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侯爷父亲终于找到我和我娘了 作者:花日绯   文案:   穿成一个古代带球跑的女人肚子里的那颗球是什么体验?   她的父亲是手握兵权的一品军侯,当年因为种种误会,和他此生挚爱的女人分开了。   等他历经苦难,找到流落在外母女的时候,女儿已经十三岁,正值叛逆年纪,乃村中一霸,桀骜难驯……   把女儿找回去后,侯爷平静美好的生活可就丰富多彩起来,每天不是在道歉就是在赶去道歉的路上……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预收《废柴夫妻穿越发达了》 ┃ 配角:预收《假千金不想继承龙宫》 ┃ 其它:预收《仙尊你能否讲点道理》   一句话简介:小棉袄漏风怎么办?   立意:论亲子教育的重要性,孩子叛逆期,要多加引导。 第1章   礼朝兴定八年春。   扬州府会宁县永安村村后破旧茅草屋中,一个女婴呱呱落地,彼时日出山花红,茅草屋上霞光大盛,雀鸟旋飞,此异景伴随婴孩啼哭,维持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歇。   村民们被异景吸引到周围观望,不时交头接耳,口口相传。   叶家人听闻此事后也匆匆赶来,村民们见了叶老三,半是恭喜半是调笑,七嘴八舌:   “叶老三,你外甥女儿生了个闺女。”   “那霞光万丈的排场,啧啧啧,你家这鸡窝怕是要飞金凤凰了。”   “哎哟喂,还金凤凰……没成亲的老姑娘还能生出金凤凰?叶老三你要发达了,可别忘了乡里乡亲。”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叶老三有点尴尬,自从多年前因水灾家园被毁,家财散尽,辗转移民此处安居,本来还小有余庆的家破败了,日子比普通农户过得还不如,偏生这个时候,他那少时离家的外甥女找上门来,说走投无路求他收留。   看在死去姐姐的份上,外甥女模样又生得着实俊俏,叶老三想着人留下就留下,等安顿下来,给她配个好人家,运气好的话自己还能得一笔丰厚彩礼。   叶老三把外甥女安顿在水渠边放农具的茅草屋里,暗地里到处找人给她配姻缘,眼看就要跟想续弦的李财主谈成这桩婚事,人家出三百两彩礼,过门儿就给。   这么好的事,叶老三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原以为能发一笔大财,谁知外甥女是个不知检点的,来投奔前就怀了野男人的种,叶老三见她平时在地里干活从不歇力,就没往那方面想,直到跟李财主谈成婚事去知会外甥女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肚子已经大得宽松的衣裳都无法遮掩。   李财主家肯定不要一个残花败柳当正房,但外甥女模样生得实在好,李财主心痒难耐,提出让外甥女把孩子打掉,彩礼减半,给他做个偏房也能凑合。   叶老三一口应下,回去再跟外甥女商量,可外甥女一听,勃然大怒。   她不是个好相与的柔弱女子,自小父母双亡,八岁就从叔伯家离开拜了师门学武艺,此时虽然落魄,但一身的功夫还在,她怀着孕,把叶老三和李财主派来逼迫的人打得是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不检点就算了,还是个母老虎。   这下跟李财主的婚事算彻底告吹,那之后叶老三就再没管过她的死活,今天是听村里人说天有异象才赶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自己给村民们调侃了。   叶老三郁闷至极,驱散了看热闹的村民,抽出腰间的旱烟杆子在地上敲了几下,抽着旱烟愁眉苦脸的回家去了。   叶三嫂磕着瓜子回到家,看见男人蹲在家门口抽烟,气不打一出来,从嘴里呸出几个瓜子壳在叶老三头上,粗声粗气的骂了句:   “丢人现眼的贱胚子!”   叶老三给喷了一脑袋瓜子壳也不敢做声,蹲着转了个身继续抽烟。   叶三嫂不依不饶,一脚踹在叶老三的后背,把人踹了个狗啃泥,叶老三爬起来呸了几声,回身就骂:   “臭婆娘耍什么疯?”   叶三嫂把瓜子扔了叶老三一脸,叉腰回骂:   “我耍疯,总比你家出了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强!现在野种都生出来,以后我看你还怎么做人!”   提起这个叶老三就来气,偏偏没辙,早知道外甥女是个这种货色,他说什么也不肯收留的。   叶三嫂眼珠子一转,干脆蹲到叶老三身边,悄声说:   “哎,卖油郎说镇上最近来了个买孩子的马队,只要女娃娃,正好那个贱货生的是个女娃,要不干脆……”   叶老三不懂:“干脆什么?”   叶三嫂眉头一竖:“卖了呀!换点钱回来,买点肉香香嘴儿也好。”   叶老三眉头一皱:“啧,你……你能从她身边把孩子拿走卖了?不怕被打死?”   如果外甥女真是个柔弱女人,哪还轮得到她生孩子,早被他打了胎,绑着送到李财主家去了。   可实际上,叶老三舔了舔那天被外甥女一巴掌扇断掉的后槽牙处,他这个外甥女也不知在外面跟谁学的功夫,打起人来比打手都狠。   “她清醒的时候不敢,现在还不敢吗?”叶三嫂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办法:   “我跟你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这段时间最虚弱,一会儿我给她送碗鸡汤去,等她睡着我就把孩子抱出来,一不做二不休,卖掉!回来我给你带包烟丝,给小宝扯几匹布,再买点肉……”   叶老三心生动摇,又抽了口旱烟,干咳一声后起身走了。   叶三嫂见他不反对,说干就干,到厨房盛了一碗昨天吃剩下的老鸡汤渣,端着往水渠旁去,在茅草屋外盯了好一会儿,特地等到稳婆去烧热水离开后才推门进去。   茅草屋里光线有点暗,血腥气还没散,叶三嫂嫌弃的挥了挥手,目光落在床旁边的小床上。   刚生产过的女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力竭虚脱睡过去,叶三嫂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看见那被崭新小被褥包裹着的婴儿,刚出生的孩子就没有这么白净周正的。   叶三嫂想起先前外面村民们的谈话,说这孩子出生时有霞光,将来说不定是只金凤凰。   啊呸,一个野种还金凤凰!   家里晚上能不能吃上肉,就看这孩子能卖多少钱了。   这么想着,叶三嫂迫不及待的去掀小床上婴儿的被子,大约是感受到了凉意,婴儿的四肢忽然动了起来,叶三嫂刚弯下腰去抱她,就被婴儿的一只小脚直直蹬在脸上。   这一脚可不得了。   把叶三嫂整个人都给踢飞了。   “啊啊啊啊——”   随着惨叫声,只听‘砰’一声,叶三嫂整个人直接撞在放锅碗瓢盆的木板上,板上的盘子碗全都砸在叶三嫂身上,砸得她是两眼昏花,头昏脑涨,狼狈不堪。   但这些都比不上她脸上的伤,口鼻间血流不止,她除了用喉咙发出惨叫,连一句完整的话几乎都说不出来。   叶秀芝猛然惊醒,看了一眼满脸血不住哀嚎的叶三嫂,又看了看被掀开被子正手舞足蹈的女儿,叶秀芝心道不妙,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把女儿抱到怀中,大约是闻见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婴儿到了母亲怀中就不闹腾了,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香甜入睡。   烧水的稳婆回来看见一脸血的叶三嫂,赶紧叫人来把她抬出去看大夫。   大夫给诊治一番后惊诧问:   “你是被铁板砸了吗?鼻梁都断啦!”   叶三嫂涕泪横流,呜呜咽咽,有苦说不出。   她哪里是给铁锤砸了,是给个刚出生的孩子拿脚踹了……   可这话就算说了,又有谁信呢。   那小野种根本不是人,她是个妖怪。   一个力大无穷的妖怪!   **   十三年后,扬州府。   叶平乐生得是钟灵毓秀,眉目如画,一身布衣亦是清雅脱俗。   只见她将一袋米面、两只箱子提上牛车,车身和牛身都为之一震,她却轻轻松松看不出丝毫费劲。   身上挂着包袱拄着拐杖,面有病态的老汉连声道谢:   “哎哟,多谢多谢。”   叶平乐摆摆手:“李老爹别客气,春喜姐人呢?”   “这呢这呢。”   一个十五六岁,水灵灵的姑娘从厨房冲出,农家女装扮,怀里抱着个坛子,肩上交叉背着两个包袱,一老一少看着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给你拿水去了,还有这坛子咸菜也给你吧。”春喜说。   “不用,你们留着路上吃。”叶平乐推辞。   春喜却坚持把坛子塞进叶平乐手中:   “哎呀,叶师傅爱吃雪里红蛋汤,我也没别的好东西孝敬她,你拿回去,替我和爷爷谢谢叶师傅。”   叶平乐知道若自己不收,春喜和她爷爷肯定心里不踏实,便接过坛子抱在怀里,跟春喜手拉手,把她和爷爷送到路边,看着他们坐上牛车,从乡间小道离开。   低头看了一眼咸菜坛子,叶平乐长叹一声。   这君主制的世道真不如我党光辉照耀下的社会主义!   要说李老爹和春喜姐之所以要离开,就因为李老爹前几天在集市卖鸡,鸡笼子没关好,让鸡飞上了马道,不知怎么就飞进了经过的马车里,吓得马车里面的小姐吱哇乱叫。   要是惊了普通人家的小姐,道个歉赔个礼估计也就算了,偏偏马车里是知府家的小姐。   李老爹就这么给拉到衙门去打了十棍子,五十多岁的人,十棍子够他受的,叶平乐和春喜自小相识,知道她和李老爹相依为命,便求亲妈去衙门把李老爹给保释出来。   李老爹回来后,怕衙门官差再来找他麻烦,决定带唯一的孙女去三十里外的桃花村投奔弟弟,这才有了叶平乐起早过来帮忙搬行李的事儿。   “平乐,平乐!”乡间田地中传来两道呼唤。   叶平乐看向稻草堆里跑出来的两个小伙伴,问:“怎么了?”   小虎和胖妞气喘吁吁的说:   “你家来客人了,好大的马车,好高的马,还有好多好多护卫,那排场比县老爷都大!”   作者有话要说:   双开个新文,换换手感。欢脱小白文,轻松搞笑那一挂的。 第2章   叶平乐是胎穿来的现代人。   是在豆腐渣工程上开挖掘机的时候不幸跌落,连人带机被废墟掩埋,明明记得自己死了,可眼睛一睁就到了个特别舒服的地方。   在那舒服的环境里待了些时候,被生出来之后才知道自己穿越了。   她妈叫叶秀芝,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人,亲爹不详。   叶平乐是在离扬州府五里开外的会宁县出生的,后来待不下去了,她妈只好带着她来到扬州府,所幸运气不错,在长威镖局找到一份镖师的工作。   在叶平乐的印象中,她家从没来过什么客人,更别说是排场比县老爷还大的客人了,她得赶紧回去看看才行。   抱着春喜给的咸菜坛子,叶平乐马不停蹄回家去。   还没到巷子口,就看见有好多围观的百姓。   扬州府是礼朝的准一线城市,城里的百姓都见过世面,‘事不大不围观’是原则,能让准一线城市老百姓都围观的事情肯定很大。   叶平乐猫着腰从人缝钻到最前排,顿时双目圆睁,暗自发出一声‘哇哦’。   这整齐划一排出巷子的护卫队什么来头?   乖乖里个乖乖,难怪这么多人围观,这排场别说县老爷了,就是知府老爷也摆不出来吧。   护卫队一水儿英挺健硕的年轻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腰上佩剑,鞍上挂弓,连马都是同一品种,这精气神看着就不像是地方兵。   叶平乐要回镖局,就势必从他们中间经过。   她鼓起勇气,抱着咸菜坛子踏入巷子,不出意外所有护卫都对她递来关注目光,但只是盯着,却未阻止,叶平乐非常顺利的走过,来到长威镖局门前。   然后她又傻眼了。   只见一个穿着知府官袍和五六个穿着知县官袍的人,他们垂首肃立,鸦雀无声。   难怪小虎和胖妞咋呼,小老百姓别说知府大人了,就连知县大人的面也不常见,更别说这样的人物一排站六个。   叶平乐从知府大人身边经过,见他扭头看自己,像是认出她,毕竟前两天才见过。   李老爹的鸡冲撞了他的宝贝闺女,这知府就把李老爹抓到衙门里去打了十棍子,叶平乐和她妈妈一起去衙门把李老爹保释出来的时候见过。   “看什么看?走开!”   知府刘大人以为叶平乐是看热闹的百姓,眉头立刻蹙起,压低声音对叶平乐斥道。   叶平乐指着长威镖局的大门,说:“大人,我住这儿。”   刘大人正身心极度紧张,一时没反应过来叶平乐的意思,不耐烦的加重语气:   “去!”   要不是宣宁候贺啸天突然来了扬州府,他堂堂一个知府大人又何须在这镖局外站岗,偏这臭丫头没一点眼头见识在他眼前晃荡,越看越心烦。   叶平乐无奈,把咸菜坛子抱紧,正要转身往后门去,就被在长威镖局前守卫的年长护卫唤住:   “小姐留步。”   叶平乐顿了顿,有点不太确定这句文绉绉的‘小姐’是喊她,只见那年长护卫自台阶走下,来到叶平乐面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后问道:   “敢问小姐可是叶镖师之女?”   叶平乐点了点头。   那年长护卫忽的面色一凛,对叶平乐恭谨拱手作礼,退让到一侧比了个‘请’的手势:   “小姐请。”   这明显的态度转变不仅让叶平乐愣住了,就连先前斥责叶平乐的知府大人也愣住了,脸上写满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但在那年轻护卫的冷淡对应下没敢问出口,眼睁睁的看着叶平乐被请入长威镖局大门。   **   长威镖局大堂来了个华服男子,他身份高贵,连总镖头和副总镖头都只能远远站在门外,叶平乐的亲妈叶秀芝侧身坐在椅子上,后背不时耸动,看样子是在哭,华服男人就半跪在她身前,仰着头,噙着泪,低声细语说着什么。   这画面带来的信息量把叶平乐惊到了。   什么情况?   放叶平乐进门的年轻护卫在那华服男子耳旁说了几句后,只见那华服男子迅速转过身来,与抱着咸菜坛子站在门边的叶平乐四目相对。   片刻后,华服男子双眼噙泪,异常感动的扑向叶平乐,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激动万分的在她耳边吼出了句:   “我是你爹!”   这句现代人听来颇具挑衅意味的句子让叶平乐蹙起眉头,正想把人推开,就见一道靓丽身影从大堂冲出,把叶平乐从男人怀抱中抢回,并冲着男人怒骂:   “贺啸天,你混蛋,放开我女儿!”   被骂了也不敢生气,贺啸天态度卑微道:   “秀芝,她也是我女儿。”   叶秀芝哼了一声,贺啸天见状立刻陪了个笑脸,对叶平乐重新正式自我介绍:   “孩子,我真的是你爹。”   叶平乐作为一个拥有现代记忆的胎穿人士,精明的目光从妈妈的表情中就看出两人肯定有一段故事,一段不用听就知道非常狗血的故事!   那些带球跑的文学作品咱也不是没看过。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那颗球。   就说几十年穿越频道的排面怎么可能丢,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想当年,还在襁褓里的叶平乐看着家徒四壁的环境,心里悄悄纳闷好几回,为啥别人穿越都是公主王妃世家女,到她这里抛锚熄火,原来是因为主线剧情还没触发!   不过认爹这种事,关键还是得看亲妈的意思,毕竟叶平乐并不知道他们从前发生的事,为什么会分别,如果是因为亲爹太渣,她贸然认爹岂不是让亲妈难受。   她不能代替亲妈做决定,于是叶平乐很认真问道:   “你怎么证明?”   “证明什么?”贺啸天不解。   “证明你是我爹啊。”叶平乐秉承宁可错过也不错认的严谨原则。   “你是说滴血认亲?”贺啸天疑问:   “书上说那不准。”叶平乐很讲科学。   “那,呃……”贺啸天沉默了。   “证明不了,就不是咯!”叶平乐摊手转身。   “等等。”贺啸天唤住她,低头沉思片刻后,用同样严谨的语气回了句:   “你长得很像我娘!算吗?”   “……”   凭这段对话,叶平乐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的基因来源,没点血缘关系,这么奇葩的对话都不可能出现。   叶秀芝被这俩二货给气到叉腰痛骂:   “算什么算?你俩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秀芝。”贺啸天欲上前握叶秀芝的手,被叶秀芝无情甩开。   叶平乐从善如流问:“那他是我爹吗?”   “不是!”叶秀芝没好气:“你爹早死了。”   “哦。”叶平乐爽快接受。   “我是!别听你娘说气话。”贺啸天着急解释。   两人目光交集,风云际会,此时无声胜有声,贺啸天忽然抓住叶秀芝的手腕,在叶秀芝象征性的挣扎和拒绝之下,不由分说将她直接横抱入后堂。   他们在后堂干什么说什么,叶平乐都看不见听不见,她只能抱着咸菜坛子坐在大堂的门槛上发呆,心情惆怅。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在后堂说话的两人走出,叶秀芝双眼通红,显然哭得不轻,不过看起来心情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她任由贺啸天牵着她的手走到叶平乐面前。   贺啸天温和的对叶平乐伸出另一只手,说:   “平乐,阿爹接你和你阿娘回家。”   叶平乐看着亲爹的手,迟疑的看向自己亲妈,只见叶秀芝对女儿点了点头,说:   “回家。”   这就……同意了?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追妻火葬场……怎么跟某些文学作品里写的不一样!   不过,原不原谅这件事原本就和叶平乐没什么关系,只要亲妈觉得好,那对叶平乐而言,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生活,没什么两样。   **   两天后。   叶平乐改头换面,轻纱薄裙穿在身,美貌值噌噌噌噌长了好几度,就是稍稍感觉有点别扭。   她坐在回京的豪华马车里,刚才已经和亲妈一起向这些年给她们娘儿俩诸多照顾的镖师们告别,告别后亲妈让叶平乐先上马车,她还有些话和总镖头他们交代。   马车外护卫林立,扬州府的大小官员们纷纷站在道路两侧相送,为首的知府刘大人自从得知叶秀芝和宣宁候的关系后,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此刻憔悴不堪,失魂落魄。   只因前几天叶秀芝去给那卖鸡的老汉作保时,刘大人曾收了叶秀芝五十两银子才肯放人的,如今知道叶秀芝竟然是宣宁候寻了好些年的侯夫人,刘大人后悔的想死,他这知府怕是要做到头了,但那都是后话。   叶平乐撑着下巴在车窗前无聊的观望着,从前认识的小伙伴们得知她要和亲爹回家,纷纷前来送别,叶平乐又欢喜得从马车下来。   小伙伴们有的从家里拿了两个鸡蛋,有的摘了两把小菜,有的给了一支笔,有的绣了块帕子,不识字的胖妞最大方,这年头书很值钱,于是为了给小伙伴临别赠礼,她把她娘给她快出嫁的姐姐准备的枕边书给偷了出来,说是武功秘籍,还仔仔细细用布裹好塞给叶平乐。   当叶平乐打开布裹,看到封面上赫然写着‘春阁十八式’五个大字时,心情是复杂的,好一本‘武功秘籍’,希望胖妞回去不要被她姐姐打死。   但不管临别礼物多少,都是小伙伴们对她的一片心意,叶平乐感激收下。   此时叶秀芝和总镖头他们说完话也上来马车,贺啸天利落的翻身上马,像迎亲的新郎官般喜气洋洋,在本地官员和百姓们的围观目送下,带着久别重逢的妻女往京城赶去。 第3章   从扬州府到京城全程陆路,约莫要走大半个月。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行程中,叶平乐把贺先生和叶女士前半生的狗血剧情大致了解了一遍。   她爹叫贺啸天,是手握兵权的宣宁候,虽说这朝代公侯府邸的爵位是世袭罔替,但若子孙后代没有能力,那爵位的含金量也会直线降低,甚至可能被降爵架空。   贺啸天从二世祖老宣宁候手里承袭爵位时,侯府正面临被降爵的风险,是贺啸天只身将侯府撑起,跻身京中一流侯府之列,成为肱骨。   而他和亲妈的故事跟叶平乐猜的差不多,狗血加误会,在他们故事里有个主要反派,就是贺啸天的亲娘邱氏。   叶秀芝是江湖草莽出身,她自小父母双亡,在叔伯家寄人篱下,八岁时离家拜师学武,虽然师门也算叫得出名,但终究不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女,跟邱氏想找的儿媳标准实在差太多了,因此百般阻挠。   十三年前,贺啸天领兵出征,将当时刚经历师门变故,身体微恙的叶秀芝留在家中照料。   说是等他凯旋两人就完婚,怎料邱氏从中作梗,表面答应儿子好生照料他心爱之人,背地里却用栽赃嫁祸的手段污蔑叶秀芝偷盗财物,用恶毒难堪的言语逼迫心高气傲的叶秀芝离开贺家,让她脱离了贺啸天临上阵前安排的保护范围,邱氏再暗中派人冷嘲热讽将叶秀芝驱逐离京。   叶秀芝离京之后,邱氏假借她的名义为贺啸天大肆张罗婚事,对所有到门上看望叶秀芝的朋友都以‘要成婚谢绝见客’为理由拒绝。   那段时间,尽管叶秀芝从未露过面,但京中所有人都在传宣宁候贺啸天要娶一个江湖侠女为妻,贺啸天每每听闻的家书也是这么写的。   凯旋之日便是他大婚之时。   与其他将军一同从宫中复命回来,贺啸天连铠甲都没来得及卸下,就被邱氏以赶吉时为由拉去喜堂完婚,贺啸天没有怀疑亲娘的举动,加上周围所有人都在恭喜他和叶秀芝的婚事,于是在没看见新娘本貌时就糊里糊涂拜了堂。   直到夜里送入洞房揭开红盖头时贺啸天才傻眼,发现和自己拜堂的女子不是叶秀芝,而是他的表妹邱凤莲。   贺啸天自知上当,喜婆子和婶娘们七嘴八舌劝他顾全大局,要他忍下这场欺骗。   顾全大局就是邱氏的底牌。   她料定肯为家族前程上战场拼命的儿子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做出有损家族颜面之事,只要他认下,至于他接不接受、喜不喜欢都是后话,反正人已经娶进门,假以时日,定能日久生情。   邱氏打了一手好算盘,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错估了自己对儿子的掌控力。   她想用控制老宣宁候的方法来控制儿子本身就是错。   老宣宁候没有野心,就是个袭爵享乐的富贵闲人,面对邱氏强势,老宣宁候选择隐忍与配合,但宣宁候府交到贺啸天手上的时候就面临降爵,是贺啸天主动请缨上战场,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挣来功绩稳住了宣宁候府在朝中的地位。   他不是老宣宁候,不需要牺牲自己的喜好和婚姻去维持所谓的体面,他自己就是宣宁候府的体面。   贺啸天发现拜错堂,连一刻都没耽搁,把花容失色的新娘子赶出新房,到邱氏面前对峙,质问叶秀芝的下落。   邱氏见势不妙,未免让儿子恨毒了自己,如实告知叶秀芝被她驱离京城之事,贺啸天当天夜里便打马出城,在外不眠不休找了三天三夜,始终没有叶秀芝的消息。   在贺啸天一蹶不振时,边疆又起战事,他不得不点兵出征,暂时忘却伤痛。   战事断断续续打了七八年,贺啸天一有闲暇就辗转多地寻找叶秀芝的下落,却始终无果,期间很多人叫他放弃,但贺啸天没有,为表态度,在旁人问起他有否婚配时,他总说自己已经婚配,妻子姓叶名秀芝,甚至在叶秀芝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她的名字录入贺家族谱,写在宣宁候夫人那一栏。   这十多年来,贺啸天几乎将叶秀芝所有的亲戚都寻访了一遍,只是叶家早已因为水患分崩离析,流转天涯,他寻来颇费周折,所幸皇天不负,让他终于在一年前寻到了叶老三一家的下落。   又是一番波折,贺啸天从叶老三那儿得知十多年前他确实有个外甥女前去投奔,只是那外甥女生下孩子后就离开了会宁县,前往扬州府做镖师。   听完贺啸天的经历,叶平乐做理中客问叶秀芝:   “当年是他娘使坏,可你也该当面问他才对。况且他找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没去找找他?”   叶秀芝顿觉自己当年心智真不如女儿,说:   “唉,当时年轻气盛,听了些污蔑就气急败坏要死要活。后来你怎知我没有去找他?”   事实上叶秀芝找过,她在扬州做镖师时,有一回听说宣宁候贺啸天在朔州扎营打仗,她赶了好几天的路去看过他,可当时她从朔州军民口中听说宣宁候早已婚配,叶秀芝以为他早忘了自己,失望而归,独自带着女儿在扬州府生活。   两人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误会了这么多年,若非贺啸天痴情执着,他们今生还不知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太狗血了!   不过弄懂前因后果,叶平乐就明白亲妈为什么那么爽快答应跟贺啸天回去了。   两个有情有爱的人因为误会分别了这么多年,实在可惜,没有必要再为世俗眼光所累,无意义的矜持下去。   在还能爱的时候抓紧时间相爱,没毛病!   **   马车走走停停,贺啸天并不急着赶路,想趁此机会带久别重逢的妻女多看看湖光山色游玩一番。   午饭没赶到城镇,便寻了一处景色宜人的空地生火做饭。   此番随护都是宣宁候府的年轻家将,不少人随贺啸天上过战场,对于扎营做饭之事十分熟练。   叶平乐蹲在小溪边看逆流而上的小鱼,小小的鱼尾不住摇摆,阳光入水折射在它身上泛着光彩。   “看什么呢?”贺啸天在叶平乐身边蹲下,递给她两颗红艳艳的果子。   叶平乐接过果子咬了一口,连连赞道:“看鱼,果子好甜。”   虽然孩子这么大了,但贺啸天却是初为人父,还不知要如何跟孩子相处,只想把好的都给她捧到面前。   “鱼好看吗?阿爹把它抓上来给你玩。”贺啸天说。   叶平乐连忙制止:“不要!它生在溪流,奔向湖泊,抓上来就活不长了。再说我都这么大了,不玩鱼的。”   贺啸天看着女儿澄澈通透的双眸,不禁眼眶发热,感慨自己实在错过太多。   “是,平乐说得对,你都这么大了……”贺啸天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这波说哭就哭的操作把叶平乐看愣了,让她多少有点手足无措,赶忙回头想找外援,可亲妈刚才主动要求掌厨做鱼,现在没空管她,更没空管一个突然感伤的男人。   “那什么,您别哭呀。”叶平乐无助的安慰。   “好,我不哭。”贺啸天嘴上说着不哭,眼泪却一点没少。   叶平乐思考要不要抱抱他。   谁料两名随护跑来,贺啸天见状转过头去擦眼泪,强行把悲伤咽下,恢复沉稳:   “何事?”   “启禀侯爷,探路的来报,前方不远有山匪出没。”随护回禀。   贺啸天疑惑:“淮南路怎会有山匪?”   随护说:“不知。人还不少,有个车队被包围了,离咱们很近,要不要出手?”   贺啸天是军候,路上不遇到便罢了,既然遇到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让陈忠先带人去救,我随后就到。”   “是。”随护领命下去。   贺啸天调整好情绪,对叶平乐吩咐:   “与你娘说,阿爹去去就回。”   冷静下来的贺啸天和刚才说哭就哭的样子判若两人。   贺啸天接过随护递来的长剑,往他们扎营的东南方去。   叶平乐来到正在烧鱼的叶秀芝身旁,叶秀芝指着贺啸天离开的背影问:   “你爹去哪儿?”   叶平乐说:“前面不远处说是有山匪,他去救人了。”   “山匪?”叶秀芝惊讶,手中铲刀立刻丢下,飞快从马车取下她惯用的长鞭,紧随贺啸天而去。   “娘!”叶平乐在她身后唤她也没能把她唤回来。   贺啸天说去打山匪,叶平乐没什么特别感觉,可亲妈跟着去了,她就不由得紧张起来,想跟着叶秀芝去。   张挺是留守的随护,见状赶忙阻止:“小姐,侯爷和夫人没事的,那里危险,你不能去!”   叶平乐急着跟叶秀芝走,把张挺往旁边一推,就跟着叶秀芝身后去了。   张挺跌坐在地,看起来有点懵,他怎么会被个小姑娘推倒?   手下人把他扶起来问:“挺哥,咱要跟上去吗?”   张挺猛然惊醒,一拍大腿:“跟啊!还用问嘛。快快快,抄家伙!”   这边叶平乐跟着叶秀芝往有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跑,叶秀芝的到来让正在战局中的贺啸天有些焦急:   “这小场面,不劳你出手,快回去。”   叶秀芝直接用鞭子缠住个山匪将之从马上拖拽下地,横扫一片用实力说话。   山匪们人数还不少,个个蒙着面,武力值不低,在后方有一辆大马车,马车的车门车窗全都紧紧关闭,像是从里面锁起来的样子。   马车里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帮山匪们想抢的肥羊,也许是个财主,也许是个员外。   叶平乐环顾一圈,发现还是马车附近比较安全,于是绕到马车后的一处草丛猫着伺机而动,亲妈虽然师出名门,武功高强,但从小却未曾教过叶平乐一招半式,因此她不能像亲妈那样直接上阵。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亲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第4章   叶秀芝和贺啸天两人联手协助那家护卫队抵御山匪,那帮山匪眼看落于颓势。   叶平乐在草丛中暗暗叫好,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等她发觉的时候,背后之人的刀眼看就要冲她挥下,说时迟那时快,一根长钉自马车内飞出,正钉在那对叶平乐挥刀的山匪眉心,当场毙命。   眼看山匪的尸体要砸在身上,叶平乐慌忙自草丛跑出,近处的匪徒就转而向她奔来,显然是想把突然闯入的叶平乐当突破口,挟持做人质。   “平乐!快跑!”   叶秀芝想去救女儿,可距离太远,周边又被山匪拖住,没法瞬间赶到女儿身边,焦急不已。   叶平乐仗着年纪小身体小,在马车前前后后的跑,在夹缝中逃命,其间撞翻了一人,踢飞两人,战绩还算可以,但双拳难敌四手,一会儿过后,她还是被山匪逼得退无可退,靠在马车车壁上,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马车推翻跑路,就听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上车。”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原本紧闭的马车门也忽然打开,叶平乐没敢晃神,手脚并用攀爬而上钻进车厢,原以为自己动作很快,没想到还是带入了两个山匪,人进去之后,车门再次紧闭。   其他山匪在马车外一通砍砸,但马车纹丝不动,车壁根本不像木头,坚硬如铁,山匪们的刀刃都砍得卷了,车壁都丝毫没被破坏。   这马车主人原本的护卫队纷纷涌到马车旁杀敌,贺啸天和叶秀芝也焦急赶来。   马车里传出女孩儿害怕的尖叫声,叶秀芝焦急的拍打车壁呼喊:“平乐!平乐!”   贺啸天也担心被困马车的女儿,可他得率先保证妻子的平安,便护在妻子身边三步之内,不让任何山匪靠近妻子。   就在所有人围着马车交战,固若金汤的马车忽然猛地一颤,发出两声巨响,马车的车门和车窗各飞出一个山匪,他们不是自己打开车窗和车门跳出来的,是被人从车里硬生生踢出来的。   