景玚。”盛景玚伸出空着的那只手。   两个男人看似握手非常友好地打招呼,但无形中还在较着劲。   真一回来时,就见到他俩杵在那儿,站得挺近的,手握着但没人说话,气氛有一丢丢奇怪。   “咳。”   “你们这是……?”   盛景玚率先松开手,转身的瞬笑容已经挂在脸上了:“跟你同事打个招呼,忙完了?”   说着,他朝真一走近。   还剩两米距离时,真一伸手制止他:“坐远点,先别靠近我,我刚摸了死人。”   下午送来的尸体是从山坡滚落,脖子拧断了,脸也摔得稀巴烂。   死者家属希望他走得更体面,便叫殡仪馆的人帮着处理处理。   这会儿天气热,停尸温度也不低,尸体送过来没到两小时里面便开始长蛆了。   真一没被对方摔烂的脸恶心到,倒是被那些蠕动的虫子恶心了一把。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她摔断的脖子拧正了,给他的脸稍微处理了一下,才让死状不那么狰狞。   可以说,这个辛苦费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见盛景玚不明就里,真一解释:“反正不干净,万一染上什么病就不好了。”   话音落下,真一掉头往门外走。   离开十米远后她手指翻飞在衣服上弹了几下。   盛景玚先是了悟,而后侧首看了没什么反应的邵兵一眼,心里对他的身份有了初步猜测。   同时,邵兵也对盛景玚跟祈真一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立刻意识到这就是祈真一说的,那个知道祁珍的事却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人。   很明显,这两人很有可能是一对恋人。   等真一进来,邵兵又按捺不住试探的老毛病,突然问道:“盛同志就是你说的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对象吧?你俩还挺不容易的。”   真一:……   她知道盛景玚会帮她是一码事,但当着正主说出来,实在太尴尬了。   还有,她什么时候说盛景玚是她对象了?   邵兵这丑人不仅事儿多,还老篡改她的话!!   “我什么时候——”   真一气得鼓起脸颊正要跟邵兵大战三百回合,眼角余光突然瞥到盛景玚上扬的嘴角以及盛满暖意的双眸,这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直把她哽得咧。   就气,就郁闷。   千言万语最后只能汇成一句话:“关你屁事!”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盛景玚倒是没觉得失望。   他还以为真一会毫不犹豫地反驳对方的话,重申两人是朋友呢,没想到小没良心的祈真一在外人面前总算顾及自己。   登时眉开眼笑。   周身散发的甜蜜气息仿佛有实质,形成一层层的粉红泡泡biubiu地砸向真一。   真一被他那好似要融化一切的笑搅得心里怪别扭,还有种空气沉闷的窒息感,让人无所适从。   她想,一定是办公室太狭窄了,三个人站着太挤,才会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此时此刻,真一完全忘了自己就算闭气永远不呼吸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事实。   她小眼神乱飘时瞥见盛景玚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纸袋,袋子上非常用心的画着古典美人赏景图,真一立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舒了口气。   好耶,终于找到转移尴尬的话题了。   “你手里拎的是什么啊?”   盛景玚晃了晃纸袋,挑眉逗她:“你猜?”   真一:“猜不到,快说快说。”   只要不谈“感情”,真一大方得很。   套句后世人的说法,这种行为就是耍流氓,只想撩不负责。嘴上嚷嚷着咱们是朋友,但牵手打闹撒娇一个也不能少。   也就盛景玚受得了她。   盛景玚摇摇头,薄唇微抿:“耐性真差。”   真一直接挂在他手臂上,伸手去抢袋子。一个抢,一个躲,在邵兵眼里这两人搂搂抱抱简直不能直视。   他冷不丁抖了抖,暗呼受不了。   实在忍不住了,干咳一声:“……祈真一,你先下班回家吧,换我来值夜班。”   赶紧走,赶紧走,跑他面前秀个屁的恩爱!   真一怔了一下。   邵兵今天良心发现了?   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复而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快扑到盛景玚的怀里了,她目光呆滞,脑子都僵了半拍,眼神慢慢上移对上盛景玚含笑戏谑的眼睛。   赫!   赶紧退后两步,恍恍惚惚道:“……哦,好吧,那我先走了。”   慌不择路跑出了办公室。   盛景玚微微颔首,也转身离开,如同闲庭散步般,慢慢跟在真一身后。   真一起先想撒丫子就跑,但走了几步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有那么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太怂太丢脸了。   跑什么啊?   她又没干坏事。   真一心稍定,假模假样站在大门口等盛景玚。   小手背在背手,秀眉一拧,特别装腔作势地催盛景玚。   “磨叽啥呢磨叽。”   心想祈真一,你绷住了,一定要在他面前扳回一城。   盛景玚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就想笑。   下巴抬起冷若冰霜,但那双过分灵动的眼眸时不时往他这边睇一下,小甜椒非得装朝天椒。   “咳。”盛景玚握拳抵在唇边,忍笑不禁。   “急什么?”   他不疾不徐走过去,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真一:“当地特产,雪衣云片糕。”   真一接过东西,伸长脖子,好奇地看他,似乎在问明知道我不能吃为什么还要买?   盛景玚:“你不是说有一天想把世界上好吃的东西都吃一遍吗?呐,先闻闻也行,有机会咱们去吃刚出锅的。”   “……嗯。”   盛景玚太好了,十八岁的她眼光真棒。   真一咬着唇,感动地看着盛景玚,用力点头。   她觉得自己忒过分,盛景玚对她这么好,她还老惦记着自己的面子,换个人早被她气跑了。   真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又有点前路不知在哪的茫然。   “闻闻看,那边还有一种烤鸡特别好吃,他们在鸡的肚子里塞上各种各样的菌菇香料,皮烤到焦黄,烤得油汪汪的,隔老远就闻到那股浓郁焦香的味道,尝一口,那滋味……啧。”   随着盛景玚的描述,真一猛吞了几下口水。   “可惜这天气太热,没法放太久带回来给你尝尝。”   他语气格外遗憾,勾得真一恨不得化身偷鸡鬼,连夜飘到他说的地方偷尝别人家的烤鸡。   算了,没有烤鸡,有云片糕也成。   真一小心翼翼地拆开袋子,取出一小块闻了闻,将剩下的递回到盛景玚手里:“你也吃,别浪费了。”   被鬼闻过的东西什么味道都不会留下,口感如同爵蜡。   真一生前过的都是苦日子,穷日子,骨子里残存着最朴素的情感,那就是千万不能浪费粮食。   反正东西吃不到她肚子里,她便很小心地只闻了拇指大小那么一块。   盛景玚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她催促的眼神里尝了一块,笑道:“果然好吃。”   “嗯,下次我请你吃,我有钱的。”   真一眼睫弯弯,甜甜笑道。   “好。”   *****   盛景玚想叫真一跟自己回家,但这话酝酿了将近一个小时,最终没说出口。   他的感情表面看着内敛、云淡风轻,实则脆弱的外壳下是激烈涌动的火山岩浆,一不小心既可能灼伤自己,也可能灼伤祈真一。   他很清楚自己和祈真一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觉得祈真一有趣而逗弄,这种感情那时还不够深,至少当时的他并未觉得自己对这个姑娘会这样放不下。   但在戛然而止的遗憾下,这份感情好似刚冒出头的嫩芽迎风生长,迅速变质,从漫不经心变成非要不可,强烈的占有欲,固执,野蛮滋生。   他很喜欢朝气蓬勃的祈真一。   这样的祈真一不该因任何事感到纠结为难。   盛景玚将真一送回家,两人站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他才离开。   而真一呢,当然没闲着,等盛景玚一走,她立马回屋将身体藏好,趁着夜色飘向县委大院。   方才她特地记下了祁珍的地址,就是打着亲自探一探的主意。   祈家住着一栋红墙小洋楼,墙面有些斑驳面积也不大,但通过精心设计过的花园还是看得出来这里曾经的主人非富即贵。   真一哼了一声。   小偷!   一个不道德的杀人犯竟过得比绝大多数人好,像她这种善良可爱的普通人却是倒了大霉,这世界真是没天理。   心里不可避免地还有些酸溜溜。   她抬眼看了下,城里的房子没有贴门神。   这时候真一又不得不感谢各地破四旧的活动,如果还有门神,那她要进去还有些麻烦。   事实上,门神不是神仙。   跟灶神,山神类似,都是因人们信仰而产生的一种震慑妖魔鬼怪的力量。   当人们不再信仰后,这种力量便渐渐消散在天地。   真一大摇大摆直接从一楼正大门进去。   楼下没开灯,但能听见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真一好奇地循着声音找去,竟是厨房里放了一个收音机,她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伸出手,试探地拨动右侧的旋转按钮,就听戏腔一下变成扰人的滋滋声……   真一惊了一下,犯错般的四下张望了一圈。   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嗐,笨死了,她怕个什么劲啊!   鬼不想让人看见时就谁也瞧不见她,除了跟她有因果羁绊的祁珍。   这样一想,真一再次抬头挺胸,慢悠悠朝楼上走。   她刚上楼,一楼厕所门打开,凌敦义哼哼着走了出来。   听到收音机里声音换了,重重哼了一声,肯定是三女儿可可干的,这么大个姑娘了还喜欢恶作剧,明天得好好说说她。   真一绕着走廊走了一圈,很快就闻到了祁珍的气息。   准确说,是闻到了她自个儿身体的气味。   刹那,她的情绪翻涌失控,澄澈的双眸溢满淡淡的金光,在快要穿门而入时理智终于回炉。真一闭了闭眼,默念了数十遍忍住。   忍住。   别急躁,一定要忍……   真一吸气,呼气,一只手还在胸口抚着。   然而,效果非常不显著,她依然很气。   忍忍忍,忍个鬼!   忍字头上一把刀,再忍这刀就要插到自己心窝子了。   真一猛地朝门上撞过去,径自进了屋。   双眼第一时落在屋子正中的床上。   约莫过了几秒,她才移开视线,打量起这屋子。   屋里没有多余的杂物,但装潢摆设非常用心。   一个四开门的雕花衣柜,一张一米长的书桌,桌上摆着一盏台灯,书桌旁便是三个尺寸不同的斗柜。而靠窗户那面墙放着一个小圆桌,两个造型别致的椅子。   中是一张红木双人床,还配了两个床头柜。   这年头讲究高低柜、床头柜,家具越多越富贵,祁珍这个卧室里的东西一瞧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受用的。   真一心生狐疑,人民大部队的干部真的过得这么好吗?   跟以前的资本主义有什么区别?   她走到床尾,伸长脖子往床头看了看,男人女人都睡得很沉。   男的五官端正,相貌英俊,脸型轮廓柔和,长得不错,但真一觉得还是比不得盛景玚好看。而女人呢,就是她的脸,猛地一看还有点别扭,总觉得在看另一个“自己”。   而这个“自己”居然跟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这让真一有种红杏出墙了的感觉。   让人特别想划花这张脸,再将她直接塞到十八层地狱做苦役。   真一召出太玄镜。   虽然阎君说了,太玄镜只有祁珍魂魄离体时才能起作用,但她还是存着侥幸心理,心想,万一她魂魄不稳,直接被吸出来呢?   结果是令她失望的。   太玄镜在祁珍脑袋上方盘旋了一会儿,自动飞回真一胸前。   真一气恼地咬紧牙关,想打祁珍一顿又担心打草惊蛇,还有另一重担心,便是那系统若是感应到危险不知会不会强行醒来。   她原地走了大概十个来回,突然茅塞顿开!   祁珍最想要什么?   名利,钱财,一心一意的爱人……   名利暂且动不了,但她可以割祁珍的肉啊。   一想到这儿,真一来精神了,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咯吱咯吱笑。   一会儿翻柜子,一会儿搜罗抽屉,连床下都没放过。   别说,祁珍还挺会藏东西,这儿藏几张大团结,那儿藏几张,衣柜顶上的棉被缝里还藏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   都被真一搜刮一空。   她将所有东西聚拢成一团,随着她慢慢飘到院子里,落在一丛月季中。   而后真一开始检查所有房的每一个角落。   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可太让人震惊了。   一个县城的二把手家里竟藏着二十多条小黄鱼,还有不少珠宝首饰,连大团结都好大一摞,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全藏在凌父、凌母屋中床下的皮箱里。   这一刻,真一的仇富心态爆发了。   一想起她们吃不饱穿不暖,一到冬天只能几个人蜷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的日子,真一就气愤难抑。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凌家搬了个精光。   不过,她也没想直接把人逼死。   掰着手指算了算凌家的人口,从皮箱里抽出了十一张大团结,整整齐齐放在楼下餐桌上。   弄完后,她才带着自己搜罗的战利品回家。   她蹦蹦跳跳在前面走着,一长串战利品像是有了意识般飘在半空中紧随其后。   二麻子半夜起来尿尿,迷迷糊糊突然朝街道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让他三魂不见七魄,直接尿在□□里。   妈呀,为什么箱子会在空中飘,前后四周却没有人?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哆嗦着身体再看了一眼,就看见最后一个仿佛包好的糕点盒子拐进了一条巷子。   二麻子咽了咽口水,又害怕又兴奋,都顾不得身上沾了一□□尿的裤子,赶紧摇醒同床的工友:“嘿,大有,你猜老子刚才看见啥了?箱子自己会飞,它们成精了,卧槽。”   叫大有的男人美梦中被吵醒,啪地甩了个耳巴子过去:“神经病啊你!”   二麻子被打了也不恼,还是兴致勃勃的描述着刚才那一幕。   “真的,我儿哄~~~”   “你莫以为我在讲笑话,我真看见了,不止一个呢,前头是老大一个箱子。”   “……”   “你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   真一走到出城的岔路口时停住脚步。   想了想,转身朝另一个巷子走,绕了好几圈绕到盛景玚家去了。   盛景玚此时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画图,突然听见院子里有细碎的响动。   他神情微凛,放下笔,将本子合上往旁边抽屉一塞,慢慢走到门后贴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想到还有小偷敢闯他的空门,盛景玚眸色幽深,唇角微勾。   笑容不复白日的清朗疏阔,而是显得残忍狠厉。   就在他思忖着打断小偷的腿脚时,门突然被轻轻敲了敲,他下意识蹙眉,闹不懂对方的行事逻辑,就听熟悉到灵魂里的声音响起:“盛景玚,我进可以进来吗?你不说话就是同意啦,我已经打过招呼啦。”   也不等屋里的人回答。   一道半透明的影子直接穿破门板,出现在屋里。   盛景玚眸中厉色褪去。   表情也变得柔和,双手环胸:“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干嘛?不会是觊觎我的肉|体吧?”   真一被吓得往旁边跳了两步。   她拍拍胸口,娇嗔道:“你既然还没睡着,干嘛不吱声啊,吓死我了。”   盛景玚无语。   到底谁是鬼?   他都没被她吓到,她还倒打一耙?   “快快快,我放了一些东西在石榴树下,你去把它们搬进来。”   盛景玚家左右的房子都有人住,真一方才拐进来时也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好久,一到院子就立马将东西往树下一扔,没敢让它们自己飘进门,就怕被谁无意撞见,给盛景玚带来麻烦。   至于为什么不藏在她住的地方……   真一觉得那个地方不安全!   熊辉兄妹俩太热情了,老是到那边寻她玩,真一每次都装作不在家躲开了,但次数多了也不好。   比起那栋空屋,她无疑更相信盛景玚藏赃物的能力。   盛景玚听她这急切又兴奋的声音,就知道她今晚肯定干了一件大事。   等他按照真一的指示把所有东西搬进屋,再将箱子打开,匣子的锁撬掉,露出里面的大团结,小黄鱼……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的盛景玚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诧异、困惑。   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里来的?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打劫谁了?   真一骄傲地挺起胸膛,将自己找上祁珍的事说了。   “……我一看他们家居然藏着那么多好东西,就心想,这不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吗?亏我听你说凌家拉动余家坝和红顶寨修路,又帮着村民们办厂,家家户户比从前过得好,还以为他们是好人呢。我还同情他们被祁珍选中,有个这么坏的儿媳妇,哼。”   真一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我这么有正义感的人,没看到就算了,既然看到了,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干脆全搬回来了。”   盛景玚嘴角抽搐:“很好,兵不血刃搞疯一家人。”   真一一脸你冤枉我的表情,俏声嘟囔道:“怎么就逼疯了,他们家十一口人,我给他们留了一百一十块,够普通家庭过小半年了。”   往年她们一大家子辛辛苦苦在地里干上一年,到了年底大队分钱也就几十块。   日子不照样过吗?   何况,凌家人都有工作,凌敦义还是当官的,怎么可能活不下去??   “我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真一满脸认真给自己正名。   盛景玚失笑。   真是个笨姑娘。   就是因为你太近人情,他们才会气疯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祁珍:……老娘的钱呢?哪个杀千刀的贼干的? 第24章 ·   “啊!!!”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仓皇的尖叫声就在县委大院响起。   不少人从睡梦中惊醒,骂骂咧咧。   凌天奇被枕边人刺耳的叫声惊得弹坐起床:“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身体醒了,但意识还混沌着,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你是不是动了我那个檀木盒子?”   祁珍语气急切,神色扭曲。   那双让人不自觉亲近的星眸此刻瞪得如铜铃一般露出眼白,她半跪在床上,双手用力捏在凌天奇肩膀处,略带几分魔怔:“不,你应该不会随便动我的东西,那就是凌可可和张菊咏干的,对,就是她们。”   凌天奇彻底醒了。   他看了眼屋子,发现屋里乱糟糟的。   衣柜顶上的棉被落在地上散开,书桌上的书变得凌乱,台灯倒在一旁,就连窗帘布也被拽坏了。   整个屋子就像被强盗洗劫过。   他大吃一惊,正要问到底发生什么,就见祁珍好似变了个人一样文雅不再,破口大骂。   什么剁手、娼妇之类,一点不像能从她嘴里吐出的字眼,脏得不堪入耳。   她神情疯癫,嘴里念念叨叨,不断咒骂大嫂,黝黑的眼珠也频频闪烁,就跟精神失常的人差不多。   回想起这段时间她暴躁易怒,动不动就跟刺猬一样扎人,凌天奇眉头深锁。   面色一沉,反手抓住祁珍,低声呵斥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祁珍;!!   发疯?   她没疯,她就是控制不住脾气,但现在她没疯也疯了!   七年攒下的宝贝,一夜之间全没了。   “你把屋子翻成这样到底要找什么?跟可可和大嫂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很陌生,很奇怪吗?”   祁珍满面震惊。   结婚七年,凌天奇对她一向言听计从,这是他第一次露出不满。   她心脏冷不丁地抽搐了几下,有些陌生。   “你知道什么?”   “我奇怪、我陌生?这些年我攒的钱全没了!!!没那些钱,你以为自己的衬衣、皮鞋、收音机哪里来的?幼珊兄妹俩的玩具、新衣服、兴趣班……哪个不要钱,你以为靠咱们一个月五六十块就能三天两头吃肉吗?”   没有她,凌家能把自己的形象包装得那么好?   现在谁不说公爹清廉能办实事,谁不说凌天奇虎父无犬子,脑袋瓜好使。   也不看看隔壁,人家比公爹官儿还大呢,怎么没过上他们家这样的好日子?   凌天奇额际青筋暴起:“……”   “行了!你自己数数,这个月你说多少次了?要我趴下给你三跪九叩,感恩戴德吗?”   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无理取闹?   家里吃吃喝喝能花几个钱,他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五块,别的都交到她手里了,这还不够一家四口的花销吗?至于回回拿出来说,一说就牵连上家里其他人,这是要把一大家子都得罪完了才行吗?   简直中了邪了。   “你放屁,你——”   祁珍目眦欲裂,伸手就往凌天奇脸上招呼。   啪的一声,两人都傻了。   对上丈夫错愕的表情,祁珍愣了一下,脑袋里传来“滴、滴滴”声——   夸张到狰狞的表情瞬间僵住。   祁珍打了个激灵,思维渐渐被理智掌控。   充斥着怒火的双眼登时漫上水光。   她怯怯地伸出手抚摸凌天奇泛红的右脸:“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我不想说那些话,也不想打你,但我控制不住。”   说完,便懊恼地凑上去亲凌天奇,边亲边道歉:“老公,对不起,对不起……”   凌天奇狐疑地看着她。   但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化,很奇怪,他心里还有点郁气,想要质问她到底怎么了,但听到祁珍道歉,心疼的情绪便疯狂生长:“你先别哭,我不生气就是了,先说说到底丢了多少?”   祁珍听他语气转换如此迅速,便知道系统确实回来了。   【系统,你在吗?】   她依然不放心,一面对着凌天奇嘤嘤嘤,一面在心里呼唤系统。   回应她的是频道错乱的电流杂音。   过了一会,传来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宿主,A02被其他异能量攻击了,部分功能受损暂时无法开放,需要更多能量修复才可继续使用。】   祁珍花容失色,正要问它到底什么意思。   系统先一步探清她的内心,直言:【凌家整体好感度已经从八十五降到六十五,很快要跌到及格线以下,如果跌到及格线以下,以凌家为中心的所有掠夺对象都将受到波及,希望宿主不要懈怠。】   祁珍明白它的言外之意,如果系统能量不够,无法为她兜底,那她曾经夺走多少运势,就会受到多重反噬。   以前她可能有所怀疑。   但经过这个月仿佛鬼上身般的经历,祁珍不敢不信。   系统:【D级好感香氛能够挽回凌天奇的心。】   祁珍看着面板上仅剩不多的积分,咬了咬牙:【要!】   很快,卧室里被淡淡的玫瑰香味儿笼罩着。   不到十秒,凌天奇目光变得更加温柔,他爱怜地亲着祁珍的额头,郑重发誓:“珍珍你放心,如果真是可可和大嫂拿的,我一定替你出气。”   祁珍抬眸,双眸信任地看着他:“现钱就有六七千,那匣子里还有我偷偷到废品站收的一些古董小玩意儿,钱倒是无所谓,但那匣子一定得要回来。”   “放心,我——”   凌天奇话没说完,隔壁又是一阵尖叫,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和同款翻找屋子的声音。   这回尖叫的人换成了凌母。   ……   这个清早,凌家一阵鸡飞狗跳,除了四个孩子正常上学。   其他人如丧考妣。   一个个脸色发青,吵吵嚷嚷得附近的人都听到动静了。   偏生这钱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找。   老两口那只大皮箱就他们自己知道,几个孩子都瞒得死死的,凌天奇兄妹仨就算猜到爸当官后家里偷偷摸摸捞了点油水,也不知道捞了整整一箱子啊。   而祁珍那只匣子里装了些什么,她也没说太明白,就连凌天奇也只知道那是她在废品站捡的漏。   张菊咏也气啊,她抠抠嗦嗦攒下三四百,都被偷了个精光。   再看老二媳妇那张黑脸,气得浑身发抖,一问丢了好几千咧,她心里顿时冒出了诡异的平衡感。   总之,除了身无恒产的凌可可,所有人都损失惨重。   一个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等看到楼下桌上那摆得整整齐齐的十一张大团结,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的凌敦义都气得天灵盖冒火,深深感受到了对方的嚣张和愚弄。   凌母更是气急攻心,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等有人上门询问,凌敦义还要忍着憋屈,半真半假的哄人:“这个月刚领的工资被偷了,看来咱们大院还不够安全,大伙儿也回家检查检查,也不晓得闯空门的光顾了几家。”   大伙儿一听这话,还不得急死?   顾不得问凌家到底丢了多少,急急忙忙回家查看自己的存款是否安全了。   但这股担忧过去后,“凌家到底丢了多少钱”还是成了大院里最好奇的事。   而风波中间的凌家总共丢了多少?   除了真一知道,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   真一知道祁珍肯定会生气,但她没想到这一气竟逼得那系统提前醒了。   这会儿还在盘算这笔钱怎么花呢。   盛景玚起床,就发现真一没睡在另一个屋,而是歪歪扭扭地趴在堂屋炕上玩得正开心,细竹竿似的小腿向上抬起,晃来晃去悠闲得很。   她左手边是一张一张排列好的大团结,右边是放得整整齐齐的首饰,漂亮的手指一会儿摸摸大团结,一会儿摸摸玉镯子,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   盛景玚摇摇头,觉得好笑。   笑祈真一,也笑自个儿。   这丫头傻乎乎的,他居然还觉得她挺可爱,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祈真一,你别说你盯着这些看了一整夜?”   “你起来了?”   真一扭头,乐呵呵地说道:“这么多钱啊,我第一次见到,还不让我兴奋一下吗?”   “你觉得怎么花呢?哎呀呀,我居然有一天会为了怎么花钱而发愁,人生啊,真是妙不可言。”   想到祁珍起床后发现几年心血付诸东流而跳脚的样子,真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捂着嘴巴,咯咯笑出声。   让你偷我身体!   活该。   “你慢慢想,我去洗脸。”   盛景玚无奈笑笑,走到院子里拧开水龙头,就这样碰着水往脸上扑,漱完口后才回屋,真一已经坐直了,但钱还是撒在炕上,没归拢好。   “我给你存着?”   盛景玚倒了杯水,喝了两口问道。   真一双手捧着脸颊,嘴巴微微嘟起:“太多了吧,感觉一辈子也用不完。”   她把凌家搜罗一空时纯粹出于报复心态,就是想让祁珍不好过,让她痛苦,破坏她“宠文女主”的美好生活。   没想过留着自己花。   她对邵兵说的话确实不算假,在能保障自己还阳后的生活后真一对金钱的欲望并不太高。   而且,她也怕自己花了这不义之财弄脏魂魄。   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看不如这样,反正这些钱也不知是打哪剥削来的,咱们就做一回劫富济贫的大侠。今晚我就带着钱到那些穷得揭不开锅的家里,每家扔几张。”   “你觉得呢?”   她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盛景玚,漂亮干净的双眸闪着恶作剧的光。   显然,她其实没考虑太深太复杂的东西,就是觉得这样做或许还不错。   盛景玚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下。   浅笑道:“当然,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真一闻言,露出洁白的牙齿。   “大团结可以这样操作,但那堆东西是灾不是福,你送出去对方还得想办法换成钱,这个过程里很容易招惹麻烦。”   真一斜了他一眼:“我又不傻。”   盛景玚又是笑:“嗯,你不傻。”   觉得氛围再次变得甜腻腻的,真一不自在地挪了下屁股:“东西先放在你这里,我先回到身体里去了。”   盛景玚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身体放在城外安全吗,要不还是将身体放到这边吧。”   真一审视地看着他,盛景玚眼神没避开,反倒眼尾挑了挑:“怕我呀?”   他上下打量真一,戏谑道:“你瞅瞅你现在这个样子,难不成我还能对你怎么样?祈真一,不会人鬼真能……嗯,你懂的。”   真一被羞得差点扑过去打他。   露出两颗萌萌的小虎牙咧嘴威胁:“哈哈,我怕你?你等着每天被我吸阳气吧!”   盛景玚眉目含笑。   就怕你不来。   “来啊,拿出你当年的气势,敢打退堂鼓我就看不起你。”   真一鼓起两颊,生气地看着盛景玚,忍不住放下豪言壮语:“你给我等着!”   放完狠话,她气呼呼地飘走了。   等鬼影子跑得没边儿后,盛景玚才放声大笑,这招简直百试百灵。   ****   真一说来就来。   反正她值夜班,白天回哪区别都不大。   除了四处晃悠寻找机会结识祁珍身边的人,她并没有心情做别的事。   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明白,眼下的她不适合跟任何人产生羁绊。否则哪天她消失了,或是换了别的身体,这段时间交的朋友怎么办?   别人为她的不告而别难过,她自己也会伤心的呀。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真一索性不跟其他人打交道。   至于盛景玚,反正他一早就戳破自己的身份了,真一有些破罐子破摔,懒得想了。   到了晚上,真一再次请了假。   作为她名义上的表哥——邵兵,不得不耐着脾气给她擦屁股,开始了老实值班的生活。   真一把身体托付给盛景玚,带着一大包钱往街道上走去。   屋里,盛景玚看着炕上那截银白色的木头,神色莫辨。   实在很难想象一分钟前这还是一具鲜活的身体,在真一的控制上能跑能跳,跟寻常人没两样。   他犹豫着伸出手,戳了戳属于“手”的部位,冰冰凉凉的。   回马路的一条巷子里,筒子楼外面延伸出一排排窝棚。   没有电灯,连煤油灯都没有,住在里面的人只能借着昏暗的月光干活儿。   一间窝棚里,两个半大小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围蹲在一块,面前的炉子发出微弱的火光。   “大哥,红苕熟了吗?”   小女孩咽了咽口水,糯声问道,声音带着无限渴望。   “再等等。”粗噶的嗓音安慰道:“今天运气很好我捡了两个,够咱们吃了。就是可惜了,坏了好大一块。”   小女孩很懂事:“大哥二哥多吃点,丫丫小可以少吃点。明天丫丫也去捡。”   “丫丫,你乖乖在家里等哥哥,好不好?”   话音落下,另一个稍微清亮些的声音带着几分暴戾:“哥,以后咱们出去都带上丫丫吧,今天我如果回来得再晚一点,丫丫的裤子就要被隔壁三胖扒掉了。”   丫丫不知道扒掉裤子意味着什么,只是懵懂地跟哥哥告状:“嗯,三胖欺负我。”   大一点的男孩儿恨恨咬牙:“成,丫丫跟着一块去。明天我就揍他丫的。”   “大哥,不打架。妈妈说了不能打架。”   丫丫害怕地抱着哥哥不放。   父母没了,但丫丫还记得妈妈的话。   两个男孩齐齐陷入沉默,只抱紧了妹妹小小的身子,心中愈发悲愤,对占了他们房子又把兄妹仨赶到窝棚住的叔叔婶娘恨得牙痒痒。   窝棚里没有大人,三个孩子忍着眼泪,声音瓮瓮的,互相打气。   真一透过缝隙看了看,大点的两个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很瘦。   比她从前还要瘦。   而窝棚里除了一个木板床,一个烂得不成样的土炉子,还有糊风口的报纸,竟什么也不剩下。   真一皱了下眉,心里不太舒坦。   她身旁的袋子里钱不少,倒是可以多给他们一点,改善生活。   只是——   这三个孩子保得住吗?   会不会被人发现他们有钱,那些人转而对他们下手呢?   真一趴在要倒不倒的门板上,轻轻喊了声:“喂,别哭啦,再哭妖怪就来吃你们了。”   说完,她就像进入盛景玚家里一样飘进小小的棚屋里。   屋里三人自然看不见真一,就听声音从屋外转移到他们身边:“谁去开开门,我的包卡在外面了。”   也不管三孩子是不是被吓傻了,真一语气如常:“包里很多钱哦,我可以给你们一点点,有了钱,你们就不用饿肚子了。”   两个男孩抱紧了妹妹,害怕得打哆嗦。   “你是谁?别想着吓唬我们,我们才不怕呢。”男孩故作凶狠。   只有最小的丫丫无知无畏。   她不懂什么妖怪鬼神,在她幼小的心里,爸妈不在是最可怕事。   除去爸爸妈妈,那就是饿肚子第二可怕。   她知道钱是什么。   听到真一的话后,开心地从大哥怀里挣脱出来:“真的吗?真的给我们钱吗?那我去给你开门。”   两个男孩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一个错眼不及,妹妹已经把门拉开了。   “丫丫——”   夜风吹进闷人的棚屋里。   随后,一个军绿色的邮递包飞进棚屋,飘在半空。   小哥俩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地一幕。   就听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愣着做什么,自己去拿呀,难不成还让我送到你们手里啊。你们觉得需要多少才能改善目前的境况就拿多少。”   这话好像魔鬼的诱惑。   借着烤红薯微弱的火光,真一能清晰看到他们脸上的挣扎。   小女孩只知道钱能让他们不挨饿,还不知道这一兜子钱有多少,但她的两个哥哥在经历了人情冷暖后,对金钱体会颇深。   半晌后,粗噶的声音将信将疑:“……真的随便我们拿多少吗?”   真一心说,当然是假的啊。   嘴上却道:“当然,我是一个很讲诚信的人。”   兄弟俩其实还是很害怕。   但挨了快两个月的饿,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快死了,如果不是存着把妹妹养大的信念,或许早就不挣扎了。   这会儿他们宁愿相信这个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场梦。   他们紧张地看着彼此,最后还是老二将手伸向了军绿色的包。   他颤颤巍巍地,从包里先抽出一张,随后犹豫了下,又抽了一张……   这个过程里,真一没说话。   他总共抽了三张大团结出来。   在真一等着他第四次伸手时,鼓起勇气问:“……神仙姐姐,我,我们拿三十块可以吗?”   说罢,担心真一误会他们贪心,连忙红着脸解释:“不白拿,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我和大哥绝对不推辞。”   真一没说话,两个大点的男孩眼睛里的光渐渐熄灭,局促不安地低下头。   是啊,他们能帮“神仙”做什么呢?   这话听着都虚伪。   丫丫不知道哥哥们的心路历程,她很紧张,害怕神仙姐姐决定不帮他们。   她不想哥哥们为了找吃的被人撵,被人打。   小小的人儿可怜巴巴地看着真一站着的位置,童声怯怯道:“姐姐,我大哥二哥很厉害的,我,我以后也会赚钱还你……”   小姑娘扁着嘴巴,许是知道小孩哭闹会不讨喜,她憋得小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得真一心疼不已。   穷,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病。   对任何一个家庭都是致命的,尤其是这种没了父母撑腰的孩子。   “别哭啦,姐姐刚才不说话当然是因为没有什么事需要你们帮忙啊。还有,我都说了我是个有诚信的人,你们居然不相信我?”   真一佯装生气。   “这三十块我不会收回,不过这棚屋四面透风,谁都能进,你们能保住这钱吗?”   兄妹仨人俱是一愣。   老二下意识抓紧了钱,哪怕此刻他觉得钱无比烫手。   他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同样听懂话里含义的大哥,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   在真一不解的眼神中,他突然跪在地上。   像爸妈从前在清明节带他们去给爷奶上坟祭拜时那样用心:“……您能给我们指一条活路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管她是鬼是神,能救他们兄妹仨的就是好的。他跟大哥答应过爸妈,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把丫丫养大。   可他们太小了,接不了爸妈的班。   叔婶顶了爸妈的工作后,当着领导们的面说得好好的会把他们养大,可才过半年,他们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就这样把他们赶到窝棚。   这一刻,瘦削的男孩特别想一夜醒来他不再是十二岁,而是二十岁。   他一跪,另一个男孩也屈膝跪下,小姑娘看着两个哥哥下跪,懵懵懂懂地也跪下了。   三个小家伙这动作把真一吓得后退两步,无奈扶额。   她生前是普通人,死后也是普通鬼,哪里承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不许跪,赶紧起来。”真一急忙说。   三人不听,就那么倔强地跪着。   真一见劝他们不听,就换成威胁:“再不起来我就要做个不诚信的人,把钱收回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   有时候,知道大家过得不容易和亲眼见到是两码事。   三兄妹不是真一到访的第一户,前面十多家日子也很艰难。   衣不蔽体,瘦骨嶙峋是常态。   但多多少少不像他们这样无依无靠。   真一原地走了几步,苦恼得快要挠破头皮了。   她苦着脸,暗暗叹气,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同情心啊!   “姐姐~~~”   小姑娘萌萌地看着她。   小脸上只有不谙世事的纯真,她被两个哥哥保护得很好,浑然不知自己跟危险擦肩而过。   真一想起方才兄弟俩无意间透露的事情,有人趁他们不在家就欺负小女孩,仗着她小不懂事就扒她裤子。   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漠然置之。   真一用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道:“我知道一处没人住的房子,你们要搬过去吗?邻居们人很好。”   话说出口后,真一觉得自己好似搬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她语气愈发轻松,笑盈盈道:“房子带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唷,你们可以自己种点菜,我相信你们能养活自己。”   房租不是问题,凌家这笔巨额赃款不用在这种地方又该用到何处呢?   “真的可以吗?”   真一点点下巴:“当然,不过我很忙的,要跟我走的话,你们就立马收拾东西。”   如果这两个男孩再大几岁,真一不会大包大揽帮他们解决住处。   只会建议他们找父母生前工作的厂领导去闹,如果讲理不行,就学泼辣货在厂子门口耍泼打滚,再不济到报社告他们一状。   就不信厂委的人敢不妥善安置他们。   但这三兄妹太小了。   在大人们的心里,他们的话根本不具备参考价值。   哪怕豁出去闹了,也是白闹。   对那对无耻的叔婶而言就跟挠痒痒似的,人家不痛不痒,轻描淡写几句话,一包糖一瓶酒就能轻易剥夺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真一正是明白他们真的有可能遭遇不幸,才会插手。   而不是因为他们给自己跪下,脸皮薄才不好意思拒绝。   “你们也别舍不得这棚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有好好长大,才有可能找你们的王八蛋亲戚宿讨回公道。做人嘛,别那么硬派,该怂就怂。”   “认怂不丢人的呀。你们要是因为骨气饿死了,以后谁会知道你们被亲戚欺负了呢,人家只会说:哎哟,那家人命不好啊,爹妈去得早,几个小孩也倒霉,不然等他们长大了,房子工作肯定还会还回去的哇。我跟你们说啊,要真这样了,你们就是当了鬼,也会被气得再死一回。”   “……就说吧,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真一絮絮叨叨地传授自己的生存之道。   听得小哥俩一愣一愣的。   他们到现在都不敢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她对他们没有恶意.   原本还有些忐忑,但见识了对方这絮叨劲儿,忽然就觉得特别亲切,一下子安心了。   最小的丫丫特别捧场,用力点了点小脑袋,糯声应道:“嗯!姐姐的话有道理,姐姐最厉害了。”   两哥哥:“……”   真一被她软软糯糯的声音逗笑了,如果小家伙能瞧见自己的话,她猜她肯定会扑到她怀里求抱抱。   她咳了两声:“快去收拾,你们也不想被人发现吧。”   若动静闹大了,筒子楼里看着他们长大的邻居约莫不会放任他们离开。   真一猜,那位霸占了工作房子的亲叔叔恐怕也不会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无耻的人嘛,总是面具不离身的,赶侄子侄女到棚屋吃苦和让他们从眼前消失带给其他人的观感完全不同。   得了真一的话,丫丫顾不得炉子里埋着的红苕,吭哧吭哧爬上木板床。   用力拖出一个被老鼠啃坏的藤箱,箱子外面的漆掉得差不多了,约莫二十公分长短,装着三人所有的家当。   两个男孩赶紧拎起箱子。   丫丫从床上滑下来,小短腿蹬蹬蹬跑到墙角,艰难地抱起一小捆干柴,气喘吁吁道:“大哥,还有这个。”   真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没开口催促,也没管兄妹三人具体要带什么。   几个孩子担心她等得不耐烦偷偷走了,很快就将所有东西收拾完毕,除了那个藤箱也就多了一个尼龙袋子。   “好、好了。”   真一:“唔,你们跟着我的包走。事先说好,得走半个多小时,如果你们走不动了,我就只能把你们扔下了。”   丫丫率先表决心:“姐姐,丫丫能走很远很远。”   “我们可以。”   此刻已到夜半。   月亮依然残缺着悬在东川县的夜空,颜色渐渐由银色转为苍白,显得没有气力般。   而月光下的三小只跟在半空中的邮递包后面,轻手轻脚,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程山背着行李,程海背着丫丫。   他们对“神仙姐姐”的安排充满了期待。   真一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将钥匙交到老大程山手上,又从包里抽了五张大团结过去:“没几个月就要入冬了,被子袄子必须得准备好,这房子免费给你们住五年,你们好好活下去吧。”   丫丫情绪敏感,奶声奶气问道:“姐姐,你要走吗?”   小丫头声音闷闷的,好似要哭了。   真一:“当然啦,还有很多跟你们一样的小孩等着我呢。”   程山:“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我们要怎样才能报答你?”   真一沉吟片刻:“努力生活,堂堂正正做人。等你们哪天发达了,有能力了就去帮更多的人,这样就算报答我了。至于见不见得到,如果你们活得够久,应该有可能见面吧。”   “如果你们变成坏孩子,我就会把一切都收回来,明白吗?”   丫丫吸了吸鼻子,抽抽嗒嗒:“……丫丫是乖孩子,才不会变成坏蛋。姐姐,你、你能认出我和大哥、二哥吗?”   真一语气轻快,温柔地哄她:“当然,我这么厉害,肯定可以认出你们啊。”   “那姐姐跟我拉钩?”   丫丫扁着嘴巴,眼睛里包着一泡泪,伸出小指。   随后,凉凉的手指跟她勾了一下,丫丫破涕为笑:“咱们拉钩了唷,谁忘了谁是小狗。”   夜风中,没有人回应。   三兄妹只能看见如同流光一般迅速飞走不见的邮递包。   程海摸到门后的电灯拉绳,拉了一下,晕黄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照亮了。   三人怔愣在原地,稚嫩的脸庞上是美梦成真的恍惚感。   “哥,咱们真的有机会报答她吗?都不知道她是……”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嘘~~~”   “会有机会的。”   这一晚,兄妹三人睡了父母去世后的第一个安稳觉。   不用担心刮风漏雨,不用害怕有人半夜来砸他们的门,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丫丫是不是被婶子卖了。   ……   真一回到盛景玚家,准备悄悄进入身体就赶回火葬场,没想到盛景玚还没睡。   他坐在炕上看书,旁边是她的木偶身体。   好像她的身体在陪他聊天似的,这情形,啧,看得真一打了个激灵。   盛景玚:“回来了?”   她来了个急刹车,忙不迭钻进变回木头的身体里:“嗯,你还不睡?”   盛景玚温声答道:“等你。”   真一疑惑:“等我?”   “放心啦,整个东川就邵兵一个捉鬼的,我安全着咧。”   真一坐起上半身。   木偶身体尚有些僵硬,她不安分地动动手臂踢踢腿,脖子还扭了几圈。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模糊粗糙的面孔渐渐显出五官,木化的皮肤也开始变得柔软。   她故意伸长脖子,凑到盛景玚面前,挤眉弄眼道:“够不够吓人?”   盛景玚定定看着她,突然伸手捧着她的脸。   真一愕然,呆呆地看着他。   盛景玚左瞧右瞧,仿若在评估宝贝。   就在真一以为他是借机想干些什么,内心小小羞涩,已经想好了婉拒之词时,听到盛景玚啧了一声,特别浮夸地颤着嗓音说:“吓人,太吓人了。”   真一:……   什么人啊。   “你没劲。”   说罢,她一巴掌拍在盛景玚捧着她脸颊的手背上,站起身准备出门。   “这就生气了?”   盛景玚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真一旋了一圈朝他撞过去,差点跌坐在他大腿上:“干嘛啊,想吃我豆腐啊?”   她娇气嚷嚷。   盛景玚:“现在还要出去?”   “哼,关你什么事?”真一双手按在他肩上,借力站起身。   盛景玚这次没拦。   真一站稳后骄矜地抖了抖衣服下摆,故作淡然:“我回场里修炼,那边阴煞气足,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马上就要到七月十五,这几天我要老老实实值班。”   盛景玚挑眉:“有什么讲究吗?”   “六十年一次的帝流浆要来了。”   何谓帝流浆呢?   《续新齐谐·帝流浆》中曾说: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①   意思是,每甲子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浆”。   草木吃了它能当场化形成精,而妖魔鬼怪们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   帝流浆对真一自然也是好东西。   真一三言两语就将今夜遇到那三兄妹的事说了,等着盛景玚帮她收尾。   随后便前往火葬场。   过去后,迎接她的是邵兵的怒目相向:“别以为你是地府特批就能随心所欲,亏熊叔还夸你工作用心,你的用心便是工作时间四处乱跑,让我代替你值班吗?”   真一眨眨眼,一脸无辜。   “你也是火葬场的正式员工啊,值个班又不会少块肉,至于这么生气吗?”   “再说了,是你自己说的,你是我表哥啊,做表哥的帮帮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气!”   邵兵噎住。   差点犯心肌梗塞。   他实在很想问问祈真一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前脚还跟他吵得不可开交,后脚就能装傻充愣喊他表哥,蜀中绝技也不带这样的。   “假的,祈真一,你好自为之。”   真一耸肩:“……当然是假的,不过用得着强调一遍吗?”   邵兵宁愿祈真一跟她互骂,也好过耍无赖。   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值班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下不为例!”   “知道了,表哥~~~”   真一笑眯眯地点头,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连声应了,至于会不会有下一次,那可不好说。   真一以为这是个寻常的夜晚。   但开始吸收月华后,她很快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准确的说,她身体里突然出现了一股多余陌生的能量。   ——功德金光。   细碎耀眼的功德金光在周身游走运转。   她浑身暖暖的,那些光点仿佛有意识般一点点淬炼她的身体,真一没有抗拒它们的存在,而是主动引导它们。   如此反复淬炼了一整夜,真一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柳树爷爷当真没骗她!   她真的能够通过积攒功德重塑肉身。   并且——   这个过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清代袁枚   抱歉,宝子们。   这几天在看房子,有点忙。   更得少了点。等1号开始就正常日六,周末日万~~ 第26章 ·   真一之前也没怀疑过老柳树的话。   她有她的小心思。   就是觉得功德这玩意儿实在难以量化,无法确切得出结论。   很难算清楚到底要攒多久才能让这具木偶身体发生改变。   是以才将“折腾祁珍”放在第一位。   但昨晚的事告诉她,比起逼祁珍离开,明显攒功德更省力省事,最重要的是,整个进程完全由她自己把控。   唯一的疑虑在于祁珍的系统究竟对付“人”容易,还是对付“鬼”更容易。   真一盘腿托腮想了半天,总觉得自己思考了个寂寞。   因为系统本身就有一个致命的绝招——夺舍。   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项其实殊途同归:   一,努力攒功德,直接借着木偶身体变成真正的人。   但变成人后,她的魂魄无法随意离体,身体也不能靠着修炼修复,一切对付人的手段都能让她元气大伤,当她的身体是柳木时,断了烧了只要打坐修炼一个礼拜就恢复了。   但变成人后轻则残废,重则殒命。   如果祁珍重新勾她魂魄,再次夺舍她的新身体,她将束手无策。   二,继续给祁珍找麻烦,逼她主动离开。   眼下她暂且摸不清楚系统夺舍有没有附加条件,是必须八字相合还是逮谁夺谁,万一祁珍在生活已经一地鸡毛的情况下仍然找不到更好的呢?   难道为了逼她走,自己还得给她物色新的?   ——那自己也忒不是东西了。   这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事,真一做不出来。   算来算去,就算她不打算要原本的身体,也必须在新身体彻底重塑好之前就把祁珍和系统解决干净,否则就要严格把控身体转换的进程。   委实让人泄气。   死祁珍,臭祁珍!   真是个祸害。   “哎,小祁,你先别走呀,到办公室等一会儿,今天该发工资了。”大旺见她虎着脸往外冲,赶忙把人叫住:“你咋这个表情,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真一扯了扯嘴角,顺势说:“嗯,做噩梦了。梦到一个女人欺负我。”   “梦是反的。不过呢,就算有人欺负你也不要怕,还有我们嘛。大家有缘在一个场子工作,那就是兄弟姐妹,有事我们给你扎起(撑腰)!”   大旺哈哈大笑,猛地在她后背拍了一记。   他下手没轻没重,换个真正的小姑娘故意被这巴掌拍得趔趄几步了。   真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奈地看着他:“大旺哥,你故意下黑手啊。”   大旺挠挠头,嘿嘿直笑。   这哪能怪他,不是呆久了知道小祁是大力士,这才敢随便拍吗?   要真是个娇滴滴需要随时哄的小姑娘,别说拍她了,就连多说几句话他都不敢呢。   真一就是随口抱怨。   火葬场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加上工作环境特殊,大伙儿都非常好相处。   蔡叔瞧着沉默寡言偶尔还让人觉得古里古怪,带徒弟(大旺)特别认真;杜嘎子长得五大三粗,非常怕鬼,每次出去搬尸都得念好几遍阿弥陀佛;大旺呢,憨厚老实,成天嘻嘻哈哈,时不时交班时给真一带点小零嘴,真一察觉得出他其实没别的想法,就是把自己当妹子看……   同事好相处,事少还钱多。   比起那些体面的单位,她就是很俗气,就喜欢在这里上班。   “小祁,哥跟你商量个事行不?”   “……大旺哥你直说了吧,这样扭扭捏捏的,怪恶心。”   真一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惊奇地看着腼腆害羞的大旺。   大旺抬眼看了她一眼,迅速别开脸,声音吞吞吐吐道:“就是吧……你那个布票能先挪给我不?我,我,嗐,就是家里&&@*……*!”   后半句真一没听懂。   但她还是爽快答应了。   “没问题,要记得还嗷。”   大旺笑得花枝乱颤,嘴角快咧嘴耳后根了。   又是一记友谊的巴掌:“还,必须还。这事如果成了的话,哥还你两倍,不,三倍。”   真一:……   不至于,不至于。   她又不是放高利贷的。   “至于,咋不至于,这可是攸关哥的人生大事。”   差不多将近七点半,熊叔来了。   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记录册子。   真一瞄了一眼,上面标注着每个人按多少级工资发,票证贴补领多少。大旺这个月虽然没值夜班,但跟着跑了好多趟乡下宣传火葬事宜,能拿七块补贴,到手小八十块。   而她自己呢,按照邵兵的标准发,比大旺还多一点。   真一想想自己上班的内容,除了偶尔跟着跑凶案现场当辟邪吉祥物,给嘎子搭把手,值夜班时都躲在停尸房修炼。   其实真没多少工作量。   顿时,那小眼神心虚得不得了。   “熊叔,我的工资是不是多、多了?”   熊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就见乖乖站着的人身上还有一个活泼过头的魂魄在原地转圈,他收回视线,泰然自若道:“值夜班工资高,大旺他们轮流值夜时也拿高补贴,没给你特殊待遇。”   大旺在一旁没走,听到这话连忙点头:“是哩,夜班钱多。不过钱再多我还是宁愿上白班。”   “哎哟,夜班是真的睡不着,每回都觉得有东西在窗户外瞪我,我都不敢回头看。”   熊叔淡淡说道:“怕啥怕,讲究科学啊。”   “……”大旺憋了一会儿,说:“熊叔,就算讲科学也是白班好哇,咱们这环境很影响睡眠的,我经常睡不安稳第二天就没精神,次数多了身体就垮了,瞧,自从不上夜班后,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熊叔哼了声,没反驳他的话。   大旺说着说着还来劲了,他摸着下巴操着一口方言:“不过小祁这心也忒大了啊,连续上了半个月夜班,气色比谁都好,我记得她刚来时那脸色哦,惨白惨白的咧。你看现在,脸都开始有血色了,你这夜班上得跟吃了大补药似的,奇葩,真的是奇葩!”   真一抿嘴,没有灵魂的笑了笑:“我睡觉最怕人吵吵了,值夜班好啊,特别安静,睡得特别香。”   大旺:!!!   “老妹儿,这个牛吹得哥哥福气,你赢了。”   说着,还比了个大拇指。   真一不跟他皮,将两张布票递过去:“一定要还啊。”   “知道,知道,看你那小气吧啦的样儿。”   大旺拿到票,美滋滋地回焚化间上班了,真一则将三个孩子和房子的事跟熊叔说了。   熊叔听完倒没反对,相反,真一越露出“人性化”的一面,他心里越放心。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透露你的消息。”   真一点点头,不放心地叮嘱道:“那您回家跟熊辉和熊小朵交代一声,免得说漏嘴了。”   熊炳云笑道:“成。”   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引导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免得走了歪路。   ****   离开火葬场,真一熟门熟路回到交子巷的盛景玚家中。   院子里很安静,盛景玚已经出门了。   真一在屋里转了几圈,有些无聊。   想着盛景玚帮了她这么多回,帮她收尾又帮她保存身体,哪件事都没得挑,反倒是她自个儿,光占便宜一点不付出,实在有点狼心狗肺。   她蹙着眉,看着堂屋里西墙摆着的新柜子。   眼前一亮。   她可以给盛景玚收拾屋子啊。   说干就干,真一立马拎着水桶到院子里接水。   到了这时候,乡下和城里的差距就出来了。   在乡下,不是家家户户都打得起水井的,一口井少说得好几百块。   通常来说,整个村子也就一两口井,村里人只有吃喝才挑井水,洗衣服或是别的都到河边,池塘。   真一听着哗哗的水声,忍不住感慨,如果山里也像城里这样家家户户有自来水就好了,这样哥哥们就不用每天都去挑水了。   感慨完又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那么犯贱呢?   人家都不认你了,你还想他们做什么??   不许想,不许想。   真一手在水桶里浸了会儿,轻轻拍了拍脸颊,把自己拍清醒后,开始给盛景玚的房子做大扫除。   除了看得见的窗户门板,院子里的落叶……   连屋檐下的蜘蛛网她都清干净了。   盛景玚回来时就见真一举着长长的竹枝扫帚,吭哧吭哧擦房梁,边擦边哼着听不清词的曲调。   他没出声喊她,而是转身到院子里又端了一盆水进屋。   “你回来啦。”真一微微侧首,视线在他手中的搪瓷盆扫过,理直气壮地吩咐起人来:“我来弄堂屋,旁边两个卧室的横梁我都擦过了,你去擦床和衣柜吧。”   “我本来把柜子都擦过一遍了,结果抬头就看见这横梁上全是灰,不擦不行,盛景玚你这日子过得太邋遢了。”   盛景玚端着盆儿往屋里走,随口道:“是是是,我邋遢,谁让家里少了女主人呢。”   真一被这话噎得俏脸微红。   空气凝滞,两人顿时处于一微妙的沉默中。   但赧然这词就不会出现在真一身上,她定了定神,觉得自己被这句话哽得不还嘴的话,显得她没见过世面似的。   小嘴一撇,顶着一张桃花面不改霸道作风。   日常倒打一把:“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不扎我两刀你就不开心吗?真是烦死人了。”   “呵,祈真一你的良心呢?”盛景玚冷笑。   真一边将长扫把扔到院子里,边嘟囔:“被你吃了呀。”   盛景玚:……   呀你个大头鬼呀!   两人边斗嘴边拾掇房子,又弄了一个多小时,整个院子焕然一新,连墙角那棵枣树都显得格外精神。   真一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总算不是狗窝了。”   瞧瞧,她多么心灵手巧啊,难怪盛景玚这家伙惦记她这么多年!   盛景玚抬眸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暗暗哂笑。   复而低头,得咧,狗窝就狗窝。   真一:“我今天发工资了,八十多块唷。”   盛景玚:“嗯,很厉害。”   真一蹙眉,态度这么平淡?   她敛起得意,走到盛景玚面前蹲下,半娇嗔半控诉道:“盛景玚,你好冷淡啊。”   “不然?”盛景玚将抹布搓干净,晾在院子右侧的竹竿上,嗓音柔和:“祈真一,你不能只享受我的好却一点都不思考咱们的未来,嫌我冷淡啊,那就给我一个能对你热情的名分。”   他说完这话后,真一迟迟没有作答,盛景玚也没催。   就这样,一个靠着竹竿站着,一个蹲着,四目相对。簌簌的风吹过,枣树叶子落下,飘散在两人周围。   真一率先躲开他炽热逼人的眼神:“……我不敢想,你别逼我。”   盛景玚清浅透亮的眸色里透出一点不可窥探的幽深。   一开始他确实没想逼她。   但时间一长,心仪的姑娘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有很多事情他不能不想,他想无所顾忌地亲近她,而不是遮遮掩掩,时刻担心她跑得没影。   “祈真一,我们来算一笔账。”   真一:???   “你消失七年,我也没有移情别恋,我算不算对你忠贞不渝?”   真一不明白他要跟自己算什么账,但这个问题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是,只能答道:“……算。”   “你非常有把握还阳,对不对?”   确实是。   “除了我以外,你有别的喜欢的男人,还阳后也打算跟他在一起?”   真一迅速摇头,觉得怪委屈的。   盛景玚怎么能这样说她呢?她又不是朝秦暮楚的人,怎么就喜欢别人了。   “那好,我问你,撇开目前的困难,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你还愿意继续跟我处对象吗?”   真一两眼茫然,愣了愣,话题到底是怎么说到这里的呢?   “愿意,或者不愿意,很难回答吗?”   真一扁着嘴,有点不甘心:“……愿意的。”   她想跟盛景玚谈对象,想和他结婚的想法从来没变过。   如果一段感情正儿八经走到尽头,好好地说过分手,时间长了即使还怀念着,也只是留下些许惆怅。   但她跟盛景玚的感情是在最浓烈的时候被外来力量终止。   没来得及给对方一个交代,更不知对方是死是活……   这未知的遗憾随着时间不仅没有淡化,反倒更加浓郁深刻。   不仅盛景玚放不下,真一其实也没放下。   这么多年,她每天都回忆跟家人,还有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表情,真一都记得清清楚楚,支撑着她回家的动力除了爸妈兄弟,也有他。   是这些回忆让她熬过了近百年的孤单。   回来后,她满心想着家里,没想到爹明明认出她了却那样对她。   她确实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好性子,很少跟人红脸,但长久坚持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带给她的是毁灭性的打击,无异于天崩地裂。   她不断怀疑——   是她不够好吗?   是爹娘从来都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爱她吗?   是不是她对那个家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那晚,真一心里充斥着自我厌弃感,甚至把所有人毁灭的冲动。   这情绪在跟老柳树聊过后被她狠狠压了回去,但并未完全消除,只是蛰伏。   是什么时候想起家里的亲人不再愤懑不平呢?   是在跟盛景玚重逢后。   当她知道,这世上总还有一个人始终惦记着她,没有被祁珍夺走后,那些没法跟人说的委屈、伤心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治愈了大半。   “没有别的男人,我也从来没想过跟别人结婚,只是我的情况……”   在身体没重塑好之前都不算人。   后半截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被盛景玚打断:“我们结婚吧。”   很突然,突然到真一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盛景玚:“我说,我们结婚。”   真一:“……”   疯了???   她蓦地抬头,错愕的看着盛景玚,他脸色淡淡的,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眼神很认真,不是在说笑。   真一:“你疯了?我们现、现在怎么能结婚呢?”   震惊得她都开始结巴了。   盛景玚弯下腰,大掌捧着她的脸颊,认真问:“为什么不能?”   “你有户口,有身份,没有喜欢别人,你心里只有我,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婚?”   真一真傻了,长长的羽睫轻颤了一下,她嗓音发抖,带着微微的涩然:“可我不是人……”   她拒绝得不那么坚定。   真一不想看盛景玚的眼睛。   试图低头逃避,但脸被盛景玚的手掌固定着不让她别开脸,真一只能慌慌张张地垂着眉眼。   委屈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是人。”   盛景玚声音无比坚定:“别人并不知道,不是吗?在外人眼里你就是活生生的人,咱们结婚了他们只会祝福不会说三道四,结婚后你可以正大光明住在交子巷,不用躲躲藏藏怕别人看见说闲话。至于祁珍,我们一起解决。从此祸福与共,祈真一,问问你的心,你真的不想吗?”   真一被他这么盯着,心口似有火在燃烧,莫名紧张。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捏紧了袖子,面上也很难做到一派淡然。   她咬着下唇,手足无措。   过了半晌,才低着头羞耻道:“一个无法跟你做夫妻间最亲密的事,亦不能生孩子的媳妇,你,你……”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贬低自己的话真一说不出口,可结婚从来不只是喜欢就能行的。   她是青瓜蛋子,但对夫妻之事并不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   在山上,结了婚的女人们平时聊天也不都是含蓄的。   就像山里汉子聚在一块说谁家婆娘胸大屁股大一样,结了婚的嫂子们也会聊哪家男人床上功夫好,是不是把谁折腾得下不来床。   她们说这话时可不会刻意避着未婚的姑娘们。   耳濡目染下,真一虽不知男人要如何才能算功夫好,但隐约猜到了夫妻会做一些羞羞的事,比如亲嘴儿。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别犯傻了。”   盛景玚心里那点紧张顿时荡然无存,原来她竟是怕这个。   看着她羞愤欲死的样子,他的大拇指轻轻在她脸颊上刮过。   声音愈发柔和:“在你心里,我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娃吗?如果我想着跟人做那事,想生孩子,又何必查这么多年不罢手,早早跟别人结婚了不就好了?”   “你这样说,不仅看低自己,也看低我对你的感情。”   真一:“……我没有。”   真一觉得脑袋混混沌沌的,好似说什么都是错。   “可是,我恐怕还要维持这个状态很久。”她小声咕哝道,又将昨日的发现说给盛景玚听,就想让他知难而退。   谁料盛景玚突兀地笑了。   “那就更应该尽快结婚了。”   真一:??   怎么得出的结论?   盛景玚掐着她的脸颊,笑着在她唇上啄了一记:“你找到了重塑身体的办法,只是怕变成人后,祁珍再次夺舍对不对?只要咱们结婚了,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她不会夺舍到你头上。”   真一眼中是大大的问号,都来不及质问他为什么不经过自己同意就亲她的嘴。   盛景玚笑意酝开:“笨!祁珍在夺舍后为什么在第一时间跟我分手?如果是嫌我当时没钱才赶紧嫁给凌天奇,那后来呢?她虽然没跟其他男人有实质性的发展,但同时暧昧的却有好几个,而无一例外,那些男人的运气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可见她不完全看重钱,而是看重那些人的运势。我自认为运气还算不错,那为什么同在余家坝,她却能及时避开我,七年里没见过一面?   真一,只有一个可能,她忌讳我,畏惧我,连那个系统都无法消除她的恐惧。”   “结吗?”   真一看着他自信飞扬的下颚,神情有一瞬间恍惚:“……这样啊。”   细细一琢磨,确实有几分道理。   盛景玚长得不赖,有正儿八经的工作,他家人不在眼前,可以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不管是在七年前还是现在,在外人眼中他都属于优质对象。   祁珍接手了她的一切,唯独没想过在盛景玚身上下功夫。   这非常不符合系统广撒网、大鱼小鱼一起捞的特性,除非——   在以“她”为主角的宠文世界里,盛景玚彻底站在她的对立面,且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下盛景玚可不就准备对付她了嘛。   “难道你有别的解释?结不结,一句话。”   真一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好似终于做了决定般深吸了一口气。   冲他扬了扬眉:“结就结,你别后悔呀!咱们说好了,这辈子我不会离婚,只有丧偶。”   她龇着一对虎牙,凶萌凶萌的威胁盛景玚。   盛景玚浅浅地弯了下嘴角。   站起身,顺手把她拉起来:“那今天先去登记领证,下个月再挑一天办酒请大家吃席。”   “这么快?”   真一感到错愕,抬头去看盛景玚,只能瞧见他一截好看的下颚线。   就这么怕她跑了吗?   “哪里快?我们认识七年了,不是七天。”   