马车的车门和车窗不堪重负破损掉落,车的框架也彻底变形,踢两个山匪出来的人力道有多强悍,由此可见一斑。   车外的山匪此时大多数已被制服,没被制服的少部分见势不妙扭头便跑,也都被贺啸天的人擒住。   原先马队的几个护卫来到车前询问:   “主子没事吧?”   片刻后,残破的马车中才传出清冽一句:“无碍。”   “马车已毁,属下扶主子下车吧。”护卫说。   “可。”   护卫们得了准许,不敢耽搁,迅速到马车后取来两道踏板,架在马车后门处,护卫们架踏板的时候,叶平乐猫着腰从歪掉的马车前门钻出,看见亲妈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叶秀芝把鞭子递给贺啸天,双手并用把已经不小的叶平乐抱下马车,关切询问:   “伤到哪里没有?让阿娘看看。”   叶平乐被母亲抱着有点难为情,摇了摇头,软软回道:“没伤着。”   贺啸天在旁边观察了一圈女儿,确定她没事后悬着的心才敢落地。   此时护卫们已经从马车后方将一张四轮椅转移下车,四轮椅上坐着一位积石如玉、神情骨秀的俊美男子,贺啸天上前行礼:   “见过康平王,多谢王爷救下小女。”   此人是今上年纪最小的弟弟,康平王秦砚,今年十九,礼朝最年轻的亲王殿下,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明珠一般意气风发少年王爷,却因为半年前一场大病落下腿疾,自那之后就不良于行,需以四轮椅和玄铁车驾代步。   贺啸天刚才带人前来营救,看见那辆马车就隐约猜到车里人的身份。   秦砚颔首,凛冽的目光看了一眼被亲妈抱在怀中,有些无助接受亲妈检查的姑娘,回道:   “不必谢。”   贺啸天感激万分,他和女儿刚刚重逢,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他这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中。   都说康平王双腿有疾成了废人,没想到打起人来却毫不含糊,那两名山匪被砸出马车的力道那般强劲,便是贺啸天都发挥不出,康平王挺厉害啊。   再度拱手作揖道谢,贺啸天说:“楚州境竟有山匪出没,林钊的知州怕是做到头了。”   秦砚沉默不语,自腿有疾,他便少见天日,面皮白如纸,没什么血色,他那双瞳眸本就比一般人要浅淡些,配上苍白的脸色,只觉周身气质更冷了。   康平王不爱说话是朝中之人的共识,贺啸天并不觉奇怪。   “侯爷,这些山匪只怕不简单,他们……”   秦砚身边的侍卫长韩幸之话音未落,那边就传来一阵惊呼:   “不好!他们服毒自尽了。”   贺啸天惊诧回身吼道:“卸下巴,留活口。”   有些杀手是死士,一旦任务失败就会咬破藏于口中的剧|毒,他刚才还以为那些只是普通山匪,原来竟是刺客。   尽管贺啸天急忙吩咐,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些被擒住的山匪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七孔流血。   贺啸天上前查看,杀手无一生还。   “王爷,这……”   杀手假扮成山匪刺杀康平王,贺啸天没想到自己偶然间会遇上这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康平王倒是并未觉多惊奇,寻常问道:   “宣宁候缘何经由此地?”   贺啸天说:“哦,为了接妻女回京。”   “妻女?”康平王看了一眼叶秀芝母女,想起从前好像是听过宣宁候夫人失踪,如今不仅找着了,还买一送一,多了个女儿。   “恭喜。”康平王淡淡说。   贺啸天谢过,问道:“此番事……依王爷如何处置?”   康平王对身后韩幸之吩咐:“将尸体送去京兆衙门,着京兆与大理寺彻查。”   虽然人全死了,不可能查出什么,但还是要让大理寺备案的。   韩幸之领命:“是,王爷。”   说完这些,康平王对贺啸天问:“侯爷寻回妻女,可是要回京?”   “没错。”贺啸天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开口就主动邀请:“王爷车驾既毁,此处又不在城中,若王爷不嫌弃,便坐我府马车如何?”   韩幸之问:“侯爷,我家王爷的四轮椅占地较大,贵府马车能上吗?”   贺啸天以眼尺量一番,说:“应该是可以的,内子善马,届时她与我骑马即可,但小女年幼,怕是要与王爷挤一挤的。”   康平王没言语,贺啸天以为他不愿,追加道:“若王爷不愿,那小女与我共乘一骑也可。”   “宣宁候客气,无妨,多谢。”康平王说。   **   片刻后,两支马队并做一队启程。   叶平乐坐在马车一角,百无聊赖的玩着衣襟上的小坠子,好奇的目光不时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看去。   长得倒是挺好,就是有点高冷。   上了马车以后就一直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想看这个世界还是不想看见她。   忽然马车一颠簸,秦砚的四轮椅忽然向后滚去,他猛然睁眼,正要唤韩幸之,就见一只手按在他四轮椅的扶手上,把已然向后滚了大半圈的四轮椅轻轻松松拖回原处。   马车外传来韩幸之的询问:“王爷,道路颠簸,您忍耐着些。”   秦砚的目光在叶平乐的手和脸之间回转,良久才对外回了句:“无事。”   叶平乐松开手,继续靠在角落把玩坠子,那稀松平常的样子就好像她扶的是个一个将倒的酱油瓶子般。   秦砚不由得又想起先前他打开车门放她进去,同时放进了两个刺客,秦砚有暗器傍身,对付两个刺客不在话下,谁知他还没出手,其中一个刺客就拿刀砍向这姑娘,就在秦砚以为她不死也要受伤的时候,这姑娘闭眼尖叫着,一拳砸断了刺客的刀,然后对两个刺客拳脚相加,最后……两个刺客,一个被她的拳头打出窗外,另一个被她一脚踢出车门,车毁人飞。   秦砚自小长在皇城,十一二岁便在外游历,十五六岁就在战场杀过敌,自问见多识广,却从没有过那样的视觉冲击和震撼。   宣宁候这是认回了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女儿。   叶平乐察觉到秦砚打量她的目光,基本猜到他在想什么,故意装作没看见,低头玩窗帘下的穗子。   反正在这个时代,力气超乎寻常的大就是异类。   叶平乐从亲妈肚子里出来那天,懵懵懂懂的就把来偷她去卖的叶家舅婆踢得鼻基底凹陷,至今未曾痊愈,后来那老太婆逢人就说她是妖怪,亲妈怕传多了对她不利,才下决心带着她去扬州的。   至于叶平乐身上这把子力气,生下来就有,如果非要说个原因的话,她思来想去,大概因为她是穿越,而现代又是和挖掘机一起被埋在废墟中死去的,于是不知怎么就继承了挖掘机的力量。   好家伙,人家女主获得的都是什么洪荒之力,到她这里就成了挖掘机之力。   反正除了力气大之外,对她的人生没有任何帮助。   不仅没帮助,小时候在家里还时常出现因为力气大把筷子折断、饭碗捏碎、桌面拍裂的情况,人家小朋友摔跤头上起个包,全家人恨不得凑上去哄,她摔个跤头上也起包,但亲妈却更心疼她刚买的榆木柜子和全身镜子……   一路无话,五日之后顺利抵达京城。   康平王秦砚只坐了半日宣宁候府的马车,当晚他们赶到江春城,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秦砚身边的侍卫长韩幸之就弄来一辆超豪华马车,八缸驱动,跑起来那叫一个奔腾霸气。   看了那排场之后叶平乐不禁感慨,原来小说里那些富可敌国的王爷是真的,太有钱了! 第5章   宣宁候府。   贺啸天早就在马车旁候着,把叶秀芝扶下马车,又一把将叶平乐抱在臂弯不让她下地。   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着女儿,贺啸天带着她们喜气洋洋的走入宣宁候府。   “恭迎侯夫人回府。”   “恭迎大小姐回府。”   贺啸天早早就派人传回消息,让所有人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到府外迎接侯夫人和大小姐归来,若有不从,连娘带老子直接发卖,绝无二话。   侯爷素来宽以律人,对府里伺候的仆婢下人都很客气,从未有过此等严厉要求,可见侯爷多重视这位失踪多年的侯夫人叶氏,只要侯爷重视,今后府里就没人敢怠慢。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出去迎接的,好比寿安堂里的老侯夫人邱氏和她的两个贴身女使碧莲和碧池就没去。   “什么?”邱氏正念经,女使来禀告,她顿时经都念不下去了,急急从蒲团上起身:“还真带了个孩子回来?”   “是。侯爷把她抱在怀里,都舍不得她下来走路,宝贝着呢。”碧池说。   邱氏震怒:“糊涂!那女人离开十多年,这些年谁知道她干过什么?野种哪儿来的都没弄清楚也敢往家领!”   带个失踪十多年的女人回来,邱氏已经很不爽了,没想到还带了个小的,这种不是眼皮子底下怀上生下的孩子,谁敢说一定是贺家的?   “他在哪里?”邱氏问。   碧莲说:“此刻怕是已经回到主院了。”   邱氏愤然:“随我前去。”   **   “主院咱们住,平乐住在隔壁的明月阁,与主院有个回廊连接,很近的。刚领她去看,她还挺喜欢的。”贺啸天指了个方向给叶秀芝看:“你喜欢吗?”   叶秀芝爽利道:“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会不喜欢。”   贺啸天见她笑了,脸颊上的酒窝与从前别无二致,不禁俯身在她脸颊亲了亲,叶秀芝羞怯低头,用拳头软软的砸了他肩膀一下,贺啸天抓住锤他的手亲吻。   邱氏怒气汹汹的找来主院,刚准备跨门槛就看到这么辣眼睛的画面,差点没刹住车撞门板上。   贺啸天见邱氏找来,牵着叶秀芝迎上:   “娘,您怎么来了?我过会儿自会带秀芝和平乐去拜见您的。”   邱氏冷着脸,皱着眉,一张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将叶秀芝上下打量了一圈,当时听说儿子找到人时,邱氏还在心里嘀咕,十多年过去再怎么如花似玉的女人都会凋敝,儿子就算把人找回来肯定会后悔,如今见叶秀芝容颜身材依旧,仍像个大姑娘似的出挑,感觉自己又算错了。   “哪敢让她去拜见我这把老骨头,我……”邱氏的话没说完就被贺啸天打断:   “娘,您答应我什么来着?今后都是一家人,您好好说话。”   邱氏噎了一下,当初儿子为了这女人闹翻了天,这么多年不成亲不纳妾,眼看贺家大房要绝后,邱氏不能做贺家的罪人,在他临行寻人前答应他,只要叶秀芝回来,邱氏就跟她和睦相处。   撇着嘴从这闹心的儿子身旁经过,邱氏径直坐在主位上,说:   “那我这个当婆婆的要杯媳妇茶喝不过分吧?”   贺啸天扭头询问叶秀芝的意思,叶秀芝没说话,贺啸天说:   “娘,秀芝给您奉茶前,您还差她一个道歉。您答应过我的。”   邱氏无语,当时儿子找到人后喜极而泣,他又担心叶秀芝不肯跟他回来,邱氏便安慰他,说只要叶秀芝肯跟他回家,她就为当年拆散他俩的事情当面道歉。   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可事到临头,她几欲张口,道歉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她当年也没干什么。   就是说了点难听的话,把人赶出京城,没伤她性命,没断她生路,脚长在她身上,她不会再回来吗?   自己不回来,还要她道歉,真是的!   可答应过的事情就得做,邱氏叹了一息,对叶秀芝道:   “从前过往,都是我的不是,对不住了。”   叶秀芝性情豁达,当年确实受了些委屈,但随着年岁增长,又有贺郎千里寻她,那点委屈早已化作烟云,接过奉茶丫鬟手里的茶水,敬献到邱氏面前:   “夫人请用茶。”   邱氏正要接过茶杯,就听贺啸天纠正:   “叫老夫人吧。以后这侯府的‘夫人’二字都是唤你。”   胳膊肘往外拐邱氏算是见识到了,气得胃疼。   有贺啸天在,叶秀芝底气十足,重新奉茶:“老夫人请用茶。”   邱氏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要冷静,跟儿子闹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母子关系有所缓和,她要保持微笑。   接过茶喝了一口,邱氏想了想,又从胳膊上撸了只玉镯递给叶秀芝,叶秀芝大方谢过接受。   邱氏左右看了看,问:“听说你们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是啊,娘。她……”   这回是邱氏打断贺啸天的话,问叶秀芝道:   “她是你这些年在外面生的?”   叶秀芝看着邱氏那怀疑的眼神,立刻明白她这句话在暗指什么。   不等她回答,邱氏又道:   “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血脉,当初你离京时肚子还没大。你可以进门,孩子也让你继续养在身边,贺家供她吃穿,送她出嫁,但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就……”   “娘!平乐就是我的孩子,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自然也是她的。”贺啸天制止邱氏继续说下去。   邱氏起身指着儿子怒骂:“糊涂!我跟你说……”   “您不必说!平乐是我的孩子,她就是我侯府嫡长女!谁要敢说她一句闲话,我必不放过他!”贺啸天威严吼道。   邱氏怕儿子发火,因为他一般不发火,要发就是大火,拦都拦不住,不过到底是母子,邱氏还是有自己一套方法应付儿子的。   做惊恐状捂着心口,邱氏悲恸质问:“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哎哟,我这心口疼……”   贺啸天见状,也不好再吼,抓住叶秀芝的手,语气坚定:   “甭演了,总之我就一句话,秀芝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女人,平乐是我第一个孩子,今后就算我和秀芝再有孩子,平乐也是我侯府嫡长女,这身份谁也改不了!”   贺啸天的声音十分洪亮,从明月阁的回廊往主院走的叶平乐都听见了。   这亲爹,可以的!   加快步伐往主院去,叶平乐到的时候正赶上另一出大戏,邱氏叫人拿来了绸缎,威胁贺啸天如果非要叶平乐认祖归宗,她今日就吊死在这房梁上。   叶平乐仰头看了看主院正堂至少有七八米高的房梁,不是叶平乐瞧不起她,没梯子她手里的绸缎都甩不上去。   再说了,绸缎?   用绸缎上吊挂的住吗?没诚意!   邱氏虽然一副‘视死如归绝不妥协慷慨就义’的表情,但肢体几乎没动作,反而旁边两个配戏的演员又是阻拦,又是哭喊,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情真意切的演技简直吊打邱氏。   贺啸天看着爱折腾的母亲,憋了好一会儿气,正打算爆发的时候,叶平乐从外面走入,跨进门槛直接来到贺啸天面前,问:   “爹,这位老太太是要上吊吗?我们扬州有个街坊,就是吊死在后街歪脖树上的,那舌头伸得老长,她家里人给她收尸的时候,还得把舌头卷巴卷巴才能塞进嘴里。”   少女的天真,恰到好处。   她说得太具体,以至于厅堂里的所有人脑子里都有了画面,于是整个堂屋都安静了。   邱氏的脸黑红一片。   不过贺啸天现在却没工夫理其他,他蹲下身,将叶平乐转向自己,热泪盈眶的问:   “平乐,你刚才叫我什么?”   叶平乐觉得很奇怪,为啥亲爹的泪腺这么发达,眼泪说来就来,一会儿功夫就盈满了眼眶。   “爹。”   叶平乐脆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堂中回想,她叫完之后就被贺啸天拥进怀中:   “好孩子!阿爹在!”   父慈女孝的画面很温馨,可有些人却看不顺眼,只见邱氏拨开身边人群,来到相拥而泣的父女身旁说:   “叫声爹就是我侯府小姐了吗?多大的脸,也不看看有多晦气!”   叶平乐抬起头看向邱氏。   要说刚才邱氏忙着上吊,没看清叶平乐的脸,那现在可以说是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她就尴尬了,尴了个大尬!   因为她发现那丫头的脸很眼熟,眼熟到她天天都能在镜子里看见。   不说一个模子刻出来,却是把她邱家女特有的柳眉凤目生得鲜活明媚落落大方,看见她的那一刹那,邱氏莫名感慨:她邱家女以美貌出名,却是两代没出过什么真正的美人了。   这丫头……怎么会长得像她邱氏之人?并且还是近两代都少见的标致美人。   她刚才是不是骂这张脸晦气来着?她这张脸晦气,那岂非说邱家人的脸长得都晦气?   邱氏觉得,真是晦气!呸呸呸!   “娘,平乐就是我的女儿,是您的亲孙女,您不认没关系,我认就行,过两天等她们娘儿俩安顿好,我便三牲四礼祭告先祖,将她录入族谱,从今往后,她就是我宣宁候府嫡长女贺平乐。”   贺啸天将女儿抱起,语气坚定的说道。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了,回来之后让女儿认祖归宗,改叶姓贺,一直没跟女儿说是怕她暂时不愿接受贺啸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想等她熟悉一段时间再说。   但现在被邱氏一逼迫,贺啸天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儿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而此刻邱氏心中五味陈杂。   不喜欢的儿媳妇,生出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孩子是什么体验?   闹心!   对着那孩子的脸,她不仅反驳不了她的出身,甚至连火都发不出来,憋闷死了。 第6章   在贺啸天的霸气坚持和全力推动下,叶平乐正式改名贺平乐,拜祖先,入族谱,成为名副其实的宣宁候府嫡长女。   与此同时,那位颇具传奇色彩,让宣宁候痴心不悔,为她空守十多年亦甘之如饴的侯夫人叶氏也正式归位。   此番动静在朝野流传,连深居宫内的启明帝都有所耳闻,一日下朝后将贺啸天留在勤政殿问询。   “回陛下,确有此事。”贺啸天一身朝服,肃手而立。   启明帝将朱砂御笔搁置在案头,笑道:   “君山啊,你的运气真是很好,失而复得乃人间美事。”   “是,托陛下洪福。”   贺啸天眉眼具笑的承认,眼中里透出的开心劲儿难以掩藏,又说:   “她还为臣诞下一女,此番一并归来。”   启明帝已然听说,点头吩咐:   “既然寻回,那便要好生待之。”   “是。臣明白,谢陛下。”贺啸天应答。   启明帝走出龙案,领着贺啸天往里间书房去,边走边说:   “朕看看有什么东西可贺你与妻女重逢之喜。”   贺啸天紧随其后,赶忙推辞:   “谢陛下好意,昨日皇后娘娘和宫里其他几位娘娘皆派人赏赐了好些。”   启明帝却说:“她们是她们,朕是朕。她们赏的无非就是些例行之物,怎么能跟朕的心意比。”   君恩似海深,贺啸天没再推辞,而是恭谨着跟在启明帝身后,随他去到书房内。   勤政殿内的书房是启明帝每天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藏了不少时常赏玩的好物,都是皇帝的私产,一般不轻易拿这里面的东西赏赐朝臣。   但贺啸天不同。   启明帝做了三十年太子,登基那年不知怎的,朝中老将领都相继随先帝离世,能带兵的武将青黄不接,以至于边关告急时竟出现无将可用的情况,是贺啸天主动请缨上战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去送死,可之后出乎意料的连连报捷,让启明帝顺利度过了比较混乱的执政初期。   启明帝从他最宝贝的博古架上挑选物件,拿起一方雕刻着琼楼玉宇的润泽歙砚,对贺啸天问:   “你闺女爱写字吗?”   贺啸天如实摇头:“孩子随我,不善文墨。”   “你倒实在。”   启明帝朗声笑过,把那方歙砚摆回架子,继续寻找其他礼物,边找边说:   “朕这里都是些孩子觉得无趣之物,说到底还是宝贝太少。比不得小十九啊,他那儿的宝贝堪比国库,回头非让他再给朕送点好东西进来不可。”   启明帝把薅弟弟羊毛的事说得十分自然,贺啸天附和笑道:   “臣接妻女回京的路上见到康平王了,看着气色好了些。”   康平王半路遇袭的事情启明帝已然知晓,着令大理寺严密彻查,听闻贺啸天的话后启明帝直摇头:   “好什么好。伤了腿跟快没命了似的,朕派去的太医没一个不被他赶回来的,脾气越发孤僻古怪,朕都不爱搭理他。”   抱怨完最疼爱的幺弟,启明帝指着上方一只锦盒说:   “这个好,孩子肯定喜欢。”   启明帝将锦盒拿下,打开盒盖,内里是一套十二生肖的玉石雕刻,各有憨态,栩栩如生。   “这是和田贡玉,从同一块玉石中取的料,很是难得。上回福鑫看中了朕都没舍得送她。”启明帝将整盒递给贺啸天。   “陛下,这太贵重了。”   贺啸天只是这么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些可爱的玉石小动物。   启明帝大方赠予:“拿着吧。”   “臣代小女多谢陛下。”贺啸天欲放下锦盒行礼,被启明帝阻止:   “得了。既是你的女儿,便与朕的一般,年节宫宴有机会带她入宫来逛逛,给朕瞧瞧。”   贺啸天爽快应承:“是,臣届时定带她们娘儿俩入宫谢恩。”   “这阵子边关太平,你在京中若是觉得没趣,就替朕多往禁军跑跑,太子资历浅,禁军里那些老油条未必服他。”   “小十九倒是镇得住,偏偏染了腿疾。”   “徐清是个废物,自吹医术多高超,给小十九治了这么久也不见效,我跟你说,那天啊……”   启明帝喜欢跟熟悉的人唠叨,越熟悉越唠叨,贺啸天习以为常,安静的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哎呀,说得朕都渴了,行了你回去吧,尽拉着朕说话,朕折子还没批完呢。”   启明帝自己说过瘾了,就开始挥手赶人。   贺啸天默默认下‘尽拉着朕说话’这口锅,从善如流:“是,那臣便不打扰陛下批折子了,臣告退。”   “去吧。”启明帝挥手,叫宫人换茶,顺便嘀咕两句:“这个宣宁候,忒能说了。”   秉笔太监奉茶的手微微一抖,暗暗为宣宁候报了个冤:我的陛下啊,究竟是谁能说?   **   从宫里出来,贺啸天喜滋滋的抱着陛下的赏赐回家。   慢悠悠的骑马到太平坊附近时,两人从后方追来唤住他:   “侯爷!侯爷!”   长随陈忠驱马上前:“侯爷,是门房的小五小六。”   贺啸天勒了缰绳,等他们跑过来。   两个门房小厮蹲在侯爷下朝必经街口等了老半天,轮流去买胡饼的时候差点错过,两条腿追四条腿多少有点吃力,追到时气喘吁吁。   “我这就回府了,何事?”贺啸天问。   “侯爷不忙回府,还是先去太湖斋,小姐被扣在那里。”   贺啸天有点懵:“谁被扣了?”   “小,小姐!大小姐!”门房说。   贺啸天瞪着他们看了会儿,将陛下赏赐之物抛给陈忠就沿着马道奔向太湖斋。   贺平乐和刚配给她的小丫鬟碧溪坐在太湖斋外的台阶上,周围站了十几个太湖斋的搬石工人,她们正等着另一个小丫鬟碧如回侯府搬救兵,可都一个时辰了碧如还没回来。   贺平乐看了一眼手背,擦出一片伤,沁着血珠,不疼但看着渗人,她随手用帕子擦了一下,问:   “小溪,有吃的吗?”   “有。”碧溪将今日出门时特地带的小食袋递给贺平乐:“小姐,给。”   贺平乐接过小食袋,惊喜道:“还真有!我不是让你们别带,出来请你们吃的吗?”   早上出门时贺平乐说请她们吃好吃的,没想到发生意外,别说吃好吃的了,现在人都被扣着走不了。   “我娘说,伺候小姐要周到。”   碧溪是侯府粗使张婶的女儿,碧如是回事处管事的女儿,两人都是侯府的家生子,碧溪和贺平乐同岁,第一次侍奉主家,碧如要大些,之前在厨房里看过火,看得出来碧溪比较忠厚,相处几日都没怎么开口,跟嘴甜会来事的碧如完全不同。   贺平乐从小食袋里拿出两块糕点递给碧溪:“给。”   碧溪连连摇手拒绝:“不行不行,这是给小姐带的。”   “吃吧。小姐让你吃。”贺平乐把糕点塞到碧溪手里。   碧溪这才没拒绝,见贺平乐吃一口,她也跟着咬一口。   贺平乐看了一圈周围扣着她们不让走的小工们,暗叹今天没看黄历出门,招了这麻烦。   事情的起因是碧如说贺平乐的房间少点雅气,建议她放两个小盆景装点一番,她毛遂自荐,说要帮贺平乐去挑,但贺平乐觉得既然有机会出来玩儿,那就一起去挑好了。   这太湖斋就是碧如推荐的,原本说好了买完小盆景去吃好吃的,谁想这太湖斋的盆景太贵,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加一小株绿植竟然要三百八十两。   虽说跟亲爹回来后,贺平乐有很丰厚的零花钱,但这也太贵了!   贺平乐当机立断决定不买,谁知那卖家居然不依,说他在外面陪着挑了半天,一大早的生意不能做不成云云,拉扯的时候,旁边有二十几个工人抬着一块两人高的巨石经过。   碧如说话比较冲,被太湖斋的伙计重重推了一把,撞在一个抬石头的工人身上,那工人脚步晃悠,还牵连了其他工人,眼看寿山石就要砸在碧如身上,贺平乐赶紧出手扶住寿山石,等把碧如拽出来才松手。   谁知她一松手,那些工人就全往另一侧倒去,寿山石砸在地上,不仅把太湖斋的门前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寿山石本身也从中间断成两截。   这下可出大事了。   据说那寿山石重逾千斤,价值万两,是单独用船从福州运了三个月才送到,买主已经付了钱,过两天就要来验,交货当口出了这事儿,太湖斋说什么也不肯善罢甘休。   太湖斋的掌柜要他们赔钱,工人们哪有钱,一口咬定是贺平乐推了他们。   关键时刻,碧如自报家门,说出侯府的名头,谁料太湖斋的掌柜不信,说就算是侯府小姐,撞了他石头也要赔。   碧如没办法,就说她回去叫人来处理,可去了一个时辰都没回来。   太湖斋的掌柜一边算账一边瞥着门外,生怕那俩闯祸的小姑娘跑了,他倒是不相信那么重的寿山石是她们推倒的,只是若让她们走了,靠那帮穷苦力可赔不起钱,只能将错就错,把责任推倒她们身上。   同时掌柜的心里也犯嘀咕,拿不准那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侯府小姐,看穿着是挺富贵,可若真是侯府小姐,怎会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管她们。   正疑惑,就听见外头传来马蹄声。   马还未停稳,贺啸天就从马上翻下,焦急唤道:   “平乐,你没事吧?”   贺平乐正吃着糕点上的松仁,就见一人冲到面前,正是她那新认不久的亲爹,她正要开口,就被贺啸天拉起来转了个圈,查看有没有受伤,最终目光聚焦在贺平乐手背的伤口上,贺啸天当场脸色就变了。   不由分说把女儿抱起,太湖斋的伙计和搬石头的工人不放行:   “哎哎,这位爷,小姐把我们店的石景推倒了,得赔钱啊。”   贺啸天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石景,以为是那种盆栽,他问贺平乐:“你推了吗?”   贺平乐回想当时情况,点头说:“好像……推了一下。”   这时陈忠带着侯府的护卫及时赶到,贺啸天吩咐:“陈忠你留下处理,该怎么赔怎么赔,我带小姐回去治疗。”   “是,侯爷。”陈忠拦住试图阻拦的人,目送抱女儿上马的贺啸天离去。 第7章   贺啸天一路抱着女儿骑马赶回侯府,门房见侯爷回来,赶忙上前牵马,贺啸天将女儿从马上抱下,火急火燎的冲进侯府,边跑边喊:   “去请太医。”   管家贺旺听碧如回来说大小姐被扣太湖斋后,就一直在门房后面的回事处待着,看见侯爷回来赶忙跑出,见侯爷抱着大小姐,心上一紧,赶忙问道:   “哟,怎、怎么了这是?大小姐受伤了吗?来人,快来人,来搭把手。侯爷,小的来……”   话未说完,贺啸天就怒斥一声:“滚开。去叫太医!”   贺旺被骂愣了愣,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跟下面人吩咐:“快,快套马车,拿侯爷的帖子去太医院。”   叶秀芝刚从寿安堂被立规矩回来,正郁闷着,想坐下喝口茶时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看见贺啸天抱着女儿火急火燎的跑进院子,嘴里还说着‘请太医’什么的,叶秀芝大惊失色。   “平乐怎么了?”叶秀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查看。   贺啸天从她身边经过,回了句:“受伤了。”   看他这样,叶秀芝也紧张起来,跟着贺啸天走入堂屋,等他把贺平乐小心翼翼摆放在堂屋的椅子上后,叶秀芝立刻蹲下身检查贺平乐的伤势。   贺啸天放下女儿,兴师动众的吩咐:   “来人,烧水。去叫太医的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贺平乐的眼睛一直盯着忙忙碌碌的贺啸天,对亲爹的过度紧张相当无语,路上也试图和他说自己没事,可亲爹根本听不进去。   叶秀芝将女儿检查了一圈,不解的问:“你伤哪儿了?”   贺平乐慢悠悠的将自己的右手手背举到叶秀芝面前,叶秀芝看着她手背上的伤,随手用帕子沾了点凉茶水擦了擦,露|出一小片擦伤。   就这?   叶秀芝纳闷的看着女儿的伤口,被贺啸天一声‘叫太医’给拉回了神,赶忙起身对外唤道:   “都回来!别去了。”   贺啸天不解:“秀芝,让他们回来做什么?”   叶秀芝叹了一声,说:“让人套马车去叫太医,一来一回至少得大半个时辰吧?”   贺啸天认真估算了下点头:“嗯,要呢。是不是来不及,哎呀!早知道刚才回来的路上就带她去医馆了。”   叶秀芝拉着贺啸天走到贺平乐面前,捏起女儿受伤的手让他看清楚:   “我怕你把太医叫回来,她这伤口就痊愈了。”   贺平乐,贺啸天:……   抓着女儿的手看了又看,贺啸天才放下心来,却又忍不住嘀咕挽尊:   “先前我分明见着好多血的。”   叶秀芝白了他一眼后,终于忍不住发笑:“傻子。”   最后还是贺平乐自己把伤口洗干净,用帕子包了一圈,想打个结,可单手做不到,抬头看见亲妈亲爹正情意绵绵的两两相望,谁也没发觉他们的女儿此刻正需要帮助,眼里只有对方的存在。   叶平乐不禁叹息,这一天天狗粮吃的,都快撑吐了。   **   贺啸天送女儿回明月阁休息,顺便将陛下赏赐的十二生肖玉石雕刻送出。   从明月阁出来,贺啸天连官服都没换就直接来到门房回事处,将侯府管家、管事等一应召唤过来排队列好。   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侯爷大马金刀,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处,便知定是出了大事。   “人都到齐了?”贺啸天问。   管家贺旺清点了人头来回禀:“是,所有管事的和门房都在。”   贺啸天点头,对贺旺说:“你也站过去。本侯有话问你们。”   贺旺心道不妙,冷汗直冒:“是。”   “大小姐今日被扣太湖斋之事,你们之中有多少人知晓?”贺啸天冷声问。   大多数管事们和门房伙计都神情迷茫,只有少数几个低下了头。   贺啸天锐利双眸一一扫过他们神情,又问:“大小姐的婢女碧如何时回府?见了谁,说了什么?”   门房管事低着头,悄悄瞥了一眼贺旺。   ‘砰’一声,贺啸天手中茶杯砸在地上,吓得所有人都为之一震跪了下来。   “回侯爷,小的们确实看见碧如回府,可并不知道她回府做什么,她直接去找贺管家了。”门房管事刘征说:“小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叫人去打听,得知缘由怕小姐出事,才叫人去宫门外等候侯爷的。”   贺旺自知兜不住,主动坦白:   “侯爷,碧如她,她回来确实与小人说了几句,可她说得模棱两可,之后就去寿安堂回禀老夫人了,后来她一直没从寿安堂出来,小人手头事多,忘记追问,是小人失职,请侯爷恕罪。”   贺啸天横眉质问:   “是她说得模棱两可,还是你对大小姐之事有意轻慢?寿安堂你进不去?就算真的进不去,你可以去主院找夫人,门房的人想打听都能打听出来,你身为管家却推说不知?”   “你干得好啊!你们都干得好啊!”贺啸天声若洪钟,怒意喷薄:“堂堂侯府小姐被人扣在店中,半天都无人前去搭救,若本侯在宫中待几日,那小姐是不是就要被他们扣几日?”   “贺旺你既然事多,那管家就不必做了!从今日起,去马房喂马!”   贺啸天话音落下,管家贺旺就面如死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管家,有朝一日会被侯爷贬去喂马!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敢怠慢啊。   “刘征。”   贺啸天处置完管家,又将门房管事刘征唤到跟前,刘征心中狂喜,预感侯爷要让他顶替贺旺的位置,成为新的侯府管家,不枉他费了那么多功夫打听阻拦。   “滚出侯府,永不录用。”   贺啸天话音刚落,刘征只觉得一阵晴天霹雳,劈得他是肝胆俱裂,平复良久才颤巍巍的问出一句:   “敢问侯爷,这是为何?”   贺啸天起身:“贺旺是玩忽职守,你却是包藏祸心。”   “你身为门房管事打听起内宅事务倒是熟练,打听便罢了,你既已清楚知晓大小姐被困太湖斋,首先想到的不是带人去营救小姐,反倒叫人在半路等我,像你这种玩弄心计之人,若是在我军中,定斩不赦!”   得知缘由后,刘征失魂落魄坐在地上,原以为能讨得侯爷的好,没想到却把自己给作没了。   刘征和贺旺原本是侯府管事中前程最好的,手里都管着很多下人,此番却都因为怠慢小姐而受到重罚,众人看在严重,从今往后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任何怠慢小姐之事了。   **   贺平乐把躺椅搬到回廊下,一边吃着碧溪刚切来的瓜果一边看着院墙上的一处闪闪发亮的光点发呆。   碧溪沏好茶走过来问贺平乐:   “小姐,你看什么呢?”   贺平乐用下巴指了指那光点:“那边什么东西反光?”   碧溪顺着贺平乐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道:   “好像是隔壁人家的亭子顶。”   “亭子顶?”贺平乐眯眼表示不信。   碧溪说:“小姐还不知道吧,咱们隔壁人家可富可富了。凉亭顶上的葫芦宝兽都是黄金做的。”   贺平乐咋舌:“黄金?什么人家?”   碧溪摇头:“不知道。好像主人家还没住进来呢,每天出入都是一些工匠和打扫仆婢什么的。”   贺平乐了然点头:“行吧。”   忽然想起来件事,问:“对了,碧如呢?昨天回来就没看见她。”   碧溪心有余悸的说:“碧如她……被侯爷送到厨房烧火去了。”   因为怠慢小姐,贺管家被贬去喂马,刘管事直接被赶出侯府,就连碧如也受到了惩罚,有这些人做反面教材,碧溪这辈子都不敢生出怠慢小姐的心。   贺平乐懂亲爹的意思,其实就算亲爹不把碧如送走,贺平乐也不会让碧如近身相处了,那小姐姐心眼儿太多,总想着吃几头好处的人永远不可能待人真诚。   正说着话,在明月阁外守着的婆子进来通传:   “小姐,老夫人请小姐过去。”   贺平乐衔着瓜果愣了片刻,问:“可有说做什么吗?”   婆子说:“传话的人好像说,老夫人请小姐过去学规矩。”   一听到‘规矩’两个字,贺平乐心里就有数了,因为她的亲妈,一代女侠叶秀芝女士,从前天高海阔任君翱翔,自从回到侯府,总是被邱氏以‘学规矩’的名义叫过去摧残,现在终于把魔抓伸向她了。   贺平乐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去,第一个反应就是问碧溪:“我爹在家吗?”   碧溪回道:“小姐忘了?侯爷不是昨晚就出门了,说是要去西大营练两日兵。”   贺平乐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昨天晚上贺啸天穿着一身铠甲来看望她,告诉她自己要去西大营练两天兵的事情,让她在家好好养伤,别乱跑。   就知道!   亲爹在家的话,那老太婆不敢太折腾。   “那我娘呢?”贺平乐又问。   “夫人她……一早就去祠堂抄经书去了。”碧溪低头小声道。   贺平乐立刻猜到:“老夫人让她去的?”   碧溪点头:“嗯。”   老太婆玩来玩去就那么几招:   让早中晚请安,让端茶递水,让捏肩捶腿,美其名曰动心忍性,实际上就是折腾人,得亏叶秀芝女士身体强健,换个扶风弱柳的女人来,光是这些就够她喝一壶的,除了劳其筋骨之外,还有精神攻击,那就是抄经。   抄经这件事不论寒暑,不论晴雨,什么时候想让抄都可以。   万恶的封建社会,一个‘孝’字压下来,亲妈那种铁血真汉子的脊梁也不得不弯。   没办法,没有亲爹亲妈在前头顶着,贺平乐只能亲身上阵,换过衣裳往寿安堂去。 第8章   贺平乐来到寿安堂,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才被传入内。   邱氏刚午休起来,坐在堂屋的软椅上醒神,一个丫鬟在她身后为她揉太阳穴,两个丫鬟蹲在她的两边捶腿,不知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闭着眼睛问:   “碧池啊,人来了吗?”   贺平乐抿了抿唇,每回听见邱氏喊两个心腹丫鬟的名字都觉得她在骂人。   碧池回道:“老夫人,大小姐已经来了。”   邱氏听闻之后,慵懒的长呼吸一口气,微微睁开那双与贺平乐颇为相似的眼睛,沿着贺平乐的双脚衣裙向上,落在她那张脸上时,邱氏突然把眼睛闭上,一副不想看的样子。   “见了长辈连行礼都不会吗?”邱氏闭着眼睛说。   贺平乐上前一步,恭谨福身:“拜见老夫人。”   邱氏眉峰一动,又说:“听说你昨日被人困在外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公侯府邸的小姐遭遇这事儿,你可算是把我们贺家颜面丢尽了。”   贺平乐见招拆招:   “老夫人放心,我刚回来,没几个人认识我的。”   “哼。”邱氏冷哼一声,对身后为她揉太阳穴的丫鬟摆摆手,让她退下,又动了动肩膀,暗示意味浓厚。   贺平乐无动于衷站在原处。   邱氏身旁的碧莲对贺平乐使了个眼色,贺平乐眨巴双眼,满脸写着不懂,碧莲只好旁敲侧击说:   “老夫人昨夜没睡好,今日肩膀越发酸痛了吧。”   邱氏懒洋洋的长叹一声算是回答,碧莲往贺平乐看去,贺平乐歪头表示还是不懂。   碧莲没法子,只能尴尬的出声提醒:   “大小姐,老夫人肩膀有些酸痛,你……”   后面‘过来帮她按一按’的话还没说,贺平乐就立刻截过话头,对碧莲指使道:   “哦,那你赶紧帮老夫人按一按呀。”贺平乐预判了碧莲的预判,把台词抢先说出口。   碧莲、邱氏:……   “你娘就是这么教你做小辈的?”邱氏蹙眉质问。   碧莲打圆场:“大小姐,丫鬟们粗手笨脚的,不如你细致,还是你来吧。”   贺平乐推无可推,只能摊手坦白:   “可我不会按,控制不好……力道!”   碧池从旁劝说:“哎哟我的大小姐,这有什么不会的,轻了重了,老夫人自会提醒。请吧。”   说完,碧莲和碧池两人分列两侧,对贺平乐比出‘请’的手势。   这情景贺平乐第一次经历,推无可推,只得赶鸭子上架:“行……吧。”   她来到邱氏身后,轻轻的将两只手搭在她肩膀上,体贴的提醒:   “老夫人,那我按咯。”   邱氏没说话,碧莲和碧池在旁边给她鼓励和加油。   贺平乐收着力气,在邱氏肩膀上抚弄两下。   “你没吃饭啊?用点力!”   邱氏闭着眼睛斥责,她已经做好准备,等这丫头待会儿稍微用点力的时候,她就装疼,找个借口处罚处罚她,也好让她知道知道,侯府的规矩可不是摆设,侯府嫡女更不是那么好当的。   收到指令的贺平乐有点为难,这普通人的用点力……究竟是多少力?   是她捏碎一只碗要用的力气,还是她拍裂一张桌子要用的力气呢?这两件事对她而言都不算用力。   犹豫了片刻后,贺平乐决定用捏碗的最小力度开始试,如果邱氏还觉得不够,到时候她再往上慢慢加就是了。   于是,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在鸦雀无声的堂屋中响起。   贺平乐动作顿时僵住,整个人都不敢动了。   而邱氏也感觉到不对,问:“什么声音?”   问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扭头看向身体异样处,她的右肩好像不对啊,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这个思想,邱氏的右胳膊毫无知觉的垂落在软椅垫子上。   世界安静了几秒之后,一声穿透屋顶,直奔云霄的惨叫声从寿安堂的堂屋传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半个时辰后。   贺平乐以谋害祖母的罪名被推进祠堂的院子,院子大门从外面关上,咣咣落锁。   她自知惹祸,丝毫不敢抵抗,毕竟邱氏的右胳膊被她直接捏脱臼了,太医让邱氏先吊个二十天的绷带观察。   真是太不禁捏,太脆弱了。贺平乐感慨。   “大小姐,老夫人让您跪在祠堂外面的石蒲团上反省。”   负责‘押送’贺平乐来的丫鬟叫碧湘,在贺平乐被罚期间,她负责看守和管教。   她将贺平乐带到祠堂外用高起突石打磨出来的三个祥云纹石蒲团前,看着那几块坚硬无比的雕花石蒲团,碧湘暗自感慨大小姐运气不好,老夫人说胳膊不舒服好几天了,许是今天刚好犯病被大小姐赶上,要不然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怎么会把人胳膊生生捏脱臼呢。   如今被罚来跪石蒲团,这么硬的地儿,别说跪一夜了,就算跪半个时辰,对膝盖而言都是灾难。   贺平乐低头看了一眼石蒲团,按照邱氏的要求,这三个石蒲团就是她今明两天的活动范围。   忽然想起件事,问道:   “不是说我娘也在祠堂抄经吗?她人呢?”   碧湘指了指祠堂紧闭的大门,回道:   “侯夫人应该是在里面抄经,老夫人让大小姐跪在外面。”   好一对难母难女,母亲被罚在屋里抄经,女儿被罚跪在外面反省,啧啧啧,可怜可悲呐。碧湘心想。   正感叹着,就见贺平乐往紧闭的祠堂大门走去,碧湘不禁阻拦:   “大小姐,你不能……”   话音未落,祠堂大门就从里面直接打开,叶秀芝面上略带惊讶,看着贺平乐问:   “你怎么来了?”   贺平乐无奈一叹,往碧湘看去,碧湘对叶秀芝行礼后,将寿安堂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与叶秀芝听。   “……如此这般,老夫人便叫大小姐来祠堂罚跪了。”   叶秀芝听得眉头微蹙,面色凝重对贺平乐质问:   “啧,你那么用力干嘛?”   贺平乐喊冤:“我没用力!就那么轻轻又轻轻的捏了一下。”   你的轻轻捏一下……深知女儿是什么德行的叶秀芝顿时语塞。   贺平乐往昏暗的祠堂里面探头看了看,问:   “娘,你抄经怎么不开门,不嫌闷得慌吗?”   叶秀芝堵在门口不让贺平乐往里看:“去去去,跪你的去,管我做什么?”   贺平乐敏锐的察觉出亲妈这语气中的猫腻,忽然上下左右晃动脑袋,想从叶秀芝刻意阻拦的缝隙中看出点什么。   碧湘在旁边就那么看着这对母女对舞似的各自变换姿势,心道她俩还挺乐观,被罚来抄经和跪祖宗还有心情玩闹,心态真好。   母女的掰头最终因为贺平乐的坚持不懈而胜出,只听叶秀芝破罐破摔道:   “好了好了,给你看给你看!”   说完,叶秀芝放下拦在两扇门扉上的手,让到一边,让贺平乐进门。   贺平乐进门后,觉得里面有点暗,亲妈抄经不仅把门儿关得严严实实,还把祠堂里的窗户都关上,东南角有烛光闪烁,大概抄经台在那边。   祠堂里供奉着贺家十几代祖先的牌位,从左到右大概长十米,高三四米的样子,几百个牌位上下摆放整齐,一眼望去十分壮观。   放在最下方正中的就是贺平乐亲祖父的牌位,贺公宜春,牌位下各种供品堆积如山,瓜果糕点应有尽有。   贺平乐顺着光源继续往里走,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令她疑惑不解,忍不住瞪大双眼的画面……   叶秀芝在门边对碧湘招手:   “你也进来吧。”   碧湘对这位敢把祠堂当自己房间的侯夫人略带敬畏,客气的摇头:   “多谢侯夫人,奴婢是奉命前来,在此等候大小姐就好。”   叶秀芝却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扣住了碧湘的胳膊:   “在外面等多无聊,还是进来吧。”   碧湘被叶秀芝不由分说拉进祠堂,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关门落栓声……她猛然转身,只见侯夫人叶氏像换了个人般,嘴角噙着一抹叫人害怕的笑,阴恻恻的问她:   “小丫头,会、写、字、吗?”   碧湘:……   一刻钟后。   贺平乐和叶秀芝坐在牌位下方的蒲团上,悠闲自在的吃供品台上的果果,贺平乐不时往东南角的光源看几眼。   她刚才走进来就看见那几个原本邱氏派来监视叶秀芝抄经的女使,全都规规矩矩的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抄抄写写,而现在,碧湘也加入了她们,一张桌子四个人,勤勤恳恳的埋头替叶秀芝抄经。   邱氏动不了,邱氏手底下的人还动不了吗?   让叶秀芝来抄经,她求之不得,这样就不用在邱氏身边看她那张婆婆脸了。   至于抄经这种事……   叶秀芝会不少表面看不出伤却巨疼的擒拿招式,再点个哑穴,让她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随随便便把几个来看她抄经的女使收服,把邱氏让叶秀芝抄经书的压力全都转嫁到邱氏的心腹身上,来个反向监督,至于这些女使脱困以后会不会找邱氏告状,叶秀芝根本不在乎。   得知真相的贺平乐暗自感叹:亲妈还是那个亲妈,铁血真汉子。   就说叱咤江湖小半生,有‘长风第一镖’之称的彪悍女侠怎么可能会乖乖站在那里挨打吃瘪?开玩笑嘛不是 第9章   有亲妈在祠堂罩着,贺平乐的罚跪之旅相当轻松。   吃了几个水分十足的果子,贺平乐感觉有点内急,跟亲妈说了之后,亲妈说:   “这里没茅房,但你不能从祠堂大门出去,会给人发现这里事的。”   贺平乐问:“那怎么办?”   叶秀芝把贺平乐拉到身边,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两句,顺便指了指祠堂的侧面方向。   见贺平乐苦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叶秀芝往她肩上一推,做鼓励状:   “去吧。”   贺平乐被亲妈推出门,怀着极其疑惑的心情来到亲妈‘指导’的方位——祠堂左侧草堆。   这里前后通透,丛草翠绿,可惜连棵遮挡的树都没有,旁边虽然是围墙,可那围墙上有好几个花形窗,亲妈说隔壁没人住让她放心……   贺平乐走到墙边,垫着脚透过那四叶花形窗往墙后看去,得知这后墙是跟隔壁人家共用的一道,墙后是一座美轮美奂的院落,应该就是碧溪说的那可富可富的有钱人家。   也不知是什么规格,感觉比宣宁候府还要奢华,园子里空荡荡的,像是还没装修好,两个仆婢在远处扫地,贺平乐偷看的时候,正有七、八个工人抬着棵一人粗的大树从院子东侧的垂花门走入,他们把大树抬着放到墙边地上就走了,看样子是去搬后面的树。   这环境也太不安全了。   贺平乐想要不算了吧,可某种生理反应又非常积极的响应着大自然的召唤,越来越急。   就在这时,贺平乐的耳中忽然听见一阵水流的声音,涓涓细流,若隐若现,人越是在意什么,就对什么感知得越清晰。   尿急的时候听见水流,是憋得要升天的节奏。   怎么办?让她席地解决肯定是不能的,忽然贺平乐看见另一侧墙角处,隔壁那比自家墙头高出好些的假山,冒出一点想法。   反正隔壁主人家还没入住,她去借用个茅房应该没事吧。   只要避开园子里的扫地仆婢和抬树的工人,一切不就神不知鬼不觉?   生理极限不容她多想,一个箭步就冲上墙头,贺平乐不会武功,但力气极大,只要被她抓住墙头,她就能像壁虎一样轻轻松松爬上去。   贺平乐如愿翻上隔壁人家的假山,踩着突起处,几步就从两人高的假山上跳下去。   贴着隔壁的墙根刚走了两步,贺平乐就察觉到了不对。   她刚才眼角余光好像扫到了什么。   怀着确认的心情,贺平乐顺着眼角余光的方向扭头看去,这一看,几乎社死。   两个英俊不凡的男人面对面坐在棋台两侧,用疑惑、震惊、不解的目光盯着自己,执黑子那人一身玄衣,眉目清俊,坐在四轮椅上寒气逼人;执白子那人一袭青衫,手摇纸扇,潇洒迷人。   他们在一汪烟气弥漫的池水旁对弈,池水上方有个出水口不断往池水中注水,仙雾缭绕,意境十足。   在自己家搞这种□□也就算了,最让贺平乐接受不了的是,那下棋的俩人,其中一个她认识。   康平王秦砚,她被亲爹接回京城的路上见过,有幸和他坐过一辆马车,是一位高冷且富有的王爷。   所以……她家隔壁的奢华府邸是康平王的?   所以……谁告诉她隔壁没人住的?   所以……她现在沿着假山爬回去还来得及吗?   秦砚也没想到从假山上会突然跳下个人来,正疑惑不解,对面的俊雅男子便摇着纸扇,风流潇洒的说:   “梦棠啊,我刚说什么来着?我就是那潘安在世,卫玠转生,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美貌女子趋之若鹜,不惜爬墙头也要窥视我的美貌。”   此言一出,秦砚沉默,贺平乐直接被油腻住。   他以扇遮半面,看向站在假山旁不知所措的贺平乐说:   “小姑娘,你年纪太小了,过几年再说吧。”   秦砚淡定落下一子,问:“你可知她是谁?”   俊雅男子回道:“隔壁便是宣宁候府,这小姑娘容貌类似邱氏之女,她便是宣宁候前阵子刚认回的女儿吧。”   秦砚点头:“你既知晓,还敢胡说?”   俊雅男子莞尔,回落一子,语气慵懒又自信:“哪里是胡说,我只是陈述事实,若非我魅力惊人,就你这新居墙里,又怎会有美貌女子翻墙而来?不为我,难不成是为了你吗?”   秦砚挑眉不再言语。   俊雅男子转而问贺平乐:“贺小姐,既然他不信,那么你来说说,你究竟是为谁翻墙而来?”   贺平乐咽下涌到嗓子眼的油腻之感,直言不讳:   “这位公子,我是为……茅厕而来。”   只听‘啪嗒’一声,俊雅男子笑容僵住,手中棋子掉落棋盘。   贺平乐一不做二不休,上前对秦砚福身行礼,问道:   “参见王爷,那什么,旁边是我家祠堂,我正被我祖母罚跪出不去,可人有三急,我就是来……借个茅厕,用完就走,可以吗?”   秦砚和那俊雅男子都沉默了,就在贺平乐以为没戏,打算爬回去的时候,秦砚忽然抬起一手,为她指了个方向。   片刻后,贺平乐身心放松的回来,神清气爽冲着仍在下棋的康平王和俊雅男子福身一礼谢过后,便想原路从假山爬回去。   怎料十几个工人抬来了新树,开始在假山旁栽树,工人们动作太慢,五六个人托着一颗树,想放进挖好的树坑中,可因为树太高太重,始终不能把树放正位置。   他们不把树栽好,贺平乐就没法爬回去,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后,实在忍不住上前,拨开两个工人后,贺平乐两手一抱,就把一棵比她人还粗壮的大树抱起,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平平稳稳把树放进树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拖泥带水。   俊雅男子原本正喝茶,突然看见这画面,口中茶水不由自主喷洒而出:   “噗——”   茶水喷洒在棋盘上,秦砚反应迅速,双手使劲一推,身下四轮椅便向后了退一段距离后,确定不会被茶水沾到后,秦砚才慢条斯理抽出帕子擦拭。   而那边,贺平乐如寻常一般,在周围工人们瞠目结舌的眼神中,优雅平静的从假山上翻墙回家……   “她、她、她!”   俊雅男子奉国公世子卫煊连说了三个‘她’字,都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可见刚才的画面给了他多大的冲击。   “你,你看,看见了吗?”卫煊结巴了。   秦砚嫌弃的将擦完的帕子甩向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是沾到水渍的衣摆,摇着头转动四轮椅离开,留下卫煊独立院中惊诧,久久不能自已。 第10章   贺啸天收到邱氏肩骨脱臼的消息就从西大营赶回家中,得知妻女因此被关在祠堂,赶忙亲自去把人带了出来。   寿安堂院子里,叶秀芝和贺平乐在外候着,贺啸天在里面安慰邱氏。   片刻后,贺啸天出来,对妻女说:   “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从寿安堂到主院要经过一片花园,贺啸天和叶秀芝并肩而行,贺平乐不远不近的坠在后面。   贺啸天说:“又让你们娘儿俩受委屈了。”   叶秀芝摇头:“没受委屈,我在祠堂坐了一天,经都是让别人帮我抄的。倒是平乐,她力气自小就比常人大,她为老夫人捏肩时没控制好力道,伤了老夫人,她很是愧疚。”   贺啸天回头看了一眼坠在后面的女儿,说:   “我娘年轻时坠过马,肩膀本就有旧疾,今日脱臼不过是赶巧了,你和平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用愧疚,以后捏肩的事让丫鬟去做就好。”   叶秀芝点了点头。   贺啸天又说:   “平乐自小随你在外,你怎的不教她些武功?这世道对女子多苛刻,有武艺傍身总好些的。”   叶秀芝笑了笑:   “不是我不教她,是教不了,没法教。”   贺啸天不解:“为何?”   叶秀芝说:“我不是与你说了,她力气太大,什么都不教我还怕她伤人,更别说再教她功夫了。”   贺啸天不以为意的笑了:   “一个小姑娘家,力气能有多大?”   叶秀芝:……   “夫君若是不信,明日可自行试过。”留下句话,叶秀芝率先回院。   贺啸天当然不信,对坠在后面的贺平乐招手,贺平乐以为亲爹要问她把老夫人肩膀捏脱臼的事,心虚着小跑上前,乖巧轻唤了声:   “爹。”   贺啸天将她从头看到脚,只觉女儿无一处不是美人胚子,肤白貌美,纤细柔弱,跟‘力气大’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啊。   亲切问贺平乐:“平乐想学武吗?”   贺平乐眼前一亮:“想啊。可我娘不教我!”   贺啸天说:“爹教你好不好?明日早些起床,爹在演武场等你。”   贺平乐高兴点头:“好,我一定早起。”   看见女儿的笑颜,贺啸天无比满足,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父女俩勾肩搭背哥俩好的各自回房去了。   **   第二日,贺啸天早早就到演武场,想在女儿来之前先热热身,谁知到演武场一看,贺平乐已经换好一身劲装等候在内。   “阿爹,早。”贺平乐精神十足的打招呼。   从小她就有个武学梦,每每看别人耍出那么帅气的动作就羡慕不已,可惜自己力气太大,亲妈试着教过她两回就放弃了,所以昨晚听亲爹问她想不想学武,贺平乐简直惊喜,一夜都兴奋的没怎么睡着,就等着天亮赴演武场之约。   而贺啸天见女儿这么积极,可见是真的想学武。   不管女儿最终的学武天赋如何,就冲着她这份热情与兴趣,贺啸天也觉得有必要好好教她。   “武学之道,无非拳脚、兵刃、轻功、暗器,我自幼拜在前总兵万良师父门下,学了一□□法和一身外家功夫,其他兵器虽不如枪法精湛,却都略有涉猎,小有所成;你娘的师门是当年盛极一时的青云派,最擅长的兵器是长剑。”   “但不管学哪种武艺,打好下盘基本功都是最关键的,只有下盘稳,出拳、出剑才能稳!明白吗?”   贺平乐认真点头:“明白。”   “那先练习扎马步,跟着我做。”贺啸天将两拳放在腰侧,两腿张开下蹲,亲自示范扎了个马步。   这动作贺平乐学过,很快摆得很规范,贺啸天见状暗自点头:闺女这不学得挺好,有什么难教的。   “爹,我要练这个动作到什么程度才算稳?”贺平乐问。   贺啸天围着女儿转圈,看她的动作是否规范,回道:“为外力侵袭而不倒就算稳了。”   贺平乐说:“那我现在就很稳了。”   “哈哈哈哈。”贺啸天仰天朗笑:“还没练到一刻钟就敢说这话,以为你爹我舍不得打你吗?”   贺啸天绕到闺女身旁,想用现实好好教一教女儿循序渐进和脚踏实地的道理,他估算着力道,在不至于伤着闺女的前提下,出脚如电,利用拐脚的动作,想把闺女绊倒。   然而预料之中的摔倒并没有发生,周围空气突然安静。   贺平乐稳如泰山扭头看了一眼搞偷袭的亲爹,无辜眼神中透出的‘就这’,深深的伤害到一个老父亲的心。   于是贺啸天维持原来的动作继续加力,腿力加上腰力,身子都为之一震,这样的力道,就是绊倒头牛也该足够了,但是,他的闺女却纹丝不动。   反倒是贺啸天屈腿拐脚不得力而差点闪着腰。   “你这——”贺啸天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平乐问他:“爹,我下盘稳吗?”   “呃……”贺啸天语塞片刻,点了点头。   于是贺平乐起身,对贺啸天问:“那爹,我可以学其他的了吗?”   “啊?”贺啸天的教学节奏被打乱,胡乱点了点头,问:   “可,可以。你想学其他什么?”   贺平乐指着演武场西南角的兵器架问:“学兵器,可以吗?”   贺啸天努力调整,重整旗鼓:“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来,爹带你挑件趁手兵器。”   父女俩来到兵器架前,贺啸天拿起一对轻便的双刀递给贺平乐,说:   “这双刀刃长一尺,轻便贴身,女子学来防身再合适不过。”   话音刚落,只听‘叮’一声清脆的声响,双刀断裂,贺平乐只是试着用右手的刀轻轻砍了一下左手的刀而已。   贺啸天盯着女儿手上两把断刀看了片刻,收敛心神,又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坚韧长剑,指尖轻弹剑刃,剑锋铮鸣,是把好剑。   他把剑递给女儿,说道:“学剑法,也挺好。”   “嗯!”   贺平乐不挑兵器,只要能学都可以,她接过长剑,对着空气随便舞动两下,‘歘歘歘’的声音听起来很威风,她很喜欢。   贺啸天见女儿喜欢,悄悄抹了一把冷汗,转身打算另寻一把长剑来做示范,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当’,贺啸天心道不妙,猛然转身,为时已晚,剑身稀碎。   “你干什么了?”贺啸天平静问。   贺平乐拿着一根孤零零的剑柄,无奈回道:“只是弹了它一下。”   贺啸天一掌拍在脑门上,周身被一种叫做‘无力’的感觉笼罩。   他努力振作,又从兵器架上拿起最重的一杆乌金枪抛给女儿:“用这个!”   乌金枪倒是没那么容易被折断,可当他带着女儿练习一刻钟枪法后,原本坚硬笔直的乌金枪竟变成不规则波浪型,钢筋锻造的枪杆上还留有几个深浅不一的五指印……   能轻易凿壁穿墙的乌金枪都是这下场,除非是用天外陨石来做武器,其他的兵器只怕在闺女手中都活不过半个时辰。   贺啸天现在似乎、也许、可能知道妻子说的‘没法教,教不了’是什么意思了。   但作为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军候,贺啸天体内那股不服输的斗志可不是这么容易熄灭的。   兵器学不了,那就学外家拳!   又过了一刻钟。   贺啸天崩溃的蹲在一堆碎石块前失去灵魂。   能劈石裂土的拳风,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一出手就是灭人满门的节奏,这还学个毛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父亲在线崩溃~~ 第11章   看亲爹的表情,贺平乐就知道自己的武侠梦又一次破碎。   父女俩垂头丧气回到主院,叶秀芝已经把早膳摆好,招呼他们去吃。   “老夫人那儿我去看过,恢复的挺好,早上已经能自己用勺子喝粥了。”叶秀芝给父女俩盛粥时说。   贺啸天点了点头:“唉,我过会儿再去看她。”   叶秀芝见他神情失落,知道他定然在演武场受了打击,不禁劝道:“别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   贺啸天长叹一声:“平乐生下来就这般吗?”   妻子和他说过平乐这孩子力气大,但贺啸天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大!   “嗯。”叶秀芝点头:“刚生下来那日,我舅母想趁我昏睡时偷她去卖,被她直接踹掉了半条命。”   今天之前贺啸天不相信一个大人能被刚生下来的孩子踹掉半条命,会觉得是妻子说夸张了,但是现在……他甚至觉得那个偷孩子的舅母被踹一脚能活着都是奇迹。   喝了口粥,贺啸天愣住了,问叶秀芝:   “你舅母竟想偷平乐去卖掉?”   叶秀芝见他紧张,笑道:“有我在,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妻子虽然现在说得轻描淡写,但贺啸天想也知道她们娘儿俩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有多艰险,从未消失过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从下巴滑落餐桌。   贺平乐,叶秀芝:……   对于这个情感极其丰富,说哭就哭的老父亲,贺平乐刚开始还有点心疼,可这掉金豆子的次数一多,就多少有点受不了了,怎么说呢,大男人哭哭啼啼,没几个女的喜欢看的吧。   “哦哦,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们这不没事嘛……对不对,来笑一个……”   叶秀芝极尽温柔的将丈夫拥入怀中,又是哄又是骗,还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抹眼泪。   贺平乐感觉被当场打脸。   手里的花卷不香了。   吃不下去了。   她果然还是太年轻,忘了臭情侣撒狗粮秀恩爱是没有原则的!   顺其自然抱住亲妈哭了一阵后的亲爹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亲妈拍拍他后背给他打气:   “振作些,我们娘儿俩今后可得靠你呢。”   贺啸天长舒一口气,拉着妻子的手,又转过去拉起女儿的手,诚恳说:   “我今后一定加倍对你们好。”   贺平乐虽然表面上嫌弃亲爹多愁善感,但实际上还是觉得他人挺不错的。   待平复下来后,贺啸天连干三个大馒头,精神饱满道:   “我昨日提前出营,今日左右无事,待会儿带平乐出去一趟。”   