一段带有遗憾的感情在经过岁月的沉淀后,逃不开疯狂和偏执。   “我父母在西北的贡凡林场,没法赶过来;而你爹娘那边也不用打招呼了,免得惊动祁珍。就请你的几个同事跟我认识的几个兄弟就行了。宾客不多,哪一天领证办酒都一样,不是吗?”   他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沁凉的井水,还夹着股心愿达成的放纵。   真一腹诽,既然哪天领证都一样,干嘛急匆匆拉着她进屋找户口本啊。   呵呵,言行不一的男人。   盛景玚到卧室翻出户口本,出来就见真一坐在堂屋炕上没动作,脸颊偏向另一个方向。   显然,傲娇着呢。   他沉默了几息,走过去轻轻推了推肩膀:“……当心食言而肥哦,媳妇儿。”   真一:“……”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签完合同啦~   今天开始正常日六,周末日万~~ 第27章 ·   从民政局出来,真一都处于懵逼状态。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真的结婚了?   与之相对的,盛景玚却是面带笑容,走路带风。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薄薄的好似奖状一样的结婚证收好:“走,庆祝咱们俩结婚,到国庆饭店吃一顿?”   说起吃,真一回过神来。   哀怨地看着盛景玚:“明知道我不能吃,你就是故意的。”   盛景玚轻笑,趁着无人注意抓住真一的手,捏了捏:“媳妇,包容一下啊,我这大龄男青年可算娶上媳妇,免不得要得意忘形。”   领了证,有了名分,冷峻的男人突然变得骚里骚气。   “喂喂喂,盛景玚你是不是被谁附身了?”   说变就变,也太快了点。   真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欲抽回手,没抽动。   其实如果她铁了心,别说离盛景玚远点,就是把他整个人掀开也没问题,只是真一下意识收了力气。   察觉到路上时不时有人朝他们投来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哎呀你先松手,这样不好。”   这是个保守的年代。   所有的激情热烈都藏在外人瞧不见的角落。   树林,苞谷地,草垛……   而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即便是夜间做尽了亲密事的两口子也只是挨靠着并行,很少有人像盛景玚这样大大方方牵对象的手。   “不松。”   盛景玚眉眼带笑,由牵手换成十指相握,特意晃了晃:“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了夫妻俩在外面不能牵手拥抱。”   不就是被人瞧几眼吗?   瞧呗,难不成还能掉块肉?   他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和祈真一结婚了。   “……随、随你便。”真一拿他没辙,虎着脸瞪了他两眼,只有偷偷翘起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心情。   ****   红顶寨。   因着秦瞎子的房子没谈成,祈家人在这事上头没帮上一丁点忙,眼瞧着祁珍急急忙忙走后竟没再给家里来个只言片语,陈红梅心里有点打鼓。   生怕把这个闺女得罪狠了。   便想打发祈瑞军到县城走一趟,瞧瞧祁珍是不是生家里的气。   几个儿媳妇一听老六又要进城,当即对了个眼神。   默契地放下彼此之间的矛盾,木仓口一致对准了陈红梅。   “妈,你看马上就到抢收的月份了,咱忙起来可就没时间到山下赶集了。过不了多久几个小子要开学了,本子笔都得买。还有,家里的油罐子也见底了,铁锅都开始漏水了,买锅也得要工业券,要不今天咱们一家人都去县城转转,小姑子知道家里日子不好过,总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盘算着上凌家打秋风呢。   何招娣笑眯眯地,也不怕被骂厚脸皮。   面子能值几个钱?   到手的实惠才叫真实惠。   “老六毕竟年轻,这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万一祁珍有啥不好直接说出口的话他听岔了咋办?这事还得妈亲自出马啊。”   葛笑笑也在一旁敲边鼓:“上次小姑子回家啥东西没带,走的时候也拉长个脸,是不是对咱有意见啊?就怕她在凌家受了气憋在心里,咱作为娘家人总得主动去问一嘴啊,不然外头那些整天吃酸菜的人以为咱们对嫁出去的姑娘不重视,指不定说出多难听的话。”   “凌家有三兄妹,如果只有老六去,不就势单力薄,显得咱们家没人吗?”   葛笑笑上过两年学,说话没何招娣露骨。   但剥开假象,中心思想也就那样俗气——提醒陈红梅该跟祁珍联络感情了,免得以后占不到便宜。   祈瑞军最不耐烦几个嫂子打嘴仗。   一个个觉得自己贼聪明,其实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蠢得不忍直视。   他沉着脸,不客气道:“三嫂四嫂你们就别捣乱了,咱们一大堆人跑县委大院多丢人现眼啊,不知情的还以为咱家穷到拖家带口去五姐家讨饭呢。家里这几年也没亏着你们,眼皮子能不能不要那么浅?”   “老六!”   祈大贵一拳砸在桌上,警告道:“你嫂子毛病再多,也不该你来说这话。”   祈大富脸色也不好看。   他先是瞪了何招娣一眼,何招娣瑟缩了一下。   讪讪笑了笑,却不觉得自己有错。   梗着脖子嚷嚷:“你看我做啥?我又没说错,哪家哪户不是出息的拉拔兄弟姐妹?你妹嫁得体面,日子比旧社会的富太太过得还好。人家指甲缝里漏的渣滓都够咱们用好久,咱想跟人换工业券都没地方换,你信不信她那儿的票能放到过期??”   说完,她朝祈瑞军翻了个大白眼。   “怕人戳脊梁骨,你咋每个月都跑一趟县城?合着你一个人拿好处叫做事周到,我们想跟着占点便宜就是眼皮子浅?”   “呵。”   “小姑子那儿只有老六能去,咱去了就是丢人现眼?爸妈你们说说,这天下有没有这样的理?”   何招娣属实将这几年积攒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了。   一家子兄弟还分三六九等,凭啥老六跟着小姑子吃肉,她们只能跟着捡肉渣?什么好处都占尽了妈还老偏心他,总觉得他吃了大亏。   她男人又不是茅坑里捡回来的,平时有啥好东西都孝敬给爸妈,不比老六动嘴皮子强?   何招娣就图嘴巴痛快,哪里管其他人怎么想。   祈瑞军阴着脸,双眼发红,手握成拳垂在裤缝。   冷笑道:“三嫂找面镜子照照,你这样到五姐家不是给她丢人?”   真当县委大院是菜市场呢。   何招娣脸涨得通红。   指着祈瑞军“你呀你呀”半天没吐出一句囫囵话。   祈大富怒目相向,低声吼道:“老六,你过分了。”   陈红梅见几兄弟为了进城吵得跟乌鸡眼似的,气得捂着心口哎哟哎哟叫唤,大骂何招娣丧门星、搅屎棍……   她一开骂,大富大贵都忙着哄老娘了,没工夫计较老六的话。   何招娣顿时也老实了,一声不敢吭。   只有老大两口子稳坐钓鱼台啊。   既没跟着老三老四讨伐祈瑞军,也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等陈红梅骂得差不多了,一个帮她顺气,一个麻利地伺候她喝水,陈红梅心里总算熨帖了些许。   都是讨债鬼哦。   还好老大懂事!   “春妮儿,收拾收拾,咱娘俩跟着瑞军到城里看你小妹去。”   “知道了,妈。”   “妈!”   陈红梅黑脸:“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如果想进城就自己去,我不拦着。但谁敢擅作主张跑县委大院丢人——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葛笑笑&何招娣:“……”   合着她们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得了好处的是闷不吭声的大嫂?   大嫂果然是这个家里最奸猾的那一个。   陈红梅懒得管几个媳妇之间的眉眼官司,这些年随着日子越过越舒坦,隐忍憋屈已成过眼云烟。   她真正将“媳妇熬成婆”这句话践行了个彻底。   只有儿媳妇讨好她、看她眼色过日子,哪有做婆婆的照顾她们的心情?   放眼红顶寨,条件比老祈家好的也没有几家,能嫁进祈家已经是她们烧高香了。   老三媳妇见天挑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红梅给家里几个女人分派好活计,因着何招娣今天发疯追着老六咬,陈红梅特地将上山打猪草、回家喂猪的重活儿都交给她了。   葛笑笑倒是捡了个便宜,在家看孩子。   何招娣自是不痛快,脸拉得老长,跟马脸一样。   那葛笑笑也落井下石了,凭啥就她一个人受罪?比不过老六就算了,她们两口子还比不过老四?   她正要张嘴抗议,就被自个儿男人祈大富制止了。   陈红梅斜了二人一眼。看着老三赞赏地点点头:“老三,管好你媳妇儿,咱家再有钱也不养懒婆娘。”   训完老三,她还想交代老头子几句,但一对上他那爱答不理的神情,陈红梅什么都不想讲了。   得!   就他是好爹。   “先弄玉米地吧,趁这两天有雨,赶紧追肥。”   祈大强点头:“妈你不需要操心,我们几伢子(兄弟几个)晓得怎么弄。”   红顶寨能种庄稼的地不少,但肥力远远不如余家坝,收成一向不高。   前些年知青来了后,带着寨子里的人将田地勾成梯田状。   每三亩地就留出一小片挖出沤肥的粪坑。大队长当时瞧了,鼓掌称妙。   可新的问题就出来了,田地沟渠都弄好了,但种地干活都得上山下山,不同的位置辛苦程度也不一样,这派活就成了得罪人的事。   寨里人扯皮了大半个月,在大队干部和知青们共同商议下,直接将寨子里一半田地分到每家每户。   剩下一半还是集体劳作,给大家算工分。   祈大强说的玉米地便是完全属于自家的田地,不能不上心。   夏天昼长,刚吃完早饭太阳已经爬到半空,在山里时温度还行,不冷不热,走了四十多分钟全是下坡也不累人。但进入余家坝后没过多久,三人衣裳就被汗水打湿了。   叶春妮尤其难受,她背着一小筐土鸡蛋。   还得分出一半心神扶着陈红梅,陈红梅大半力气全卸在她身上,就像身上绑了个铁坨子似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累,不到十分钟,她的腿就开始发颤了,不受控地抖来抖去。   叶春妮脸色发白,苦苦扶着婆婆。   而老六呢,挎着包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问还撑得住不,撑不住他来背。   陈红梅哪舍得劳累小儿子,当然是咬着牙说不累,偏偏她还不断唠叨,让叶春妮动作轻一点,别把鸡蛋磕坏了。恁是叶春妮多么能忍,这会儿脸色都有点发青。   恨不得立马撒手,让这老婆子摔个狗吃屎才好!   一行三人到县城时将近中午,陈红梅催着到供销社买了一袋最便宜的水果糖,又肉痛地买了两个橘子罐头。   “妈,你跟大嫂先去找我姐,我看见厂里同事了,我去跟人打个招呼。”   祈瑞军扔下话,就往相反的方向跑了,陈红梅抬头朝他离开的方向看,她眯着眼睛瞅了瞅,不太确定地问身边的大儿媳:“……春妮儿,老六是在跟女同志说话吧?那女同志长得咋样啊?”   “长得挺富态的,看着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但我觉得配咱老六还差了点。”   叶春妮就随便瞄了一眼。   她最知道婆婆爱听什么话,在她老人家心里祈瑞军哪哪都好,只有那天上的仙女才配得上,别的姑娘再好,她都能挑出毛病。   果不其然,陈红梅听到这话,一点也不谦虚地点了点头:“老六争气,以后肯定要找个城里媳妇的。就不知道啥时候把对象带到家里了。”   叶春妮抿嘴,敷衍地笑了笑。   “是,妈就等着享福——”吧。   话未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传进耳朵:“就那么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就要七八百块,票还得花两百,你钱多烧得慌吗?”   叶春妮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右后方。   俏丽的小脸闯入眼帘。   她瞳孔放大到极致,脸上血色全无。   ……真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   “你在看什么?”   话说到一半没声,发癫了啊?   陈红梅不悦地质问叶春妮。   叶春妮却傻了似的一动不动,只侧着身望向不远处。   陈红梅垮着脸也顺着她视线所在方向看去,当那张记忆中的脸映入她眼底的刹那,陈红梅头晕目眩,仿佛有两柄大铁锤不断往她头上砸,砸得她筋骨寸断。   她脚下不稳,踉跄两步。   喑哑着嗓音:“……是一一??”   她脸上满是不相信。   叶春妮微微出神,听到婆婆的话,下意识“嗯”了一下。   是呢,就是真一。   那样清脆的声音,那种永远充满着朝气的语调,让人听到她说话时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当年,她不嫌祈大强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祈家二老性子软和,待人和善还算讲理。   家中几个兄弟关系也不差,尤其是十来岁的小姑子是个小甜妞,见了她就笑,不像别的小姑娘见不得哥哥对别人好。   她还跟着祈大强一块帮她捡卖穗……   老话说,买猪看猪圈,叶春妮嫁过来那几年确实过得很顺心。   谁能想到“小姑子”一朝换人,家里生活条件明明比从前好了很多,但“猪圈”却变差了呢?   想到这儿,叶春妮有些怅惘,竟不知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了。   陈红梅不知叶春妮内心的想法。   此时她嘴唇颤动发白,哽咽着,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叶春妮被她掐得打了个激灵,吃痛出声:“啊!”   “……真的是我的女儿啊。”   叶春妮下意识捂婆婆的嘴。   意识到自己和婆婆的举动太惹人注意,赶紧侧过脸挡在真一和陈红梅之间。   强颜欢笑道:“妈,怎么会是一一呢?你忘啦,一一早就改名叫珍珍了啊,那姑娘年轻高挑,哪里是咱们家小妹,人有相似罢了。”   陈红梅心神恍惚,没注意到叶春妮的表情,自个儿先心虚了。   是啊,怎么可能是一一?   如果一一还在,她能在大白天出来,祁珍又怎么会那么笃定地告诉他们,一一没了呢?   陈红梅这样安慰自己,但心里还是笼罩着一层阴云,眼泪顺着鼻梁侧面滑落。   她很快想起了一个多月前也有疑似女儿的鬼魂试图回家。   哀戚之余,陡然一惊。   对于神鬼之说,外头的人可能不信,但红顶寨的人都是信的。   他们生活环境封闭,好多人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啾恃洸,新中国成立前那段极其黑暗的日子,整个华夏大地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东川多山,许多山头更是匪帮聚集。   只有红顶寨一直安安稳稳,虽说大家过得也是啃树皮、吃草根的日子,但命总能保住。   全靠大巫——秦瞎子的爷爷施了障眼法,将整个寨子藏了起来。   而经了这么一遭,秦瞎子的爷爷没能撑太久,力竭而亡。   破四旧运动如火如荼时秦家能得以保全,一是因寨子里的人感念他爷爷——秦明光的牺牲;二呢,也是因为大家都亲身经历过。   正因为村民们靠着这奇特手段熬过乱世,迎来新中国,所以红顶寨的人对灵异玄奇方面的说法可谓深信不疑。   “是我老糊涂了,身高差这么多我也能看错,你小妹好端端地在干部大院呢。”   是哩,不可能是真一。   没听过大白天见鬼的。   比起陈红梅的自欺欺人,叶春妮已经确定不远处的女同志跟家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担心被人撞个正着,到时候场面控制不住,她赶紧搀着陈红梅往前走。   “嗯,就是长太像了,把我吓了一跳。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咱们走快点还能到珍珍那里蹭顿饭。”   想起上次小妹略过何招娣和葛笑笑,径自认出她,叶春妮心情便复杂得难以描述。   但这会儿却是胆战心惊,只想赶紧从这里逃离。   陈红梅好不容易安抚住自己那一丝丝侥幸。   不想再去纠结对方是不是真一。   无奈地是,被吓了一遭,两人腿不住发颤,竟动不了了。就听那道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些发愁:“电视机咱们不能不要吗?太贵啦~~~~要不,转手卖给别人???”   那声音脆生生的,很活泼,像是山上的泉水,干净清甜。   即便是说着苦恼头疼的话,也让人觉得她不过想撒娇罢了,这正是祈家老五嗓子的特色。   她自小长得白净,见谁都乐呵呵,声音甜美,虽不是红顶寨最漂亮的姑娘,但绝对是寨子里人缘最好最讨喜的丫头,除了老祈家另两房不喜欢,大家伙都很喜欢祈真一。   陈红梅咬着牙,已经没法再欺骗自己了。   她舌尖有微微的血腥味。   心思数次斗转,她想,这或许是老天的安排,将女儿以另一种方式送回到她们身边。   陈红梅迟疑着,竟转过身,等着祈真一越走越近,这可把叶春妮吓坏了。   老天啊。   这可不是在山里。   这是在大街上!   万一两人当众嚷嚷什么还魂不还魂的,肯定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跑红袖章那儿举报,一顶封建迷信的帽子是逃不掉的。   “妈!”   “你干嘛呢?咱还赶时间去珍珍家里呢,万一晚了赶上亲家公亲家母正在吃饭,多不礼貌啊,对不对?”   说到后面,叶春妮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了,手上动作由搀变抓,手指骨节都凸了出来,抖得跟得了羊癫疯似的。   “你这样骨碌碌地盯着人家,多吓人啊,珍珍要知道你把别人认成她,肯定得生气了。”   她也没空想真一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想把脑子突然短路的婆婆拽走。   “……等等。”   陈红梅仿若失魂般呢喃道。   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真一,以及她身旁高大精神的小伙子。   任谁被这样的目光锁定都会有所察觉,何况真一是魂,五感比当人时更加敏锐,跟盛景玚说着说着倏地抬头,视线如利刃,陡然劈向前方——   是她梦中都想再次见到的人。   真一瞳孔迅速缩了一下。   有些怔忪,下意识启唇呢喃了一声:“……娘。”   盛景玚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也抬眸望向前方,正是“丈母娘”和祈家大嫂,但两人表情可不太好。   乍青乍白,眼中的困惑和害怕交替着出现,换个不知情的局外人肯定以为她们见鬼了。   也对,确实见鬼了。   四人相隔五六米,陈红梅站着不动,目不转睛看着真一。   眼神哀戚,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活脱脱一副慈母样儿,看得叶春妮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也放弃挣扎了,瘫着张脸看着真一:“又见面了,女同志,你找到亲人了吗?”   这是打定主意不认真一的。   不是她不想认,是她不能认。   既然公爹上次说真一是认错了人,叶春妮只能就着这个借口跟她打招呼,也是暗暗告诫真一不要乱说话,毕竟身边还有个不明真相的男同志。   真一回过神,看着陈红梅紧张不安却不停躲闪的眼睛。   冷笑道:“找到了,很不幸,都死光了。”   陈红梅脸色大变,她很多年没被人这样讽刺过了。   对女儿的怀念和心疼立刻被她的不驯表现磨灭了大半,她生养这孩子,如珠如宝养到十八岁,哪怕她变得不人不鬼,她刚才也想把她认回来。   但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说父母都死光了,这是怨上他们了啊。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不高兴也不该这个态度。”   真一眼角发红,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是吗?你这么爱多管闲事吗?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您可别倚老卖老。”   不是不认她吗?   那就不认到底啊。   既不想承认自己是祈家的女儿,又要仗着父母的名分对她指手画脚,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真一心里痛得跟火烧似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疼。   这股委屈劲儿凝结成团憋在胸口,让她有种呼吸不过来,快要死去的感觉。   这时候她甚至恨自己不会死,她的身体在痛,心在煎熬,但作为一只“鬼”,她却没办法装晕逃避。   清醒地看着自己被“抛弃”。   陈红梅被这话气得拔高音量:“倚老卖老?真……你就是这样对你……长辈说话的吗?”   真一见她已是气急败坏,可说到她的名字就自动吞字,连自称“娘”都不敢。   如此畏畏缩缩,她觉得愈发可笑,心中更是涌上无尽的悲凉。   这世上的母女做成她们这样,属实不常见吧。   “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麻烦你们不要挡在路中间,我们赶着去买东西。”   她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紧紧抓着盛景玚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有无限的勇气。   面上却只让人看到她的倔强和咄咄逼人,甚至有路人放慢脚步关注着快吵起来的四人。   “哎哟,这小姑娘说话好没礼貌,尊老爱幼会不会的啦?”   “话不好听,但理是这个理啊,哪有当街拦人说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赶集本来人就多,堵在路上忒影响别人了。”   “……”   陈红梅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眉毛往下垂,嘴角紧抿着,也垂成下坠的弧度。   似是没想到真一说话如此决绝,她直接伸手去拽真一。   一面觉得真一变了,不是记忆中乖巧听话的女儿,一面良心没丧透,知道自己理亏。   情绪便有些割裂。   “妈,妈,你消消气啊,大街上呢,拉拉扯扯不好看。”   叶春妮吓傻了,赶紧半抱着陈红梅的胳膊,又在“大街上”三个字加重了语气,随后讪笑着道歉:“两位对不住啊,我妈认错人才会这样。要不,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聊聊吧,你真的跟我们家一个亲戚家的小孩长得特别像,没准咱们真是亲戚,以后也能走动走动。”   小妹上次不是想回家吗?   自己这话应该算给她递台阶了吧。   “没什么好——”说的。   盛景玚轻轻掐了她一下:“媳妇儿,这位大姐说得对,咱别站在马路中间挡路。”   别看祈真一昂着头,骄傲地跟小孔雀似的,看着没什么事,其实心里不定多难过呢。   嘴上说着最绝情的话,但她心里一定很想要一个答案,就像那么多年里,他也一直在追寻祈真一消失的答案一样。   人活着,不就图个明白吗?   心中若有疑惑,恐怕吃龙肉都不见得香。   跟祈家是断还是合,他都不想让真一带着疑问和遗憾过下半辈子。   盛景玚带着真一往东川人民公园走。   公园最深处有几株需要五六人合抱的巨榕,到了傍晚过去乘凉的人特别多。但这个点正值午饭时间,公园里人特别少,巨榕下也没什么人。   盛景玚在四周绕了一圈,确定无人后才领着他们在石凳上坐下。   许久,没有人率先开口。   真一堵着一口气也不吭声,只低头看着巨榕发达的根系,留给婆媳二人圆圆的头顶。   陈红梅在情绪平静下来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她不是一直跟老头子说朝前看,不要回头,不要去想真一的事吗?   明明真一的表现是她期望的,她该顺势切断这不合适的母子情分,刚才怎么就入了魔一样,非得抓着人不放呢?   这会儿是炎热的大中午,她却如坠冰窟,浑身发凉。   想起家中儿孙,眼前又迅速闪过祁珍冷淡厌恶的神情。   她慌张站起身:“春妮儿,我看了看这女同志跟三丫确实不太像,况且她说自己爹妈都没了,你二叔公和三表叔还活得好好的,兴许真认错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哦,好的。”   叶春妮跟着起身,她早就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恨不得从这里消失了,听到婆婆发话,赶紧背上背篓,扶着人就往外走。   路过真一身边时,终究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一眼“亲”小姑子。   真一眼底露出讥诮,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在两人转身逃离的瞬间碎成沫沫,散落在空气里。   这一刻,她心中代表着“家”的图腾彻底坍塌了。   她没有家了。   也没有家人了!   盛景玚大掌包住她的拳头,侧首在她太阳穴上轻轻吻了吻:“没事,我在的。”   这句话幻化成新的盔甲,迅速赶走那些疯狂滋生的阴暗情绪,将她破碎得七零八落的心重新武装起来。   是啊,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他们不要她,她就要堕落成厉鬼吗?   不,她就要过得好好的,让他们后悔。   真一发了狠,眉眼低垂,幽幽问道:“就这样不敢面对我吗?大嫂,娘?你们是不是很害怕啊,害怕我的出现搅乱了你们一家的青云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卡得我巨难受~~   呜呜呜~~   承诺的日6我根本做不到,反复改都觉得有点勉强,就怕坏了我女鹅“小太阳”的性格。   障眼法——在此可以理解为奇门遁甲,也可以理解为“法术”,只是用来说明迷信在红顶寨有生存土壤。 第29章 ·   有些事不挑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但现在双方心里都有数,就不好再装糊涂了。   陈红梅身形僵硬,原地站了一会儿。   转身看着背对着她们的少女,眼底流露出痛苦和无奈:“说吧,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家里?”   “你从来都是家里最懂事的,现在到底想干什么,故意吓我们吗?”   真一心里气闷。   她捏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皮肤,脸上不受控地布满了暗黑色的细丝,猛地扭头吼道:“我做什么了,需要你求放过?”   她什么都没干呢,她们就笃定她要搞事了?好像她已经不分青红皂白迁怒到他们头上一样。   这是亲妈吗?   这是仇人吧。   真一从来没这么尖锐地说过话,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不管是对着谁,她永远都笑眯眯地,心宽得能装下好几座山的样子。   活力四射地像早晨的太阳。   她突然这么一吼,惊得陈红梅婆媳俩都愣住了。   再看到她面孔上如同蜘蛛网一般游走不定的黑线,寒意腾腾地从脚底往上蹿。   陈红梅怔着眨了好几下眼,好半天都处于一种惊魂未定的状态,感观上似乎陷入死寂好久,其实不然。   这种恐惧只在她心里盘旋了很短的时间。   陈红梅有种莫名的直觉,真一不可能真的朝她下手,否则一个月前她找上门时就不会被老头子几句话逼退。   想通这点,她开始有恃无恐了。   拉下脸,深吸一口气,冲真一吼了回去:“你现在没大没小了啊,这么大声做什么?!”   “我是你妈!”   真一快被气笑了。   她闭了闭眼,时间真是杀猪刀啊。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其实所有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回忆里的美好其实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段,甚至掺杂着痛苦。   只是因为时隔久远,大脑自动给它们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纱,看不真切才显得那样神秘美好。   真一怅然地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里跳跃着火苗,努力克制着压在心底的脾气,她捏紧手指,突然站起身往陈红梅婆媳俩的方向走了几步,步子很慢,每迈出一步就好似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温暖剥去一层。   “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那些年里你们对我的爱护都是假的,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陈红梅惊得后仰,好在儿媳妇稳稳扶着她。   听到这话,她下意识躲避开眼神,但心里也蹿起一股无名火:“祈真一你发什么疯?你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当年我会为了你上学的事跟你爷奶闹到分家?我不把你当女儿,我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把你当女儿,明晓得你没了,还敢拉着你大嫂过来见你?”   真一抿着嘴巴,就那样倔强地看着她们。   这个回答不仅没让她舒心,反倒有种全身的力气快要绷不住了的感觉。   她看看陈红梅,又转头看看垂着眼睛不敢看她的叶春妮,“你真的是为了我分家,而不是为了小六吗?还把我当女儿,那祁珍是怎么回事?你们默许她占有我的一切,这叫拿我当女儿?你们……”   “不要说了。”陈红梅脸色青黑,直接打断真一的话,看着她先是毫不客气道:“事情已经发展到那个地步了,我们戳破她又能怎么样?于事无补啊,你一点不担心我和你爹,哥哥嫂子被报复吗?那你有把我们当家人吗?”   真一看着陈红梅,眼前这个满面怒容,刻薄圆润的老太太渐渐跟曾经那个瘦削温和的娘重叠在一起。   她们竟然是同一个人啊。   真一忽地笑了。   委屈和难过的感觉是没有的,大概就是一根弦绷得太久突然就断了,断之前很害怕,但断了后却有种“事情果然发生”了的尘埃落定感。   陈红梅听她笑声,总觉得面子上抹不过去。   声音又软了下来:“一一,我和你爹只是普通人啊,除了想办法偷偷找秦瞎子帮你做场法事,我们能干什么呢?要不是上次你找回家,我和你爹还蒙在鼓里,我们……”   期待没有了,但全都化为了怨愤。   她盯着陈红梅,直接戳破她的谎言:“说谎!娘,我们做了十八年母女,你真的直到我找回家才认出我吗?如果之前认不出来,你又怎么能道貌岸然地说对我好?呵,咱们家的鸡飞到别人家鸡窝,你都能一眼瞧出来哪只是我们的,对我还不如一只鸡上心?”   陈红梅表情变了变。   一旁的叶春妮不敢再龟缩下去了,七年不见,小妹这脾气变得跟刀子一样锐利。   说话专往人难堪处捅啊。   “小妹……”叶春妮忍不住上前两步,想要像从前那样拉着她的手,但看着那张被黑云笼罩的鬼脸,她却踟蹰了,别开脸,克制住恐惧,尽量不再惹恼真一:“你知道妈不是那个意思啊,爸妈一直都很疼你的,对不对?如果你想对付祁珍,嫂子第一个站在你这边,我相信爸妈和你哥也会这样做。”   说着,她侧首看向陈红梅:“对不对,妈?”   孰料陈红梅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给个准话,叶春妮急得满头是汗。   他们站在这里好久都没一个人路过,万一真一发狂把她们给弄死了怎么办?她下意识看向一旁坐得四平八稳的男人。   想起方才男人叫真一“媳妇儿”,叶春妮便开口试探了一下:“妹夫,你说对吗?”   盛景玚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叶春妮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切看真一的。   “小妹,你能给嫂子一句准话吗?你想家里怎么做?”如果可能的话,她当然希望劝住真一,不要打破家里现在的局面。过惯了好日子,谁又愿意再去过苦日子呢?   真一缓缓转头,看着大嫂幽幽说道:“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祁珍害我如此,我不可能放过她。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很惦记我,那就跟祁珍断绝关系,不再往来啊……”   “不可能。”陈红梅态度再次变得强硬,她直视着真一:“断绝关系不可能,家里这些年仰仗她不少,你不用吃吃喝喝,我们还是要的。如果只有我和你爹两个老东西,不用你要求我们都不会认她,但现在你弟在她的帮忙下好不容易当上了城里的工人,你大哥、三哥、四哥平时弄的山货也靠她搭了把手,还有你几个侄子,他们那么小,你忍心他们没钱上学,以后继续窝在山里当泥腿子?”   “还有老二大雅,她从前对你最好了,她做的豆腐豆芽能卖到国营饭店,也是祁珍牵的线。”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一定要毁了大家的生活才甘心吗?祈真一你咋就变得那么自私了呢,一点都不为家里的兄弟姊妹想吗?”   “够了!”   真一还没气得跳脚,盛景玚率先听不下去了。   他突然吼这么一声,吓得陈红梅退后两步。   盛景玚站起身,走到真一身旁。   牵起真一的手。   他面容冷峻,眼底的暴戾犹如翻滚的劫云,不客气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吧,祈真一必须为祈家所有人牺牲,否则就是她自私,你们心安理得地接纳害了她的人,踩着她的血肉往上爬。”   “一家人?你们不配。”   真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突然间不想跟她们吵了。   她盯着陈红梅,好一会儿后说了最后一句话:“嗯,我自私,我冷血。从今天开始,你的女儿只有那个祁珍了,反正我在你们眼里,早就死了不是吗?”   说完,她没站在原地,拉着盛景玚往外走。   从陈红梅婆媳两人身边路过时,真一始终冷着脸,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陈红梅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她回过神,真一和盛景玚已经走到十步开外了。   她赶紧趔趄着追上去,叶春妮跺了下脚,也跟着。   婆媳俩步子哪有盛景玚快,等她们喘着粗气追不动时,那两人早就见不到影儿了。   陈红梅悲从中来,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骂道:“我真是生了个讨债鬼啊,活着我操心,死了也来气我。春妮儿,你说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呀?人家能把她弄走,她咋就觉得胳膊能拧过大腿呢?不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她心里不舒坦呀?非得弄得大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是不是?”   叶春妮能说啥?她也很绝望啊。   心说你当着亲闺女面那么硬气,明知道她心里不舒坦还非得拿话戳过去,现在祈真一刀子捅回来了,你又哭哭啼啼,这是何苦呢?   她觉得婆婆这几年真是农奴翻身成地主婆了,脾气越来越大。   但嘴上还是得安慰她:“妈,没事的,母女哪来隔夜仇,小妹就是嘴巴上说说而已,不会对咱们做什么的。她这人脾气最好了,不是吗?”   陈红梅脸色依然难看,对小闺女刚才的态度还是很生气:“她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当妈的难道还能害她吗?你看祁珍拿了多少咱们没见过,百货商场都没有的东西出来,你看何招娣那张树皮脸用了那丸子,那张皮子又白又细的,人手段多着,她冒冒失失撞上去能得啥好?还有,刚才那男的又是怎么回事啊,我的老天耶……”   又是一阵嚎。   叶春妮耐着性子安慰了又安慰,等陈红梅终于缓过劲来,才问:“……妈,那祁珍又是咋回事?”   陈红梅抬眼看她也不吭声。   叶春妮急得脸都白了:“还藏着掖着干嘛,咱真小妹回来了,我看她是不会罢休的。你不说清楚是咋回事,以后咱们怎么拿捏对待祁珍的态度啊?”   两个都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叶春妮语气不大好,话里话外也带了些埋怨。   话刚说完,猝不及防一巴掌扇了过来,好在没打在脸上,手臂上却火辣辣的疼。   陈红梅甩了一巴掌瞪着她,眉眼嘴角都耷拉着,怒声斥道:“你这是在怪我了啊,家里的好你享受了,轮到祸事你就开始躲了?成啊,这么怕你就回娘家咯?”   叶春妮抬头捂着手臂,她错愕地看着婆婆。   她嫁到祈家这么多年,任劳任怨,还是第一次被婆婆打。   “妈,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担心祈真一和祁珍斗法的过程里,他们成炮灰。   “担心啥,你自己都说了,真一是我亲闺女,等她消气了再好好跟她聊就是了。”   陈红梅思考后不觉得闺女真的会置全家于不顾,等她气消了就让老头子来见她,一家人把话说开了,到时候就说她是远房亲戚,反正祁珍一年到头也就回几次红顶寨,不让她们见面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真一性子软,她肯定会听的。   就是那个男人——   陈红梅蹙着眉想了片刻,说:“回头跟大强说一声,让他偷偷打听下那个男人叫什么,住哪里,他……他应该是人吧,是不是真的和真一结婚了?如果和真一在一块了,那就是咱们家姑爷,咋能陪着真一胡闹呢?这样的女婿我不认。”   叶春妮嘴巴发苦,东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怎么找?   “要不,让祁珍——”   “不许。”陈红梅垮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儿媳妇一眼:“这事除了大强,谁都不能说!你也不想被人举报封建迷信挨批|斗吧?想想铁牛他们。”   叶春妮心神一凛。   “知道了,妈。”   *****   真一两人大步走出人民公园。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赶,但她心如磐石,一丝停顿都没有。   盛景玚怕她心情不好,便说笑话逗她开心。   “有一次龟兔赛跑,兔子很快跑到前面去了,乌龟看到一只蜗牛爬得很慢很慢。对他说:你上来,我背你吧……   然后,蜗牛就上来。   过了一会,乌龟又看到一只蚂蚁,对他说:你也上来吧。于是蚂蚁也上来了。   蚂蚁上来以后,看到上面的蜗牛,对他说了句:你好!   猜猜看蜗牛说了什么?   蜗牛说:你抓紧点,这乌龟好快……”   “好不好笑?”盛景玚问完,自己还哈哈笑了半天。   真一没被笑话逗笑,倒是被他这强行尬笑给逗乐了,她晃了晃他的手,撒娇道:“不用哄我开心,其实……我没有难过。”   盛景玚敛起笑容,抓着她手指把玩,嗯了一声。   “或许在见到她们前我就想到会这样了,只不过心里总还是抱着幻想,期盼着她们对我的感情能够打败时间,能够打败一切外来的诱惑。其实我理解的,盛景玚。我真的理解他们,谁规定了父母要一辈子对子女好呢,对不对?我活着的时候她们没亏待我,已经比大部分父母称职了。”   “是我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他们而言,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现在好了,只当亲缘尽了。”   真一打起精神,冲盛景玚笑一下:“不对,我和祈家的亲缘早在七年前就断了。阴差阳错也好,无奈也罢,结果就是这样。”   气什么呢?   自己想开就好了呀。   不是为父母兄弟开脱,而是这样想她自个儿会好受许多,不再觉得别人对不起自个儿,就不用觉得委屈。   没有那么多心里不平衡,他们在她心里就变成了一段需要放下的尘缘,放了就放了吧。   盛景玚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天空中的大太阳,又看看笑得明媚的真一,黑亮的发丝在太阳下仿佛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干净精致的眉毛旁忽地多了几根新的。   他眉心微微蹙起,半弯着腰,手指轻轻抚上右侧眉毛。   短短的,像隔了三天没刮的胡渣一样扎手。   “媳妇儿,你长眉毛了?”   真一满腔愁绪正等着倾诉呢,被他这横来一笔驱散了大半。   愣了下没明白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有眉毛的。”   当初柳树爷爷帮着做身体时,脸型五官都是照着她魂魄显现的样子来的,真一除了要求长高几厘米,眉形也修得齐齐整整,她当然有眉毛。   又不是无眉怪。   “不是那个意思。”盛景玚拉着她的手腕,供销社也不去了,直接回家:“回家你自己看。”   交子巷本就在城区中间,两人火急火燎跑回家也就走了不到十分钟。   一进屋,盛景玚推着她在堂屋椅子上坐下,转身到卧室里拿了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出来,递到真一手上:“你自己看,右边是不是多了几根杂乱的眉毛。”   真一狐疑地接过镜子。   果真如此。   她先是蹙眉想了想。   很快,拧着的眉梢舒展开。   她不甚在意地把镜子扔在旁边:“应该是正常的,那天晚上当完散财童子,又安置了那三个小家伙后我攒了不少功德,身体可能在渐渐发生改变。”   这事她当时提了一嘴,但盛景玚就跟真一之前以为的一样。   觉得功德难攒,要把这具身体彻底转换成人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几乎看不到希望。   没想到变化如此快。   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快祈真一就能变成人了?   他欣喜地抱起真一,转了好几圈:“那就好,那就好。只要钱多就行,是吗?那今晚咱们再去,你从那边薅的不义之财还剩下不少。对了,你知道县里的福利院吗?如果我们给福利院捐款,会不会算在你的功德里面?”   真一被他晃得头晕,手紧紧揽在他脖子上。   咯咯笑道:“别转了,快停下。”   “……不知道,应该算吧?”   其实她在火葬场上班也有功德,只是非常少,对比那天救人和前几日撒钱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一猜测,功德多寡视她到底对别人的人生有多大影响而定。   如果没有生命危险,她帮了可能得一粒米这么一点功德;   如果跟那三兄妹差不多的情况,她不帮忙则他们两三个月就会死的话,能有一个苹果大小。   真一将自己的判断说给盛景玚听。   盛景玚听完,得意地挑了挑眉:“祈真一,这么相信我啊?”   真一白了他一眼。   她几乎是和盘托出了,没有瞒着什么。   左右两人结婚证也领了,她的事就是他的事,真一麻烦起他来一点不客气就是了。   “你是说,你不值得相信吗?”   她歪着头,俏皮地眨了眨眼,故意磕碜他。   盛景玚也眨眨眼。   一本正经道:“祈真一同志,你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真一推开他的脸:“别闹。”   盛景玚故意用胡渣蹭她的细滑的脸蛋,惹得真一呀呀直叫。   玩了一会儿,他才把如同脱缰野马的话题拽回来:“那就多试验几次,哪种功德多咱们就做哪种。”   看来,过阵子还得再出远门,多做几笔生意了!   真一用力点头:“嗯。”   两人完全没觉得这个想法充满了功利性。   入了夜后,真一再次独自出门了。   这次她挑选的是条件不好,却又没有差到完全过不下去的人家,一共跑了十户便回来了。   见过盛景玚,催他睡觉后,真一又赶回火葬场,在邵兵的冷脸中她大大方方修炼,这次的功德约莫只有一颗枣子般大小。   第二天两人参观了福利院,得知那边具体情况后,盛景玚以真一的名义捐了六百块。   没花凌家那笔钱,这钱全是他自己的。   晚上,真一再次修炼时就发现自己脑子里突然多了一株金灿灿的小树苗。   她每吸收一点公德金光,小树苗最底层的枝丫就像灯泡通了电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   等到次日清晨,小树苗依然盘踞在她脑子里,底层的枝丫明显变得茁壮了许多。   而越往上,还有别的枝丫,但是灰蒙蒙的,好似被封印住一般。   真一数了数,一共七条,六条灰的,一条已经点亮。   莫非——   当她将整棵树点亮时,她就能还阳了?   真一兴奋得原地蹦了几下,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踢踢腿,喜悦无处安放,特别想找个人分享。   她立马联络了老柳树。   另一端,老柳树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嗓音,难得沉默了许久。   真一说了半天,嘴巴都说累了,那头却没反应,她不高兴地哼哼了几声:“爷爷,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阎君又在你旁边盯梢吗?”   老柳树没好气道:“你以为阎君跟你一样闲吗?你说,你魂魄中长了一株功德树?”   知道对方看不见,但真一还是点了点头:“对。”   老柳树:“奇怪啊,没听过这回事啊,等我查清楚再跟你联系。”   真一不依:“我的身体是用您的枝干做的啊,会不会长功德树你怎么不知道呢?爷爷,不会是做身体时拿错材料了吧?”   毕竟老头儿活了不知多少岁,记性不好也是有可能的。   “什么拿错材料了,那就是老头子我的。”老柳树用力咳了两声,急着去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便打发真一:“不清楚也没事,你就多做点好事多帮几个人,功德够了自然就能换了,爷爷不骗你。”   真一:“……哦,行叭,那你快点嗷。”   算了,想太多也没用,是好东西最好,如果是坏东西……   说句颇有自知之明的话,她也奈何不了它啊,何必徒增苦恼嘛。   在开解自己这方面,真一向来是王者!   或者说,她是个自欺欺人的高手,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她总能把自己哄得很开心。   这不,一听老柳树要查,她就放弃思考了,彻底瘫成咸鱼了。   真一真情实感地吹了一通彩虹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夸老柳树,听得老柳树自个儿都肉麻得抖了抖枝丫。   这丫头,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看来她心心念念的家人没对她造成伤害。   也是,谁舍得伤小唠叨鬼的心呢!   ****   祈瑞军跟同事搭讪后又随便聊了几句,看时间快吃午饭了才跟对方分开。   等他到县委大院时,才发现大嫂和妈根本没过来。   凌家人中午在家吃饭的不多,只有祁珍,凌母,以及凌敦义。   凌敦义对着外人向来儒雅随和,见了祈瑞军也是和蔼地问他工作近况,叫他一起吃饭。   祈瑞军也想着到姐姐家里打牙祭,没想到一上桌令他大失所望。   从前他过来时,凌家的饭桌上至少有一道肉菜,两个素。   今天倒好,一盘炒得焉黄焉黄的青菜,一盘泡萝卜,还有一碟子泡辣椒。   祈瑞军做事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见到这桌菜也没露出不得体的表情,而是神色泰然地夹起泡辣椒,淡定地跟凌敦义聊寨子里今年的收成。   但那一瞬间的震惊还是刺痛了祁珍这段时间愈发敏感的心。   她皱起眉头,冷冷地看了祈瑞军一眼:“嫌菜少了啊?”   这话一出,热络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祈瑞军表情顿了顿,笑着回道:“姐,你这就冤枉我了啊,我在家里也这样吃啊。”   说完,他又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问道:“而且,节约是好事啊,凌伯伯是咱东川的父母官,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凌伯伯在家一日三餐都吃得如此简单,大家肯定更加钦佩凌家的家风。”   凌敦义原本有些郁郁的心情被他这马屁一拍,顿时神清气爽了不少。   祁珍瞥了他一眼,没扯着他不放,而是恨恨的说:“前几天不知哪个杀天刀的偷儿跑家里把钱偷了个精光。老六,你回去跟妈说一声,抢收后送点新稻谷过来。”   祈瑞军:“……”   那小偷这么厉害?一夜让凌家跌入赤贫了。   光祁珍这搂钱的手段,凌家被偷的肯定不是小数目,别说,他还挺好奇的。   祈瑞军心念微转,总算把好奇心按捺住了。   爽快应道:“成,今年风调雨顺,家里的庄稼都长得不错。”   凌敦义表面上还是推辞了一番,祈瑞军大手一挥,表示家里不缺粮,两家又是亲戚别那么见外,一番话把凌家人的面子里子都顾全了。   吃完饭离开时,凌敦义特意说了一句:“砖厂的活儿累,福利也不太行,我看瑞军有文化能算账,不如到五金厂做会计。”   祈瑞军当然是求之不得。   一个体力活儿,一个坐办公室,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祈瑞军走后,凌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冷淡地看着祁珍:“你刚才怎么能这样直白地跟娘家弟弟要粮食呢?咱们家成什么人了,住在城里还要靠农村亲戚接济?你自己不觉得丢人,我们还要脸啊!”   祁珍双臂环胸,看着羞愤欲死的婆婆。   只觉得好笑。   钱果然是人性的遮羞布啊。   有钱时大家都是体面人,没钱了什么狗屁脾气都来了。既然觉得没脸,刚才怎么不当着祈瑞军拒绝呢?   心里也惦记着吃白食吧,这会子倒有功夫来嫌她做事不好看,简直滑稽!   “妈,家里现在这个情况,让我娘家送点粮食怎么就丢脸了?我说报公安让人来查,你们又不让,我这几年起早贪黑攒的那些钱追不回来,我不比你们难受呀?”   凌母胸口堵得慌。   她最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儿媳妇有诸多不满。   但每次对上儿媳妇的眼睛,就有一股声音不断在脑子里回荡:你要做个好婆婆,不能刁难儿媳,祁珍很好,你要对她好……   两种思绪在脑子里不断打架,每次都搅得她头疼。   祁珍看她捂着脑袋,跌坐在沙发上,心里有数,眼神冷冷的,嘴上却温柔地说:“妈,你先歇一会儿,我去洗碗。”   一进入厨房,她就迫不及待跟系统沟。   【A02,你不是说上面安排了帮手来助我一臂之力吗?人呢,怎么还没来?】   【宿主,主脑确实派了辅助系统,但目前却失去了联系,我怀疑子系统出事了。】   祁珍不信这个说词。   【你们系统不是无所不能吗,谁能让子系统出事?我不管,赶紧把偷东西的人找出来,我为你们辛苦忙活了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的财产都得不到保障,天天吃糠咽菜的,我还做什么任务?】   说到这儿,祁珍愈发暴躁,手上没轻没重,一个不小心碗直接从手里滑落。   爹在水槽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客厅里,又传来凌母的询问声。   【自从你休眠后,我在他们身上投放的好感剂效果大大减弱,不仅凌天奇对我若即若离,连他妈也开始挑刺了,到底是商城里的东西失效了,还是用得太多,他们有了耐药性?你真没用。】   A02自诩是高维产物,人类不过是承载它们的低端介质。   又怎么会把祁珍的抱怨当一回事呢。   它冰冷地继续发布命令;【商城出品,必是精品。效果在他们身上减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坏了你的运。你的运势被破坏了,自然做什么都事倍功半,成效不大。容A02提醒你,系统不是监控,无法帮你追查小偷。宿主要想过上美好生活就要努力做任务,三号目标的好感度即将到达九十,只要到达九十五,你就能完全收割他的运势,到时候他意外身亡,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的事了。】   【一旦负积分超过三个月无法为正,宿主将直接被抹杀。】   祁珍咬着牙:【……我知道了。】   系统说过很多次KPI不达标就抹杀她的话,但任何一次都没有现在带给她的威胁更深。   从前她不是没向系统赊过账,但都能很快还上。   这次为了挽回凌家人对她的好感,她破天荒送了许多东西出去,存货用得差不多就算了,为了让丈夫更上一层楼,她还特地赊账换了一枚万事顺心丸。   为此欠了五百分。   祁珍原本以为她鱼塘里的那些足够还清欠账了,但情况比她预想地更加恶劣,因为凌家这边出了岔子,那些基于“凌家”认识的所有人的好感都退化了至少三分之一。   这段时间她简直是疲于应付。   从前只需要暧昧一下,说几句柔情蜜意的话,配合好感香氛就能让对方为她生、为她死,现在不行了,在借助道具的同时必须跟他们产生更亲密的联系才能让好感度动一动。   祁珍沉着脸,麻木无神地将洗好的碗筷放进碗柜。   然后上楼将房门紧闭,一个人呆坐在书桌前许久,她摸着桌上一家四口的照片,牙齿用力咬着下唇。   没多久,下嘴唇就渗出点点血迹。   她也不想的。   这辈子她真的不想在男女关系上乱来。   她恨透了被原配按着打的感觉,仿佛赤|身|裸|体,毫无尊严地站在大街上。   当享受过主宰别人命运的快感后,她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样。   她痛恨系统的逼迫,但她没办法,不做就得死,她还没享受够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生,她不能不答应。   祁珍用力将照片扣倒在桌上,不去看照片里笑得一脸开心的丈夫和孩子。   她眼眸暗了暗,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关系,反正又不是真的爱他们,忠贞慈爱亦不过是她想。   不过是想成就完美人生罢了。   他们都是她的工具人,只要完成任务,还可以换一个身体啊!   到时候不照样得抛弃他们吗?   祁珍低下眉,再次抬头时,她依然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   走出县委大院的祈瑞军笑容慢慢消失,开始在心里复盘刚才在凌家看到的一切。   居然连粮食都要靠借了?   凌家真的山穷水尽吗?   还有,几毛钱的新鲜蔬菜都买不起了?   看来凌家确实需要雪中送炭。只是三嫂、四嫂那两个搅事精如果知道家里给凌家送粮食,只有自己得了好处的话,肯定又要闹得天翻地覆。   不行,得先瞒着。   等他顺利当上会计后,再跟家里坦白。   祈瑞军把方方面面都想了好几遍,确定说词不会让人察觉到不对后才想起一个问题:妈和大嫂到底去哪里了,难道迷路了吗?   又不是第一次进城,怎么可能走错路,难道出事了?   想到这儿,祈瑞军额头冒冷汗,开始一条街一条街地找,跑得腿都快断了,最后在温祖庙附近找到了形容狼狈的陈红梅和叶春妮。   “妈,你们到底去哪里了,不是说好了在县委大院见吗?”祈瑞军关心则乱,语气有些冲。   陈红梅头发凌乱,裤子前后都有灰,像是狠狠摔了一跤。   对着小儿子赤红的眼睛,她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就是被人撞了一下摔着了,你大嫂为了扶我,鸡蛋也摔碎了,看,衣服和裤腿都粘上了蛋液,我们这样子邋里邋遢的,咋好意思登凌家的门,那不是给你们姐弟俩丢脸吗,干脆就在这里躲躲太阳。”   摔确实摔了,但不想去凌家不过是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祁珍罢了。   陈红梅气祈真一不懂为他们考虑,不希望她和祁珍对上,但也不想让祁珍伤害祈真一。   她怕见到祁珍露出端倪,让她发现什么,索性才不去了。   “走吧,两点半有一班车回余家坝,咱们现在过去赶车正好合适。”陈红梅不打算跟小儿子说祈真一的事。   怎么对待祈真一,如何说服她安分,这事还得回家跟老头子商量商量才行。   祈瑞军看看她,又看了一眼情绪不高的大嫂,将祁珍向家里借粮的事说了。   陈红梅当即皱眉,摆手:“那不行的咧,今年收成确实不错,但交了公粮也剩不下多少。你算算咱家多少口人啊,哪里有多的给她?凌家是什么人,是大干部,你要是拿个几十斤送得出手吗?”   “送的不合意,出了东西还讨不着好哇。”   “要送到他们满意,那就轮到咱们饿肚皮了,这个不行,不行的咧。”   祈瑞军没想到借粮的事连老娘这一关都过不去,眉头拧得紧紧的。   他还是试图说服陈红梅:“妈,我姐她只是短期内困难,她自己有工资,公公男人都是铁饭碗,很快就能还给我们的。凌家好不容易需要人搭把手,咱们现在帮忙,以后家里有困难时,也好找他们帮衬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陈红梅还是摇头。   “她公爹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哪里能一点存款都没有啊,这话就哄哄你这种没经过事的,何况,他们城里人每个月不仅有工资,还有各种各样的票,每个月都能拿着粮本去领粮食的,怎么就到没有粮食吃的地步了?不至于啊,老六,你不要犯傻哦。”   她前半辈子日子过得太苦了,那种没粮食吃只能刨草根的事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就算要跟祁珍搞好关系,也不是用这种饿死自己,肥了她的方式嘛。   “你姐要是没得钱花,咱们可以先借点钱给她周转周转,但是借粮食那是万万不行的。”   他们农村人又没得粮本,到时候自家没粮了又去哪里借呢?   家家户户就那么点,谁不顾着自己呢?   叶春妮不知道祈瑞军在打什么鬼主意,但看他对这事这么上心,她立刻猜到祈瑞军能从中拿好处。   心里又是不舒坦。   粮食是全家的,都是她男人和老三老四一锄头一锄头干出来的,怎么能给一个没干过活的老六铺路啊?   “老六,妈说得对呀,这事不能你一个人答应,总得大家商量后再说吧。   我觉得奇怪咧,什么小偷那么厉害呀,能把副县长家里搬空。   对了,你姐到底丢了多少钱,你知道不呢?”   “不清楚,我不好问的呀。”   大嫂一插嘴,祈瑞军就知道这事暂时没得谈了,只能住嘴不说了。   这边祈家矛盾暗生,那边凌家也过得水深火热。   连续吃了快一个礼拜的泡酸菜,糙米饭后,几个小的终于扛不住了。   “妈,我要吃肉,吃肉……这饭太硌嗓子了,我不要吃了,呜呜呜呜……”   一个孩子哭,其他几个就跟着一起干嚎。   哄都哄不住。   没多久,整个县委大院都知道了凌家吃糠咽菜,日子过得无比凄惨,不少人同情不已。   但这同情没持续多久。   随着几个小孩满地打滚,又哭又闹,竟透露出凌家之前顿顿吃肉,餐餐大米饭的事。   这下子,起先还同情他们被偷的人都扎堆吐口水呢。   “我就觉得他们家吃饭很奇怪啊,动不动门窗关得死死的,好几次路过我都闻到肉味儿了。”   “他家好几个拿工资的,人家吃得起噻,你们说话不要那么酸咧。”   “我家也几个人拿工资啊,吃肉不都大大方方的,他们藏着就是有鬼。”   “不会是……偷偷摸摸去黑市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我今天终于雄起了!!   真一:你们尽情的闹吧~~~ 第30章 ·   因着几个孩子的口无遮拦,凌家这会儿是兵荒马乱。   凌敦义在东川是二把手,在别人眼里这已经是的很大官了,但他头顶上还有程书记和杨县长。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何况凌敦义野心确实不小,一直都想更近一步,但顶头上司是切切实实的守旧派,不贪钱但也不想冒险做多余的事,对于凌敦义那些大刀阔斧的改革一直秉持着不认同的态度。   余家坝和红顶寨修路,搞集体产业是凌敦义跟杨县长僵持许久弄出来的。   凌敦义靠着这两项可谓大出风头。   他这边政绩太突出,就衬得杨县长跟程书记太没进取心,那心里能舒坦?   就等着抓他把柄呢。   一听到凌家几个孩子哭闹不休暴露出来的内容,可不就瞌睡遇到了枕头,凌敦义只能暂时夹起尾巴做人,凌家人也前所未有的低调。   日日咸菜,一家人面如菜色就不提了,家里那些花里胡哨,一瞧就死贵死贵的衣裳也收起来了。   祁珍最享受的夫人交际也不得不暂停,只能老老实实上班。   没有别人的吹捧,祁珍就像缺了水滋润的花朵,渐渐有了枯萎之相。她觉得这样的日子跟她梦想中的差得太远,为了回到从前的水平,不得不加快掠夺备胎气运的步伐。   而凌敦义呢,忙着应付程书记二人,承诺给祈瑞军的会计岗只能按下不提了。   ……   真一看着屋子里满满当当的包裹,有些傻眼,她指了指靠脚边的一大包:“这都是你爸妈寄过来的??”   “不是我爸妈,是咱爸妈。”盛景玚蹲在地上拆包裹,慢悠悠答了一句,看真一一脸被吓到的表情,他哂笑出声:“别想装震惊就偷懒不干活啊,你就不好奇爸妈送了些什么吗?”   “谁偷懒啦。”真一横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地在他旁边蹲下。   举起剪刀划破另一个包裹,是一大箱红透透的东西,表面凝结成霜,闻着有些淡淡的甜味儿。   “这是什么?”   盛景玚:“柿饼,那边的特产。”   “你不是说你爸……嗯,咱爸妈是被下放到林场的吗?为什么他们能寄这么多东西出来,没有人管着他们吗?”   红顶寨除了接收知青,倒是没有□□臭老九下放过来。   但余家坝有几个,听说里面还有一个大资本家呢。   那些人被押来时,真一跟着乌芳去瞧过,什么□□跟普通人没区别,就两只眼睛一张嘴,后来她就没关注过了,但乌芳说过,余家坝每个月都有批|斗任务,那些人会被拉出来游马路。   余家坝的人跟寨子里不同,他们离县城近,跟外界交往多,也特别在意成分。   对那些知青倒还好,顶多嫌弃他们干活不利索。   知青说得有理的地方,大队干部是会采纳的,也会嘉奖他们。但对牛棚里的人就不怎么样了,欺侮是常有的事,这几年不知道有没有变化。   想到这儿,真一心紧了一下,对未曾谋面的公婆感到担忧。   她小脸皱巴成一团。   秀气的眉毛蹙起,嘴巴抿成直线,忧心忡忡的样子。   盛景玚嘴角噙着笑,食指曲起轻轻在她脑门敲了一下:“六几年确实不好过,这两年林场那边换了领导,对方用得上爸妈,待遇就好了不少。”   “等政策允许,咱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这几年他天南海北到处跑,见得多,想得也多,脑子就愈发灵活。   从倒货中就能感受到政策在渐渐放宽松,具体说不准未来到底是什么局面,但盛景玚相信,黑到极致必将迎来光明,不破不立嘛。   国家要发展,肯定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   林场的领导能看到爸妈的价值,等动荡平息爸妈的价值会被更多人看到,等家里成分改了,一家人也就能团聚了。   团聚啊……   “爸妈会喜欢我吗?”   真一垂着眉眼,罕见露了怯。   从前知青刚下乡那会儿,乌芳最爱跟她说余家坝知青的八卦。   知青们大都是城里人,为了响应政策号召怀着激情下乡建设广袤农村,但真到了农村,他们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这跟他们想象中的热血澎湃完全不一样。   再因为乡下衣食住行远远比不上城里,人跟人的卫生习惯、说话方式也大不相同,总归有那么点瞧不上的。   每当村里人问起城里啥样,她们总是骄傲地仰起头,绘声绘色说起城里的电灯,水龙头,煤炉子……   真一第一次察觉到城乡差距就是在这个时候。   她不嫉妒知青们之前过的生活,她甚至很喜欢听知青们说那些她没见过的东西,她只是很清晰地认识到大部分知青,尤其是文化程度高的,他们内心其实不太看得上农村人。   而盛景玚的父母比那些知青懂得更多,他们会不会嫌她连初中都没念过呢?   越在乎,真一心里越是打鼓。   “……他们以前是大学教授,会不会觉得我学历太低了呀??”真一咬着嘴唇,小手揪着盛景玚的袖口。   盛景玚反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人好不好从来不该以钱财、学历来判断。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爸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祈真一,这么不自信一点不像你呀。”   有些人大字不识一个,却比某些咬文嚼字的人更明理,有些人或许穷了点,但他的灵魂却在闪闪发光。   这话当然不是说有钱的、有文化的就都是心眼多的,是不好的。   他只在祈真一的事上偏激。   只要不涉及祈真一,盛景玚可以用最公正的眼光看待任何人,任何事。   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的修养从来不是依据他受的教育程度判断,而是听其言,观其行!   他的小姑娘拥有一颗开朗闪耀的心,待人赤忱,没有人会不喜欢。   “真的吗?”真一捧着脸颊,被他夸得心里暖洋洋的。   澄澈的眸子发着光,好像在说:继续继续,会夸就多夸几句!   盛景玚暗暗发笑,看着歪着头的乖巧模样,手跟着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晃了晃她的脸,溢美之词赞不绝口:“对呀。你看啊,你浑身都是优点。   首先,你长得好看,咱们以后不管生小子还是闺女肯定不会长得磕碜;   其次呢,你勤劳勇敢,见着拐子一个人就冲上去了,救了那姑娘的一辈子,咱们家里里外外拾掇得这么干净你的功劳最大;   还有,你很聪明,学东西的速度特别快,如果当初你们家有条件,你肯定早考上大学了,那就轮到我配不上你了。   哎呀,我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娶到你做我媳妇,我孩子的妈……”   真一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花枝乱颤。   吃吃笑个没完。   “你够了哟,夸得人家不好意思了。”   都“人家”上了,啧!   盛景玚眉目含情:“你有,我才能夸。你要是没这么多优点,我也胡诌不出来,现在是不是不紧张了?人家丑媳妇都敢见公婆,难道你要打退堂鼓吗?”   对付祈真一,先哄再激绝对是百试百灵的套路。   果然,小姑娘斜了他一眼,得意道:“我又不丑,会怕见他们?别小瞧人。”   盛景玚被她这可爱模样弄得心跳快了几拍,面上却特别淡定的点点头:“那我就等着你的表现了。”   真一扫过他正儿八经地脸,呵了一声,迅速伸手在盛景玚下巴揪了一下:“假正经!”   说完溜得飞快:“我去做饭啦~~~”   盛景玚被她偷袭成功,又好笑又无奈,心说总有一天他要让祈真一哭着求饶,再也不敢到老虎头上拔毛。   婚后的日子对真一来说没什么区别。   依然是盛景玚睡左屋,她在右屋打坐,大部分时候她都老老实实在火葬场值班,白日回来两个人开始捯饬屋子。   这房子盛景玚买了好几年,因为很少回来住就没那么精心养护,日积月累攒了一堆毛病。   按理说,房子好不好对真一来说并不太重要。   她如今吃喝拉撒省了,睡觉也省了。   但内心深处对“家”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想到两人可能在这栋屋子要住许久,真一就仿佛感染了强迫症,非得把空荡荡的屋子变成温馨的“家”。   除了贵重的电器不需要置办,两人商量着又添置了一些锅碗瓢盆,便宜的竹编椅子。   最奢侈的要属那张沙发。   但也只是看着奢侈。   其实除了海绵垫子花了钱,沙发架子只出了木材,由徐茂帮忙打的,算下来这样一张一米五长的沙发居然只花了六十块不到,搁百货商场里得三四百呢。   家里弄得差不多,盛景玚就再次出差了。   他一走,真一反倒松了口气。   因为两个人在一个空间,盛景玚总是会想方设法亲她,占她便宜。一会儿抱她,一会儿揪她的脸,很多次真一都察觉到他身体起了反应,她真怕什么时候刹不住车。   一想到盛景玚抱着木头又亲又搂,真一就觉得奇奇怪怪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她巴不得盛景玚出差,免得每天都被撩拨得面红耳赤。   盛景玚出差后,真一趁夜又到熊叔的老房子偷偷看过一次。   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专门去看三个孩子过得好不好的,她就是想看看他们有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有没有拿了钱就变坏。   到了那边一看,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好。   院子里的土被翻过了,规律地长出了嫩芽,骑楼下面挂着的竹竿上晾着几个萝卜,两串辣椒。真一穿透门,到一楼的房间看了看,三个孩子比初次见面时胖了一点点,他们亲密地头挨着头躺在床上。   小姑娘睡在最里面,嘴角翘着,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真一站在床边看了会儿,又将屋子里都转了一圈,确定三兄妹有认认真真生活,才满意地飘回家。   想着盛景玚不在家,没人催她下班就回去,仗着魂魄不会被发现,她将东川县城都转了一圈,最后又留到凌家转了一圈。   但这回她运气不大好。   刚飘到二楼楼梯口,无意间瞥见楼梯下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她正要去掏,就察觉到祁珍的气息越来越近。   真一赶紧缩回手,担心自己被那系统发现了,很谨慎地没有再使出鬼魂的能力。   而是迅速拐进厨房,透过厨房窗户离开。   她刚飘出县委大院,祁珍便出现在她方才蹲着的位置。   【系统,你确定感应到了魂魄的存在?】   【宿主,请不要质疑A02的能力,那魂魄的气息非常熟悉,你有大麻烦了。】   【熟悉……张安道还没死呢,哪来的熟悉魂魄?】   张安道是她鱼塘里的三号目标,正是系统要求掠取他全部运势的那位。   祁珍虽下定了决心博得他的好感,但这阵子家里气氛紧张,公公的政敌盯得厉害,作为凌家的儿媳妇,祁珍实在找不着机会跟张安道见面。   尤其是,系统说过,只有她跟张安道有了实质性进展,才能让好感度继续增加。   发生关系总得选一个隐秘的地方。   