叶秀芝问:“好啊,去哪里?”   “为她寻访名师。”贺啸天说:“我刚才回来的路上想过了,她这身力气学外家功夫肯定不行,只能从内家着手。”   贺平乐惊讶的看向亲爹,他居然没放弃!   所以贺平乐的武侠梦还没完全破碎,她还有机会?!!   叶秀芝也觉得意外,问:“夫君的意思是……”   贺啸天说:“给她找个精通内家功夫的师父,以内制外。”   以内制外……亲爹说话好有水平,贺平乐不明觉厉,连带看未曾放弃她的老爹都闪闪发光起来。   **   早饭过后,贺平乐沐浴更衣,满怀期待跟亲爹出门——寻、访、名、师。   父女俩一前一后的走出侯府大门,没骑马、没坐车,上门的礼物都是亲爹自己抱着的。   贺平乐在后面看着亲爹伟岸的背影,不禁心想:亲爹这人看着粗,但实则粗中带细,坐车骑马去拜师显得没诚意,走着去就好很多,细节决定成败。   正暗自解析着亲爹的深刻含义,就看见亲爹踏上了隔壁府邸的门前台阶。   贺平乐暗道不妙,三两步追上亲爹,急急问道:   “爹,你带我到隔壁来做什么?”   贺啸天露|出神秘一笑:“给你找名师啊。这里面住了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人。”   “……”贺平乐多少有点无语。   亲爹大概想不到,他女儿不仅知道里面住的是哪位‘名师’,昨天她还亲眼见过,并向人家借了个茅厕。   这要一会儿见了面,贺平乐还不得尴尬死。   早知道亲爹是带她来这里,刚才哪怕装肚子疼她也不来啊。   ‘笃笃笃’三声敲门,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贺平乐羞耻的心门上。   倒是没等多久就有门房来开门,只是开一条门缝,对站在门外的贺啸天父女问:   “阁下找谁?”   贺啸天昂然拱手:“找你家主人,劳烦通传。”   开门的门房面不改色的拒绝:“抱歉,这是空宅,我家主人还没住进来。”   贺平乐暗道了一声‘骗人’,不过表面还是对贺啸天劝道:   “爹,人家都没住进来,咱回去吧。”   贺啸天一摆手,上前在那门房耳边说了几句话,那门房便换了脸色,将门打开小半边,对贺啸天拱手行礼后,客气道:   “侯爷见谅,实因主人不想见客,小人们不得擅作主张带您觐见,还请侯爷入门内等候片刻,小人这便去请示主人。”   “有劳。”   贺啸天领着女儿入门内,在对方规定区域内等候。   贺平乐心中写满了抗拒,衷心期盼康平王能拒绝亲爹的求见。   过了大约一刻钟后,那传话的门房小跑着回来。   “侯爷,我家主人有请。”   贺啸天向那人点头致意,带着贺平乐随那人进入宅院深处。   这宅院的奢华程度令人咋舌,亭台楼阁,山水异木,虽然有些地方还在施工,但依旧能看出造价不菲,若是全部竣工,那便如古人形容的‘三步一景,五步成诗,十步入画’一般,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昨天贺平乐翻墙而来,来得匆忙,根本没注意园中景致,今天从正门进来,真叫大开眼界。   “爹,你知道这园子主人是谁?”贺平乐问。   贺啸天压低声音回了句:“自然,其实那人你也见过,记得回京路上与你共乘一车的人吗?”   太记得了!贺平乐心道,点了点头:“康平王?”   “对。就是他。”贺啸天说。   贺平乐忍不住吐槽:“爹,你带我来找一个坐轮椅的人习武,是不是有点叛逆?”   贺啸天回身对女儿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往前头为他们引路的小厮看了一眼,见那小厮毫无所觉,这才放心,故意放慢步伐,把女儿拎到身边,低声叮嘱:   “康平王不喜旁人说他腿脚之事,你切不可多话,也不可以表相取人。王爷自幼师承龙象国师,内家武学造诣极其高超,放眼整个京城无人能出其右,是世所罕见的天才。”   这么厉害?贺平乐咋舌亲爹对康平王的评价之高,被耳提面命后就不敢吐槽了。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经过好几条美轮美奂的回廊,终于来到秦砚见他们的兰苑。   这座院子盎然如春,像它的名字一般,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坊市中绝对看不见的名贵兰草,康平王一袭月白长衫,清俊雅致的坐在石桌旁修剪一株湛清碧绿,如琉璃瓦般透彻的兰草。   “见过王爷。”贺啸天主动拱手行礼。   康平王回身对贺啸天抬了抬手,又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请贺啸天落座。   贺啸天没跟他客气径直坐下,将捧了一路的礼物放到石桌,招呼有些拘束的女儿一并坐下:“平乐,见过王爷。”   贺平乐鼻眼观心,瓮声瓮气的说了句:“见过王爷。”   贺啸天笑着为女儿说话:“小姑娘有些腼腆,王爷见谅。”   秦砚眉峰微动,似乎对‘腼腆’这个词有些看法,他不动声色垂眸不语。   “王爷何不问在下,怎的知晓您搬来此处?”贺啸天虽是个武夫,但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交达人,有他在的场景,几乎不存在冷场。   康平王清冷的目光瞥向一直低着头的贺平乐,清冽如泉的声音说:   “侯爷神通广大,想知道就自然有法子知道。”   贺平乐听出他话里有话,直呼冤枉,可不是她告诉她爹的,翻墙借茅厕这么丢脸的事情,打死她也不会说的。   贺啸天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王爷自王府搬离之事朝中无人知晓,连陛下都未曾听闻,我能有什么法子知道。”   “实不相瞒,是昨日凌晨,我动身去西大营练兵,正巧瞥见了后巷中王爷您的玄铁马车。”   贺啸天说出真相,康平王颇感意外,他确实是昨日凌晨搬入此宅,宣宁候能说出这些,可见所言非虚。   点头表示了然,问贺啸天:“那不知侯爷寻本王所为何事?”   “王爷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卖关子了。”贺啸天拍了拍贺平乐单薄的肩膀,说:   “这是小女,王爷之前见过,我今日来便是为她求王爷指教的。”   康平王不解:“指教什么?”   “武学之道,内功心法。”贺啸天直言不讳的架势让贺平乐震惊,亲爹你可真直接,上来就要人家传心法。   康平王眉峰微挑,敛眸冷道:“本王已是废人一个,宣宁候说笑了。”   说得对,别答应他,我也不想让你教!贺平乐心想。   谁知贺啸天却语气诚恳:   “我没有说笑,王爷也切莫妄自菲薄。”   康平王懒得与他继续争辩自己到底是不是废人的话题,说:   “那请侯爷说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教她?”   贺啸天想了想:   “回京路上,我救过王爷性命。”   康平王冷笑,笑意不达眼底:“你不救,本王也未必会死。”   贺平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这两人说话语气一个快一个慢,但根本就是一个路数,都是有话直说那挂的,谁也不考虑对方会不会不高兴。   “可我就是救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贺啸天继续晓之以理。   康平王沉默,就在贺啸天和贺平乐以为他要妥协的时候,康平王忽然放下手中的剪子,慢条斯理的说了句叫人大跌眼镜的话:   “既然侯爷说到回京路上之事,那令嫒损坏本王玄铁马车的账正好一并算。”   “我那玄铁马车由内务府派遣八十八名工匠,以西域玄铁为原料,锻造七七四十九个日夜方成,被令嫒一拳一脚暴力损毁,合计三万两。”   这下贺平乐傻眼了,没想到自己跟着亲爹来寻访名师,寻到最后居然给自己寻了笔巨额债务出来!   这算什么?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吗? 第12章 (略修)   三万两的账单咣咣砸下来,不仅贺平乐惊呆了,就连贺啸天也愣住了,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只是带闺女来要个报恩名额,最终会搭上三万两的债务吧。   “三,三万两?”   贺啸天语调结巴,贺平乐隐约从亲爹这几个字中听出了微微颤抖。   想想也是,除却贺家百年积累的家业,他当侯爷一个月正经俸禄也就二百两,三万两够他干十几年了。   “对,三万两!这价格还是念及了侯爷当日出手相助的情分。”秦砚语调平平说着气死人的话。   贺平乐小声唤道:“爹,咱回去吧,别打扰王爷清静了。”   明显康平王摆出三万两的账单并不是真的想要钱,这只是他逐客的方式。   现在要想维持表面和气不赔钱,麻溜滚蛋才是最优解。   秦砚听贺平乐这么说,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还算聪明。   既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想必这对父女过会儿就会离开,思及此,秦砚再度拿起剪子,目光重新回到面前兰草上,考虑着这株兰草还有哪里要修整。   提醒完亲爹后,贺平乐便想起身告辞,谁知被贺啸天一张大掌按下,只听他说:   “王爷,三万两我赔不了,但我闺女可以留下给王爷做个徒弟,您授她业,她承您功,将来还能给您养老送……呃,岂非两全其美?”   ‘咔嚓’一声,秦砚的剪掉了一片原本不该剪的兰草叶……   贺平乐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加三脸震惊,亲爹脑子是走水了吗?他不会是想说养老送终吧?天啊地啊,哪里来的憨憨老爹,还能不能行了!   “我不……唔。”   贺平乐话没说完就被亲爹捂嘴物理禁言。   “王爷意下如何?”贺啸天催问。   秦砚眉峰微聚,原是想赶人的,可在瞧见满脸写着拒绝苦着一张脸的贺平乐时,对她那把子力气十分好奇,干脆改变了主意,考虑片刻后说:   “门规森严,收徒怕是不成,倒是我身边缺个捧书研墨的书童,闲暇时指点一二也无妨,只怕侯爷不舍得。”   贺平乐差点炸毛,书童?   他怕不是想x吃!   老贺可是她亲爹,亲爹怎么会答应让自家姑娘去做人家书童?   “好!没问题!”   贺啸天几乎没有考虑就给出答案,贺平乐傻眼,起身拒绝:   “我不要!”   秦砚冲贺啸天挑眉摊手,表示不是他不收,是你女儿自己不要。   贺啸天与秦砚陪了个笑脸,把女儿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傻姑娘,多好的机会。你老爹我可是豁出脸面才求来的。”贺啸天哄道。   贺平乐扭捏跺脚,一块花岗岩地砖就此开裂,秦砚看着那刚铺没多久,连棱角都没磨圆润的名贵岩石,暗自在心里又加了一笔小账。   “给人当书童算什么机会?爹你老糊涂了吧。”   贺啸天往旁边挪了挪,遮住女儿脚下裂缝,一边观望秦砚的表情,一边对女儿好言相劝:   “不许说爹糊涂,你爹我精着呢。若是寻常人我又岂会答应?他是龙象国师唯一的入室弟子,龙象国师的内家功夫近乎超神。”   贺平乐小脸依旧皱着:“他师父超神,又不是他超神……再说就算他超神,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贺啸天搭着女儿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龙象国师今年八十多了,看起来跟三十多似的,你要学会了他们这功法,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吗?”   贺平乐一时没转过弯来,问:“怎么样?”   “容颜永驻啊姑娘!”贺啸天揭晓谜底,兴奋的好像女儿已经拜入国师门下了。   贺平乐有点纠结,容颜永驻确实挺吸引人的,可当书童……   “正儿八经当徒弟也就算了,当书童算怎么回事嘛。”贺平乐嘀咕。   贺啸天见女儿还是不懂,于是贴着她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贺平乐的表情居然从开始的迷茫渐渐的变成了向往……   秦砚好奇往那对父女看了好几眼,只见他们头碰头凑在一处,前面还隐约能听见,后面说话的声音极小,但父女俩却越发亲密无间。   片刻后,贺啸天把女儿重新带到秦砚面前,说:   “王爷,我们说完话了。”   秦砚看了贺平乐一眼,不动声色问:“怎么说?可愿意?”   “愿意愿意!”贺啸天连连点头,对贺平乐使了个眼色,贺平乐上前对秦砚行礼表态:   “先生好。”   秦砚:……   于是乎,莫名其妙的,贺平乐跟老爹拜访了一下搬到宣宁候府隔壁居住的康平王,她就成了康平王身边的小小书童,跟做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明天继续。 第13章   在现代是个打工人,没成想穿到了古代还是打工人。   什么容颜永驻,八十岁看起来跟三十岁一样,贺平乐没见过龙象国师,也不知亲爹说得是真是假,总觉得被晃点了。   可不管有没有被晃点,她既然答应了到隔壁打工,那就得信守承诺,第二天拾掇拾掇就去了。   一个头发花白,面皮白净的老管家在门外等候,见着贺平乐便笑眯眯的迎上前说:   “贺小友好,主人遣我在此等候,带你去书斋。”   贺平乐见他这么大年纪还对自己躬着腰说话,十分过意不去,赶紧也向他鞠躬回礼:“老人家您别客气。”   老管家连连摆手说使不得,然后把腰弯得更低,他把腰弯得低了,贺平乐就更不好意思,两人你一鞠躬我一鞠躬的进门。   老管家把贺平乐领到一处竹青幽静的小院,临水而建,院后有一座三层楼高的水阁。   书斋院外牌匾以黑底绿字写着‘求阙’二字,院子里种满颜色、粗细、高矮都很相近的竹子,被这片竹园包围着一座古色古香的书斋,很清幽,很漂亮,就是……空荡荡的。   院中有堆积成片的檀木箱,贺平乐用眼睛草草环顾一眼,至少上百口,装的应该就是书吧。   “主人把王府里的藏书全都搬到了此处,共计一万三千两百册,书有薄有厚,还有五十多口箱子今天下午会送过来。”老管家语气谦和的说。   “一万三千多册!”贺平乐咋舌,都快赶上小型图书馆了,此时的贺平乐还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天真的问老管家:“那我要做什么?”   老管家脸上总是挂着笑,像弥勒般慈善和蔼,只见他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卷起的纸,将之递给贺平乐,说:   “这是主人画的图纸,贺小友要做的就是按照图纸,把书和书架摆放到相应位置就好。”   贺平乐的目光从图纸转到堆积如山的木箱,身体渐趋石化,像一只被雷劈中的鸭,连嘎嘎都说不出来。   这个康平王哪里是要找什么书童,他根本就是想找个免费苦力吧!   真是大意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什么长生不老,什么容颜永驻,都去他娘的吧!   贺平乐转身想走,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暗自思量那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让她知难而退吗?   如果是的话,那贺平乐就不能走,如他的意岂不是窝囊?   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番心态,渐渐释怀:不就是搬书和整理书架吗?   对别人来说也许算是难事,对她可不算!   **   老管家从书斋出来,直奔书斋后的水阁三楼复命。   这宅院中很多地方都为了迎合主人的四轮椅而做了改进,即便是高楼也会有专门上行的坡道,老管家就是从水阁下方的坡道一路上行,来到秦砚所在的第三层。   “主人。”老管家站在屏风外,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   片刻后,屏风内传来一道清冷之声:“进。”   老管家得令才敢入内,康平王秦砚坐在四轮椅上擦拭随身暗器,问:   “人来了?”   “是,老奴已经按照主人的吩咐,把贺小友送入书斋了。”老管家说。   秦砚点头应了声:“嗯。”   “贺小友年纪还小,整理书斋又很耗力气,老奴命人每过半个时辰就送些水和吃食去。”老管家又说。   秦砚依旧点头应声:“嗯。”   老管家见他没别的吩咐,便躬身告退,可转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见秦砚放下暗器,滚动四轮椅到水阁西南方的窗户,从那扇窗户正对着书斋方向。   秦砚见老管家去而复返,问:   “还有事?”   老管家上前两步,不吐不快:   “主人,您若不放心其他人收拾书籍,哪怕让韩统领亲自去,那贺小友才多大年纪,书又是压秤之物,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怎么搬得动?好歹也是侯府小姐,若是宣宁候知晓,只怕也要怪您的。”   老管家跟在秦砚身边伺候十几年,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还是敢说几句的。   虽然只见过贺小友一面,但那孩子客气懂礼貌,老管家对她的印象非常好,这才主动为她抱几声不平。   秦砚耐心听他说完,并不作答,只是招手让老管家过去。   老管家来到秦砚身旁,秦砚对他指了指窗外,老管家满心不解来到窗边,顺着秦砚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弱不禁风的贺小友随手抓起一只装满书籍的木箱,气定神闲的走入书斋。   “这……”老管家愣在当场,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打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短小的一章。。。 第14章   按照老管家给的书斋平面图,贺平乐先把书斋中凌乱的书架摆放整齐,上上下下擦拭一遍,好不容易做完这些,接下来就是把木箱中的书籍整理到书架上去。   贺平乐发现把书籍按册整理上书架这件事,比归整书架和搬书箱都难太多了。   把书分门别类就是一项巨大工程,这不禁让贺平乐想起自己在大学里当图书管理员的时候,回想着逝去且不可追的时光,贺平乐居然慢慢的把心思沉淀下来,开始专心致志的整理书籍。   只要那剥削劳工的王爷不再出什么幺蛾子,那这书斋应该就是贺平乐今后的工作场所了,把自己要待的工作场所收拾干净整齐也是应该的嘛。   秋日的时光在树梢间、花丛中、屋檐下静静流淌,书斋里的人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进进出出,不知疲倦。   而书斋后的水阁之上,有道身影坐在窗边,慢悠悠的擦拭手中暗器,偶尔抬头往书斋方向看一眼。   原以为那姑娘在得知自己要做的事后,会直接甩手离开,或者在书斋里打混,没想到却是出乎秦砚意料的踏实认真。   贺平乐在隔壁打工第一天回家,晚上连吃三碗饭,把亲妈给吓了一跳,连声问她是不是到码头扛大包去了,亲爹则比较平静,只是问了贺平乐一句‘明日可还去’,得到贺平乐‘当然’的肯定回答后,就对她猛吃饭的行为表示赞赏,并把另一只鸡腿也夹给了她。   在亲爹亲妈的支持下,贺平乐每天早出晚归,在隔壁的书斋中一连干了十多天,原本空荡荡的书斋总算像了点样。   而贺平乐这十多天,别说学什么龙象国师的驻颜心法了,她就连秦砚的面都没见到。   不得不说,这王爷也太能狗了!   这日中午,贺平乐吃了老管家亲自送来的丰盛午饭,拿着一颗果子坐在书斋外的回廊上,感受了此间风景,入目是竹海涟漪,碧意滔天,入耳是虫鸣鸟叫,清风徐徐,幽静得叫人轻易就忘记这宅子其实与最繁华喧闹的朱雀街相隔不远。   贺平乐咬了一口果子,仰起脸迎着阳光的方向,幸福的眯起双眼,这样安静又充实的生活,真是太惬意、太美好了。   一阵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传来,贺平乐睁开双眼循声望去,书斋后面一直关着的门忽然开了,冷面王爷由老管家推着进来。   贺平乐从回廊台阶起身,站在门边看着他们,老管家环顾一圈后,不禁咋舌赞叹:   “哎呀呀,这根本就像是王府里的书斋直接搬过来了,王爷您说是不是?贺小姐可太厉害了。”   贺平乐进门,对老管家和冷面王爷笑了笑,爽快行礼:“见过王爷,福爷爷好。”   老管家名叫福庆,他让贺平乐称呼他老福子,贺平乐觉得不礼貌,就按年龄辈分称呼。   开始的时候老管家还不习惯,说什么也不让贺平乐这么喊他,但贺平乐实在坚持,他也无法改变只能应下。   “贺小姐你好!这里收拾的真好,辛苦你了。”老管家说:“王爷,您觉得呢?”   秦砚冷冽目光扫过四周,而后沉默的自行驱动轮椅往书斋深处去。   老管家无声叹息,来到贺平乐身旁,小声与她解释:   “王爷不喜开口,贺小姐别见怪,这书斋收拾得非常不错。”   贺平乐笑答:“我收拾的地方自然是不错的。福爷爷不必劝我,我懂的。”   她本来也没指望能听见秦砚的夸奖,要期待那玩意儿,她早就可以放弃了。   小姑娘这么懂事,老管家都有点心疼,悄悄看了一眼坐在里间书案后看书的秦砚,压低了声音对贺平乐说:   “贺小姐别介意,王爷病后便不喜开口,我成日在他身边伺候,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老管家怕贺平乐生气,出言安慰:   “这些书都是从王府书斋搬来的,王爷的私下珍藏,有些还是传世孤本,一般人王爷连碰都不让碰的。”   贺平乐见老管家极力解释的模样,觉得有点没必要,她又不在乎秦砚什么态度,只是怕老人家担心,才跟着点头附和:   “哦,这里的书都很珍贵吗?”   “嗯!”老管家连连点头:“珍贵着呢。好像是去年吧,太学里的先生来跟王爷借读,不是说借出府去哦,那先生说他就在王府里读,王爷都没答应。”   贺平乐继续附和:   “真的啊。”   心里却想,福爷爷你想过没有,你家王爷不应允的原因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不想被打扰,和书本是否传世孤本,是否珍贵其实没多大关系呢?   问题也许就出在,太学先生要‘留’在王府看!如果那太学先生说把书借出府去看,他说不定就肯了呢?   老管家也是个爱说话的,平日伺候王爷憋得慌,突然遇见个能说话的人,话匣子顿时就打开了,颇有一种要跟贺平乐大说特说的架势。   “那可不!我和你说,我家王爷他从……”   就在贺平乐以为能听到些什么八卦的时候,老管家的话被打断,书斋深处传来秦砚的声音:   “茶。”   老管家下意识反应:“哎,来了。”   应声过后,老管家便伛偻着背,急急往茶室去,取出装有山泉水的茶壶和茶具,将之摆放到秦砚书案旁的茶台上,开始当场泡茶。   只是茶桌比书案矮,对于老管家而言蹲在那里泡茶稍稍有点吃力,见他时不时的挪动双腿,贺平乐看不太下去,遂入内对老管家说:   “要不我来吧,您歇歇。”   老管家愣了片刻,颇为感激,但不敢擅自做主,便往书案后的秦砚看去,只见秦砚平静翻了一页书,冷道:   “不必。”   老管家回身对贺平乐谢道:   “多谢贺小姐好意,但王爷自小喝惯了我泡的茶,别人泡的他喝不惯。唉,你别看我年纪大了,动作不利索,泡个茶还能行的。”   说完这些,老管家赔了个笑脸,略带浑浊的眼球盛满了无奈。   贺平乐从他无奈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老人的一生,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做仆人的,被奴役了一辈子,到老都不能停歇,反观那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里等着让一个老人的服务,怎么看怎么叫人不爽。   “咳咳咳。”老管家忽的轻咳两声,动作比先前还要缓慢些。   贺平乐实在看不过去,拎起老管家准备拿的水壶,另一只手将老管家扶起身,自己顶替他的位置蹲下,继续他泡茶的工作。   老管家扶着桌角偷偷往书案后的秦砚瞥了一眼,只见秦砚眉头蹙起:   “放下。”   贺平乐回看他一眼:“都是一样的茶,我又不下毒,谁泡有什么区别。”   “放肆!”秦砚语调渐怒,一声厉喝:“出去!”   贺平乐这几天本就憋着怒气,闻言把茶杯往茶桌上一拍,梗着脖子反抗:“我不出!”   几道目光同时落在茶桌上,好好的一只茶杯,被贺平乐那么一拍,直接入木三分,半个杯身都陷进了茶桌里。   书斋中安静得只剩下红泥小火炉上泉水咕嘟的声音……   贺平乐看着自己做的好事,有点心虚,干咳一声后,从茶盘中重新拿了一只杯子,一边泡茶一边讲道理:   “福爷爷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他蹲着伺候你,你就不觉得难为情吗?”   “这个茶,不就是把热水倒进茶叶碗里,原本是什么茶,经由不同的人手泡出来,味道可能有一点点不同,可它本质不还是那个茶。难不成换个人泡茶还能把龙井泡成碧螺春吗?”   “有时候过分讲究就是……”贺平乐顿了顿,犹豫要不要说,最后还是被不吐不快的情绪支配,大胆的说出那两个字:   “矫情。”   过分讲究就是矫情,没毛病!   贺平乐畅快的说完这番话后,书斋里的气氛比刚才又冷了三分。   老管家已经紧张到必须倚靠在桌角才不至于腿发软跪下,他低着头,很想给贺小友点个赞,拍个手以兹鼓励,但是他不能,只能在心里暗暗的佩服。   贺小友年纪不大,胆子是真不小,呃……还有力气!力气也不小!   秦砚紧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   “给本王滚、出、去!”   贺平乐见他说不听,也顾不得什么,继续梗着脖子叫嚣:   “滚什么滚?是你自己让我来当书童的,书童又不是你的仆人,你凭什么让我滚?就不滚!”   老管家倒吸一口气。   秦砚深呼一口气。   一呼一吸,蔚为震惊!   老管家暗自抹了把冷汗,回想上一个敢这么跟王爷说话的人,如今坟头草也该有贺小友这么高了吧。   “那本王现在收回那句话,你……”   秦砚的话刚说一半就被贺平乐打断:   “对不起,晚了!这世上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在这书斋待了大半个月,眼看全都收拾好了,你现在想赶我走,是想霸占我这些日子的成果吗?”   秦砚被她的问话逼出了冷笑:   “哈,难不成你还想赖在这?”   贺平乐想了想,说:   “我才不想赖在这儿!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书斋是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收拾出来的,我若要走,不用一刻钟就能全给你毁了,你信不信?”   生怕他们不信,贺平乐单手劈下一块茶桌角。   她真是气急了,十多天来一个人像个傻缺一样在这里收拾,本以为至少能得到些尊重,谁成想有些人根本不把别人的劳动成果放眼里,傲慢的要死,那她还客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孬,也不短~ 第15章   因为书斋中的动静,守在院中的韩幸之匆匆入内,见那两人在书案与茶桌后四目相接,针锋相对,他下意识按在刀柄上的手直接放下,与老管家交换了个‘怎么回事’的眼神。   老管家暗暗对他摇了摇头,表示‘别管’,韩幸之便静静点了点头,站在书斋门边默默观察。   秦砚此刻哪里顾得别人怎么想,因为他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某天会有人跟他说出‘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普天之下还没有他秦砚赶不走的人,只要他愿意,连皇帝都能赶!何况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我、不、信!你试试!”只听他阴沉沉的回了句。   贺平乐见他毫无悔意,再加上之前的大话又说出去了,被这么挑衅要是什么都不干多没面子。   “试试就试试!”   贺平乐不甘示弱回怼后,猛然起身,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把离她最近的一座金丝栗木书架高高举起,两手一扯,书架裂开,书册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书斋中的另外三人傻眼了,谁也没想到贺平乐真的敢动手,那金丝栗木有‘铁木’之称,木质极密,又重又硬,至少十人同时出力才能搬动,可在贺平乐手上就跟纸糊的一般脆弱。   老管家和韩幸之不约而同咽了下喉咙,为这身惊天泣地的力气震惊,见贺平乐毁掉一座书架后,又转向与之并排的另一座,老管家率先反应过来,赶忙护在那书架前,好言相劝:   “小友冷静,这书架很贵。”   贺平乐毁了一座书架,然后就在等台阶,见老管家上前,她便顺势将伸出的手放下,对老管家问:   “很贵吗?”   老管家连连点头:“嗯!很贵!”   贺平乐垂眸想了想,看向脸色铁青的秦砚,硬着头皮抛下一句:   “贵又如何?我爹赔得起!”   震惊程度不比老管家少的秦砚:……   贺平乐霸气侧漏留下那句话,觉得面子里子都挣回了点,便气呼呼的转身走了,经过站在门边的韩幸之时看了他一眼,韩幸之抱着腰间长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就像在给贺平乐让行。   三道目光目送贺平乐离去,书斋里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韩幸之抱着剑身走入内,尽管贺平乐此刻已经走出书斋看不见人了,韩幸之仍一步三回头,可见刚才的画面带给他的震惊程度有多大。   “这贺小姐莫不是大力神转世,力气也太大了。”韩幸之咋舌评价。   老管家煞有其事跟着点了个头,指着茶桌说:“我觉着也像,你瞧茶桌那里。”   韩幸之来到茶桌旁,只见茶桌一角被劈断,已是震惊,老管家又指了指桌面中间的位置,那入木三分的茶杯让韩幸之忍不住蹲下身凑近了看,惊讶得嘴都变圆了。   “王爷,这身力气可真俊,您说是……吧。”   韩幸之习惯性向王爷感慨,谁知转过头就对上秦砚那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的脸,果断闭嘴,抱着长剑站起身,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可目光仍不禁往被拍进茶桌的杯子看。   老管家笑眯眯的上前打圆场:   “贺小友到底年纪小,孩子心性,还别说,这脾气跟宣宁候挺像,不愧是父女俩,哈哈。”   秦砚没好气怒道:   “像什么像!谁给她的胆子敢在本王面前这般放肆?”   老管家讪讪解释:   “小姑娘嘛,都有点脾气的。”   秦砚冷笑:   “她有脾气我就得惯着她?我是她爹吗?她当本王这里是她家后花园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砚连珠炮般的质问让老管家不禁犯嘀咕:   “人在这儿时你不说。”   