否则被人发现她只能重新换身体,但系统目前能量不足,无法给她挑选“命好”的壳子。   听到祁珍心里的声音,饶是高高在上的系统亦沉默了片刻。   因为它的程序无法分析出那个魂魄是谁?只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浓烈的恶意,带着摧毁他们的气息。   【……无法得出结论,宿主最好尽快拿到足够多的运势,或许还能找出对方是谁?】   祁珍眉心跳了跳,不耐烦道:【运势,运势,你说拿就能拿吗?你老实说,是不是真的没办法给我换别的身体?】   系统再次沉默。   并且发出“滴答滴答”声。   过了约莫两分钟,机械声冷漠道:【每一任宿主拥有三次夺舍机会,你已经用过两次,确定要立刻开启第三次吗?A02提醒你,上交的运势越多,能夺舍的身体条件越好,你现在处于负债状态,身体只能由本系统强行指定,你确定要换吗?】   祁珍脸色刷地一下黑了。   咬牙切齿道:【不换!我会完成任务的。】   明天她就约张安道。   ****   真一飘出几里远才舒了口气。   静下来一想,觉得不对劲啊。   她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为什么一踏进屋子,祁珍就察觉到她了?难道——   系统醒了??   真一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下意识想找老柳树。   脑子里又浮现出上回老柳树说的话,地府不方便插手阳间的事,他们对系统这种异界生物也不了解。   恐怕问了也是白问。   阳间的东西,阳间处理,那就该找邵兵?真一想了想,自顾自点点头,转身找邵兵去了。   邵兵觉浅,几乎是真一一出现在他的屋里,他就醒了。   “祈真一,给我出去!”   真一被他一吼,身形涣散了两秒再重新聚合:“你吼什么?我来找你有正事的。”   “你先给我出去。”邵兵黑着脸,粗眉拧到一块,目光不善地瞪着真一。   真一挠挠头,没明白他咋那么大的火气。   邵兵额头青筋暴起,忍着暴躁说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随随便便进男人的屋啊,不怕长针眼是吧?”   真一:“……”   “哦,那你赶紧穿衣服出来。”真一摸摸鼻子,总算知道他为啥生气了,她转身飘到外间,边走边幽幽说道:“你身材其实挺好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不用怕人看咧~~~”   邵兵:!!!   “呵,是吗,那我把你的夸奖跟盛景玚说说去?”   一人一鬼领证的事,他和熊叔都知道。   是祈真一跟他对骂时自己说出来的,大致是想骂他脾气太臭,一把年纪打光棍,而她可爱善良,做了鬼都有人娶……   反正这鬼挺能叨叨,还有点幼稚就是了。   真一噎了一下,嘴角扯了扯:“你休想挑拨我们夫妻的感情!”   邵兵懒得理她,赶紧套上衣服出去。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大半夜跑过来。还有,你跑了谁在值班?玩忽职守吗?”   说起翘班,确实是她理亏,真一没杠精附体,老老实实认了错:“嗯,是我不对。我就是出来转一圈就想回去的,然后你猜我发现什么?”   邵兵沉着脸盯着她。   真一:“祁珍那系统醒了!它差一点就发现我了。”   邵兵:“然后呢?”   真一侧首看他,不满道:“然后什么然后,这种东西不是该你们管吗,你不会查个资料就撒手不管了吧?你上回不是这么说的。”   邵兵捏了捏眉心。   “这事我已经跟三省联合办事处报告过了,就等他们送装备过来。”   这下换真一懵逼了:“装备?”   邵兵:“嗯,既不是本土产物,那传统的道术玄学可能对它不起作用,而照你描述的样子,我初步判断这个叫系统的东西可能是某种高端科技产物,如此就需要专门的人来鉴定处理。”   事实上,在祈真一说过系统的事后,邵兵就探过祁珍了。   但他只看出了祁珍魂魄和身体并不完全契合,只能确定祈真一在这部分内容上没说谎。   然而,并没有感受到祁珍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异常,至于系统更是没踪影。   邵兵第一反应是祈真一不老实,但仔细一想,又推翻了这个猜测。祈真一没有理由撒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系统确实狡诈,且传统手段无法感知它的存在,只能寻求特管局里研发装备的几位师父的帮助。   真一瞪大眼,惊呼:“原来你们也依赖装备啊!!”   跟她想象中的捉鬼大师很不一样呢。   邵兵冷声道:“所有事物都在发展,玄门术法当然也会发展,跟科学结合再制造出新的强大的装备,对提高效率很有用。”   能修习术法的人终究是少数,加之每个人的天资不同,能达到的高度也不一样。   而这片土地太大了,历史底蕴浓厚,滋生的“异怪传说”太多,需要的特殊人员就不会少。   如果在工具上有了大突破,就意味着没有天分或者天资普通的人能够依赖工具处理最基础的事,这对整个特管局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   真一又是恍然大悟。   举起大拇指:“很厉害。”   邵兵怔了怔,不怼他的祈真一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啊。   真一:“那你催一下他们啊,一定要上点心,那玩意儿着实吓人。”   吓人在于她对系统的了解非常有限。   人嘛,对待未知的东西总是会无端端生起几分恐惧。   邵兵点头:“你放心,该特管局处理的事,我不会推诿。同时,我希望你更加坦诚,事无巨细都告诉给我,这样我们才能制定更合适的策略。”   真一没心没肺地应道:“没问题,如果我有新的发现一定立刻告诉你。”   说完,真一丢下一句:“我回去了。”   不等邵兵说话,她已经跑了。   次日,祁珍送两个孩子到学校后,便遮遮掩掩坐上大巴到了镇上砖厂找张安道。   张安道此人是砖厂的副厂长,三十来岁将近四十,是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鳏夫。   身高约莫一米七五,长相端正,身材保持得不错,还有六块腹肌。   祁珍当初为了跟他结识,通过系统买了一味吸引猫狗的药粉。   那药粉人闻起来无香无味,也不会产生什么反应。但猫猫狗狗闻了,就好似发情一般,会追着气味跑。   她偷偷将药粉洒在张安道的小女儿衣服上,在两条狗朝那丫头扑过去时她瞅准时机挡在小丫头面前,为了让她的付出在张安道心里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祁珍没立刻用解药,而是让狗咬了两口后才驱散它们。   果然,事情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   张安道对她心生好感,在得知她结婚还有两个孩子后颇文艺地感慨了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因着这事,张心心非常喜欢她。   祁珍表现得很喜欢孩子的模样,时不时感慨县长儿媳不好做,若有似无地展示她的遗憾,对张安道的仰慕,勾得张安道怜惜不已。   两人虽然没有越雷池一步,但张安道为了祁珍确实没再考虑续弦的事。   祈瑞军能进砖厂当正式工与其说是凌天奇帮的忙,不如说是她走了张安道的路子。   祁珍就想着温水煮青蛙,慢慢吊着他,没想到从半年前开始张安道的好感度就停在八十多不涨了,当时她想着反正张安道不涨,其他人还在涨,不如先晾着……   如此,祁珍再也没见过张安道,只是偶尔借着祈瑞军的手传两封书信。   也不知道今天的事能不能成!   【系统,我要荷花味辅助香氛,积分先欠着。】   【可以。】   ******   一个礼拜后,盛景玚还没回来。   祈真一差点思念成河了。   “小祁,今晚你不用值班,明天跟邵兵、嘎子一起到旭丰镇,有人在街上跟人吵吵了几句,突然倒地不起了。尸体停在镇上派出所,你们去拉回来。”   倒不是直接拉回来火化,而是旭丰镇没有法医。   而整个东川县只有一名法医,县里案子不少,人家根本没空跑镇上验尸,只能让他们先把尸体拉回来,到时候法医过来验尸后再看家属要如何处理。   真一正闲得慌,当即应了:“知道了,熊叔。”   反正白天回家也没人跟她讲话,知道系统醒了她更不敢跑到祁珍周围晃荡,本想去找朱芝芝挑拨一番,细想后又觉得不妥,目的性太强很容易被拆穿的。   她无聊得浑身快长出蘑菇了。   “晚上还是我值班吧,反正我不需要休息。”   熊炳云看了她一眼:“嗯,那你跟大旺说一声。”   大旺一听不用值夜班,高兴得在坝坝里跑了两圈:“哎,小祁你就是我亲妹子啊,哥先谢谢你了啊。”   真一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小事嘛。”   “诶,哪里是小事?我跟你说,夜班就是我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啊,这个月不值夜班,我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相对象一次就相过了,人家姑娘就喜欢我这状态,觉得特别精神。”   真一假笑:“……那挺好呀。”   大旺哥,你确定你那对象不是被你那堆布,那堆吃的给砸蒙了吗?   秀恩爱的人真是讨厌!   “嗐,你那对象呢?这几天咋没见着了,我跟你说小祁,我之前可羡慕你了。现在我也有对象了,我家那位天天给我送吃的,特别体贴!”   说完,脑袋还得意地晃了两下,绿豆大小的眼睛学人家眯起。   真一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总觉得朴实无华的大旺哥变成了油汪汪的五花肉!   她觉得牙酸,忍了忍,决定打击一下大旺膨胀的炫耀欲:“哦,大旺哥你说盛景玚啊,他出差了,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对象了。”   大旺敛起笑,怒瞪着双眼:“分了?”   “你甩的他还是他甩的你?说吧,哥给你出气去,实在不行,咱叫上杜嘎子和你表哥一块去,三个打一个,稳赢!”   真一笑咧咧地露出一口大白牙:“没有哟,我们结婚了呀~~~~”   来呀,咱们一块儿秀,看谁更厉害!   大旺:……   那语气荡漾地,大旺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再看到她挤眉弄眼,顿时明白了小老妹的邪恶用心,这是在跟他比高低呢。   邵兵端着搪瓷杯从两人身边路过,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愈发觉得祈真一是个奇葩,谁跟她走得近就避免不了被带歪。   大旺以前多憨多老实啊,跟祈真一呆久了居然变得肤浅浮夸了。   呵呵。   真一被他“哼”得莫名其妙,没错过邵兵眼尾流露出的不屑,她皱了皱鼻子,朝邵兵的背影也重重“哼”了一声,顺带阴阳怪气了一句:“鼻子不通就看医生哦,老哼哼也不会好咧。”   邵兵:“……”   次日一大早,杜嘎子和邵兵一到,真一立马跟着二人往旭丰镇赶。   因着要拉尸体,县城离旭丰镇坐车都要一个多小时,三人既没坐汽车,也没拉板车,而是邵兵不知打哪开来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拖拉机。   锈迹斑斑,一看就是多少年没用过的老古董了。   “……这车确定半路不会散架?”真一慢吞吞爬上拖拉机车斗,没敢一屁股坐下去,忍不住嫌弃道:“表哥,你这拖拉机哪儿弄来的啊,怎么不先擦一擦呢?”   除了锈还有不知道多少年的干黄泥,看得人眼睛疼。   邵兵冷着声音:“你是去旅游还是去干正事的?有车坐就不错了,不然你下车自己跟在后面走也行。”   无事就哼哼,有事就表哥,他上辈子肯定造了孽才摊上这么一个“表妹”。   真一:!!!   杜嘎子在旁边笑:“没事,能坐。反正这车擦得再干净,不还是拉死人嘛,没差的呀。”   真一心说,那还是有差别的咧。   拖拉机本就跑得慢。   这还是一辆多年未工作过的拖拉机,那是慢上加慢!   一路突突突开回旭丰镇花了快两个多小时。   邵兵直接把拖拉机开到派出所门口,进去一问,派出所却道,家属们在砖厂住宿楼那边摆了灵堂,尸体又被挪回去了。   三人有些无语,但谁也没抱怨,调头就往砖厂去。   旭丰镇砖厂其实不大,就建在一小片山丘下,那土丘被挖了约莫三分之一了。   进入砖厂差不多五十米左右,一排砖窑矗立在眼前,约莫有三四层楼房那样高,第一层在下面,跟他们站着的地面平行的位置属于砖窑的二层高一点,用木板架了一条差不多十多米的路直通窑洞,工人们要查看里面的砖烧到什么程度就会从木板路进去。   砖窑正对面,也就是真一他们进来的右边是一排二层砖瓦楼。   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   大概是砖厂的住宿楼。   拖拉机直接开进厂房区,“突突”的噪音响起,砖瓦楼里出来几个妇人。   “你们是来买砖的呀,还是干莫子呢?”   邵兵将拖拉机速度放慢,直接问道:“我们是县殡仪馆的,县派出所让我们过来把张安道拉回去,他现在在哪里?”   几个中年妇人齐齐愣了下,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车斗里的真一脸上。   殡仪馆,不是在说笑话吧?   “……往,你们往这边走,第三栋楼前挂了白布那里……”   其中一人回过神,给他们指了路。   真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得拐弯,便顺嘴问了一句:“婶子,拐弯后还要开多久呢?”   她长得一副邻家小姑娘的模样,说话就甜滋滋的,那说话的妇人一听她的声音立马笑开了。   好似也没那么忌讳了。   笑道:“不远,转过弯走个两三分钟就到了呀。”   “谢谢婶子。”   对方摆摆手:“不谢不谢,就张个嘴巴嘛。”   真一也回给她明媚的笑容,还亲近地挥挥手,非常自来熟:“那我们先走了,婶子,再见~”   “诶,有空再来啊。”   下意识的话一出口,另外两个妇人噗嗤就笑了。   “哎哟,翠花你在说啥呢,人家殡仪馆的,你让他们有空再来,是想咱们这里再死两个呀。”   “你们不要笑啊,就是秃噜嘴了,谁让那姑娘看着就讨喜嘛。”   “哈哈哈,是挺讨喜的。咋就想不开跑殡仪馆上班了,多吓人的哩。”   “……”   真一也听到了她们的笑声,她自己也觉得挺乐的,还学着那位婶子的语调:“有空再来啊~~~”   怪声怪气,还有点可爱就是了。   连邵兵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拖拉机车尾巴刚转过弯,祈瑞军正巧走到灵堂前。   “瑞军哥,我爸没了,呜呜呜……”   见他进来,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大姑娘大步走向他,拽着祈瑞军的衣袖满脸是泪。   这是张安道的大女儿,张早早。   祈瑞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你家那些亲戚来了吗,商量好谁帮着操办后事没?”   听到这话,张早早又是一阵呜咽,她侧首看了一旁跟人说话的老太太,以及两个抹了辣椒假哭的叔叔,怨恨道:“来了,但我不想要他们办。”   “那让厂委帮忙办吧,我记得刘厂长跟张叔关系不错。”   张早早先是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哑着嗓子说:“刘叔说,我家还有奶奶和两个叔叔在,他不能越俎代庖。”   祈瑞军还想安慰她几句,就听到轰隆隆的拖拉机声临近了。   接着,停在大门口。   砖厂的家属楼不像别的厂子那样会给前面留院子,门口直接是通行的大路,一切都是为了方便。   张安道停灵的这栋楼平时就是给临时工住的,一楼啥也没有,连门窗都没装,就是几个窟窿。   所以真一三人一下拖拉机,屋里的情形就看得清清楚楚。   同样地,屋里的人看他们也如此。   正跟人哭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太太一瞧见真一他们,以为是来吊唁儿子的。   又看真一身上的衣服没一点补丁,便猜测她们给奠仪不会太抠,赶紧迎上前:“你们也是来送我家安道的吗,人情簿在这边,谢谢啊……”   杜嘎子有点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他们是拉尸体的,咋可能准备礼钱嘛。   真一却不尴尬,她只是觉得得罪人的事还是得由邵兵干,便佯装腼腆地站在邵兵身后。   邵兵睇了她一眼,没说话。   扭头直接打断老太太的话:“你是张安道的亲属吗?我们是县里殡仪馆的,旭丰派出所已经把张安道的案子交给县里查了,我们来带他回去做尸检。”   这话一出,灵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方才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听到派出所三个字,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说什么。   这年头,大伙儿对红袖章畏惧得很,对派出所其实也一样,总觉得跟派出所牵扯上不是什么好事。   老太太也愣了一下:“派出所?我儿子他身上干干净净,什么伤都没有,能检查出啥?”   “对啊,人都死了,为啥还要去派出所?”   “你们不会是没人烧了,就想哄我们吧?”   这话属实没文化且没逻辑,偏偏还真有人被带歪了。   “不行的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落土为安,只有十恶不赦的罪人才要烧的,我大哥不能烧。”   “如果烧了,让他尸骨不全,我这个弟弟以后哪来脸面见他?”   “是咧,烧不得。”   “早早,不能让你爸被烧了啊……”   真一无语,没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   她从邵兵身后站出来,往前走了一步。   “各位叔,婶,我们虽然是殡仪馆的,但不是为了拉他去烧的咧,这火化又不是白烧的,得交钱的咧,你们不同意的话,我们肯定不会烧。”   “我们这次过来是接了派出所的通知,白法医很忙,没空到镇上来,才让我们把张安道的遗体拉到县里。等他检查完毕,确定张安道是不是被人害了,你们就可以带他回来安葬了。”   说完,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大家一想,也对的呀。   人家火葬场火化也不做白工的,那都是要钱的咧,不可能悄悄摸摸就把人带去烧了。   “早早,你咋说?”   张早早抬头看了看祈瑞军,本想要他拿个主意,却见他目光虚无傻傻发着呆。   她只能转身问父亲的另一个好哥们:“吴叔,你觉得呢?”   被唤作“吴叔”的男人沉吟片刻,点点头:“你爸身体向来不错的,冬天连感冒都很少,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查清楚也好。”   这边很快商量妥了,杜嘎子和邵兵直接抬着门板出去。   真一没注意屋里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   拖拉机很快就走了。   只有祈瑞军觉得那突突突地声音好像一道道雷霹在他身上,浑身发凉,脑子嗡嗡作响。   很久之前犯下的错猝不及防浮现在脑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   真一自然不知方才离弟弟只有两步之遥。   等拖拉机开出砖厂范围,她便作势要掀开尸体上盖着的白布。   “干啥呢。”杜嘎子伸手欲拦,谁知那白嫩嫩的小手就跟学了太极绵掌似的,轻轻反手一推,嘿,他落空了:“你这动作挺溜的啊。”   真一脸不红心不跳:“那是!”   他掀白布的动作一点不含糊,杜嘎子见拦不住,她又是一个小姑娘,吼也吼不得,只能喊邵兵:“诶,小邵,你管管小祁啊。”   邵兵冷笑,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杜嘎子更惊奇了:“你俩不是亲戚吗?当哥的还是得管管妹子啊。”   真一边观察张安道,边悠哉悠哉回答:“那不行哩,爹妈都管不着我,表哥就更管不着了。你瞧你这么一说,我表哥尴尬得不知道说啥好了,他现在肯定很绝望,还觉得倍儿没面子。”   邵兵又是冷笑。   真一觉得这人怪没劲的,长得马马虎虎就算了,还总是动不动歪嘴冷笑。   咋地!   以为自己是那什么天凉王破的啥傲天吗?   这词是偶然听两个鬼差提起的。   真一也不太了解到底什么意思,就见他们说起谁谁谁天凉王破时又是哈哈大笑,又是一脸鄙夷的,还对着其中一个快投胎的魂指指点点,直觉不是个好词。   真一此刻就觉得很适合用在邵兵身上。   她翻了个大白眼,冲杜嘎子眨眼睛:看吧,我就说我表哥下不来台了。   杜嘎子:……   好像还真是!   这邵兵也忒爱面子了,跟自家妹子计较啥呢,哎,年轻人呐!   杜嘎子一副看懂人生的模样,摇了摇头,噤声了。   但没过一会儿,他见真一表情愈来愈古怪,想笑又憋着,还幽幽叹气,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你到底在看啥呢,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真一捂着嘴,眼珠子机灵地转来转去。   一开始只是嘿嘿嘿的笑,而后想着子系统说的“宠文”道路,再想到祁珍憋屈的神情,细碎的偷笑变成止不住的放声大笑。   “没事,真没事,就是觉得这人死得有些不值。”   邵兵眉头拧了一下:“你发现什么了?”   刚才抬尸时,邵兵隐约察觉到张安道的魂魄刚离体不久,可他已经死了两天,按照办事处注意事项里总结的经验,人死一刻钟之内魂魄就会自动离体进入地府鬼门关,魂魄停留要么是魂魄发生了异变,要么是地府的引魂机制出了问题。   这几日他没有收到亡魂无故停留的消息,何况……   邵兵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笑得前俯后仰的真一。   如果真是地府出了岔子,允许祈真一出来的“那位”肯定会给她通气,祈真一这会儿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真一将布重新盖上,声音清脆:“没什么,就是精气被吸干了嘛。”   精气吸干了???   杜嘎子张大嘴,怀疑自己理解错了祈真一的意思:“吸,吸啥??”   真一眨眨眼,笑得古古怪怪。   邵兵听懂她话里有话,皱眉打断杜嘎子的好奇心:“她胡说八道你也信,她最近跑废品站捡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故事书,故意吓你。”   他肃着脸,声音冷冷的,可信度比一旁笑出鹅叫的祈真一高。   杜嘎子:……   合着他是被这表兄妹两人涮了啊。   邵兵又警告地瞪了真一两眼。   真一撇撇嘴,不说就不说。   一路上相安无事,但到半途时,这辆古董拖拉机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卡了一下,直接罢工了。   邵兵蹲下装模作样鼓捣了一会儿车就修好了。   杜嘎子这人年纪长,心胸宽,觉得被戏弄了也不气,见邵兵会修车还挺为他高兴的:“修拖拉机是了不得的手艺哩,哪天不想在场里干了你也能找着活儿,不怕饿死。”   “厉害的呀。”   杜嘎子咧嘴,露出泛黄的牙齿,笑得真心实意。   邵兵:“跟人学的,你要是想学,回头抽空我教你。”   邵兵在场子里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人冷淡得很。   说出这话,杜嘎子还挺诧异的。   “那感情好,学,必须学,多学门手艺傍身也好。”   这年头学什么都得拜师傅,能学到多少也要看师傅人好不好。   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少人收拜师费时爽快,一到教本事时就不一定尽心了,尤其是这种技术活儿。   甭管邵兵是不是真的有时间教,他有这个想法,杜嘎子听了心里舒坦。   要知道,一开始他和大旺还觉得他这人不守规矩又难相处呢。   邵兵刚来那会儿动不动就几天不来场里,彼时杜嘎子和大旺为此不平还跑去找了熊叔。   熊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邵兵是专门来火葬场镇场子的,免得大伙儿长年累月被阴气环绕着,影响寿数。   杜嘎子起初还不信。   过了一阵发现,熊叔好像没糊弄他们。   邵兵来之前,他确实偶尔会感到心悸,心情也总是莫名其妙的不好,他来了后这种情况确实少了,比带十根红绳都好使。   但要说去命案现场他最喜欢跟谁搭档,那还得小祁。   邵兵能干的活儿小祁都能干,搬尸这工作呢,说习惯也习惯,但偶尔心里还是有些咯噔。   这种时候就特别需要同伴掰扯几句,缓和一下阴冷的气氛。   邵兵在这方面就不行。   小祁就不一样了,成天笑乐淘淘的,你说啥她都能聊,跟她一说话心里头就不慌了。   真一瞅瞅笑得跟朵喇叭花的杜嘎子,再看看邵兵,暗暗啧了一声。   别以为她没看见啊,他根本没动手修。   就是趁着没人看见掐了个法诀让这快散架的拖拉机重新支棱起来了。   敷衍,太敷衍了。   看他后面怎么收场!   三人回到火葬场时已接近中午,平日这个点蔡叔和大旺快收班了。   但今天大旺居然还在,远远看去他被人拉着不让走,对方正在说什么,旁边还有几人也围在他旁边,熊叔也被围在中间。   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几人不约而同回过头来。   真一就见大旺满脸救兵来了的表情,放声大喊:“邵兵!”   邵兵把拖拉机停好,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就当做打招呼了。   真一跳下拖拉机,不等邵兵下车,直接抬起门板一端往前一拉。   杜嘎子也习惯了她力气大的事实,麻溜地下车抬起另一端,两人配合默契直接往停尸间走。   “借过,借过啊。”   真一见那几人还揪着大旺和熊叔不放,也不管到底出啥事了,就故意抬着尸体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张嘴就胡说八道:“死者为大,大伙儿别挡路中间,对你们不好的呀。”   她一向帮亲不帮理的,何况现在还不知道谁没理呢。   众人一听,根本没来得及过脑子,生怕沾了晦气立马向两边撤开了。   真一径自从他们中间过去,倒是想回头看看情况,被杜嘎子叫住了:“忌回头,赶紧走。”   这话其实没什么科学依据,反正风俗上一直这样讲,他们也就遵守下来了。   真一不怕,十个成了厉鬼的张安道也不敢近她身。   她身上可是有阎君的力量,他们敢动她肯定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作为这里的员工必须维护场里的形象,她要是乱来肯定会让人怀疑嘎子他们的专业度。   这样不好。   真一强忍着好奇心没回头,只是脚步下意识快了两拍,猴急得很。   杜嘎子能咋办?   当然是大步跟上咯。   这边把尸体一放好,她就急不可耐拔腿往回走,准备去看热闹。   刚走近只听了一两句,稀里糊涂着呢,熊叔就让她到派出所喊白法医。   真一:……   行叭,谁让她是最敬业的员工呢。   派出所在荷花街。   从城郊过去骑自行车都得二十来分钟,且不提场里没自行车,其他人速度也不会比真一更快。真一叹息一声,看来自己是没看热闹的运气了。   她嘴上叨叨叨,办正事时一点不含糊,脚底仿若踩了风火雷似的,一路快跑过去。   四五公里路程竟只花了七八分钟。   路上行人只觉得一道虚影从身边刮过,连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长安街红玉大饭店里,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目瞪口呆看着窗外,手上的红烧狮子头“啪嗒”一下掉在桌上,滚啊滚直接滚落在地板。   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心疼得一巴掌呼了过去:“专心吃饭,看什么看,肉不要钱的啊?”   这一巴掌算是把他打得回了神,男人“卧槽”一声。   兴奋得手舞足蹈:“爸,刚才你没看见,有个人跑得特别快,都跑出残影了,从那路灯到转角至少得有一两百米距离,他“咻”一下就过去了,我敢赌不超过三秒,太快了,太快了!”   “要是把他招进队里,今年的全运会咱们省肯定能拿下冠军,我真没见过跑得比他更快的人。”   老人气息都没变,冷哼一声:“吹牛不打草稿。”   三秒跑两百米,这是人能跑出来的?   “你不信啊,不信你去问那些路人啊,我就不信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   老人:“那你说,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年轻男人噎住。   都快成一道影子了,他哪知道?   “看,答不上来了,吃你的东西吧。等你妈知道你把人家女同志气跑了,回头要想吃顿好的就难咯。”   “……”   真一不知道有人想找她代表省里参加全运会田径赛,这会儿已经顺利见到白法医了。   白法医看了旭丰镇转过来的资料,对张安道的死因也非常好奇。整理好手头这份尸检报告,带上工具,叫上另外两个民警一块前往火葬场。   四人两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出来的其中一名民警见到真一,笑道:“是你呀。”   真一眨眨眼,尴尬不失礼貌地笑笑:“你是??”   “206国道,想起来没?”   真一看着他好一会,终于把他的脸和声音对上号了,恍然大悟:“哦,是你,你跟熊叔说话了。”   “对,就是我。”   民警长腿一跨骑上自行车,使了个眼神:“上来,我载你过去。”   真一见白法医和另一人已经走了,也不扭捏,侧身坐上去:“谢了啊,那你骑快点。”   “你居然真在火葬场干下去了,你不怕呀?”   真一:“有什么好怕的,你是警察,见了那么多命案难道还怕死人?”   这也太胆小了吧。   “怕,怎么不怕,一开始噩梦不断。”   警察也不是生来胆子大。   他刚进派出所时,经手的第一个命案是一名妇女被家暴致死。   尸体浑身没一处好肉,面部鼻青脸肿,脑门被钝器拍凹了一块,血啊,脑子啊,呼啦啦地混在一块,流得满脸都是。   他被恶心得当场就吐了。   连续大半个月,每天夜里都梦到女人的惨状。   这种冲击力是巨大的,差点让他干不下去。   后来老警察们开导了好久,他才从面对死亡的种种无奈和痛心中缓过来。   好在东川是小地方,那样惨烈的命案其实不那么常见,他渐渐就习惯了。   但说句心里话,都是跟尸体打交道,法医和火葬场的活儿他真干不了,能干下去的人绝对是勇士。   这一刻,祈真一瘦削柔弱的身影在他眼中无比高大威猛。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胆量就好了。”   真一想说死人其实并不可怕,他们的灵魂早就进入轮回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还没张嘴,就见前面巷子拐出来一辆自行车。   高大劲瘦的背影特别熟悉,真一嘴角翘起,立马没心思搭理小民警了。   乐滋滋地喊了一声:“盛景玚!”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   她一手抓着民警屁股下的坐垫弹簧,一只手欢快地挥舞着,看着就像单手抱着骑车的男人一样。   盛景玚长腿撑在地上,回头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眼神微深,眉心不由得蹙了一下。   但很快又扬起嘴角:“要去哪里?”   直接把骑车的周闽忽视了个彻底。   真一跟周闽道了声谢,让他停车,周闽刚捏刹车,她立马跳了下去,朝盛景玚小跑过去。   两条又长又黑的大辫子垂在背后,随着她的动作调皮地晃来晃去。   刺眼的阳光落在她发丝间,一闪一闪跃动着,好像即将从头发上跑到别人心尖上跳舞。   “同志,你先走吧,我坐我对象的车过去。”   本来被醋意泡着的心顿时仿佛被洒了十斤白糖。   齁甜齁甜的,这下才正眼瞧周闽,无比温和道:“同志,刚才麻烦你了,我送她过去就行。”   “说不上,说不上,你们慢慢来,我先过去。”   周闽没品出盛景玚显摆名分的意味儿,点点头,脚一蹬车子往前跑了。   真一跳上车,两只手主动环上盛景玚的腰,娇声催促道:“快快快,追上去。”   她急急忙忙的样子,盛景玚看得又酸了。   他出门这么多天她就一点不想自己啊,说话也酸里酸气:“追上去干什么,这么多天没见面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讲吗?”   嘴上抱怨着,脚下动作没含糊。   一双大长腿蹬得很卖力,很快就要追上周闽。   真一听到他阴阳怪气,又不傻,瞬间明白他就是吃味儿了。   抿嘴偷笑,环抱在他腰上的手用力勒了勒,脸顺势贴在他后背,趁着自行车骑出城区,路人没几个人后撒娇地蹭了蹭:“今天早上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家呢,没想到才过了半天你就回来了,这是不是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盛景玚唇角勾了勾,眼眸含情,语气颇有些荡漾:“想我了?”   真一心机地用额头抵在他衬衫上,用力点头:“想的呀。”   盛景玚笑。   只觉得心酥酥麻麻,软成一片,特别想丢开车抱抱她。   真一听他笑得开怀,耳根微烫:“你光问,怎么不说想我?”   盛景玚:“你觉得呢?”   真一撇嘴:“我不想觉得,也不想猜,就想听你讲。”   她就是这样。   想什么就坦坦荡荡地说,心底有几分热情就要说几分,也希望能立刻得到对方的回应。   真一在感情上属于积极进取的那类人。   用乌芳的话说,她胆大不矜持,跟村里的姑娘们相比,总是缺了几分女孩子的羞怯。   不过真一也没觉得自己不好,她欣然接受自己的缺点,很少自我怀疑。   零星几次产生自卑心理也是在知青的对照下,觉得自己懂得太少了。   萤火与皎月暖阳的区别在一瞬间凸显出来,现实给了她闷头一棍。   像是青蛙蹦出井底,第一次看到了广阔无垠的蓝天。   那种失落,难堪着实伤人。   但她总安慰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只要有心,她总能追赶上别人。   遇到不会的就虚心点,多问多学,脸皮再厚一点,只要不怕丢面,其实才多大点事啊!   看,现在的她跟盛景玚讲话再也不会担心自个儿嘴拙说错话了。   甚至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倒不是说再也不会出错,而是心理上那个名为“羞耻”的包袱被她扔掉了。   即使说错了,即使说到盛景玚不高兴听的话,她也不会像十多岁那样惶恐,总觉得要天塌地陷,甚至会疯狂脑补别人会不会借机笑她没见识,笑她小家子气。   害怕在人前暴露自己不如人的一面。   这一切都是时间留给她的财富,即便不是她主动选择的;也是盛景玚这段时间的表现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盛景玚又是笑,语气宠溺:“想,车子刚出东川我就开始想你了。原本这次得有一两个月回不来,之前联络了一批棉服打算转道过漠河前往边境市场……”   他干的买卖都是见不得光的。   风险大,但来钱也快。   跟运输队其他人接私活儿,倒个土特产什么的相比,盛景玚显然胆大包天。   真一:“那你回来后那批货怎么办?”   盛景玚:“便宜转手给别人了。”   赚得少些,但安全。   这回出去他就在想要不要把生意放一放。   先前全国各地跑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拜访那些躲避时局的大师。   这些年他赚的钱一部分花在了请人测命算魂上,一部分攒着给家里人疏通关系。   当初父亲察觉到家里要出事时,跟母亲商量后,便让他赶在红袖章抄家前主动举报,大义灭亲,还特地登了报纸断绝关系。   等他跟家里彻底撇清,又将大部分钱财藏好后,几乎花了家中大半钱财托人说项,好不容易将父母兄姐下放到西北林场,避开了红袖章的折磨。   而他自己连夜回了老家余家坝。   因着当时的大队长是自家爷爷的表兄弟,盛景玚将户口迁回老家的事非常顺利。   这也是他明明跟知青前后脚到余家坝,但从来没人把他们混为一谈的原因。   就连真一听他说自己住在余家坝时也以为他是实打实的余家坝人,还暗地里奇怪乌芳以前怎么啾恃洸没有跟她提过,村里有这么好看,打架这么厉害的男同志。   盛景玚:“虽说富贵险中求,我现在却开始害怕了。”   真一闻言,也有些忧愁:“……那你以后就别干了吧,投机倒把被人发现不得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盛景玚温声安抚。   如今祈真一回来了,林场那边的情况也越来越好,他手上存款也还剩不少,不是非得冒险。   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收手的问题。   也暗暗担心万一东窗事发被抓住吃了木仓子儿,家里人会受不了。   父母年纪大了不知能否承受丧子之痛,好在有兄姐承欢膝下,可祈真一呢?   除了自己她什么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些,盛景玚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真一皱皱鼻子,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手不安分地在他腰上戳了戳:“有数什么有数,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放心,很不放心,非常非常不放心。”   连续说了三个不放心,可见她的焦躁不安。   真一反应这么大,也是因为身边发生过这样的事。   六六年余家坝有户人半夜到红溪河里捞鱼卖,被村里人瞧见举报后直接判了五年,当时闹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附近几个大队都传遍了。   连红顶寨的人都知道了。   而盛景玚干的比卖鱼严重多了,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盛景玚被她冷不丁一戳,腰下意识歪了一下,连带自行车扭来扭去蛇形前进了快十米才稳住。   差点连人带车摔成一团。   真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知道差点闯祸,真一呐呐道,这次没敢再动手了。   盛景玚淡声提醒:“老实坐好,拐弯后就到你单位那条泥巴路了。”   “……”   两人只比周闽慢了两分钟,白法医三人已经到停尸房隔间去了。   方才拦着熊叔和大旺那几人也不见了。   此时已过正午两点,按场里的规矩焚化炉不开了,下午送来的尸体要火化也得排到第二天早上。   真一四处看了看,蔡叔和大旺已经下班了。   杜嘎子在休息室热午饭。   她对法医解剖不感兴趣,何况张安道的死因她绝对比法医更清楚,便拉着盛景玚直接走进熊叔办公室。   进去后顺手把门带上了。   熊叔见她身后还跟了个人,诧异地抬起头,而后想到邵兵戏谑地提起过人鬼结婚这档事,心里大概有了底,轻轻点了下头:“先坐。”   真一拉着盛景玚坐下,边给熊叔介绍:“熊叔,这是我对象盛景玚。”   盛景玚:“熊叔。”   他微微笑着,不卑不亢,很拉人好感就是了。   熊炳云和蔼地笑笑,不吝啬夸奖道:“长得精神,跟你般配。”   盛景玚温和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身旁的真一侧脸,眼底是浓烈的爱意。   熊炳云一瞧,没多话,而是侧首问邵兵:“你今天脸色这么沉重,是发生什么事了?”   邵兵摩挲着手中的搪瓷杯:“张安道的魂魄下落不明了。”   熊炳云神色一凛:“怎么说?”   鬼魂的事不归他管,但熊炳云是个责任心非常强的人,想到魂魄出走很可能闹出乱子,影响到无辜的人民群众,他就不能不着急。   邵兵看真一。   真一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下用词:“张安道是死于精气神瞬间被强行剥离。这个怎么说呢?   我打个比方,咱们常说人倒霉了喝凉水塞牙,吃鸡都能被骨头卡脖子,张安道就是如此。   他先被祁珍抽了运势,而后在街上跟人发生争执,咱们看着轻飘飘的推搡,其实是压垮张安道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身上没有太明显的痕迹,但我敢肯定白法医检查不出什么东西,最后只能得出他情绪太过激动,当场气死的结论。”   说完,真一停顿了下。   嘴角抽搐,表情古怪:“只是,他体内残留着祁珍的气息,我不太明白祁珍拿走他运势前,为什么还要跟他,呃呃,这样那样……”   莫非每夺一个人的运势,祁珍就必须献身一次?   那,女的怎么办呀?   她记得报告上显示着至少有四个女人在接触过祁珍后变得倒霉。   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嘴。   似是很困惑,但又努力憋笑,五官快拧成一团了,看得屋里三人一头雾水。   盛景玚轻轻推了推她肩膀:“想什么呢?”   “我在想她夺女人的运势时——”下意识张嘴,说到一半,离家出走的理智在关键时刻回炉了,真一赶紧闭嘴。   她眨了眨眼,小模样乖巧又纯洁。   随后冲大家甜甜一笑:“没,就是突然想起你上次给我讲的笑话,乌龟和蜗牛那个,就觉得好好笑哦。”   盛景玚:“……”   熊炳云&邵兵:“……”   算了。   邵兵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有没有可能,她不跟张安道发生关系,系统就无法夺取对方的运?系统拿到一个人的运,应该还有先决条件。”   真一蹙眉,她努力回想,子系统有提过如何掠取吗?   好像没来得及提,就被她毁了。   哎,早知道这么麻烦,当时她就该再留它一会儿!   可那会儿她着实担心夜长梦多,毕竟系统这种东西,谁也没见过,留太久万一让它逮着机会逃出生天,后果会更严重。   邵兵:“感情。”   盛景玚:“好感。”   两人同时说道。   说完,空气安静了几秒。   真一一想,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她捧脸,满脸佩服地看看盛景玚,又看看邵兵:“你们好有默契!”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莫名发寒,不约而同挪开视线。   邵兵:“这就能解释资料上祁珍的关系网为何那样复杂,她跟男人暧昧,给女人送一些小恩小惠,确实是为了博取他们的好感。我猜,这个好感一定要量化到某种程度才能下手。”   说罢,邵兵某种利光闪过,他掀了掀薄唇。   冷笑:“这也是张安道体内有她气息的原因,张安道死的一瞬间心有不甘,在极短的时间内积攒了大量怨气,这些怨气促使他的魂魄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引入地府……”   “糟了!”   停滞在阳间的魂魄会渐渐丧失作为人的记忆,死前最后一刻的心愿会成为他们的执念,张安道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会是祁珍吗?   邵兵双眼瞪大,迅速拉开抽屉。   拿起里面的牛皮包拉开门就跑了。   真一:???   她懵了一会儿,很快也想明白了:“熊叔,我们先走了。”   熊炳云看出她脸上的急切,没多问,只叮嘱一句:“遇事冷静,安全为上。”   “嗯。”   真一点头,转身准备去追邵兵,盛景玚紧随其后:“是去找祁珍对吗?我跟你一起去。”   “希望张安道真的在祁珍那里。”   真一眯起眼睛,冷酷道:“他如果能报仇杀了祁珍最好不过。但如果报不了,而系统又奈何不了他的话,执念无法消除张安道就会被激怒,怨气继续加重。如他这种怨气凝聚的鬼魂一旦被激怒肯定会无差别害人。”   话音落下,真一赶紧联系老柳树,想问问他有没有好办法在张安道发狂前把他捉回去。   没曾想运气太差,那边始终无人回应。   真一烦得反复扒拉头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盛景玚不去为好:“你先回家,我很快就回来。”   盛景玚看着她,沉默。   但真一态度很坚决,他只得叹息一声:“好,我回家等你,你的身体要先送回家里吗?”   魂魄比身体速度快,且跟她没有羁绊的普通人不会看见她,如此,就能更快找到祁珍和张安道。   真一点头,直接从身体里飘出来。   然后将木偶身体变成巴掌大小递给盛景玚。   盛景玚接过妻子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在的衬衫胸前口袋里:“小心一点。”   “嗯,别这么严肃嘛,没准我今天捉住了张安道,又能涨一大截功德呢。”   真一眼睛弯弯似月牙,拍拍胸口作出轻松的姿态。   盛景玚牵了下嘴角,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等真一走远,他绷着的肩膀才卸下力。   上扬的嘴角渐渐耷拉下来,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祈真一犯险,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   甚至连陪在她身边共同面对都做不到。   不知道……   现在拜秦瞎子为师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   真一没有追踪邵兵的气息,而是直接锁定了祁珍的。   她先是去了祁珍上班的学校,没有发现她的踪影,而后到县委大院,依然没有。   真一便开始围绕着城区地毯式地搜查。将近一刻钟后,终于在城北一栋居民楼三楼靠东第二间屋子发生了她。   她没有冒然上楼,真一已经被祁珍的大胆震得目瞪口呆了。   好家伙,可真是好家伙啊。   那屋里竟还有别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现在三道气息纠缠交杂在一块,真一震惊得厉害,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好几下,怕系统发现她,连忙收回偷窥的视线,静静蹲在那间屋子正下方的树上。   约莫五分钟后,邵兵背着牛皮包,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闪烁着红绿光的小玩意儿跑了过来。   真一见他直奔楼梯口,赶紧跳下去把人拦了回来。   “你干什么?”邵兵皱眉,就要绕开她。   真一急得跳脚,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再压低嗓音:“你就这样上去?咱们不是要守株待兔,等张安道过来吗?”   邵兵:“在张安道来之前屋里那两个就要没了,先救人。”   他不能指望一个鬼去救人。   虽说祈真一这阵子表现得很正常,很有“人味儿”,但鬼就是鬼,跟人的思维永远存在偏差,就如同现在,她想抓张安道,一点没考虑过楼上那两个男人的性命。   撂下话后,邵兵摆弄着手头的东西。   拿出一只翠玉色的笔对着楼栋四个方位布好阵,确保张安道一旦闯进来就无法逃离,随后又在祁珍所在房间的墙根处埋了枚铜钱。   铜钱埋下去的瞬间,真一立刻察觉到一阵令鬼战栗的能量萦绕在周身。   她立刻后退几步,离开阵法范围。   邵兵扭头看了她一眼,平平淡淡的,又好像在说;这么怕死?真一翻了个白眼:“……你这个阵法跟我不对付,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帮你放哨吧。”   邵兵没吭声,转身进楼。   真一说不进就不进,那两个男人惨不都是自己作的吗?   明知道祁珍有夫有子,还想跟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甚至不惜三人……嗐,她都说不出口。   她再次爬到树上坐着,两条腿垂在上面晃来晃去,全神贯注盯着三楼窗户。   倏地,邵兵布下的阵法轻轻晃了晃,如同一颗石子跌入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纹。真一定睛一看,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强行挤进阵法,黑影周身突地蹿起一圈火苗,而后是浓烈刺鼻的腥臭味。   “嗷,嗷嗷~~”   黑影在原地停顿了几秒,不断发出低沉痛苦的嚎叫,但他还是坚定朝楼里走。   很显然,这团仿佛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一团黑雾就是张安道!   也不知邵兵的本事够不够大,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啊。   真一顾不得系统会不会发现自己,虽然她内心很怕死,但看着张安道已经不成人样了,眼睁睁看着邵兵二打一,她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算了,谁让她善良呢,好歹同事一场,又是她名义上的表哥,不能不帮啊。   大不了一会儿见势不对她再溜之大吉就好。   真一无奈地摇摇头。   直接从树下飘下来,走到阵法边缘。   试探性伸出了一只脚,踩进去时她打了个激灵,浑身仿佛被什么东西包围着,一会儿冻得她牙齿打颤,一会儿又烧得挠心挠肺,简直跟地府某几层炼狱差不多,就是威力小一点而已。   真一咬着牙,慌乱间握住了胸口的坠子。   磅礴的黄泉之力从掌心传递到四肢百骸,抵消了阵法带来的副作用。   她眼睛一亮,欢喜地看着太玄镜。   看来阎君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   她赶紧运转黄泉之力将魂体滋养了两遍,陡然有种死了又活过来的感觉。   真一长吁了一口气,看来她不用担心邵兵这厮命丧系统和张安道之手了。   她捏着太玄镜,抬脚跟上张安道。   走了两步真一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拍脑门暗暗唾弃自己,她真是被这蠢鬼带歪了,当了鬼干嘛还老老实实爬楼梯,直接飘到三楼不就行了吗?   反正在见到祁珍前,张安道肯定不会伤害楼里其他人。   真一四下张望,打量着眼前的房子。   这栋楼比一般的筒子楼更宽敞更新,窗户也比别人大。   客厅约莫八九个平方,家具齐全,斗柜上还摆着一个旧式唱片机,真一咂舌不已。   这种东西不多见啊。   前些年一切符合大众眼里资本主义形象的玩意儿都被砸的砸,烧的烧,这人居然敢大喇喇摆在这儿,平时只用布罩子,那就表示没人敢随便翻他的东西,显然社会地位不算低。   卧室的门反锁着,但这年头墙面隔音不行。   一层楼里谁的屁崩得响了都能被隔壁听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这仨人实在闹得离谱,真一听见祁珍柔媚破碎的嗓音,两个男人此起彼伏的粗吼,只觉得耳朵脏了。   隔着墙,她整个人都脏了!!!   一想到祁珍用的还是她的身体,真一气得快稳不住身形了。   只是让她感到奇怪地是,离得这么近那系统竟没给祁珍发出示警,难道它还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在祁珍办事时把自己关闭了?   又想到子系统的表现,真一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   很快,楼道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邵兵到了。   真一迅速将门拉开,让他进来。   邵兵轻手轻脚,故技重施,迅速在屋子几个角落布了另一重阵法,再在卧室房门贴上一道血符。   血符生效的刹那,真一感到头晕目眩。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试图缓解这种不适。   邵兵见状,从牛皮包里掏出一块绿莹莹的玉珏,真一狐疑。   “拿着。”邵兵无声开口。   真一狐疑着接过。   玉珏一入手,大脑顿时变得清明,缚在身上的那重力量也随之消失。   她愣了愣,没想到邵兵挺面冷心热的嘛,接受了对方的好意,真一抿着嘴点点头道谢,而后转过身防备地盯着关好的大门。   很快,伴随着痛苦的低嚎,张安道穿门而过,所经之处留下一个个乌黑发臭的脚印,像是某种腐蚀性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滋啦”声。   他动作很慢,如同游魂般迟钝僵硬,目不斜视走过邵兵和真一面前,径自朝卧室挪去。   真一被这恶臭味熏得退后几步,欲打开太玄镜把他收走,邵兵却抬了抬手制止她的动作,真一先是不解,随后恍然。   原来他是想做鹬蚌相争旁的渔翁。   难怪他设置的阵法伤鬼却不灭鬼。   从一开始邵兵就故意留下漏洞,为的就是利用张安道。恐怕张安道从什么地方过来都被他算好了,否则既在屋里布置了隐匿阵,张安道就不应该进得来。   果然,甭管阳间还是阴间,能管几个小虾米的小头目都不简单,看起来每次都被她噎得不行,其实心眼子比她多了不知几倍。   真一腹诽了几句,决定以后少怼邵兵。   免得哪天一言不合他拿这套对付自己怎么办?   这天高皇帝远的,他如果想弄死自己,阎君难道还能给她报仇吗?阎君才不会管她这只虾米呢。   她这边抖着腿儿打节拍,数着张安道进去了多少秒,邵兵已经开始掏木仓上膛了,真一稀罕地看着他手里的武器,每颗子弹刻着符文。   两种符文颜色不同的子弹,邵兵眼睛不眨将它们装好。   真一这才发现这木仓造型挺别致的,两个木仓匣,竟可以随时调整发射的是哪一枚。   这就是玄门道术和科技结合的产物?   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接下来的事证明了它不仅看起来厉害,而是真的能伤“人”。   张安道进去不久,祁珍的尖叫声刺破屋子传了出来。   趴在她身上努力耕耘的年轻男人尚不知背后的张安道,被她的叫声刺激得缴械投降,另一个腆着肚子休息的中年男子下意识后退,当场从床的边沿跌到地板上。   “梆——”地一声,仿若一百多斤的猪肉突地被砸在案板上。   “什么鬼东西?滚开,滚开。”   “叔,你不会是中邪了吧?还是气我没经你同意就掺了一脚??”年轻男人嬉皮笑脸道。   “……”   真一捂着眼睛,一副想偷看又怕辣眼的表情,只能凭着屋里细碎的对话想象里面什么情况。   邵兵还是那副死人脸,看着房门流动的符文严阵以待。   两人都以为系统马上要和张安道打起来了,没想到屋里一瞬间安静下来了,真一下意识往前两步想要穿墙看看情况,还没靠近就听慌乱尖叫的女声再次变成了柔媚勾人的呻|吟。   真一:!!   张安道的报仇就是再睡祁珍一觉?!   正当真一懵逼着脸不知露出什么表情时,屋里总算有真正的动静了。   系统和张安道干起来了。   “退后!”邵兵冷声呵道。   真一不爽他的语气,但还是乖觉地往后跑了几步。   一手紧紧捏着太玄镜,一手捏着邵兵给的玉珏。   就听嘭嘭几声,门板被猛烈撞击了几下,随后是男声女声和门把手的哐哐声混杂在一起。   整间卧房好似被密密麻麻的线条缠绕着,张安道身上的怨气一碰触到那些活动的线条便消弭,而真一期待的系统却没露面。   准确说,它通过祁珍使了一些手段逼退张安道,但真一完全察觉不到它在哪里。   真一好奇地看向邵兵,正想问他有没有伤到系统。   就见邵兵脸突然黑了,果断扣动扳机,一枚闪着莹黄色光芒的子弹穿透门板,随后是女人吃痛的闷哼声。   紧接着,心爱女人受伤了的张安道穿墙而出,张牙舞爪地扑向邵兵。   邵兵淡定自若站在原地,指尖掐着一道符,嘴里念了几句,符纸开始燃烧,真一见状,知道再不出手就晚了,赶紧祭出太玄镜,催动黄泉之力。   屋里温度瞬间下降,墙上,家具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一层冰霜。   霸道炽烈的黄泉之力从太玄镜里喷薄而出,迅速将张安道吞没,伴随着凄厉的不甘,忽地消失了。   邵兵的符纸还没燃完,他的目标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邵兵:??   真一心虚地别开脸,嘴上却道:“我这样更方便嘛,可以让他直接到地府,都不需要你超度了。”   邵兵目光沉沉,呵,抢功倒是一流。   但此时不是跟祈真一计较的时机。   他撕下门上的血符,焊死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慌不择路爬了出来,看见邵兵二人仿佛见着了救命稻草,一前一后上去抓着邵兵的腿:“同志,你有没有看见……看见那个……”   声音抖得不成样了。   真一发现他们爬过的水泥地板上留下好大一滩尿液。   “啧~~”好嫌弃!   邵兵同样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中年男人的运势已经被拿走大半,年轻那个倒是没什么损失。   自然,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极强的气运者。   看来,跟祁珍苟合的人里并没有他,也不知什么缘故竟闹得如此荒唐。   而祁珍忽然中弹,加上系统突然开机逼退了差点倒吸她运势的张安道,混沌的脑子终于找回了一丝清醒,这才发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原想营造出自己无辜被林建平侵害的假象,如此既可以夺他百分之八十的运,又能趁着他的愧疚拿捏他的钱财。   祁珍便在系统建议下用了一种叫做梦回散的迷药,为了伪装得更像一点,她自己也服了。   没想到林建平这个狗东西竟然……   祁珍缓缓低头,看着汩汩渗血的肩胛处眸色几经变化,贝齿咬在下唇上,殷红的唇瓣渗出血珠儿。   【A02,外面是谁,我现在怎么办?】   她当然听到了林建平叔侄俩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声音,事实上祁珍也被吓得够呛。   没想到张安道死后变成那样,还缠上自己。   还想……   想到那污水沟里的黑怪物刚才摸了自己,祁珍yue了。   滋滋短路的电流声响起,过了很久才出现系统一卡一顿的机械音;【宿——主,有——危险!!】   话音刚落,系统发出最后两声滋啦,再无动静。   祁珍满脸错愕。   危险?   羞愤、恼怒、恶心……所有情绪涌到喉头,让她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随着系统的消失,被屏蔽掉的痛觉恢复正常。   痛楚被放大无数倍,很快,她额头脖子处很快布满了汗水。   祁珍痛得惨叫几声,下意识想要打开系统商城买止痛药,却怎么也无法开启。再想到系统最后的警示,罕见地,祁珍开始慌了。   “出来!”   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带着破开万物的锋利。   那种冷淡和厌恶隔老远都能感受到。   祁珍光裸白皙的身子微颤,肩胛处的血缓缓流下。   顾不得收拾满身的秽物,她忍着痛,随意穿上衣物,出去前没忘了用纱巾把脸包成塔|利|班妇女。心里反复琢磨外面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她踏出门,目光在吓瘫了的两个男人脸上扫过,眼底迅速划过一抹鄙视。   平时看着挺成功人士的,关键时候却是废物,孬种。   她正想问邵兵是谁,没曾想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底,祁珍恍惚了一下。   脱口而出:“……是你!”   原来如此。   原来系统之前说起的熟悉的魂魄竟是她??   那,偷了她多年积蓄的会是她吗?   但系统不是说,原主的魂魄已经被它彻底抹杀了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不是特意来找她报仇的?   是她产生了幻象吗?   系统?   A02?你快出来!   ……   祁珍惨白着脸,嘴唇哆嗦,拼命在心里喊系统,然而她的呼唤犹如石沉大海,系统竟真的联系不上了。   此刻的祁珍看着熟悉的面孔,加之身上的疼痛,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觉得真一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她在嘲讽自己。   再也控制不住,看着真一歇斯底里吼道:“你做人时我不怕你,做鬼了我照样不怕,有本事就冲我来啊,哈哈哈哈哈……你如果对我动手,你知道最伤心的是谁吗?是陈红梅啊,没有了我经年累月给他们输血,他们如今还在睡茅屋,饿肚子,脱离不了赤贫户呢,你狠得下心这样对待她们吗?哈哈哈哈哈……”   “你不应该恨我,你该感激我才对,不是你自己许愿要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吗?我替你完成了愿望,咱们是公平交易,你不该缠上我,你也不能缠上我,我没对不起你。”   她神情扭曲,癫狂地在原地打转,嘴里语无伦次。   邵兵拿着木仓指着她,没打断她,林建平叔侄俩这下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个位置没人啊,祁珍在跟谁说话?   什么“做人时不怕,当鬼也不怕”,难道是她害了人,别人来报仇了?再想到刚才屋里那乌漆嘛黑的一团,两个大男人简直悔不当初,美色误事啊,搞谁不好,怎么就被迷了心窍搞她呢?   这会儿恨不得当场晕死。   真一更是无语。   她感应不到祁珍脑子里的系统,因此门一开她就想趁着邵兵对付祁珍时先溜走,没想到对方眼睛还挺利索,一出来就发现她了。   她这个苦主什么都没说,祁珍率先发难了。   真是无耻!   真一也凶狠地回瞪着她。   一步步靠近,见自己离祁珍只有半步之遥,系统依然没有反应,她便大着胆子掐上祁珍的脖子:“你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我,但我觉得有,所以我来找你偿命了。”   祁珍陡然被她掐着,双手挥舞着想要推开真一,逃离她的钳制。   可惜的是,真一能掐她,她扑腾的手却径自穿过了真一的身体。   屋里另两个男人见她脸上胀红,呼吸越来越困难,脖子上渐渐显出红痕,太阳穴旁的血管凸出仿佛要爆裂开,脚也渐渐离地,脚尖不断踢踏着,似是踩不到地面了。   显然有他们看不见的东西掐住了祁珍的脖子。   二人浑身发凉,顿时大气不敢出。   林建平惊惧之下,竟猛地一头撞向柜子,试图用昏迷逃避现实。   林虎:……!   他叔对自己太狠了,撞了满脸血啊。   真一斜了这两人一眼,没理会。   她看着满脸是泪,嗓子被掐着无法发出求救声音,只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邵兵的祁珍。   “继续叫嚣啊,怎么哭了?你不是说自己没错,我这个苦主该感激你吗?那我感激你的方式就是让你跟我作伴,祁珍,去死吧,去死——”   让祁珍死的念头迅速占据了她的思维。   随着她手上动作越来越用力,感受到对方的生命力在逐渐减弱,报仇的快感和杀戮带来的刺激彻底让明媚阳光的少女化身修罗,真一面部沾上血色,眼中被狂乱填满。   此时此刻,鬼性已经完全取代了人性。   邵兵见她脸上纹路陡然增加,暗呼不好,赶紧抓她。   然而祈真一力气本就大,被仇恨占据心神的她更是无法撼动。   邵兵无奈,又想起不显山不露水的盛景玚,只能朝她背心拍了一张清心符。   待她眼神出现片刻凝滞后,他赶紧将脸紫成茄子的祁珍一把拽出来扔到三米外。   “嗙——”地一声,祁珍再次痛呼出声。   看真一继续掠过去,邵兵又赶紧补了几张符,两人在不大的客厅里过了几招才把鬼性大发的真一控制住。   “冷静!”   邵兵厉声呵斥:“想想你的目的,杀了她就能弥补你损失的一切吗?”   真一怔了怔,脑中闪过盛景玚的脸,还有那句“我回家等你”,面上的鬼纹渐渐消散,瞳孔中由浑浊再次变为澄澈。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男人果然影响我复仇的速度~~ 第34章 ·   杀意褪去,真一感到一阵后怕。   如果邵兵没有制止她,今日她手上必定沾了祁珍的血。   如此,她的魂魄不再干净,刚长出不久的功德树一定会被毁,那她重新成人的目标只会变得遥不可及。   届时被捉了回去,还能再找到逃出来的机会吗?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在关键时候将祁珍的魂魄逼得出窍,真一也不会觉得开心。   虽说皮囊没有脏臭之分,但那是她不知道祁珍如此乱来。   一想到往后夺回身体不仅得处理祁珍的丈夫、子女,还要被她的各种老相好骚扰,偏偏自己还没办法解释清楚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真一就头皮发麻。   怄得不行。   还好,还好,邵兵制止得很对。   真一缓缓闭上眼睛,凝神静气:“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邵兵看她面上鬼纹散去,瞳色也变回去,才转身朝祁珍走去。   而系统遁逃,身中一木仓,又刚从祈真一手里死里逃生的祁珍现在想逃都没办法,连站起身都难,这会儿趴在门口,手艰难地探向门把手却怎么够都够不到。   痛苦地咳着嗽。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真一,而后看向邵兵,表情微变。   祁珍峨眉轻蹙,泪光盈盈:“这位同志,那是你圈养的小鬼吗,她无缘无故害我,你一定不能纵容她。”   几分钟不到,就忘了自己先前说的话,真一冷笑。   但如若认为她蠢到以这种方式蛊惑邵兵就大错特错,祁珍无非是想让邵兵记得“非我族类”,再试探祈真一的魂魄为何会在此;七年前是不是邵兵出手从系统手里夺走祈真一的魂魄并且麻痹了系统,让系统以为祈真一已经被抹杀。   凭这幅我见犹怜的姿态,这几年她在男人中无往不利。   然而她忽视了系统在其中起的作用,也忘了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普通人。   邵兵简直是宇宙钢铁直男,对女人哪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闻言并不理会她。   甚至嫌弃地地瞥了一眼。   面不改色将祁珍从地上拎起来,熟练地往她双手拷上刻印了符文的特制手铐:“我先带她去派出所。”   联合办事处的人还没来,目前亦没有更好的办法安置她。   尤其在发生过张安道和这两人的事后,邵兵觉得不能再放任祁珍留在外面了。   而要控制她的人身自由,派出所是不二之选。   只不知办事处能否带来用得上的检测仪器,若是普通的装备约莫弄不出她体内的系统,这系统实在特殊,他不过是用新制的木仓试了它一下的底,明明没伤它分毫,它却不战而逃,实在狡诈胆小。   这么胆小,是不是意味着这东西并不如他们想象的厉害?   至少,它的命门一旦被抓住就很容易很攻破,所以它不敢赌。   “你凭什么送我去派出所,我们都是人,你应该帮我,帮我灭了这小鬼——”   祁珍一听派出所,神色慌张,再次大吵大闹。   她怎么能去派出所呢?   她是凌家的儿媳妇,一旦被人知道她进过派出所,就算凌家不知道她今天干的荒唐事,这个媳妇她也当不下去了。   临到了,祁珍内心生出对凌天奇和两个孩子的不舍。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派出所,你再不放了我当心我到革委会告你搞封建迷信,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公公是县长,你不放我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她缩在地上疯狂摇头,恨不得立马长出藤蔓扎根于地板。   邵兵嫌她聒噪,直接拍了一道禁言咒入她体内,随后又催动尚在她体内的子弹,便见祁珍身形扭曲,表情崩溃,完全失去了身体掌控权,被他控制着乖乖朝楼下走。   真一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呼出声:“表哥~~~~刚才那招,我可以学吗?”   邵兵睨了她一眼,没回答,但神态明明白白写着:你在想啥美事?   真一嘟了嘟嘴,不教就不教。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盘算着要如何用糖衣炮弹腐蚀邵兵的意志。   再不然让老柳树传授几招,甚至真一都开始做美梦,想着跟阎君套套近乎,让阎君看在她努力为地府办事的份上收她做个挂名徒弟,教她一招半式啊。   她如今可太弱了,蛮力上能跟邵兵过几招,但他手段尽出的话,她估计撑不过三分钟。   一个太强的人在身边,这就令她如芒刺背了。   等祁珍自顾自走下楼,邵兵才道:“回去跟熊叔说一声,还有,祁珍的事你不要再插手。”   “为什么?她身上有我需要了结的因果。”真一不服。   邵兵看了她一眼,了结?有那个实力吗,他抹除林建平叔侄俩的记忆,从容下楼了。   只留下真一在原地跳脚。   真一:……   什么玩意儿!呸!   ****   将近五点,枣树影子已经能遮住大半个院子时真一回来了。   许是两人朝夕相处,她的魂魄一进入院子盛景玚就察觉到了,还没等她飘到门口,盛景玚已经把大门打开了。   果然就瞧见气呼呼的真一边走边骂邵兵。   他四下张望了一圈,见隔壁胡婶架着梯子正要爬到楼上晒咸菜,听他出来还朝这边瞥了一眼。   盛景玚便歇了喊真一的想法,而是走到屋檐另一头拿了扫帚进屋,真一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连喊了两声对方都一副没看到她的样子,这可把她气坏了。   等盛景玚一进屋,真一立马叉腰,嘟囔着抱怨:“我叫你好几声,你怎么不理我呀?”   “隔壁胡婶正看着咱们家,我刚才要是理你明天就传成我神经病自言自语了。”   盛景玚把门关上,关切地打量起真一:“受伤没?张安道和祁珍……”   “没事,我好好的,张安道已经被我抢先送走了。”   “你知道吗,邵兵这人真是深藏不露,张安道和祁珍碰上他就跟孙悟空到了如来佛掌心里差不多,一丁点神通都使不出来。哎呀,你说我以前对他是不是有点过分啊?他不会记在小本本上,等着秋后算账吧。”   真一在原地踱来踱去:“他这么能,那他让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身上还有自己都不知道的本事?那我——”   真一两颊鼓起,喋喋不休。   突然,脑子里的功德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点像风吹过山林,树叶晃动的声音,真一立刻消声,眉心皱了皱。   盛景玚:“怎么了?”   真一食指竖着在他唇边比划着。   眼下她只是魂体,碰触不到盛景玚的皮肤,但他还是觉得唇上被一道轻轻的力量按了一下。   真一闭上眼睛感受着功德树的动静。   就见满天金光猝不及防地涌现出来朝功德树洒下,功德树晃动着,缓缓点亮第二层枝丫,而功德树也稍稍变大了几分。   最惊奇的是,第二层点亮后那功德金光还没散去,继续点亮第三层……   一直到第三层被点亮到百分之八十,又多长出了几片叶子,金光才渐渐消失。   