秦砚蹙眉:“你说什么?”   老管家把嘴一闭,连连摇头。   韩幸之上前劝说:“王爷息怒,大总管他……”   劝慰的话没说完就被秦砚打断:“还有你!人家打到本王面前来了,你还无动于衷,你的手呢?你的剑呢?被狗吃了吗?”   韩幸之被劈头盖脸一通骂,低头受着,再不敢吱声,心里也有话说:   那是宣宁候的女儿,又不是刺客,难不成还让我跟一个小姑娘动刀动剑吗?   秦砚一通扫射,心情不仅没好,反而更憋闷了,转动轮椅要走,被老管家喊住,问他:   “王爷,这书架怎么处置?”   秦砚往裂成两半的书架看去,回想刚才的窝囊劲儿,气不打一处来:   “开账单,给她爹送去!”   她说她爹赔得起,那就让她爹赔好了!秦砚加快手下动作,很快便将轮椅驱出书斋。   这座院落是秦砚腿受伤后,特意命人整修的府邸,多为平坡道路,不设门槛,不设围栏,可以让他自行驱动四轮椅到任何院子。   “是,王爷。”   老管家站在门边目送秦砚离开,待看不见人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韩幸之不解:“大总管,您被王爷骂了还笑呢?”   福庆是先帝时期的内宫大总管,先帝薨逝后,秦砚将他带回王府养老,是看着秦砚长大的老人。   老管家神情欣慰,问:“你还记得王爷上回骂人是什么时候吗?”   韩幸之回忆后摇头:“不记得。”   “一年多了。”老管家说。   身体的伤痛会改变一个人的脾气,有的人暴躁,有的人消沉,他们王爷属于后者,自从腿疾后,就再不见从前那意气风发的康平王。   “贺小友今日把王爷气得骂人,真有本事。”老管家由衷感慨,就差来一句‘干得漂亮’。   韩幸之纳闷:她把咱王爷气到了,您老还一脸欣赏是几个意思?   老管家说完双手背在身后往外走,韩幸之问:“大总管去哪儿?”   “开账单去。”老管家头也不回的说。   韩幸之再次纳闷:您老不是欣赏你的贺小友吗?还好意思去开账单?   **   半个时辰后。   老管家坐在了宣宁候府的待客花厅中,贺啸天面色凝重的看着送到眼前的账单。   “汝窑天青釉金丝纹边茶具一套,沉香木茶桌一张,金丝栗木书架一座,共计一万五千二百六十六两。我家王爷说,二百六十六两就算了,侯爷只需赔偿一万五千两即可。”老管家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对目瞪口呆的贺啸天说。   贺啸天两边眉毛快纠结在一起,语气微颤问:   “这些……都是平乐损坏的?”   老管家放下算盘:“如假包换。”   贺啸天放下账单,拿起手边的茶杯就喝了一大口,谁知茶太烫了,又直接吐出来。   “咳咳。”贺啸天咂摸两下被烫到的舌头,与老管家尴尬一笑,目光落在账单上,心情复杂的呼出一口气,认命道:   “既是平乐损坏的,那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要赔的,我把银两准备好后,命人给您送过府去。”   老管家笑眯眯的点头:“多谢侯爷体谅。”   贺啸天强自摆了摆手,说:“小女给王爷添麻烦了,过会儿我亲自备礼上门与王爷致歉。”   “侯爷,今日还是别了。”老管家说,见贺啸天脸上露|出不解,老管家指了指隔壁的方向说:“还在气头上呢。”   贺啸天立刻明白老管家指的是谁,点头拱手:   “谢大总管提醒,那我……明日或后日再去。”   老管家言笑晏晏起身:   “早就不是大总管了,侯爷唤我福庆即可。”   贺啸天随之起身:“不敢不敢。”   老管家与贺啸天见礼:“若侯爷无其他吩咐,那我便告辞了。”   “我送大总管。”   贺啸天亲自把老管家送出侯府大门,带他回去后,才从衣袖拿出账单长舒一口气,女儿回来才几个月,他的小金库就损失惨重啊。   转身问门房:“大小姐回府了吗?”   门房说:“回侯爷,大小姐没回府,不过六子先前站岗,说好像看见大小姐从隔壁府邸出来,往朱雀街的方向去了,小的不放心就叫他悄悄跟着小姐。”   经过前两回府里怠慢大小姐被侯爷严惩之事后,如今侯府中对夫人和大小姐的事情那是一等一的重视。   贺啸天点头,说:   “再派两个去,暗地里盯着,别叫她吃亏。”   “是,侯爷。”   孩子不回来,约莫知道自己惹了事,又或者也生着气,让她在外面逛逛,转换转换心情也好,反正她有那身力气在,最多就是多砸点东西,人身安全不成问题。   思及此,贺啸天才转身回府,处理赔偿事宜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贵又怎么样?我爹赔得起!   女主爹:我,我,我快赔不起了……   ps: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16章   贺平乐从秦砚的私宅出来后不想回家,就随便往热闹的地方去,午后秋阳正盛,贺平乐在朱雀街上逛了一会儿就觉无聊,金水桥上站了一会儿,见桥下岸边的柳枝摇曳,好不自在,便将半个身子探出桥栏,伸手去够那绿意甚浓的杨柳枝条。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咋呼:   “大小姐小心。”   贺平乐吓了一跳,扭头望去,认出是家中门房小厮,好像叫什么六子,随着他的出现,后面又窜出两个同样穿着绣有宣宁候府家徽衣裳的仆从,三人急匆匆冲到贺平乐面前劝道:   “大小姐有话好说,千万莫要做傻事啊。”   “傻事?”看着三人紧张的神色,贺平乐不解问:“京城河边的杨柳枝不能折吗?”   三个侯府仆从一愣,这才看见自家大小姐手上抓着一根柳枝,三人对望一眼,才知是误会。   “没有没有,大小姐想折多少都可以。要小的帮忙吗?”   贺平乐拿着柳条往台阶上一座,闷闷不乐说:“不用了。”   六子是侯府门房中的后起之秀,为人机灵,这才被委以重任来保护小姐,见小姐不开心,他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殷勤上前询问:   “小姐可是觉着没趣?要不要找点乐子?”   贺平乐一手甩柳枝一手撑着下巴,兴致缺缺问:“什么乐子?”   “小的知道城中有家茶坊演皮影戏,说是从江南来的特大皮影戏班子,只在京城演三天就走,今儿好像是最后一天,小姐要去看看吗?”六子说。   贺平乐问:“皮影戏不都是夜里演?”   六子说:“说是把茶楼大堂挂上好几重黑布帘子,具体怎么弄小的也没见过。”   那不就跟电影似的?   “带路。”贺平乐说。   六子等三人得了自家小姐的令,高兴的跟着去到香茗楼,东城最大的茶楼,坐落在街角,连接着三条主街,市口极好。   茶楼外果然竖着几张戏园特有的纸牌子,上面用朱砂红笔写着今日要演的故事《白蛇传》,还有黑色笔墨写着耍皮影的人。   贺平乐带着侯府三个仆从进入茶楼,大堂里人不算多,小二提着小灯把客人引到空桌旁,贺平乐点了一壶茶,八个瓜果盘,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瓜子喝茶看戏。   透光的屏幕上,几个利用光影放大了的皮影在上面转来转去,打来打去,主要靠幕后配音讲故事,一场皮影戏看下来,贺平乐心情终于好了些。   茶楼大堂中掌声不断,四周的几重黑幕被茶楼伙计拉开,预告说下一场在一盏茶后开始,贺平乐刚进来是从故事中段开始看的,打算补个开头再走。   借着茶楼重现光明的机会,仰头看了一圈四周,发现除了大堂中的看客外,茶楼二楼、三楼的圆形回廊上也有不少坐席,那些桌椅,看着就比大堂的高级,估计是vip客户。   其中二楼最佳视角处,被几个戴着帷帽的华服女子包去半边,她们周围丫鬟婆子簇拥着,这排场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眷,跟贺平乐这种半路回来认祖归宗的有很大不同。   至于具体有哪里不同……反正贺平乐是绝对不会戴着纱帽去看电影……   这样的人家规矩多,贺平乐看了几眼就没再看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打量那些女眷的时候,那些女眷也在打量她。   一个粉色帷帽的少女与身旁白色帷帽的女子接耳言道:   “看见了吗?那便是宣宁候刚认回来的女儿。”   白色帷帽的女子原本歪着身子,兴致恹恹,听说‘宣宁候女儿’才掀开帽帘看了一眼,清甜的的声音不解问:   “你怎知道?”   粉色帷帽女子委屈说:   “殿下忘了,我爹与宣宁候政见不同,屡屡因宣宁候强势遭到欺压,宣宁候府的家徽我自认得,那几个仆从衣着也能看出。”   这般解释后,白色帷帽的女子才了然点了点头,宣宁候府的几个下人仔细护着一位小姑娘,除了宣宁候之女确实不做他想。   “就是她呀……模样看着有点眼熟……”白色帷帽女子若有所思盯着贺平乐看了会儿,忽的回头看向身后侧一个鹅黄纱帽的女子,说:“哎,邱桐,她长得与你有点像呢。”   鹅黄帷帽中传出一道古板女声:“殿下说笑。”   白色帷帽女子嘀咕一句:“啧,假正经。”   这时,茶楼的黑幕再次下拉,在失去光线之前,白色帷帽女子又托着下巴往贺平乐的方向看去一眼。   贺平乐把开头补全后就没什么兴致,付了银钱走出茶楼,见日头偏西,便回家去了。   回家后,贺平乐没去给亲爹亲妈请安,直接回了自己的明月阁,洗洗漱漱很早就爬上床,一夜到天明。   **   习日,辰时。   秦砚每天这个时候,都在水阁的三层冥想、喝茶、看书或者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按照前些日子的习惯来到窗边,从窗台将花盆取下时,抬头看了一眼书斋,正好看见书斋仍紧闭的门。   若是前几天,这个时候她早就在书斋里忙碌起来了,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秦砚赶忙收回目光,将兰花盆捧到膝上,若无其事的自窗边离开。   老管家在外请示后入内,见王爷开着南窗,从那处能看见什么老管家很清楚,不禁一声叹道:   “唉,书斋里还有三十多箱书没整理好,老奴昨晚去看了看,完全没有头绪,真不知道贺小友是怎么把书斋收拾得整整齐齐,连书架上的书也都按照王爷图纸上的标注,仔仔细细的分门别类,真是个粗中有细的姑娘啊。”   秦砚沉默,经过一夜的调整,他终于又恢复了从前高冷,面无表情,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老管家继续说:   “昨天傍晚,宣宁候派人将茶桌和书架的赔偿银票送了过来。那么一大笔银子支出,纵使侯府也是笔大数目,贺小友昨晚定是要受不少责备的,哎呀,可怜哟!”   秦砚用干净帕子擦拭兰花叶子,目不转睛,看着就像没在听老管家说话似的,可大概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同一片叶子他已经拿在手里来回擦拭七八回,表面都要秃噜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晚啊。还有点短,明天继续。 第17章   “听说宣宁候老夫人原本就不想让她们母女认祖归宗,贺小友这回让侯府赔了这么多银子,老夫人那里定难交差了,也不知会怎么罚她。”   老管家只当没看见秦砚那反复擦拭兰叶的动作,继续说。   秦砚想起她翻墙那日,好像是说她被祖母关在祠堂罚跪。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人凑上来,秦砚若无其事的继续擦拭兰叶。   老管家在秦砚耳边继续说:   “我听说宣宁候老夫人的娘家邱氏有一种专门惩罚不肖子孙的针法,那针扎在穴位上,疼痛难当,偏生又看不出外伤,只是受了罚的人却要好半年才能康复。王爷您说,宣宁候老夫人会不会用那针法对付贺小友?”   秦砚听到这里忍不住反驳:   “邱氏的针敢扎到贺家子孙身上?”   老管家一本正经说:   “说不定啊,那老夫人年轻时就是个强势的,老宣宁候被她管得是连妾都不敢纳,她若以祖母身份强压着要处罚贺小友,便是宣宁候也没法子吧。可怜贺小友空有一身力气,却不能反抗来自祖母的威压,否则就是不孝,啧啧啧。”   秦砚敛眸冷哼:   “哼,那也是她该。”   “王爷说的是,是贺小友该!那就不管了!反正她也只是在咱们府里勤勤恳恳收拾了大半个月的书斋,搬了几个书架,整理了几千本书而已,跟咱也没什么情分,让她自受去吧!老奴告退。”老管家说完果断转身。   走到门边时,里面的人问:   “剩下的书不整理了?”   老管家叠手思考后答道:“这个嘛,只要王爷不急着用,老奴亲自上阵,最多半年吧,也能把书斋给您收拾出来。”   秦砚抬眼再往书斋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后冷道:   “把侯府的银子退回去,让她自己来收拾残局。”   老管家得到满意答案,迅速领命:“是,都听王爷的。”   这老家伙!秦砚心道。   **   贺平乐昨夜睡得很好,第二天原时间起床,让碧溪打水洗漱后才想起来今天不用去隔壁。   她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自家院子里看花,前几天这个时候她已经去隔壁,早中晚饭都在那边解决,撇开小肚鸡肠的王爷不说,隔壁的饭是真好吃,据说都出自御厨之手,也不知真的假的。   想着以后都吃不到那边的饭,贺平乐忽然就没了胃口,随手摘了朵小花遗憾叹息。   碧溪过来蹲在她的小凳子旁问:“小姐,您今日不去隔壁吗?”   贺平乐摇头:“不去。”   碧溪又问:“是今日不去,还是以后都不去了?”   贺平乐犹豫片刻后,说:“以后都不去了。”   碧溪高兴道:“太好了。在家待着奴婢伺候您,多好!”   这阵子贺平乐去了隔壁当书童,碧溪是很想去当隔壁书童的丫鬟的,可惜隔壁只让小姐进,不让她进,碧溪就只能在家里等小姐回来。   主仆俩正坐在花圃前说话,有婆子进来通传:   “大小姐,隔壁的老管家来请您,侯爷请去主院一趟。”   贺平乐:……   片刻后,侯府主院。   贺平乐远远就看见亲爹跟老管家站在院子里说话,老管家还递给亲爹一个红绒布的托盘。   “爹,福爷爷。”贺平乐与他们打招呼。   老管家看见贺平乐,两只眼睛笑成了缝:“贺小友好啊。”   贺啸天招手让贺平乐近前,将手搭在女儿肩上把她往老管家身边推了推,说:   “劳烦大总管亲自来接。”说完,贺啸天又对贺平乐吩咐:“回去后与王爷道个歉,不管怎么样,你毁人东西都是错的。”   贺啸天原本打算今天再与女儿说道理,没想到那边却把昨天他送去的赔偿银票送回来了。   贺平乐听说要道歉,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小声拒绝:   “我,我不去。”   老管家劝道:   “贺小友已然辛苦多日,若不再去岂非便宜了我家王爷?”   要不怎么说老管家是当过大内总管的人呢,一句话就戳到贺平乐的心上。   想想前阵子付出的心力,若三言两语就放弃确实可惜。   贺啸天也说:“去吧,王爷是个大度的人,不会与你为难的。”   他不与我为难,我还要与他为难呢!贺平乐心想,顿时有了斗志,对老管家比了个‘请’的手势:   “福爷爷请。”   见她应允,老管家很是高兴,呵呵笑着与贺啸天见礼告别。   贺啸天目送他们离开,揭开托盘上的红绒布看了一眼,他昨晚送去隔壁的赔偿银票原封不动的被退了回来,银票上的压镇都没挪印儿,这感觉就跟白捡回一万五千两似的,心头美滋滋,吹着口哨就出门去了。   **   贺平乐随老管家回到隔壁,没直接去书斋,而是去了一处十分雅致的石舫,三面通风,都挂着价值不菲的纱帘,风一吹纱帘飘动,优雅得动人心弦。   所谓石舫就是做成船形的临水建筑,秦砚就坐在石舫的甲板上,面前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桌面摆满了吃食,旁边有两个布菜伺候的小厮。   看见秦砚六星级酒店的早餐标准,贺平乐慕了,觉得自己平时吃的也就是个快捷酒店的双早,完全没有可比性。   老管家把贺平乐带入石舫,唤了声:“王爷,人我带回来了。”   秦砚端着粥碗看了贺平乐一眼,贺平乐硬着头皮上前,把打了一路的腹稿说出:   “王爷早上好。王爷我错了。请王爷原谅。”   说完贺平乐对着秦砚三鞠躬,态度很虔诚的样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在封建社会,多少还是要讲点尊卑的,况且她确实不该毁坏人家的东西。   但她心里清楚,这三句话,道的是毁坏东西的歉,并不是认可他对一个老人的奴役行为。   秦砚没想到她会道歉,看来昨晚在侯府该是受了教训的,今后应该会学乖了。   毕竟是个小姑娘,他也不会存心为难,淡淡点了点头,对老管家说:   “带她去书斋吧。”   老管家躬身领命:“是。”   贺平乐却不转身,而是上前一步,眼巴巴的看着秦砚,老管家见状,不禁问道:   “贺小友还有事?”   秦砚将吃了一半的粥碗递出,左边的小厮立刻伸手接过粥碗,递上手巾,抬起的目光仿佛在说:有屁快放。   贺平乐捧着肚子老实说:   “我还没吃早饭!王爷若能请我吃顿早饭,那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昨日的不愉快彻底翻篇,以后谁都不提,如何?”   秦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重复:   “化干戈……为玉帛?你可知道本王是谁?”   贺平乐点头:“知道,康平王嘛。”   秦砚又问:“那你是谁?有资格与本王化干戈为玉帛?你怕不是……”   ‘疯了’两个字秦砚还没说完,就见贺平乐已然自己搬了张石凳子过来坐下,语重心长的跟秦砚解说:   “王爷,我知道咱俩身份有差距,但《论语》有云:居上不宽,为礼不敬,吾何以观之哉!在上位者,更要心胸宽广,体恤下属,方能得人心,得太平。”   秦砚:……   莫名其妙被上了一课,秦砚忽然扭头对老管家问:   “我能赶她走吗?”   老管家突发耳背:“什么?王爷您要吃猪手?”   “本王说把她赶走!”   “哦,要左手不要右手!”   “老奴知道啦!这就命厨房去做!老奴告退,二位慢用!”   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之后,老管家匆匆行礼,健步如飞的离开石舫,把年轻人的问题交给年轻人自己解决。 第18章   老管家离开石舫后,贺平乐想起他刚才一番‘猪手论’忍不住发笑,正笑着,被一记眼刀扫来,贺平乐识时务的收敛笑容,将其中一个布菜小厮手中的碗筷截过,夹了一块她刚才就看中的玫瑰卤子鲜花饼。   咬了一口后,惊为天人,由衷夸赞:“太好吃了。”   秦砚见她幸福得摇头晃脑,在周围的风雅景致中俨然成了一处大大的败笔,顿时没了胃口,冷哼说道:   “拿起来就吃,你也不问问有没有毒。”   贺平乐看了一眼他面前碟子中咬了一口的鲜花饼,促狭说:   “有毒一起中,看谁身体好。”   秦砚:……   贺平乐笑眯了眼,像弯月一般,嘴边沾着的饼屑让她怎么看都带着点傻气。   好好一顿风雅至极的早膳生生被她拖累成市井早市,若她只是埋头吃饭也就算了,偏偏她还要对周围环境妄加点评。   “王爷,您吃饭的地方为什么要挂那么多纱帘?”   “王爷,角落为什么要熏香啊?”   “王爷,您这些菜式上为什么要撒花瓣?”   “王爷……王爷……王爷……”   美轮美奂的石舫中不仅有鸟语花香,还有一个又一个仿佛没有尽头的问题,秦砚端着饭碗感慨:   人果然不能心软,否则后患无穷。   **   自从上回在书斋闹过一回又被请回来后,贺平乐就算正式在康平王的私宅中安定下来。   她主要负责的还是书斋,把所有箱子里的书籍全都按照秦砚的要求分放到书架上,为了以后方便自己查找,她又开始将每一座书架上放的书籍汇总成可以查找的目录。   对于她的这些做法,秦砚倒是没什么意见。   在贺平乐在书斋里忙前忙后整理的时候,他就坐在书斋里间看书写字,两人互不干扰,最多有的时候秦砚嫌弃贺平乐的字太难看,将她写的书籍目录拿回里间重新誊抄。   书箱里的书全都归类到书架后,发现还有两个书架空着,强迫症让贺平乐坐立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往书斋里间寻去。   里间和外间以一条珠帘隔开,透过珠帘贺平乐看见秦砚坐在书案后头写着什么,她故意在珠帘外来回走了三四遍,希望吸引秦砚的注意,然而秦砚始终不抬头看她。   贺平乐只好又干咳两声,秦砚依旧不理,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将珠帘掀开,探进半个脑袋,对书案后的男子轻唤一声:   “王爷。”   都唤到跟前儿,秦砚不得不理:“说。”   得了他的回应,贺平乐干脆钻进珠帘,来到秦砚书桌旁,自来熟的蹲坐在侧边,甜甜一笑,说道:   “王爷,我想出去一趟。”   秦砚抬眼望她,清冷眸子瞧不出喜怒,贺平乐怕他不肯,又连忙说道:   “我不是出去玩儿!我是想去给王爷买点书回来。”   秦砚眉峰微凝:“买书?”   贺平乐指着书架的方向说:“嗯,买书。还有两座书架空着,看起来多不整齐啊。”   秦砚往书架那边看去,贺平乐怕他看不清,特地将珠帘高高掀起,好让他看得清楚。   “你想买什么书?”秦砚将笔搁置,问贺平乐。   贺平乐想了想说:“随便吧,能堆满书架就好。”   秦砚冷哼一声:“本王的书斋中就没有随便的书。”   贺平乐两手一摊:“那王爷想买什么书嘛,你列个单子,我去买就是了。”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贺平乐以为他不许的时候,秦砚开口对外唤道:   “来人。”   片刻后,韩幸之入内行礼:“王爷。”   秦砚说:“备车。”   贺平乐闻言,客气推辞:“不用不用,我自己出去就好,用不着备马车。”   秦砚沉默以对,贺平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许、大概是想多了。   “王爷,玄铁马车昨日送到工部保养去了,现在出门的话只能坐寻常马车。”韩幸之说。   秦砚颔首:“无妨。”   “是,那属下去准备。”韩幸之领命告退。   他离开之后,贺平乐问秦砚:“王爷要去哪里?”   秦砚问她:“你不是说要去买书?”   贺平乐傻了:“啊,是。”   她是说要去买书,可她说的是自己出去买啊,买书之余她还能顺便在外面逛逛,买书只是次要目的,出去玩才是主要目的。   “去准备吧。”秦砚说。   贺平乐不解:“准备什么?”   秦砚蹙眉:“你不去,难不成想让本王自己搬回来?”   贺平乐了然,合着让她去搬书的……咦,她才反应过来。   “王爷带我一起去吗?”她两眼放光,惊喜万分的凑到秦砚歪头询问。   秦砚无视她故意卖萌,冷冷回道:“不去算了。”   “去!天上下刀子我都去!”   贺平乐顿时高兴起来,不管跟谁一起出去,总之能出去就行!   “我马上去准备。”   秦砚看着她欢欣雀跃的背影,不禁疑惑:出趟门,有这么开心吗?   **   半个时辰后,秦砚坐在马车里看着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东看西看的某人,后悔都来不及。   自从上了马车,她那张嘴就没停过,不是吃个不停,就是说个不停。   “坐下。”秦砚斥道。   贺平乐倒是听话,在离她最近的座椅上坐下,情不自禁的感叹发问:   “王爷,你这寻常马车也太不寻常了,都快赶上一间小耳房。平时你都是一个人坐的吗?会不会太宽敞了?”   秦砚沉默不语,贺平乐也不介意,继续在座位上左看右摸,边摸边在心中咋舌:   奢华,太奢华了。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小说里那种富可敌国的霸道王爷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感慨着,贺平乐从她随身的蜜饯口袋中取出一颗蜜饯,正要塞入口,看见秦砚蹙眉盯着自己,贺平乐主动将蜜饯递给他,问:   “王爷吃吗?”   秦砚嫌弃的别过头,贺平乐将蜜饯送入自己口中,又问他:   “不吃蜜饯的话,我这还有桂花糕、萝卜饼和瓜子、杏仁什么的,王爷多少吃点儿?”   秦砚忍无可忍:“你出门带这些作甚?”   他当时还纳闷,随他出门她要准备什么,合着都是准备的吃食。   “带着……吃啊。”贺平乐说:“福爷爷特地准备的,说怕我和王爷在路上饿着。”   秦砚语塞。   拢共就两盏茶的路程,能有多饿?就无语!   幸而马车很快就到达目的地,马车挺稳后,特制的后门打开,随之马车中段的木板也随之放下形成一个斜坡,韩幸之上车来推着秦砚下马车。   贺平乐从前方跳下,仰头看了看目的地的牌匾:鸿蒙书舍。   整座目的地建筑都很简单,白墙黑瓦,古色古香,整体看好像平平无奇,但仔细端详就能看出这座建筑和其他建筑的不同之处,这里特别的……干净!   对,特别干净!   白墙纤尘不染,连一处瑕疵处都找不到,黑瓦锃亮,不似普通瓦片,而是用的黑色琉璃瓦,随时随地保持着像被雨水冲刷过的亮泽。   从古至今,贺平乐悟出一个道理,就是看起来越简单,格调越高的地方,卖的东西也一定更贵。   秦砚的四轮椅刚推到这家鸿蒙书舍的门前,书舍的大门就左右大开,从里面走出几个匆匆赶来迎接的人。   为首那人窄面长身,头戴儒巾帽,留着山羊胡,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他来到秦砚面前行礼:   “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秦砚抬手唤他起身:“舍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一番寒暄后,贺平乐主动接过韩幸之的工作,帮秦砚推四轮椅,几人进入鸿蒙书舍。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感冒了,睡得很早。这章是昨天的,今天还有更新的。 第19章   鸿蒙书舍据说是先帝时期由江南首富沈万通出资打造的书舍,藏书比皇宫、比太学、比各地书香世家都要多,是天下所有求学之人的向往地。   书舍北苑对想读书,愿意读书的学子开放,南苑则是私家馆藏。   贺平乐进门就感觉一股厚重的书香气铺面袭来,在这种静谧馨雅的书香气面前,连一贯嘴巴闲不住的她都自觉闭了嘴。   她不懂挑书,在舍长领着秦砚进书库挑书时就在院子里的两颗枣树下喝茶。   整整一壶茶都喝完了秦砚都没出来,贺平乐觉得无聊就从书舍的展架上取了一本书来翻看,可她搬书还行,看书就没什么耐心了。   书一合,干脆趴在茶桌上打瞌睡,不好意思真的眯眼睡,就那么趴着无聊的到处看,忽然看见头顶枣树枝头有一颗圆润润的青中带红的枣子,比别的枣子个儿大,看起来水灵灵的。   贺平乐想把它摘下来,可她起身抬手试了试,那颗枣子离她的指尖还有两尺远,垫脚也够不着,她便试着跳了两下,可手指离那颗枣子就是有段距离,怎么也摘不到。   正懊恼,就见眼前一道银光划过,她看中的那颗枣子居然自己掉了下来,贺平乐手忙脚乱接住,仰头愣愣的观察好一会儿后,才看见扎进一片叶子的银针。   与此同时,她听见四轮椅摩擦地面的特有声音,回头望去,果然是韩幸之推着秦砚从书库走出。   贺平乐高兴的问秦砚:“王爷,是你帮我打的枣吗?”   秦砚挑眉不语,姿态分明。   舍长上前道:“王爷,您所挑的书,明日便送到府上。”   秦砚颔首:“有劳,告辞。”   舍长挽留:“王爷不再坐会儿,在下那里还有些珍藏的好茶想请王爷品尝。”   秦砚谢道:“今日有事,下回吧。”说完对韩幸之和贺平乐道:“走。”   韩幸之便跟舍长一行拱手告辞,贺平乐纳闷秦砚今天还有什么事,干嘛走得那样急,但他要走,贺平乐也没有留下的道理,赶忙拿着枣子和舍长一行福了福身,追着秦砚身后去。   舍长一行客客气气送他们到门外,看着秦砚他们上了马车后才回书舍。   一行人感慨:   “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啊。”   “是啊是啊。”   “客气得仿佛此处不是他的产业一般。”   “哈哈哈哈。”   “咦?此处青砖怎的裂了这么多块?什么时候裂的?”   一道质疑的声音响起,其他人便也驻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枣树下那颇有些年代的青砖石面上果然多了几道裂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   “这是……”   舍长蹲在地上看了又看,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哪个混账羔子这么不小心,把好端端的名贵青砖石给弄裂了,暴殄天物啊。   **   “阿嚏!”   混账羔子本羔在马车里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贺平乐揉揉鼻子很是纳闷。   她手里还攥着那颗从书舍顺过来的青红枣子,足足有她四分之一手掌那么大,她爱不释手,根本舍不得吃。   马车还在行驶,秦砚没有闭目养神,而是掀开一侧窗帘看着街景,捏起窗帘的手指莹洁如玉,风将他发梢吹动,阳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俊美的五官上,不得不说,秦砚这个人不开口的时候,品相真是一绝。   贺平乐想起刚才他以银针打枣的那一手暗器功夫,顿觉俊到不行,将枣子小心藏入随身食袋中,贺平乐问他:   “王爷,待会儿还有什么事吗?”   秦砚淡淡答道:“无事。”   无事你怎么不留在书舍品茶?   你是有社交恐惧症吗?   贺平乐心里悄悄的想,没敢直接说出来,但嘴角的笑却出卖了她。   秦砚瞥了她一眼,敏锐察觉她的异样,正要问她笑什么的时候,马车骤停,秦砚的四轮椅再次惯性移动,被贺平乐一把按住。   随之,马车外传来韩幸之的声音:   “王爷,有刺客。”   贺平乐先是一惊,往面不改色的秦砚看了一眼后,单手按住四轮椅,小心翼翼的将车窗帘掀开一条缝,从缝中偷偷看外面,虽然是白天,但那些刺客依旧穿着统一制式的黑色蒙面衣,单单贺平乐看见的刺客至少就有二十几个,更别说车厢另一侧和后面也有打斗声传来。   突然,一支暗箭自马车后方射|入,被秦砚单手抓住箭翼甩了回去,马车后方传来一声惨叫。   “离我近些。”秦砚忽然开声。   贺平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躲到秦砚身前,可就在这时,他们听见马车顶上传来动静,有脚步声和铁链的声音,马车四角仿佛像被什么勾住,贺平乐眼看着左边的马车顶盖被掀开一条小缝,立刻意识到刺客有备而来,他们想掀车顶!   这些刺客竟然知道秦砚今天坐的只是稍加改动的寻常马车,车顶若被掀开马车必然散架。   不能让他们掀车顶,贺平乐没多想,从秦砚身边离开,搬了张椅子站上去,拉住马车顶盖中间的铁环,这铁环是为了方便秦砚的四轮椅上下马车方便才特地改装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阻止刺客掀车顶的重要工具。   马车外,四五个刺客同时拉着一条铁链,那铁链分出四爪,分别勾住了马车的四个角,要想把康平王这个目标暴|露出来,就势必要把马车毁了,可是他们已然使出吃奶的劲儿,车顶就是拉不开。   “怎么……这么……重啊!”一个刺客咬牙说:“消息……是不是……有误?”   