真一:!!!   一个张安道这么值钱,不,值这么多功德??   真一吸了一口凉气,总觉得自己好像走歪了路子,没找准最快速积攒功德的法子。   既然那些鬼差故意放纵某些冤魂报仇,既能给地府增加苦役,又趁着及时抓捕他们获取功德,满足一羊多吃的私心,她为什么不能从他们手里截胡呢??   爷爷还说鬼差赚的只有指甲盖这么点功德,岂止啊,这都赶得上一口大铁锅的量了。   阎君如果知道自己用太玄镜抢鬼差们的功德……   以他的身份,应该没兴趣管她们这些小鬼内斗吧?   应该……吧??!   找到致富道路的真一这会儿心花怒放,大声宣布:“盛景玚,咱们早点办席面吧,到时一定要请咱表哥好好吃一顿。”   咱表哥?   盛景玚先皱了下眉,她什么时候多了表哥?   而后就见真一笑得贼兮兮地,用力朝自己扑过来,却忘了她这会儿还是魂魄,直接扑了个空掉炕上了。   她愣了愣,小脸有些懵逼。   但很快就装作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嘿嘿~~~”   盛景玚:……   怎么就看着有点傻呢?   他将真一的身体取出来。   手指轻轻摩挲着木偶的脸,初见时那五官还显得有些粗糙,今日忽然添了几分神韵。   像是被再次打磨过的玉石,手感也变得润泽了许多。   盛景玚诧异地挑了下眉,定下神仔细回忆,这身体几小时前是这样的吗?   他把身体放到炕上后,真一将之放大,而后急不可耐地躺了进去。   饶是见了数次魂魄归体的情形,盛景玚依然不禁感慨这一切实在恍如做梦。   眼睁睁看着死板的木偶慢慢化为婀娜美人。   等等,婀娜???   盛景玚心神微震,定睛一瞧,确实不一样了。   小巧可爱的山丘变成了高耸的峰峦,微微起伏着。   真一附体后也立刻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她好像……   “盛景玚,我有心跳声了。”   盛景玚呆呆站着,他看见真一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耳朵里却是嗡嗡一片。   仿佛置身于幻境,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在做梦。   真一见他没反应。   急得当即抓过男人的手往自己心口处放:“感受到了吗?怦,怦,怦……我真的重新活过来了,我有心跳了,盛景玚,你听到了吗?我有心不跳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灿若星辰的大眼睛里浸出泪水,又哭又笑。   盛景玚怔愣在原地。   掌心下依然是冰冷的身体,但那缓慢而规律的心跳声却清晰地传入耳廓。   怦。   怦,怦……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   屋里,两个人都是心绪难平,胜利的曙光来得那么猝不及防,让人不敢相信。   真一又哭又笑。   好似要将这阵子压抑的一切都通通释放出来。   她猛地扑到盛景玚怀里,脸埋在他脖颈处,小声地发出呜咽声,犹如小动物的戚戚哀鸣,听得人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的泪水顺着盛景玚的脖颈滑到衣领里,明明很冰,却烫得盛景玚心口犹如火烧。   仿佛有一只大掌掐着心脏,隐隐作痛。   他用力搂紧怀中的姑娘,缓缓眨了眨眼,将漫上来的泪意重新压回去。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作为给她依靠的男人,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的那一面。   但发红的眼尾还是泄露了盛景玚此刻的激动。   盛景玚含蓄地在她发顶吻了吻。   温声安抚道:“嗯,你的心活过来了。很快,血液也会重新流动,你的身体会再次变得温暖,渐渐地,你会感觉到饥饿……”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夹着些许颤意。   内心地震海啸齐上阵,但对着真一,依然只表现出温暖而平和的一面。   真一伏在他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期间盛景玚始终任由她抱着,轻轻地哄着她,拍她的背。   到最后她哭累了,趴在盛景玚身上睡过去了。   盛景玚感受到她身体拼命往下滑,再次吃了一惊。   吃惊过后,便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看来,这个张安道确实给她提供了不少功德,这才让她的身体变化如此大,竟已经能感受到疲倦了。   显然,如果今天真一和邵兵没有追过去,张安道一定会犯下不少杀孽,就不知他难不难对付,真一说没受伤是不是哄自己的。   盛景玚下意识想要掀开她衣服看看有无受伤,而后想起自己根本检查不出来。   手慢慢放下,面上也带出几分失落。   这一刻,想要修习道术的心愿又强了一点。   ……   祁珍送往派出所关押的事并不隐秘,不到一小时凌敦义就收到了消息。   凌天奇接到爸爸的电话怔了半晌,脑仁嗡嗡的疼。   怎么就进派出所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可是电话里凌敦义也说不清楚,只让他赶紧到派出所去一趟,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凌家的儿媳妇抓局子里。   凌天奇急急忙忙请了假,一路上都在想祁珍最近到底怎么了。   他没想过祁珍主动犯错,毕竟七年恩爱,又不知不觉系统下了那么多年的迷恋BUFF,怎么可能想到一心恋慕自己的妻子手里沾着人命,并且送了他几顶绿帽子呢。   然而等他到了派出所后却告知祁珍疑是间谍,已经特殊关押了。   在事情查清前,所有人都不得探视她。   这简直是天荒夜谈,凌天奇都气笑了。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她绝对不可能是间谍。”   “天奇你先冷静,等查清她的嫌疑我们会放她回去。”   说话的民警长了一头自然卷,三十上下,正是给凌敦义递消息那位。   此人名叫莫宽,与凌天奇很熟络,两人是发小。   这几年凌敦义仕途平顺,莫宽也借着凌天奇的关系在凌敦义面前露了脸,这次也是想着给凌家卖个好。   只是没想到所长对那人这样客气,两人在办公室里呆了几分钟就拍板将祁珍收押了。   他旁敲侧击地提醒过祁珍的身份,所长却非常淡定地摆了摆手,还意味深长地警告他这事不归所里管。   所有人都不要做多余的事。   但——   什么是多余的事呢?   莫宽推了推鼻梁上眼睛,示意凌天奇出去说。   等两人走到没人的角落,莫宽才往深了讲:“嫂子是跟着一个相貌普通,气势很足的男人进来的。没有人强迫,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了派出所。天奇,你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凌天奇火大:“你什么意思?”   莫宽知道他关心则乱,没在意他的态度。   只是加重语气详细描述了一遍:“衣衫不整,特意用纱巾捂了脸,并且还受了木仓伤。天奇,我知道你们两口子恩爱,但这事你真不能插手,你回去跟凌叔说一声不要轻举妄动,安静等调查结果就是。”   他一听嫌犯叫祁珍,女的,就赶紧给凌家去了电话。   谁知道她出现时是这幅状态?   最关键的是,祁珍从头到尾都没开口,没喊一句冤。   早知道的话,他肯定不趟这浑水。   凌天奇闻言,愣在原地,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昏暗的特殊关押室里,祁珍抱头缩在墙角,不信邪地一遍遍呼唤系统。   在她终于快撑不住地时候,A02回应她了。   ****   既然要摆酒席,那该买的都得买。   家里的家具虽然拾掇得七七八八了,但因为真一不用吃饭,盛景玚便很少在家里开火。   什么柴米油盐几乎没囤,米面都盛景玚换给别人了,偶尔自己下厨也就煮碗面条。   当然,除了煮面打鸡蛋,别的他也不太会。   男人嘛,日子过得糙一点很正常。   除了天赋异禀以外,兜里有钱又没到不动手就饿死的地步,能有几个厨艺好的?   盛景玚看着干干净净要啥没啥的厨房,沉默了片刻:“……要不,直接在国营饭店定两桌吧,反正客人不多,花不了几个钱。”   真一立刻摇头。   什么叫不多?   对她来说区别大了,她立马给盛景玚算账。   “一桌菜就得二十来块,还有酒呢,一瓶八九块,算下来两桌得吃掉一个月工资,自己做的话两桌也就买几斤肉,一只鸡一只鸭,两条鱼的事。”   猪肉七毛一斤,鸡蛋才六七分一个,鸡鸭鱼也没几块钱,算下来自家做饭顶多花国营饭店的三分之一,还能办得体体面面,宾主尽欢。   “要请徐茂的媳妇过来帮忙做饭吗?”   真一斜了他一眼:“你请客吃饭还得客人来帮忙做的呀??”   盛景玚摊手:“我厨艺不佳,我怕他们吃完拉肚子。”   “本来也没指望你,我来做菜,你洗菜剁骨头看火没问题吧?”   真一专注写菜单,随口答道。   说完顿了顿,歪着头补了一句:“……嗯,你还负责善后,可以吗?”   做饭炒菜她没问题,农村姑娘洗衣做饭收拾屋子都是从小就会做的。   但她就是不喜欢涮锅洗碗,没什么原因,她就是不喜欢。   既然两个人过日子,真一不太想在这方面委屈自己。   当然,盛景玚有不同的意见可以说出来,她不是不允许别人商量的人。   盛景玚:“你做饭我洗碗,应该的。”   真一冲他甜甜地笑了笑:“说好了,以后也不变。”别这会儿说得好好的,没几回就当撒手掌柜,那就太幻灭了。   盛景玚如果变成那样,她的爱肯定会消失的。   肯定。   不知真一腹诽的盛景玚弯了弯眼睛,认真点了下头:“嗯,不变。”   真一:“唔,大致就这样,你看看菜单有问题吗?要不要加个粉蒸排骨呢,还有,炖鸡用干香菇还是新鲜蘑菇好一点,两种口感很不一样……”   盛景玚单手支着下巴,看她写写画画,絮絮叨叨,偶尔提几句建议。   还真有两口子有商有量的感觉了。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派岁月静好。   次日。   真一便将家里请客的事跟火葬场的同事们说了,重点通知了邵兵,顺便问他祁珍的事。   邵兵挑眉:“人鬼殊途,你这婚还真结?”   知道这两人有羁绊,但这么认真地办酒请客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真一觉得他有毛病:“我们都是正经人,又不是玩弄感情的无耻之徒,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当然要认真对待。”   邵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现在大张旗鼓办席面,拿回身体后还得办一次?你不会是觉得自己二婚没面子就要让盛景玚也变成二婚吧?”   真一噎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什么二婚,他才二婚,他全家都二婚!   想说自己才没有那么无聊。   话到了唇齿边,又想到邵兵并不知道她还能重新修炼身体,便歇了跟他斗嘴的心思。   这可是她的秘密,除了盛景玚,她现在谁也不信。   “关你什么事,我开心,他乐意!”   邵兵闻言,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   真一:“你还没说祁珍怎么样了?”   邵兵:“派出所关着。最迟明天,联合办事处的人就到了,能不能将系统与她分离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说着,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决定提前给真一打个预防针:“联合办事处的人心高气傲,不比我好说话,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魂魄出窍,我跟熊叔说好了,他们在东川的这段时间给你放假。”   真一愕然,将信将疑:“我的身份是总局让你安排的,这是过了明路的,难道他们还能跟总局作对?”   邵兵冷笑,仿佛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   真一就讨厌他这样。   得意什么呢?   她家盛景玚聪明又博学,一个能打十个也没邵兵装相啊。   难怪一把年纪连个对象都谈不上,呵呵~~~~   来之前她还盘算着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好好跟这个“表哥”联络联络感情,从他手里学个几招,往后遇到不对付的玄门中人也能扛上一会儿,看来是她高估自己了。   就邵兵的德性,这个辱她真忍不了。   邵兵:“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祁珍的事不要急,也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你跟那具身体的联系,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帮你把身体拿回来。”   凡是有思维的生物都逃不开私欲,特管局内部并不是一片祥和,一个系统已经够扎眼了,如果让他们得知祈真一还等着还阳……   谁家没有几个将死或者已死的老祖宗?   保不齐有人为了让家族长盛不衰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真一:……   “哎,等等,你先别走把话说明白啊,是不是他们要对我不利?”   “邵兵!”   攸关性命,真一跺了跺脚,觉得自己还能再尝试着忍辱负重,赶紧追上前豁出去喊了一嗓子:“表哥!”   喊完就揪着他衣袖,一屁股坐在地上。   邵兵看了看她死抓着不放的胳膊,再对上祈真一耍无赖的行为,嘴角抽了抽:“嗯,你最近最好老实点。”   真一大喊冤枉:“我一直很老实,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邵兵捏着眉心:“我只跟联合办事处交代了祁珍身怀系统,那系统有可能是高科技产物的事,从头到尾他们都不知道系统可以帮人夺舍,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真一恍然。   这么说,确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赶忙松手,手忙脚乱爬起来。   神情有点不自在。   但滑跪得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亲表哥,不,亲大哥!”   说完,还像模像样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邵兵:“……呵。”   算了。   就当多了个癞皮狗妹妹了。 第36章 ·   等邵兵走远,真一也学着他的语气“呵”了一声,朝着他的背影凌空挥了挥小拳头。   如果不是打不过……   哎,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眼中那是无限失望啊。   真一休假前的最后一个夜班正是中元节,俗称鬼节。   何谓鬼节?   每年的七月十五鬼门大开,获得批准的鬼魂们可以趁机重返阳间探望家人,但若真以为今夜外面全是探亲的鬼那就太过天真了。   如同前面所说,地府的鬼魂会随着时间消逝,渐渐忘却阳间的一切,连他们自己是谁都忘了,又怎么想得起申请探亲假呢?   或许有极个别魂魄跟真一一样,执念颇深还惦记着阳间的谁,他们确实能得到特批,但这部分终归是少数。   到头来这条规定其实便宜的是那些神魂清明的鬼差。   真一凝神静气,认真感悟着天地间的奥秘。   到了子时三刻,满月银光渐渐染上金色。   随着时间推后,月亮从浅金色变为金黄,当它到达最耀眼时,淡金色的液体从月亮中簌簌落下,好似流星,却又比流星滑落速度更慢,更密集。   真一舒展魂魄,尽情地吸收更多帝流浆。   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不到两分钟蕴含月华灵气的帝流浆便结束了。   而吸收过帝流浆后真一感受到身体变得比以往更轻,魂魄与柳木融合程度加深了。   最令她讶然的是,自己好像变“强”了。   鬼力充沛,自信心爆棚,恍惚间有种能把昨天的邵兵打趴下的错觉,她现在特别想立刻找邵兵打一架。   真一下班时,天色还早。   两侧的水田传来阵阵稻香,稻穗沉甸甸的,坠着晶莹剔透的露珠,真一步伐轻盈,迅速穿梭在稻田中间的泥巴马路,零星几个早起的正在挖田坎放水,等水田干了好方便打谷机下去。   走进祥和里胡同,真一跟探亲的鬼差撞了个正着。   她觉得对方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是负责干啥的鬼了,对方倒是一眼把她认出来了。   “唠叨鬼!!!”   真一:“……”   “你别瞎喊,什么唠叨鬼,我有名有姓,祈真一。”   真一皱皱鼻子,有些无语。   这流言当真猛如虎,她成天关在轮回境竟也能声名远播,关键传点好的行不行。   唠叨鬼多难听啊。   活似七八十的老太太。   那鬼差咧嘴大笑:“柳爷说的,不过在轮回境当差不是不能请假吗?看来柳爷真把你当孙女了,你这算找着靠山了。”   语气满是羡慕。   真一眨了眨眼,可算想起他是谁了。   原来是负责押送畜生道阴魂的鬼差张合,真一无聊得快长草时确实跟他聊过几句,混了个脸熟。   不过——   老头子居然是什么大人物吗?   她心里这般想,嘴快也就问了。   张合好不容易找着鬼聊天,两人从前也算认识,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了一大堆老柳树的光辉历史,听得真一小心脏砰砰乱跳。   好样的,原来大佬离我这么近啊。   “既然探亲,那咱们一道回去复命吧,路上咱们再慢慢聊。”   真一忙婉拒了对方的热情:“我奉阎君的命令到阳间查案子,不是来探亲的。不过事情牵连甚大,恕我不详说了,等事情办完咱们见面后再聊。”   张合挠了挠头发,朗笑道:“没问题,我看你现在跟人没两样,如果不是你身上有柳爷的气息我还认不出你呢,看来这差事确实难办,柳爷煞费苦心啊。”   真一怕说多了露馅,只是安静地笑笑。   张合叹气道:“我不过二十年未上阳间,张家竟无人了,连住了好几代的房子都易了主,可恨的是,我在那几家人身上瞧出了因果却奈何不了他们。唠叨鬼,你能帮我个忙吗?”   真一心提了提,不动声色问:“什么忙?”   张合:“你到安平巷89号取出横九至横十一墙角的砖,砖里藏着黄金,如果还没被人取走的话就全给你。但我想劳你在柳爷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请柳爷帮我看看我家的后人是投胎了还是在地府哪个角落做苦役,若能让他们早早投胎,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真一:“……老头儿可以管这个吗?”   在她记忆中老柳树一直在轮回境旁,没见他处理什么公务。   张合笃定地点点头:“柳爷有这个权力。”   真一想了想,点头:“好呀,如果办不下来,到时我把金子还给你。”   张合连忙感激道:“能成则成,不成那就是他们的命,金子给你总好过给那几家人发现。”   “我猜你也用不着这些,如果你家人还在不如就给他们吧,只要让他们烧纸时记得喊喊我家里人的名字就好。”   有人祭拜总是强许多的。   只可恨啊!   那几户人显然在让张家绝后这事上出过大力气,说句仇人亦不为过,若哪天墙塌了金子落他们手里,他才会怄得再死一遍。   真一应了。   张合又重复了一遍张家住址和具体哪个角落的砖,而后才叹息着回了地府。   真一没打算立刻就去取那些金子,而是准备先问问老柳树的意见。   毕竟拿了人家的东西,最好还是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若不能办,这金子她就不去拿了,甭管是谁得到都是人家运气好,她没必要阻了别人的发财路。   盛景玚掐着点起床洗漱,又跑厨房煮了碗面,寻常时候他面条快吃完时真一就该到家了,今天竟晚了,难道那边出现了突发状况吗?   他蹲在院子里边洗碗边在琢磨到底是什么让祈真一晚归,还没想出理由门上的锁动了。   “我回来了。”   一如既往清脆活泼的嗓音,伴随着几若未闻的脚步声。   盛景玚回头,轻哂道:“今天晚了八分钟。”   真一关上院子大门,随口道:“回来时遇到了一个老朋友,聊了几句。”   “哦?”   “是我在下面认识的人,勉强算是同事?昨日不是中元节吗,他上来探亲没想到子孙凋敝,家破人亡,哎!”   什么是成分,什么是高低贵贱呢。   十年前这个群体受人尊重,十年后他们就成了社会最底层,一个家族的消亡可以在弹指一挥间,人命有时候很重,有时候又轻飘飘地,不如一张纸有分量。   盛景玚知道她话里含义,跟着沉默了一瞬,说道:“会好起来的。”   “嗯。”   洗完碗,二人将家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搬到院子里刷了刷,盛景玚到隔壁又借了一张。帮着抬桌子的人是胡婶的大儿子,胡文明。   性子有些腼腆,一进院子见到真一就红了脸,眼神躲躲闪闪好似不敢正眼看她。   真一被他这纯情少男模样逗得噗嗤笑出声。   她这一笑,胡文明脸更红了,脖子也红得厉害,放下桌子说了一句:“盛哥,我先回去了。”   跑了。   真一抿嘴笑道:“他这么容易害羞吗?”   盛景玚放下抹布,走到真一面前,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吻过去:“祈真一,你为什么老是关注别的人?”   人鬼都聊得起劲,前有邵兵,后有那什么地府同事,现在还能逗得小年轻面红耳赤。   真是能耐了。   真一猝不及防被堵上,怔了怔,而后闭上眼睛享受他的热情。   他的唇温热,真一的唇瓣微凉。   热跟冷交织着,明明是界线分明的的两种样子,却又亲密地结合成一体。   真一任他亲吻,在他拉开两人距离时,大胆地追了上去,狠狠咬了他两下。   吻毕,她笑眯眯地把额头抵在盛景玚下巴处,俏声嘟哝道:“你吃醋了。”   “嗯,吃醋了,特别酸。”   盛景玚在她额头亲了亲,嗓音冷冷清清的,跟说出的话特别不搭,让人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   真一又笑。   两人嘻嘻哈哈了一会儿,开始刷洗桌凳,清理厨房和院子,屋里收拾干净后,盛景玚从斗柜里拿出几张已经剪好的大红色“喜”字,两人分工协作,一人贴左边窗户,一人贴右边窗户。   家中没有长辈帮忙,但真一两人还是把新房布置得有模有样,可以不够热闹,但一定得够喜庆。   毕竟一辈子的大事,总是需要点仪式感的。   收拾完家里,真一便叫上盛景玚到供销社买席面需要的东西,这次逛街跟上次领完证后感受又不一样。   真一手里拿着提前拟好的单子,她上个月发的票不少,盛景玚平时也是个能攒的,两人没发生因为票不够跟供销社的人扯皮推拉的事,真一也没有祁珍的万人迷光环和事故体质。   他们只是普通人,不像宠文女主那样,随时发生地毫无理由地吵架和打脸,遇上的大部分人也非常正常。   在买东西这件事上进行得非常顺利。   唯一触霉头的事便是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时遇上了祈瑞军。   祈瑞军一路跟着真一。   真一早就发现他了却没有刻意甩开,直到进入家门口的巷子,真一才转身喊了句:“祈瑞军,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祈瑞军:“……”   祈瑞军沉着脸,他不知道祈真一为什么能这样淡定,她看见自己,难道就一点也不激动吗?   她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没有回家找他们,难道她发现了那件事……?   祈瑞军心情复杂,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祈真一。   但他又很想弄明白她到底知不知道当年自己因一念之差害得她被夺舍的真相。   自从那天在砖厂见到祈真一后,他开始整晚整晚的失眠,睡着后脑子里总是回想起那个蛊惑他的声音,还有祈真一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帮祁珍抢她的身体,他睡不着。   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害怕真一报复自己。   所以,在问清楚火葬场里确实有一个员工叫祈真一后,他在街上游荡了三天终于遇上她了。   盛景玚双手拎满了东西,真一手里也拎着小提锅,两人都没空搭理祈瑞军。   打开门后她将东西放下,便抄着手在院子里等着祈瑞军进门。   “你妈告诉你我回来的事?”   祈瑞军眼睛微暗,目光逼视地看着真一:“那也是你妈。”   “是吗?”真一弹了弹指甲,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是她跟你说的,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和你们已经断绝关系了?所以你跟踪我想做什么?”   按理说,祈真一跟家里断绝关系他应该感到开心才对,但真正听到这话,祈瑞军心里却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愤怒。   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跟家里一刀两断了?   “祈真一,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血脉亲情是你说断就能断的吗?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咬着牙低声质问。   真一冷笑:“血脉亲情,你配和我谈这个问题吗?说吧,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如果只是想跟我说废话,或是指责我一通好让你自己心里舒坦,那我家不欢迎你。”   祈瑞军仿佛被气到了,胸膛起伏不定,怒声问道:“你知道了,对不对?”   真一挑眉:“知道什么?”   “祁珍。”祈瑞军咬牙,双眼锁定在真一脸上,想要透过她的表情看清她真实的想法。   真一点头:“知道,我还知道祁珍快完了。你看,你们非得认她做祈家人不就是为了攀凌家那门亲吗,可惜了,祁珍手里犯了人命,她马上就要死了呢。你这会儿找我闹些有的没的,不妨趁她死之前多捞点好处,反正,你们本来就是为了利益枉顾亲情,不是吗?”   人、命?   她每说一句,祈瑞军脸色就黑一分。   祁珍怎么可能倒台,她手里不是还有个神秘莫测的宝贝在帮她吗?   “不可能。”祈瑞军摇头:“你骗我,祁珍不可能死。”   祈瑞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笑容:“姐,你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说话吗?一定要像刺猬一样刺伤人才高兴吗?既然你知道祁珍,那就应该知道家里这样做都是身不由己,你为什么要埋怨大家呢?”   真一掀唇,面露讥讽:“别高看自己,我不恨你们,我只希望桥归桥路归路,我不回祈家,你们也别来打扰我,祈瑞军,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定打得你半身不遂信不信?”   “你!!”   祈瑞军见她软硬不吃,抬头看了看盛景玚,他指着真一问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吗你就敢收留她?”   盛景玚原本不打算插手。   他知道真一宁愿自己处理祈家那一团乱麻,但祈瑞军的话让他愤怒至极。   “她是什么都跟你没关系,我媳妇儿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姊妹,只有一个表哥,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祈瑞军看看他,又看看一脸平静的祈真一。   怒极反笑:“好,很好!爸妈如果知道他们在你嘴你成了死人,一定很惊喜!”   真一:“滚!”   祈瑞军脸色难堪,不敢相信一向护着他的祈真一会吼他滚。   “好,我走!但是我奉劝你一句话,这几年家里受了祁珍不少照顾,你如果为爸妈着想,就不该抓着她不放。你不要把路子走绝了。”   “再不滚,我就扔你出去。”   真一冷笑。   什么狗屁话,还为爸妈着想,哈哈,她凭什么为他们着想?他们这么多人有为她想过吗?   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怕祁珍垮了家里占不到便宜吗?好笑,他们一家人的荣华富贵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一觉得祈瑞军脑子不太正常,忍不住奚落道:“我的路子绝不绝不知道,但你们的路子肯定走绝了,还有祁珍,不用我对付她她就把自己玩没了,也别指望凌家捞她,哪个男人受得了头顶带绿呢?你们呀,好自为之。”   过了几年好日子也够了。   祈瑞军脸色变了变,走之前深深地看了祈真一一眼。   祈真一撇嘴,大大方方任他看。   ****   祈瑞军不相信祈真一的话,从巷子出去就立刻跑到县委大院。   到了家里一问,凌母反倒疑惑地看着他:“她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你又跑到县里来找她?”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   真犯事了?   难道祈真一说的都是真的吗?   祈瑞军张张嘴,勉强笑了笑,迅速编了个借口:“嗐,看我这记性,我妈好像是说过二姐回家的事,我这左耳进右耳出听完就把这事给忘了,阿姨,那我先回去了。”   “诶。”   凌母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不禁嘀咕了两声:“咋咋乎乎,不稳重啊。”   祈瑞军从县委大院出来立刻到凌天奇单位寻他,一路上他还是想不通祁珍到底出了什么事,能闹得凌家撒手不管主动给她的消失找理由。   见了凌天奇,他诧异得久久没有回过神。   他印象中的姐夫器宇轩昂,意气风发,眼前这个气质颓丧,有气无力,仿若变了一个人似的。   “姐、姐夫?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凌天奇睇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问你姐的事,我不清楚。”   祈瑞军急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刚才到你家去了一趟,阿姨说我姐回娘家了,但我妈没提过,姐夫,你老实跟我说,我姐到底怎么了?”   凌天奇眉心微皱,眼底迅速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又是几许厌烦。   声音突地拔高几度。   “我说了,我不清楚。她的事你不要来问我,我也在等派出所的调查结果。”   “派出所?”祈瑞军瞪大眼:“怎么会闹到派出所,你不能先把她弄出来吗?派出所环境那样差,她在里面怎么受得了,姐夫,你不是最爱我姐的吗?你得帮她啊。”   凌天奇眉头拧得更紧了。   很奇怪,他心里明明很爱祁珍,但现在听到她的名字却开始厌烦了。   “这是我们凌家的事,不用你管。”   说罢,凌天奇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只留下祈瑞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很不理解他为什么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自从凌天奇娶了祁珍后,他对祈家所有人爱屋及乌,说话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很少像今天这样不客气。   难道他们的感情变淡了?   祁珍如果真的做了对不起凌天奇的事,那凌叔上次说的给他转到会计岗的事还作数吗?   祈瑞军越想,面色越凝重。   不行,他得赶紧回家跟妈商量对策。   如果这一切都是祈真一在背后操纵,能制止她的就只有爸妈了。   真一自是不知祈瑞军的心态。   打死她都想不到自己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没有余地了,祈瑞军竟还以为父母兄弟能挟制她,逼她妥协让步。   她这会儿正跟盛景玚一道写请柬呢。   写了一张就嚷嚷着放弃了。   “不写了,不写了,我的字太丑了,还是你来吧。”真一把毛笔往桌上一扔,卧倒在炕上,生无可恋地滚来滚去耍赖。   盛景玚走进屋,拿起桌上的请柬看了看。   看之前还在想,哪怕再难看他闭着眼睛夸就是了,结果打眼一瞧,不行了,彻底绷不住了。   “噗——”   “好歹也念完了小学,你这字丑得真是鬼斧神工啊。”   笔画一会儿粗一会儿细,歪歪扭扭地跟狗刨出来的差不多,这字难看得简直颠覆了盛景玚的想象。   长得这么细致的人儿,写出来的字跟她的形象背道而驰。   真一拿过枕头捂着脸,嘟囔道:“……我家穷,没钱买本子买笔,练字都是用树枝在地上练的,能好看才怪了。”   乡里小学的期末考试也是可考可不考的。   尤其是对她这种住在红顶寨的学生,冬日几乎处于停学阶段,没有暖和的衣服鞋子,一入冬就只能躲在被窝里的,下山都没办法,又怎么参加考试呢?   也就比文盲多认几个字罢了。   “想学吗?”   盛景玚收敛起笑容,神情温柔。   真一慢慢从枕头下露出小脑袋,脸颊压在炕上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可能现在不想。”   她很喜欢学习。   但又不太执着于形势,她想学的是书本上的道理,能够在生活里用得上的,而不是字好不好看,作文写得够不够美,或者说得更浅显直白些,她还不到讲究字体的程度。   “等你想练了,我教你。”   “好的呀。”   最终的请柬当然是由盛景玚写的,他的字很漂亮,跟他的人很像,铁画银钩,锋利无比。   举办席面的时间定在七月十七。   一大早盛景玚就起床了。   一个人在院子里把今天要用的柴火都劈好了,又将该腌制的排骨和鱼都处理掉,菜也洗得差不多了,才去叫真一起床。   自从能感知到疲倦后,真一每天都会留几个小时睡觉。   许是喜欢这种做人的感觉,她竟开始睡懒觉了,第二天一定要在床上磨蹭许久才爬起来。   盛景玚又惯着她,这才几天就养成了“懒惰”的坏习惯。   “起床了,媳妇儿。”   “唔,再让我眯一会儿~~”真一身上裹着薄薄的一层棉被,把自己裹成蛹,往靠墙的方向翻了一圈,长腿露出来搭在被子上:“能睡着的感觉就是好。”   盛景玚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像抱着一个大宝宝。   “可以啊,不怕熊叔他们笑话你的话,你就继续睡,反正我不介意媳妇儿懒一点。”   真一挣扎着掀起眼皮,幽怨地看着盛景玚:“你故意的。”   盛景玚眉眼上扬的,凑过来要亲她,真一赶紧捂着嘴:“不许亲,没刷牙。”   “你这木偶身体衣服不换也不显得脏,牙刷或者不刷有区别吗?”   真一左躲右闪,抬起下巴就是不给亲:“有区别,区别大啦,反正不许乱来。”   边嚷嚷,真一边掀开身上的被子,机灵地跳下床,蹬蹬蹬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编排盛景玚:“你这叫怪癖,搂着木头也亲得这么开心,吓到人家了~~~~”   盛景玚追上去,在她漱口前成功亲到了。   徐茂吃完早饭就带着媳妇和弟弟出门了,他就觉得小嫂子看着就不像能入得厨房的,干脆早点来,让自家媳妇帮着烧菜。   三人拎着贺礼刚走进院子就闻到了浓郁的鸡汤味儿。   “赫,盛哥,你们这是找了大厨上门吗?”徐茂将一对红色鸳鸯戏水暖水壶递到盛景玚手里,鼻子朝着香味传来的方向嗅了嗅,一脸心驰神往:“好香,看来今天有口福了啊。”   盛景玚勾唇:“什么大厨,我媳妇儿弄的,也就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这凡尔赛的嘴脸简直惹人嫉妒。   徐茂:“啧,你看你这嘴脸,有媳妇了不起啊,我不仅有媳妇,我还有儿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盛景玚笑:……媳妇有了,儿子还远吗? 第37章 ·   红顶寨。   祈瑞军向砖厂请了几天假,砖厂里都知道他是副县长公子的小舅子,这个假批得毫无压力。   他想着回到家就跟爸妈说祈真一的事,但到了家后却犹豫了。   他不敢想如果爸妈知道祁珍被关到局子了,会做什么决定。会不会主动撇开跟祁珍的关系,重修复和祈真一的?   到时候祈真一又会提出什么条件呢?   如果她知道是自己偷偷换了秦瞎子给她的护身符才让她被夺舍,她会告诉爸妈吗?到时候他怎么面对家里人异样的目光?他们肯定会瞧不起他。   可是,如果她知道了,又怎么会替他隐瞒?   照祈真一的意思,妈已经见过她了,妈为什么没跟家里说呢?是因为妈也不想她回来吗?   是了,妈肯定跟他一样,害怕祈真一心存怨恨,会对家里不利。   但话说回来,她如果死咬着祁珍不放,哪怕不对家里人下手,也会破坏他们现在的生活。   没有祁珍做祈家和凌家中间的那架桥梁,没有县长亲家这个身份,他们岂不是又要被大伯他们踩在脚下?   他们的脸面怎么办,还如何在村里走动,到时候村里人知道祁珍坐牢,肯定会对他们指指点点。这几年他们在外面炫耀了多少次祁珍对家里的好,就要受到多重的反噬。   那些曾经只能背着说些酸话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能踩他们的机会。   要不,不说了?   祈瑞军摇摇头,不,还是得跟爸妈说。   最好能跟祈真一和好,说服她不要再死咬着祁珍不放,大家重做回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对谁都好。   反正,她如今活得好好的,甚至平白年轻了几岁,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拿定主意后,祈瑞军在睡觉前悄悄敲响了父母的房门。   祈兴国刚泡好脚,正要出去倒洗脚水,见小儿子鬼鬼祟祟进门,脸色一沉:“什么事非得背着你几个哥嫂说?”   “如果是县里买房子的事就不要讲了,这么一大笔钱不可能不跟你三个哥哥商量。”   最近家里为了老六买房的事吵了三四回了,祈兴国对小儿子意见大着呢。   甭管妻子多疼幺儿,他都不可能让她做出这么偏心眼的事,一碗水既然端不平那就不要端。   “又是谁惹你不舒坦了,你冲老六发什么火?”陈红梅听到丈夫不满的语气,也不高兴了,直接凶了回去。但对着祈瑞军立刻换上笑脸:“别管你爸,有啥事你直接说。”   祈瑞军表情微僵:“爸,不是房子的事。”   说完,他将门拴上,坐到床尾。   “妈,你什么时候遇到我姐的?”   陈红梅呆了呆,祁珍?“我最近都没见着她啊,你问这是啥意思?”   知道母亲会错意了,祈瑞军咳了咳,压低嗓音:“不是祁珍,是我姐,祈真一。你是不是见过她了?”   听到祈真一三个字,祈兴国面色倏变,浑浊的目光霎时变得咄咄逼人,他死死盯着妻子:“你见过真一?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陈红梅暗道不好,支支吾吾道:“……去县城那一次遇见的。”   “县城?你是说真一在县城里,你遇上她时她还好吗?她怎么会在大白天出来?”祈兴国到现在都以为鬼惧怕太阳,他用力抓着陈红梅的手臂,陈红梅吃痛一声:“你这是干啥子,把我当犯人审吗?”   祈瑞军也赶紧上前掰开父亲的手:“爸,你先冷静,听妈慢慢说。”   祈兴国眼睛发红,冷冷地注视着妻子和小儿子:“行,你们讲。”   陈红梅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知道祈兴国不发火则以,真发火了谁也拦不住,是以没想过撒谎,而是老老实实把遇到真一的经过说了。   祈兴国怔了怔:“结婚了?你说真一跟一个小伙子结婚了?”   陈红梅点头。   “是的哟,那小伙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对我一点不客气,我是不会承认他这个女婿的。”   “她是……怎么可能结婚呢?肯定是糊弄你的,陈红梅你怎么当妈的,闺女站在你面前你都能不闻不问?你就记得那祁珍是你闺女是吗?”   “你小点声,非得把大家都吵醒了才好吗?”陈红梅赶忙去捂他的嘴巴,见祈兴国怒视着自己,她也不痛快:“我怎么没问?你知道她多气人吗?开口就是让我跟她断绝关系,那一声声骂过来,简直是给了我一巴掌又一巴掌,我是她妈,不是她仇人,我难道还得跪在地上求她跟我回家吗?”   “她既然不认我这个妈,说自己跟祈家没关系,我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我就当没这个女儿,反正在我心里,祈真一七年前就没了,现在这个我不认,谁知道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咱祖上都说鬼是最爱骗人的。我女儿那么懂事,不可能对我这样的态度。”   反正说什么,陈红梅都不认账。   好像借口说久了,也就把自己骗过去了。   不等祈兴国驳斥,祈瑞军这次却没站她这边。   他表情十分凝重:“妈,那肯定是祈真一。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能白天出现在人前,但她肯定是祈真一,只有祈真一才会恨不得弄死祁珍。妈,祁珍已经被关局子里了,我去找过祈真一,她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我知道肯定是她动的手脚。”   接着,祈瑞军将凌敦义上回说的话讲了。   “凌叔上次说要把我从砖厂换到县里当会计,这事拖了这么久没下文,会不会就是因为祁珍被真一弄得坐了牢,凌家想跟咱们划清界线,所以才不再提换岗的事?”   陈红梅急了:“那怎么行?砖厂累就算了,说出去人家都觉得跟做苦力没什么区别,也就村里觉得这工作不错,哪里比得上会计体面?”   “你那个姐姐真是讨债鬼,秦瞎子还说她运势好,以后能成贵人。我看是衰神才对,一回来就四处惹事,一点不顾血脉亲情,明知道家里靠着祁珍,还非得找祁珍麻烦,这下好了,把你的前程弄没了。”   “早知道她这样祸害家里,生出来时就该把她溺死在尿桶里。”   陈红梅眼睛充血,若是祁珍站在她面前,说不得她立刻两个大耳刮子过去。   显然是恨得厉害了,一点也记不起自己曾爱过这个女儿,为了女儿跟公婆对着干过。   祈兴国听她噼里啪啦一堆,怒气上脸,再听她不停咒骂真一,再也忍不住。   “啪——”地一声。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屋子里,陈红梅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祈兴国。   她被打了??!   反应过来后,陈红梅猛地扑到祈兴国身上。   手在他脸上乱抓乱挠,边打边大声骂道:“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孽才嫁给你这个窝囊废,前半辈子跟着你被那两个老不死的磋磨,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你这个一家之主屁都不放,好不容易分家了你就开始抖起来了啊。”   “现在日子好过了,你就烧得慌是不?你敢打我,祈兴国你凭什么打我?就你心疼祈真一,我不心疼是吗?当初祁珍说祈真一没了,她代替祈真一给父母尽孝时你咋不站出来骂她,啊?你也怕对不对,怕祁珍朝你下手,是吧?现在又想起祈真一了??你是不是觉得好日子过得不舒坦,啊?”   陈红梅嫁进祈家这么多年,祈兴国从来没下手打过她。   这巴掌直接把她打懵了,也把她的理智打没了。   声音突然拔高,哪里想得起来小声冷静,只想把自己的愤怒通通发泄出来。   一旁的祈瑞军被老俩口这打法吓得抖了抖,一会儿拉亲娘,一会儿拉亲爹,混乱中也捱了好几下。   祈大强三兄弟听到爹妈屋里这么大的动静,祈兴国气急败坏的怒骂声跟陈红梅喊天喊地的嚎叫交织在一起,吓得他们一哆嗦。   赶紧起床套上衣服就去劝架。   “爸??”   “妈?”   “你们咋啦?先开开门,大半夜的吵什么呢?”   祈瑞军见这事止不住了,赶紧从两人手里逃出来把门拉开。   “老六,你怎么在爸妈屋里?”祈大强审视地看了他一眼,见爸妈打得厉害也顾不得他,赶紧冲进去把陈红梅拉开。   老三、老四也挤了进来,两个抱着陈红梅,一个去拉祈兴国。   这边刚把打架的老两口劝住,三个儿媳妇也跑过来了。   一看祈瑞军脸上带伤,老爷子脸上好几道抓痕,老太太脸颊也肿了一块,何招娣的警戒雷达呼啦啦地响。   “爸,妈,你们怎么打起来了?还有老六,你脸上怎么也受伤了,爸妈打架不会是因为你吧?”自从上回祈瑞军当着大伙儿的面骂她后,何招娣就恨上他了。   一想到他又偷偷找婆婆要东西,何招娣的撕逼功力蹭蹭地涨。   “妈,你偏心老六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都知道,就算爸不同意,你也没必要跟爸干架吧。”阴阳怪气完陈红梅,她又嘲讽祈瑞军:“还有老六,妈一直在外人面前夸你多孝顺,多有出息,让爸妈为你吵架就是祈家最有出息的人干出来的事?怕是要笑掉别人大牙了哦。”   “闭嘴!”陈红梅怄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全撒在何招娣身上了:“怎么哪里都有你这个搅屎棍啊,我偏心老六关你何招娣什么事,看不过眼你就滚回娘家去,我还想问问你爹妈怎么就养出个搅事精,非得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才行是不是?”   “我这里没你们的事,滚回去睡觉。”   何招娣被骂了个没脸,看见老六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偏心怎么就没有我们的事了?老六工资又没交到公中,你和爸手里钱都是大富几兄弟挣的,凭啥给老六花?”   “听过挣钱给爹妈养老的,还没见养小叔子的。”   陈红梅气得一个仰倒,捂着心口哎哟哎哟叫唤:“何招娣你个打短命的啊,我干啥了你就说我偏心,何家是怎么养出你这样的闺女哦,你是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见婆婆气得实在厉害,何招娣才偃旗息鼓,只小声嘟囔:“……就逮着我骂?”   陈红梅又骂了几声。   葛笑笑眼眸深了深,她是三个儿媳妇里文化程度最高的,平时跟陈红梅处得也不错,见何招娣熄了火,又看叶春妮闷不吭声,只能自己出马。   她温声细语道:“爸,妈,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咱们一大家子齐心协力总是能想到解决办法的,没必要大动干戈对不对?”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观察众人的反应。   待看到陈红梅神色略微动容才继续说:“是老六工作遇上麻烦了吗?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如说出来,大家一同出出主意,有什么需要兄弟几个帮忙的千万别闷在心里。”   这话没说到祈瑞军心坎,但确实挠中了陈红梅的痒处。   想到祈真一没有藏着躲着,而是正大光明在县里生活,她和春妮遇上了,老六也见着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家里其他人遇上了,到了那时有心算无心,大强几个不知内情万一被那妮子利用了怎么办?   可这事玄乎,陈红梅又担心说了吓着他们惹出别的乱子,简直左右为难。   不等她想出解决法子,祈兴国发了话:“春妮,你们几个回屋去,大强大富大贵留下。”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挪脚。   陈红梅见状,脸上胀红,怒声骂道:“你们聋了吗?让你们出去听不见啊?你是当儿媳妇还是当祖宗啊,公公婆婆的话你们都可以装作没听见,赶紧滚滚滚。”   何招娣翻了个白眼,出去前还抱怨道:“走就走,也不知道有什么秘密儿子听得,儿媳妇听不得,又不是旧社会,还欺负人呢,哼。”   葛笑笑压下嘴角:“那我先回屋了,大贵,你好好劝劝爸妈,他们年纪大了动不得气,对身体不好。”   叶春妮眼观鼻,鼻观心,什么煽情话都没说直接出去了。   等她一出去,门“啪嗒”一声甩上了。   就见说好回房的两个妯娌都在堂屋里等着,低声讨论着屋里到底在说什么。   叶春妮没心情参与,点了点头回房了。   黑暗中,她平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房顶。   其实她猜得到公婆肯定在说真一。   那天从县城回来,婆婆闭口不谈遇到真一的事,还警告她不要乱说话,她自己却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说害怕吧,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觉得真一可怜。   或许是因为她由自己看着长大,叶春妮对她总是存了几分恻隐之心,有时候甚至想偷偷见她一面,问问她这几年到底在哪里。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叶春妮就拼命让自己想大强,想铁牛……   那些零散的怜悯顷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也不知今晚过后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叶春妮想着想着,失眠了。   而陈红梅夫妻俩的屋里,此刻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几兄弟大气不敢出,惊愕地看着陈红梅。   他们听到了什么?   小妹不是他们的小妹,他们的小妹早就死了,现在魂魄回来报仇了?   ****   盛家厨房里传来阵阵香气。   一会儿是小鸡炖蘑菇,一会儿是猪蹄炖大豆,光是费时间的炖汤一下就弄了俩。   黄英觉得干坐着等吃也不好意思,索性到厨房搭把手。   “嫂子,我来帮你——”   话音还没落下,背对着她片鱼的真一转过身。   黄英愣了愣,眼中现出一抹惊艳,下意识冲真一笑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祈真一,跟她想象的很不一样。   她以为吵架能赢黄小娥的女人一定是……   是什么样的呢?   应该是个相貌浓烈,气势惊人的女同志,看起来泼辣成熟些,而不是眼前这个眉眼弯弯,脸嫩得跟高中生有得一拼,笑起来像隔壁家妹子一样的女同志。   还没开口说话,就叫人亲近。   真一转过身,笑着打了招呼:“你是徐茂的爱人吧,我叫祈真一。”   看他们来这么早,便知打算来帮忙。   这两口挺值得相交。   真一大致摸清了徐家人的性格,知他们跟盛景玚关系确实不错,便没再客套,直接将案板上已经剁好的排骨和还未搅拌的蒸肉粉递给黄英。   “亏得你来了,我家这个粗手粗脚的帮不上一丁点忙,这一大堆我都忙得晕头转向了。”   “粗手粗脚”却干了一大早上活儿的盛景玚正好走到厨房门口:……   他眉梢向上挑了一下,凤眸含笑,将剁好的葱末放在靠门的搁板:“还要烧火匠吗?”   “都是大柴,不需要你特意看着,你在外面招待客人,对了,花生米先端出去。”   大柴就是指树干劈成好几块的柴火,在灶膛里放上两三根就可以烧很久。   城里有用煤的,也有留下土灶烧柴的。   煤方便,但每家每户每个月能用的煤是定量的,得到专门的门市部去领。真的完全靠煤的话,后半个月指定吃不上饭。   不过盛景玚不一样。   他领了不怎么用,蜂窝煤都垒了一小面墙。之前这屋子又破破烂烂的,虽不至于漏水却总是返潮,有部分蜂窝煤已经受潮不能用了。   让真一心疼了好一阵子,直吐槽盛景玚败家,不会过日子。   也是这回办席面才让积了灰的炉子重见天日,像这种煤炉子烧菜不温不火,就适合炖汤。   真一取了蒜末葱末。   又揭开炉子上提锅的盖子看了看汤,这锅盖一揭,那菌菇的鲜味儿瞬间蹿了老远,别说院子里几人直呼想吃,左右两家邻居也被馋得够呛。   右手边那家小孩当即扯开嗓门喊:“妈,我要吃肉~~~”   孩子妈哄了半天,小孩依然跟在她屁股后面唐僧念经,不出意外迎来了一顿竹笋炒肉。   黄英听到隔壁的母子大战,笑道:“你这手艺啊,把人家孩子馋哭了。”   “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大伙儿吃肉的时候少,肚子里没油水自然老是惦记着,闻到肉味就馋虫附体了。”   就像当初她还在家里时,别说炖鸡炖猪蹄了,家里买两斤边油炸过后的油渣,指甲盖那么一块,都够她咀嚼好久舍不得咽下。   那种滋味儿,好像吃的不是油渣,而是什么人间美味。   说来说去,还是穷闹的。   真想有一天吃肉能吃到腻啊。   真一眯着眼睛做美梦,但她很快就清醒了,她想起自个儿根本就不能吃。   呵~   两人都是手脚麻利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很快,院子里响起了熊叔疏朗的笑声,没过一会儿,熊小朵也钻进了厨房。   原本尚算宽敞的厨房一下挤了三个人,瞬间变得拥堵逼仄。   熊小朵在家里也是干惯活儿的人,不用真一招呼就主动抱起冬瓜削皮了,边干活儿边埋怨真一不把她当朋友。   “我哥知道你结婚,酸得咧,还信誓旦旦发誓着要找你男人比划比划。”   黄英听得眉心跳了跳。   觉得这话说得不合适,万一传出去对女同志的名声不好。   就见真一没当回事,爽朗笑道:“是吗?别了吧,盛景玚拳脚功夫可厉害了,我担心你哥找我们赔医药费。”   “我也是这样跟我哥说的。我爸说他连你都打不过呢,你这么厉害还能看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吗?那肯定不能啊,我哥就吹牛来着,他能打得过谁啊?可能只打得过我。不过,你和你表哥都是跟谁学的啊,好厉害。”   真一脑子打了下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嘴上老念叨邵兵是表哥,心里其实没把这话当真。   “……呃,我跟他拜的师父不一样。”真一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一会儿他来了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熊小朵低声“嗯”了一下,吞吞吐吐问道:“真一,邵大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真一:“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做你表嫂怎么样?”熊小朵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真一听到这话,猛地回头看她。   熊小朵一张小脸红成了猴屁股,含羞带怯的样子简直惊悚,她下意识看了黄英一眼,黄英也瞪大了眼睛,这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外放的大姑娘呢。   “这不是我觉得好不好的事,得你和邵兵两个人觉得好才行。”   真一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憋了这样一句话出来:“不过呢,他比你大了十多岁,我看你这心思可能要落空了。”   听熊叔说,熊小朵才十六七岁,这个年龄还在上高中呢,跟邵兵这年龄差距确实大了点。   照真一看,邵兵那人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对谁都冷冷的,浑似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熊小朵情窦初开的对象居然是他,真是不可思议。   不说熊叔同不同意,要拿下邵兵都难如登天啊。   熊小朵撇嘴:“哪有十多岁,我跟邵大哥只差九岁,是一个辈分的人。”   “啊?他才二十六?”   真一可诧异了,邵兵居然比盛景玚还小一两岁,他那张脸瞧着比盛景玚老了得有五六岁,长得也忒着急了!   熊小朵点点头。   立马反应过来不对,红着脸替邵兵辩解:“他就是老在外面办事皮肤晒得黑而已……反正我就喜欢这种看着就是好人的长相。”   黄英见她小孩儿心性,职业使然忍不住提点:“这话可不能嚷嚷出来,人家得笑你不矜持了,你这个年龄啊就该在学校好好学知识,谈对象的事儿不着急。”   她教小学,当老师的总是希望学生能好好学,毕业了有出息,而不是早早就进入家庭。   只是两人头回见面,说完黄英也知道自己说教病犯了。   不好意思地笑笑:“妹子你别生我的气啊,我就是平时说太顺了。”   熊小朵大大咧咧的,听得出黄英没有恶意。   领了这个情:“嫂子也没说错,我爸就老念叨读书有多重要,我只是怕等我到了年龄邵大哥已经给我找了嫂子,才想问问邵大哥喜欢什么样的……”   对症下药嘛。   屋里两个都是已婚人士,也曾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怎么会不懂心里装了人,辗转难眠日思夜想是什么感觉,不仅没笑话她的小心思,倒是支了不少招。   大都是黄英和熊小朵说,真一在旁边听着。   ……   熊叔一家来得早,接着是大旺和杜嘎子,蔡叔则跟邵兵前后脚来的,除了他们便是左右邻居。   盛景玚起初倒是没想着请人家。   毕竟他房子买了这么多年,一年到头回来睡不到一个月,跟自家房子都不熟,何况是旁边的邻居呢?   真一却想,既跟胡家借了桌子,总不好略过人家,而请了左边的邻居,落下右边也不好,索性都请了算了。   再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人得在这里住小半辈子呢,那跟邻居搞好关系就非常有必要了。   其实,盛景玚倒是畅想过政策放宽,接了父母到首都安家的未来,但谁知道啥时候放宽呢?   总不能怀着那个愿景就不考虑眼前的日子,那不成了别人说的好高骛远吗?   她一番分析有理有据,盛景玚没有反对的理由,这才给隔壁发了请帖。   他们家左边是胡家,三代同堂一家十几口。   因为人数变动,盛景玚直接让徐茂又拖了一张八仙桌回来,就怕到时候位置不够,大喜的日子平添几分不愉。   要知道这是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吃席面大都是一家老少齐上阵,恨不得连吃带拿。   讲究点的客人会准备点实用体面的贺礼,不讲究的随便在自家菜园子里薅几根青菜萝卜就当走了人情了。   胡家还算知礼数,只来了胡婶和两个孙辈。   她拎了半包白糖,十来个鸡蛋,这礼不轻不重恰恰好。   而右边那户姓张,鞋厂的一个小领导,媳妇姓王,养了四个孩子。大的三个是张同志前妻生的,老大老二是双胞胎,女孩,十三岁了;   老三男孩,八岁,最小的那个今年才六岁,是后头媳妇生的。   两口子带着四个孩子都来了,最小的男娃一进院子就直奔厨房,一个劲朝真一嚷嚷:“香香的肉呢?”   真一当即蹙眉:“小孩儿,你出去玩切。”   那小孩明显被家里惯坏了,看真一不仅不回答他问题还赶他出去,气冲冲地往真一大腿拍了一巴掌。   疼倒是不疼,只是把祈真一惹毛了。   她揪起小屁孩的衣领子就要把人拖出去,黄英见状赶紧拦下她:“我来,我带她去找家里大人。”   这么重要的日子,可别因为熊孩子跟人吵嘴,不值当。   谁知啾恃洸那小孩儿滑头得跟泥鳅有得一拼,真一一松手他立马朝厨房最里面那堵墙跑,眼疾手快在簸箕里抓了两块酥肉就往外蹿,边跑边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猛往嘴里塞。   那爪子白白净净,但真一瞧见他指甲盖里黑乎乎的,不知是泥还是什么。   简直让她恨不得自戳双目。   黄英回来,就看见真一盯着酥肉满脸恶寒的样子,不觉好笑:“小孩子都这样调皮捣蛋,等你有了娃就知道了。”   真一嘴角抽了抽。   她和盛景玚的崽要是跟刚才那个一样,她肯定一顿不落地揍他,甚至会忍不住怀疑孩子是不是抱错了,她和盛景玚都不是闹腾耍浑的主儿,怎么会生出一点也不像他们的崽儿?   肯定抱错了。   听她自信满满地说还没影儿的娃肯定不会这样讨人嫌,黄英和熊小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黄英揶揄道:“那你可要早点生一个咯。”   “不信啊,等我生了你们再看他是不是特别招人疼。”真一一脸淡定吹牛,说完就看蹲在灶膛前的熊小朵挤眉弄眼,要笑不笑的怪模样,黄英也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真一纳闷,回头一看,盛景玚不知何时来了,面带笑容正倚在门边听她说大话。   ……   尴尬了!   她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盛景玚还笑眯眯地附和道:“嗯,咱俩的孩子像你,肯定招人疼。”   真一:!!!   这话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说的吗?   她嗔了盛景玚一眼,没好气道:“厨房就这么丁点大,你不陪他们说话到底进来干什么?”   盛景玚眉眼舒展:“端菜。”   真一:“那赶紧啊,别堵在门口,还有看着那小孩别让他进来了,屋里又是热油又是开水,万一烫伤了还得跟人吵吵,不吉利。”   也不知道那小孩是胡婶家的还是隔壁姓张那家,孩子爹妈到底怎么教的,到别人家做客东跑西窜就算了,万一摔着碰着咋办,都不担心的吗?   她对那小孩不喜,连带小孩的父母在真一心里已经成了拒绝往来用户。   盛景玚将冷盘端出去,一个凉拌卤肉,一个凉拌折耳根,三桌就是六盘,来回了两趟,而后筷子摆好,酒也满上。   反正自家做菜也不讲究上菜顺序,什么熟了上什么。   正常来说冷盘过后是炒菜,之后是炖汤,炖汤过后才是蒸菜。   在他们家就成了冷盘过后直接将大豆猪蹄,香菇炖鸡先上了,接着木耳炒肉加粉蒸排骨……   小酥肉上撒上一层辣椒面,最后是一道红艳艳的水煮鱼,菜色不算多,但分量很足,吃得一个个赞不绝口。   真一庆幸盛景玚有先见之明,把胡婶家三口跟张家媳妇和几个孩子安排在同一桌,张家那位男同志则跟徐茂他们坐一桌喝酒。   一个小孩就够闹腾了,五六个小孩犹如一千只麻雀儿,全程都在叽叽喳喳。   如果只是吵闹便罢了,为了抢鸡腿,几双筷子在汤碗里搅过来搅过去,差点在桌上打起来。   真一无意间看到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滚。   忍不住庆幸自己不能吃东西,否则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恭喜恭喜,小盛啊,小祁是咱们这儿人缘最好的,大家都把她当自家人,你以后不能欺负她啊,否则我们这些娘家人可不答应,到时候肯定得打上门的。”   “熊叔说得没错,小祁就是咱妹子,咱火……”杜嘎子说到半途被邵兵胳膊肘拐了一下,他反应过来,立马将“火葬场”三个字咽了回去,“反正你明白的。”   熊炳云端着酒,跟盛景玚碰了一下:“来,干了这杯我就当你答应了。”   盛景玚看着熊炳云手里只盖住杯底的酒,再看看自己手里这满满一杯,嘴角抽搐:“熊叔放心,我不会欺负她的。”   跟熊叔喝完,蔡叔也跟上。   他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给盛景玚续了一杯:“来,喝!”   一个开了头,个个都来了。   徐茂仗义,想帮着挡酒却被熊辉立马拉开了。   熊辉揽在他肩膀上,两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这灌郎官呢,是咱这儿的习俗,酒量越大代表本事越大,你去代劳就不美了是吧。”   几杯黄汤都扛不住,还叫什么男人?   他的初恋啊,刚萌芽还没来得及告白,小祁同志就成了别人的媳妇儿了。   哎,难受,想哭!   熊辉目光挑剔地看着盛景玚。   行吧,个子比他高,长得也比他帅,还有正经工作,但是比他老啊,也就勉强比他强那么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小祁同志怎么就专爱啃老草呢?   像他这种朝气蓬勃,水灵灵的嫩草不好吗?   越想越惆怅,熊辉拎起脚边的酒壶给自己满了半杯,泄愤似地灌郎官去了。   盛景玚被轮番灌了一遍,这会儿蜜色的脸颊红通通一片,说话时还算条理分明。   问什么答什么。   众人一直到吃好喝好离开时都没察觉到不对,只觉得小伙子格外实诚。   但真一发现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开始迷乱失神了,有时候跟人说着说着就转头看自己,眼睛不带眨的,特别专注,特别深情,明显醉意上头了。   人全都送走后,他顺手把院子门关上,脚步稍显虚浮地走回真一身边。   挨着她坐下,用那双能把人溺死在里头的眼眸看着她,手紧紧抓着她不放,也不说话也不干别的,就那样看着。   “起身回屋睡觉。”真一知道他已经醉了。   没想到喝醉后的盛景玚不耍酒疯,但特别倔强,看着真一摇摇头:“不睡,你睡,我看着你睡。”   “那你先进屋,这里没床我怎么睡?”   男人思维迟钝,缓缓侧首看了看桌上不多的残羹剩饭,慢吞吞地站起身:“嗯,媳妇儿说得对。”   然后身体僵硬着往屋里走,走还不忘拉上真一。   熟门熟路找到自己的房间后,牵着真一的手松开,搭在她肩膀上,固执地要她上床睡觉,真一挣扎,盛景玚就用哄小孩的声音轻轻哄着:“乖,快上床睡觉,我在旁边守着你。”   弄得真一哭笑不得。   强行被他按在床上后,他还知道给她盖被子,然后就像犯了强迫症似的开始一下又一下拍在被子上。   只要真一有起身动作,他立马把她摁回被窝,反复折腾了几次,真一也累了,渐渐合上眼睛。   等再次醒来,盛景玚已经爬床成功了,就睡在她身旁,自己则亲昵地窝在他怀里。   真一撑着上半身,手指在他平和的眉眼处滑过。   他的眉毛长得很好,浓密整齐,眉尾锋芒毕露,眼睛也很好看,不笑时很严厉,让人难以靠近,但笑起来时会有卧蚕,气质陡变,瞬间变得温润。   他的嘴唇微薄,每次接吻真一都爱咬他的下唇。   这是她年少时最喜欢的人啊,她想过很多次要嫁的男人。   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成了她的枕边人。   真一眸光润泽,唇角微微勾勒出愉悦的弧度,轻轻在他的眼皮上印了一个吻:“盛景玚,结婚快乐呀。”   她慢慢拉开盛景玚环在她腰上的手,轻手轻脚从他怀里退出来,准备去收拾桌凳碗筷。   谁想到打开门一看,桌子上的杯碗已经收在水龙头下边的盆里,桌子被擦拭过斜斜放在墙边,厨房也收拾得七七八八,院子里的垃圾全扫到一堆……   她睡着后,醉得糊涂的男人也没忘了答应自己的话,当真把善后工作做了!   真一愣在原地,一时间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太快活了,快活到飞上天的感觉,怎么会有人这样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呢?   好像她特别重要,实在让人窝心。   她将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盛景玚该做的都做了,只是收拾得确实没平时干净。   真一将碗筷重冲洗了一遍放进碗柜,又把剩菜装好放进水缸里冰着。   这会儿正是一年里最热的一个月,菜如果放在外面,明早肯定馊了。   弄完一切,她才慢吞吞回房。   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回了盛景玚的屋,轻轻爬上床躺在原来的位置,整个人滚进盛景玚怀里。   她一靠近,睡着的盛景玚便如条件反射一般,手主动揽上真一的腰。   ……   真一满脸无奈。   睡着的盛景玚怎么那么黏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熊辉:……小祁同志哪里都好,就是眼光不好,非得嚼老草~~~   小祁同志:谢邀,老草有嚼劲儿。 第38章 ·   真一的假期一放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很奇异地,祈家人没有试图打扰她。   不知是商量不出对策还是有别的想法,但真一不在乎。   她不知道别人对亲朋好友失望对社会感到失望后会怎么想怎么想,他们似乎很容易因为委屈难受就让自己堕入更黑暗的深渊,但真一不愿意。   她的执念可以支撑她渡过漫长孤寂的时光,但在失望到达顶点后也会果断放手。   一开始她未尝没有报复他们的想法。   想过杀了祁珍,也想毁了他们的生活,想让爹娘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认错,想听他们忏悔为了冒牌货不认她……   可那些浓烈的情感突然有一天就冷了,倦了。   恨吗?   其实也没有。   听到爹娘那些颠倒黑白的控诉,真一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偏激了点。   她试着站在他们的立场想问题,突然就悟了:每个人生来就是孤独的,登上并非自己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自己所选择的剧本①,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选择自己的智商,更决定不了这辈子是否有贵人相助。   自然,她无法决定自己能一辈子受到父母兄弟的庇护,他们会不会改变,朝着哪个方向改变并不由她掌控。   偶尔她会羡慕那些生来富裕,不用挨饿受冻,被家人全心爱着的人。   但不幸的是,这种充满了磨难的人生才是她祈真一的。   想通这点,真一就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奢望能够永远依靠谁,不要将心情和未来寄托在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哪怕是至亲至爱。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理解了他们的选择。   可说到底,理解却不代表原谅,无法狠心出手伤害他们的同时,她也并不愿意委曲求全。   所以,就离得远远的吧。   谁也别再打搅谁的生活,如果非得打搅她也不惧。   如今的她已经不会为他们的背叛难过了,无论他们再做出什么样的事,她都心如止水。   是以祈家一直没动静,真一也只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因为——   邵兵突然通知她,她的假期得继续下去。   因为——   联合办事处那边能检测到系统的存在,可系统拒绝与他们沟通。   他们尝试从祁珍身上下手,用她的丈夫孩子作威胁,但祁珍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家人,死扛着刑罚也不肯松口告诉他们系统的秘密。   众人心知肚明系统的出现是多么重大的发现,怕她熬不住刑死了,不得不暂停审讯,将此事上报总局。   总局得了信息也非常重视,立刻批准了他们在东川成立特别研究研究小组的申请。   不仅如此,还向几位德高望重的隐世大师发了邀请,请他们齐聚东川解决首个入侵人类思维的系统。   真一听完,感到惊讶。   她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秒,突然问道:   “啊,她骨头这么硬的吗?”   她不太相信呢。   祁珍一看就是重享乐的那一类人,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己爽最大,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系统)委屈自己?   如果有一天,在系统和自己同事面临生死抉择时,她肯定毫不犹豫抛出系统。   事实上,她还真没看错。   不是祁珍死扛着不交代,而是系统启动了反控制程序,她的语言功能完全没有问题,可就是不能泄露系统相关内容。   办事处的人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他们以为祁珍操控系统或者说两者处于平等地位。   真相却是系统寄宿的同时掌握着宿主的行为逻辑和生命,祁珍拿系统没办法,但系统有一万种遏制她的手段。   “那他们得在东川停留多久呢。”   邵兵侧目:“你这么喜欢在火葬场工作?”   “倒也没有。”祁珍抠抠手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起工作,我其实更舍不得工资。”   邵兵:……   呵!   “我又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得努力工作养家糊口,你说对吧,表哥?”   一个月百来块呢,她就想靠着这份工作发家致富。   真一抬头挺胸,在“有家室”三个字上面加重语气,越说越理直气壮。   这次邵兵没反驳她的“表哥”,淡定反问:“你是想说盛景玚养不起家?既然养不起还娶什么媳妇。你喊我一声表哥,我也不能不管你,一会儿等他回来了我就跟他聊聊养家糊口的问题。”   真一:!!!   好家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她现在已经在嘴上占不了邵兵便宜了吗?   “哦~~~你思想不先进,你这是歧视妇女。”   邵兵瞥了她一眼,又是冷笑。   真一特别想建议他以后不要老是露出这种反派式笑容,那些长得帅气逼人的小伙子邪魅一笑能迷得女同志嗷嗷叫,他长得像村里隔壁二表哥似的,这种笑法让本就不富裕的颜值雪上加霜。   邵兵:“还有一件事……”   他有些犹豫,眼底还浮现出淡淡的歉意。   真一心紧张了紧:“什么事?你直接说,什么坏消息我都能承受得了。”   难道他漏了什么让祁珍有了可乘之机跟办事处那些人交代了自己的存在?   那也不怕呀,大不了她再狐假虎威一次,用阎君来恐吓他们。   邵兵看了她一眼:“先前为了探出祁珍身体里的系统,对她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比如……开颅开膛,所以,你的身体就算拿回来,那些伤疤估计也没办法完全祛除。”   真一瞠目。   “你们是合法机构吧,怎么一言不合还把人开膛破肚啊。”   还好她不要那具身体了,否则要被这办事处的人气死!   说到这儿,邵兵难得露出几分抱歉:“这事怪我,为了少些麻烦我隐瞒了你的存在,他们并不知道你等着那具身体还阳,等我察觉到他们的动作后就立刻制止了。你放心,这事还有挽回余地,首都有几所医院能做疤痕修复,医药费我出。”   那系统着实厉害,他们通过仪器能感应到它的存在,但很难判断它有无实体,是藏于魂魄,还是藏于肌肤?   只能使用秘法将身体剖开,先排查有形,再验证无形。   “……”   真一无语的同时还有些心虚。   虽然他态度非常真诚,但真一还是没坦白自己依靠修炼重塑身体的事。   只敷衍的“哦”了几声。   便话锋一转:“那单位能给我开介绍信吗,我跟盛景玚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到西北见见父母。”   正好,最近运输队有趟活要到那边,目前没什么人愿意接。   真一起初还觉得奇怪呢。   她见过的长途司机就盛景玚一个。   看盛景玚跑长途不仅给自己攒了一处院子攒了钱,还能照顾千里之外的父母兄弟,真一打心底里觉得跑长途是个有钱途的工作。   这年头赚钱多难啊?   怎么还有人不愿意干,把钱往外推的呢?   盛景玚听到她的问题笑了好久,等她快恼羞成怒时才把其中的道道儿说给她听。   一来今天热,长途一跑就是好几天,呆在小小的驾驶室里能把人热坏了。   二来要送的货物是一车电缆,目的地还是西北某个小县城,那边条件多差啊,跟最北边和最南边都不能比,一路上明显倒不了什么货。   累就算了,还没油水可捞,市内运货每天补贴六毛,长途就多两毛,图啥啊?   老司机们都三推四请呢,那些刚进运输队的人倒是想赚这个出差费,但上面不放心他们出任务。   盛景玚前两天就提过这事,没说带真一一块去,只道他接这趟活儿的话就能顺道去林场看看父母兄弟,让真一帮着收拾行李。   真一听完,就在考虑自己要不要也跟着去。   只是先前拿不准办事处的人要留在这里多久,她才没跟盛景玚提。   既然邵兵说短期内他们不会离开,自己还要在家龟缩一阵子,既没法到火葬场修炼,又不能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出去攒功德,不如跟着出去看看。   她长这么大,还没到过比东川县更远的地方呢。   邵兵沉吟片刻:“没问题,出了省你也要时刻谨言慎行,不能做出危害人命的举动,否则特管局容不下你,你跑多远我都能把你抓回来,知道吗?”   “……”真一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没事吓唬她干嘛?   等她的功德树长到第四层,她肯定能把邵兵按在地上锤!到时候看他怎么威胁自己。   盛景玚到运输大队接了活后就去给车子做了检查。   他们这种跑车的,每次出车前必须做三件事:加油、加水、敲皮带。   而只有基本功扎实的人才敢跑长途。   毕竟某些省份路况不太行,多山路多弯道,一路上也没有修理厂,没有配件店,一旦车子出现故障就只能靠司机自行排除。   只有行驶到一定里程后的例行排查,才能送回本单位的修理厂。   像盛景玚这种开车技术过硬,修车技术强,身手还厉害,不怕遇着劫道的司机,是其他新员工最爱跟的师傅。   可惜他没有收徒的意思,也没要求跟谁固定搭档。   在这方面盛景玚从不特别偏谁。   跑省外时,队里安排谁给他做助手他都没意见,反正他对着谁都非常严格。   当然,盛景玚也从不藏私,但凡助手有疑问,他都会认真解惑。   这次前往西北,队里给他配的助手叫吴灿,是运输里负责修车的吴师傅的二儿子,挺壮实的一个小伙子。   回家前,吴师傅还特地送了一包红塔山给他,就想着路上多照顾吴灿。   “……唔,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盛景玚往脸上泼水。   今个儿太阳大,晒得他头晕目眩,媳妇儿方才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   真一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慢悠悠道:“我说,丑媳妇准备见公婆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①爱比克泰德:我们登上并非我们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我们选择的剧本。   加班,少了点~   祝愿大家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能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第39章 ·   盛景玚泼水降温的手顿住,面上第一时间挂了惊喜,还有那么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真一咯咯笑:“开心傻了?”   “邵兵不是叫你最近呆屋里吗,你真的能跟着我一道出门?咱们到林场的话,来回得十来天,离开东川真的没问题吗?”   盛景玚一抹脸上的水,激动地薅了几次额头短发。   他那头发不短不长,跟时下大家喜欢留的小平头不同,得稍微长上一点,这么一扒拉,优越深邃的眉眼配上饱满的额头,给人的冲击感特别强。   头发尖的水珠往外甩了甩,动作说不出的潇洒,人瞬间又帅了几个高度。   真一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一脸迷之微笑。   “他担心我跟办事处的人不对付嘛,但老藏在家里也不是事儿,没有阴气修炼慢就算了,也不能出去赚功德,暂时离开东川邵兵估计还松了口气呢。”   她觉得邵兵太厉害难对付,回过头一想,邵兵对她也非常忌惮。   虽然真一也不明白面对这么弱的自己,邵兵为何只以劝诫为主警告为辅,从来没试过动手。   兴许……   以为她跟地府哪位厉害的主儿关系密切,担心弄死了自己,他死后去阴间时被穿小鞋?   他肯定巴不得她不要留在东川碍事。   正巧,她也很想看看东川以外的世界,也想……见见盛景玚的家人。   往后呀,他们也会成为她的家人。   “你说的,爸妈他们会喜欢我哦。”   她眼睛眨巴眨巴,期待地看着盛景玚。   盛景玚没错过那潋滟眸光中不易察觉的忐忑,只觉得自个儿媳妇的小心机特别可爱,他弯了弯眼睛,将窝在藤椅里的女人往自己方向一拉。   眨眼间,一坐一站就变成了他坐藤椅,惊慌失措的女人侧坐在他大腿上。   “啊,干嘛呢你,也不怕人看见说咱们有伤风化。”   真一低呼一声,略带嗔意地抱怨道。   盛景玚挑眉:“管天管地还能管两口子关着门儿的事?”   真一小手锤他胸口:“哎呀,反正被人看见不好,人家不会说你,肯定会骂我是狐狸精。”   但凡两口子做了不符合大众想法的事儿,那他们嘴里错得多的肯定是女人。早些年她娘跟奶奶吵架,被大伯母指着鼻子骂时都是这些车轱辘的话。   明明有时候是爹和大伯没处理好兄弟间的关系,但永远是女人们互相辱骂。   可见——   大伙儿对男人宽容多了。   不得不说,真一也算深谙大众普遍的心理了。   盛景玚:“狐狸精多好,夸你漂亮魅力大呢。”   真一:“……”   夸她魅力大,她开心;说她狐狸精,那不行。   “椅子宽着呢,你屁股挪一挪给我留个位儿。”她又拍了几下。   盛景玚叹气,老老实实往左边挪了一下,双手箍在她腰间直接把真一抱着挪到椅子上。   夫妻俩肩并肩,半躺半坐着说话。   真一脑袋搁在他颈窝,懒散呢喃:“咱俩都去的话,之前准备的东西就太少了。除了穿的用的,山货还是得多带一些,如果能托人换些肉干、豆腐干就更好了,对了对了,你不是说咱爸妈不能随意出林场,那边也没医术好的大夫吗,那药就不能少……”   她絮絮叨叨的,偶尔想到什么还有些一惊一乍。   盛景玚面带笑容,仿佛能预见几十年后的祈真一了,肯定比现在还要唠叨几十倍。   但他一点不反感,甚至期待着老了后的祈真一会对他唠叨什么。   他爱极了她替家里打算的小模样,可爱得紧。   “干嘛,干嘛动手动脚,我要打你了啊……”   “不许亲,不许亲。”   “啊啊啊啊,你烦死了。”   “……”   胡婶架好梯子,回屋端出切好的大头菜,一只脚刚踩上梯子就听隔壁院子里传来小两口打情骂俏的声音,顿时老脸一红,嘴角抽了抽。   咕哝道:“……一点不注意影响。”   说完,又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年轻啊!   ***   盛景玚办事效率很高,不知托了谁的关系,反正出去一趟,回来时两只手拎满了东西。   真一一瞧,除了最重要的药,还有一大块腊排骨,不少能存放的吃食。   两人合力打包好后,他又从闲置的柜子里取了两床棉被。   “……车子装得下吗?”收拾完居然有整整三大包。   “能装。”盛景玚用白红蓝三色的防雨布将两床被子包好,用绳子绑得严严实实,又说:“到时候把被子捆在车顶,吃的放在驾驶座就是了。”   东川运输队总共有二十来辆车,四十多人,不少人身兼多职,比如队长还担任生产调度、计划统计;副队长也要兼任劳保后勤和财务代理……   盛景玚到车队第三年,队里就想让他再兼一个岗。   但他当时的心力都在寻找祈真一上面,也瞧不上那几块钱的补贴,便婉拒了。   后来,汽车监理所规定一辆车只能办理一个学习执照,盛景玚拿到驾照后,队里就将车子固定下来,方便他带助手(徒弟),但谁也没想到他再次拒绝了。   这就让一些资历更老的人不高兴了。   有些人被撺掇着到队长那儿闹过几次,队长只得给盛景玚做思想工作。   他才同意助手跟车,同时也提了要求,不能固定一个,必须轮着来。   这回他没硬刚,话倒是说得极为动听,不固定是为了多培养出几个好苗子。   这样一来,即便有人依然看他不顺眼,觉得他傲得惹人生气,也没话可说了。   毕竟跟着他出去确实能学到不少东西。   跟运输队不少师傅相比,他这人不藏私啊,在倒货这方面眼光独到,跟车的助手也能跟在屁股后头赚点散水银子。   如此,他那岌岌可危的名声又变好了一点点。   东川运输队里的车有好几种,载重量不相同。   盛景玚经常跑长途,固定开一辆军绿色解放牌大卡车,载重4吨,别的毛病没有,唯一的问题是驾驶座坐三个人可能会挤。   真一眨了眨眼:“我可以不占位置啊,到时候你把我的身体揣兜里,我自己坐车顶上也可以的呀。”   盛景玚:……   “不好。”   具体哪里不好他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不在自个儿视线里他就不是特别放心。   “其实……坐你腿上也不是不行,我可以把自己变得透明一点点~~”   她边说边轻轻撞盛景玚的肩膀,拇指和食指比划着。   “唔,还可以多一点点,完全透明也不是不行。”   笑得没心没肺,让人想摁着她,打她的小屁股。   盛景玚侧首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眸色微暗,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想亲吻她的想法空前强烈,意识到欲|望复苏,他神色微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别过脸挪开视线,紧挨着她的大腿也悄悄往旁边移了两公分。   “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吗?”   真一挑眉,小模样神采飞扬。   小指勾起盛景玚的食指,缠过来扭过去,她的手指秀窄修长,丰润莹白,指甲柔和带着珠光,是少见的漂亮。   嗯,他说得没错。   就是吃定了他不会真对自己做什么才敢死命撩拨他。   盛景玚笑了笑,反客为主。   先是抓着她的小指,而后慢慢收拢。   手指全被握住,他的动作缓慢轻柔,仿佛电影中慢放的镜头,脸上表情一本正经,偏生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意味深长,透着几分狎昵、亵玩……   真一脸红了红,忽觉口干舌燥,竟不敢直视盛景玚了。   连忙咳了两声,手忙脚乱从藤椅上爬起来往屋里走,边走边欲盖弥彰:“啊,走之前得把柜子都盖上,免得积太多灰,还有……”   盛景玚眉目疏朗,收起逗弄的心思,看着她慌乱的脚步轻哂出声。   次日一大早,真一去找熊炳云开了介绍信。   盛景玚则先去运输队跟吴灿汇合,再到电缆厂装货,将近中午才回家拿东西,车子就停在巷子外面的主干道。   真一在家早就准备好了,她将身体缩至小手指般大小,特意拿一条细绳子绕过木偶脖子打了个活结,她的身体顿时变成了一枚小木坠子。   “我怕放口袋里的话不小心掉出来,到时候人家肯定觉得奇怪,不如做成坠子戴脖子上。”   盛景玚被她的神来之笔惊呆了,看着被套了脖子的小木偶久久无法回神。   过了不知多久,才艰难地问:“……这样套着她,不难受吗?”   真一看着他感同身受,不忍再看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即爆笑:“我不在里面的话这就是一截普普通通的木头,难受什么?”   奇怪,怎么突然就多愁善感起来了?   真一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完全没get到盛景玚此刻的心思,急着催他戴上赶快出门。   吴灿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见盛景玚拎着大包小包出来,赶忙跳下车帮忙。   “盛哥,你这都是些什么啊?”   远远看着这么大一包,他运足了力气去接,生怕闪了腰,谁想到根本没什么重量嘛。   “给亲戚带的被子。”   西北那边不缺棉花,但管控非常严格,每年产出的大部分棉花出口到苏联,当地人要买都不太容易。而东川不产棉,本地经济效益却不差,人口也多。   这市场需求量一大,自然就有人费心思把东西搞过来。   盛景玚将棉被以外的东西放到驾驶座下面,又将预先准备好的绳子扔到车顶,双手抓着车门两三步就爬到车顶,“来,给我。”   吴灿将绑得结结实实的棉被托举过头顶,盛景玚接过三下两下就绑好了。   他直接跳下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车子前下意识头伸到车窗外往上面瞄了一眼。   “盛哥,有哪里不对吗?”   他以同款姿势瞄了瞄车顶,没看出哪儿不对劲。   盛景玚神色淡淡地:“没事。”   东川到西北宁康市一路上多山,尤其是出了东川进入越省,路况奇差,几乎都是泥巴路和石头路混杂着,再好的车也经不起搞。   盛景玚早有心理准备,他担心车子在荒郊野岭里出故障,便提前买了一部分零件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状况。   因着吴灿开车不熟练,中途几段路可谓翻山越岭,对技术扎实的老司机而言都是挑战,何况是还没参与考试的新人,盛景玚便没让吴灿上手,只是在遇到陡坡路段给他讲点技巧。   等平安到达宁康范围时已经是第六天下午。   “盛哥,到宁康市大概还要多久?”   吴灿掏出汗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抱怨道:“越靠近这边天儿越热啊,这太阳真是牛逼大发了。”   “差不多七个小时。”   吴灿一听,立刻建议:“要不,咱们找最近的镇上休息一晚吧,反正就剩几个小时,也不着急赶路。”   他是真扛不住了。   短短几天脸就晒黑了几度,脖子上甚至有两处掉皮,虽说也抽空洗过澡,但他还是能闻到自己身上那一股怪味。   吴灿算是明白队里的老司机们为啥不乐意往西北跑了。   果然是遭大罪。   别说脸一直暴露在太阳下,白天里屁股下的坐垫那叫一个滚烫,他觉得自个儿就跟那串起来烧烤的乳猪一样,很快就要没命了。   结果扭头一看,盛哥不愧是盛哥。   全程面不改色,岿然不动,脑门上汗都没几颗,自己身上是酸臭味儿,人家身上干干净净。这么长的路,全是他一个人开,再热再累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没打过哆嗦。   好几次,他想找个招待所休息的话到嘴边,看着旁边跟没事人一样的盛哥就又咽了回去。   吴灿绝望的想,这人跟人的区别咋就那么大呢。   简直比人跟狗的区别还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吴灿:……哥,你真的不觉得热吗?   盛景玚:呵,我有媳妇你没有。 第40章 ·   盛景玚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略显冷淡地应了。   真一站在驾驶座旁的窗外,完全不需要用手扶着车门,只兴致勃勃地看着身侧的悬崖。   若是有人看见这一幕定要吓得屁滚尿流,以为自己要被找替身了呢。   盛景玚:“这段路出去就是金子镇,晚上我们到招待所休息,金子镇有片烟草种植区,本地有两家大的香烟厂,想赚钱的话自己找找渠道。”   说到这儿,盛景玚就不讲了。   这么温柔的语气是在跟他说话吗??   吴灿有些受宠若惊。   惊喜之后,有什么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一路上盛哥怎么时不时看外面呢,是一直开车眼睛太累也想看看风景吗?   奇怪咧。   吴灿心情有些微妙。   一会儿陷在“盛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不搭理人啊”的怀疑里,一会儿又忍不住赞同“果然还是有点古怪,说到一半咋就没了”的论调。   盛景玚懒得去管他的脑洞放飞到哪儿去了。   他刚才说的前半段话自然是给真一听的,后半段既是提点吴灿,也是他用来吊住吴灿的胡萝卜。等吴灿为了倒香烟留在金子镇折腾,他独自前往宁康交货,真一就能在进宁康市前现身。   到时随便找个理由在宁康停留三到四天完全没问题。   这也是长途运输的特性决定的。   如今大部分路段的路况都不算好,有时候车子在途中出了故障耽搁上十来天也是有的,更甚至有那倒霉的遇上了劫道的匪徒,丢货丧命也不是没可能。   这种情况下运送货物的时效性就很难保证。   无论是出货的厂子还是买货的人都不会把运输时间卡得太严格。   当然,特殊产品除外,比如水果蔬菜一类。   这类讲究时间的收费标准不同,如果量足够大的话车队一般会派上两三辆车,还会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人跟车,这是为了防止劫匪。   而他这次运的电缆则属于不严格要求时间的那一类,光是送货时限就长达一个月,还不包括回程时间。   吴灿也知道长途运输中的某些潜规则。   听到盛景玚提起香烟,心里明白对方在提点自己,赶忙道谢。   他不是不知数的,没敢得寸进尺让盛景玚帮自己介绍接头人,而是算着身上能拿出来铺路的票证和钱,半晌后,吴灿频频看盛景玚。   一副想说啥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逗得真一抿嘴笑了笑,担心影响盛景玚开车没敢对他使眼色。   “有事?”语气又恢复了冷淡。   吴灿心里咯噔了一下,暗自哀嚎来自盛哥的关爱怎么消失得那样迅速。   他搓了搓手,没啥底气地说道:“盛哥,那个,你身上带了多少钱,能借点给我吗?”   说完谄媚地笑了笑。   真一更乐了,这是什么喜剧画面。   一米八壮汉露出小媳妇般的笑容,搓手的动作又透出一股猥琐,真是绝了。   她发现盛景玚认识的人都挺有意思。   盛景玚侧首看了眉开眼笑的少女一眼,眉宇舒展,等扭头回去眼角余光里显出吴灿时,他脸上立刻浮现出嫌弃:“有,你要多少?”   “两、两百……不不不,一百五就行了。”   吴灿改完口,想想两百一百五都不是小数目,这年头八口之家每个月的花销也就三四十,又觉得还能再少一点:“要不一百——”   也行。   他的话还没落下,车子传来嘎吱一声,轮胎和地面摩擦着,慢慢停下。   盛景玚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捆成卷的大团结,点了两百出来:“给,回东川就得还,知道吗?”   吴灿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那肯定的,盛哥你放心,我没啥大本事,但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还就还。”   想坑盛景玚,那也得他抗揍啊。   别看他长得壮实,手脚勉强算得上灵活,但要跟人打架他就不行了,天生没这根筋。   吴灿进运输队没多久,但他爸一直是运输队里的老员工,下班回家就爱跟家里说队里小伙子脾气咋样。   其中夸得最多的就数盛景玚了。   夸得家里人耳朵都起茧子了,一度想把大姐说给盛景玚,后来听说他有对象才作罢。   他爸当时长吁短叹,不止一次遗憾过当不了盛景玚的老丈人。   他要是敢黑盛哥的钱,别说盛哥,就连亲爹都不会放过他,肯定拎着斑竹鞭追他三条街,再打他个半死。   盛景玚“嗯”了一声:“你在金子镇办自己的事,我去送货,二十六在镇上招待所汇合。记住一句话,和气生财,莫贪心莫显摆。”   吴灿应了,又觉得奇怪:“怎么要等到二十八才回来?”   今天才二十三,按理来说明天就能把货卸完,到时候在金子镇停个一天就能打道回东川了。   盛景玚:“走亲戚。”   吴灿也记起了盛景玚的大包小包,看他没有多聊的意思,也就没再多嘴,麻利地下车找人问招待所位置去了。   他一下车,真一就飘进车里。   好奇地摸了摸方向盘:“累不累,诶,我问了句废话,你眼睛下面都泛青了。”   运输队工资高,油水足,也确实辛苦得很。   “你说你们运输队也真是的,做什么不配个会开的师傅跟你轮流开车呢,万一累过头精力不济把车子开翻了怎么办?”   盛景玚闻言笑了笑,伸手想捏她气鼓鼓的脸颊,又立马想到触碰不了她,只能遗憾地缩回手。   “这次是特殊情况。平时开几个小时我们就会停车歇上半个钟到一个钟,入夜后基本就不开了,谈不上危险不危险。”   真一不笨,顿时明白了。   抬手就朝盛景玚身上招呼,可惜落了个空。   “那你着急什么呀,咱们早点晚点不是都一样吗?这一路那么多山,好几次盘旋山路旁边就是几百米悬崖,你要是一个失手摔下去神仙都救不了你们!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放心,我很清楚自己的极限,我有数。”   真一忍不住暴躁:“你有数个屁!”   水鬼还大都是会水的呢。   盛景玚嘴巴张了张,正要安抚她的怒气,吴灿回来了:“盛哥,老招待所搬到镇子另一头了,我们过了桥再往左转开上一公里就到了,三层楼挺显眼的。”   说完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真一知道他碰不着自己但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顾不得气恼,忙不迭飘到盛景玚左侧,卡在他和车门之间。   盛景玚不动声色往右挪了挪,给她腾空间。   对吴灿冷静道:“送你到招待所后我就不休息了,我继续开车前往宁康。”   吴灿瞪大眼:“啊?!”   真是彻底被盛景玚折服了,他颤颤巍巍竖起大拇指:“盛哥,你牛!”   盛景玚没搭理他,发动车子朝招待所开去,到了那儿把人一扔,卡车呼啸着开走,给吴灿留了一嘴的灰尘。   他赶紧呸呸几声,看着车屁股一阵无语。   出了镇子,盛景玚将胸口带着些许温度木偶人取下。   真一钻进身体,过了约莫两分钟,僵硬的木偶渐渐变得柔软,她动了动胳膊,又捏着脖子左右转动几圈,感叹道:“第一次离体这么久,怪不习惯的。”   “别盯着车了,来,歇一会儿,我给你揉揉眼睛。”   她拍拍腿,示意盛景玚躺下。   盛景玚有点懵,但身体比思维更快,还没想出拒绝的话身体已经倾斜过去了,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按在他太阳穴处。   她的手依然带着些许凉意,不冰,就是凉凉的,像山泉,像井水,恰到好处的沁凉。   很快,盛景玚就觉得盘踞在头顶的乌云被揉散开了,他缓缓合上眼,颇为享受地哼哼了两声:“媳妇儿,你真好。”   就是总觉得哪儿怪怪,感觉座椅好像动了起来的样子。   等等,座椅动了?   ……!!!   他猛地睁开眼,腾地一下坐起身,屁股跟着了火似的,就见窗外风景迅速后退,盛景玚惊愕地回首看着被他的动作整得蹙眉的真一:“这,这这……”   怎么弄的?   真一眨眨眼,无辜的看着他:“你忘了,我能隔空操纵一些东西啊。”   凌家的多年积蓄,不就是“它们”跟着自己回来的吗?   真一揶揄道:“累昏头了吗,还是记性变差了啊。”   盛景玚:……!   他昏头了?他记忆差?   既然有这个技能,平时扫地擦灰怎么没指挥扫帚和抹布自己干啊?   真一撇嘴:“我也想啊,就是怕养成习惯产生依赖心。等我变成人这本事就没了,习惯了万事都不动手,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有句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惯了便利哪还能吃得下苦呢。   如果当一只鬼的同时可以保持自由,拥有高强的本领,想干嘛就干嘛,那做人的吸引力还能剩下几分?   光是想想就觉得脑壳疼。   真一不愿放纵偷懒的念头。   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是更想变成人,那就必须保持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这不是看你累得厉害吗,如果没那个吴灿同行,早就能让你躺下休息会儿了。”   这一路上吴灿的作用也就体现在陪他说说话,这活儿她也能干嘛。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因为心疼。   她的心思盛景玚懂,但是——   “操纵车子会不会对你不利?”   比如力量用光后变得虚弱?   真一都没弄明白吸阴煞力修炼魂魄多了后会变成什么样,盛景玚心里就更没底了。   真一愣了愣,笑他大惊小怪:“怎么会?让它们动一动而已,能有什么不利?”   她觉得自己好极了,没有一丁点不适。   盛景玚:“真的?那你试过还能做别的吗?比如直接将咱们移到宁康,又或者隔空伤人……”   “噗……你怎么了?你以为我是神仙啊,什么都会,哈哈哈哈……”真一笑得东倒西歪,以为他故意逗自己,正想再揶揄他几句,就见盛景玚表情特别认真。   她慢慢敛起笑:“呀,你不是开玩笑啊?”   她没想过伤人,便从没有启用过“鬼”的能力,缺乏了探索的主观能动性,便不知道作为一个不受阴阳两界规则束缚的“鬼”究竟会多厉害。   在真一的印象里,鬼魂都是浑浑噩噩的,它们受黄泉之力的压制,也受到地府规则的管辖。   那些规则跟人间的条例不一样。阳间的法律不遵守,只要没被人揭发也就无事发生,有些罪犯可以逍遥法外一辈子;而地府的规则一旦定了,就如同孙猴子给唐僧画圈一样,出界必罚。   那些鬼魂更像是失了记忆的“人”,还像拔了牙的老虎,被无数重禁制锁着,困着,没什么危险性。   她真不觉得自己能有多大的本事。   盛景玚点头,想起邵兵对媳妇儿的态度,他觉得,有可能真一对自己了解的太少了。   真一默了默,眼神古怪的看了他好几眼。   皱着眉头一脸苦恼:“……应该没有吧,要不,我试试?”   说完,她当真试了试,就见车子还在路上四平八稳的开着,她也没觉得自己伤到了祁珍。试过后她摊开手,戏谑道:“呐,很正常,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盛景玚半信半疑,他将困惑按下不提:“可能是我多想了。”   ****   祈家商量了好几次,都没拿定主意让谁去见真一。   老大祈大强倒是自告奋勇。   他对突然回来的妹子并不害怕,也不像陈红梅那样排斥到自欺欺人的地步,反之,他很愤怒,也很心疼妹妹。   这是因为祁珍取代祈真一时他已经有妻有子,本身就跟妹妹交流的比较少。   自然同祁珍培养不出什么感情,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就好像被雷劈了一般,简直想抄起家里的锄头去给祁珍脑袋开个瓢儿。   得知老六和妈的小算盘,自然一万个不同意。   “这事不知道的话我可以不管,既然知道了那就绝不可能把一个冒牌货当妹子。妈,她说小真一没了她才取而代之你就信?你自己都说了,小真一就找她报复,那肯定是她害了小真一的命,为了一个杀人犯去算计小真一,这事我干不出来。”   “还有老六,你想到县里上班,那就靠自己的真本事。咱家本就是三代贫农,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的饭。先前不知道祁珍是什么玩意儿时你跟她走得近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你不仅不帮小真一出气,你还让咱们去替她求情,你这是怎么想的?这叫吃咱姊妹的人血馒头,你还记得那是你亲姐吗?”   家里就老五和老六是双胞胎,从小一个摇篮里长大,按理说,他们俩应该比其他兄弟姊妹更亲近。   小真一以前也确实最护着老六。   虽然她只比老六早出生几分钟,但她很认真地当一个好姐姐。   老六这行为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祈大强沉着脸,死死盯着祈瑞军。   祈瑞军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大哥,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咱们家现在日子虽然过得不错,但也惹不起凌家。留下祁珍做两家的纽带对家里更好。   你们自己想想,爸妈这辈子是走不出大山了,我跟凌家打好关系不也走得艰难吗?   你们几个难道就想一辈子窝在山里种地采山货啊?就算你们愿意,难道就不为铁牛几个想想吗?有县长做亲家,孩子不管是读书,还是过几年想当兵,都比别人有优势。   前两年柱子明明通过了招兵检查,临到头名额却被别人顶替了,为了啥?还不是因为顶替他名额的是三队大队长的儿子吗?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祁珍是我们家的姑娘,孩子们认她这个姑,祈真一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与其把祁珍整垮,不如让她赔偿祈真一的损失更实在。”   他说得舌灿莲花,将利弊分析了个透。   祈兴国却无比失望地瞥了祈瑞军一眼,抽着水烟懒得开腔了。   祈大强面色铁青,言辞难得犀利:“你只是怕祁珍被报复后,轮到你丢工作!老六,你的书真是念到狗肚子里了。”   “大强怎么说话呢,你弟——”   “妈,我们哥俩说话,你别插嘴。”祈大强罕见地打断了陈红梅的训诫,看着祈瑞军说道:“回头我会去找小真一,但不是为了替祁珍说话,你最好歇了这心思。”   祈瑞军脸色乍青乍白,没想到一向敦厚老实,热衷和稀泥的老大会如此强硬。   同时,他也觉得祈大强不识时务。   “大哥,你真的不为铁牛几兄弟考虑,难道大嫂的想法也跟你一样吗?”   这话一出,除了陈红梅,其他几人都感到失望。   “老六,你过了。”   祈大富说。   “你和妈在她面前是这个态度的话,她不想认你们不是很正常吗?”祈大贵嘟囔了一句。   被陈红梅听了个正着,又是捂着心窝子开嚎。   祈瑞军见说不通,几个哥哥没本事就算了,还没点眼力见,只瞧得见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登时也有些不耐烦:“知道为啥我能当工人,你们还在地里刨食吗,因为我脑子比你们聪明,我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你们以为帮着祈真一她就会感激你们吗?我告诉你们,人家早就不认咱们这个家了,报复完祁珍,下一个就是咱们。你们想兄妹情深那也得她把你们当哥哥。”   “她现在是鬼,鬼能是什么好东西吗,那不害人的还叫鬼吗?不信你们到山腰问秦瞎子,看看做了鬼的祈真一脑子里还有没有大伙儿。”   他对祈真一能在太阳下走动这事感到奇怪,但他相信祁珍背后的靠山。   祈真一绝对不是以人的身份回来的,哪怕她有正儿八经的工作。火葬场这地儿,也恰恰显出了她的不正常。   实在不行,就揭穿她的身份,等周围人都知道她是鬼后,说不定有高人能收了她的魂。   祈兴国:“说完了?她要不是好东西,你咋能活着回来编排她?老六,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你姐很不满?她以前得罪过你吗?”   说着,祈兴国微眯着眼,审视地看着他。   祈瑞军心头一紧,垂下眼眸:“爸,我只是就事论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爸说得对,小真一如果要对付咱们,上回就不会放过妈,不会放过你!你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怕什么?”   祈大富和祈大贵对视一眼,没吭声。   但看得出来他们更赞同祈大强的意思。   这般争吵的场面大概经过了三四次,等三兄弟做好思想准备找上门时却闯了空。   “找小盛和小祁啊,好像出远门了。”   “啥?出去做什么?小盛是运输队的,你们不知道啊,小祁估计是搭着顺风车,跟着一块去了。”   “……”   而此时此刻,在真一的操控下,汽车平稳匀速地行驶在山路上,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距离宁康市只有几公里了。   “还有几个小时才天亮,先停车眯一会儿吧。”   盛景玚看了手表,时针指向十二点多。   这个时间点车子进城后肯定找不着招待所,供电所也早就下班了,到时候得停在大马路上休息。   思来想去,不如市区外停一晚上。   真一将车子靠边停好,不客气地把自己埋到盛景玚怀里,看着天幕上闪烁的星星点点,感叹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星星比东川的要多呀?”   “嗯。”   “也要亮很多。”   “嗯。”   真一:……   “你别一直嗯啊嗯啊,显得我在自言自语一样,没趣儿。”   真一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小小声地抱怨着。   “没趣儿?孤男寡女野外看星星,老子觉得你们挺有趣的,有趣得很!三样,狗憨儿,你们几个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我老公觉得我应该更强一点,怎么办? 第41章 ·   天还未亮,苍穹边缘透着微光,西北向来干燥,今儿早空气却比往日湿润些许。   值班民警郝建党翻了个身,总觉得耳畔嗡嗡嗡,以为是扰人的蚊子,下意识往自个儿脸上呼了一巴掌。   蚊子没拍着,倒是把自己拍醒了。   他倏地睁开眼,思绪还有些迷糊,看了看窗户外的天色,正要倒头接着睡,就听“哎哟”、“嘶嘶”声断断续续传进来。   不大,只能隐约听见。   郝建党睡意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判断出门口确实有人。   宁康市公安局整体建筑是L形,大门往外支出三米宽,左右四根威严的大柱子。值班室窗户望出去,只能瞧见外头的马路和第一重大铁门,但楼栋凸出的那一块正好被柱子挡住了,看不真切。   他拿起电筒,慢慢走出值班室。   到了大门口一看,嘿,傻眼了。   五个男人被麻绳捆成一团,痛苦的呻|吟着。   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公安同志,救命啊!”   郝建党手里的电筒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伤得不轻但又不致命,最后,电筒光落在长着一双吊梢眉三角眼的男人腿上,他的腿耷拉着,似是断了。   “有两个……两个……”   一人赶忙控诉,可当他想说起两人时,诡异地是,竟想不起那两人长什么样了。   男女不清楚,身高想不起来,脑子里只有模糊不堪的记忆。他惊骇地扭头看领头人:“大哥,你还记得那两人是男是女吗?”   这问题当即把郝建党听懵了。   再一瞧,另外几人也脸色茫然。   “男、男的吧?”   “……是吗,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你们还记得那两人的脸吗?”   又是齐齐摇头。   郝建党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也没给几人松绑,蹲下身问道:“绑你们的人呢,去哪里了?为什么被绑过来,什么时候到这里的?挨个儿说。”   五人又不吭声了,倒是叫嚣着让他快点解开他们身上的绳索。   “公安同志,你先把我们松开,我们才是受害者。”   “是啊,赶紧去抓他们啊,再慢点人就跑了。”   郝建党挑眉,正要劝他们配合,余光就瞥到最外面右边柱子上绑着一张纸。   他起身走过去,将纸抽出来。   电筒光照上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塔子路遇匪徒,有命案在身。   字迹潦草,透着纸都能感受出留字的人狂妄不羁,想必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郝建党手指轻轻捻了捻,纸张没什么特别,是供销社里最普通的那种。   既是塔子路发生的冲突,又在这个时间点,就是说这几人是劫道的,也不知道是本地人还是外省流窜过来的。   郝建党回头看了五人一眼,先到传达室把另一位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值班同事叫醒,而后回办公室拨通了局长家的电话。   宁康是西北的重要城市,公安局的规模和人手自然不是东川派出所能比的。   盛景玚二人扔“垃圾”的地方名为三处,离此地不远的位置就有公安三处家属院。这边郝建党电话打过去,将纸条的事一说,那头的陈海洋立马绷紧了神,脑子飞速运转:“我马上过来。”   睡觉?   哪还睡得着!   纸条内容真假不论,能悄无声息把五个人扔到公安局门口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陈海洋套上裤子,“……又有案子了?”   身后传来妻子含糊不清的话,显然这种情况已经很多次了。   “嗯,我先走了,一会儿你跟女儿说一下,我不是故意不送她到学校,下次——”   话没说完,妻子无奈地打断她:“知道了,下次一定送嘛,你快出门吧。”   “嗯。”   陈海洋拿起门口斗柜上的口哨出门,到了楼下空地处举起哨子吹了一记响亮的,很快,六七家灯陆陆续续亮了,两分钟之类,凌乱的踢踏声从楼道里传出。   集合过程不超过三分钟,陈海洋已经带着七人分队赶去局里了。   他们动作能如此迅速,是在陈海洋接管三处大刀阔斧改了数项规定后养成的习惯。   眼下偌大的宁康市按东西南北划分了管控区域,每个公安分局负责的范围都非常大,加之宁康周边不少遗留问题,民国时就存在的几大土匪窝没有被一网打尽。   事实上,建国后宁康市数次剿匪,可这些土匪中不少人是当地村民,村里的关系弯弯绕绕,互相打掩护,这就让少部分漏网之鱼东躲西藏,时不时出来作案,需要的警力就非常多。   光是三处办案民警就分了三组。   为了提高公安局办案的效率,陈海洋将人员分组后直接拿从前在部队里那套来管,不管有没有紧急情况,三组轮流排班随时警戒。   如同今晚,他一吹哨,事先安排好的那一组就立刻到位。   “陈局,啥情况啊。”   “到了局里就知道了,说不定这次能捉条大鱼。”   塔子路是什么地方,进入宁康市最主要的道路之一,整个路段就十多里,甭管发生抢劫案的地方是头还是尾,都说明这几人胆子很大,吃准了不会被发现。   比起流窜的土匪作案,陈海洋觉得塔子坳附近几个公社的社员嫌疑更大。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遇到了狠角色。   陈海洋一行人到达公安局时,就见一楼正大门那儿灯火通明,几个男人五花大绑,郝建党跟温家栋半蹲在他们面前,状似无意地套着话。   听到脚步声,二人起身齐齐喊道:“陈局!”   陈海洋点头:“都动起来,把人先弄进去。”   随后接过郝建党递过来的留言条,看清上面的字后他略微挑了一下眉,边往里走边道:“耗子,你负责调查今晚从塔子路进城的人,问问街道左右居民有没有听到动静,李刚你去查塔子路附近公社少了谁,告诉他们提供的线索确认有用就发五斤大米,还有……”   ******   盛景玚二人把五个不长眼的匪徒丢在最近的公安局后,就将车直接开往供电所。   他们没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但也没想主动帮宁康市公安局破案。   毕竟有工作在身,到林场又得开上半天车,算来算去能耽搁的时间并不多。   盛景玚对待外人一向冷心冷肺,更不情愿把时间浪费在公安局。   说得难听点,他这人是没什么正义心的,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好人。   而真一呢,她一辈子没跟警察打几次交道。   压根没有配合警察的概念。   她觉得自己把人抓了送过去,又特地提醒了那几人身上有因果沾了血的事,做得足够多了,却没想到她好心让盛景玚留的纸条反倒惹得陈海洋将注意力进一步放在他们身上。   要知道自个儿弄巧成拙,她肯定能念叨一整天。   “来了,来了,有人上班了。”   对方也瞧见了他们:“东川来的?”   看着防水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当即明了他们的身份,连忙打开大门让车子进去。   顺着对方的指示,车子慢慢开到库房区。   “同志,先喝杯水等一会儿,王主任一会儿就来。”   任何一个单位或者厂子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谁签字谁负责,王主任还没来上班,小干事当然不能越俎代庖,只能先把人好好招呼着。   他诧异地看了真一好几眼,以为她是跟车的司机,想到东川到宁康几百公里,对真一佩服得五体投地。   女司机少见啊,能当方向盘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   真一被他仰慕的眼神弄得一头雾水,想问他怎么了。   可人家没说,她也只能礼貌笑一笑。   算是见识到了运输队的吃香程度了,连公家单位都要对他们另眼相看。   难怪方向盘能进大伙儿最羡慕工作的前三甲。   她朝盛景玚挤眉弄眼,半是夸耀半是揶揄:“厉害了。”   这边小两口悠哉悠哉等着王主任上班验货签字,那头公安三处已经忙疯了。   有道是久走夜路必撞鬼,这不是那伙人第一次抢劫,其中两个甚至有盗窃前科,被另一个办案小组的人认出来了。   这下好了,恁他们如何嘴硬不交代,姓甚名谁哪个大队的人很快被知道得一清二楚。   陈海洋将五人关到不同的审讯室,对其中两人进行了严刑逼问。   这年头可没有公安不能随意对嫌疑人用刑的规矩,陈海洋又是部队转业来的,审讯人很有一套。   其中一人心理防线薄弱,交代出三桩命案,连埋尸地点都说了。   他交代得很痛快,陈海洋却怀疑还有别的事,再次不动声色问起今日凌晨那一桩。   奇了怪了,只要问起他们凌晨要抢的是谁,对方开什么车,五个人脑子齐齐短路。   不用串供,齐刷刷地表示想不起来了,那种茫然和无能狂怒也不像装的。   局里的人一琢磨,当然不可能是有意隐瞒,毕竟命案都交代了,左右逃不了了,又何必怕多交代一桩抢劫未遂的案子呢?   “耗子,你那边有问到什么吗?”   名为“耗子”的男人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有线索,但是……不可能啊。”   他神色困惑,迟疑着要不要讲给陈海洋听。   那大姐的说词实在让人不敢信,他甚至怀疑对方故意来戏弄他的,但是思来想去又找不到理由。   陈海洋眼眸微眯,下巴点了一下:“说说看。”   “……那辆车很大很高,车里有人,动作不像开车……被绑在前车盖上,没发出声音……我推测是载重量不小的卡车,初步调查昨夜进城的货车至少百八十辆,符合条件的车子还没统计出来。”   陈海洋手指无意识在桌上轻敲,默了片刻,问:“他们怎么说的?”   “……不记得了,他们不记得怎么过来的,只有抢劫失败被反绑跟到了咱们这儿的记忆,但有一点五个人意见很统一,那就是对方是两个人,不是车队,只有一辆车。”   “通知一组二组的人,全力调查进城车辆,各个大厂、大单位都跑一跑,看看哪个最近在外地订了货。”   “三组的,立马前往埋尸点。”   “知道了,陈局。”   ……   王主任掐着点儿来的,正正好九点,一分不早。   验完货便叫两个干事过来卸货,差不多到十一点,两人盖好章签好字离开供电所。   二人离开不到半小时,便有公安到供电所问话。   王主任一听,登时变了脸。   以为盛景玚两人犯了事,慌慌忙忙道:“走了呀,一个小时前就走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同志,你别吓我啊,我们单位就是接了一批东川来的电缆而已,跟送货司机不熟啊。”   两个公安对视一眼,一人掏出小本子,一人负责询问:“不要紧张,例行询问而已。能描述一下车子和司机的特点吗?”   王主任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的汗,吓死他了,以为拉过来的是见不得光的货咧。   一听不是追罪犯,才松了口气:“哦,他们开的解放牌军卡嘛。呐,那批货就是刚到的。司机有什么特点?谈不上特点吧,小年轻长得怪精神的,同行的女同志好像是他对象,挺俊一姑娘。”   听到这儿,问话的公安惊愕抬头:“一男一女?那车是东川过来的,你确定司机没有助手,陪着一道来的是女同志?”   运输队是有女司机的,但女司机几乎不会跑长途。   再者,以那五人交代的内容来看,说他们丧心病狂也不为过。   领头的交代了,这次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带了自制的□□和长刀,两个壮汉想反抗都不容易,何况是一男一女?   看来,不是他们。   王主任怔怔地点点头:“是,一男一女,还挺斯文的。”   单看长相,这两人长了一副聪明相,看着就挺有文化的样子。   “他们回东川了?”   “……”王主任苦恼地笑笑:“这,我确实不知道。”   “知道司机姓名吗?”   “不知道。”   王主任摇摇头,下一秒拍了自个儿脑门一下。   在桌上那一叠单子了翻了翻,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东川电缆厂的电话,同志,你可以打电话过去问问他们运输队安排的谁,那小伙子长得特别俊,说不定不用找上运输队,电缆厂的人就能告诉你们答案。”   这话倒是说得两个公安好奇了,大老爷们能好看成什么样啊?   两人当即给东川电缆厂打了电话,知道了送货司机名为盛景玚和吴灿。   许是先入为主,竟忘了再问一遍性别,只将车子型号和司机名字登记好,在二人名字后面备注上特殊标记后前往下一个调查点。   而这个时候,真一两人已经在去往林场的路上了。   贡凡林场在宁康市正西方,面积辽阔,但荒漠化非常严重。车子越靠近贡凡林场,风沙越大,气候越干燥。   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下午四点,在一片黄沙中两人终于瞧见了一小片绿意,渐渐有了稀稀疏疏的房子。   真一趴在车窗,眼睛好奇的看着马路两旁笔直的树,问:“要到了吗?”   这地方着实荒凉,看起来比她们山上还要苦。   红顶寨好歹靠山吃山,山下也有红溪河,只要不是懒汉总归不会没得吃,可这里就不一定了,越往西走连农田都见不着了,只有大片大片矮墩墩的荆棘灌木。   也不知道上次公婆寄过来的那么多东西让他们攒了多久。   一想到他们俩结婚却把爹妈的家底掏空了,真一心里怪不是滋味。   盛景玚要是知道她心理负担这么重,定是哭笑不得。   “……嗯,快了。”   他每年都会来一趟林场,亲眼看着这里的绿化面积逐年增加,心情自然比真一更加轻松,笑着说道:“过了前面的三月河,再经过一片白杨林就到了。”   “三月河……名字挺奇怪的,为什么叫三月,不是四月,也不是五月?”   盛景玚轻笑,看出她闲得无聊没话找话了。   “不是月份的月,这条河蜿蜒而下,犹如三轮残月相连,当地人这才给它取名为三月河,意指三个月亮。”   真一恍然,拖长尾音:“哦,这样啊~~~”   离林场越近,真一越是坐立难安,屁股下好似埋了几颗钉子,一会儿换一个姿势,单从她淡定自若的表情和语气里的雀跃很难发现这一点。   “怎么还没到?”   “快到了。”   “……”   当她第五次问还有多久到时,盛景玚终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失笑道:“来之前是谁吹牛说没有人不喜欢她这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儿媳妇啊?不会害怕了吧。”   真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谁害怕了,坐车太久我屁股疼而已!”   “噗!”盛景玚憋着笑:“嗯,知道了。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帮你揉一揉。”   真一:……   “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   贡凡林场。   这几天盛家人见了谁都乐呵呵,大伙儿感到好奇不已。   “盛老师,你家是有什么喜事吗?”   有人笑着问。   盛芳礼的儒雅随和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角皱纹挤到一块儿。   也乐呵呵地回答道:“小儿子跟儿媳妇要来咯。”   林场工人变动小,跟他说话的人叫牛解放。   年龄看着跟他差不多,是林场建立之初第一批护林员,部队里退下来的,自是见过盛景玚。   朗笑道:“整挺好啊,你跟向老师有福咯,几个孩子都挺孝顺的。”   盛家当初是一家四口过来的,虽然没有人押着,但林场的老工人都知道这是臭老九。   一开始没人愿意接近他们,克扣吃食也是有的事。   部队里出来的几个倒没那么上纲上线,但也拦不住那些人。   否则,一口一个大帽子就扣下来了。   庆幸的是,贡凡周围都是荒漠,林场的人也不多,闹腾一阵子后就消停了。   毕竟成天都在种树哪来精力搞文斗、武斗啊,批|斗几乎在喊口号,每周抽一天叫上盛家四口念一念主席语录,学一学马克思思想。   倒是没下死手整他们。   再者,林场任务重,人员少,多几个劳动力也能分担大伙儿的压力。   盛芳礼一家刚下放时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没吃的,没盖的,一家四口挤在不到十平方的茅棚里。那会儿当真无比绝望,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灰心,又担心最小的盛景玚孤身在老家的境况。   要知道,关系再好的亲朋好友也得时常走动才能留下几分情面,盛芳礼不是一个在人际往来上下功夫的人,所以跟老家的堂兄弟表姊妹们关系很一般。   又因着工作原因好些年没回过余家坝了,对余家坝许多人的印象都淡了。   几个小的跟老家的联系就更少了。   这就让盛芳礼夫妻愈发担心。   他是大学教书匠,再不在人际关系上动心思,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   他自己从农村走出去,当然不会觉得农村是世外桃源,人人淳朴。这要不出坏蛋还好,每天吵些鸡毛蒜皮的事,大队长调和下矛盾就是了;   一旦出个恶人,完全可以让人求告无门。   盛景玚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聪慧胆大,但他也有缺陷,自傲于自身的聪明。   俗称的眼睛长头顶上,遇到自个儿瞧不上的人就似笑非笑,阴阳怪气。   盛芳礼早些年没少跟妻子嘀咕他这性子得罪人,但打也打过,说也说了,人家就是不改啊。   这几年倒是沉稳了不少,人没从前偏激自傲,看着跟老大越来越像。   可一家子相处时间太短了,有时候盛芳礼都在想这是不是小儿子故意表现给他们看的。   “盛老师啊,你家老大该有二十九了吧,还不打算找媳妇儿?”   盛芳礼无奈笑道:“我家这成分,哪个好姑娘敢嫁啊?”   人说买猪还得看圈,他们家现在要钱没钱,成分也不好,愿意嫁的大都有那么些瑕疵。   别说盛景玚不乐意娶,他和妻子也不同意。   这年头相貌好不好看都不愁嫁,乡下结亲就一条,懒汉没得娶,懒女不好嫁。   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女同志十七八岁就定亲了,因自身懒惰或是家里一团乱而耽搁的姑娘,他们家也不会娶。   盛芳礼和向文丽夫妻二人都念过大学,最清楚儿女亲事不能将就着来。   但凡女儿嫁错得毁一辈子,儿子娶错媳妇祸害三代人。   盛景棠不想娶,他们就不逼。   与其为了生孙子再娶一个祖宗回来搞得家里乌烟瘴气,不妨顺其自然。   倒是没想到更没希望的老三说结就结了,盛芳礼就希望儿媳妇是个明理的姑娘。   牛解放一听,知道他说的实话。   叹息一声,不免为盛家可惜:“哎,你家老大是这一片最好的年轻人咯,既识文认字,长得也周正,那些人不乐意那是他们眼光浅薄,我要是有闺女,巴不得找你家老大当女婿。”   嫁女儿图啥,男方家境是一方面,重点还得看人好不好相处。   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在贡凡林场这种远离斗争的荒漠,成分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把心思放在过日子上才是正经。   盛芳礼笑笑,转而说起旁的:“老哥,你那儿还有干菜吗?我拿糖票跟你换一罐。”   “有,一会儿我拎你家去。”   盛芳礼扛着锄头慢慢往家里走,还没到家门口,一个女知青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他:“盛老师,指导员让你过去一趟,你家好像来人了。”   盛芳礼一愣,顾不得肩上的锄头,抬脚就往大队部去。   到那儿一瞧,还真是老三到了,身旁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同志。   “老三!”   盛景玚回头,就见父亲此时热泪盈眶地看着他:“成熟了。”   他喉咙微堵,牵起真一的手,大步走到盛芳礼面前:“爸,这是我媳妇祈真一,我俩来看你们了。”   “爸。”   真一眉眼弯弯,嘴角扬起,露出灿烂的笑容。   跟着盛景玚喊了人。   盛芳礼看看儿子,又看看他身旁的小姑娘,表情微变。   小姑娘白白净净,眼神清澈,笑起来的模样非常讨人喜欢。   但是——   他思绪百转,眼神落在小儿子神采飞扬的脸上,暗了暗。   面上还是对真一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爽快应了那声‘爸’:“诶,走,咱们先回家。”   父子俩都很激动,跟指导员说了两句话,盛景玚将车子停好,一家人先告辞。   大伙儿都理解亲人相见的急切,何况盛景玚每年都来,来的时候也是食堂加餐的时候。   不少人对他还有印象,笑着问候几句就让人走了。   只有自告奋勇去叫人的顾雪呆了呆。   运输队的啊,这么有本事的男同志居然娶媳妇儿了?   白心动了。   她去喊人前没听到盛景玚介绍旁边的女同志,又听人无意间说起过盛老师这么大岁数还没机会抱孙子,是以盛景玚从车上跳下来的英姿瞬间入了她的心,再听到他来探望父母便自顾自下了一个决定。   赶忙跑去叫人。   谁想到她就慢了几步回来,刚好听到他的话。   顾雪抿着嘴唇,脸上布满了失望。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顾雪定定神,扯了扯嘴角:“没事。”   真一不知短短几分钟男人就招来了一朵桃花,这会儿盛景玚抱着一大包东西,她手里就拎了最轻巧的劳保手套和鞋子,盛芳礼扛着锄头在前面带路。   父子俩一路上没说几句话。   走了约莫六七分钟,到了。   眼前的是一栋茅草拌泥浆砌的房子,两间屋子,右侧支出来一截似是厨房,没有菜地,没有鸡鸭,甚至连堂屋都没有。左侧是盛芳礼夫妻俩睡觉的屋子,右侧是盛景棠的,两间屋子一样大,差不多八九个平方。   “来,先进屋坐。”   “你哥还在上工,你妈在培养室那边,到了天黑就回来了。”   盛芳礼带着两人走进左侧房间,屋里摆设很简单,靠墙那边是炕,炕上一头摆着两个小柜子,房屋中间是一张方桌。   盛景玚将棉被放下:“过不了多久就入冬了,这是两床被子,还有一些吃的,等过阵子我再办法捎两个炉子过来。”   贡凡的冬天不比东川好过。   东川几乎不会下雪,而贡凡每年至少有三个月下雪。   一旦入冬,进入贡凡的道路被大雪封锁后,物资很难送上来,正儿八经归属于林场护林队的还好,队里有储备粮,吃上两个月没问题。   附近的农民有地,有公分赚,日子也能勉勉强强过下去。   像盛芳礼这样的就惨了,下放人员在这年头只配干活儿,不配分粮。   平时吃的喝的都是队里定量的,一顿一个馒头一碗米汤就顶天了。哪怕林场如今用得上他们,不像一开始那样苛刻,但容易被人捏把柄的事还是不能干。   总之就是一句,要想日子好受,那就让亲戚朋友捎。   这一部分林场不会卡着,送了什么过来就给什么。   在盛景玚看来,林场能同意不扣他们的东西,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这几年盛景玚的钱、票没少往贡凡送,时不时还托人送粮食,送衣裳。   林场其他人有什么想要的,他也能顺带送过来,当然,钱还是收了,大家伙对此也理解。   也正因为这样,盛家人才能全须全尾在贡凡呆这么多年。   真一将鞋子手套放在炕上:“爸,还有这些。”   说着,她又小心翼翼从两双鼓鼓的手套里掏出几包药:“这是治感冒的药,还有那个,给妈带的,冬天擦手正好,听说可以避免冻疮,另外的……”   她有些苦恼,忘了那一堆药片又是做什么的了。   真一给盛景玚递了个眼神:“呃,他说吧,他比我了解。”   盛景玚笑了笑:“消炎的。”   帮着盛芳礼把东西归置好,真一便体贴地留给父子俩说话的空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片一大片的小树苗,我可以出去转转吗?”   知道她的用意,虽然自认为跟爸没有什么不可以让她听的话,但盛景玚还是点点头,叮嘱道:“不要走太远。”   “知道了。”   真一出门后,盛芳礼脸上的笑容刷地一下消失了。   表情严肃无比:“盛景玚,她真的是你新娶的媳妇?”   “……是啊,怎么了?”盛景玚懵了懵,他爸这脸色变得也忒快了,难道不喜欢真一?   不会吧,他媳妇儿这么可爱啊。   盛芳礼听见这话,表情更加难看。   痛心疾首道:“怎么了?你好意思问怎么了?盛景玚,我和你妈就是这么教的你?喜新厌旧乃无耻之辈,你今天认不认错?”   “……”盛景玚更糊涂了:“等等,我什么时候喜新厌旧了?”   “你还记得自己之前说的什么吗?”   “说什么了?”   他说过太多话,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了。   盛芳礼狠狠打在他胳膊上,压低声音提醒他:“你说什么,你说你结婚了。你妈问你对方咋样,你说特别好,你很喜欢她,你们谈了七年对象,都知根知底。你现在就是这样干的?你妈回来瞧见你带个小姑娘过来,没心脏病也要被你气出心脏病。”   盛景玚:……   顿时啼笑皆非,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忍着笑解释:“爸,你误会了,你儿媳妇没换人,我谈了七年的对象就是她呀。”   本以为自己解释完了就成,没想到话音刚落,“啪——”地一声,盛老师用力拍在桌上,脸都气红了,瞪着盛景玚大骂:“我打死你个畜生!”   盛景玚满脸错愕。   怎么了?怎么就成畜生了?   就见老盛同志在原地转了两下,视线突然那落在门后,飞快走过去抽出门板后挂着的扫帚朝他打过去:“老子这样教育你的?”   “你媳妇儿现在顶多十八九岁,七年前她才多大,啊?你好意思朝小姑娘下手?盛景玚啊盛景玚,我要早知道你变成这样,当初我和你妈还费什么劲,就该让你一块到西北吃吃苦头!”   但凡有点廉耻心的人都不能冲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下手。   那是畜生不如,那是变态!   他老盛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人?亏他刚才还觉得这几年他长进了,变稳重了。   合着真是装的啊?   盛芳礼是真气狠了。   如果说先前以为盛景玚三心二意,喜新厌旧他顶多失望儿子德行差;   这下他却觉得自个儿这个父亲当得着实失败,居然教出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给我跪下。”   “跪下!”   盛景玚:!!!!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公公看着很慈祥,很好相处呢~~ 第43章 ·   盛景玚瞠目结舌。   他真是太佩服盛老师的想象力了。   赶紧抓着老父亲手上的扫帚:“爸,你误会了,哎,你先放下扫帚,我慢慢给你说!”   “我媳妇儿今年二十五了,她就是脸长得嫩而已,没骗你!”   “胡说八道。”   盛景玚大喊冤枉:“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靠谱啊?”   “嗯,你一直都不太靠谱。”盛芳礼怒目圆瞪,半信半疑。   他看人年龄可不光是看脸,还看对方的谈吐,那丫头不仅脸嫩,心态也不像二十五六的人,过分开朗活泼,少了几分稳重。这倒不是说他更喜欢哪一类性格,而是人在不同年龄阶段,阅历不同展现出来的面貌就会有所差异。   盛景玚:……   “你不信也没办法,她确实只比我小两岁。”   算了,他实在想不出合理的借口,躺平认打吧。   盛景玚耸耸肩,摊手表示无奈。   盛芳礼吸了一口气,扫帚拍打在凳子上:“那你说,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谈了七年对象才结婚,小祁家里就没意见?”   每个年代都有独属于那个年底啊的特色。   在这个时期,姑娘家二十多才结婚就是不寻常。   小祁人出挑,性子看起来也不错,这样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差的姑娘绝对不可能留到二十五岁“高龄”才嫁人,哪怕这几年她有固定的对象。   她不着急,难道家里也不着急?   不管家中有无兄弟姊妹,都得着急啊。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父母双亡,家中无走得近的亲戚,那邻居呢?   附近结识的熟人们呢,人家天天搁你眼前念叨,一人一口唾沫就能逼人缴械投降。   大姑娘、大小伙儿不结婚,人家可不会觉得是他们不想,而是会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且不说撑不撑得住,熬过来了还能是现在展露出来的脾气?   非他多疑,也并非想得太多,这是实打实的舆论现状。   他怀疑小儿子离了他们长得更歪了,现在就睁眼说瞎话呢。   盛芳礼这话问得盛景玚噎了噎,一向聪明的头脑顿时卡壳了。   “爸,一会儿她回来你可不要问她家里人,那些人不提也罢。反正你就甭操心了,我没三心两意,我也没对人家小姑娘下手,我认识她那会儿她已经十八岁了。如果你还有别的疑问,以后再跟您说,一时半会也解释不通。”   这问题当真难解释。   盛景玚便打算先糊弄过去,毕竟这还牵涉到祈真一的户口本,上头实打实写着1956年,而实际上祈真一出生于建国那年。   这会儿说得太多,以后被翻旧账会更加混乱。   盛景玚悔得肠子都青了,之前就不该为了避免父母忧心而得意忘形地在信里说自己跟祈真一谈了七年对象,彼此很了解。   谁想到秀下媳妇儿还能变成雷呢?   心累。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盛老师你可别一副我是坏东西的表情了,我以咱家列祖列宗的名声发誓,我肯定没干你说的那些,行了吧。”   “最好是这样。”   盛芳礼丢开扫帚,又瞪了盛景玚两眼,才咳了两声:“没打痛吧?”   盛景玚无奈:“……您老这打一棍子来个甜枣的招数已经不管用了,一会儿我还是得跟妈说一声。”   类似“告状”的话不过是说着玩笑。   盛芳礼骂了声臭小子,随后面上又浮出几分苦恼:“别看你妈信上说得轻松,这心里呀,还是惦记得不行。我都被你小子吓了一跳,你妈估计想得更多了。”   “爸,你们这是在林场呆久了。这边太阳伤人,呆一两年一个个脸颊上都顶着两坨腮红,十六七岁的瞧着还跟年龄符合,二十来岁的人就跟外头三十岁差不多。咱们老家那边多雨,空气湿润,女同志们当然白白净净,看着年轻几岁,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话不算假,西北这旮沓的人皮肤状态确实比东川人差许多。   说罢,盛景玚迟疑两秒。   状似无意地“解释”了祈真一家里为啥不催她结婚的事:   “何况我媳妇儿在火葬场上班,平日也晒不着太阳。”   盛芳礼先是皱了下眉:“怎么不帮着换一个工作?”   “怎么,盛老师也看不起火葬场的工人啊?”盛景玚挑眉。   盛芳礼睨了他一眼,抬手又要揍人。   盛景玚身形一晃躲在桌子对面:“你喜不喜欢都得藏心里,可别对着我家姑娘挑刺啊。”   “臭小子!”盛芳礼被这话气得一个倒仰,他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逃脱不掉的宿命,我挑什么刺?”   “火葬场磁场乱,阴气重,这类工作环境里也不能随意说笑,从科学方面来讲对人的身心都非常不利。你今年二十七了,没媳妇时我们不催你,有了媳妇就得考虑生养孩子的事,你总不能让小祁怀着孩子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工作吧。”   “爸,孩子的事不急。”   “我和你妈是不急,但你要是再拖几年,等你送孩子上学别人还以为你是孩子他爷爷呢?”   盛景玚:!!!   这话太扎心了。   可这事也不是急就能急得来的,祈真一这会儿还是具木头呢,怎么生?   “……知道了,我们会好好考虑的。”   盛家的房子距离林场中心不算远,真一顺着小路往前走,越靠近林场中心的房子建得越好。她没进林场大坝,而是继续往前到培育树苗的地方。   一大片不足小腿高的树苗歪歪倒倒。   几人推着推车,挥着铁锹挖坑,有男有女,看上去都很年轻。见她走近,那些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真一抬头看了看天,落日余晖将天空与地面相连的那一片照得红通通的,仿佛大地视觉的一阵恍惚。   她没凑上去问东问西,闲庭漫步般从苗圃前走过,惊讶于西北的树跟东川的太不一样,就跟这里的土差不多,贫瘠瘦弱,没什么营养的样子。   顾雪过来喊人收工时就见真一站在苗圃不远不近的地方。   对方个子比自己高一点,皮肤白皙水嫩,穿着浅绿色的衬衫和白色长裤,料子是供销社里常见的,甚至剪裁也毫无新意,但穿在她身上跟颗小青葱似的,只觉得清新可人,不显得土气。   这身衣裳放在从前她都不带正眼瞧的。   可如今——   顾雪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灰褐色土布,眼底闪过难看愤懑。   这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再抬头时,顾雪已经敛起轻蔑,恬淡笑着:“咦,同志,你来找向老师吗?向老师不在苗圃,这会儿应该在林业局。”   真一知道她嘴里的向老师是盛景玚的母亲向秀丽,顺势点点头:“这样啊,那看来我找错地方了呢。”   苗圃里另几人收拾好工具,走出来正好听到这话。   好奇问道:“你跟向老师是什么关系啊?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几人从午饭后就到苗圃干活,没见到盛景玚到的那一幕,之前还以为是林场谁家晚辈呢。   真一抿唇笑了笑,大方道:“我是向老师的儿媳妇,今天刚到。”   “啊?你是哪里人啊,盛大哥结婚了?”一个圆脸姑娘瞪大眼,惊呼。   “不是,我爱人是他弟弟。”真一私下都直呼盛景玚大名,但在外人面前,她都从善如流地称呼他为自己的爱人。   “哦,哦,好像听向老师说起过。”   