安排他们刺杀的人早已将康平王寻常用的马车打听清楚,知道它的分量,这才制定了掀车顶的计划,可现在计划第一步就完成不了,后面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他们这次刺杀行动时间比较仓促,毕竟是在天子脚下,最多一刻钟,巡城官兵就能赶到,他们要在这一刻钟内完成所有计划才能万无一失。   贺平乐拉着铁环,不敢太紧,怕她自己用力过度把车顶拉塌,但也不敢太松,正急得满头大汗,就听见秦砚的声音说:   “松手。”   贺平乐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不能松吧。”   秦砚冷静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松手。”   得了两次命令,贺平乐也不敢再纠结,猛地把手一松,只见马车四角被掀,车顶竟然被急速拉开向后飞去,原来先前四五个刺客见拉不开车顶,又临时加了五六个一起上了屋脊。   十几个人铆足全力,没料到贺平乐会突然松手,于是他们的拉力把马车顶直接拉飞出去,只听‘磅’一声巨响,几声惨叫后,那几个站在屋脊上拉车顶的刺客竟被飞起的车顶砸到,下饺子般掉落。   不过,在车顶被拉之后,马车四面挡板如预想中那般散架,贺平乐和秦砚就这样暴|露在刺客面前,韩幸之正被几个刺客缠住难以脱身,除了一个马夫之外,没有别的护卫随行,情况堪忧。   两个刺客飞身上前剑指秦砚,贺平乐虽然站在秦砚身前,但那些人根本没把一个小丫头当回事,想着待会儿剑到后,顺便给这小丫头一剑就能解决。   “啊——救命啊——救命啊——”   贺平乐自己也吓坏了,尖叫着四处躲藏,双手乱挥,不想却在动乱间抓住一个刺客的手腕,她奋力一甩,将那原本都快要碰到秦砚的刺客像果皮一样甩了出去,连带撞到两名刺客,力道之大,三个刺客飞出去把结实的围墙都撞出三个大窟窿,尘土飞扬。   世界仿佛静止了几秒,所有人因为这一变故停下动作。   发生了什么?   那三个人是被那个看起来吓得快崩溃的小丫头摔出去的吗?   贺平乐惊吓轻喘,一低头就跟某个正准备爬车底的刺客对上了眼,那刺客刚要挥刀,贺平乐就一脚踢了出去,又撞飞了三个,一个嵌在墙上,一个飞上屋顶,一个挂到出墙的红杏树杈上奄奄一息……   这超强的战斗力令人傻眼。   不过很快这些刺客就发现,这个围着康平王打转的小姑娘不会武功,前两次是误打误撞,他们只要注意步伐不要被她抓到就没事。   “到我身后去。”秦砚拉住围着他乱转的贺平乐吩咐道。   贺平乐想说你一个瘸子,我要躲了你怎么办?可一个刺客挥剑而来她又怂了。   算了,躲就躲,反正是他让躲的!以后可不能怪自己没救人!   贺平乐乖乖躲到秦砚身后去,在那些刺客看来,她的离开就像是守门员离开了门,他们迅速抓住机会,如潮水般迅速往秦砚涌来。   只见秦砚抬手一挥一收,四个方向,连续八次以后,所有涌向他的刺客眉心都被钉入一根银针,向后摔去。   好俊的一手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贺平乐巴着秦砚的马车扶手暗赞。   而就在此时,巷子口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巡城官兵迅速赶来扫尾,那些所剩无几的刺客见刺杀无望,竟一个个把长剑对准自己的脖子,血溅当场自尽了,拦都拦不住。   贺平乐哪里见过这么壮观的自杀场景,那喷溅出来的血花吓得她不禁尖叫着捂住了眼睛,趴在秦砚的臂膀后瑟瑟发抖。   秦砚能感觉出这姑娘传递出来的恐惧,伸手在她头顶轻揉了两下,温和说了句:   “没事了,别怕。”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天生的安全感,让贺平乐擂鼓般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 第20章   贺平乐跟秦砚出门遇到刺客,回到私宅秦砚就派人将贺啸天请过来告知。   “第二次了。这次还是发生在天子脚下,简直有恃无恐,无法无天!”贺啸天金刚怒目,愤然拍桌。   贺平乐正在喝压惊的参茶,被贺啸天吓得一哆嗦,抱怨道:   “爹,你小点声,吓我一跳。”   收到女儿投诉,贺啸天立刻收起横眉怒目,换了一副慈善脸孔:   “吓着你了?爹不好,爹小声些,你快喝茶,多喝点。”   这一前一后,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   秦砚擦拭完双手,对贺啸天诚恳说:   “侯爷,令嫒随本王出门遇险,本王深感抱歉。”   贺啸天连连摇手:   “这是意外,王爷不必自责。”   秦砚颔首谢过,往贺平乐看去,见她也在看自己,秦砚犹豫片刻,对贺啸天说:   “侯爷,之前是我未曾考虑周到,令嫒留在这里始终危险,不如……”   “我不要!”   贺平乐一直关注秦砚这边,从他开始说这句话时就察觉到不对,于是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拒绝。   贺啸天疑惑:“你不要什么?王爷还没说完呢。”   贺平乐将参茶放到一旁,走上前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反正我不走。”   贺啸天讶然,秦砚说:   “你若继续留下,今后可能还会遇到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刺杀。”   贺平乐想想那些杀戮的场面确实有些后怕,但这些怕并不能成为她退缩的理由。   “王爷说的不无道理,平乐,刺杀非同小可。”贺啸天劝道。   刚听见女儿遇到刺杀的时候,贺啸天的血都凉了一半,甚至没敢告诉妻子,就急匆匆赶来了。   贺平乐却说:   “爹,我们怎么能因为他会被刺杀就歧视抛弃他呢?这样不对!”   歧视?   抛弃?   秦砚等满头问号。   贺啸天解释:“爹没有歧视他,只是担心你。”   “人要言而有信,仅仅因为担心害怕就失信于人,那成什么了?”贺平乐据理力争。   贺啸天思虑过后,郑重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可我实在不放心,要不我派点兵来……”   “打住!”秦砚忍无可忍制止这对父女越来越离谱的对话。   正在认真讨论问题的父女俩同时看向秦砚,秦砚无奈说:   “侯爷是想派兵围住本王?”   贺啸天大惊失色,躬身作礼:“不敢不敢。”   贺平乐把亲爹往旁边推了推,对秦砚说:“反正我不走,你说什么我都不走。”   秦砚问:“那今后遇到刺客怎么办?”   贺平乐想了想,说:“我以后不跟你出去,不就好了。”   秦砚:……   因为贺平乐坚持,贺啸天也拿她没办法,打算等她晚上回家之后再劝劝。   “那王爷,刺客之事您打算怎么办?”贺啸天问:“可有需要我做什么的地方?”   秦砚摇头:“侯爷不必插手,刺客之事我已有眉目。”   有眉目却没动作,可见刺客的幕后之人有些来头。贺啸天想,既然康平王说了不必他插手,那可能真的不适合他插手吧。   老管家和韩幸之一起送贺啸天出门,韩幸之说:   “侯爷不必太过担心,今日是临时出门,未曾带王府护卫,是我大意了,今后不会再有这样危险的情况出现。”   韩幸之是康平王府的护卫统领,他的能力自不必怀疑,贺啸天拍了拍他肩膀,说:   “小女任性,受诸位照顾了。”   韩幸之说:“侯爷客气,贺小姐神威无敌,今日王爷遇险时,贺小姐一个人就对付了十几个刺客,我等自愧不如。”   “啊……哈哈。”   闺女的力气有多恐怖,贺啸天亲自体验过,因此对韩幸之所言之事可以想象,干笑两声以示回应。   总之不管怎么说,女儿有自保能力是好事。   与两人告辞后,贺啸天便回侯府去了,韩幸之和老管家站在私宅前看着贺啸天进门,韩幸之不禁疑惑:   “王爷身边情况这般凶险,你说贺小姐为什么不肯跟侯爷回去呢?”   老管家思虑片刻后,意味深长的留下一句:   “虽然年纪有点小,但……少女的心思你不懂的。”   说完,老管家就留下神秘一笑,负手入内,韩幸之看着他故弄玄虚的背影纳闷:   少女的心思我不懂,难不成你懂?   等等!   少女的心思?   贺小姐不会对王爷……   哦哦哦,原来如此!   谁说他不懂,他这不也懂了嘛!   **   贺平乐推着秦砚去书斋,秦砚说要在廊下想会儿事情,贺平乐应声后,给他在书斋廊下寻了一处竹荫阴凉地。   秦砚看着满院翠竹,眉心始终未曾舒展。   两次大规模的刺杀,训练有素的死士,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都来去自如……能够做到这些的势力一只手就能盘算过来。   而那些人里,又是谁最希望他死?   秦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外界只知道他的腿是染疾造成,可实际上他很清楚,并非染疾,而是中毒。   下毒的真凶与这两次刺杀的幕后黑手应该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秦砚动不得。   身后传来脚步声,秦砚闭着眼睛收敛心神,再睁眼时,对上一双清澈如泉的黑眸,秦砚瞳孔放大,脑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拧眉问:   “你做什么?”   贺平乐见他醒着,甜甜一笑,保持微躬身形,将放着茶壶和茶杯的托盘举高到秦砚眼前,殷勤备至的问:   “王爷,喝茶吗?”   秦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声音莫名弄得头皮发麻,贺平乐见他不言语,赶忙又说:   “泡茶的方法我是跟福爷爷学的,味道应该不差。”   秦砚受不了她的殷勤:“放、放着吧。”   贺平乐将茶放在一侧茶几上,蹲下身按照秦砚的步骤,动作十分讲究的把茶倒在茶杯里,双手给秦砚奉上:   “王爷请喝茶。”   秦砚眉心紧蹙,越发觉得可疑,缓缓伸手接过茶杯,打算等她走了就放下,谁知这姑娘奉茶后并不走,依旧蹲在他四轮椅旁,两条胳膊自然交叠,搭在他的座椅扶手上,星星眼盯着自己。   这神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她模样生得好,年纪不大,但一双黑白分明又亮晶晶的眸子仿佛已经学会如何说话。   秦砚从她双眸中此时看到了:我对你感兴趣,这几个字。   “你……还有事?”秦砚收回目光,特地将注意力放到茶水上,试探性喝了一口。   “王爷,您觉得我怎么样?”贺平乐趴在秦砚的座椅扶手上天真无邪的问。   “噗。”   秦砚直接淡定的把口中茶水吐到另一侧,不知是因为被吓到还是因为茶不好喝。   贺平乐惊讶问:“怎么吐了?不好喝吗?”   秦砚把茶杯放到一旁,从容不迫拿手巾掖了掖嘴角,回了句:“嗯,不好喝。”   贺平乐:……   你也太直接了吧!连句委婉的话都不会说吗?   “你,你说什么?”秦砚放下手巾问。   贺平乐重整旗鼓,笑容满面的重复问题:“我说,王爷您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秦砚眉心紧锁,严厉斥道:“什么怎么样?你才多大,下去!”   贺平乐被当面斥责,不解起身,小声嘀咕:   “不是说学武的年纪越小越好嘛,我都这么大了……”   秦砚把贺平乐嘀咕的话听入耳中,回身唤她:“回来!”   贺平乐嘟着嘴,不情不愿的折返,闷闷不乐问:   “干嘛?”   秦砚说:“你是想学武?”   贺平乐点头:“不然呢。”   秦砚:……   “你全身上下也就那手功夫值得我学,其他还有什么值得我学的?”贺平乐以为学武无望,态度便随意起来,说话更直接,把秦砚气个够呛。   想到是自己误会了她,秦砚便没和她计较,第一次耐着性子问:   “你想学什么武功?”   贺平乐眼前一亮,顿感有戏,毫不客气的点名:   “暗器!我想学暗器!”   刚才对阵那些刺客的时候,秦砚那手天女散花的暗器实在是太帅了!不仅准头好,动作也漂亮,贺平乐觉得如果自己能使出那手暗器的话,一定会比他更帅,更好看!   秦砚考虑片刻,不置可否的转过四轮椅径直走掉。   贺平乐是个凡事都要问清楚的性格,立刻追上去问他:   “王爷,你教是不教,给句准话。”   秦砚停下自己转动轮子的动作,看了看椅子后的扶手,贺平乐立刻会意,绕到他的四轮椅后面帮他推车。   “不管学什么武功都是很辛苦的。”秦砚说。   “我不怕辛苦,只要你肯教!”贺平乐保证。   秦砚又说:“暗器这门功夫,也不是说学就能学的,首先你得学会与之配套的轻功。”   “轻功?我可以吗?”贺平乐简直惊喜,这不买一送一,太好了!   秦砚嘴角忽然有了点笑意:   “就你这蹦两下能把人地砖踩开裂的力气,是该好好学学轻功了。”   贺平乐还沉浸在自己能学轻功和暗器的喜悦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秦砚话里的内容,问道:   “我踩裂什么地砖了?”   秦砚见她糊涂,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了。”   “别呀,话说一半憋死人。我是不是又踩坏您什么东西了?要不要让我爹来赔?”贺平乐热情问,生怕对应不周会让秦砚反悔不教她了。   秦砚倒是没再回答,倒是刚回隔壁没多久,正想坐下喝杯茶的贺啸天无缘无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揉揉鼻子纳闷:鼻子痒,耳朵热……嗯,肯定又是那帮主和派的孙子在说我坏话!哼,明天上朝,削他们去! 第21章   秦砚答应教贺平乐轻功和暗器的第二天,临近中午,阳光正盛时要她到演武场一趟,贺平乐来了之后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宽阔的演武场上插|着十几排规律的,颜色鲜艳的小旗子,每排旗子之间的距离相等。   抬手挡住阳光,想把旗子的排数数清楚,韩幸之和老管家走过来,韩幸之说:   “不用看了,从此处到尽头,共一百七十丈。”   贺平乐咋舌,一里等于五百米,等于一百五十丈,一百七十丈的话,差不多五六百米的样子,不愧是富可敌国的王爷,连私宅里的演武场都这么霸道。   “这是要做什么?王爷呢?”贺平乐问。   老管家将手中托盘放到演武场入口的石桌旁,对贺平乐指了指右前方盘旋而上的看台,那看台之上四面通风,挂了竹帘,看起来风雅又清凉。   他倒会享受!贺平乐心想。   韩幸之说:“王爷说得先看看你的力之尽头在哪里,便叫我准备了这些。”   说完,他指了指老管家先前拿的托盘,揭开红布,里面是一十八个锦绣布团。   贺平乐将布团拿起来掂量了一番,发现里面似乎有乾坤。   “里面包了一点点砂石。”韩幸之说:“王爷的意思是让你用全力将此布团抛出,看你最终能抛多远,以便算出你的力之尽头,这样才能因材施教。”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问韩幸之:“就这么扔吗?你示范一下。”   韩幸之掂起一只锦布包,来到起始线后,小跑着三叠步,将手中的锦布包全力掷出,因为锦布包的非常轻,就算他用了全力也只过了三排旗帜。   “像这样掷出去就行了。”韩幸之说。   贺平乐点点头,抓了一把锦布包来到起始线前,学着韩幸之的样子把手中布包一个接一个掷了出去。   布包在空中急速飞过,很快就看不见踪影,韩幸之与在演武场上几个关键旗帜处站着的人高声询问:   “扔了几排啊?”   而那些关键旗帜处站着的人纷纷摇手表示锦布包没落在他们周围。   韩幸之觉得不应该啊,便亲自一排排去找。   贺平乐在起始线外等候,等了一会儿后就见秦砚自高台的平缓坡道下来,驱椅到贺平乐身边,淡淡说了句:   “走吧。”   贺平乐说:“还不知道扔了几排呢。”   “不必了。”   秦砚说完便转动椅子离开,贺平乐急急追上。   而演武场上,韩幸之几乎把每一排都找遍了,依旧没找到贺平乐扔出的那十几个锦布包,正纳闷之际,就听一护卫在墙根处喊他:   “统领,在这里。”   韩幸之赶过去,顺着护卫指的方向看见高耸的围墙上,不多不少,十五个锦布包上上下下,如一条绵延的曲线般嵌在墙中。   一两重都不到的锦布包,居然能掷出镶嵌的效果,贺小姐这力气简直逆天!   所有护卫面面相觑,都为眼前景象所惊讶不已,就在此时,只听‘咔咔’几声,韩幸之疑惑:   “什么声音?”   手下护卫们也跟着寻找声音来源,有个护卫惊呼:   “不好,墙要塌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只听‘轰隆’一声,原本还健在的墙壁忽然就往别人家的院子倒去,顿时碎石飞溅,尘土嚣扬,所有人都被呛得不行,一边挥手一边屏住呼吸,有的吸入尘土后,咳嗽声此起彼伏。   韩幸之好不容易从灰尘中逃出,正喘了口气,就听见墙后的人家传来不得了的惊呼声:   “呀——老爷被墙砸啦!”   “呀——老爷掉茅坑里啦!”   “呀——呀——呀——”   好家伙,这是把隔壁家的老爷给砸粪坑里去了吗?   韩幸之气虚发问:   “隔壁……住的谁来着?”   手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个明白人上前回道:   “统领您忘了,是卢大人家呀。”   王爷从奉国公世子手上买下这座宅院时,王府暗卫们曾打探过,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京官,左边是宣宁候府,右边是卢府。   韩幸之气更虚问:“哪个……卢大人来着?”   “御史台的!”   “……”   素有御史台第一吵架达人之称卢修卢大人!   呵呵,玩儿大了!   **   贺平乐是真没想到,这私宅演武场的隔壁居然是御史大人家,更没想到的是,她把墙砸塌了,砸到正在上茅房的御史大人身上。   秦砚这所私宅的演武场与卢府的厨房小院相连,原本是砸不到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卢大人身上的,可无巧不巧,这两天卢夫人生病了,卢大人想给她煮一碗家乡的野菜粥,熬粥的时候突然内急,便借用了一下厨房院子里的茅房,这才遭了一场劫难。   虽然卢大人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下人拉上去,没有受伤,但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心里影响却是极其巨大的。   他在不知道隔壁住着谁的情况下,站在坍塌的墙边,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才被下人拖着回去洗刷。   韩幸之几乎是飞奔着来向秦砚回禀此事,贺平乐亲眼看着秦砚愣了足足三分钟,才把这件事消化掉做出反应。   他对着贺平乐欲言又止,贺平乐则自知犯错,低着头嗫嚅解释:   “你让我抛来着……其实我都没用全力……”   韩幸之咋舌:就这还没用全力?王爷考虑她力气非比寻常,已经将那锦布包改得轻之又轻,谁承想竟还是低估了!   秦砚哑口无言,因为今天的事确实怪不到贺平乐身上,场地是他选的,事情是他让干的,她只是奉命行事。   认命的呼出一口气,秦砚心累吩咐:   “备礼。”   出了这种事,若秦砚不亲自出面把责任揽下,估计卢大人那边定不会善罢甘休。   贺平乐问:“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道歉吧?”   虽说她是听命,但事情毕竟是她做的,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秦砚摇了摇头,回想先前他在看台上,眼睁睁看着那布包从眼前射过,嵌入墙体中,当时只惊叹她的力气比自己估量的要大,没想到墙会塌这件事,更没想到会塌在人身上。   他此时出面道歉,更多的是为自己掉以轻心。   贺平乐又说:“那我回去让我爹和你一起去?”   秦砚摇头离去,韩幸之悄悄对贺平乐说:“卢大人是丞相门生,丞相与你爹素来不和,所以侯爷不宜出面。”   贺平乐哪知道这些朝堂上的事情,既然帮不上忙,就只能在这里默默等待了。   所幸秦砚很快就回来了,见他板着脸,贺平乐没敢多问,便找机会拦住韩幸之,问他:   “怎么样?”   韩幸之神情颇为得意:“王爷亲自出面,还有搞不定的事儿?”   贺平乐松了口气,往水阁的方向看了一眼,秦砚已经由护卫推上三层。   “这么顺利吗?”她语带钦佩的说。   韩幸之一摆手:“嗨,王爷就算不出面,卢大人知道这是王爷府邸也不敢怎么着的。”   贺平乐觉得他这话多少有点凡!   “当然了。咱王爷也没仗势欺人,不仅出资修缮墙面和卢府,还给卢夫人送了两根千年人参和一瓶龙象国师亲手炼制而成的清心丹,这丹药千金难求,可值钱了。”   “……”   这墙塌得也太贵了。   贺平乐惆怅得来到水阁,想跟秦砚说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在门外转悠两圈后,被秦砚喊了进去:   “进来。”   贺平乐进屋,期期艾艾的说:“王爷,那个……”   “你这身力气若不能控制自如,学什么都不成。”秦砚正色说。   贺平乐不安的看着他,生怕他改变主意不教了。   秦砚又说:“所以,比起学功夫,你首先要学的是怎么控制力气。”   贺平乐惭愧叹息:“我控制不住,有时候自己都没察觉,力气就使出去了。”   “我有办法让你控制,你要学吗?”秦砚问。   贺平乐点头:“学!当然学!”   “不后悔?”秦砚又问。   贺平乐态度坚决:“不后悔!”   “好,那明早开始。”   **   贺平乐怀着期待的心情回家,哼哼唱唱洗过澡后来到主院。   问过下人得知亲妈在饭厅里,贺平乐便过去找她。   饭厅里,下人正进进出出的摆晚膳,亲妈亲手提拔到身边伺候的翠姑见她回来,便用小碟子单独盛了几颗蜜枣给她垫肚子。   贺平乐拿着蜜枣,谢过翠姑,来到还在打算盘的亲妈身旁。   叶秀芝正在学管家算账,贺啸天的意思是,反□□里有可靠的账房和管事,她学不学都无所谓,是叶秀芝自己觉得若侯夫人什么都不懂,将来容易被人拿捏,她主动要求学的。   见女儿回来,叶秀芝才歇了算盘,一边收拾一边问她:   “今天开心吗?”   对于丈夫把女儿送到隔壁当书童一事,开始叶秀芝是反对的,但想着女儿在家里难免要和老夫人对线,老夫人自从脱臼以后,提起女儿就百十个不顺心,若女儿在家中,说不定会受气,也就允了。   “开心啊。”   贺平乐舒服坐到旁边椅子上,用银签子戳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   嚼了两下后,她想起来自己腰袋里的那颗鲜枣,将之取出,放在桌上边看边吃。   叶秀芝问她:“哪儿来的?”   贺平乐说:“鸿蒙书舍院子里长的。”   鸿蒙书舍的名头享誉京城,叶秀芝自然听过,不用问也知道定是隔壁那位大人物带她去的。   “娘,您见过人使暗器吗?”贺平乐问。   叶秀芝点头:“自然见过,暗器高手能在顷刻间取人性命。”   “您觉得我学暗器怎么样?”贺平乐指了指自己。   叶秀芝失笑:“你?得了吧!小时候用铁弹弓都打不准鸟,还学暗器。”   贺平乐不以为意:“那是弹弓不结实,再说了,就是打不准才要学嘛。”   母女俩正讨论着,就听饭厅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不一会儿,贺啸天朗笑入内。   叶秀芝迎上前问:   “何事高兴?”   贺啸天等上菜的仆婢们都出去之后,独留一家三口在饭厅中时才说:   “你不知道,有个专揭人短的碎嘴子今日被自家倒下的墙砸到茅坑里去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咳咳——”   贺平乐被蜜枣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爹妈纷纷向她看来,叶秀芝伸手给她拍了拍后背,继续问贺啸天:   “怎么回事?谁啊?”   贺啸天说:“沈琴那老匹夫的门生,姓卢,御史台的,就住在这条巷子里,人也不坏,就是爱抬杠……”   贺平乐听着亲爹说卢大人的事儿,心虚的埋头苦吃,连一句茬儿都没敢接。   要是亲爹知道,砸到卢大人那堵墙是她闺女干的,也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更别说,王爷还为此特地去卢大人府上打招呼,又是送参又是送丹的。   唉,看来王爷说得没错,她这身力气是得学着控制控制了,要这么无法无天下去,今后就算家里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她赔的!   暗自下定决心,只要王爷有能让她控制住力气的方法,不管多难,不断多辛苦,她都一定会努力学习 第22章   第二天,贺平乐来到隔壁,没见到秦砚,倒是韩幸之早早在院中等她。   “贺小姐请随我来。”韩幸之说完,便带着贺平乐前往一处院落。   还没走入,贺平乐就看见这院落外摆满了统一制式的宽口瓷碗,看着比较廉价,像是那种窑厂烧出来的五等次品,十文钱能买八只的碗,一堆一堆,十个一扎用黑布条扎着,堆放在一处。   贺平乐觉得奇怪极了,不是因为她没见过这种劣质碗,而是下意识的觉得这种碗不应该出现在秦砚的宅子里。   他那么讲究的人,吃个早饭都要在鸟语花香,风景宜人处,用的碗盘更是汝窑成套定制,和这种碗的形象完全不搭。   “韩统领,这些碗是做什么的?”贺平乐问。   韩幸之神秘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贺平乐确实知道了那些碗的用途。   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高壮女人笑眯眯的把贺平乐领到一处高低不平的梅花桩前,在她脑袋上放了一只碗,指着最矮处的梅花桩说:   “小姐请上桩。”   贺平乐顿时愣住,疑惑发问:   “你们这是要教我……顶碗吗?”   “是,小姐。”两颊有着高原红的女人点头说。   贺平乐失笑:“不是,谁让你们教我的?我是来学功夫,不是来学杂技的。”   说完,贺平乐将头顶的碗取下便要走,谁知另一个女人开口说:   “是秦爷让我们来教小姐的。”   贺平乐回身质问:   “他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高壮女人说:“秦爷还说,小姐若是怕苦怕累,不愿意学的话,那就请直接回家去。”   贺平乐震怒:“谁说我怕苦怕累了?可他分明就说要教我功夫,也没说教我学这劳什子顶碗啊,他是在戏弄我吗?”   高壮女人说:   “小姐,顶碗技艺是我族传承已久的文化,在你口中竟成了戏弄?你可以不喜欢,但请你尊重我族传统。”   贺平乐道歉:“抱歉,我不是不尊重你们的传统,可这让我学……”   “小姐以为这技艺很好学吗?一个出色的顶碗大师,可是要经过日以继夜练习,千锤百炼后才能继承,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道理贺平乐都懂,可是突然让她来学顶碗……   算了,学就学!秦砚那么大个人,搞这么大阵仗,总不会是为了戏弄她的。   将碗重新放回头顶,贺平乐一脚踩上梅花桩最矮处,两个高壮女人欣慰一笑,毕竟此番将她们请来的人是开出大价钱的,若是这位小姐扭头走了,她们这笔钱可就拿不到了。   “对,按照我说的步法慢慢转动脚尖,左脚上抬,保持身体平衡,头摆正,不要……”   话音刚落,就听‘啪’一声,贺平乐脑袋上的瓷碗就摔碎到地面。   这么快就摔了,贺平乐看向碎片,多少有点惭愧。   “小姐不必惊慌,没经过训练是正常的!给。”   贺平乐从高壮女人手上接过第二只碗,重新放回头顶,这回她必须比刚才的动作更轻更慢,饶是如此,她不过上了两个台阶后,碗又砸了下去,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听得贺平乐羞愧不已。   周围无一人嘲笑,并且很快就有两个提着大口袋,手持加长灶膛夹的人迅速上前,动作娴熟的把贺平乐摔碎的瓷碗碎片夹走了。   贺平乐的这一天就在顶碗,上桩,碎碗,上桩的无限循环中度过。   她自问精力充沛,但在梅花桩上顶半天碗就几乎让她耗尽体力,主要她不能用力,行动也不能快,一定要够慢,身子才能稳,稍微有点不平衡,头上的碗就会直接掉下。   看着一只只碗碎在自己脚下,失去信心的贺平乐提议先用木头碗练习,但她的两个顶碗师父不同意,说木碗更轻,难度更大,要等到贺平乐把瓷碗先顶出一定的功夫之后,才能用木碗。   贺平乐硬着头皮上阵,每天回家都是腰酸腿疼,亲爹亲妈见她这样纷纷问她是不是受了欺负,亲爹甚至提出他去给贺平乐说情,让秦砚少训练她一点,被贺平乐拦住。   就这样,经过两个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苦练,从秋天练到初冬,摔了上千只碗后,贺平乐终于能够顶着碗在梅花桩上来去自如,她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稍微增长了一些,可见秦砚的这个方法路子是对的。   小有所成的贺平乐提议让秦砚来验收成果,秦砚还算给面子,收到禀报就过来了,除了他之外,还有韩幸之和老管家。   贺平乐轻车熟路的顶着一只碗,轻轻松松在几十根梅花桩上来来回回,起起伏伏,还不时变换手里动作,老管家最捧场,不时有叫好声和掌声传来,在她走完最后一圈梅花桩,贺平乐收紧核心力量,尽量轻便地从最高桩上平稳落地。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后,她头顶上的碗完好无损,老管家给出热烈的掌声,韩幸之也跟着叫了两声好,周围陪她训练的顶碗师父和捡碗工人们也都跟着鼓掌,一时间贺平乐觉得有点飘,好像真的做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轻喘着看向坐在四轮椅上的秦砚,比起其他人的热烈反应,贺平乐好像更想知道秦砚怎么看。   “王爷,我练得怎么样?”贺平乐问。   秦砚见她额头沁着细密汗珠,漂亮的小脸红扑扑的,贝齿轻咧,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对两个顶碗师父留下一句:   “继续吧。”   两人应声:“是。”   秦砚就那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倒是老管家和韩幸之还上前鼓励夸赞,贺平乐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心中暗骂:   切,这无情的铁直男。   第一阶段取得些成果,贺平乐也变自信了,对未知第二阶段完全没在怕的。   贺平乐终于有资格顶木碗上桩,以为还是像从前那样训练就行了,谁知看见一位顶碗师父提着一只长嘴水壶走来,贺平乐心中隐隐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师父特意跳到比贺平乐高的梅花桩上,一个反手将长嘴水壶背在身后,壶嘴对准贺平乐头顶的木碗中,原本轻飘飘的木碗顿时变得有些分量。   不仅仅是分量变重了,还直接打破贺平乐的预料。   原本以为还是第一阶段的套路,第二阶段只是换个木碗,谁想到木碗里还要加水,贺平乐瞬间感觉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她练了两个月的技能在水碗面前根本不适用,稍微急了一点点,水就溢出来了,水位一变,水碗就容易发生倾斜,继而掉落。   