真一浅浅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顾雪倒是想探探盛老师家里的底,她第一眼瞧中盛景玚有他生得好看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他跟周场长关系似乎不错,又是开大卡车的,如果能跟这样的人好上,她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好一点。   没想到他结婚了。   但这给了她另一个思路,盛家老小日子过得不错,对盛老师他们依然很亲近,如果嫁给老大盛景棠,是不是就能让盛家出把力,帮她运作一份工作?   左右,盛老师和向老师成分高,是臭老九,盛家老小能使力的地方不多。   但她就不一样了,她根正苗红,是被表妹陷害了才会被调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种树,只要她成了盛景棠的媳妇,让盛景玚再帮帮忙送点礼,把她从前线换到场下的林业局去,还能改善盛家人的日子。   她今天看得真真的,盛老师的儿子送了不少吃的给林场食堂,还给盛家带了不少好东西来。   一想到林场里的老人在这儿呆了十多年,孩子都满地跑了,顾雪就惶惶不安。   她找过指导员诉苦,也到林业局找领导了解过调任情况,只能由外地单位主动要人,可城里的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她走了立马有人顶她的位置,哪里找得到单位主动接收?   她不想后半辈子毁在林场的泥腿子身上。   也怪她刚来贡凡时得罪人。   因着被暗算就将这股郁气发泄到旁人身上,惹得同批次的男同志们对她退避三舍。   等她想通,条件好的早跟别的女同志看对眼了。   剩下的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长得也不如意,她实在委屈不了自个儿。   盛景棠倒是长得不错,说句器宇轩昂不为过,但盛家是什么人?又穷,成分还高,住的地方还不如他们的集体宿舍。是以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跟盛景棠成一对儿。   今天见了祈真一两口子,顾雪觉得自己又可以想一想了。   想到这儿,她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容,状似无意般问道:“同志,你爱人是运输队的吗,能不能帮咱们肯带点东西啊。”   原本没往这方面想的其他人也两眼发光,期待的看着真一。   真一微微发愣,抱歉地笑了笑:“我们是顺路来这边,没办法给你准确的答复。”   众人闻言,眸光渐渐黯淡,虽说没抱太多期待,但一丝丝期望破碎也足以让人心情落到谷底。   顾雪垂下眼眸默了片刻,抬起头时故作失落:“也不知你们回程时会不会经过海市,我到贡凡一年多了家里始终杳无音讯,我家……实在让人担心得很,如果你们经过的话能帮我捎个口信回去就好了。”   她那表妹就爱用这种欲语还休的表情待人,每每都能得逞。   顾雪不耻,此刻却也下意识用了这一招。   她已经想好祈真一问她家里人为何不回信时,怎样回答才能迅速拉近两人关系。   可意外地是,对方果断摇了摇头:“不路过。”   “我们过秦岭往南走,不往东。”   好似没注意到她的表演,顾雪一阵挫败。   真一话音刚落,便有人惊喜道:“那能帮我带点东西回家吗,我家就在秦岭下的平昌。”   “顺道儿,应该没问题。”   想着这些人平时跟公婆接触时间多,真一不图人家照顾二老,只当结个善缘,他们平日能不拿“坏分子”的话去伤人就好。   “太谢谢你了。”   真一笑笑,表示不是大事,直接将话题转到公婆身上。   那人得了好也投桃报李,当即拍胸道:“盛老师和向老师知识渊博,教了我们很多东西,这两年苗子出叶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多亏了两位老师,大伙儿都特别尊敬他们。”   “你们真厉害,无惧困难亲手将这大片荒漠变为绿洲,虽然如今成活的树还不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这里会是广袤的森林,你们就是广阔天地炼红心的典范,我以后也要向各位学习。”   这话说到了大伙儿心坎里。   不管是自愿来的,还是被强行分配到林场的,这一刻都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他们在林场付出的青春和汗水被人看到了记住了,他们感动鼓舞了别人,这对他们而言是莫大的认可。   真一看着这群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同志、女同志眼含热泪却又无怨无悔,缓慢跳动的心脏突然也快了几拍。   她好像懂了什么。   ……又好像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盛景玚:解释不清,我不解释了,我媳妇儿就是二十五岁!   真一:……谢谢,我今年十八岁,明年也十八岁…… 第44章 ·   如盛芳礼说的那样,向秀丽见着真一时心里确实咯噔了一下。   两口子生活一辈子,某些时候的脑回路简直一样一样的。   不过盛家人似乎都有社交牛逼症,他们对一个人好时会表现在方方面面,做得面面俱到,让人如沐春风,一点错也挑不出来。   向秀丽亲热的拉着真一的手。   面容慈爱:“老三在信里自吹自擂,说他眼光好、找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姑娘,我还笑他牛皮吹大了呢,今天真见到你才知道这小子终于实事求是了一回。”   真一脸颊染上霞色,眼眸晶亮的看了眼盛景玚,很快就收回眼神。   害羞地低下了头。   向秀丽见状,眼底笑意更深了。   只是握着真一的手下意识攥久了点,不信邪的换握为搭。   真一忙着害羞,便没瞧见向秀丽瞳孔放大的瞬间,等她抬起头时,向秀丽表情如常,笑眯眯的嘱托她:“景玚混,有时候做事太偏激,你平时多劝着他。”   盛景玚无奈:“妈!”   先是被爸打了一顿,现在妈也这样讲,他以前真的这么叛逆吗?   向秀丽又瞪了他一眼。   真一狐疑地看看向秀丽,又看看罕见露出生无可恋之色的盛景玚。   偏激?   她眨了眨眼,盛景玚偏激吗?   他在自己面前一直都很沉稳,仿佛不管什么事都尽在掌握中,天塌下来她也不用担心。   她觉得他跟偏激好像扯不上关系呢。   “妈,他很好的呀。”   这话一出,盛景玚登时眉开眼笑,深邃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她,半是得意地冲父母大哥挑了挑眉:“看,我媳妇儿就觉得我天下第一好。”   真一对他的厚脸皮感到震惊。   她是觉得他挺好,但离天下第一好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欺负你媳妇儿性子好呢。”向秀丽眼角笑纹都出来了,   真一被婆婆毫不留情的吐槽逗得噗嗤笑出声。   顺势告陈年旧状:“妈说得对,他以前老欺负我,我兴冲冲去找他,他都爱答不理的,他就这个表情——”   她板着脸,眼皮子耷拉着,模仿盛景玚心口不一的表情,逗得盛家三人再次哈哈大笑。   别说,那看谁都瞧不上的样子还挺像的。   不是说像现在的盛景玚,而是几年前的他。   盛芳礼看两人的眼神交流,有些相信儿子的话了。   但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句:“嗯,刚回乡下那会儿他确实是这个臭脾气,苦大仇深的看谁都不顺眼,家里还担心他得罪人都不知道。这么坏的脾气,丫头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真一没领悟到盛芳礼暗暗验证她年龄的意思。   她对自己人几乎不会防备,一旦确认对方是无害的,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她不会动不动对人恶意揣测。   就如同对盛景玚。   当一步步试探后,确定盛景玚心里还有她,不会害自己,她就彻底放下心来。   那些天大的秘密再也没防着他过。   而盛家人给她的印象非常好,她甚至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她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竟遇到了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家。   因此,即啾恃洸使她跟盛家其他人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真一也没想着刻意提防。   便想都不想就道:“他长得好看啊,而且打架好厉害的,几下就帮我赶跑了街溜子。”   盛芳礼恍然:“他也就那相貌能见人咯。”   目光落回盛景玚身上,他坐得四平八稳的,表情没一丝改变,看来确实是真话。   如果认识七年没有水分,七年前小祁能被街溜子缠上,自然不可能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父子俩眼神交汇,一个抱歉,一个扬眉吐气。   向秀丽没注意爷俩的暗流涌动,只笑着听真一说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形,想通过真一知晓小儿子那几年孤身在余家坝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谁让他从来都报喜不报忧呢。   说到逗趣处,一家子齐齐大笑,就连向来稳重严肃的大哥盛景棠眼神都温和了不少。   晚上,爷仨睡一个屋,真一跟向秀丽睡一个屋。   向秀丽心里想着真一脉搏几近于无的事,但她一句都没问。   婆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向秀丽想知道他们在东川的生活,真一也想替盛景玚多了解公婆在林场有没有被欺负,双方都存了满满的关切,自是很聊得来。   次日一大早,盛家人各忙各的。   公公婆婆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里带学生,大哥盛景棠从前不搞林农业,精细的活儿他干不来,便被安排到给树苗浇水施肥的小队。   可别以为这活儿轻松。   要知道,林场的树不是一棵两棵,是成千上万棵。   每一棵都需要人细心照料,不是肥料一埋就能行的。   小两口跟着盛景棠去上工。   盛景棠到仓库领装水的斗车和木桶,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也不跟弟弟客气,直接领了两套。   真一想再来一套,毕竟自己也能帮着干,但盛景玚直接捂了她的嘴:“她在家里没干过这个,当心坏事。”   他都这样说了,管工具的老刘头登时又坐了回去。   到了盛景棠工作的区域,真一被眼前这一片无望无际的小树苗震撼到了。   那些树将将和人差不多高,大都都跟营养不良似的,树干相较南方的更加细小,枝叶也不够翠绿,有些已经显出枯黄颓败之势,但它们是那样顽强的站立在荒漠里,迎着朝阳而生。   “这一片是侧柏。侧柏是耐旱树种之一,四季常青,观赏效果好,还能适应西北的环境,在这边有防风固沙的作用。”   盛景玚摸着靠得最近的那棵苗子,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这是用妈改良后的药液育的种,比从前的苗子更健康。”   爸妈第一年到林场时,林场的苗子一千棵能活十棵就不错了。   这几年育苗手法不断改进,也只将成活率提到百分之二十五了。在外人眼里这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但对本就从事这一行的盛父盛母来说,离期望值还很远。   真一情绪更加外露。   她低呼一声,满是钦佩道:“妈好厉害,好伟大!”   盛景玚哂笑:“嗯。”   他喜欢真一直白的性格,他喜欢她的毫不掩饰,他喜欢自己钦佩尊重的父母在真一心中也是如此。   一面是他的亲人,一面是他的爱人,他们每一个在他生命力都占据着足够重的分量。   他当然希望妻子和父母兄弟成为亲密的一家人。   在他心里,父母兄姐都是非常厉害的人。   爸妈在农林领域颇具盛名,那时候的盛家说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也不为过,爸妈醉心研究,托关系弄了不少国外极具研究价值的资料回来,偏生就是这些资料让盛家遭了难。   谁知道一心学术,不跟人结仇的一家人也会被举报呢?   这个消息对意气风发,自恃聪明的盛景玚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毫不讳言的说,如果不是因为父母兄姐坚韧不拔,从不轻言放弃,这场变故突来他未必能撑得住。   他回余家坝时,是带着满腔怨愤回去的,心里乱糟糟的,他引以为豪的心机谋算全都化为对前路的迷茫,对家里人的担忧。   搅得他许久没睡安稳。   颓丧了几日,他突然记起了爸妈,大哥,姐姐信任的眼神,是他们给了他脱胎换骨的勇气。   至今盛景玚依然记得姐姐笑着对自己说:“回去后安生过日子,我相信咱们家的人不会沦为庸才,逮着了机会肯定能活下去,爸妈能做到,我和大哥行,你也不会被现实打败,对不对?弟,咱们一大家子就指着你养了。”   这话既给了他沉重的压力,却也给了他无限的动力。   此后,盛景玚开始学着圆滑,开始用从前最不屑的手段去给自己谋便利。   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得很好。   随着盛景玚的讲述,一个坚强美丽的身影渐渐在脑子里成型。   真一目露向往,脱口道:“唔,姐姐好酷!所以咱们家,最不厉害的就是你啊?”   这个“咱们家”当然是包含了盛家人的家。   盛景玚嘴角抽搐,斜眼威胁:“媳妇儿,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在她心里,他难道不应该是最厉害的吗?   祈真一这个家伙怎么没看到他的成长,只看到了姐姐的优点?   这一刻盛景玚忍不住露出了嫉妒的丑恶嘴脸。   “还有,酷是什么意思??”   真一摸摸鼻子,真有些犹豫要不要甜言蜜语哄哄他受创的自尊心呢,见他主动转移了话题也松了口气。   连忙给他讲解酷为何意:“就是,很厉害很厉害,我很佩服的意思嘛,这是我听一个鬼差说的。柳树爷爷讲,那名鬼差负责的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穿着打扮都花里胡哨的,有些来到轮回境排队投胎的女鬼都穿这么短的衣服……”   说着,还在自己的肚子位置比划了一下:“肚脐眼和大腿全露在外面,但是看着就很……”   她顿了顿,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看起来就像城里人,特别洋气。”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   不等盛景玚捧哏就接着说道:“我怀疑地府连接的阳间不止咱们这里,像祁珍先前生活的世界,说不定另一头也连接着地府呢,可惜了,我做人时是最平凡最普通的小老百姓,当鬼了也没什么出息,对地府的了解也仅限于皮毛。”   她知道的大都是从押送魂魄的鬼差和老柳树那儿听来的。   那些更深层的秘密,老柳树避而不谈,她也没有了解的渠道,只能从鬼魂的穿着打扮和老柳树偶尔说漏嘴的话里推测出一二。   盛景玚听到这话,谨慎地张望四周。   “以后在外面不许说这样的话。”   真一嘟嘴,娇嗔道:“我都看过了,大哥在另一端,离咱们有百来米呢。”   盛景玚舀一瓢水,边给树苗浇水边说:“讲习惯了,万一哪天管不住嘴呢?你别看大环境破除迷信,不还有个特管局吗?这世上能通鬼神的不一定在特管局,那些特别厉害的不乐意受管束,说不定藏在哪儿呢。”   真一小小地哼了声。   “不信啊?你们红顶寨的秦瞎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真一:“唔,我听我娘说,秦叔能力挺一般啊,你会不会弄错了?”   她跟祈瑞军是龙凤胎,不管在什么年代什么家庭,龙凤胎都是吉祥的象征,就连待人苛刻的爷奶在那段时间对爹娘态度都好了不少。   娘听了寨里人羡慕的话,就把她和祈瑞军看得越来越重,颇有点翻身把歌唱的味道,大手笔的花了两块钱找秦瞎子帮着批命,取名。   因着花了钱,便时不时就得念叨一回,大意便是说秦瞎子半罐水,算得不对云云,偶尔有旁的人附和……   那些话真一都听腻味了。   至于当年秦瞎子到底算了些什么,她却是不知道的。   盛景玚抬头,示意真一把装水的斗车往前推几步,说道:“他当然厉害,寨里的人怕是被他刻意装出来的假象蒙蔽了。”   “你一没了,秦瞎子立马知道了。”   这话着实把真一惊住了:“嗯?”   盛景玚:“秦瞎子说,当初他给你批命时就算准你命中有一大劫,这才给你取名为真一,意为留存一线生机,还对你娘千叮万嘱,绝对不能给你改名。这名字一改,他心里就有数了。”   “还有这回事?”真一眉心微蹙:“……之前没听你说。”   盛景玚边干活边回答:“想对你说的话太多,忘了。”   真一瞪大眼,脸颊慢慢红了。   哪,哪有多!   全是些情啊爱的,正经事倒被他忘干净了。   盛景玚弯着腰,错过了真一含羞带怒的眼神,继续说起秦瞎子:“你跟我说了系统的存在后,我特地给秦瞎子去了封信。秦瞎子说,你小时候他给过你一枚护身符,还记得吗?”   真一点头,那枚护身符她戴了十多年,记忆的最后一天仍然在她脖子上挂着。   她开始怀疑盛景玚是不是弄错了,秦瞎子就算占卜出她有劫数也不能说很厉害啊,至少,给她的护身符就一点用也没有。   “那道符是血符,跟符纸主人有细微感应。血符奈何不得系统,但可以灼烧外来的魂魄。祁珍改名后那道符依然没碎,秦瞎子当初也没想通,直到我跟他提了系统逆天的能力,他才恍然大悟说,你被祁珍夺舍时符定然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否则祁珍即便夺舍成功,魂魄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凝实,还跟祈真一的身体融合得那么恰当。   这就像一些东西换零件,原装的永远比重配的好使。   “不可能!”   真一厉声,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我到山里采木耳,护身符的红绳还被黄荆条扯了一下,一直到我失去意识附近都没见着别人出现,那个护身符一直都在。”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认真。   盛景玚抬眸,看着她倔强的小脸,下眼睑已经开始泛红。   显然,她可能猜到了但却不敢相信。   他其实很不想戳破她的自欺欺人。   虽然内心时不时冒出一些阴暗的想法,想让真一彻底跟从前的亲人朋友决裂,后半辈子最亲近的只有他一个。   但又不能不提,如果不弄清楚是谁下了黑手,万一哪天祈真一心软了,对方再来一次怎么办?   他不会任由一个对祈真一有威胁的人藏在暗处,更不希望有人利用他和祈真一之间的信息差搞事情。   盛景玚放下水瓢,走到真一面前。   手臂往前一捞将人揽到怀里,一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想哭就哭,我是你男人,你还怕我笑你吗?”   真一吸了吸鼻子,声音瓮翁的:“我才不哭,本来就是护身符没用。”   嘴上说着不哭,盛景玚却感受到胸前传来一片冰凉。   他眼底盈满了心疼,语气却比平时更加强硬:“别人不把你当回事,你就自己把自己当一回事,祈真一,你现在很失望吗?失望什么呢?因为发现很早前就有人对你怀有恶意吗?你真的觉得护身符没用吗?那你为什么还是哭了?我告诉你,你哭就是顺了别人的意,因为人家不在乎你,他可以躲在黑暗里拿刀子扎你,但你却还在乎他,你傻不傻?”   真一肩膀颤动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胸口用力砸了两下。   憋着哭腔:“你才说了不笑我。”   “我笑了吗?我不是在骂你吗?”   真一:……这到底什么狗男人。   盛景玚:“你好好想想,谁最有可能动了你的护身符。”   “我想不起来。”真一摇头。   她记忆中的家,清贫却和乐。   爸爸沉默,每天都在地里忙活着,肩负起了这个家。   妈爱唠叨,但对家里子女都很好,没有特别偏心谁,爷奶骂他们时,妈就算害怕也会护着他们。   大哥老实孝顺,二姐温柔,三哥四哥皮实,到处跟人打打闹闹,但他们都很疼自己,她还记得三哥四哥因为她一句想吃肉,费了两天功夫做鱼篓子到山里小溪捞鱼。   而同龄的小弟与自己关系最好,他们一道取名,一道上学,总是姐姐前姐姐后……   或许是时间将记忆中的所有人都美化了,她只记得他们从前的好跟现在的冷漠,委实想不出七年前谁会这样恨自己。   盛景玚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道:“既然秦瞎子说,有那道符在祁珍夺舍很可能失败,那你在去往地府前一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隐约记得,咱俩看电影前半个月,你脑袋好像摔破了,是不是?”   真一先是点头:“……那几天下雨,我不小心跌了一跤,后脑勺被磕坏了,的确晕了半个小时。”   说到这儿,她猛地抬起头,讶然的看着他:“等等,你怎么知道?哦,你早就注意到我了?”   她在看电影后两天被夺舍的,而看电影前两人刚交往一个礼拜。   离她摔破头已经过了好几天,这就表示在她还没向他表白时,他其实已经注意到她了。   这下真一心思全被带跑了,哪里记得谁害了她,满心都是委屈。   她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控诉地看着盛景玚:“那我跟你表白,想跟你谈对象时,你还装得一脸受不了我这么热情才答应的勉强样儿?我鼓起勇气亲你,你还躲,你还躲!!”   “盛景玚,你过分!”   盛景玚眼神微变,嘴角抽了抽。   老天!   为什么梳理个凶手,也能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再想想昨天差点成了恋|童变态,盛景玚自暴自弃的想,这林场八成跟他们两口子八字不合啊。   小姑娘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小拳头拼命往他胸口砸,那力道差点把他打吐血,盛景玚嘴里发苦,知道媳妇儿是真生气了,也顾不得两人在光天化日下,赶紧抓住她的拳头。   柔声求饶:“媳妇儿,我错了,我真知错了,别打了,再打你就要守寡了。”   真一磨了磨牙,哼道:“我就爱守寡。”   嘴上这样叫嚣着,手里动作其实已经停了。   但心里还是不顺畅:“那你说,你哪里错了?”   盛景玚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人靠近,大哥离得更远了。   也不怕丢人,咧着笑说大胆的靡靡之言:“错在我没经验,在见到你之前没喜欢过别的女同志,完全不知道怎么跟女同志打交道。明明心里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见了面就嘴笨,想对你笑偏偏脸就不受控制,媳妇儿,我真没有对你爱答不理的意思。你亲我的时候,我特别开心,你的嘴唇软软的,像栀子花一样香甜,我想亲回去又怕你觉得我孟浪。大家不都说女同志更喜欢守礼规矩的男人吗,万一那是你对我的测试,想看看我规矩不规矩,我要没稳住不就给你留下坏印象了吗?你说对不对……”   “原谅我,嗯?”   那个“嗯”字尾音微微上翘,低沉性感,带着别样的旖旎。   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哪里怪怪的感觉。   真一被他这番情话砸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一团浆糊,下意识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语气软绵绵的,听着不像驳斥,更像是撒娇。   盛景玚暗暗吁了一口气,悄悄放开她的拳头,手慢慢下滑到她腰上虚搂着,打算吃两块豆腐安安他受惊的小心脏。   他下巴在真一发顶轻轻蹭了两下,心道,还好媳妇儿好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正事呢?正事又忘了?   中秋快乐~   今天休假了。   明天又要加班~~~啊啊啊啊啊,这个甲方是真的好烦啊~~~ 第45章 ·   小两口在贡凡林场呆了两天。   期间盛景玚白天跟着大哥出去忙活,真一留在家里做饭。   顾雪则一直试图接近真一,打听盛家到底什么情况,还有没有机会平反。   说实话,真一哪儿知道这些?   第一次还当顾雪温柔友善,可一天之内来两回,还非要帮她做饭……   真一就觉得这人挺遭人烦的,一点都看不懂别人的眼色。   有道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盛家在林场的处境并不是百分百安全,她只能佯装不知顾雪有猫腻。   “……你这手艺瞧着好啊,这是你老家那边的菜式吗?”   “唔。”   “你们夫妻俩来了真好,盛老师一家过得太不容易了,每天不是硌嗓子的黑面馒头就是噎人的馕,配上一碟泡萝卜就没别的了,咱们其他人十天半个月好歹能沾点肉星子——”   “哦,这样啊,那你们确实过得好不少。”   “……”   这话把顾雪噎了噎,一时拿不准盛家这小媳妇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她悄悄看了一眼,对方没看自己,将一兜子干香菇倒盆里,又到灶上舀了两瓢开水,忙完这个又麻利地从碗柜里搬出一条熏过的猪腿处理,整个过程里完全没有主动问她话的意思。   顾雪咬着下唇,眸光一狠扯出笑:“妹子,我来帮你吧。”   真一侧身躲开她的手, 第一次认真看了她:“不用了,烧饭做菜哪还用得着人帮忙,林场最近不是特别忙吗,同志你还是忙正经事去吧,我这里就不劳烦你了。”   开玩笑,她和盛景玚来得匆忙,除了那一扇排骨,就剩两条猪腿。   自家人吃都不够,哪有多的请旁人?   让人家干了活,难道还能不留饭?那样别人又得说她不会做人了?   抠门的真一一听到有人来分吃的,不想跟她打太极了,果断拒绝。   她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居心不良。   但听她扯东扯西这么久又弄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难不成盛家还有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   那不能啊。   盛景玚说了,盛家的老底都被他带走了,公婆他们到林场时四个兜儿一样重,真有惦记的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不会真是为了口腹之欲吧?   顾雪表情微僵,忍不住在心里咒骂真一蠢。   知道不点明白对方根本不会顺着她接话,可要直接了当的说,她对盛景棠感兴趣,想跟她做妯娌?   怕不是以为自己得求着她,故意拿乔吧。   再想到表妹前几日特地写信炫耀她进了自己从前的单位,还跟她爱慕的许秘书相谈甚欢,嘲笑她在贡凡虚度青春,只能嫁给当地泥腿子,以后的儿子女儿也是不讲究的农村人,顾雪恨得牙疼。   迫不及待想给自己找一个能看得过去的男人。   然而在贡凡这地方,看得过去的男人哪那么容易找到?   林业局里年轻干事倒是不少,可林业局在林场外的县城。   如她这般档案直接调到林场的人一年到头估计都见不着林业局的人,而林场里能说得上话的年龄都不小,平均四十上下。   这个岁数的男人都有妻有子。   哪怕没老婆的家里也有几个拖油瓶呢,顾雪今年才二十一,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当然不愿意喜当妈。   算来算去,盛景棠还真是一个好选择。   首先,盛老师和向老师随和有文化,不像是对儿媳妇指手画脚的人。   其次,盛景棠本人高高大大,相貌堂堂,眼下虽然落魄,可那身气度比林场其他同龄男人强了不知多少。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场长似乎对待盛老师一家非常优待。   之前向老师请假到林场下面的县城寄包裹被人瞧见了,那人便写了匿名举报,怒骂盛家资本主义思想,耽于享乐,名为下放改造,但家里还是积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么多年也没有被改造好,请组织一定仔细调查,千万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反革|命分子。   写举报信的人顾雪认识,同她一样都是去年九月份调过来的,叫做余浩波。   但不一样的是,她是被逼的,对方是主动来的贡凡。   路上她就听人提起过,余浩波家里有背景。   主动申请到贡凡林场就是听说贡凡植树造林有了进展,专门来镀金的。等有了功劳,到时候再让林业局好好填一份档案,就能顺理成章调回城里其他好单位。   可惜盛老师夫妻俩不配合,他们在工作上要求非常严苛,完全贯彻实事求是的理念。   是谁的功劳,他们给场长的报告里就写谁的名字。   余浩波软硬兼施,盛老师全都视而不见。   不仅如此,还跟场长提了一嘴他心浮气躁,办事不够踏实,不适合呆在实验室的话……   顾雪是看着余浩波寄的信,甚至猜得出是针对盛老师的,可那又关她什么事?   余浩波背后有人,盛芳礼一家却是下放的反革|命。   是,盛老师一家确实人品不错,对他们这些新来的非常尽心,即便是非农林专业的人,两位也是全心全意的教!   但为了盛家人得罪余浩波值当吗?   不值当。   现在顾雪依然不后悔当初的袖手旁观,反正场长根本没搭理那举报信,不是吗?   对盛家而言并没有损失。   而她通过这件事看清了场长对他们的态度,再看这回盛景玚来探亲,场长跟人有说有笑的,连食堂的老张头都特地出来跟他唠了两句,这就是本事。   顾雪定定神,打定主意要从真一嘴里问出点让她安心的内容。   祈真一不让她帮忙,她索性告辞。真一也没当一回事,只当顾雪意识到自己不好对付后放弃了。   反正只要她嘴巴严,谁也别想在她这里套话。   谁想到半小时后这人又回来了。   真一:!!!   有完没完。   她不仅回来了,还拎着一盒点心。   巴掌大一小盒,牛皮纸包着,真一随意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被顾雪捕捉到了,她眼中迅速闪过轻蔑。   “以前的老同学从海市寄来的,送给你。”   “海市”两个字还加重了语气。   真一抬眸,看了她两秒,对方笑盈盈的,没管她到底要不要,就默认她会接受似的直接把东西放在灶屋外面的石台上,看着着实大方。   ——如果她放东西的时候不要那么肉疼的话。   真一兴味地打量着她,对她的锲而不舍开始感到好奇了。   她佯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婉拒:“这么稀罕的吃食我怎么好意思拿,快收回去。”   嘴上这样说着,但行动上就有些不那么积极了。   顾雪见状,脸上笑容更盛,眼中的蔑视也更明了了。是个眼皮子浅的,要不是长得差强人意哪能攀上盛老师的小儿子啊。   这样一想,顾雪又有点不甘心。   老天太不公平了,怎么就给这些目光短浅的蠢货一副好皮相呢?   她那个恶毒表妹如此,眼前的女人也如此!   “怎么不能收,有个词叫眼缘不是吗?我一瞧你就觉得咱俩适合当朋友,而且……”顾雪顿了顿,眉眼低垂作羞涩状:“……我一直都非常钦佩盛老师和向老师,还有盛景棠同志……”   她细声细气,欲语还休般,想要勾起祈真一的好奇心。   可等了几秒也没听到动静。   顾雪困惑的抬起头,就见祈真一嘴巴张成O型,似是被她的话惊呆了。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这反应好像有点大?   但又侥幸的以为,听到女孩子的心事,如此“震惊”似乎也很正常。   看她久久不接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故事:“你爱人是盛景棠同志的弟弟,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让你爱人去问问盛同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同志?”   真一眼睛一亮。   哦,原来是想跟大哥处对象?   不过——   为什么不去讨好公公婆婆呢?   跟她这个弟媳妇搞好关系有什么用,她和盛景玚又不可能做大哥的主,真是奇怪呀。   真一眼珠滴溜转了两圈,决定试探试探。   便装作满脸惊喜的样子:“哎呀,原来是这样。只是大哥说家里现在要啥没啥,怕委屈人。   公婆也说家里成分高,媳妇进门后得跟着受委屈。我相信同志你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不然你也不会来问我。我就非常理解你的感受,爱情都是需要主动争取的,主席还说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呢。   你不嫌弃咱家成分高是你品性高洁,如果你真的能嫁到咱们家,我敢保证只要大哥有一口吃的肯定就饿不着你,正好我和盛景玚没办法到林场照顾双亲,就要辛苦你帮着照顾一大家子了。   大哥看着严肃,其实人很好的,只要你能帮他照顾好爸妈,他肯定会感激你的,而公公婆婆对媳妇的要求也很简单,顾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她说得越多,顾雪脸色越难看,到说起生儿子时,表情已经快绷不住了。   这盛家都落到什么田地了,对儿媳妇还这么多要求?   什么照顾家里,多生孩子,拿她当母猪啊?   顾雪五官微微扭曲,这会儿心情跟吞了屎差不多,没想到盛老师和向老师私下是这样封建的人。   再看真情实感夸公婆的祈真一,她难掩厌恶的同时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瞧,这就是书读少了的缘故,被压迫还不自知。   她想拿起桃酥掉头就走,心里却存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雪勉强笑道:“……怎么就照顾不到呢,你丈夫不是运输队的吗?运输队多好的单位啊,他跟场长、副场长都挺熟的,到时候费点功夫帮盛同志疏通下关系,换个轻松的岗位不是挺简单的吗?”   真一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怂怂道:“哪有那本事,要能换早就换了。”   “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是是碍于成分,不好明着照顾呢?”   真一将信将疑:“真的?那就更没办法了,家里这成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顾雪唇角勾了勾,笑得跟哄小孩的狼外婆差不多。   “也不一定。如果盛同志娶个根正苗红的媳妇儿,你们出点力给她想想辙儿,应当是可行的,咱们林场的人都不错,不是那等见不得人好的,到时候家里每个月能多几十块钱贴补也是好事。”   说完,顾雪一张脸绯红。   就差没明着说只要帮她换个好位置,她就嫁给盛景棠。   想什么美事呢?   摸清了她的打算,真一就懒得应付她了。   语气淡淡地:“嗯,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们家在贡凡认识的人不多,你别看我男人是运输队的,其实没攒下几个钱,如果几十块钱能给我未来嫂子找个轻省体面的工作,我肯定不抠抠嗦嗦;如果动不动就几百,呵,拉倒吧。”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亲姐妹都别想让我掏这么多,何况是不熟悉的大嫂……哦,同志,我没说你啊,你别误会。要是你跟咱家大哥成了,到时候只要你写个借条,我跟盛景玚哪怕豁出脸找人借,也得给你借回来的。”   顾雪:“……”   真一挤了挤眼睛:“亲兄弟明算账嘛,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同志,肯定明白的哦。”   顾雪:……呵。   她要再听不出这个女人指桑骂槐,她就不叫顾雪。   顾雪被气得不轻,恼羞成怒地瞪了真一一眼,倒没说太难听的话,只是阴阳怪气道:“你说得对,咱们无亲无故,送东西确实不太好。”   转身拿起桃酥就走。   真一撇嘴,语气却无比欢快:“诶!同志,你怎么走了,是不是我说的不对,惹你生气了呀?”   顾雪背影晃了晃,脚下步伐更快!   这盛家老三也不是好东西,看着跟父母大哥亲近年年都来,一提到钱就变了嘴脸!   也是她想岔了,工作这么体面的男人居然娶了一个只有脸却没半分内涵的女人,呵,一个被窝难不成还能睡出两人?   他媳妇儿这个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   算了,整个林场的人都知道盛老师没什么家底,毕竟他们一家人没有公分,更没有补贴,如果盛景玚跟盛景棠关系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融洽,只是塑料兄弟的话,那她琢磨这些干什么?   难不成真嫁过去伺候人?   她又不是贱得慌!   真一还不晓得对方是如此识时务的人,担心他们一走,对方还盯着大哥不放。   等大伙儿中午回家吃饭,她便把这事说了。   当然,在描述过程中给自己美化了一丢丢,没有表现出恶形恶状的一面,也就盛景玚隐约能猜到她多么气人。   向秀丽听罢直摇头:“这姑娘悟性不差,学东西很快,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有点掐尖儿。”   如果能沉下心,懂得既来之则安之,兴许是株好苗子。   二老干的一直是教书育人的活儿,到了林场后,除了前两年坐冷板凳被排挤,后面也是在林场教新人育苗,改良培养液之类。   他们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如同顾雪这功利主义、机会主义的其实见得不少。   因此听到她今天的试探,谈不上多少失望,只是有点惋惜一个有能力、有学习底子的人走歪了路子。   “老大,以后单独遇上的话你就离远一点。”   盛芳礼淡淡说道。   盛景棠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他是家里的老大,凡事都得为这个家着想,他的妻子不一定得多完美,但绝对不能是爱挑事、心机深沉的姑娘。   *****   自第一次进城没见到人后,祈大强又抽空到县城去了两趟。   每一次迎接他的都是依然紧锁着的院门。   接二连三的失望后,祈大强也有些挫败。   这日,他刚走出巷子没几步就撞见了凌天奇。   祈大强下意识想要躲开对方,只转过身后他又有些意难平。   ——凭什么是他不敢面对凌天奇?   一想到这人跟那祁珍是一家人,两人幸幸福福过了七年,他便连对方都迁怒上了。   登时又转了回来,只是这么多年在凌天奇面前习惯了低一头,实在没有冲上去骂人的勇气。   但也没有打招呼的心思,便装作没看见对方的样子。   他不想搭理凌天奇,凌天奇却主动叫住了他:“大哥!”   祈大强绷着脸,目不斜视,径自从他面前走过。   凌天奇愣了愣,以为大舅哥在气恼他没有保护好祁珍。   可他当时也是处于气头上,哪个男人得知妻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能保持理智呢?   谁想到珍珍是被人陷害了!发生那样的事她也不想的。虽说他心里依然介怀她跟别的男人发生过那样的事,但他知道,妻子只爱自己。   七年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何况还有两个孩子,他愿意再给两人一个机会。   再想起家中的一团乱,也是头疼。   连忙追上前:“大哥,珍珍的事……我对不起你们的信任。如果我有办法,我也不想让珍珍一直被关在派出所,两个孩子这么久没见到妈妈已经哭了好几回了,我想请大哥帮个忙,能不能将幼珊兄妹俩接到红顶寨住一阵子,我——”   “不能。”   祈大强胀红着脸打断他的话,说完又意识到,根本没法质问对方到底认识的是祁珍还是祈真一,只能僵着脸说:“……马上就是双抢了,家里所有人都得下地,没法照顾幼珊。万一孩子跑山里河沟里出了事,到时候让我们怎么给你交代?”   凌天奇又是一愣。   他忘了乡下还有抢收这回事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   “……嗯。”   祈大强扔下这句话就要走,全程没有问祁珍一句。   凌天奇心中觉得古怪,他印象中的大舅子是木讷的,不像小舅子那样会讨好人,跟大多数山里人一样,面对城里人有着天然的敬畏。   今天却是很不一样。   凌天奇对祈大强表演感到诧异的同时,也为妻子感到不平。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大哥,你就不问问珍珍在派出所过得如何吗?瑞军回去都跟你们说了吧,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到派出所探视,这样做合适吗?”   别管能不能探视,但一个人都没来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年他们对祁珍的好都是假的,是为了谋取好处。   祈大强额际青筋跳动着,讥讽地笑了笑:“你觉得不合适?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他妹吗?   都不知道打哪来的妖魔鬼怪,占了他妹子的身体七年!   七年啊,不是七个月,不是七天!   她在东川县城吃香的喝辣的,有出息的丈夫,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当着人人羡慕的县长家儿媳妇,他亲妹子呢?   不知在哪受罪!   偏生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点儿也没察觉,只以为妹妹长大了成家了,性子变了也很正常!   难怪小真一回来了也不见他们,就他们这样认不出亲妹子的还配当她哥哥吗?   祈大强眼睛充血,愤恨地瞪着凌天奇:“祁珍既然进了局子,那肯定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从现在开始,我没这个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祈大强属实迁怒~~ 第46章 ·   凌天奇错愕,随即眸光渐冷。   “祈大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变得冰冷,没再喊大哥,而是直呼其名。   祈大强深深呼吸,看着凌天奇。   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让妈夸过无数次的好女婿。   他不是能言善辩的人,甚至有些嘴笨。   尤其当凌天奇脸色冷凝,寒光逼人时,让他想起他除了祁珍丈夫的第二重身份,县长的儿子。   老话说得好,民不跟官斗。   那当官的坏了良心,想要摁死平头老百姓连句话都不用,只需要露个厌恶的眼神出来自有人帮他分忧解难。   祈大强喉咙微堵,掌心冒着冷汗。   但他还是努力挺直背,目光直视着眼含威慑的凌天奇。   “她从来都不是我妹妹,她不过是占了我妹皮囊的恶鬼!”   凌天奇目光如利箭,射向祈大强。   没把“恶鬼”两个字当真。   讽刺地笑了笑,说:“这些年,她接济娘家时,你们可没有一个人跟她划清界限。知道她进了局子就想着同她撇清关系?如果不是她心里挂念你们,你以为我会花功夫搞什么干货合作社?没有合作社收购你们的蘑菇木耳,你们家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吗?还有老六,他的工作怎么来的,也是你不想认的妹妹弄到手的。”   “呵。”   有些话没说出口,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想骂祈家人什么。   ——趴在妹子身上的吸血鬼嘛。   祈大强臊得脸通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是,他承认家里如今日子过得去是托了祁珍的福。   然而除了老六,他们其他人从来没有主动向她伸过手,就连妈私底下天天念叨着占便宜,也没逼过祁珍给家里拿钱。   祁珍到底给家里拿了多少钱他不清楚,也没见着过。   只知道祁珍嫁人后,家里日子确实过得比从前好了不少。   但要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祁珍,祈大强也不服气。   从小到大,家中几兄弟从没闲过。   他,老三,老四成天在林子里跑,地里的活儿没少干。   跟从前不同的是,合作社成立了,他们捡的蘑菇野鸡能光明正大换钱了。   而家中每个月卖到合作社的各种菌菇、木耳,一些小的野味儿,都是寨里其他人家的两三倍,   祈家没分家,卖山货的钱都在妈手里捏着。   妈不是铺张浪费的人,几年下来能攒下一份家底在祈大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祁珍帮衬娘家……   在知道她不是自家妹子前,祈大强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他看到的世界里,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如果哪个兄弟或是姊妹有出息,肯定会想法子拉拔家人。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教的后人。   但凡不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或是懒汉赌鬼,谁不想自家兄弟也过得好?   难不成一人升天,冷心冷肺地将娘家人撇开才更值得称颂?   他不晓得城里人是不是分得这么清楚,各扫门前雪,但乡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亲兄弟姊妹不互相帮衬,那还叫一家人吗?   如果他们仗着妹子嫁得好就不事生产,什么活儿都不干,连脸面都不要了非得黏着上门讨口吃的,那才叫吸了血。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些道理祈大强想得到,但却嘴拙说不出来。   只能憋着劲说“不是”、“她真不是我们家的女儿”……   凌天奇见状,更加瞧不起他。   下意识要大声怒骂他狼心狗肺。   却见祈大强嘴唇干裂起皮,抿得紧紧的,神色无比认真:“就是她害了我家真正的妹妹。”   他胸口忽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情绪,那情绪散得太快难以掌握,却硬生生把他那些不客气的话堵了回去。   “我们红顶寨上有大巫,你们余家坝的人从前也没少上山祈福批命。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同你结婚生子的人确实不是我妹妹,我妹妹早就被她害了。我们家里瞎,没发现她的不对劲,作为她的枕边人,你就一点都没察觉吗?”   祈大强没嘲讽他,事实上,除了愤怒和憋闷,他也不具备嘲讽人的本事。   能顶着凌天奇的冷脸说这么长一段话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凌天奇瞳孔瞬间放大。   他神情倏变,眼底的寒冰化为浓雾般的困惑。   蒙在他脑海、心脏上那层脆弱的薄膜渐渐裂开一道口子,仿佛有一柄钢刀拼命往里钻,要刺破他的灵魂,刺破他的四肢百骸。   剧烈的撕扯感令他浑身颤抖,一开始是细微的,隐忍的,慢慢地,凌天奇死咬着牙齿,“Duang——”地一声,跪倒在地,捂着头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嚎。   两人所在位置是主街道人群的盲点,在一堵墙的转角处,偶尔路过几个人发现两人起了争执也没多管闲事。   谁知其中一人跟中了邪似的蜷缩在地,另一个已经傻眼了,慌乱地解释:“不,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立马有人围了过去。   “……诶呀,是不是发羊癫疯啊?”   “不像,但肯定是发病了,帮忙弄医院吧。”   “……”   祈大强脸色发白,嘴唇轻颤。   犹豫半晌,最终抬脚跟在好心路人身后一路把人送到医院。   于此同时,手脚被捆绑着的祁珍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眼珠凸起,好像下一秒就要上演恐怖片,眼球马上就要掉出眼眶。   一直隐藏在隔壁房间的几人透过阵法见到祁珍的动静,皆屏住呼吸,眼底如出一辙的兴奋。   “血压增高,心跳加快,多萝,有没有检测到魂魄的波动?”   “有,师父,四十秒前她魂魄突然受创,但并无剥离迹象,系统依然没有反应。”   “剖也剖了,什么科学检验都用过,连传统符咒秘法也用过几遍,难道那系统真就如此狡猾,察觉到危险溜之大吉了?”   除了第一次检测到祁珍魂魄中带有异物,且会发出一种超高频短波,后面这么多天系统好像学了隐身术,竟再也无法捕捉到它的动静。   几人中最仙风道骨的那位捋着胡须思索片刻,道:“通知邵兵来一趟。”   “知道了,师父。”叫多萝的女孩应声。   她穿着一身色彩斑斓的民族服饰,腰间配着一柄小巧精致的圆月短刀,脖子上套着一个奇怪的银环,上面刻着精细的鸟兽图纹。   她没经过祁珍所在的房间,而是转身通过另一条通道出去了。   等人走出去后才发现此地根本不是派出所,而是山里一处废弃的道观。   女孩走出大门,身后破败的建筑渐渐跟山野融为一体,一刻钟左右原来的位置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道观的影子。   邵兵收到消息立刻朝道观赶来。   他隔着窄小的窗户看了一眼狼狈的祁珍,而后故意解开阵法走进屋子,摆弄了一下床边的符阵和仪器。   他一进来,A02就感应到了,担心祁珍误事,当即强制让她陷入短暂昏迷。   察觉到邵兵探过来的手,A02如果有实体,此刻已经跳脚了,甚至差点当场与祁珍解除绑定。   “邵哥!”   “你先别管她了,大家都在等你呢。”门外多萝催促,正好打断了邵兵欲探查的动作。   邵兵收回手,目光停留在祁珍身上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两分钟后,祁珍睁开眼睛。   脑中同时传来A02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发现可逃离点!发现可逃离点!】   祁珍先是一喜,而后忍不住质疑:【会是他们设下的圈套吗?】   她刚受到来自凌天奇的反噬邵兵就出现了,他一来固若金汤的结界竟出现了裂缝,祁珍不相信世上的事有这么巧!   【不管是不是圈套,你都必须逃出去,这具身体已经损坏百分之六十,再不获取新的能量,你会死。】   逃或许会再次被逮住。   但不跑的话,那就找不到新的宿主。   这几人是本世界的玄门中人,意志坚定非比寻常,它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而祁珍被关进来时A02就分析过这几人的命格,跟祁珍的魂魄匹配度都不高,且玄门中人都有保命手段,想要故技重施,让祁珍夺舍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确保一击成功。   若是消极等待,到祁珍被折磨死时,它就会跟着消失。   它当然不甘心死在这群蝼蚁手中!   【宿主,不要犹豫!你还有一次夺舍重生的机会。】   祁珍嘴唇发白,她不再质疑A02的话,连忙撑起虚弱的身体顺着A02的指示,跌跌撞撞往外跑。   她腿发软,心脏急速跳动着,呼吸也越来越沉。   全凭着一股意志力往前。   直到跑出道观结界,见身后无人追来,她才相信自己逃出生天了。   祁珍想停下来放声大笑,笑自己命不该绝,笑那群蠢货低估主角光环。   但她不敢,只能按着窒闷的胸口拼命往山下跑。   【宿主,现在是危急存亡之际,A02开通最高权限,允许你花500积分买易容丹。买吗?】   祁珍看着面板上惨兮兮的29分,咬咬牙:【买。】   一枚浅蓝色的小药丸落在她掌心,面板上的积分则变成-471。祁珍一口吞下,很快,她的骨骼和相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童颜巨|乳登时变成天生驼背,后颈长了个大痦子的中年妇人。   她佝偻着身体快步朝山下走,边走边跟A02讨价还价,却没发现身后跟着一只努力扑腾的小纸人。   道观里,一行人透过纸人的视角看清她如何凭空唤出药丸又改头换面的全过程。   “看来,系统的好东西确实不少。但也不是那么深不可测,它能够隐藏自己,但终归蠢笨了些。”   这话引得其他人附和,邵兵却有不同的意见:“从我们捉到她那一天开始,系统非常谨慎,今天这样急切跟它表现出的能力不太匹配,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是……它缺能量了??”   结合祈真一之前透露的信息,邵兵确实不相信让地府头疼的系统会这样沉不住气。   “能量?”   多萝恍然,兴奋地拍了下掌:“早说啊,咱们难道不能给它提供能量吗?”   话音刚落,就被老者一个暴栗敲过去:“胆大包天,运势多么不可捉摸,一旦失去可能再也收不回来,宁愿连人一起毁了也不能以身犯险。”   如今玄门人才凋敝,又没法大肆培养,每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小辈都非常重要。   “知道了,师父。”   多萝垮着脸应付道。   “师父说得多,师妹你可不能有这种危险的念头。”   “……”   “如果真如邵兵说的那样,那咱们可得盯紧了,免得有人受害。”   这边商量完谁盯,那边祁珍已经回到县城了。   她想都没想,直接在县委大院门口徘徊了不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突然有些痛,还有些惆怅。   她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七年,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永远不可能爱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孩子。   她喜欢的只是这种人人钦羡的家庭氛围。   她喜欢听别人奉承自己。   孩子,丈夫,都是她“完美”人生的工具。   这么多年,她为他们付出的一切都是奔着塑造女主人设去的。只有她成为大家追捧羡慕的存在,那些人对自己产生信任和好感就会更加容易,才能方便她掠取他们的运气。   而今天,当她孤注一掷亲手毁掉自己的身份后,祁珍忽然有些舍不得两个孩子。   脑子里满是幼珊和元青乖巧的模样,还有凌天奇霸道宠溺的笑脸。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宿主,如果你舍不得孩子,等你成功换了其他身体,依然可以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A02语气不疾不徐,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祁珍咬着下唇,眼底陷入挣扎,过了一会,她说:【不用,下一具身体我得挑个条件最好的。】   凌家充其量只是东川的地头蛇,她想挑身份更高的。   年代文中的女主不都是什么团长千金、首长千金嘛,作为被系统眷顾的女人,只有这样顺遂的人生才配得上她。   至于幼珊和元青……   以后她还会有别的孩子。   *****   林场的日子过得很快。   除了头一天顾雪不停试探惹得真一有点小暴躁以外,真一对林场大部分人印象都非常好。   都是有信仰、有追求的人。   这些为了梦想奋斗的人,似乎总能激发她内心的愉悦感,让真一忍不住去想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大家都有梦想,那她的梦想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答案,但隐隐感觉到自己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就像悟了什么。   二十八日清晨,太阳刚从地平线升起。   半边天空被染成了橘色。   盛老师跟向老师打算送他们,真一没让。   最后由盛景棠将小两口送至林场大坝,又叮嘱了好些暖心话,车子才载着家里人的关切缓缓驶离贡凡。   真一趴在车窗,朝视野里渐渐变小的身影挥了挥手,喊道:“大哥,快回去吧。”   “开车当心。”   富有磁性的声音顺着清早的微风吹进两人耳中。   真一:“大哥真的好有当哥哥的样子。”   这话绕的!   盛景玚勾唇轻笑:“嗯,大哥从小到大都很照顾我。”   真一:“可惜没见到你姐姐。早知道就不跟吴灿约好今天汇合了,哎,其实可以让他在镇子上多呆两天的。”   盛景玚不认同:“不好,时间拖太久,我怕他惹出麻烦。”   他暂且不清楚吴灿到底是什么性格,万一他太过得意忘形被人黑吃黑,那就糟糕了。   人既然是跟着他出来的,他就得负责吴灿的安全,需好好把人带回东川。   “……也是,你说得有理。”   因着天已经亮了,真一没帮着盛景玚偷懒。   两人不需要前往宁康,而是直接到金子镇,便选了另一条直达的小路。   这样就能省三个小时。   到达金子镇时,真一执起盛景玚的手腕看了看时间,将近两点。   两人直接将车开到招待所门口。   正巧,吴灿就在招待所对面的国营饭店吃饭。   说起这三天,他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跑东跑西累得像条死狗,好在战果斐然。   吴灿嘴皮子利索,又放得下脸面,拍起马屁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拎了瓶酒就跟其中一家烟草厂的仓库主任搭上线了。   这家香烟厂主打前门。   而前门香烟在外头得拿票,一包三毛五。   可在金子镇呢,一包就两毛三,还不要票呢,倒一包光是钱就能赚上一毛二。   吴灿手里有好几百块,一下就大手笔地拿了百来条。   一条二十包,那就是将近两千包烟,哪怕一包烟赚个一毛,他这一趟也能赚上小两百。   他第一次当倒爷,简直是十二万分的小心。   二十六晚上,趁着夜色拿到货后便不出去走动了,干脆老老实实呆在招待所等人。   饿了便到招待所对面吃饭。   蹲了一天吴灿就有点闷得慌,但憋不住也得憋啊,盛景玚一天不到,他一天没走出金子镇,他就提心吊胆。   当军绿色的卡车停下,吴灿一眼就瞧见了。   刚端上来的面也顾不得吃了,赶紧从饭店跑了出来。   立马上演了一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戏码:“盛哥!你总算回来了。”   这两天他揣着两大包货,连个安稳觉都没睡着。   吴灿大步跑过去,正要给盛景玚一个熊抱,还没跑到跟前就紧急刹车了:“盛哥,这,这是?”   咋突然冒出个女同志啊?   不是去见亲戚吗,难道见亲戚还送姑娘?   盛景玚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媳妇,你嫂子。”   “哦,我嫂子……”吴灿没反应过来,顺着念叨了一句,半晌后差点原地跳起来:“啥?我嫂子?我嫂子不是在东川吗,难道换人了?”   运输队里谁不知道盛景玚有个谈了很多年的对象?先前还听说结婚了,但是人啥时候跑到宁康的啊?   “你嫂子单位安排她出差,所以我才接了这趟活儿。”   没说太明白,意会意会就好。   吴灿恍然:“哦,难怪了!”   “盛哥,你在这儿等我两分钟,我进屋收拾东西,立马就可以走。”   除了那两大麻袋的香烟,他也没别的行李。   “嗯。”   盛景玚没提帮忙的事,真一坐在副驾驶位置,他倚在车门上。   两口子脑袋挨脑袋,没做什么逾矩的动作,任谁看都能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   那股子亲密劲儿哟,看得外人脸红不已。   “……三个人,怎么坐啊?”   盛景玚挑眉,颇有些冷酷无情道:“没事,让他坐后面车厢去。”   反正回城是空车,别说坐,他铺床横着睡都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   吴灿的东西均是打包好的,他就住一楼,搬起东西出来就听到这句话。   随后是小嫂子清脆的笑声。   那心啊,顿时拔凉拔凉的!从前队里怎么就没人说盛哥是这种重色轻友的人呢?   他叹了声气,不指望陪嫂子说话的盛哥帮他拎货,手脚麻利地将包袱扔到后车厢,又再次走进招待所拿第二袋。   东西都搬上车后,盛景玚重新上车,吴灿屁颠屁颠跑到驾驶座车窗:“盛哥,咱转到供销社买个毯子呗,嫂子路上好在车厢休息。”   “她不用,你想躺的话,顺道买就是了。”   吴灿嬉皮笑脸地“诶”了一声:“好咧。”   回去途中因着不赶时间,盛景玚开上几小时便会停车稍作休息,到了野外无人之地有真一帮忙作弊,比来时轻松不少。   吴灿脑筋灵活,想着跟盛景玚的车可遇不可求,谁知道啥时候才能轮上第二次。   便提议道:“盛哥,我觉得吧,这烟也不一定非得运回东川才卖,反正离归队的日子还有小半个月,不如边走边卖,你看啊,这沿途有好几个大城市呢,他们当地也有便宜的货,各种各样的,咱可以多倒手几次,相当于白捡钱,不赚白不赚。”   越想越有理,他可真是个赚钱的小机灵。   吴灿说完,怕盛景玚嫌他事儿多,狗腿地朝真一笑了笑:“嫂子,等你生了小侄子,小侄女,到时候盛哥哪舍得出远门,这种赚钱机会就不多了,对不?”   真一脸颊漫上胭脂色,没被这话打趣得不敢吱声。   只红着脸,没好气地瞪了吴灿一眼:“……谈买卖就谈买卖,少拿我当幌子啊。”不过,这话说完呢,她又立马补了一句:“能赚当然得赚。”   谁会嫌钱多呢?   目下她不用花钱,但两家这个情况,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哪能坐吃山空。   更别说等她身体重塑好了,两人真的……   真一正儿八经的书没念过多少,说不出那些文绉绉有涵养的话,可毕竟是活了快百年的老鬼了,便是老柳树偶尔才搭理她一句,这百年累积的话也有千句万句,里头自然有不少警世良言。   在她看来,不管是当人当鬼,想要有个好前途,那就得有自知之明。   这话不是教人安于现状,不求上进。   而是野心也得匹配相应的实力。像她和盛景玚这样的普通人,一没家世背景,不可能有万贯家产等着他们继承;   二呢,孤零零在外头,也没有靠谱的亲戚帮衬。   要想日子过得舒坦,注定要付出很多努力,自个儿要是对以后的事不上心,还指望谁来考虑?   再者说,公婆和大哥远在西北熬着,这几年盛景玚虽说尽力在照顾了,但一家子还是落了不少病,要调养身体好也要花不少钱。   盛景玚听到这话,就挑眉笑了笑。   他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这是真心实意把爸妈当自己人了才会考虑得这么多。   真一听到他笑,小声哼了哼:“笑什么,难道你还嫌钱烫手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盛景玚忙收敛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嗯,说得很对,等有了钱你喜欢的电视机咱们也能搬一台回家。”   “……”真一被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不就是念叨过一次凌敦义家贪污买电视机的事嘛,其实也没多喜欢。   吴灿见状,愈发坚定了跟盛哥打交道,不如拍嫂子马屁的想法,对着真一就见缝插针一顿猛吹。   盛景玚看他这架势,简直哭笑不得。   到底给了句准话:“嗯,晚上到了合安停两天。”   东川到宁康中间隔了三个省,合安便是其中之一的省会城市。   这年头除了几个重点城市的经济一骑绝尘,大部分城市即便手里捏着特产和王牌产品都很难销出省。   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交通不便以外,如今的厂子都是国营单位,领导们只管下任务搞生产,很少在销售方面下功夫,大部分厂子更没有扩张念头,就守着省里市里的一亩三分地。   别说不把销售岗当回事,他们跟那供销社的售货员没啥区别,眼睛都长头顶呢。   厂子里随便拎出个小干部都是大爷。   想要正大光明建立合作关系,生产方挑三拣四,嫌对方单位规模小就算了,最麻烦的是见都不愿见。   但这些城市里不包括合安。   因为合安最出名的产品是车,各种各样的汽车厂,除了生产烧油的汽车,还有好几个万人规模的自行车生产线,这些东西都是销往全国各地的。   一个中西部城市里军工、重工如此发达是有国家战略在里头的。   这些年国内发展困难,国际处处围堵,因着意识形态华国只能在两大阵营选了北边苏联,可惜国家跟国家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说得通的。   别人想要的是完全能掌控的狗腿子,你却想堂堂正正做人,   那自然得闹翻。   这一闹翻,华国便直接面临两个大国的核威胁。   大首长们便让沿海城市一些重要的厂子跟重点研究所往内陆迁移,首选多山地带,这便是合安发展不错的直接原因。   盛景玚对合安非常熟悉。   三年前为了寻归陵道人的踪迹到合安附近的万仙山走过两遭,人没找着。   不过他向来走一步看十步,顺带结识了不少人。   又因着修车技术好的缘故,跟他相识的人里就有一个是汽修二厂的高级技术员。   吴灿听到盛景玚打自行车的主意简直喜出望外,可冷静下来一想又开始苦恼。   ——他身上的钱全花在香烟上了,哪来本钱掺和自行车的事呢?   如果能在一天内将所有香烟卖出去,似乎又太扎眼了,说不定惹上什么地头蛇,但就这样错失机会,他以后肯定得日日惦记着,怕是要后悔死了。   “……盛哥,我手头没钱了,若想在合安将香烟出手的话,你有靠谱的门路吗?”   吴灿不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会儿他心里其实挺没谱的,就觉得自己事儿多,恐怕还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   盛景玚目光直视着前面,注意力全在开车上,顺口答道:“出货不难。”这批香烟在他干过的买卖里都排不上号。   吴灿一听,提着的心总算能落地了。   “谢谢盛哥!”   从今天开始,盛哥就是他亲哥,谁要是跟盛哥过不去,那就是跟他吴灿过不去!   吴灿暗暗发誓。   真一轻笑,睫羽轻颤。   妈说得不对,盛景玚并没有目下无尘,他其实挺会收买人心的,而且是不动声色那种。   “笑什么?”   “……啊,想你就开心啦。”   盛景玚:……   耳根子渐渐红了。   ******   祁珍在县委大院外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见到了双胞胎。   凌母左手牵着凌幼珊,右手牵着凌元青。   两个孩子面色红润,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看上去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按理说,当妈的本该感到开心才对。   但祁珍是个自私自利心眼只有针尖小的女人,从来奉行的是宁可我负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负我的理念,对两个孩子本就不是纯粹的慈母心肠,见到这一幕并不觉得欣慰,倒是怒火重燃。   不停向系统抱怨:【这就是你说的好命格?还说这两孩子能在关键时候帮我,小小年纪就这么没良心,他们能帮我什么?】   她被关了二十来天了,她宠着捧着的孩子一点都不想她这个妈。   如果他们向公爹和丈夫哭闹着要妈妈,她不相信公爹发了话,东川还会有人不给他面子。毕竟系统已经帮她消除了派出所那些人的记忆,甚至花了大代价迷惑凌天奇,让他相信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至于跟她作对的那一批,祁珍吃定了他们不会四处宣扬她和两个男人颠鸾倒凤的风流韵事。   否则,张安道差点变厉鬼的事指定瞒不住。   【我到底要顶着这张丑陋的脸多久?记住你的承诺,是你说的很快就能给我换具更美的身体。】   【不仅要美得清丽出尘,最好身份高贵,我不想跟那些粗俗没文化的女人打交道。】   祁珍本身文化水平不低。   别看她上辈子做小三,事实上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否则也不能帮凌天奇开起集体合作社。   只是比起平平平淡淡的日子,她更享受男人们的追逐,女人们的嫉妒。   有些人的欲|望需要别人催生,但祁珍不需要。   她比同龄人更早意识到美丑跟阶层。   她讨厌所有比她亮眼,比她优秀的人,如果除掉她们不用付出代价,她真的敢下手。   系统的出现正好壮大了她的野心,也放大了她对奢侈品的贪恋。   她爱的不是那些东西本身的价值,而是当其他人看到她的包、裙子、首饰时流露出的羡慕、嫉妒。   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被打脸,她就越开心。   所以,当她做了决定换一种人生后,她的第一个要求便是物质、美貌、地位这三个方面。   A02智能,但它不拥有属于“人类”的情绪,只用冰冷的机械音回应:【宿主,东川并不存在这种身份的人,同位面夺舍必须在三米以内。】   祁珍咬牙。   梦想落空开始口不择言:【废物!你不是最优秀的系统吗?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达不到还想升级为高级系统?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你的,如果我选择部队那位,就算腿脚不方便,那我也是首长家的千金,不至于落得个丧家之犬的地步!】   A02:【本系统不存在欺骗行为,所有决定都经过了宿主的同意。】   祁珍:……   作者有话要说:   离她下线还有十来章! 第48章 ·   午后,“隆”!一声巨响,倾盆大雨降临了。   “刷刷”清脆有力的雨声在三人耳边掠过。   大雨滂沱,彷如有人拎了一只巨大的盆,站在苍穹顶上往下倾倒,霎时,漫山遍野变成灰茫茫一片。   不出五分钟,尘土滚滚的大马路立刻被雨滴砸出了不少小泥坑。   路况变差,能见度也降低了,加之有外人在,真一便没法用那些小术法,车子只能靠边停着休息。   好在货车为了货物不受损,本就有防潮防雨的篷布。   吴灿在后车厢里倒是没淋着分毫。   而驾驶室里,真一没有关窗,只悄无声息在二人身上竖起一道薄薄的屏障,将雨点子拦在车窗外。   “这场雨估计得下一会儿了。”   盛景玚从座位底下抽出一包肉干,抬手在身后窗户上敲了敲:“肉干,吃吗?”   吴灿正躺着发呆,听到动静一个咕噜爬起来,手从护栏伸过去:“吃吃吃,盛哥你们啥时候弄的肉干?”   “家里带的,没多少,省着点吃。”   离开前一天,他特地开车到林场最近的镇子买了肉,原是想给家里人改善下伙食,补补身体。   