这可比顶个空碗要难得多得多!   贺平乐接连练了十多天,功力依旧未见起色,第一阶段获得的自信被打击得渣都不剩,练得越发着急,而越是着急就越是控制不好力道,恶性循环,再加上天气转凉,水碗泼洒的时候衣裳总会打湿,更让她感觉烦躁。   于是在进入第二阶段后第十六天,贺平乐产生了极大的厌学心理,于是找了个由头,以不舒服得了风寒为由,请了两日的假。   请假之后,贺平乐跟亲妈打了个招呼,带着碧溪从后门出去玩耍。   在朱雀街上逛了一圈,悠闲在在,吃吃喝喝,撇开心底某处一小块愧疚的感觉之外,那是相当快活。   在五方居吃了早点,把果子店、成衣店、首饰店等等逛了个遍,中午又拎着大包小包到潘楼寻了个小小雅间,点上一盏香茶,美食几两,大快朵颐后,下楼经过转角,差点与一个端着菜的伙计撞到,贺平乐下意识收住力气,往旁边退让的时候,顺带手扶了一把送菜伙计,动作流畅,力度适中,连托盘上的菜肴汤汁都没洒出来。   送菜伙计谢过贺平乐后,便急急送菜去了,贺平乐却站在楼梯旁想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回想先前的力道。   如果是以前的她,那么跟人撞一下,那人说不定现在已经飞出去了。   但这回没有!   看来她两个月的功没有白练,是有用的。   想到这里,贺平乐有点开心,同时内心的愧疚感越发深重。   可谎已经撒了,现在回私宅的话,岂不是坐实她说谎?   未免暴|露她装病的事实,还是明天接着去比较好,就让她再享受半天,明天早上天一亮她就去。   “碧溪走,小姐带你坐游船去。”贺平乐开心道。   碧溪惊喜,之前她就跟小姐说过一回自己没坐过金水河的游船,没想到小姐一直记着。   “可是小姐,如今天儿凉了,两岸都看不见花,游船会不会没意思?”碧溪问。   贺平乐往金水桥码头走去,边走边说:“冬日有冬日的风景嘛。再说了,我今天正好有空,下回再带你出来玩儿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就在刚才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水碗也给练出师才行,所以肯定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和碧溪玩耍,今天就当陪她玩儿了。   两人来到金水河畔,找船家要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有船厢,可以坐在里面喝茶煮酒,两端有门遮挡,初冬的凉风也就吹不进船舱了。   碧溪把她们早上买的蜜饯分类摊开,倒上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捧在手心可暖手,可润喉,再欣赏河面风光,好不惬意。   正如小姐所言,冬日有冬日的风景,两岸没有花,却有一望无际的明朗。   贺平乐从桌上的花瓶中抽出一根船家用来装点船内的蒲苇草,趴在小船的一侧窗边,用蒲苇草的一端拨弄水面涟漪,船行缓慢,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享受悠闲的同时在心中暗暗祈祷,自己逃学的事情可千万不能被发现。 第23章   沈馨雅端着刚煎好的茶走上画舫二层,推开雕花舱门,内里热浪扑面,年轻的贵女们围桌喝茶闲聊作诗,场面热烈,欢声笑语不断。   她没理会他人,径直来到趴在窗边,无聊看河景的年轻姑娘身旁,轻唤道:   “殿下,怎的不与她们去玩?”   被唤做殿下的小姑娘便是当今圣上的十三公主福鑫,沈馨雅的父亲,丞相沈琴是福鑫公主母妃淑妃娘娘的亲哥哥,她与沈馨雅是表姐妹,自小一起玩耍。   福鑫公主兴致恹恹:“没那文采!”   沈馨雅笑道:“那我叫她们陪你双陆?”   福鑫公主依旧提不起兴致:“那我也不爱玩儿,都是你们这些才女喜欢的。”   沈馨雅的父亲当年是新科状元的身份入仕的,被当时的礼部尚书榜下捉婿,娶了沈家大小姐王氏,夫妻恩爱多年,沈琴也在老丈人的帮助之下,一步一步做到丞相的位置。   沈家以诗书发迹,自然要以诗书传家,因此只要是沈家的子孙,无论男女从小都要学文,沈家家学里多的是那种四五岁就启蒙,坐得端端正正跟先生摇头晃脑读千字文的。   “殿下就爱笑话我们。”沈馨雅将茶递给福鑫公主。   福鑫公主接过茶杯,牛嚼牡丹般一口饮尽,便将茶杯还给沈馨雅。   如此敷衍的品茶方式让沈馨雅直摇头,因为是极品茶,她都没假手丫鬟,亲自夏舱泡来,又亲自端上二楼,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偏偏她还碍于对方身份什么都不能说。   “这么冷的天儿我当只有你们这些爱好风雅的才会来游船,没想到也有别人。”福鑫公主喝完茶后趴回窗边,看着不远处的青篷小船。   小船的窗户也开着,里面也有个年轻姑娘不惧严寒把手探向船外,不知是觉得好玩儿还是觉得无聊。   沈馨雅扫了一眼,在看见那姑娘的脸时愣了愣,惊疑道:   “怎么又是她?”   那边作诗的姑娘们一轮歇下,中场休息时,正好听见沈馨雅的话,她们这些贵女平日里都是以沈馨雅为首,闻言纷纷围过来,在窗口看了会儿后,有个姑娘说:   “啊,上回在那个皮影戏的茶楼见过,殿下还说她长得像邱桐来着。”   那姑娘说完,用肩膀撞了撞她身旁的冷傲女子。   冷傲女子横了她一眼,冷哼道:   “我可不敢跟一个忤逆长辈的人像。”   姑娘们听她口吻,觉得有故事,便围着她问东问西,邱桐被问烦了,便把从母亲口中听来的事说与众人听:   “你们知道的,我姨奶奶是宣宁候老夫人,上回就是被她给弄得肩膀脱臼,到底是乡野出来的粗人,又学过武,下手忒重,我姨奶奶如今都要让着那对母女呢。”   众贵女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对不远处小船上毫无所觉兀自玩水的贺平乐看去。   “敢对长辈动手,真真是目无尊长,铁石心肠。”有人评价道。   邱桐不置可否的喝茶。   有个姑娘又说:   “上回看皮影戏的时候殿下不是也说过,宣宁候仗着功绩,将公主最喜欢的那套十二生肖玉石都讨要走了,显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这下姑娘们可都沸腾了,事关公主殿下的恩怨,谁敢不热烈对待,于是乎,船舱中几乎一面倒的数落起那位宣宁候嫡女的不是。   说着说着,又有人问沈馨雅:   “馨雅,我怎么听说你父与宣宁候这两日又起了争执?”   沈馨雅知道她们问的目的,从容一笑,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大人的事,我知道得也不全,可宣宁候与我父亲政见不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什么稀奇的。”   她虽未明说,可话里话未都透着拿贺家人当对头的意思,姑娘们面面相觑,前有公主恩怨,后有沈家不和,她们也知道今后若遇到宣宁候府的嫡女该以何种态度相对了。   福鑫公主见她们一致对外,还拿她做了一回筏子,可她没法反驳,因为那日看皮影戏时,她确实没守住口德,闲聊一般跟她们说过十二生肖的事儿。   此时船娘子在外来报:“小姐们,船马上要靠岸了,到码头时会与船坞相碰,尽量离窗户远一些。”   守在门边的丫鬟们应声:“知道了,多慢着些,别吓着小姐们。”   船娘子连声应道:“哎,小人这就去跟艄公知会。”   她退下之后,姑娘们见那小船似乎也在往船坞靠拢,看样子是想上岸。   有个促狭的姑娘忽然心生一计,来到沈馨雅身旁,在她耳旁低语几句,沈馨雅眉头微蹙,笑道:   “这不好吧。”   那姑娘说:“有什么不好?我们这是替天行道,惩治坏人!”   众贵女见她们神秘兮兮,纷纷凑上前询问商量,然后竟一拍即合,跃跃欲试。   **   贺平乐的船正往岸边行驶,她和碧溪在船舱里待得有些闷,便站在船头吹风透气,碧溪让她披上裘袄,贺平乐摆手拒绝,碧溪便把裘袄卷起来,用包袱包着,宝贝似的抱在心口。   看距离,估计不用一刻钟船就能靠岸,贺平乐心想。   看见不远处有一艘两层游船也在往岸边靠,贺平乐并没有在意,谁知那大船竟换了方向,往贺平乐她们的小船驶过来,尽管没有撞到,但大船周围的水波已经对小船产生影响,碧溪眼明手快扶住了青篷才没有摔倒。   “嘿,这帮开画舫的真霸道。”   戴着斗笠的船家在船头喊道:“小姐,要不咱们先让他们靠岸吧,咱们船小争不过,真碰上要出事的。”   贺平乐不赶时间,闻言回道:“可以,您看着办。”   于是,船家便把船往没有码头的斜坡岸边让了让,然后就收了竿子等那艘大画舫先靠岸。   谁知那大船并没有改变方向,而是目标精准的往贺平乐她们的小船撞来,船家眼看不好,站在船头大叫:   “哎哎哎!船上有人呢!哎——”   可他的叫声在大船面前太渺小,又或者大船上的十几个艄公故意为之,总之大船就是不停。   眼看大船离他们越来越近,船家没办法,赶忙抽出船竿,往大船打去,可他的竹子船竿跟大船比简直蚂蚁撼树,螳臂当车,船竿都打断了,也没能阻止大船撞向他们的船。   贺平乐和碧溪都没遇见过这种事故,碧溪花容失色,却坚持拦在贺平乐面前,甲板上场地狭窄,主仆俩根本站不稳,那大船碾压似的往她们的小船挤靠,小船承受不住,船身倾斜,船家既贺平乐主仆尽皆落水。   所幸她们的船本来就停在草堤旁,水面很浅,落水后也就膝盖以下浸了水,人是狼狈极了,所幸淹不着。   贺平乐也顾不上泥巴水草糊手,脚手并用的爬上堤岸,然后把双腿陷入泥浆,却因为手捧着贺平乐的裘袄包袱而不敢用手趴地的碧溪拉上岸来,主仆俩满身泥水,膝盖以下的裙摆都沾湿了。   将碧溪安顿好以后,贺平乐听见老船家的哀嚎声,原来刚才老船家让她们先走,自己却被船底压在了河堤下。   “老人家!我来救你。”   贺平乐再度下水,先观察了一下老船家腿被压的位置,见还不算太深,抬手就要掀船,老船家说:   “谢谢小姐,你掀不动,还是劳烦你去叫人来帮帮老朽吧。”   贺平乐说:“叫人就晚了,我掀得动,你一会儿腿缩这些。”   老船家还想说什么,却感觉腿上忽的一轻,贺平乐的手伸到水下,抓住船底的一处木板就把船提了起来。   “走。”   老船家愣住了,贺平乐催促。   “哦,是是是。”老船家从船底爬出,所幸腿脚只是受了些轻伤,没有大碍。   “小姐,快上来,身上都湿了。”   碧溪在堤上十分焦急,贺平乐踩着泥堤上岸,身上衣服湿了,碧溪立刻把裘袄披上她身,怕她着凉。   她眼睛通红,这一场没由来的灾难吓着她了,到现在仍惊魂未定,瑟瑟发抖。   贺平乐正要安慰她两句,就听见某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循着笑声望去,贺平乐看到了那艘大船二楼围在窗边的年轻姑娘们,她们一个个华服金簪,不似普通人家。   此刻正对着贺平乐主仆的方向笑个不停,笑声传到岸上,惹人驻足观望。   看到那些华服金簪的小姐们,贺平乐就知道今日撞船之事绝非偶然,像这种两层楼高的画舫上,至少有好几个艄公保驾护航,除非是船坏了,否则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控制不住船的方向。   大船撞向她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这些人,此刻正在窗边围观笑话她!   “她们是谁?”贺平乐自从回京,从未和这些姑娘们认识,更别提结仇了。   可无冤无仇的,她们为何要下手坑害?   碧溪看了一眼,目光锁定那几个姑娘中的一个,说道:   “其他人我不认识,但那个穿蓝色衣裙的小姐,好像是沈家的。”   “哪个沈家?”贺平乐问。   碧溪说:“就是相爷家的。一年多前,您和夫人还没回来,那位小姐曾随她母亲来侯府做过客,老夫人还给过她一对金镶玉的手镯做见面礼,那时我在老夫人院中做洒扫,见过她来去两面,我眼睛好,不会认错的。”   贺平乐对碧溪怎么认识沈家小姐的事没兴趣,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火冒三丈,从来都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当即裹着裘袄便来到船只靠岸的延展码头处。   那艘撞她们的大船此刻正在平稳靠岸,船坞中出去了十几个码头工人,接过水下递上的绳索和铁链,十几个人奋力拖拽,将大船往堆着沙袋的延展码头靠拢。   贺平乐裹着裘袄来到延展码头上,仰头对那些姑娘问:   “你们是故意撞我的?”   窗边的姑娘们面面相觑,那个出主意的姑娘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对贺平乐回道:   “是又如何?你想怎么样?”   她有恃无恐,想着反正船上有沈馨雅和福鑫公主在,宣宁候嫡女今后若记恨她,找她的麻烦,自有那两位保她。   贺平乐说:“我不想怎么样,就是确认一下。”   她这语气在那些姑娘们听来跟认怂差不多,不由得又发出一阵哄笑声,岸边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怕出事,已经去找码头的巡岸官差来。   贺平乐转身走了两步,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   自从墙砸御史大人之后,贺平乐就下定决心要修身养性,努力控制力气。   反正没真的出事,掉下水就掉下水,衣服湿了就湿了,泥坑里打滚就打滚了,横竖只是吃了一点点亏,她皮糙肉厚没什么的……个屁!   她猛然转身,跑到已经平稳靠岸的船身处,抬起一条腿,用力往前一蹬,已经落锚下水的大船迅速往水中退去,延展码头上的十几个码头工人只觉手中铁链急速收缩,怎么抓都抓不住,更别说拉住铁链,阻止大船再度入水了。   船舱二楼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窗边的姑娘们花容失色,眼睁睁看着大船往水中退去,直呼救命。   拉船的铁链落在贺平乐脚边,贺平乐一脚踩住,然后提着铁链就往岸上跑去,刚刚被踢下水的船又再度被急速拉回岸边,‘轰隆’一声撞在延展码头外的沙袋堤坝上,窗口的姑娘们如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落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被像皮球一样踢来拉去的大船:请问你礼貌吗? 第24章   发生这么大的事,整个船坞码头都乱作一团。   船坞码头是京兆、五城和巡防营三处轮流巡查之处,一处轮十日,今天轮到京兆府出官差。   赵龙是个刚入京兆府衙任职没多久的新官差,但他是这些巡岸官差里的头头。   只因他姐姐半年前给京兆府尹做了外室,他姐姐得宠,府尹大人三天两头宿在他姐那里,赵龙对府尹大人私下都以姐夫相称。   赵龙攀着裙带上位,知道旁人在背后说他,便成天卯这劲儿想干一番事业,他也是有梦想的,‘当个为人称道的好官’就是他的梦想!   带着十几个巡岸官差拨开看热闹的人群:   “让开让开,官差来了,交给官差处理!”   这时候从船上掉下水的姑娘们基本都被拖上了岸,一个个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泥巴,又是咳嗽,又是哭泣,乌糟糟一片,狼狈得跟什么似的。   “怎么回事儿啊?你们当家的呢?出来!”赵龙喝问。   被点名的船坞当家的凑上前赔笑道:“哎哟,官爷您们来啦。这,这……”   赵龙见他‘这’了半天都没这出个所以然,不耐烦的将他推开:“这什么这——你的船坞出了事,你没的好解释的,来人,锁上!”   急得船坞当家指着岸边的狼狈姑娘们大喊冤枉:   “大人!不关小人的事啊,小人也是受害者!是那帮小姐在我的船坞码头寻衅滋事,那个那个,就是那个!”船坞当家在人群中扫过一眼,目光落在披着裘袄的贺平乐身上,指着她道:“官爷,就是她!是她把这些小姐撞下船的!”   赵龙看向贺平乐,见她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姑娘,对船坞当家所说‘她把这些小姐撞下船’的事情不太理解,以为是船坞当家的为了脱罪胡乱栽赃,喷道:   “放屁!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船坞当家的就这么被锁上链子,可船坞的工人婆子们竟纷纷向着他:   “大人,是真的!真是那姑娘撞的!”   赵龙疑惑不解,来到贺平乐主仆身前问:   “他们所言是真是假?”   贺平乐点头:“船是我撞的,我承认。”   赵龙惊疑,围着贺平乐主仆转了一圈,见她满身泥浆,可披的裘袄却挺贵重,不似普通人家,提醒道:   “小姑娘,你可别信口雌黄,若船真是你撞的,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贺平乐说:“我做过的事不会否认,但官爷你也得问问我为何要这么做再让我吃官司吧?”   赵龙问:“你说说,为何?”   贺平乐指着爬上岸边的那堆小姐说:“因为她们先撞我的!官爷不信可以问那位船家,我们的小船就是被她们的大船故意撞翻的!”   赵龙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叫手下看着贺平乐主仆,他自己来到那堆头、脸、身都被泥巴沾满的女孩们面前,问道:   “她说的可是真的?你们撞了她?”   船坞码头做的就是租船赁船的买卖,时常会发生两家不对付争船打架之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老船家激愤不已,泪流满面冲到赵龙面前扑通跪下,喊冤道:   “是真的!官爷,小人可以作证,这些小姐们的大船故意撞小人的船,如今小人的船坏了,不能用了,求官爷为小人做主!”   周围也有百姓搭话:“没错没错,我们都看那条大船先撞小船的。”   赵龙倾听了人民群众的声音,想起自己是条有梦想的咸鱼,是励志做好官的有为青年!   老百姓证据确凿求到自己面前,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和善地把老人家扶起,赵龙质问姑娘们:   “你们可有辩解?”   姑娘们垂首相顾,连先前挑衅贺平乐的那姑娘都没了声音,所有人瑟瑟发抖,都知道今天惹了大祸,此时噤若寒蝉,心中暗想着该怎么与家中人交代。   今日她们都是来赴沈馨雅的约,从沈府坐马车到柳儿街,从柳儿街到船坞码头中间隔了一条民俗街,有人说下人马车跟着累赘,提议下车步行,一来可以逛逛民俗街,二来可以轻装简行透透风,此言一出立刻得到福鑫公主的赞成。   公主出言赞成了,其他人自然附和。于是沈家的马车和护卫都停靠在民俗街那头等待,不在此处。   她们边走边玩,从民俗街走到此间船坞码头乘船,只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先前都被撞掉下水,全军覆没,刚上岸官差就来了,连个报信儿的人都没机会派出去。   姑娘们目光统一递向沈馨雅,今日她是主人,其他人都是客,理当由她对大家负责。   沈馨雅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也很无助,贴身丫鬟紫鹃气焰嚣张道: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可知我家小姐是……”   紫鹃话未说完就被沈馨雅匆匆拦住,沈馨雅急急摇头:   “住口,不能说!”   紫鹃慌忙闭嘴,周围姑娘想了想立刻明白沈馨雅的意思。   若她们是当街遇事,自报家门也没什么,可如今她们一个个落汤鸡似的满身泥浆,若是周围人知晓了她们的门庭名讳,还不知要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可不自报家门,又该如何脱身呢?   思虑万千后,沈馨雅对另一个年长些的丫鬟耳语几句,那丫鬟办过差,知道世情,心领神会往腰间摸了摸,所幸荷包虽然湿了、脏了,但里面沉甸甸的银子仍在。   那丫鬟拿着那包银子上前,半侧着身子遮挡住周围人的目光,从荷包中掏出三锭二十两的纹银,用滴水的衣袖遮着递给赵龙。   她五年前跟着大管家出过一趟门,被捕快拦了,大管家只花十两茶钱就把事儿给平了,如今她出六十两,是妥妥够了的!   丫鬟自信满满的想完,掩唇凑近赵龙小声道:   “官爷,这里的都是名门之后,身份不方便说出来,总之若事情闹大了,您铁定要跟着吃瓜落。所以您行个方便,这事儿就算了吧!以后有你的好处。”   赵龙往丫鬟袖子里看了看,三锭银子六十两,一两年前收买个普通衙役兴许够了,可赵龙自诩不是普通衙役,更何况现在也不是一两年前。   六十两银子!哈,两年前在醉仙楼买只烧鸡还只要一百二十文,今年已经涨价到三百文。   名门之后……就舍得花六十两平事儿?骗鬼呢!   并且这些姑娘脸被泥巴糊了,个个狼狈不堪,全身上下没有半分贵气,谁见大户人家的小姐身边连个护院护卫都没有?估计也就是些小门小户,士族乡绅家出来的,在他面前充名门,还敢话里话外威胁他,让他吃瓜落?   这些蹄子怕是不知道他赵大爷的身份!   把人带回府衙,让她们家拿钱来疏通,只怕一个人都不止六十两!   更别说码头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要秉公办理,争取在这片博个好名声!有了好名声,也就跟他‘当好官’的梦想更进一步了。   在心中打了一番算盘,赵龙不动声色接过丫鬟手中的银锭子。   丫鬟面上一喜,以为终于可以脱身了,谁知赵龙转身就对手下吩咐:   “来人,将这些胆敢贿赂官差试图脱罪的女子锁上,统统带回衙门,请府尹大人定夺!”   丫鬟面色一变,急急辩解:“不是!不是!官爷你听我说,我刚才没说清楚,你附耳过来,我再与你说!不能抓,千万不能抓呀!”   赵龙迎面啐了她一口:“呸!我告诉你,你赵大爷明镜高悬,为民请命,今儿你就是王母娘娘,只要犯了法我都给你绳之以法!”   “好!”   围观百姓传来一阵欢呼,赵龙更加得意,让人捂住那丫鬟的嘴把她拖下去,自己上前指挥:   “今日码头之事人命关天,船坞当家的,还有这艘船上所有船夫艄公,凡事有关者,全都锁上!”   “还有你,你,你,你你你!统统跟我回府衙交代案情!”   赵龙官威十足,不放过任何一个与案情有关的人,包括贺平乐主仆和老船夫,全都被他点名,颇有种要大干一票,把民事案件升级成重大刑事案件的架势。   碧溪听说要去衙门,急得拉贺平乐的衣袖:“小姐,咱们也要去官衙吗?”   贺平乐教育她:“配合官府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碧溪一头雾水,小姐说的什么义务不义务她不懂,但不管怎么样,小姐去哪儿她就去哪儿,绝不退缩!   狼狈的姑娘们也急得不行,可她们没有别的办法,派出去交涉的丫鬟不给力,她们再想派其他人私下去跟官差表明身份都没机会。   沈馨雅抱着福鑫公主的手臂,从牙缝里悄声说:   “公主,你,你说句话呀!”   福鑫公主两手一摊:“你们不想暴露身份,我也不想啊!算了算了,反正脸都糊着,谁也不知我们是谁,将错就错,到了京兆府再说!”   一国公主变成这鸟样,要传出去,她今后干脆别做人了。   沈馨雅无法,只好咬碎了银牙,屈辱至极的被官差套上锁链,和其他人一起被带回京兆衙门!   赵龙自觉是个会办事的体贴人,锁这些女子回京兆的时候,为了照顾她们是姑娘家,特地在她们的囚车外罩上一层不见光的黑布,以免她们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羞臊难安。   一层黑布罩着的囚车来到柳儿街口,相府的七八辆马车一字排开,车夫和护院们开开心心的晒太阳等自家小姐游船回来,黑布囚车经过时,他们还好奇多看了两眼,私下讨论囚车里关押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江洋大盗,讨论之后,一行人继续等待。   作者有话要说:   小赵是个人才,一下抓了这么多烫手山芋回去。 第25章   京兆府尹孙屏州是武定三年的进士,授业恩师告老还乡前举荐他入朝,官场沉浮十几年,好不容易坐上了京兆府尹的位置,这些年顺风顺水,官场得意,情场更得意,红颜知己遍布金水河畔,每个都是真爱。   这日他从外面回到府衙,刚下轿就有个官差冲上前来,把他吓了一跳。   “姐夫!”赵龙躬身行礼。   孙屏州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一惊一乍,吓死本官了。你不在巡岸码头待着,来衙门做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京兆府的大门,赵龙殷勤备至:   “我这不是想姐夫了,特地来看看您,都等您半天了。”   孙屏州啐了他一口:“跟你说了多少次,在外面不许叫姐夫!”   赵龙从善如流:“是,姐夫。”   孙屏州懒得跟他计较,问:“你姐让你来的?回去告诉她,我今晚就去!”   “不是不是,我姐没让我来,是我给姐夫揽回一件大案!”赵龙说。   孙屏州讶异的看了看他:“大案?杀人放火?拐卖走私?”   破获案件是会记录到每年吏部的考核中去的,所以孙屏州若想升官,办的案子越多,案子越大,绩点就越好,因此他对案件很敏感。   赵龙说:“没那么严重,不过也差点闹出人命!”   孙屏州失望坐到太师椅上,接过丫鬟奉的茶,兴趣恹恹,赵龙却情绪高涨:   “一帮坐大船的小丫头差点把两个坐小船的小丫头撞进河里,然后坐小船的小丫头又把坐大船小丫头的大船给撞到河里,然后坐大船的小丫头就全都掉进了河里,然后做小船的小丫头……”   孙屏州实在受不了他,把杯子重重拍在案上:   “闭嘴!什么大船小船大丫头小丫头的,听的人头疼!”   赵龙赶忙收声,酝酿一会儿后,长话短说:   “我把她们都抓回来关在牢里,姐夫待会儿可以审审她们,让她们家里人来出钱打官司,咱们从旁收钱……呃,不是,是收诉讼费。她们人多,诉讼费定然少不了。”   赵龙正殷勤的表功,回廊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狱长气喘吁吁的跑进后堂,看见赵龙也在,一双眼睛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肉来,赵龙觉得莫名其妙,刚把人送进牢里的时候,明明狱长还对他和和气气哥儿俩好,相约以后有机会一起喝酒来着。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孙屏州问。   狱长拿了一张纸递到孙屏州案上:“大人,要出事了。”   孙屏州不以为意,眯眼扫了一眼监狱长送上来的纸,他眼神不太好,见纸上好像都是些人名,既不是公文也不是旨意,孙屏州端起茶杯气定神闲问:   “能出什么事?”   狱长见孙屏州不看他递上的纸,直接大喝道:   “大人,咱抓错人了!尚书令家的张小姐,太傅家的宋小姐,安定伯府的大小姐……”   “噗——”孙屏州一口茶喷出,嘴都来不及擦,就起身质问:“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谁,谁给抓进来了?”   狱长把人名重复了一遍,孙屏州满脸写着不敢相信:   “不是!你好端端抓这些小姐回来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狱长瞪着一脸呆滞的赵龙:“这就要问他了!小人说的还只是小人认得的三位小姐,还有小人不认得的……大人您自己看吧!”   孙屏州愣了片刻才知道狱长让自己看什么,着急忙慌拿起桌上的纸,凑近看起来,越看心越凉,到最后他连抓纸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坐在地。   除了尚书令、太傅府、安定伯家的小姐之外,还有礼部侍郎家的,奉恩公府的,诚意伯府的小姐……若只是这些便罢了,他硬着头皮把人好端端送回去,磕几个头,自打几个嘴巴估计还能有命在,可这名单里还有三个惹不起的。   沈丞相之女沈馨雅、宣宁候之女贺平乐,还有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福鑫公主!   这三位大神无论是谁家老子,他都惹不起!   沈丞相是什么人?那是文臣之首,陛下的左膀右臂;   宣宁候又是什么人?武将之最,手握重兵的一品军候,打起仗来连陛下都要仰仗万分;   居然还有公主!   孙屏州倒吸一口凉气后,两眼发黑,四肢抽搐,径直晕死过去。   **   女孩们被带回京兆府大牢后关在同一个囚室中。   赵龙去找狱长说话了,她们自觉分为两边,贺平乐和碧溪是一边,其他人是另一边。   贺平乐裹着裘袄坐在囚室最边缘,依靠着木栏,女孩们都不敢靠近她身边两步之内,毕竟她们是亲眼见过贺平乐那身恐怖力气的。   她居然能把那么大的船踢过去拉过来,岸上十几个汉子一起拉船都费力的很,她却很轻松,足见力气有多恐怖。   当然了,此时此刻,女孩们除了害怕贺平乐之外,其实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和出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家人。   一个个低垂着脑袋悔不当初。   贺平乐无聊的从地上捡起一根稻草打结玩儿,福鑫公主直接坐到她的身边来,贺平乐看了看她。   只见福鑫公主忽然对贺平乐展颜一笑,自我介绍:   “我叫秦福鑫,三个金那个鑫。你叫什么?”   贺平乐不知道她是谁,虽然她说自己姓秦,但贺平乐根本没往皇家去想,以为她跟那些姑娘一样,是谁家的贵女。   “贺平乐。”她平常回了句。   福鑫公主将她的名字默念了一遍,记住后又问她:   “你那身力气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贺平乐对她印象不好,不想和她说太多,冷冷回道:“关你什么事?”   甚少被人冰冷对待的福鑫公主先是愣了愣,不过很快就自我调节过来,说:   “说说嘛,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不会害你的。”   贺平乐斜斜看了她一眼,又扫过坐在对面的姑娘们,心道:都撞我船了,还想怎么害我?   连话都不想说,贺平乐直接给了福鑫公主一记白眼,让她自己体会去。   福鑫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回想刚才她们对她做的事情,顿时有点惭愧,主动道歉道:   “撞你船的事,确实是我们不对,你生气是应该的。”   贺平乐想不到她会这么爽快的道歉,担心她憋着坏,便没搭理,将目光转向囚室外。   “贺平乐,你什么态度?殿下身份何等尊贵,你怎敢如此对她?”   贺平乐态度冷淡,自有那为公主抱不平的,安定伯之女徐佳倩就是其一,她家本就是靠着皇恩起家,与沈馨雅一行交往也是看在沈家是外戚的份上,淑妃娘娘圣眷正浓,福鑫公主也深受陛下疼爱,自小她就被家人教育要忠于皇室,哪里见得贺平乐怠慢公主。   殿下?   贺平乐这才知道秦福鑫是公主。   可公主又如何?把害人当有趣的公主,只会助纣为虐,不值得尊重。   她只当听不懂‘殿下’的含义,对徐佳倩的质问充耳不闻。   