没想到他跟大哥一道出门干活后,妈将大半块猪肉全做成了肉干,真一在旁边打下手。   这肉干看着没什么诀窍,其实挺废功夫的。   先是把猪肉放入水中浸泡至少四个小时,中间还多次换水,没有多余的佐料时也只能靠老办法去除肉腥味。   然后又进行焯水,之后还得用手撕去肉质表面的筋膜,这样制作好的肉干吃起来口感才会好。   过水后将肉切成拇指般粗细的肉条,再扔锅里小火慢煮,最后将煮好的肉条一定放在蒸帘上面吹足四至八小时。   真一就在旁边守着,不停的翻个。   向秀丽担心纯粹风干的肉条口感不好,真一吃不惯,便又放到油里炸了一会儿,再裹上辣椒面。   想到这儿,真一还有点小嫉妒。   盛景玚的妈妈好爱他啊,明明家里也有兄弟姊妹,向老师却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他,不像她的妈妈……   她面上闪过失落,羡慕,这样的情绪非常短暂,让人很难捕捉,盛景玚却注意到了:“想什么?”   真一摇头,迅速换上傻白甜专用笑:“唔,在想……这雷会不会不小心霹在车上。”   盛景玚失笑,嚼着肉干:“哪那么——”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未竟话语却不是被眼前这火舌吞没了,而是前方百来米的位置突然出现两个人影。不是从哪儿蹿出来,就是凭空出现的。   尽管身旁就坐着一个不科学的存在,盛景玚仍旧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真一疑惑道。   盛景玚深呼吸了一下,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的样子指着前面:“出现了两个非同寻常的人。”   真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她的视力和感知力比盛景玚强了不少倍,不仅瞧见了那两人不打伞身上却没沾到一点雨,还看清了他们的样子。   年长的约莫跟她爹差不多,胡子灰白,脸上皱纹却不多。   小的那个看起来六七岁,穿着一身改过的橄榄绿军装,是个漂亮孱弱的小姑娘。   两人周身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着。   许是她存在感太强,视线所至,对方立刻发现了她,那一瞬间的皱眉和凌厉被真一尽收眼底。   她勾起唇角,愉快低语:“唔,我们可能遇到高人了呢。”   盛景玚闻言,眉心拧了拧:“我马上把车开走。”   “不着急。”真一眼眸微眯,看着朝他们走来的爷孙/师徒,说:“身具功德的人不会轻易对人下手的,就算看出我的身份,只要我身上没有背负孽债,他们就不会,也不能对我下手。否则,辛苦攒下的功德就要没了。”   功德这东西,攒起来并不容易。   某种程度上来说,作为鬼的她攒功德比人更加简单。   就像某句俗语劝大奸大恶之徒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一样,好人做一千件好事都没能成佛,若误入歧途做了一件恶,那便是入魔。而坏人呢,手握屠刀草菅人命,一旦悟了却能回头是岸,世人说起他们时远比前者宽容。   这个比喻残酷,也不太好听。   但“鬼”呢,就相当于后者,因着先天属性,不无故伤人已是大德。   若再心存善意,做几件好事则是功德了。   认真算来,她应是钻了功德树的空子,就不知老柳树当日给她做身体时想到这点没?不过想到对方似乎不清楚魂识里长出功德树的事,真一又拿不准了。   或许……   她就是那个运气非常不错的人。   这般一琢磨,真一心情舒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甚至将脑袋伸出窗外,热情地招呼对方上车:“老爷子要上车避避雨吗?”   瞧,这两也不傻啊,跟她对视两眼后立马撤了术法让自己暴露在倾盆大雨中,不到百米,走过来浑身都淋透了呢。老爷子存了试探的心,也不含糊,目光落在真一脸上半晌,随后审视地看了盛景玚两秒。   “谢谢。”   说完,拉着小姑娘往车厢走。   吴灿懒洋洋地躺在车上,嘴巴里还嚼着肉干,篷布忽然被拉开。   他愣了一下,就听一道老迈持重的声音说:“打搅了,小同志,能搭把手吗?”   老爷子半托举着小女孩,吴灿打了个激灵,赶紧起身接小孩儿。   先把孩子抱上车后,他又将老人拖上车。   等两人坐好,他才将篷布拉拢扣在车屁股的钢栏板上,边扣边在想,奇怪啊,他记得自己为了不让篷布被大风刮得哒哒乱飞,特意将它们扣死了,那老爷子咋拉开的?   难道他其实没扣上?   吴灿糊里糊涂地坐回去,看两人老的老小的小,浑身湿透了,有些可怜。   忍不住从包袱里掏出一柄手电筒打开,又稍稍迟疑了几秒,将自己换洗的衣服拿了出来:“叔,我这两件衣服干净的,要不你们先换上?”   老头儿趁着微弱的电筒光打量吴灿。   眼圆藏秀气,两耳轮廓分明,耳门宽,鼻准圆,两颧长相大而丰,主人心之善相,人求必救。   “小同志,谢谢你。”他接过衣服,递给身旁的小姑娘:“牙牙,把衣服换上。”   小姑娘被教养得不错,虽然疑惑爷爷为什么不替她把衣服弄干,还是糯声糯气地道了谢:“谢谢叔叔。”   然后挪到角落里慢吞吞的换衣服。   吴灿二人有志一同地背对着她说话,他对老弱病残没什么提防心,直接将他们要到合安的事说了。   “我们爷俩也要去合安,能顺道搭我们一程吗?”   这话吴灿不敢应,他掠过栏杆敲了敲驾驶室车窗,盛景玚拉开车窗:“有事?”   吴灿搓了搓手:“盛哥,张叔和牙牙也要去合安,能搭咱们的车吗?”   盛景玚掠过吴灿,看了坐在一旁淡定自若的爷孙俩一眼。   车厢因为篷布遮挡着显得有些昏暗,他只能隐约看到爷孙俩的侧脸,总觉得那小姑娘有点面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嗯。”   想不起来就意味着那人跟自己不熟,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盛景玚收回视线,再次将窗户拉上。   他可不想跟自个儿媳妇儿说话时还得顾忌电灯泡吴灿。   大雨持续了两个小时。   雨后天空碧蓝,太阳再次爬上天空,真一手肘撑在窗沿,惊喜道:“哇,彩虹!”   听到有彩虹,吴灿赶紧将篷布拉开两道缝儿,叫上牙牙一起看彩虹。   老爷子琢磨着之前无意间给牙牙卜的一卦,卦象显示牙牙有一生死劫,劫难不知是应在亲生父母那儿,还是途中意外,同时卦象也说了,若遇贵人方能化解,若遇不上,牙牙的小命就要没了。   是以部队安排士兵送牙牙回合安他才会推辞,宁愿亲自送她回家。   原以为距离不远,出不了什么岔子,没想到刚出山就遇到暴雨,还给他遇上一只鬼。   老爷子表情高深莫测,仿佛要透过厚重的钢板看穿前面坐着的女鬼。   突然,他神色倏变。   抬手猛地敲了敲隔在中间的窗:“小伙子,信我你就不要开车。”   就在刚刚,以隧道为中心形成了方圆一公里的煞气漩涡,短时间内必定迎来塌方,生人一旦靠近定会丧命,再无回转之机。   张朝闻不敢再泄露天机,至少,在安顿好牙牙前,他不敢像从前那样行事,只能隐晦提醒。   盛景玚动作停下,下意识侧首看真一,就见她表情微怔,定定注视着前方。   澄澈潋滟的眼眸中却洋溢着违和的惊喜。   “媳妇儿?”   真一回神,抿嘴笑了笑,微微扭头看了张朝闻一眼:“听他的。”   说完,当着张朝闻的面祭出珠子,催动黄泉之力将盘踞在隧道之上的煞气吸进珠子供她修炼。   随着她的动作,隧道上空的煞气猛地朝他们所在位置涌过来,铺天盖地,让人胆寒。但很快就有新的煞气填补漩涡的空缺部分,张朝闻骇然,一时猜不透真一想做什么?   虽说鬼物确实喜阴气煞气,但几百年来,因着地府阳间的协定,鬼修一词早就成了历史。   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谁家养了鬼的传言。   若不是家族供养的鬼,这鬼又未失去灵智,难不成……是地府故意放出来的?   但是,为什么?   张朝闻神色沉了沉,左手无意识摸了下右臂内侧的红莲印记,决定先问问本人:“小姑娘,你知道从月湖吗?”   真一一心两用,听到张朝闻的话神色未变:“知道,似乎风景不错。”   从月湖并非哪个景点,而是地府某一层炼狱的名字。   听着风光秀美,实际上湖里藏着每个人生前最痛苦的回忆,那些生前作恶多端,死后浑浑噩噩的恶灵在审判罪恶前会被投到湖里。   体会那些让他们最绝望最痛恨的过往。   当进入从月湖的瞬间,他们混沌的大脑会再次变得清晰,忘了的,不在意的,都会一一重现。   等记忆回来,再受惩罚时才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如此,地府的审判才存在意义。   待这些恶灵经过审判,受完刑罚,再次投胎前会有专门的鬼负责消除他们的记忆,这便是阳间的孟婆。   她答得坦荡,出乎张朝闻所料,他默了片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觉得呢?”   真一眼眸微阖:“挺好,对这样的人我深感佩服。”   “……”张朝闻噎了噎。   “你愿意做这样的人吗?”   话音落下,老天就好似故意附和他的话似的,车子后方竟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   盛景玚抬眼看向后视镜,来了三辆货车,载重量两吨那种车型,但车上拉的不是货,而是载满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   货车载人不是稀奇事,比起客车,货车反倒更加实用。   在这个不论去哪儿都需要介绍信,否则就被认定为盲流的年代,能一次性出动几辆货车载人最有可能的是矿场集中招工。   第一辆车连续按了几下喇叭,见前面的车子纹丝不动,司机急躁地骂了句:“操!”   “红兵,你去看看嘛情况?这他娘的搞莫子鳖事?不会开就不要开咧。”   名叫红兵的男人矮瘦精干,皮肤黝黑,听到这话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一脚踩进泥坑里,泥点子飞溅在裤腿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日咧,忘了脚上穿的草鞋,这水啊泥的全糊脚丫子上,别提多难受。   也觉得晦气,骂咧了两句。   这会儿对前头那辆挡路的车更多了几分不爽。   他甩着膀子走过去,将车门拍得“啪啪”作响:“老弟,你挡在马路上干什么??”   语气有些不耐,但到底没说得太难听。   都是天南海北四处跑的人,心里哪能没杆秤!   大家互相不认识,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脾气,若因为两句口角之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岂不是亏大了?   男人心知这点,在走过来前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当着面却是轻易不得罪人的。   “这个天气说变就变,大家都急得进城干活,我们连续开了十个小时了,几车人没吃好没睡好,眼瞧着就要到了,你们这突然停在这里挡路,大家心里头好暴躁的呀,老弟。”   “能往前开吗?你要不会的话,哥几个帮你开过去?”   盛景玚没办法跟人解释他们停在这里是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   他看着待人不够热情,但人情世故是通的。   不会因为自己是千方百计想救人便患上高高在上、觉得没必要跟尔等俗人沟通的臭毛病。   他深谙旁人的心理,知道如何说话才能避免可能发生的争执混乱。   “啊,对不住啊大兄弟,没注意后头来人了。”   盛景玚脑袋探出窗,作势往后面看了看,脸庞始终带着笑。   他从手边未开封的香烟里抽出一根递给李红兵,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恐怕暂时开不了啊,这车子出了点小问题,我们不会修,正等人过来帮忙。”   “实在对不住,耽搁了大家的时间,等修车的人一到,咱们立马就走。”   他这样好言好语,李红兵真捉不住对方的错处。   再者,同行才知同行的难,都是在外跑车的,还能不清楚车子坏在半道上的无奈吗?   就是因为知道,心里憋了气也出不来。   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就撒泼打滚跟村里那些无理搅三分的泼妇有啥区别?   大老爷们,办事就得讲究些。   他黑着脸接过烟,情绪不太好,可人家给了正当理由,他也没法理直气壮骂人。   想想还是不能把事情做太绝,思忖片刻问:“大致出什么问题了?老弟你详细说说,我回去问问其他人,如果能修咱就搭把手帮着弄一弄。”   总不能就在这儿干等着。   “不确定是哪里的毛病,方才避了下雨就发动不了了。”   说着,盛景玚索性将剩下的烟都塞到李红兵手里:“老兄,这事就麻烦你了。”   “那哪儿能!一根就行了,剩下的你收回去。”   李红兵看他的眼神变了变。   这人看着年轻,其实挺会说话做事的。   想他在这个年龄时那叫一个热血方刚,遇到有人来找茬只会跟人顶着干,不像人家小伙子这样能屈能伸,如此周全。   盛景玚笑道:“修得好修不好都没事,总归耽搁了大伙儿,这烟我请大家抽。正好,我媳妇儿方才还为抽烟的事生气,老哥你就当帮我个忙了。”   后半句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家有母老虎的妻管严怂样。   李红兵想到自家那凶婆娘,不免会心一笑,顿时觉得两人亲近了不少。   说话也真诚了几分。   “老弟你甭担心,我队里有个技术工在修车这方面很有一手,我让他过来看看。”   他们载的都是矿工,早一天上工多一天工钱,要是在路上多停一两天,别说司机们不乐意,那些矿工也不干。   当大伙儿积极勤劳,一门心思为国家做贡献啊?   不至于。   如果不是为了赚点血汗钱养家糊口,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况且,干的还是危险度最高的下矿!   要知道,每年矿井里都得埋好些人呢。   别看做矿工确实能挣一些钱,但真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说不准哪天运气不好就埋下边。   李红兵想起途中的艰难,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这次集体招工差不多将近八十多人。   每辆车至少挤了二十来个,那车厢能有多大啊,大家只能你挤我,我挤你的缩着手脚。   三四天了一顿热乎的都没吃着,一个个啃着家里带的黑面窝窝头,腿都打不直,就是想早点到矿场干活儿。   为了车子在路上不出意外,队里特意配备了一名精通修车的技术工。   李红兵见盛景玚好说话,出手也大方,便将车队的情况粗略说了一遍。   最后给自己来时的气势汹汹找了下补:“咱们都是讨生活的,都不容易,他们急我们也急,刚才多有得罪,老弟你别记在心里啊。”   盛景玚摆摆手,笑着说理解。   真一竖起耳朵听他说话,眼神愈发佩服倾慕,盛景玚跟人打交道的本事让她望尘莫及啊。   她魂识一直盯在隧道方向,那人离开不到两分钟,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随后便是地动山摇,旋涡状的煞气渐渐化为黑洞。   真一连忙紧守心神,加快速度吸收煞气。   张朝闻见状,眼神变幻,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没能救回所有的人。   他心中感慨一方后将牙牙托付给吴灿看着,神色凝重地盯着隧道方向。   眼角余光落在闭目修炼的真一身上,眸光定了定。   ……是功德?   此时,矿场的车队已经乱成一团,大伙儿慌不迭地下了车,一个个紧张兮兮地盯着山体滑坡的方向。   “……地震了?”   “怎么回事,前面发生啥事了?”   “天哪,河道被堵了,肯定是塌方了。”   “……”   众人惊呼后,又想到突然坏在路上那辆车,不禁感到后怕不已。   他们离滑坡的隧道非常近,如果没有那辆车堵着,又因为大雨过后道路泞泥不堪,司机谨慎没敢强行超车,他们恐怕正好进入隧道,如此岂不是要被活活埋在下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们,还好咱们晚了一步。”   “但隧道被堵住了,咱们难道要绕回去换条路吗?这样又得多耽搁两天……”   “有命在就不错了,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人群里吵吵嚷嚷,有人大呼运气好,有人怕得腿打哆嗦,想到家里人更是潸然泪下。   李红兵也傻了眼,他同队长说话正说到一半,正说起让队伍修车师傅去帮忙排查故障的事,突然就滑坡泥石流了。   好在停车这段路平坦不靠山体,又比蜿蜒的河道高上十来米左右,两侧都是稻田,除了路段窄了点,倒是安全得很。   再想到前头那辆车不知是何缘故就发动不了,他便觉得这是菩萨在冥冥中给的指示。   否则什么时候不坏,怎么偏偏这时候坏了呢?   他心里嘀咕着,一不小心嘴巴就念叨出声。   队长脸色稍沉,训斥道:“别乱说话,哪来什么菩萨,就是意外。”   说实话,他也觉得这巧合过于离谱!   不让李红兵瞎念叨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其实心里也觉得菩萨在保佑他们一行人。   “让老何去看看,能修就尽量帮忙修,不管是意外还是咋地,总算帮咱们逃过一劫。”要真被埋了,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反正两眼一闭,恁是洪水滔天他都管不着。   但家里人还咋活呢?   几十个老乡的亲戚朋友怕不是得天天到家里砸门咯。   这车坏得及时,坏得好啊。   李红兵赶紧叫上技术工老何,队长沉吟片刻后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场面就弄得特别奇怪,浑似三人上去找茬一样。   真一几人也下车遥望着前方。   张朝闻掐指一算:“里面还有人活着。”   真一对阴气煞气敏感,却感应不到生气,听张朝闻这样说,略蹙了下眉:“确定?可咱们在这里等着没见到人进——”   说到一半,她意识到问题出哪了。   没错,去往合安市方向没车过去,但保不齐有人朝这边走。   又或者,今天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会不会有人在隧道中避雨呢?   “哎,这也实在倒霉了一点。”   她垂着眉眼,神色淡淡的,语气中虽有痛惜却并无救人的打算。   张朝闻人鬼皆见了不少,还是第一次遇见半人半鬼的存在,震惊于对方的漠然,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难道刚才看见的功德金光是错觉?   他忍不住开口:“丫头,你有能力救他们出来。”   真一惊讶:“我以为您也有。”   这里站着七八十号人,她又没有邵兵那种抹去人记忆的手段,是绝对不可能暴露自己去救人的。   若是那些人生命力足够旺盛,能撑到晚上的话,她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出来。   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冷血,张朝闻眸光倏地锐利起来。   对方却已经若无其事转过身正跟年轻的男人小声说着话:“看这情况,咱们可能得在原地过夜了。”   这条道多山多河,塌方滑坡的山体落石滑到左侧河中,瞬间形成堵塞的堰口,此时水位已经上升了许多,谁也说不准暴雨何时会再次来临。   偏偏前面是隧道,往后六公里远还是隧道,万一也塌了,那他们卡在中间就是自身难保。   两人靠得很近,盛景玚顺势牵过她的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合安附近哪一片山里驻扎着西北集团军的一支部队,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救援。”   无论在什么时候,情况多么危急,那抹橄榄绿永远是值得信赖的存在。   他相信,堰塞湖的消息传过去后,离得最近的部队肯定会前来开路。   盛景玚没提隧道里生死未卜的路人,修长的手指却在真一掌心划了几下。   “那我就放心了。”   真一有些狐疑,没出声问,只凝眉想了两秒,反手在他掌心画了个“√”。   盛景玚看媳妇儿跟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自己不过手上稍稍使劲儿,她就心领神会。   唇角微微勾勒起弧度。   两人背对着张朝闻,张朝闻听他俩说话,只觉得这二人嘴上仁义,实则不善。   这女娃子说话时语气满是庆幸,若是只听声音不看她的表情,定会认为她多么紧张,多么替未知的幸存者高兴呢。   不仅张朝闻知道她没有这样的情绪,真一自己其实也明白。   因为,她的心跳声非常平稳。   也因为,死亡在她看来并非一个人的终点,方正还有轮回不是吗?   天灾意外若躲不掉,即为天命,接受便是。   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但在张朝闻看来,问题就大发了。   他半是失望半是气恼地长叹一声,鬼就是鬼啊,哪怕披着人的皮囊也少了几分人性。   罢罢罢,只要不主动害人就行了。   “我到前面看看,你们能帮忙照看一下牙牙吗?”   盛景玚点头:“当然。”   张朝闻走回车尾,打算跟孙女交代几句。   恰逢李红兵带着老何过来,身后还跟着车队队长:“老弟,这是咱们队里修车技术最好的何师傅。”   盛景玚眉尾扬了扬,和气地招呼:“何师傅,麻烦你了。”   何师傅约莫四十上下,长得人高马大,典型北方汉子的体型。他颇为严肃地点点头,没说多余的话,径自掀开前车盖,这里查查,那里敲敲。   在他排查故障时,张朝闻已经跟孙女交代好了,他从破旧的包袱里掏出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短剑,几张流动着紫光的符纸。   符纸被他随手放进兜里,短剑倒是没藏着,直接拿在手上。   他一靠近,李红兵两人立刻注意到他了。   并非他们观察力强,实在是张朝闻此人气质很独特,一个穿着普普通通汗衫黑裤的糟老头子,浑身却依然透着一股子高人气息,恍然有种不明觉厉之感。   “嘿,叔,你手上这玩意儿不会是古董吧?”   张朝闻抬眸睇他一眼,直接了当道:“这不是古董,而是法器。”他忙着救人,没工夫跟人扯嘴皮子,抬脚就走,若细心观察定会大吃一惊。   张朝闻健步如飞,鞋子却干净如常,可见本事不小。   真一见状,抬头看盛景玚,两口子对视一眼,打算跟上去看看。   “二位,我跟上去看看情况,你们也安排人到后面隧道看看,万一两头都塌了,咱们就麻烦了。”   李红兵两人听到这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嗯,老弟你说得有道理,哎哟我的天老爷耶,千万别给咱们大考验咯。”李红兵收起嬉皮笑脸,嚎了两下,踩着草鞋飞奔在泥浆路上。   把人支走后,盛景玚给吴灿使了个眼神。   吴灿没懂盛景玚夫妻俩到底要干嘛,张朝闻跟二人说话时他注意力正巧不在这,竟想不起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不影响他看懂对方的意思。   吴灿点点头下车,将牙牙抱到驾驶座坐好,自己则凑到何师傅跟前搭话。   ****   车子离隧道不远。   两人走近时,张朝闻的阵法已经完成大半。   见他们跟过来,他只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完成手上的事。   真一就见他手里的青铜短剑突然幻化为朱砂笔,依次在八个方位分别画了几笔,周遭的风瞬间凝滞,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好厉害!”真一瞠目,赞叹之语脱口而出,完全没有鬼怪遇到道士的紧张,畏惧。   张朝闻有些好奇,又看了她一眼。   眼神坦荡,的确缺了几分人性,但若有心引导,未尝不能令她走上正途。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后,他便忍不住观察起盛景玚,想算一算这一人一鬼的羁绊究竟有多深。   “你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的?”他直直盯了盛景玚半天,突然问道。   盛景玚眼睛微微眯起,绷紧下颚,不答反问:“老爷子问这做什么?”   “对啊,问出生日期做什么呀,不会是想通过八字来威胁我们吧?”   真一挺直身体挡在盛景玚面前,她一米六几的个头要完全遮挡住高大的盛景玚自是不可能的,只这护犊子的举动登时把两个男人逗笑了。   盛景玚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   偶尔让媳妇儿保护一下,感觉还不赖!   张朝闻则愣了愣,随后眼底浮上满意。   说话却含了几分讥诮:“谁告诉你威胁人只能用八字?如果我要控制一个人,他用过的旧物、头发、指甲都能成为媒介,哼,小丫头没什么见识。”   是人是鬼不重要,有软肋好呀,好歹不会胡来。   他边说边将手头的朱砂笔变成铲子,计算好生门方位后利落地下了一铲子。   而后就停手不动了。   真一茫然不解,觉得这老爷子故弄玄虚办事磨叽。   张朝闻忽然朝她拍了一掌:“丫头,你来挖!”   真一睁大眼,指着自己的鼻子:……???   “让你挖就挖,难道我还能害你?”   真一撇嘴,翻了个大白眼,小声嘀咕:“谁知道啊,你不说清楚我才不挖。”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他以为自己会将别人的生死绑在自个儿身上吗?   那他着实高估了一只鬼的道德底线。   真一的确没在这老头儿身上感应出恶念,但她听人说过,有些心机深沉的人可以将自己的想法藏得滴水不漏,万一眼前的老头儿就是这种人呢?   “你再磨蹭,里面的人撑不了多久。”   真一态度不改:“既然怕他们撑不下去,那就别玩高深莫测的把戏。”   张朝闻见她油盐不进,本来应该起紧箍咒作用的男人也顺着她的想法来,就等着他解释。   暗道什么锅配什么盖,没好气地瞪了真一一眼:“被困的人命格贵重,救了他功德不小。”   先前,她吸取煞气时张朝闻就发现她身上有功德溢出,后见她冷心冷肺还当自己看花了眼。   等两人跟了过来,他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想着要引导对方当一只好鬼,自然得给点甜头出去。   真一:……   原来,本事大的道士在积攒功德这事上这么容易?   试想一下,每个人头上都标着功德数值,专挑功德多的人帮,那她的身体……   醒醒!   祈真一,救人怎么能挑三拣四,挑肥拣瘦呢?   你要善良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   真一是个最俗气不过的人,在不妨碍自身的情况下,即使没有好处也会救人。   不过有好处呢,这积极性肯定更高一点。   先前只想着尽自己所能便是,人活着最好,若死了就是命该如此。   这会儿有功德在前面吊着,她恨不得先钻进去瞧一瞧,给他们打打气,加加油,千万别在自个儿挖通隧道前就嗝屁了。   她挥着铲子吭哧吭哧地挖,盛景玚欲上前帮忙却被张朝闻拦住。   “鬼有鬼道,老头子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方式修炼才能在阳光下行走。不过,既身具功德就意味着功德对她非常重要,你冲上去不是帮她,反倒是毁她的造化。”   盛景玚心神震动,默了两秒,问:“你想做什么?”   无缘无故提点他们,他不相信荒郊野岭随便就能遇到好人。   盛景玚戒备心起。   张朝闻垂首,望着下方浑浊一片波浪滔滔的河水。   无声笑道:“不用紧张,她既没犯过事,我也奈何她不得。”无仇无怨,他固执动手于自身修行并无益处。   真一忙着挖坍塌的泥浆,耳朵却没封闭,听到这话心里一喜。   傲娇地哼了一声:“那当然,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不过,我也很想知道,你透露这些是打算施恩不望报吗?”   人有时候确实很矛盾,即使是阳光开朗的真一,自个儿做好事时不会斤斤计较想着回报,但别人用这一套对自己时,又很难相信对方会这么好心,总是存在疑虑。   张朝闻摸着胡须:“放心,你有功德护体,老头子害你只能得不偿失,助你一臂之力,说不定能沾点好处!”   真一一听,觉得张朝闻也是个妙人儿。   看着高人范儿十足,却十分懂人类趋利避害的特性。   她喜欢跟这样的人交流,而不是邵兵那种爱讲大道理的。   莫管张朝闻说的是真是假,真一都表现得无比大方:“那敢情好,人说和气生财,咱们这叫和和气气攒功德!”   说完干活更卖力了。   若此时有玄门中人闯进结界,就能瞧见身形瘦削的少女吭哧吭哧挖着土,高大的男人蹲在她旁边嘘寒问暖,另一个老头悠哉悠哉指指点点。   “加把劲儿,你能早点挖通隧道,我这身功力就能少耗费一点。”   整个塌方区域被时间停滞术笼覆盖着。   这是以张朝闻的修为做燃料,早一点把人救出来他损耗的修为就少一点。   也不是他故意奴役真一,不愿让盛景玚搭把手,而是因为算好的生门同时也是阴煞气最浓的地方,别说盛景玚这样的普通人,就连他站在那儿久了也感到吃力,某种层面上讲,挖洞救人这事还非眼前的女鬼莫属。   或许,被困在里面的人之所有命格贵重,正是因为生死垂危之际遇到了他,以及眼前这个鬼魂。   而不是本身就……   张朝闻眼神滞了一息,突然悟了。   人的命格是很奇特的存在,并非一层不变,他们做的每一个选择,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改变运势轨迹。   命,并非不可改。   与其等待着原定命运降临,不妨主动迎接它,改变它,能改则改,改不了,至少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想到这儿,张朝闻第一次为没有主动帮孙女牙牙寻找亲生父母感到遗憾。   张朝闻悟道,周身开始被玄妙的气场笼罩着,真一有所察觉,只用眼角余啾恃洸光小小的看了一眼,并未多加窥探。她如今半人半鬼不知疲倦,挖了许久泥浆巨石被一点点搬开……   而充斥着黑暗的隧道中,停着一辆军用吉普,两个身穿橄榄绿的军人正在细心排查隧道潜在的危机。   车子后座坐着两人。   一个满头银发,头发梳得规规整整的老太太,另一个稍微年轻些,差不多四十上下。   让人感到讶然的是,遇到这番变故两人没有慌张下车,而是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整理包里的资料。   “老师,这组数据已经计算过无数次,依然得不出这个结果,有没有可能不是我们错了……而是原始数据有误?”   老太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若有所思。   “不排除这个可能,你标记一下。”   男人点头,迅速在有疑虑的数字旁加了注解,而后从座位下面掏出牛皮袋和密封壳,将厚厚一沓A4纸大小的图纸小心翼翼放进去。   “密封好,千万不能让它有进水的可能。”   “明白。”   手上这一叠是同志们离乡背井奋斗六年,经过无数次试验得出的数据。   除此以外,还有某位同志通过海外关系辗转万里送回来的一份战斗机设计图,这是比他们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这回邓老师不辞艰辛,一路奔波也是因为上面希望尽快出成果,军工二部那边便打了报告,让人把图纸送回来时顺道却又372研究所借邓老师过来支援。   毕竟,邓老师年轻时曾在国外某个著名的实验室呆过,研究的正好是空气动力学。   有邓老师的加入,二部算是如虎添翼。   没想到人还没到二部,半路上就遇到超□□雨,一行人被困在隧道里了。   这会儿两人算是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救援的人来得太迟,或者隧道中段再次坍塌,又或是其他意外……即便人走不出去,至少要保证这些资料在暴雨泥潭中完好无损。   至于会落到谁手里,能不能顺利送到二部,两人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老师,车里还有干粮,咱们省着点再撑十来天应该没问题。”   老太太抬头看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嗯了声,便迅速收回眼神整理心得笔记,在外人难以看懂之处加以注解。男人将封存好的资料放下,拿起水壶下车接山壁的滴水。   两名军人已经将隧道情况仔细排查了一遍,回来时脸色都不大好。   “原定后天到,希望……”   另一人明白他的未竟之语,叹息一声,用力在他肩膀拍了下。   两人完成过不少重大任务,不至手忙脚乱,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回到车旁也是尽量平静的述说当下的处境。   邓清文听完表情都没变一下,活到她这个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好几次跟死亡擦肩而过,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比起担心下一秒死亡,她更忧心自己脑子里那些知识和想法不能及时传给后来者。   “等我将资料收拾好,咱们看看隧道口落下的山石能不能在不引起二次塌方的情况下挖通。”   不能坐以待毙。   “邓工,您歇着,我们来就好。”   邓清文摆摆手,笑了笑:“担心我这老胳膊老腿啊,放心,我有数。”   她这么说,一旁的中年男人也难得笑道:“你俩可别小瞧邓老师,她精气神足着呢,每天早上都跟阎工几个跑五六公里,一般人比不得。”   “……那,您一会儿当心点。”   四人开了两个鱼罐头,配着馒头草草吃了一餐,吃得半饱后便抄起手边能用的工具对着隧道口敲敲打打。   另一头,真一感受到了碎石对面传来的轻微的动静,她下意识停了手,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老先生,你的阵法是不是出问题了,隧道里的时间似乎没受影响。”   她边说,边站起身朝身后看。   这会儿万籁俱寂,稀疏的雨水,奔流咆哮的泥浆,抬腿一半的人……通通保持着阵法生成那一瞬间的姿态,暂停不动,显得隧道里传来的响动愈发明显。   张朝闻眉梢微挑,淡淡瞥了真一一眼:“没事,你继续挖,这代表对方很清醒,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真一:……   怎么觉得奇奇怪怪的呢?   盛景玚脑筋转得快,直接开口问道:“您的意思是,对方暂时跟我们不处在同一个……嗯,怎么说,应该是时空?那一会儿是不是还需给他们施个障眼法……”   “小伙子想偷师?”   盛景玚:……   “术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参悟的,问得再多,没有师父领进门,一知半解都达不到。”   盛景玚眸色微亮,没玩虚头巴脑的把戏,倒是坦荡直言:“您看我如何,可有慧根?”   他的话说完,空气陷入静默,张朝闻抬起头对着他上下打量着,随后不知道想什么,眸光沉沉落在努力挖石头的真一背影上,沉默稍许后问:“你想学?”   为了旁边那姑娘学的?   他没问,但眼中带了出来,盛景玚也的确品出了几分,眸光倏地柔和,眼神坚定:“是。”   就算没遇上张朝闻,他也打算回去后立马上红顶寨找秦瞎子。   说他小人之心也好,居安思危也罢,不管邵兵此时此刻表现得多么和善,他家小傻子多么放心,他都得多想一点,有些东西学了不一定用得上,但不学的话真出事难道再怨天尤人吗?   张朝闻看着他,似是在评估他的决心。   “不以术法做有违道义之事,办得到吗?”   盛景玚沉吟片刻,点头。   张朝闻又问:“不得以玄门术数为自身谋夺不正当之利,能办到吗?”   这个问题盛景玚犹豫的时间更长了,他没应,反问道:“什么叫不正当之利?若有人朝我们夫妻下手,我反击算计对方,这里面或许会涉及到钱财,如此算吗?如果我不能用它,那我学它便是一场空。”   以术法帮妻子算不算为自身谋夺不正当之利呢?   如果哪天特管局跟真一对上,毫无疑问他只会帮自己的女人,这是亲疏远近之分。   但在人鬼立场上,这算不算他有违约定,算不算不正当?   因为阴间确实存在,这属实打破了他的唯物世界观,让人很容易从地府联想到其他神佛,在发誓这方面盛景玚便格外慎重,不希望因一时之失给自己埋下未知的祸根。   张朝闻沉默。   眼前的年轻人丝毫不掩饰他强烈的目的性,若换成年轻时,这般心思深沉算计颇多,不够纯粹的人,他绝对不会考虑收对方为徒。   但转念一想,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总好过伪装得面面俱到好。   有时候“纯粹”何尝不是因为对方眼界太窄,见识的诱惑太少呢,否则那个逆徒也不会……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那个欺师灭祖的狗东西,张朝闻心情不愉,看盛景玚却比先前满意多了。   他叹气:“不算,你悟性不低,不过玄门子弟都是自幼入门,你的年纪……是大了些,如果想在最短时间内出效果,你需要一双天眼。”   说着,他眼神扫了真一一眼,语气笃定:“对别人而言开天眼难如登天,但对你来说,兴许是件易事。”   “拜师的事,等人救出来再细说。”   话音落下,就听真一惊喜大喊:“通了!”   她好奇地碰了碰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地泥水,高声问道:“阵法还能持续多久,哎呀,你们俩先别叨叨有的没的,赶紧进去把人带出来。”   “我就不进去了。”   她扭头,让张朝闻和丈夫都看清自己的脸。   “媳妇,你脸上鬼纹显出来了。”   真一摇摇头:“没有大碍,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别跟我讲话,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为了挖快一点,她方才大胆将阎君的黄泉之力附着在铲子上,挖的时候倒是痛快了,但这会儿面部已经显露出鬼态,常人见了约莫得吓个半死。   盛景玚:“……能行吗?”   “没问题。”当鬼不想被人注意到时,身上仿佛天然带着结界,只要没熟人打破这个氛围,旁人就会下意识忽略她的存在,届时她再用围巾把脸包一包,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张朝闻心里也是惊了一下,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撩起裤腿,率先钻进半人高的窟窿:“先把人带出来再说,两个空间一旦融合,阵法最多维持三分钟。”   言下之意,他们需要在三分钟之内把人带出来,否则时间凝滞失效,那些固定在空中的泥浆山石因少了下方的支撑会再次坍塌。   盛景玚紧跟上,在进入隧道前回头望了真一一眼:“等我出来。” 第51章 ·   真一守在一旁,当金光点亮功德树最后三条枝丫时她震惊得好半天没回过神。   活脱脱一个土包子。   老道士说这份功德不小,但真一着实没想到会夸张成这样,那里面的人得是多大的来头啊,居然抵过了她之前的一切。   她在东川时没少趁着夜半无人做雷锋,又在火葬场忙活了那么久,干的全是积阴德的事。   就这——   居然比不上这一回救的人,啧!   算来,这回是她占大便宜了。   再想到老道士先前说的天眼……   真一抿着嘴,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脖子上的木珠,眸光先是迟疑,很快变得坚定。   盛景玚两人进了隧道就扯开嗓门喊人,两个时间流逝度全然不同的空间在他们踏进去的一瞬间融合。   负责清理碎石的两名军人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喊声,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   而后默契退后两步,戒备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见黑黢黢的山壁好似被手撕裂出一道口子,起初是微微的亮光,眨眼间变成半人高的椭圆,两个人影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   二人齐齐懵了,大脑里掀起飓风大浪。   这个洞口是真实存在的吗?又或是,绝境中产生的幻觉?   其中一人将工兵铲横在身前,怒呵道:“什么人?”   盛景玚怔了一秒,眼神在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来不及解释太多,大喊:“来救你们的人,里面有多少人,赶紧都出来,这个出口在三分钟内会再次坍塌,快,快快!”   两名军人对了个眼神,此时的情况根本不由他们思索,在听到对方话的刹那身体已经比大脑更快做出了指令。   转身朝隧道里跑,边跑边喊:“邓工,杨工,得救了!”   跑动间,固定在头上的手电筒一晃一晃,盛景玚这才注意到离塌方处约莫三十米远停着一辆军用吉普,吉普车旁还蹲着两个人,借着微不可见的蜡烛光在做什么。   盛景玚:“我过去看看。”   出口是真一耗费了心力打开的,他担心遇到冥顽不灵的人,为了以防出现纰漏,还是主动搭把手为好。   若是有人叽叽歪歪问题太多耽搁时间,他可以直接把人打晕带出去。   张朝闻点头:“抓紧时间。”   如果他们被困在里面,就真的只能等大部队救援了,为了挖这道生门,那小丫头的力量应当差不多耗空了。   “嗯。”盛景玚两步并一步,迅速走到吉普车前,说:“还有两分钟,咱们必须马上出去,我知道你们有疑惑,但任何问题等出去再问。”   原本还想多问两句的几人闻言,立马将话咽了回去。   “小刘,别的东西先不管了,把我的东西拿上赶紧出去。”邓清文肃着脸,沉着指挥,一旁的中年男人从后座座位下抽出一个小巧的箱子,两名军人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资料袋拿上。   盛景玚见他们穿着军装,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只道那些东西重要度非同寻常,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没有上前献无谓的殷勤,只道:“手电筒给我,我到前面引路。”   邓清文一行人到此时此刻依然没弄明白怎么突然出现两个人,情况也不允许他们思考,只跟在这个高大的年轻人身后迅速朝隧道洞口跑。   几十米距离,两分钟已经绰绰有余。   张朝闻等他们跑近,略点了下头,弯腰出去。   盛景玚退到旁边,眼神迅速扫了下手表:“快,还有一分钟。”   听他这样说,四人表情愈发冷凝,一时有些迟疑。   盛景玚眉头拧紧,情绪有些急躁了:“活命的事,磨蹭啥磨蹭,赶快出去啊。”他想客气些,但危急关头考虑东考虑西实在不是他的处事原则,加上惦记着鬼态毕露的真一,语气又沉了沉:“几位,你们能在这么短时间被救出去应该明白这个洞口是有人专程使了非一般手段的,可早不可晚,难道你们是怕洞口外是陷阱吗?”   “……走。”   盛景玚:……还好,不是不讲理的。   出了隧道,张朝闻便催促他们继续往前,下意识抬脚走在最前头的两名军人突然顿住脚,面色骇然。   “这,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停住了。   他胆战心惊地伸出手,碰了碰凝固在半空中的菱形水滴,手指微微湿润,而密密麻麻的雨线瞬间被擦掉了一块,他的手仿佛成了汽车雨刷。   邓清文也怔了怔,脑中浮现出那个年轻人刚才说的话,她定定神:“先离开。”   张朝闻赞赏地瞥了她一眼:“别发呆,都跟上。”   空气安静得吓人,只有纷乱急切的脚步声。   盛景玚坠在队伍最后,向真一伸出手,真一嘴角翘了翘,将手放在他掌心,小两口谁也没吭声,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的大半张脸被姜黄色的围巾挡着,加之有意收敛气息,以至于其他人意识到多了一个人却又默契地遗忘了她的存在。   等走出十多米,身后便传来“轰——”地一声,巨大的树木随着泥土滑落,带起一阵凉风扑向大伙背后,那种随时到来的危险感简直令人汗毛直立。   饶是见多识广,信奉科学的邓清文也感到一阵后怕。   耳畔是浑浊奔腾的河流重新传来“啪”地巨响声,凝滞的雨帘慢慢变得密集。   右下方咆哮着的洪水裹挟着泥沙碎石,重重拍打在河岸,每一下好似不是拍在巨石上,而是拍在大家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邓清文用力抹掉脑门上的水,郑重万分地给张朝闻鞠了一躬:“大师,今天你……”   张朝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随意摆摆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小事一桩,当不得大师。”   邓清文神色凛然。   大师这个称呼被人听见了就是祸头,她赧然点头:“是我大意了,不过于您是小事,于我们性命攸关,于国却是天大的功劳,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邓清文一生专心科研,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更不会说似是而非的场面话,心里怎样想,嘴上便怎样说。   幸好张朝闻本就不是俗人,看出她的性格也不含糊:“确实有件难事,或许你们能帮上忙。”   随后将牙牙的身世说了。   “七年前的腊月我在遂城龙河沟捡到她,当时小孩儿浑身青紫,命悬一线,我便测了一卦,卦象……模糊,只能隐约看出家中有恶,索性养了她,前阵子忽有所感,想替我那小孙女寻一寻她的生父生母。”   若非有人刻意切断了孙女跟父母之间的血脉关联,他早把人找着了。   邓清文沉思片刻,应了。   “放心,会找到的。”   张朝闻淡淡点头,人老了心肠总是软了许多。   换做年轻时嫉恶如仇,不喜欢身边的人忤逆的他,并不会考虑小孩子那些敏感的心思,他认定孩子家族不是好玩意儿就根本不会主动找麻烦。   如今牙牙对父母始终抱着期待,他不得不转换思路,让孩子亲眼瞧瞧,去碰一碰壁。   不论结果如何,都能解除小孩儿的心结。   这边谈妥,盛景玚却没心思再关注他们,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掌下渐渐升温的肌肤。   媳妇儿的身体,从出现心跳后便没什么大的变化,不管搂多久她都是冰冷的,但这会儿却奇异的有了体温。   真一冲他狡黠笑笑,圆润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撒娇地轻轻挠了挠他掌心,盛景玚惊喜地瞪大眼。   对上她调皮带泪的笑,他鼻子忽然堵得慌,顾忌旁边的人,他绷紧下颚,克制含蓄地张张嘴:回头说。   雨哗哗下,顷刻间由密集的雨丝转为瓢泼大雨。   不仅雨势走急,能见度也在慢慢降低。   这条路虽在两个重点城市之间,但此时的修路工程尚没有统一的标准,能让两辆车并行已算修得不错,中途调头却不成。   这下就麻烦了,所有人被困在车里,哪都不能去。   盛景玚这辆车还好,人少,宽敞。   后面三辆就不行了,本就是人挤人蹲坐着,大雨还搅得人心浮气躁,起初只是一个人发几句牢骚话,没过多久便引发一车人抱怨,车队领头人见状,担心闹出问题,便顶着蓑衣过来找盛景玚商议。   打算每辆车挪两三个人到这边。   盛景玚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了。   引得真一诧异不已。   趁张朝闻等人进了车厢,没法看清驾驶室的情况,小小地撩起围巾看了他好几眼。   她目光强烈到盛景玚没法忽视,一脸无奈扭过头,长指轻戳她脑门:“你这表情怎么回事啊。”看稀奇似的。   真一被他戳得往后躲了躲,捂着一点痕迹都没有的额头,“哎哟”一声,小模样娇气得很。   嚷嚷道:“哼,突然这么好说话,我当然要看看你是不是在隧道里被人夺舍了呀。”   盛景玚作势又要敲她:“都是乡亲,救一个是救,救一堆也是救。”   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半道上,缺水缺粮,若是后面的车队再乱起来,肯定会波及到他们身上。   他倒不觉得自己这一行人处理不了可能出现的乱局,可有些麻烦能免则免,谁活着都不容易,有时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也是与己方便。   真一愣了愣,收起脸上的嬉笑:“等入了夜我就——”   盛景玚食指抵在她唇上:“有危险就不要说出口,那时间停滞的术法……我看不能再用了。”   张朝闻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好似轻而易举,盛景玚却注意到他陡然苍白干裂的嘴唇。   显然,这种堪称逆天的术法并非没有代价。   真一也想起这茬,有些纠结地摸了摸珠子,呢喃道:“要是子系统没被我毁掉就好了。”   如果她当初别那么急躁,骗久点,多薅点羊毛就好了,张朝闻送她这么大份功德,也不至于送不出一份等价的回礼。   这么大的人情,怎么还呢?   难道——   用……五宝续命丹?   真一咬着下唇,眸色变来变去,当初忽悠了那子系统也只弄来两粒五宝续命丹,当回礼肯定够了,但……   罢了,如果没有张朝闻,她或许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功德树点亮,做人做鬼都不能忘恩负义,一颗五宝续命丹而已,她给得起。   “喏,你一会儿给张朝闻,就说……是咱们给他的谢礼。”   盛景玚看她纠结不舍,还得做出大方模样,登时笑出声:“舍不得?抠门鬼~~~”   “你懂什么,这是世上仅有的两颗中的一颗,祁珍都没有的好东西。”真一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右手捧着心窝子,生无可恋道:“拿走拿走,我就不欠这份因果了。”   原是打趣,听到因果两字盛景玚也认真起来。   “真送啊,要不换别的?”   “……就送它了。”   盛景玚接过瓶子,揣在胸前口袋,说了自己对隧道里几人身份的猜测,见真一不感兴趣,也就没多说,转而问起她脸上的鬼纹。   真一:“需要找一个安静且安全的地方完成转化,我担心路上不太平,现在算是强行卡在临门一脚,等回到东川前再转化吧。”   她不知道转化后具体会是什么情况,现在拥有的能力会不会消失,还能否驱动阎君给的力量……   未知令她感到彷徨。   梦寐以求的结果瞬间转换成了压力。   “他说的天眼,我想有一个人肯定知道,要不要——”   “不用强求,世上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别人做得,我当然也做得,能学两手也好,学不了也罢,日子不照样过吗?就算我最后依然是个普通人,照样让你过好日子。”   “噗!”真一被他的自信逗笑了。   “不信?”   她眨眨眼:“信!怎么不信,我听邵兵讲玄门收徒门槛很高的,很讲究天分。咱们明明在别处有才华,当然要在擅长的事上努力,何况阳间鬼那么少,还有个特管局在,你要是扎进这一行肯定养不了家,对吧?”   说完,还卖乖讨巧地冲他笑。   盛景玚一时无语,伸手拧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另一只手曲着撑在方向盘上。   不由得啧了一声:“是哦,不仅得养一个你,还得养咱们的孩子,神棍确实不是个赚钱的行当。”   “……”真一脸颊充血,这么久了她终于再次感受到皮肤火辣辣是什么感觉了。   小手扇了扇,媚眼含嗔:“哼,养媳妇孩子你很有怨言嘛~~”   “哪会!”盛景玚笑眼看她:“你先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真一拧眉,伸手在他结实的胳膊上掐了一记,气呼呼道:“盛景玚,没看出来啊,你居然重男轻女!怎么地,我要是生闺女你就不养啦?”   “冤枉人了不是,只要是你生的男娃女娃我都喜欢,就算生个孙猴子、猪八戒,那我也每天乐哈哈,哎哟哎哟,媳妇儿别掐了,当心手疼!”   “哼。”   “你看你这指甲多好看啊,圆圆润润透着粉,万一掐劈叉了多不划算……”   “……”   ****   这半天没出什么乱子,车队组织人分了干粮,吃不饱,就是意思意思。   总归往大伙儿肚子里塞了点东西。   要不咋说劳动人民大部分时候都是淳朴善良的呢,只要没有欺压霸凌,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稳定军心,他们其实挺好说话的。   到半夜,盛景玚放哨,真一魂魄离体偷偷当苦力挖隧道。   没有人在旁边盯着,哪需要生门死门,更不用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她直接从木珠子里引出拇指大小的黄泉之力,将它划分成千万条肉眼看不见的丝刃,精准操控它们没入塌方的山体。   悄无声息地将巨石断木绞成碎屑,再整整齐齐堆放在隧道入口两侧。   次日清早,暴雨微歇,运输队带着人去查看两头隧道到底能不能挖开。   就见眼前隧道通畅无阻,塌掉的小半座山安安稳稳落在公路下方,跟暴涨的河道之间,生生将这条河往更外边挤出好几米。   几人惊得下巴都掉了。   “……我眼花了?”   “队、队长,昨天咱们确实瞧见山体滑坡了,是吗?”   “草,草草草!这特娘的是真的,还是幻觉啊,还是做梦?”   说这话的人说着就用力朝自个儿脸上甩了一巴掌,那力道一点没减轻,直把自己打得嗷嗷叫。   顾不得脸疼惊喜道:“是真的,我的亲娘哎,是山神帮忙了吧,要不就是、就是土地公,老天保佑啊,神仙保佑啊,回头我就给你们准备供品……”   他双手合十,神叨叨了几句。   若换个时间,身旁的人早就警告他闭嘴了,但这会子大家心里想法不说一模一样,但大差不差。   这要不是有神仙帮忙,山能自己挪开?   不能,必须不能! 第52章 ·   近百号人陷入狂喜,紧接着怀疑人生。   一个恍然大悟,说自己出生时霞光漫天,另一个就吹牛说出门前娘老子讲他会化险为夷,大富大贵,还有人说祖上积德,大伙儿都是托了他的福呢。   心情一放松,那牛皮就吹得满天飞。   也不知谁领头唱了第一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断断续续,气势昂扬的□□仿佛杂乱的溪流渐渐汇聚成汪洋大海,磅礴惊人,响彻公路。   真一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也跟着曲调哼哼,调子跑得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整个一瞎唱。   “到了市区,就跟他们分道扬镳。”   “还倒货吗??”   “嗯。”   “……”   盛景玚说到做到,到了合安立刻跟张朝闻爷孙,邓清文四人道别,绝口不提拜师之事。   惹得张朝闻讶然不已,明明一天前他拜他的想法还挺强烈的,自己甚至做好了收关门弟子的准备,不过一晚过去,就换想法了?   还是——   那姑娘说了什么?   张朝闻若有所思,看了真一一眼。   真一接收到他的眼神,有些莫名,但还是下意识咧嘴笑了笑。   张朝闻:……   “咳,那就……山水有相逢吧。”   时局如此,说不定随着阳间和地府对鬼魂精怪的管束越来越严,哪一天玄门就彻底消失了,有没有徒弟传承衣钵已经不重要了。   张朝闻牵着孙女,转身离开前终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机缘难得,莫毁了你这一身功德。”   真一微愣,没觉得被冒犯了,旋即一副傻白甜模样笑了笑:“多谢指点。”   张朝闻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盛景玚,也看了他半晌,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一本封面是赭石色的小册子,随手扔过去:“暂且借你,能学多少是你的本事,下回遇见我就得物归原主了。”   盛景玚忙不迭接住,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   手感粗糙偏硬,有些奇怪。   刚想开口,张朝闻已经别过脸转身走了,他拔高声音:“大……”师字没喊出来,临时换成了“叔”。   “叔,什么时候会再见面?”   张朝闻依然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该见时,自然就再见了。”   盛景玚:“……”   猜谜人的世界,他是真不懂!   真一抿嘴,好奇地望着他:“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夫妻之间没分得太清,话没说完前爪子已经先伸过去了。   邓清文身边的两位军人倒是想留下盛景玚,毕竟这段经历着实离谱,当日进入隧道的除了张朝闻便是盛景玚。   而邓清文则暗示他们莫请求。   尤其是听到盛景玚说赶回东川,从头到尾没有提救命这件事,甚至在另一个小伙子面前更是表现得对他们的出现一无所知,邓清文就明白对方确实没有借着救人牟利的心思。   况且,他们不是普通人,不愿意的话逼也是逼不了的。   邓清文便问了盛景玚和真一的单位跟名字,打算让东川那边的熟人照顾一二。   “你俩要是遇到难事了,就打这个电话。”   这回盛景玚没拒绝。   邓清文四人赶时间,寥寥几句便分道扬镳,吴灿看着真一手上那神秘的小册子,再瞥了眼盛景玚手中电话号码,搓了搓手,双眼发光,压抑不住的美滋滋:“盛哥,咱傍上大腿了,发达了呀。”   盛景玚睇他,啧了一声。   “隔着两个省,能发到到哪儿去?少想些有的没的,踏踏实实干你的活。”   “嘿,你想啊,能派当兵的护送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像他们那种有地位的最在乎面子了,肯定一口唾沫一个钉,人家都开口说了,让你有事就联系,那肯定不是假的。盛哥你走大运的话,千万别忘了我啊……”   “少做点白日梦!”   “盛哥……”   “没完没了了?不赚钱了?”   “赚赚赚!”   吴灿比划了个封口的姿势,屁颠屁颠跟在盛景玚后面,没安静多久,又跑去找真一献殷勤:“嫂子,地上积了水,要不你在车里等我们吧。”   拍不了盛哥的马屁,拍拍嫂子的?   真一摩挲着册子,看着地上深一个,浅一个的水坑,好些石板松,确实有踩雷的可能。   她低头瞅瞅身上干净如新的衣裳,想了想,看着盛景玚:“我在车里等你们。”   真一性格外向,认真说来很少有处不好的人,但有时候她对与人打交道这件事是厌倦的,便懒得去当木头桩子了。   盛景玚点头:“我们很快就回来。”   “嗯嗯嗯,快去快回。”   她拉开车门,重新爬回驾驶室懒洋洋地歪坐着,翻阅起册子。   起初漫不经心,翻着翻着,真一瞳孔瞬间紧缩,立马坐直了腰。   咦?   不是她想象的敷衍之物。   是真东西呢。   他整理的修炼法门称得上深入浅出,非常易懂,真一自诩并不是聪明绝顶的人,更称不上悟性绝佳,但她却能看懂册子里说了些什么。   里边还提了许多他曾遇过的玄奇古怪之事。   其中便有一个走了邪路的玄门组织用童男童女当引子试图夺舍长生,也是因为这起儿童失踪案轰全国,上面经过几番讨论,决定让玄门自己管好自己人。   这才没有强行取缔玄门彻底将他们打为异类,而是招揽到统一的部门纳入管理,这才成立了特管局。   不过,虽说玄门被保留下来,正大光明收徒光耀哪一派是肯定不成了。   有不明就里的玩意儿便觉得寻着了欺师灭祖的机会。   张大师运气不好,大徒弟失踪,自己被二徒弟三徒弟合伙暗算,不得已才仓皇遁走,途中捡到了被人丢到路边茅草里的牙牙。   真一看到这儿,秀眉蹙了蹙,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过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舒展开。   她咬着下唇,眼神放空,最终依然决定问一问老柳树。   这次倒是顺利联系上了。   老柳树第一句便是问她是不是在祁珍那儿吃了亏,真一撇嘴,自己有那么弱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百年老鬼哎,还有你和阎君的支持,区区一个异界之魂算什么,都不需要我亲自出马,只出了一个小弟就把她搞定了。”   反正没人在旁边,真一神气地哼了哼,大吹特吹。   吹牛的同时不忘拍拍老柳树和阎君的马屁:“您老人家给我做的身体太棒了,修复力特别强,特别厉害,这次我能攒笔大功德多亏了你跟阎君,能遇上你们真是三生有幸,不,十辈子的幸运……”   “停停停!”   “别唠叨了,说正事。”   “这个嘛……”   “吞吞吐吐就别说了,我忙去了。”   真一赶忙叫住:“爷爷,我说我说,你别那么着急呀。”   老柳树:“……”臭丫头。   真一不敢卖关子,当即将天眼的事说了,老柳树沉默许久:“确实有。”   不待真一展露笑颜,他紧接着就说:“阳间称为天眼,实际上是地府里血晶兽的眼睛,它们游走在黄泉,以彼岸花为食,长此以往就有了点本事,不过……没了眼睛血晶兽也活不了。”   血晶兽状似绵羊,通体血红,性情温和,数量却不多,是某位阎君喜爱的小宠物。   挖它们眼睛前当心自己这对招子先被挖了。   “嘶~”真一笑容僵住,挠了挠头,惆怅道:“这样啊,那算了。”   她以为天眼是某种法器,才想着撒撒娇弄过来,如果一早就知道是活生生的眼珠子,她就不问了。   没有天眼,并不折损盛景玚的出色,但血晶兽没了眼睛却会丢命的。   她再王八蛋,也干不出这种事。   “爷爷,昨日我遇上一桩机缘,功德已经提前攒足,我可以变成人了!”   她的声音活泼跳脱,地府那端的老柳树听到熟悉的语调微微一笑,捋了捋长长的胡须,不觉意外:“你运势极好,注定会否极泰来。”   “哪有!”   “我如果命好就不会被夺舍,如果运势好也不至于被关了近百年,如果……”   见她又开始唠叨。   老柳树慢条斯理打断她的哭惨:“你见过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终身潦倒的人;见过断手断脚,生活不能自理,被别人厌恶咒骂的人;也见过那些倒霉到被父母兄弟吸血一辈子,被当成货物牲口买卖的人……除了眼睛看到的,生老病死你又经历过几样?如果不是福缘深厚,又怎么能在被夺舍之后,灵魂逃脱被绞碎的命运,逃到地府安安稳稳养了百年?小唠叨鬼,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命好了。”   真一微愣,没料到老柳树突然如此严肃。   他的话简直迎头一击,让她如饮醍醐。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对任何事的得失心可以忽略不计,没想到贪婪早就不知不觉根植在她身上了。   真一豁然开朗:“爷爷你说得对,我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幸运。”   人不能老是沉湎在过去的痛苦里。   她如今过得很好,那些不在意她的她也忘得差不多了,而她喜欢的、她在意的也在意着她。   衣食无忧,还有个暖心窝子的人守着,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以为只是说说而已,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和做戏,其实心里未尝不是这样想,一次两次便罢了,长此以往还得了?怕是心肝脾肾都泡在苦水里,那样的日子还能好?   “爷爷,等回到东川变回人,我可能……就联系不上你了。”   “不过,几十年而已,您打个坐就过去了,等我回到地府再来跟您聊天。”   前一句惆怅无比,后一句又变得俏皮起来。   老柳树失笑,原本想提醒她还阳后必须慎用他和阎君给的东西,现在却不讲了,就等着看小唠叨鬼被吓到的模样。   这丫头也不想想,阎君是何等人物?   给出去的东西再收回去不就是打了自己的脸吗?   区区黄泉之力,对小鬼而言是了不得的力量;对阎君而言却跟那孙猴子拔了一根猴毛差不多,哪会计较那么多?   至于他给的,就更不会讨回来,亏得小唠叨鬼有良心,他的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聊天就不必了,没你在旁边叽叽喳喳,我这耳朵呀,总算得闲啰。”   真一:“……”   唔,这样说很伤人家的心哎。   “异世之魂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阎君说了,如果可以的话,将那个魂魄好生送入轮回境,不要让阳间那些道士插一手,把人打得飞灰湮灭。”   真一耳朵了:“怎么突然就……?”   照她的想法,如果邵兵能彻底将祁珍消灭,她挺愿意划划水,摸摸鱼的。   最关键的是——   “爷爷,不是我不愿听从阎君的吩咐,实在是情况不一样了。祁珍现在被特管局一堆人盯着呢,我这身份呢,总归不好见人,总不能顶着一副木头壳子大摇大摆到他们跟前晃悠吧,万一遇着脾气火爆的,不听我解释就打我,那我以后不就见不到您老人家了?还有,我家里那兄弟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了,我得趁他们有其他作前彻底还阳才行,否则不定得闹出什么事。还阳了我就没办法跟您联系,更没法用阎君的力量,要在那群人眼皮子底下弄走祁珍的魂魄,恐怕不行。”   邵兵这人脾气硬归硬,直来直去,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对她翻了无数次白眼,也没见真格的。   但特管局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如果他们对鬼魂精怪接受度高,思想足够包容开明,作为内部人员的邵兵就不会特意警告她躲着避着。   想到这里,明知老柳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不行的,我只能,只能尽量,如果找不到机会,只能让邵兵处理了,阎君……应该不会记我一笔的哦~~”   真一说得没什么底气。   不过,其他人她不信,邵兵是可信的,他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绝对不会有拘住祁珍给自己牟利的私心。   老柳树一噎。   倒是作茧自缚了。   原是想吓吓这妮子,她倒好,直接以此为由磨洋工了。   “哎,你这丫头!阎君的东西你放心拿着就是,谁说还阳了你就真成普通人了?到你手里的就是你的。不过祁珍这事你确实不能推脱,好歹为了以后回地府有好日子过也要办得妥妥当当。”   人死了还得归地府管,投胎需排队,投什么胎也有讲究。   给阎君留个好印象总不是错的。   这回换真一语塞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哎,人在屋檐下,凄凉啊~~~”她怎么就不是阎君的顶头上司呢?   当人做鬼都得被人管,不知道也就罢了,最痛苦的莫过于现下这种状况,不爽,却没本事反抗!   可转念一想,给阎君当马前卒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倒是她有点不知好歹了。   “我会办妥的。”   叹息后,真一端正态度。   老柳树又提了几句别的,真一认真听着,这才知道在她见公婆这半个月里地府已抓到四个异世之魂,都是在其他阎君的地盘捉到的。   这就难怪无妄阎君提要求了。   原是业绩比不过同僚,面上不好看,非得扳回一城。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魂魄在各个位面乱蹿不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光是你在的位面,夺舍之事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秦汉,只是那东西做得隐蔽,隔上几十年、一百年才送上一个两个,嘿,每个人的任务还不一样,地府能发现这个问题再正视起来,还真是托了你的福。”   “你算是在阎君面前露过脸的人了,名字在其他阎君面前也挂了号,这事如果办得漂亮,等你人回来肯定少不了好处。”   若想免了轮回之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老柳树怕她心有愤愤,将其中详情和道理掰碎了给她听。   真一默了片刻,感慨:“爷爷,我知道了。”   老柳树:“明白就好,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及时联系我。”   真一:“好。”   ****   与此同时,盛景玚那边却不太顺利。   “哥,我看这情况不太对啊,这是把咱们撂这儿不管了。”   门卫把他们往休息室一领,说是去找负责人,一走就没有消息,这都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见人来,吴灿心里打鼓,扭头一看盛景玚脸色不变,淡定得不得了,他反倒更拿不准了。   小声咕哝道:“哥,你那个熟人……不会耍咱们吧?还是,他调部门了??”   这年头有关系的想便宜拿点国营厂子里的瑕疵品都是藏着掖着,不好摆在明面上,他们这样大摇大摆上门实在扎眼。   盛景玚不轻不重瞥了他一眼:“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稻草吗,自行车这种东西怎么偷着弄出去?肯定得过明面。”   吴灿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一点不见窘:“看我这猪脑子!”   盛景玚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依然气定神闲:“一会儿少开口,多观察。”   “明白。”   吴灿眼睛发光,美滋滋地点了下头,手指在嘴上一划拉:“保证不碍事。”   又过了十来分钟,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拿着记事本走进来,见到盛景玚顿时笑得脸上起了好几道褶子:“盛老弟!”   “哎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呀。”   盛景玚起身,笑得真诚又恰到好处:“好久不见,方大哥,婶子的身体好些了吗?”   对方听到这话,笑纹出现在眼角:“比前年好多了,你那两颗野参帮了大忙,盛老弟,咱们是自家人不说外道话,这回又想干点啥?”   盛景玚掀起嘴角,笑了笑:“还是方大哥懂我!”   “是这样……”   “……嗯……嗯,你接着说……”   “……”   说着两人勾肩搭背谈生意去了,也没避着吴灿,吴灿看得一愣一愣的,恨不得拍着大腿出去显摆几句,看看,要不咋连自家老头子都说盛哥是个人才咧,就看这五湖四海的人脉,人家的眼睛就没盯在运输队上头。   晓得机会难得,吴灿竖起耳朵,将两人的对话、作品了又品。   深感为人处世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同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做不到盛哥这样游刃有余,每一句仿佛都在为别人着想,什么替厂子打开西南的市场,让这姓方的把他当做不挂名不领基本工资的销售……   吴灿听得瞠目结舌。   算是懂了什么叫舌灿莲花。   ……   真一第六次看时间,张朝闻的手札已经被她翻了三遍,盛景玚还没回来。   在即将感到不耐烦之际,两人终于回来了。   再看两人不慌不忙的样子,她撇撇嘴,侧身趴在车窗上:“怎么那么久呀?”   盛景玚咧嘴笑:“等急了?”   他这会儿已经不像在外人面前那样稳重,随性得很:“大厂子麻烦,见了这个见那个,一个个多疑得很。媳妇儿,为了养咱俩的小家我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以后你得对我好点。”   真一嗔了他一眼,还有外人在呢,说的什么话,没脸没皮的。   可绷着的脸还是没忍住,泄出明媚的笑:“知道啦知道啦~~”   两人一个在车里低眉笑着,一个在车外微仰着头,明明没做亲密举,也没说离谱的话,吴灿硬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冷冷的狗粮往脸上无情怕打来。   他作怪地抖了抖胳膊:“盛哥,嫂子,你们肚子饿没?要不咱们先去吃碗面吧。”   “顺便找个地方停下车。”   车子这会儿停在大马路边,两侧都是老房子,老房子有一个特点,每一户的人都不少。   加上时代特色,孩子一生就一窝。   三四个是常事,生得多的有六七个呢。   这就导致明明就五六栋房子,聚集了十几个小孩儿围在车子旁捡石子,斗鸡玩,那胆子大的隔一会跑来摸车子,或是吊在车厢栏杆上荡秋千,看得人眼皮子直跳。   盛景玚扫了一眼挂在车上的小孩儿,沉声道:“嗯,我挪车,你看着点人,被让他们往车底下钻。”   吴灿:“好咧。”   小孩听到这话,利落地跳下车,八九岁大的主把更小的喊走,车子刚发出轰轰声,他们就兴奋得原地跳起来,指着车子尾气叽叽喳喳,发出大人们很难理解的惊呼声。   等吴灿小跑着爬上车,他们还嘻嘻哈哈追在车后面跑了十多米才停下。   “他们怎么喜欢闻汽车尾气呀……”那小孩的表情可陶醉了,真一看得好奇不已。   “可能是因为尾气里面有一种物质是乙醛气体,乙醛是一种水果香味的物质,强烈的绿意和草本气息,也像……揉碎的树叶一样,可能有些人喜欢闻到这种味道。”   真一眨了眨眼:“你懂得真多。”   盛景玚轻笑,余光瞥她,止不住洋洋得意:“以后你就知道,我懂的可不止这些。”   真一先是困惑,而后在他别有意味的语气里恍惚明了了什么。   “盛景玚!!”   抬手就想往他身上招呼,总算在下手前记起还在开车,这才不甘不愿地缩回手,低声嚷了一句:“你等着。”   盛景玚又笑:“行啊,我等着。”   “你别忘啊,千万别放过我。”   真一:……这是什么品种的厚脸皮!   三人对合安不太了解,吴灿急着脱手香烟,对吃什么不挑剔,只想赶紧吃完办正事。   见真一磨蹭许久只点了一碗红烧肉,赶紧挤过去喊道:“三碗阳春面。”   面送上来,细细圆圆的面条,淡淡的油光,没有配菜,连小葱都没有,真一有些失望:“阳春面这么好听的名字,原来就是什么东西都不加啊?”   旁边那桌听到她的话,哈哈大笑:“外地人吧,这阳春面啊就是光面,清汤面,不过别小瞧这里的面条,那汤底可是有讲究的,再加上一勺酱油,那味道,绝了!”   真一赧笑道:“原来如此。”她没什么胃口,在食客友善期待的目光下尝试着舀了一勺酱油,吃了一口。   嘴里还是没什么味儿,面上却惊喜道:“确实不错。”   对方听到这话,又笑:“对吧,柳师傅煮面有一手的。”   “嗯。”真一竖起大拇指。   待没人注意,吴灿也在狼吞虎咽时,她偷偷将自己碗里的面条转移到盛景玚那儿,盛景玚抬眸,就对上她讨好卖乖的眼神,忍不住戏谑地挑了挑眉。   真一作大睁着眼,瞪他。   看什么看,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吃什么都跟元宝蜡烛差不多,她这样做也是为了节约粮食。   盛景玚耸耸肩,迅速端过去,将自己吃了大半的那份挪到她面前,等着一会儿再借机端回去。   他作很快,三人又坐在角落背对着其他人,吴灿抬头时他已经换好了。   “看什么,吃你的。”   吴灿看看两人面前的碗,憨道:“哥,这面不合你胃口吗?要不……我帮你解决?”   他觉得挺好吃的啊。   盛景玚嗤了一声,高冷得很,吴灿讪笑:“……这么磨蹭,我还不是想为你分忧嘛。”   盛景玚又哼了哼,他不说了,真一被吴灿贱怂贱怂的样子逗得咯咯笑,有些人看着那么壮实一坨,胆子只有指甲盖这么大。   ***   寨子里。   陈冬梅夹了一筷子咸菜,吧唧吧唧咀嚼了几下,问:“还没回来?”   “嗯。”祈大强闷着应道。   “小妹的消息呢,凌家咋说的?”   这话一出,除了几个孩子不知事,桌上的人都诧异地看着她,陈红梅先是心虚,眼神闪烁几下,随后色厉内荏道:“老大,问你话呢,凌家那边什么意思啊?是要跟咱们家断亲了?”   祈大强沉沉看她,不搭腔。   祈大富听她到这会儿了还惦记着祁珍,也是无语,黑着脸道:“断亲不好?难道您老人家还想跟祁珍相亲相爱吗,你还真打算不认小妹了啊?”   陈冬梅嘴里的小妹是祁珍,他嘴里的自然是祈真一。   陈冬梅环视一圈,儿子儿媳、老伴都不认可她的想法,就连一向最贴心的小儿子也不吱声,顿时悲从中来,摔筷抹泪:“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没出息的?要是跟凌家那边闹翻了,人家找事故意不收你们的菌子怎么办?祁珍一失踪,咱们家就断亲,凌家人能没想法?说不定以为咱们和祁珍是一伙儿的。   你们可别忘了,这几年靠着凌家的关系,咱们才攒下这么点家底,要不是——”   听她老调重弹,祈兴国重重将碗摔在桌上。   斥道:“觉得拿了那妖怪的东西良心过不去那就好好算一算,花了多少就还回去,还不了就写欠条。”   这话把陈冬梅堵得够呛。   不等她张嘴,葛笑笑就假笑着开了口:“能花了多少啊?也就结婚头两年给家里捎了东西。钱吧有三四回,加起来差不多两三百,别的就是稀奇古怪的药丸子,也不知打哪来的,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咱们大伙儿没质疑,都吃了,这笔账倒不好算。”   说到这儿,她话头一转:“咱们家这房子,确实托了祁珍的福,但钱也不是白送的,您老人家帮着走家串户拉关系,组织大伙儿搞山货,又帮忙游说修路搞灌溉水井的事。是,我知道您要说帮忙时没别的想头,事情办成了寨子里也确实受益了,但凌家那位也没少得好处,县里都把他夸出花了。”   “妈你说的话就不对,咱们攒的这家底怎么就全靠她,靠凌家了?是地里的庄稼不是咱们亲手侍弄的?还是院子里晒着的木耳香菇不是一家老小去采的?他们就搞了个集体厂子,合着收东西给钱还讲上恩情了?”   葛笑笑冷笑一声。   堂屋里陷入安静,都被葛笑笑这番论调震住了。   不愧是除了老幺外,读书认字最多的人啊!   就连最喜欢跟她唱反调的何招娣也满脸认同:“这么说,咱们还亏了呀,跟县长当亲家也就面子上好看,小姑子还真没拿多少实惠回来。”   美体丸、美白丹被何招娣选择性遗忘了。   她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还钱,不写欠条,否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为了这个,妯娌俩难得统一了阵线。   使劲掰扯拿了但没欠也不打算还的理由。   “她要不是借了小妹的身体,也嫁不去凌家啊,家里就算是欠,也欠咱真小妹的,大哥大嫂,你们讲我说得对不对?”   “上次汇几百也是为了算计秦瞎子那老房子,事没办成不就把钱拿走了吗,这么吃不得亏的人,妈你惦记她做啥?”   “……”   你一言,我一语,噎得陈冬梅脑仁突突地疼,恨不得白眼一翻晕过去算了。   “我不是——”   “妈,知道您心善,毕竟跟咱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咱们的事,但一码归一码,还是她不对在先。”   “就是呀。”   “大不了等咱家有能力了,多帮着照顾照顾孩子。”   “……”   “你们能不能——”   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断话,陈冬梅脸色发青,她提祁珍并不是因为舍不得她啊。   而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祈真一记恨她,害怕到时候报复到自己头上,就想把祁珍弄回来当闺女怨恨的承载对象。   老话说,鬼有怨气必定得报仇才行。   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她只能牺牲祁珍,当务之急就是干净把祁珍弄回来。   偏偏屋里这群蠢货根本体会不了她的良苦用心,连瑞军也不明白。   那股焦灼忧虑自心口上涌,蹿上天灵盖,陈冬梅脸色胀红,浑浊的眼珠上布着细细的血丝,想大骂他们,让他们闭嘴,没想到怒急攻心竟厥过去了。   “妈!”   “冬梅,冬梅!”   “赶紧把你妈扶进去躺着啊……” 第53章 ·   陈冬梅一晕,所有人都慌了。   就怕她气出好歹,等她醒后也不敢再刺激她,只是对于祁珍的下落,祈大强几兄弟仍是没松口。   哪怕陈冬梅将自己的盘算说给他们听也没用。   祈瑞军倒是想找,然而整个东川都没有祁珍的消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凌家人见了他也直甩脸子,外甥外甥女毕竟还小,忘性大。   起初还会因为见不着妈妈哭闹不休,祁珍都消失一个多月了,熟悉的爷爷奶奶在,又有爸爸照顾,两个孩子也不再念叨妈妈,看到祈瑞军时也不像从前那样亲热,喊了声小舅舅后,便跟其他小伙伴疯玩去了。   祈瑞军看着他们跑远的背影,咬牙骂道:“小白眼狼,呸!”   寻不到祁珍挡枪,祈瑞军的心态越来越崩,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害怕祈真一。   他不清楚祈真一目前是什么情况,然而正是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才越令他恐惧。   祈真一怎么能回来呢?   都消失了七年,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呆去她该去的地方呢?为什么还要回来搅乱大家的生活呢?   这一刻,惧怕,心虚,隐秘的怨愤全都纠缠成结,祈瑞军双拳捏紧,手背青色血管高高凸起,不免露出丑恶的嘴脸。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他绝对不能让祈真一坏了自己在大家心里的形象。   祈瑞军回寨子便立马去了半山腰秦瞎子家。   他在门口磨蹭半天,做贼似地观望了许久,见山路上确实无人经过,眼前又不断闪过凌家人翻脸无情的面孔。   心一横,眼一闭,敲响了厚重古朴的大门。   *****   “终于到家了。”   真一撑懒腰,深吸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望着熟悉的街道。   外头再好总是少了那么点味儿,东川不够繁华,街道不如大城市干净整洁,但车子一进入这地界,乡愁忽然就涌出来了。   “把我放在供销社门口就行了,我不跟着去运输队了。”   “傻了啊,当然是先回家把自行车卸下,还得走一道程序,把合安到东川的运输费补上。”   盛景玚思虑周全,不仅拿了汽车厂的授权,只要帮着牵线卖自行车,每卖出一辆就能拿十块,还弄了一份正儿八经的拿货收据,签的当然是真一的名字。   这时候的国营大厂子的干部权力不小,相应的责任也重。   有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光靠国家垫底补贴的,当然也有积极进取型。   合安一汽老早就想改革了,可琢磨半天没弄明白方向,加之厂里的领导班子也不是一块铁板,这个计划一拖就两三年。   盛景玚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赶上省里新弄了一个机械厂。   那三三零七工厂来头大啊,归属于解放军管理,隶属于陆军装备发展部,若他们只做军工就罢了,偏偏还弄了一条民用线,负责研发轿车、自行车,一汽的领导得知这消息,脑袋都要抓秃了。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人家背景深,又不归地方上管,一汽再不想办法提高效益,创造出更大的利润,不用等多久肯定被拍死在海滩上。   政策上的优待,资源……   倒向三三零七是迟早的事。   盛景玚去那会儿老方就在跟厂里其他领导开会,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想到好主意,积了一肚子牢骚,就听到盛景玚随口建议厂子可以专门弄一个销售部门,招几个嘴皮子利索、人情世故通练的销售员到省外推销去。   他才起了个话头,老方就转过弯了。   事实上,不是厂里领导脑子笨,他们只是被国营单位那一套规章制度框住了。   做任何决定首要考虑的是社不社资不资的问题,就怕在思想上抛了锚犯了错,这才裹足不前,宁愿少做点事,也不想过于冒进被人捏了把柄。   三三零七一建成就抢了一汽两个大订单,偏人家不是存心的,也确实有些本事。   就说那自行车外装涂漆比他们强,造型更是比他们的老款式漂亮,两家厂子的货摆一块,一汽当真没啥胜算。   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抱着老观念不图思变不行啊。   好些人心思就活络了,只是不想当那出头鸟罢了。   这不,他提了后,其他人就陆陆续续发表意见,一切推进得非常顺利。   “厂里给你内部价一辆76,不要票,咱们东川一辆自行车能卖到120,没票的话少说得卖150,倒货比帮着他们卖赚得更多,你不会又打什么主意吧?”   盛景玚跟一汽领导班子谈事时吴灿没参与。   只知道他神通广大,朋友遍四海,自行车一拿就十多辆,并不清楚盛景玚到底跟人谈了什么条件,所以在路上时盛景玚也就没提这一茬。   真一现在才晓得他做了两手准备。   但还是感到纳闷,总觉得盛景玚憋了一肚子心思,不可能就图那点钱。   她也确实没猜错,盛景玚在三岔路口把吴灿放下后,才慢悠悠地给真一解惑:“要想赚大钱,眼光就得放长远,有些善缘能结就结。现在看着钱少点,但咱们就跟合安一汽搭上线了,等过阵子请他们帮忙做两个植树挖坑机,也能给爸妈减点负担。”   他热衷于赚钱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让身边人过得好。   如今有了媳妇,过不了多久可能还会迎来自己的孩子,他希望等到一家人团聚的那一天,爸妈兄姐都好好的,没有被日夜不休的劳作搞坏了身体。   真一嘴巴微张,竟是为了公婆跟大哥啊。   她眸光微暖,将手塞到盛景玚空着那只手掌心,温情地贴了贴:“嗯,你说得对。”   盛景玚反手握她,没说话,只嘴角弧度又往上翘了翘。   坚定道:“慢慢来,这回不赚,往后我指定赚大钱回来,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真一心里欢喜,歪着头看他,乐淘淘地说道:“唔,那我得好好想想,首先得有大房子,要祁珍家那种两层楼的;还要有车,不要自行车,要四个轮子的,还有还有,金项链金戒指你都没给我买呢……”   她掰着手指头算盛景玚欠了自己多少东西,数一件盛景玚就跟着点一下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车子开进自家巷子。   还有二十来米到家门口时,车子就没法往里开了。   真一手熟练地钻进盛景玚裤兜摸钥匙开门,隔壁老太太听到动静踩着凳子趴围墙上:“小祁,小盛也回来了?”   “嗯呐,回来了。”   “你们这一走可真够久的,你家里人都来了四五回了。”   真一开锁的动作顿了顿:“他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们小两口过得怎么样,小祁呀,我看你那几个兄弟愁眉苦脸的,恐怕是遇上事了,你跟小盛既然回来了,还是赶紧回娘家看一看。”   祈大强几兄弟哪敢把家里的事说给旁人听,是以没人晓得真一跟娘家其实许多年没坐在一块说过话了。   真一知道她没恶意,笑着点点头:“知道了,婶子,谢谢你啊。”   “嗐,多大点事,远亲不如近邻嘛。”   老太太摆摆手,慢吞吞从凳子上下来,回屋缝小衣裳去,女儿前几天查出怀了身子,亲家婆婆咬定了肚子里是个闺女就有些爱答不理,她只得多给外孙女做几件小衣裳了。   想到这儿,老太太沉着脸,又重重叹了口气。   真一打开堂屋门,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   太阳光柱照耀的位置,本是死物的尘埃仿佛活了一般,在空中旋转游动,盘旋向上。   啧,真一抬手挥了挥,似要将它们打散。   她的鼻腔没有任何不适,但那种被灰尘堵了口鼻的窒息感已经通过生前的记忆联想-扩散-传递给了大脑,让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盛景玚扛着两辆自行车进屋时,真一已将堂屋右边靠墙位置清空了。   两人来回四五趟,就将所有自行车全归置妥当。   亏得这会儿是午后三点多,太阳大着,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隔壁老太太倒是听出他们来来回回折腾的声音,站在门口好奇地瞄了好几眼。   见两人这么一会儿就搬了十来辆自行车进屋,惊得衣袖子都裁断了一条。   “小祁,你们这是”   意识到自个儿声音太大引人注意,老太太赶紧压低嗓门:“这自行车是咋回事啊,哎哟,咋那么多啊,帮人带的吗,那得多少钱啊……”   如果不要票,自家也买一辆好了。   盛景玚微笑:“合安那边的厂子给的样品。”多余的话没提,只接着说道:“婶子如果想买的话我给您便宜点。”   这话说得老太太眉开眼笑,脸上的褶子都皱巴到一块了。   “那感情好。”晚上就跟儿子儿媳商量去。   盛景玚:“嗯,拢共就这么几辆,你决定好前我不跟别人说。”   老太太心喜,看向两人的眼神更慈祥了:“成,这样好!”   待两人回了屋,真一笑嘻嘻地吐槽他狡猾,那话哪是先给人留着呀,明明是不想老太太说漏嘴,免得巷子里的邻居都跑来杀价,少些麻烦。   盛景玚似笑非笑,手臂稍一用力,真一直接摔在他大腿上。   刚要打他就被捉住了双手,唇瓣被重重碾了两下。   “干嘛呀?”推拒不开,真一用气音问他。   冰冷的气息浅浅地喷在他脸上,盛景玚恍了下神,身体渐渐燥热起来,捉着她的手渐渐放松转而换成捧着真一的脸颊:“想亲你了。”   “……”真一语塞,眼神微微闪躲,满面羞意:“……你别咬我,轻,轻点。”   说罢,垂下眉眼,就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落在头顶,随后是盛景玚讨打的闷笑。   小心眼的她立马觉得自己被涮了,凭什么她要害羞啊,又不是没亲过抱过!   真一红着脸扬起下巴,抬手用力掐着他的下巴,颇有气势地俯身压在他胸膛,虎了吧唧地往他嘴巴啃了一口。   自认已经找回场子便打算撤退了,没想到又被拽了回去:“哎,不玩——唔——”   ****   两人胡闹了一会,盛景玚将车开回运输队,真一则去火葬场寻邵兵,想问问自己能否销假了。   顺便也想探探口风,祁珍被研究得如何了,能不能让她将魂收走。   毕竟是虎口夺食,邵兵又不是让她予取予求的盛景玚,平时说点张狂话倒是没什么大碍,但在正经事上却由不得她插科打诨。   她斟酌了又斟酌,才拐弯抹角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个七七八八。   邵兵一针见血:“是地府的意思?”   “……对,你怎么一下就猜出来了?”   邵兵转动把玩着一柄造型古朴的短匕,道:“你不像是那么勤快的人。”   “……”真一噎了噎:“话不是这么说,我在工作期间始终尽职尽责,你这就是误解我了。”   邵兵冷声呵呵,工作是挺尽责的,但对别的方面不感兴趣甚至想躲懒也是真的,不过他也确实乐见如此。一个安分守己的鬼总比想法太多的要好,至少不用担心她搞出乱子。   “她的魂魄你可以收走,如果能把系统毁了就更好。”说着,他眼底迅速闪过不屑。   真一错愕。   答应得太痛快了吧?   想当初她离开东川时邵兵还坚持上报,想着让特管局研究系统呢,才不到一个月就改变主意了?   她心里如此想,嘴上便问了出来。   邵兵默了片刻,又是一声轻嗤,没正面回答,而是反口威胁道:“问题这么多,看来祁珍的魂魄你是不想要了。”   真一:“……”   这嘴脸,变得也忒快了!   她赶紧扬起笑,没有灵魂的拍马屁:“要要要,你可是一言九鼎,身怀绝技的邵兵,肯定不会出尔反尔嘛,我多嘴当然是因为关心你呀,咱们同事一场,大家都以为你是我表哥,我多问几句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邵兵哼了一声。   知道她什么德性,没跟她较真,而是说起祁珍:“你回来的时机刚刚好。系统非常谨慎,不管祁珍身体受到怎样的创伤,它都不允许她透露任何系统相关的信息,我们只能设局让祁珍自己逃出去,也不知道是系统的计策还是祁珍的想法,逃出去的这段时间她彻底蛰伏起来,没有动用系统任何东西。”   邵兵瞥了真一一眼,真一连忙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说。   “前天,她偷偷摸摸跑到稻花大队,试图接触一个叫夏清优的知青。”   真一听到这儿,身上那股子懒散劲一扫而空,神色跟着严肃起来。   急忙问:“她见到人了?”   邵兵摇头:“那名知青被安排到山上守苞谷地,收粮之前都不会下山,祁珍声称自己是女知青的表姐想让人带她上山,却被另一个女同志拆穿了。”   被人当贼防着,她只能灰溜溜跑了,等待时机。   真一绷直的背又懒了回去:“哦~~~~”   “她现在在哪里?你避开特管局的耳目,安排个面生的信得过的人带她去找那个叫夏清优的知青,这样一切都能解决了。”真一瞥他,意味深长道:“不过,特管局想将研究系统的心思可能要落空了。”   邵兵瞧出她的不怀好意,啧了声:“赶紧地处理了,留久了局面容易失控。”   一开始特管局只是想挖出系统的秘密,更好地预防其他“外来者”的入侵,可惜事情进展太慢,又有人急功近利,不死心将系统的神奇之处跃过特管局报给了其他部门,惹得个别领导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万幸地是,首都方面不放心本地特管局的办事能力,认为特管局过于依赖玄术,不具备科学思维,因此进展缓慢。便特地组织了一批囊括各科类的人才往东川赶来。   邵兵暗地里试探过特管局的其他人,他们也心有疑虑,但大致上对祁珍即将被接管保持着美好的期望。   大家太过自信了。   认为系统并不似想象的那样危险,而是能够被人完全掌控,只要掌握了系统,就能从它那儿薅羊毛,多掏些利国利民的东西。   邵兵却觉得留下它却会后患无穷。   真一的提议恰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跟特管局的决议相悖却合了他的想法。   只是如何避开其他人,怎么才能在不引起祁珍和系统怀疑的情况下把人请上山,还需想个万全之策。   两人就细节方面又商量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真一随口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打开了邵兵的思路。   对啊,他老是在自己的交友圈子里寻人做什么?   那些日子不好过的知青才是最佳人选,挑一个合适的人给他点好处,大概率会愿意,只要……   “你能联系地府。”   “……是。”   “有办法从地府借一个以假乱真的傀儡吗?负责监视祁珍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炼了好一身望气术,我的纸傀儡瞒不过她的眼睛。”   真一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想用傀儡替换祁珍,在祁珍周围布下结界,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她引到夏清优面前,待她夺舍,真一就动手收了她。   如此,魂魄和系统都逃不了。   “行,你匿名给祁珍递封信,约她明晚再去一趟稻花大队,我呢,去找能办这事的知青。对了,今晚你家别关门啊,等我拿到傀儡第一时间就给你。”   这样的傀儡在阳间不常见,算得上奇物,地府应该挺多的,阎君那么重视这件事,想必不会吝啬。   邵兵点头。   商量定接头时间,真一就回家了,走出大门时还犹豫地回头看了几眼,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到家后,盛景玚还没回来,她先联系老柳树,对面没有回复,她便留了言。   实在感到百无聊赖,真一便将屋里屋外都做了一遍大扫除,等她瘫在炕上看小说时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了。   ——她忘办正事了,假好没销呢! 第54章 ·   说干就干,都是雷厉风行的人。   真一原打算等盛景玚回家,晚上就让他守着自己,她则在当夜转换为人。没曾想祁珍的事那么急,机会来得也那么巧。   三言两语交代完,没再找旁人跑这一趟,而是亲自去了稻花大队。   稻花大队的人与她不存在因果,她大摇大摆飘荡着,很快就挑中了合适的目标。   “你,你是谁?”   扎着大粗辫子的女知青揪紧湿哒哒的脏衣服,看着无端端悬在半空中的大团结,吓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她颤抖着身体,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反复自言自语:肯定是累昏头了,这世上不可能有鬼,肯定没有……   念叨完还是忐忑不安,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发现那大团结还在远处,她“呀”地喊了一声,想起身逃跑,腿脚却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反倒差点连人带衣服滑进小河沟里。   是那古怪的力道托了她一把,才让她幸免于难。   “……谢谢。”女知青下意识道谢,话刚出口她懊恼地咬了下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她不知道该求饶还是该求菩萨保佑时,一声轻轻的“不用谢”化为巨大的铁锤敲击着她的耳朵,脑子嗡嗡的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没害过人啊,你到底为什么要找上我?”   就听对方笑了笑:“你别管我是什么,只要知道我是来给你送钱的就行了,你给所有的女知青洗衣服只换一斤粮票,而帮我跑个腿我就给你五斤粮票,一张大团结,怎么样,办吗?”   女知青紧紧抓着手上的衣服,紧咬牙关,内心被害怕和求生的渴望反复拉扯着。   “做,做什么?”   她声音颤抖着,身体也微微发颤,她知道问出这句话就意味着自己可能要出卖良心,但她没办法了。   干活的那点公分根本养不活自己。   “明天这个时间你到洋槐树那儿等一个女人,带她去找夏清优。”   女知青愣了下,就这个?   就听那人继续说道:“她有必须见夏清优的理由,如果你问她要钱,我相信她不会拒绝的。不过,我得提醒你,是你约她见面,也是你跟她讨价还价,你没有见过我,懂了吗?”   声音愈到后面愈冷。   女知青颤栗了一下,不敢问原因,害怕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什么时候那“人”消失了她都没发现,只有那张大团结实实在在落在她掌心。   她神色恍惚着,好似发了一场梦,可脊背上的冷汗和大团结都在告诉她刚才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真的。   女知青咬咬牙。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她将钱叠成拇指大的方块状,塞到裤腰带上特意缝出来的小口袋里,做完藏钱的动作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确定附近没有人,她才拍了拍胸口。   等激荡的情绪彻底平复下去,她将散落在地上的脏衣服新浸到水里。   真一从稻花大队回去后没有第一时间前往邵兵家,而是先回家了一趟。   她很有已婚妇女的自觉,虽说盛景玚不是小心眼的男人,但她着实不想因为一些没必要的事惹出误会,影响到两人的感情。   没想到盛景玚出乎意料地拒绝同去的建议,真一还有些纳闷呢。   “用完记得还我啊。”   邵兵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还能再抠一点。”   真一挤眉弄眼,略带几分哀愁道:“你又不差这点,为了这傀儡我差点给阎君当孙子去了,简直好话说尽,自尊心被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这过程不提也罢。   邵兵冷笑,望向她一脸嫌弃:“滚滚滚,赶紧回家去,不然你男人该找上门了。”   “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小气!呵。”   邵兵懒得再说,直接把人掀出门,来了一招过河拆桥。   “梆——”地一声门被用力甩上了。   真一:“……”   气鼓鼓地看着大门好一会儿,才愤怒地离开了。   ****   这一晚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唯有真一,想到一切都将在明天得到最圆满的结局,这一觉睡得简直不能更安稳了,连盛景玚故意闹她,她也只是哼哼唧唧翻了个身,继续沉浸在祁珍下跪求饶,痛哭流涕高呼认错的美梦里。   次日上午,家里来了不少人看自行车。   大部分是盛景玚脸熟的,付钱拿车特别爽快。   偶有两个不识趣的,想着法套话,真一也能应付。   他们说话时真一在旁边偶尔附和笑一笑,完全把自己当成羞涩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儿,若这样还有人没眼色追着问车子的来历她也只摇头作不知。   那些想打听的人见她滴水不漏,装傻卖乖,心中十分不喜,可碍着盛景玚有那么点本事又不能像训别家小媳妇儿那样训她,真一见她们憋屈讪笑的模样,坏心眼地偷着乐。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把这批财神爷送走了。   真一坐在躺椅上,小腿翘着,乐淘淘地数钱。   盛景玚见状,似笑非笑地掐了她的腰一把,腻歪道:“财迷。”被真一瞪了后立刻投降:“得,我不说了。”   他把院子里横七竖八的长凳全收进堂屋,靠墙堆叠放置,草草煮了午饭。   越临近傍晚,真一精神越亢奋,亢奋中还夹杂着紧张、迷茫。一会儿原地踱步,一会儿扑到盛景玚身上紧紧贴着,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心中的激动。   “真不要我陪你去?”   她的头发很软,盛景玚抚着发旋儿问。   真一连忙摇头:“眼下看她盯上的目标是那个叫夏清优的倒霉知青,但谁知道她会不会狗急跳墙,选择对你夺舍?我不会相面,不知你的运势是否符合系统的标准,但小心无大错。”   其实,有她和邵兵在,祁珍不管盯上谁夺舍成功的可能性都非常小。   但哪怕可能存在百分之一的几率,她也不愿意去赌。   盛景玚捏着她脸颊上的肉,难掩失望:“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弱??祈真一,比划比划?”   真一对上他趣味盎然的眼神,脸颊浮上淡淡的胭脂色,似嗔似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德性!”   作势推开他凑近的脸,手上却没带多少力道,放水放得光明正大。   盛景玚闷笑,压着人啄了啄她的下巴,才发狠道:“早点回来。”   ****   真一是个光杆司令,出门办大事也是两手空空。   看到邵兵一身装备,法器符纸装了满满一包,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回过神,忍不住酸溜溜道:“你们特管局的都这么富吗?”   隔了五米远她还能感应到法器蕴含的力量。   “这些法器存在感那么强,会不会被祁珍察觉出来啊?”真一有些不放心。   邵兵淡定自若在装着法器的包外贴上敛息符,一副“你土包子你没见过世面”的嘲讽嘴脸:“你就这么一路飘过去?”   幸好他先用傀儡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走了,否则祈真一这金光闪闪的魂魄这样大摇大摆出来,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   邵兵是好意,只是说话的语气当真气人,真一听得火气腾腾往上冒,想立马冲上前跟他打一架。   “瞪什么瞪,赶紧跟上。”   邵兵道。   说罢,抬脚就走,真一盯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也赶紧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就听他沉声又道:“确定万无一失?”   真一没好气地呵了一声:“地府出品,效果肯定不会输给你身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法器。”   瞧不起谁呢?   他可以瞧不起她的能耐,但怎么能怀疑阎君的本事呢?祁珍不过是区区异界之魂,又怎么可能抵抗住黄泉之力彻底释放后的吸引力。   只要她敢魂魄离体,就绝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洋洋得意,邵兵扭头看她,准确说,看她脖子上挂着的珠子。   那枚珠子似玉似木,看上去非常普通,但邵兵能清楚感应到珠子里霸道无比的阴煞气息,远比初见祈真一时更加凌厉。   阴煞气息跟功德金光完美融合,和谐又诡异,就跟祈真一的存在一样矛盾。   他略挑眉:“看来放假这段时间你有奇遇了。”   真一耸肩,轻描淡写将赚够还阳功德的事说了,邵兵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难怪。”   随后两人都不再开口,只不远不近地跟在祁珍身后。   而祁珍那边,自从系统被创她透支了所有额度却没法给系统补充足够的能量后,系统就进入了半休眠状态,只有关键时候她才会唤醒系统。   在确定带路之人跟特管局没关系只想捞一笔小钱后她便放松了警惕,不打算耗费系统所剩不多的能量,因此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身后跟了两条尾巴。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祁珍没有打手电筒。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寻到了接头的大树。   树下站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女知青,那人见她露面立马迎了上来,抄着一口塑料当地话,结巴道:“……我可、可以带你上山,但要先……先给钱!”   祁珍嗤笑,掏出一张大团结放她手里,居高临下吩咐道:“带路吧。”   女知青捏着手里的票子,先是一喜,随后想起昨晚那古怪东西的叮嘱,又敛起喜意。   “……少了。”她语气稍有迟疑,摇头伸手的动作十分坚定。   祁珍似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懦弱结巴的女同志会狮子大开口,愣了两秒,冷笑道:“嫌少?呵,带路这活儿也不是非得你干。”   女知青不吭声,就沉默地站在原地。   祁珍恼怒,这些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从容不迫在两个月的巨变中岌岌可危。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掩下眼底的所有情绪,僵住的唇角新挂上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想要多少?”   女知青心弦松动,犹豫着五指张开,祁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好一个坐地起价的贱人!   “可以,我给!”   祁珍咬牙切齿,愤愤然又拿了四张大团结出来塞到对方手中,许是太过生气,没想控制力道,那女知青被推搡得趔趄了两步。   “带路,赶紧的。”   她语气恶狠狠的,那张惯会笑脸做戏的面孔滋啦啦裂开一道道缝隙,女知青缩了缩肩头稳住身形,倒也不气。   反倒怀揣着满腔欢喜小心翼翼将钱叠好,闷闷地“嗯”了一声:“……下露了,路滑你小心点。”   夜里的山路不好走,阡陌纵横,歪歪扭扭。   小路旁的桉树、竹子随着夜风哗哗晃动,莫名阴森,饶是胆大包天的祁珍也不自觉地拢了拢袖子。到半道上,还有一株长得奇形怪状横亘在路上的柏树,仿佛下一秒就能蹿出个吊死鬼,忒地吓人。   祁珍后背有些发凉,瞥了眼闷头不理人的知青,暗骂晦气。   思忖二三后决定唤醒系统,现在只有系统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没想到系统激活瞬间,立刻拉响了警报:【危险!危险!危险!!!】   真一二人一直不远不近跟在祁珍身后,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忽然出了岔子,祁珍竟拽着那名女知青突然跑起来。   稻花大队属丘陵地貌,有山,却不会太高。   海拔不超过百米。   加之全被开垦出来做农田,因此上山的路并不陡峭,呈平缓曲线状。祁珍拖着人能跑这么快却也不寻常。   真一边加快脚步,边道:“她发现了?”   疑问,又笃定。   “追上去。”邵兵眉目一沉,冷声道:“小觑那玩意儿了。”   他们猛追不放,系统在脑子里不断发出尖锐的提示音,祁珍不傻,很快意识到这段时间的“自由”是特管局的人故意伪装出来麻痹自己的,当即气歪了嘴。   “……跑、跑不动了,我喘不过气了……”女知青气喘吁吁,只觉得腿上好似绑了两坨大铁块。   “前面有一丛……刺藤,诶诶诶,扎到我了……”   “闭嘴!”   祁珍阴沉着脸,低斥道。   系统只会警告警告,如今她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眼瞧着死到临头了还咬着积分不撒手,只愿赊给她十五分钟的加速效果。   祁珍被它折磨得没法子,那尖锐的机械音吵得脑仁疼,想发火又不知冲谁发,而这个女人还在她耳边嗡嗡叫唤,忒没眼色。   好在夺舍成功后主系统会奖励一笔初始积分,她可以先用积分换商城里的“幻梦”,给现场所有人编织美梦,让他们打心底里对她产生好感,忘掉一部分记忆,就像当初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对凌家人做的那样。   不会有人知道夏清优换人的事,只要熬过这两年,凭着夏清优的家世,她会比在凌家过得更好!   只要——   再快一点。   “左还是右?怎么还没到?”   又拐过一个弯,眼前不再是水田沟渠,而是大片大片的苞谷地。沉甸甸的苞谷棒子缀在杆上,顶端的胡须已经由白青色转为褐色,一看就是个丰收年。   换了队里老农见到眼前的苞谷,肯定开心得多吃一碗饭。   眼前这两人却无暇欣赏。   女知青一手抚着胸口,喘着粗气道:“……右边,瞧、瞧见没,那个草棚子那儿……”   祁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巧随意的草棚半隐半现,透着微微的煤油灯光,人影拖得老长,伴随着微晃的灯光,隐约能判断出夏清优不仅家世符合她跟系统的标准,身材更是苗条婀娜。   喜意瞬间爬上眼尾眉梢,祁珍甩开领路知青的手,拔腿就朝草棚跑去。   却不想山路本就不平,这女知青每顿只吃得五分饱,肚子空空,这会儿又剧烈运动了十来分钟,整个人头晕眼花,被她一推径自往左侧苞谷地里倒去。   这可是足足一人高的坡地。   邵兵两人在几十米外听到尖叫声,下意识顿了下脚步,以更快的速度朝山上掠去。   “你还好吗?”   女知青小声呻|吟着,瘫倒在玉米杆上,听到邵兵的声音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没事——”   正想叫邵兵拉她上去,就见邵兵微微点了点下巴,扭头往前走了。   女知青:……   她看不见邵兵身旁的真一,隐约知道自己摊上事了。   不敢大声嚷嚷,半拽着草根爬起身。   女知青看向下山的方向,抬脚走了两步想起那个女人对夏清优的执着,不放心地回头看着山坳平台处的草棚,一阵天人交战,女知青呢喃着说了句“对不起”,头也不回跑了。   而另一边的祁珍此刻正欣喜若狂,她离夏清优只有几步之遥了。   想到身后穷追不舍的特管局,她面上一狠,推开半阖的竹门,同时在脑中跟系统沟通:【系统,快!】   本以为是眨眼就能成功的事,没想到系统发出了错误警报。   【目标错误!】   【目标错误!】   【目标错误!】   ……   系统刻板冰冷的声音打了祁珍一个闷棍,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她按在门上的手骨节发白。   “你是??”   矮凳上的夏清优瞪大眼睛,诧异地站起身,十分警惕的看着祁珍。   这个临时棚屋约莫只有三四平,屋里搭了一口小砂锅,还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屋顶并不高。夏清优站起身后,稍稍抬手就能碰到房顶最下一层垫着的塑料膜。   在狭□□仄的空间里,两个互不相识的女人瞪着对方,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秒,可能一分钟,祁珍终于从打击中回过神,愕然惊呼:“你不是夏清优?”   夏清优懵了,眼神有些慌乱,她握紧手中勺子横在胸前,防备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夏清优。”   “我不认识你,你出去。”   祁珍毕竟大了几岁,又活了不止一世,立刻识破了她的心虚。   想到自己挑了又挑才选到合适的夺舍对象,孰料夏清优根本不是夏清优,而系统却没有识别出这一点,真是废物!   祁珍恼得想当场杀人。   就在这时,系统再次出声:【锁定成功,目标跟宿主匹配度73,目标跟宿主匹配度73……】   祁珍心念微动。   她咬着下唇,对“夏清优”的送客置若罔闻,以一种嫌弃中微微带着释然的目光看着她。   才73!   这意味着这个女人的命比祈真一的差不少。   当初她同祈真一的匹配度是81,而跟真正的“夏清优”则是92,73这个数字让祁珍如鲠在喉,咽不下又吐不出来,恶心死了。   可,这是她最后一次能改头换面的机会了……   现实没有给她挑剔的空间,祁珍知道,如果不能成功夺舍,就拿不到幻梦,也就摆脱不了那群人,继续迟疑下去必定会再次落入特管局的手里。   不能等了。   她气场倏变,仅隔了一米多远的女人自然注意到了。   顿时瞳孔紧缩,心脏猛地快速跳动着,浑身汗毛竖立起来,连风声都在诉说着危险的逼近。   祁珍:“别怪我。”   祁珍:“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顶替了夏清优的名字,害我找错了人呢。”   女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想问她这话什么意思,到底想做什么,可不待说出口,便觉得脑子变得混沌起来,她眼神逐渐迷离涣散,嘴巴开开合合就是吐不出一点声音,周身仿佛被水浸泡着,四肢渐渐感到乏力……   就在魂魄被剥离出来的那一刻,邵兵跟真一及时赶到了。   “放开她!”邵兵冷声道。   趁祁心乱的刹那立刻祭出八方符咒,将整个草棚罩住。   祁珍没有回头,唇角微勾,冷笑。   他们以为自己穷途末路,却不知她很快就有积分开启幻梦。幻梦的威力她最清楚不过,它能麻痹所有人的记忆,如同BUG修复程序,能将一切不合理的存在合理化。   只要她源源不断供给系统能量,幻梦的效果可以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思及此处,祁珍难免作出自负之态,她边在脑海里催促系统加快剥离速度,边嘲讽邵兵没用:“没用的,一旦开始夺舍,你们这些臭神棍以为凭几张符就能阻止?”   “我示弱麻痹你们,你们也不遑多让,故意让我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你们放我离开时怕是没想到我的系统手段通天吧?看到没,我马上就要解脱了。现在也不怕说给你们知晓,你们心心念念的东西呀,是高维度位面的科技产物。科技,知道吗?跟你们擅长的那些封建迷信手段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呵,还真以为能拿我怎么样?一群自视过高的蠢物!”   她大半心神盯着被系统控制的“夏清优”,并未回头。   突然——   “你都被撵得和落水狗一样了,还能居高临下大放厥词,我简直佩服!”   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   祁珍心里咯噔了一下,猛地回头,就见一个虚影慢慢凝实,渐渐地,那张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显现出来。   她眼珠倏地瞪大,嘴唇微微发颤。不需要问系统,她就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祈真一!!”她惊慌尖叫,“你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她亲眼见证系统绞杀的过程,她笃定祈真一已经没了,系统也连连保证不会出错。   这段时间被特管局黏得这么紧她从没想过跟七年前的事有关,就连被凌天奇戳破秘密,毫不留情质问时她还以为是系统能力衰退的缘故,谁想到祈真一竟能新杀回来。   “是你害我?”   真一被她的厚脸皮震惊了,不怒反笑:“喂喂喂,谁害谁啊,我都没骂你小偷不要脸呢,你今天的下场啊,叫因果报应。”   祁珍瞥了眼大半个魂魄被拽出来的夏清优,心里默念着:只剩两条腿了,快点,快……   “报应?哈哈,是谁让祈家盖上新房子,是谁给他们搭桥牵线赚钱,是谁帮他们安排工作,是我!没有我,他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我拿你的身体是瞧得起你,祈真一,别不识好歹。”   她心中发急,面上去也竭尽全力保持淡定模样,不断用话激怒真一,试图转移她跟邵兵的注意力。   真一睫毛弯了弯,笑眯眯地点点头:“说了这么多都是他们的好处,关我什么事?”   祁珍在等,她也在等!   邵兵不懂她为何有闲心跟祁珍耍嘴皮子,看她摆手,若有所思拨弄了一下罗盘。随后摆出花架子,打了一道力量进符阵,假装自己很努力地捉人,免得祁珍跟系统察觉出不对劲。   事实上,系统此刻剩余的能量并不多,它察觉到了邵兵二人有些不对劲,却没提醒祁珍。   系统没有感情,只有任务,作为一界的主系统,除了权限比子系统多,在判断危险方面也更加智能。它已经做好了更换宿主的准备。   这一切祁珍却不知晓,她仍在继续催促系统。   很快,“夏清优”的魂魄被彻底剥离开,祁珍欣喜若狂。   而邵兵两人除了继续给符阵施压,没有做出别的动作,系统沉默了三秒,没有足够多的新数据分析两人的行为,便立刻按照原定程序抓取祁珍的魂魄。   祁珍的魂魄虽然跟身体融合了七年,但毕竟不是原装,不像“夏清优”那样麻烦。   眨眼间,一团灰白色的人影飘了出来,犹如流光,迅速砸向昏迷在地的女人。   同时,系统老练地开始绞杀夏清优的魂魄。没料到还没碰触到那瑟缩在墙角的光团,立马跌进漆黑无光的空间。   更麻烦的是,它好像被屏蔽了。   既联系不上宿主,也联系不到主脑……   草棚里,真一将倒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平放在床上,她退后两步:“你将她的魂魄送回去吧。”普通生魂无法在外面停留太久,超过一刻钟便会受到轮回境的召唤,回归地府。   邵兵的目光在她手中珠子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轻松掐了个诀,朝朦胧的人影上一拍,夏清优回魂了,他再给人施了忘咒,确保今夜之事不会泄露出去。   因着阎君发了话,真一没敢打系统的主意,也没有像处理子系统那般草率地毁了它,她立刻联系了老柳树,让地府派人来取系统。   那边手脚也快,祁珍魂魄刚入地府,阎君就得了消息。   再听系统被困在真一的珠子里,阎君立马赶了过来。   这是真一第一次面见阎君。   长得人模人样,穿着体面的西装,脸上挂着一副大大的黑眼镜,手里还拿着一块……半通明的、似玉又似玻璃的东西,那法器还有声音。   一来手一摊,倒是没有多余的话。   真一屏了气,想翻白眼又强行忍下了,想要谄媚恭顺些,做出来总是有几分别扭。   阎君接过木珠,见她舍不得的小气样,锋眉微扬,语带几分凉意:“怕本君吞了你的珠子?”   “……”真一噎了噎,老柳树不在这儿,她不敢放肆,讪讪笑了下没说话。   阎君来得快,走得也快。取了系统,将木珠扔回给真一后难得大方表了态:“本君赏罚分明,此事你办得很妥帖,待你回地府本君必对你论功行赏。”   “多谢阎——”话没说完,眼前哪里还有阎君的身影。   真一脸颊鼓起,气得磨牙,这该死的上位者姿态,着实让人生气。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邵兵见状,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真一:“……”   “祁珍被收了,系统也没了,这身体怎么处理?”   邵兵讶然:“你不用?”   真一其实有些尴尬。   因她起初并不太信任邵兵,便没有提身体已经塑好只差最后一步的事,但她一贯脸皮厚,嬉皮笑脸地摆了摆手:“不用,反正她做了这么多年祈家人,我想了想,还是让大家眼里的祈家老五死了吧。”   她不恨祈家人,没有报复他们的打算,更不想看到他们对着自己痛哭流涕,有些事过了就过了,留下的伤疤不是说几句忏悔暖心的话就能消除,那些消磨过的感情更不会再回来。   桥归桥,路归路,这就是她跟祈家所有人最好的相处之道。   邵兵冷嗤一声,看她就避就轻的样子,还能不懂她藏了一手?   “我来处理,你不要再插手。”   真一点头如啄米:“你来你来。”   让她插手她还不乐意干呢,真一顺便把收尾工作也推给了邵兵:“除了她,床上那个也交给你处理,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拔腿溜了。   邵兵脸“刷”一下黑了,瞪着祈真一快活跑远的背影,一阵无语。   当夜,真一完成了塑体最后一步。   天光大亮时,久违的温度新回到了她身上,盛景玚陪在旁边熬了一整晚,眼见她面色逐渐红润,鼻息不再冰凉,一时竟呐呐无言。   盼了这么久,原以为愿望达成时他们会激动得蹦三尺高,大声发泄几句。实际上两人这会儿都显得手足无措,呆呆愣愣的看着对方,仔细瞧眼睛同款湿润,颇有种苦尽甘来的滋味。   “我真的回来了……”真一喃喃。   盛景玚环着她的动作微微啾恃洸用力,语气涩然的感叹道:“嗯,你回来了。”   “……我活过来了,盛景玚。”   盛景玚心里酸酸胀胀,只觉得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平复起伏不定的心潮。   他单手轻托着真一的下巴,俯首,深情吻过她面颊上的泪痕。   眉眼,鼻梁,嘴唇……   屋外院墙角落的野花野草舒展张扬,晶莹明亮的露珠缀在枝头,显得生机勃勃,偶尔几只小鸟飞过,叽叽喳喳的叫唤着,伴随着一缕金色的光芒,一切都那么美好。   屋里,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第55章 ·   祁珍死了的消息震惊县委大院。   虽说这几年红白喜事能简就简,但像凌家这样不停灵,直接把人拉到火葬场的行为还是引起了众人的非议。   再联想到祁珍突然消失了两个月,也不知是哪个机灵鬼提了一嘴计划生育,大院里都以为祁珍消失是躲到乡下生娃,不幸一尸两命。   少数在派出所有亲戚的人倒是知道凌家这个八面玲珑的儿媳妇进过局子,但具体犯了什么事却打听不出来,本着不得罪人的心思也就没敢出去瞎嚷嚷。   如此,听到凌家两个孩子哭着闹着要妈妈,众人不免感到唏嘘不已。   大院里谣言满天飞,说凌父枉顾政策的有,说凌母面甜心苦,逼着儿媳妇怀二胎的有。父母都被编排了,凌天奇这个丈夫自然也逃不了。凌家一个个气得要死,偏还不能澄清。   咋说?   说祁珍给凌天奇戴了绿帽?   说祁珍跟不可说的封建迷信有关?   还是说出特管局的存在?   哪一项都不是能跟普通人说的事,甚至为了孙子孙女不走歪路,他们还得替祁珍说话。   这个哑巴亏吃得人人膈应。   一贯好脾气的凌母被气得晕死了两回,如果不是为了丈夫的名声,她甚至不想给祁珍收尸,等意识清醒后立刻叫儿子把骨灰送回红顶寨祈家,来个眼不见为净。   陈冬梅一见骨灰罐,两眼一黑。   完了,完了。   真一报复完祁珍,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家里了?   眼前闪过真一愤怒怨恨的脸,陈冬梅心脏停了半拍,踉跄着后退两步,被长凳绊了脚好险没摔个屁股蹲儿。   凌天奇见大家都傻愣愣站着,没人主动接骨灰盒,沉默片刻,直接将盒子放在堂屋八仙桌上。   “……我先走了。”那声“爸”终究没说出口,祈兴国抽了一口烟,半晌后才点头“嗯”了一声。   “诶,不是,这,这骨灰就留咱们家了?”何招娣心急嘴快道:“嫁出门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咋能把骨灰送回娘家呢?何况这也算不得咱们家的人……”   后半句声音渐弱,嘟嘟囔囔。   凌天奇没走远,听到点余音下意识顿了顿脚,原来大家都不是傻子呀。   他自嘲一笑,迈步离开毫不迟疑。   身后何招娣仍在抱怨,祈兴国沉默地抽着烟,陈冬梅则捂着心口哭天喊地,叫嚷着白生了真一。祈大强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人突然就变成一捧灰,什么怨恨、什么还债,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葛笑笑厌恶地瞥了一眼罐子,眼珠转了转,忽然生出一丝喜意:“……祁珍既然没了,那三百就不用还了吧??”   先前为了还不还钱的事,家里吵了好些天。   几个男人为着那点面子骨气,咬定了必须跟祁珍划清界限,把对方这几年给回家里的钱都还回去。   她们几个做媳妇心里不乐意,无奈说话没分量。加之牵涉到真假小姑子的问题,连婆婆几次三番闹腾都没用,何况是她们?   葛笑笑心里跟明镜似的,再不乐意也没敢质疑。但现在不一样了,祁珍死了啊!   她的话一出,屋里安静得吓人。   葛笑笑环顾一圈,看公公没有发火的迹象,心里略微有了底气。   她舔舔唇瓣,继续说:“不是我想赖账,瞧凌家妹夫刚才的表现,明摆着要跟咱家断亲,这钱送回去也落不着好,何况她把咱家搅得一团乱,如今小姑子还跟家里结了仇。要我说,本就是祁珍欠了咱们的。”   一个孤魂野鬼借了小姑子的身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别说给家里拿了几百。   给几千都该!   这话葛笑笑没说太明白,但意思就那么回事。   陈冬梅一听她提起真一,心又往上提了提,作得一副色厉内荏状:“结仇?我生她养她,没半点对不住她,我倒要看看她想怎么报复。”   “妈,不至于。”大媳妇劝道。   陈冬梅怕得要死,可她好面子,越心虚表现出来就越强势,音量是越来越高,五句话有三句在诉说自己过去对真一有多好,还有两句骂真一翻脸不认人,记仇不记恩。   一开始儿子媳妇还劝着她,现在已经听疲了。   祈大富听老娘又开始了,赶忙打断她:“明后天如果是大晴天,地里的苞谷就能收了,爸,妈,你们看是这两天再去县里一趟,还是等农闲再去?”   陈冬梅闻言,尖叫:“还不死心呐,得罪她的现在变成骨灰了,你们还敢送上门?”   “你们咋就不信呢,她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她不找上门,咱们就当没这回事,各过各的日子去。”   祈兴国抬头看了老妻一眼。   又看了看围在一块的儿子媳妇们,他叹了声气:“老六,你姐从前同你最玩得好,你找个时间去一趟,探探她的口风。”   不管怎么样,不管女儿是人是鬼,他终是希望她能跟家里和好。   被点名的祈瑞军身形僵了僵,笑得非常勉强:“爸,还是让大哥去吧。”   “厂里最近接了笔大单子,一会儿我得回去上班呢。”   秦瞎子借口眼瞎耳聋,实力不如从前,拒绝替他卜卦。   在他有意无意提起厉鬼害人时更是推拒三连,祈瑞军试探两次无果,他反复掂量,觉得自己站出来举报她不是人是怪物这一条可能也走不通,反倒会给自己惹一身骚,最后只能打消请人灭了祈真一的念头。   妈害怕祈真一,殊不知他心里担忧更深。   “爸,妈,两点了我就先下山了啊,不然一会儿就赶不到车了。”说完拎起衣服出门了。   这事最后还是落在了老大祈大强身上。   次日,真一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大哥。   男人肤色黝黑,脸上多了泪沟,笑起来时眼尾添了两条细纹,跟她说话时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好似害怕说错话,惹她想起伤心处,真一见状五味杂陈。   “大哥,进来坐。”   盛景玚上班去了,这会儿家里只有她在。   听到她的话,祈大强面上的紧张去了几分,“诶,诶!”   真一到厨房倒了一碗薄荷凉茶,不等祈大强开口,自己先问了:“大哥今天来这儿是想劝我回家?”   祈大强点头。   真一沉默片刻,摇头:“那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这里才是我的家,我跟家里的缘分在七年前就断了,这么多年,祁珍顶替了我的位置,在所有人的认知里,祈家的小女儿嫁给了县长的儿子。”说到这儿,真一笑了笑,“我如今过得很好,不想跟祁珍、凌家人扯上一丁点关系,想到她我就无比恶心!”   “为了大家能过安稳日子,还是别再惦记我了。”   “你还是恨家里识人不明,没认出来那人不是你,对不对?”   w   真一抬眸,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说:“不,如果我仍然恨你们,我会回红顶寨找你们算账。至少,祈瑞军我就不会放过。”   “瑞军??他……”祈大强错愕,不明白小妹为什么突然提到老六。   真一冷笑:“他偷换秦瞎子赠我的护身符,才让祁珍钻了空子强行将我魂魄从身体里拽了出去。若非我足够幸运机缘巧合下入了地府,当年就被她弄得灰飞烟灭了。”   她懒得探究祈瑞军当年为何要那样做,反正天大的理由都不能让她谅解。   看在姐弟俩十几年的情分上,她不会出手要他偿命,同样,这桩事她也不会瞒着。   “大哥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我不知道他当初为何那样做,是否清楚后果,这些我通通不感兴趣,今天把这些陈年旧事说给你听,无外乎提个醒罢了。”   “家里的兄弟姊妹中就属我跟他最要好,我没得罪他他尚且存了害我的心思,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   祈大强还没从老六害了老五的打击中缓过神,又听到真一意味深长的话,登时怔了怔。   他脑子里仿佛分裂出两个人。   一个说老六小毛病是不少,但不可能做出故意谋害姊妹的事;   另一个说自从小妹出现后老六确实很反常,如果没有闹出过龃龉,听到姐姐回来的消息他应该急着来见人才对。   半晌后,祈大强憋着一股气问:“这事确定吗?”   真一被质疑了也不生气,小口抿了下茶水,道:“大哥,我有必要骗你吗?我若要动他也就是抬抬手的事,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   祈大强黑脸一红,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真一也没有跟家里重修旧好的意思,更不需要他站队。   只重申一遍不想再跟家里有瓜葛,希望其他人也不要再来找自己,她每接触他们一次就会记起不开心的事,次数多了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失控迁怒。   祈大强听她淡淡说着回来后的心路历程,眼眸渐渐黯淡下去。   说不出的无奈,难过。   他知道,小妹是真的跟家里分道扬镳了,再无转圜余地。   屋里陷入安静。   好一会儿后,祈大强难掩失落的声音响起:“你嫁的那个男人,对你好吗?”   “好,再也没有谁对我比他更好了。”   真一唇角勾起,笑容比外头的太阳还要灿烂明媚。   ****   祈大强回家后将真一的意思说了,众人神色复杂,失望之余,说不清夹杂了多少轻松。   龟缩害怕许久的陈冬梅听后,仿佛一下子来了劲儿,又支棱起来了。   什么算她有点良心,什么早知道她翅膀硬了不认爹妈,生下来时就该一屁股坐死得了……   听得几个儿媳妇直翻白眼,这几日吃不好睡不着,神叨叨念着自己不对的人是谁啊?   祈兴国面色无波,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答案,他心里不是不难受,可转念一想,妻子因着这些年顺风顺水性情变了不少,不如从前慈爱,真一也……罢了罢了,亲缘尽了,强行凑一块又是何苦!   只要她过得好就好。   而后祈大强又将祈瑞军的事说了。   这下可不得了,陈冬梅平生最疼的就是小儿子,登时跳得三丈高,指着老大鼻子骂他猪油蒙了心,轻信真一的话,冤枉了祈瑞军。   然而屋里其他人又不傻,不说尽信,也信了八成。   心急嘴快的何招娣顶着婆婆吃人的目光怨道:“我就说呢,老六最近确实奇怪。”一说起祁珍和祈真一的事,他立马沉默是金,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口如今听来也别有意味,竟冲着拱火去的,真是一点不像他。   “妈,你瞪我做啥,我又没说错——”   “你,你个烂娼|妇,你想气死我。”   何招娣还是第一回 被骂得这样难听,当场变脸,下意识要骂回去,却被丈夫捏了一把,她扭了扭胳膊,不依地别开脸,就听丈夫说:“妈,招娣没说什么难听话,你干啥骂她?”   怼完老娘,又说媳妇:“回屋商量孩子上学的事。”   说完,揪着何招娣往他们那间屋走。   何招娣见男人给自己出头,心里那团火瞬间熄了,屁股一扭,美滋滋的,边走边叭叭:“哎,咱们寨子里如果能建小学就好了。孩子那么小,每天得走一个多小时……”   “……”   陈冬梅哆嗦着手,指着两口子又是一顿骂。   可惜,谁也没再理她。   半个月后,祈瑞军回家商量结婚的事。   看这段时间猪事顺利,祈真一没拿他开刀,便觉得雨过天晴,年少时因嫉妒暗恨生出来的孽似乎不需要再提。没想到短短不到半个月,除了妈跑前跑后,嘘寒问暖,家中其他人竟对自己视而不见。   祈瑞军纳闷不已。   他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又是文化水平最高的,平时就自诩跟乡下几个哥哥不一样,这会儿意识到被排挤后也没先找自己的问题,而是理直气壮拦了祈大贵哥仨问缘由。   还思忖着让几个兄弟生出愧疚之心,等到提婚事时才好让家里再多出点钱,方便让他在县里安家落户。   谁知事与愿违,不仅钱没捞着,还被哥仨训了一通,竟跟祈真一有关。   祈瑞军的脸乍红乍青,连夜回了厂子。寨里人见祈瑞军来去匆匆,狐疑调侃了几句,见他阴沉着脸甩都不甩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啧,装相。”   祈家没有传出过吵架声,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变化着。   作为大家长的祈兴国越来越沉默,陈冬梅变本加厉的刻薄,从前大伙儿下工回家在饭桌上会唠唠别人家的事,如今都变得不知说什么好,吃完饭就回自己屋。   除了天真懵懂的几个孩子,其余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家不复从前,离散不远了。   果不其然,农忙时节过去后,在祈瑞军即将结婚前何招娣率先提了分家。   陈冬梅自是又哭闹了一场,但依然没改变分家的结局。   几房仍是住在一处,各自垒了灶台,只手中钱财不再交给陈冬梅保管,这让当家做主了六七年的陈冬梅无法适应,当即病倒了。   这一病身体突然就垮了,隔三差五生病。   到了七六年,伟人去世,阴霾笼罩着华国所有人的头顶,红顶寨所有村民皆陷入巨大的悲痛,陈冬梅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于睡梦中去世了。   祈大强到县里报丧时才知道真一夫妻俩三天前出远门了。   听周围邻居说,他们连运输队的工作都卖掉了,明显这次离开短期内不会再回东川了。   而被念叨的两人此时已经在开往北方的火车上。   两个月前,盛家爸妈迎来了平反,提前被接到首都农业研究所,大哥回了首都接收当年被收走的房屋,只有嫁人的姐姐仍留在西北。   盛景玚收到大哥的电报立刻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团聚,没想到真一怀孕了。   两人真正过夫妻生活已经大半年了,期间没有做任何避孕措施,但真一的肚子就是没有半点消息。真一自觉自己心理年龄已经够大了,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个突然到来的小生命简直给了他们天大的惊喜,两口子无比珍视。   即便她身体健康得跟小牛犊子似的,为了谨慎起见,两人还是决定等坐稳胎再离开。   “快到了吧?”   “嗯,明天下午就到站了。”盛景玚掖了掖她身上的薄毯,动作温柔的拨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饿不饿?”   真一噗嗤笑道:“半小时前才吃了这么大一个梨。”   她明眸善睐,俏丽动人,边说边比划。   盛景玚手伸进薄毯,大掌在她尚平坦的腹部摸了摸:“水果又不顶饿,我去买点热的回来。”   对面下铺的妇女上一站才上车,这会儿正在哄孩子,母子俩说话时的调调又快又急,让人似乎听懂了某个字,又似乎没懂,简直跟加了密一样。   真一没听懂她们的话,但对方听懂了他们刚才说啥。   “大妹子,火车上有热饭卖啊?”   真一点头:“有的。”   “那,那我出去一会儿,你能帮我看会儿这臭小子吗?”   女人满面风霜,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怀里的孩子大概四五岁,瘦巴巴的,一双眼睛又黑又大。   “好。”真一笑眯眯地点头,倒不觉得麻烦,人活一辈子谁能没个难处?   搭把手的事。   女人感激地笑了笑,扭头轻哄了几声,小孩睁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了看真一。   乖巧保证:“妈,我听姨姨话,你快点回来哦。”   他的普通话不太熟练,带着最南边的腔调。   真一见状不自觉笑了笑。   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心肠变得特别软,瞧见乖巧可爱的小孩儿就忍不住逗一逗。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梨递给对面的小孩:“呐,小家伙。”   男孩儿眨了眨眼,有些犹豫,一看就是家里特意教过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真一俯身,将梨塞他手里,道:“你妈妈特意让我看着你,所以我不算陌生人哦。”   瞧这小孩儿瘦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那位大姐有些憔悴模样,也不知这母子俩受了什么罪?这声感慨一闪而过,小孩儿接过果子,甜甜道:“谢谢姨姨。”   真一双手托腮,脸上渐渐挂上梦幻般的微笑。   自己跟盛景玚都长得不错,他们的孩子肯定比这小孩更可爱吧!   盛景玚端着饭回来时就见到媳妇一脸迷之微笑,望着对面小孩发呆,不禁失笑。   “打了土豆烧小排,炝炒莲藕,先吃饭。”   真一看小孩被饭菜勾出馋样儿,便叫丈夫拿饭盒另一面分了饭菜,放在小孩面前:“姨姨吃不完,你这小家伙能帮忙吗?”   小孩咽了咽口水,显然饿得厉害。   但还是礼貌地问道:“真的吗?”   真一点头:“当然是真的,你把这份吃了就是帮了大忙了唷。”   这边哄着小孩吃饭,孩子妈已经正端着菜回来了,见状颇有些不好意思:“大妹子,使不得使不得,你俩吃就行了,我这儿有。”   “怎么使不得,你家孩子讨喜呢。”   真一摸了摸肚子,笑容满面:“希望我的宝宝也跟你家这小子一样懂事可爱。”   对方一听,朗笑道:“指定好,你俩就跟天仙似的,孩子能不好看呀?我家这小子幸好随了他爹,不像我长得糙,他爹秀气,长得好看,要是像了我可得哭死咯。”   她五官端正,眼神清明,看着精气神还成,是个爽朗的性子。   按理说这般双利的性子不至于把孩子养得一副营养不良,自己也吃够苦头的模样,真一担心这母子俩遇上事,便多嘴问了一句,没曾想听了一出陈世美的戏。   孩子爹长得一张俊脸,入赘到大姐家里后通过工农兵大学生选拔到首都去了,结果人家就在那儿攀了高枝想要抛妻弃子,大姐带上孩子就是去找他算账的。   至于为啥母子俩都惨兮兮瘦巴巴,实在是这人手腕高,嘴里答应入赘,却哄得媳妇将孩子送到亲爹妈那边养。男方当初愿意入赘就是因为家里穷,兄弟多,小家伙送过去后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真一听到这儿,忍不住诧异,难道养了几年一次都没去看看?   对方觑见她的眼神,尴尬地抿紧唇,陷入迷茫,过了许久才道:“过去是我不够称职,现在想明白了一些事,我想做一个好妈妈,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闻言,真一也没再多问,只是坚定真诚的看着她的眼睛:“怎么来不及,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大姐怔了怔,释然道:“你说得对。”   只要有心,日子怎么会差呢?以前是她错了,把丈夫看得比谁都重要。   “谢谢你,大妹子。”   真一摇摇头,不过是随口安慰,哪里用得着这么郑重的道谢。   她说的只是自己的感悟罢了。   如果当初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如果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跟盛景玚分道扬镳,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幸福呢?想到这儿,真一转过身,冲丈夫甜甜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但她知道,男人肯定懂的。   盛景玚宠溺回视,握住她的手:“我们也会越来越好。”   “嗯。”真一凑近他耳畔,轻轻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两人喃喃低语,正巧此时火车进入隧道,哐当声轰隆声掩盖了他们的爱语,除了彼此,再也无人听到告白声。   哦,还有隧道闪烁明灭的灯光见证了这段旖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