徐佳倩见她说出公主身份贺平乐还无动于衷,顿时觉得她是瞧不起自己,挣扎着要站起来和她理论,被身边人阻止:   “好了。什么时候还有心思吵架,快想想怎么出去吧。”   说话的是太傅之女顾茜茜,她的两条秀眉此时都快皱得连到一起,语气焦急,全然没有素日的文雅多才。   其他姑娘也象征性劝:“是啊,别吵了。有谁认识京兆府的狱卒吗?快点出去才是要紧。”   女孩们面面相觑,遗憾道:   “我们这里的人,谁会认识狱卒啊。把京兆府尹喊来,说不定还认识几个。”   这话说得没毛病,她们的父辈都没有三品以下的官儿,狱卒这种地位的人,平日里根本连见她们面的资格都没有。   徐佳倩忽然想起件事,说道:   “咦,等等。我好像……见过京兆府的狱长,他以前是我家马奴,后来救过我爹一次,我爹就举荐他到京兆做狱卒,年前说是升了狱长……也不知他认不认得我了。”   女孩们纷纷开口:   “认不认得,把他唤来不就知道了。”   徐佳倩点了点头,说:“那我试试。”   女孩们围着她来到囚室门边,徐佳倩对外喊道:“来人!有人吗?”   片刻后,一个壮硕的女狱卒出现在门外,粗声粗气的说:   “干什么?”   徐佳倩害怕往想往后退缩,女孩们一拥上前,七嘴八舌的说要见狱长。   女狱卒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反正不理会,用棍子用力敲了敲囚室的大门,发出巨响,破口骂道:   “都老实点!想挨揍吗?”   女孩们吓得直往后退,纵使她们身份贵重,却没有跟这种底层狱卒打交道的经验。   可她们若不见到狱长,还不知要被困在这腌臜地方多久,徐佳倩环顾一圈,见小伙伴们全都一脸惧色,她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上前,颤声说:   “我,我要见你们狱长,他是我家马奴,他……”   女狱卒这回听清了,愤然暴起:   “嘿,敢说我们大人是马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完,扬起手中棍子就往徐佳倩抓着牢房木栏的手上打去,说时迟那时快,贺平乐冲上前一脚踹在囚室大门上,把囚室的门直接给踹飞出去老远,轰隆隆的在牢房回廊上刮撞,锁门的铁链跟地面摩擦,一路火花带闪电,看呆了牢房中的所有人。   女狱卒还维持着高高扬起手要打人的动作,目瞪口呆,嘴里惊讶得能塞两个鸡蛋,牢门在遥远的入口处散架了,女狱卒憋着的一口气也到了头。   放下棍棒,双手举过头顶,扑通跪地,真诚且坦率的说了一句:   “好汉饶命。”   贺平乐站在牢房门内,十分规矩的没出牢房的大门,语调平稳对女狱卒说:   “把你们狱长叫来,可以吗?”   壮硕女狱卒识时务者为俊杰,麻溜爬起,一路点头一路跑,两次腿软差点摔倒,被吓破了胆似的不时回头,像担心身后有恶鬼追她似的。   囚室中的女孩们下意识抱作一团,鹌鹑般看着怪力惊人的贺平乐。   贺平乐被她们看着,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脸颊,解释道:   “那什么,她叫狱长去了。”   女孩们抱在一起,捣蒜般点头,心道:你都这样了,她敢不叫吗?   贺平乐讪讪坐回原处,被吓得贴墙站的徐佳倩惊魂未定抚着心口,咽了下喉咙后,才看向贺平乐,刚才她要不出手的话,女狱卒的棍子肯定会打到她的。   心下感激,纠结着小声说了句:“谢谢。”   贺平乐难为情的摆摆手算是回应。   福鑫公主在被踹掉的囚室门边看了又看,对贺平乐的力气好奇到爆表的程度。   而另一边,女狱卒很快就把狱长给叫了过来,狱长很少来女囚室这边,今天正吃饭,被王大姐硬扯了过来。   本来还生气,但一进女囚室,就看见所有女狱卒都躲在入口处,谁也不敢进去,狱长斥道: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见鬼了?”   女狱卒们纷纷摇头,纠正道:“比鬼可怕。”   “蛤?”狱长不解,女狱卒们指着地上断裂一地的门框,然后七嘴八舌的向狱长说起先前火花闪电的暴力画面。   狱长没在现场,想象不出来女狱卒们口述的玄奇画面,不过既然囚犯敢踹门,那怎么说也得去看看。   他来到那囚室面前,知道里面的女孩们是赵龙刚送进来的,原本打算吃了饭再一个个的审问身份来历,没想到她们自己先闹了起来。   狱长高声斥责:“谁干……呜呜!”   刚说了两个字,狱长的嘴就被壮硕女狱卒给捂住了,女狱卒连连对狱长摇头,用眼神告诉狱长:别作死。   狱长眉头一皱:到底是谁在作死?   一把将壮硕女狱卒推开,正要骂她,就听见一道颤巍巍的声音:   “陈三,你过来。”   陈三是狱长的名字,自从进了京兆府当差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喊他了,他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脏兮兮的女孩站在囚室门边,‘陈三’就是她喊的。   狱长纳闷她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盯着她沾着泥巴的脸看了一会儿后,他蓦地瞪大双眼,冲到徐佳倩身前,震惊不已的喊了声:   “大,大小姐?”   徐佳倩见他认识自己,悄悄松了口气,对身旁姑娘们笑了起来:“他认识我。”   狱长还没搞清楚眼前什么情况,他知道赵龙抓了一群小姑娘进牢房,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姑娘里有他的旧主在。   “大小姐,您怎么弄成这样?难道是伯爷犯事儿了?没听说啊。”狱长兀自纳闷。   徐佳倩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爹没犯事儿,我,我们是被抓进来的,不止是我,还有她们……”   徐佳倩对狱长把女孩们的家世一一说出,狱长越听头越大,到最后知道连宣宁候之女和沈相之女都在,他直接腿软倒入身后壮硕女狱卒的怀里,又听说还有公主殿下……他两眼发白,差点厥过去。   推开女狱卒,飞快整理好名单,连滚带爬的找府尹大人去了。   **   “大人!”   “姐夫!”   一声姐夫把孙屏州给唤醒,他大力吸入一口仿佛久违的空气,活了过来。   “大人,您不能晕啊,牢里那些个名门小姐,您还没说该怎么办呢。”   狱长一番话让刚刚醒来的孙屏州有再度昏厥的冲动。   此时门外官差来报:   “启禀大人,安定伯来人了。”   几乎是同时,又有个官差进来:   “启禀大人,太傅府来人了。”   “启禀大人,丞相府来人了。”   “启禀大人……”   “……”   接二连三的回禀,每多回禀一次孙屏州就觉得自己头顶多悬了一把刀,终于所有名门贵女家中都派人寻了过来。   看着素日里连面都见不着的大小神仙,跟不要钱似的涌入京兆府后堂,孙屏州想死的心都有。   “孙大人,你京兆府好大的官威啊!”安定伯徐琛阴阳怪气道。他是个闲人,收到丞相府的传话,得知女儿被抓入京兆府,便立刻赶了过来。   “岂止官威大,我看孙大人简直无法无天!不分青红皂白,连我丞相府的小姐都敢抓。”   丞相府来的是丞相沈琴的弟媳,三夫人余氏,她是沈馨雅的婶婶,与丞相夫人一同管着相府后宅诸多事宜,娘家地位显赫,她有诰命傍身,是出了名的泼辣护短。   随着这两人的发难,其他家的管事人也都跟着指责孙屏州,十几个人,咋咋呼呼把他、赵龙和狱长三人逼得节节后退,连开口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最终被他们困死在案桌之前。   眼见姐夫被人围攻,赵龙看不下去,护着姐夫大喝一声: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这里是公堂,禁止喧哗懂不懂?”   后堂中的喧闹质问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聚焦到了赵龙身上,只见他以身护着孙屏州,一派正义凛然威武不能屈。   就连孙屏州都有些感动,如果今天的祸事不是这小子惹出来的话,他真想给这小子提提官儿。   从赵龙身后探出脑袋,孙屏州与面前众人赔笑:   “诸位冷静,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本官……我,我这就亲自去狱中把诸位小姐释放出来。”   三夫人余氏啐了孙屏州一口:   “释放?孙大人注意言辞,我们家小姐清清白白,被人诬陷,你一句释放岂非承认了我家小姐有罪?”   安定伯也是铁口不松:“我告诉你姓孙的,此事你必须给出个满意的说法,否则别想就这么算了!”   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没错,别想就这么算了!”   孙屏州欲哭无泪。   就在此事,门外又传来高声传话:   “宣宁候驾到。”   孙屏州和厅中众人为之一震,宣宁候竟然也亲自来了。   要知道宣宁候和安定伯虽然都是世家子袭爵,可如今两府的声望权势完全不能同一而语。   宣宁候是手握重兵的一品军候,打仗出征都是挂帅印的,就算不出征时在京里那也是能管兵部、五城和禁军的主儿;   而安定伯只是空有爵位,身上挂了个可有可无的闲差,每月领着朝廷的爵位津贴,靠着祖上产业过日子。   这二者虽然都是亲自前来,可重量却完全不同。   以至于孙屏州听到‘宣宁候驾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彻底呆住,还是赵龙和狱长推他才反应过来,不由分说拨开人群,冲到门口迎接去。   贺啸天一身官袍未脱,手里拿着马鞭就急匆匆的入了京兆府的后堂。   “参见侯爷。”孙屏州慌忙请安。   后堂中的其他人也跟着行礼,三夫人余氏在看见贺啸天进门的那一刻,心道要遭,便悄悄与身边人耳语一番,那人便趁着大伙儿不注意,从门边溜出,不知去了哪里。   贺啸天不是来跟他们寒暄的,拉着孙屏州就问:   “我闺女被你抓了?因为何事?”   孙屏州觉得宣宁候一个人给的压迫力,比之前那些人的总和还要多,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后,孙屏州忽然指向赵龙,毫无压力的卖了他:   “人,都是他抓的。我,我也不知是为何。”   众人目光再次集中到赵龙身上,贺啸天放开孙屏州,耐着性子问赵龙:   “你为何抓人?”   赵龙咽了下喉咙,往姐夫看去求助,但他姐夫自身难保,抓耳挠腮,低头看蚂蚁,就是连个眼神都不赏给他!   “本侯问你,为何抓人!”贺啸天放声质问。   赵龙把心一横,昂首说道:   “我,我不知那些姑娘是侯爷之女还是什么丞相之女,我只知道她们犯了事就得抓回来盘问!”   义正言辞说完这些,赵龙绕过贺啸天和其他人,来到孙屏州身旁,指着他说道:   “我姐夫是个刚正不阿,明镜高悬的好官,他时常教导我一定要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绝不纵容!”   孙屏州呆住,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扣上‘刚正不阿、明镜高悬、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的帽子,并且还是一顶不能拒绝的帽子。   因为在他看到赵龙昂首挺胸跟宣宁候争辩时,瞬间明白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现如今这情况,人已经抓回来,这是不能狡辩的事实,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他孙屏州做错了!   所以不管他怎么道歉,怎么赔罪,这些人都不会放过自己,甚至还可能给他按上莫须有的罪名。   与其被他们按上各种卑微的罪名,不如顺其自然,秉公执法,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至少还能落个‘耿直刚正,不畏强权’的名声。   就这样,孙屏州孙大人被赶鸭子上架,居然真的顺着赵龙的思路,开始认真审理起码头大船撞小船的案件来。   贺啸天被安排在府尹座位的上首,其次是安定伯,三夫人余氏、奉恩公府大管家、诚意伯府大夫人……   牢里的姑娘们也都洗了脸,披上干净的披风,被安排到公堂后面听审。   贺平□□过纱窗看见亲爹,心中愧疚,说好不再给家里惹祸的,偏偏祸事找上她,不惹都不行,也不知亲爹会怎么想。   福鑫公主坚持与贺平乐坐在一处,小声问贺平乐:   “那是你爹吗?”   贺平乐点头:“嗯。”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宣宁候呢。”福鑫公主说,所有人中,就属她最为轻松兴奋,感觉她不像是惹了祸的状态,而是像正在经历某种有趣的事情般。   贺平乐不想理她,闭口不言。   沈馨雅见福鑫公主与贺平乐亲近,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了花儿,因着贺平乐在牢里踢门救人,让原本都是与她一条心的姑娘们,都隐隐有向贺平乐靠拢的趋势。   这样的转变让沈馨雅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无力阻止,烦闷不已。   而大堂上已经开始审理案件。   大船上的船娘子哭哭啼啼把贵女们如何花五十两银子,让他们撞翻小船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期间余氏几次三番想打断,都被贺啸天喝止。   然后又说到贺平乐以一己之力把船拉向岸边,使得船上贵女尽数落水之事……   各家先是不信一个人有那么大的力气,后来人证多了,也就由不得他们不信。   “真不愧是宣宁候之女,有拔山之力,却用在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们身上,她一人拉得十九人下水,也算霸道了。”   余氏擅长借力打力,瞬间拉开两派,让贺啸天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贺啸天看穿她的伎俩,冷哼斥道:   “对心思恶毒的人,哪怕她一人拉一百九十人下水也是应当!”   余氏质问:“敢问侯爷,我们这么多人家的小姐,哪个是你口中‘心思恶毒’之人?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跟心思恶毒有什么关系?请侯爷不要信口雌黄,污蔑我们小姐清誉。”   “玩笑?差点把人害死也算是玩笑?三夫人你是耳背吗?若没听清那些船夫之言,不妨将他们再传上堂,重新复述一遍。”贺啸天反驳。   “纵然她们有错,令嫒等她们平安下船后理论便是,犯得着将她们全都撞下水吗?”安定伯说:“我女儿自小体弱,这个天儿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一泡,那是要去掉半条命的!若有女儿因此有个好歹,敢问侯爷又该如何?”   大堂后面的房间里,徐佳倩听到父亲的话,知道他是在偏袒自己,羞愧的低下了头。   有几个姑娘面上也都有了悔意,轻咬唇瓣,暗自酝酿着怎么跟贺平乐说抱歉。   贺啸天听了安定伯所言,大为光火,厉声喝道:   “怎么着!你闺女是个宝,落不得水,我闺女就是根草,随便被人欺负都不许还手不成?笑话!”   安定伯理亏,与周边人寻求帮助,奉恩公府大管家接替说道:   “侯爷莫要动怒,伯爷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就事论事。遇事得讲道理,用武力解决总是不对的。”   贺啸天大袖一甩,力挺女儿: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侯觉得很对!”   诚意伯府大夫人上前接续吵架:   “侯爷何必咄咄逼人,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贺啸天反唇相讥:   “若要人重,先要自重!先挑事者为贱!”   他一人战九家,唇枪舌剑,言辞锋利,挺直了腰杆子,铁了心要给女儿撑腰。   大堂后面的房间,女孩们纷纷向贺平乐递去羡慕的目光,福鑫公主撞了撞贺平乐的肩膀,小声说道:   “宣宁候不愧是将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厉害厉害。看得出来,他真疼你。”   贺平乐心中暖意十足,有个强悍的老爹撑腰,不受欺负的感觉不要太好!   “羡慕。”福鑫公主裹紧了披风说。   贺平乐见她神情落寞,问她:“怎么?你爹不疼你?”   福鑫公主呼出一口气:“疼啊。不过……有限。”   身在皇家有身在皇家的无奈,想要像普通女孩那样获得父亲专属的宠爱,几乎可以说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贺平乐不知如何安慰,便拍了拍她的后背。   看着他们争辩不休,孙屏州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庆幸自己脑子转得快,来了一招反客为主,要不然现在被‘围攻’的只怕就是他了,而他可没有宣宁候一家战九家的底气。   就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声:   “李公公到。”   所有人心中疑惑,李公公又是哪位?   倒是三夫人余氏起身到门口,将一位拿着拂尘的白面公公迎进后堂,这是她看见贺啸天进门时,特地派人回去请的。   尽管众人不认识这位公公是谁,但既然是公公,那就是宫里出来的,比寻常官员都多些脸面。   三夫人余氏介绍道:   “这位是李顺公公,云福宫大总管。李公公,您这边请。”   李顺一甩拂尘,对贺啸天和安定伯福身一礼后,开口说道:   “咱家就不坐了,听闻福鑫公主被府尹大人收入监牢,咱家特地来迎公主,还请府尹大人行个方便。”   说起李顺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说起‘云福宫’在场之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圣上最疼爱的福鑫小公主,就是住在云福宫中的。   他们刚才只顾着吵架,倒是忘了公主殿下也是与他们一边的,这么一想,所有人心中就有了底气,面对宣宁候的时候也就不气虚了。   孙屏州还没开口,就听一旁赵龙耿直道:   “这位公公,我们大人案子还没审完呢,您且再等等吧。”   孙屏州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众人也心中疑惑,孙府尹这是从哪儿找来个这么虎的手下?   孙府尹强颜欢笑,打落牙齿和血吞。   骑虎难下的他只得继续走‘公正严明,刚正不阿’的人设:   “公公稍等片刻,本府会尽快审完。”   李顺却不吃他这套,尖细着声音斥责:“大胆!京兆府尹审案审到公主殿下头上,大人怕不是糊涂了!”   孙屏州两腿发软,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请罪的时候,贺啸天开口了。   “李公公,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公主殿下又如何免责?”   李顺在宫中时,管着一宫事务,受人尊敬,出宫后也是处处受人敬畏,他唯一要管的就是公主殿下,今日闹出这么大个乌龙,回宫还不知该如何解释,现下竟又被宣宁候扣上个‘有罪’的帽子,愤怒不已,一边跺脚一边斥责:   “反了反了,宣宁候你还想治公主的罪不成?”   李顺公公敢于直面宣宁候的身份,其他人见状,便也群起攻之,七嘴八舌的借福鑫公主之事打击贺啸天。   因为福鑫公主,贺啸天仿佛被束住了手脚,有理不能敞开了讲,有话不能放开了说,竟吃了好几个闷亏。   眼看亲爹被围,贺平乐很是焦急,福鑫公主起身说道:   “我去骂他!”   那些人拿她做借口压迫宣宁候,她怎能就这样干看着?   沈馨雅见状,赶忙拦住:   “殿下且慢。我们这般形象,不能露面。”   女孩们虽然都披了新披风,洗了脸,但里面的衣裳却不能换,依旧泥巴满身,被人瞧了去,有伤大雅。   福鑫公主也是爱美的,稍微犹豫了一下。   就在她犹豫的档口,外面传来一声:   “康平王驾到——”   此言一处,大堂和后堂中人全都愣住,甚至怀疑是听错了。   福鑫公主听到‘康平王’三个字后,便不再犹豫,果断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今天第一次露|出惊颤的神色,她对贺平乐说:   “平乐,我可能帮不了你了。你别怪我。”   说完,福鑫公主就裹紧了披风,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   但此刻的贺平乐并没有听清福鑫公主说了什么,她的全副心神都飞到了外面。   大堂里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暗自用眼神交流:   康平王?   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康平王吗?   他怎会在此时来京兆府?   怀着无限疑惑,所有人到门外迎接,只见康平王坐在四轮椅上,目如寒星,面如冰霜,俊雅至极的脸如玉般无暇,一身玄衣尽显锋利,由原大内总管福庆推着,曾经的御前侍卫统领韩幸之则提着一把大榔头紧随在侧。   人们一来疑惑康平王突然出现的理由,二来对韩幸之手里大榔头的作用表示不解。   但很快,他们就了解了。   韩幸之请众人离开门槛,手起榔头落,‘邦邦’两三下,好好的门槛便在他的大榔头底下断开,他将地面砸平之后,才退到一侧,请康平王入内。   原来康平王是坐四轮椅来的,而京兆衙门里每一处都有门槛,出入不便,韩幸之手中的大榔头就是为康平王敲掉门槛用的。   后来有人专门统计了一下,康平王此番进出京兆府,一共敲掉了八处门槛,包括审案大堂的那块。   旁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举动,康平王直接就做了出来,并且做得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就好像那些门槛生来就该被他敲掉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v了,感谢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第26章   老管家推着秦砚进入大堂,所有人上前行礼:   “参见康平王。”   “起。”秦砚冷道。   众人惶惶,都不知道康平王为何会突然出现。   孙屏州上前恭敬道:“王爷,请上座。”   秦砚摇头,指了一处空地让老管家推他过去。   “你们继续,本王听着。”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秦砚一脸冷漠的样子,实在叫人不知该如何继续,难道要当着康平王的面继续吵架吗?   无人开口,那大堂中的气氛就有点尴尬。   孙屏州只好上前对秦砚简明扼要的说了一番前情提要,秦砚听完点了点头:   “孙大人想怎么判?”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答错了他的人设就翻车了,孙屏州抹了一把冷汗,回道:   “请王爷示下。”   秦砚说:“本王不干涉你审案,孙大人只需秉公判决便是。”   孙屏州往堂下众人望去,一个个黑面神似的盯着他,让他倍感压力。   李顺先前正处于上风,见康平王来,私心觉得他定然也是为了公主而来,心下得意,态度逐渐嚣张起来:   “此案分明就是诸家小姐之间开的玩笑,两方皆有损伤,依咱家看,根本无需当做一桩正经案件来对待。只不过贺小姐一番出手险些伤了公主殿下,倒是宣宁候府须得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否则此事传入淑妃娘娘耳中,只怕不好交代。”   李顺这招阴险,先把这伤人的案件推脱成玩笑,然后借公主之名打压宣宁候府,显然是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宣宁候府身上,不仅让贺啸天讨不着公道,反而要让他低头认错。   而李顺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因为丞相府是淑妃的娘家,他帮沈家,就是帮淑妃。   贺啸天哪会不知李顺的伎俩,奈何他借公主之名说事,贺啸天但凡言辞稍激就被他们扣上各种不敬的帽子。   就在此时,站在秦砚身后的老管家开口了。   “小顺子,多年不见,你这和稀泥的功夫见长啊!”   李顺看向老管家,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箭步上前‘扑通’就是一跪,尖声脆亮的喊了声:   “爷爷!”   众人:……   见人就叫爷爷是几个意思?你这年纪也没比人家小多少,叫爷爷合适吗?   “孙子眼拙,先前竟未认出爷爷,请爷爷恕罪。”刚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康平王身上,没注意那个一身便服推四轮椅的老人是谁。   自从认出老管家之后,李顺的画风就变了,整个人客气得不要不要的,要不是两人中间有秦砚拦着,他说不定都抱上老管家大腿了。   这也难怪,宫里等级森严,在场不少人都知道老管家的来历,是做过先帝大内总管的人,他当红之时,李顺在宫里还什么都不是呢。   而宫里的太监之间,有认干爹认干爷爷的传统,地位越高,辈分也越高,所以老管家和李顺岁数相差不多,但李顺却心甘情愿唤他爷爷。   “行了,起来吧。我已离宫多年,担不起总管的礼数。”老管家说。   李顺摇头表示:“不,不管您是什么身份,您都是小人的爷爷。”   老管家不与他争辩,说:   “你先前说此案无需当正经案件对待,我觉得不妥,既然有人证物证,并有确实伤害,如何能不立案?既已立案,便自有律法判决,你这局外人就不便掺和了吧。”   李顺听出老管家的意思,就是让他别管了。   “可是爷爷,公主殿下她……淑妃娘娘那里,怕是难交代。”   老管家径直道:   “有什么难交代的?若淑妃娘娘有意见,你叫她来找王爷便是。”   秦砚眉心一动,扭头看了一眼老管家,老管家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没有不该为主揽事的自觉。   话说到这份上,李顺总算明白,康平王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公主殿下,他纵然行事高调,却还没有与康平王当面起争执的勇气,干爷爷也开了口,他还能怎么办?   “是,听爷爷和王爷的。”   李顺起身后规规矩矩退到一旁,不论三夫人余氏如何暗示他,他也再不上线,使得余氏一行痛失一员‘猛将’。   余氏扭头看了一圈自己的队友,发现他们全都失去斗志,恨铁不成钢后,余氏孤身上阵,继续纠缠:   “贺小姐伤了公主殿下,自有淑妃娘娘计较,但我家小姐也不能随随便便叫人欺负了去。”   贺啸天怼道:“难道我闺女就能任人欺负?”   孙屏州头上的冷汗擦都来不及,如今他就像被架在火上熏烤,又呛又热,偏又想不出让两边都满意的应对法子。   两边形势僵持不下时,秦砚又开口问道:   “孙大人,这案子你还判不下来吗?”   孙屏州欲哭无泪,这三火烹熬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余氏心里也有算计,她之所以顶着压力继续纠缠,是因为今日众姑娘都是在她沈家的聚会中出事的,此时若不争出个对自己有力的对错,将来等其他人回过神俩,只怕都要记恨沈家。   而她管着沈家后宅诸事,少不得要担责任,与其之后被人怪罪,不如现在放手一搏。   思及此,余氏把心一横,对秦砚率先发难:   “王爷这般着急催促孙大人判案,不会是想偏袒贺小姐吧?”   这个问题过后,大堂之上鸦雀无声。   秦砚的目光锁定余氏,余氏莫名心慌,只听秦砚冷道:   “本王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说完之后,秦砚顿了顿,而后追加:   “不过,沈三夫人有一点说得不错,本王是要偏袒贺小姐的。”   大堂中人人惊诧,那一脸瞪大了眼睛吃瓜的表情,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过对余氏而言,秦砚的这个回答正中她下怀,暧|昧笑道:   “王爷还真是快人快语,却不知您与那贺小姐是何关系,竟叫您袒护至此。”   贺啸天也在旁边干着急,本来王爷来助阵是好事,可事关女儿的名节问题,要是给人故意引到沟里去,就得不偿失了。   后堂的姑娘们也纷纷向贺平乐递去目光,福鑫公主离得最近,一张脸几乎要贴上贺平乐的,震惊问她:   “你和我皇叔……是那种关系?你多大,我皇叔喜欢这么幼齿的?”   贺平乐一只手拍在福鑫公主脸上,把她从眼前推开,警告道:   “你的思想很危险,请停止你的想象。”   福鑫公主给人拍脸推开也不生气,继续用惊愕万分的目光盯着贺平乐,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我徒弟,有问题吗?”   秦砚掷地有声的反问让贺啸天和贺平乐同时松了口气。   “徒弟?”福鑫公主的暧|昧神情僵在脸上,无趣道:“切~~”   竟然只是徒弟!   她还以为今天听到了皇叔的大八卦呢,想着回宫以后跟父皇分享来着。   余氏更没想到会得出这个答案,腹中打好的草稿无用武之地,直接词穷语塞,众人了然之余也纳闷,康平王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   孙屏州一番审时度势,终于看见灯塔,确定了前进方向。   今天这件案子其实并不难判,难的是让各方不记恨他这个判案者,原先他就打算让他们先吵,谁吵赢了他向着谁判,可眼看着他们一码加一码,宣宁候一家战九家的气势被减弱他才犹豫的。   如今有了康平王的准话,一个宣宁候再加一个康平王,足以让他秉公判案。   “本府宣判,今日船坞码头撞船之事,起因由沈家租赁船只无故撞向贺家租赁小船,罪责当是沈家,本府责令所有赔偿事宜,由沈家承担。”   有人不服:“可我们家小姐也落水了呀,这事儿该怎么判?”   贺啸天反驳:“就你家落水了不成?”   孙屏州一鼓作气道:   “双方虽皆有损伤,但事情是沈家方面主动挑起,与贺家无关,反倒沈家需得向贺家赔礼道歉,本府宣判结束,此案了结,无需再议。”   惊堂木响起,审案就此结束。   孙屏州结案之后,就迅速屏退大堂上的无关人等,让各家去后堂把自家小姐领回家去。   徐佳倩裹着披风走向贺平乐,主动告辞:   “贺小姐,今日之事我向你道歉,我们不该一时兴起作弄你,对不起。”   她一开口,有好几个女孩也跟着上前对贺平乐道歉,当然也不是全部,还有两三个女孩与沈馨雅站在一处,看着那些上前跟贺平乐道歉示好的姑娘,凑到沈馨雅耳边暗暗说着什么。   贺平乐脾气大,但不记仇,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见她们主动道歉,也与她们回礼说道:   “我当时也有点冲动,不好意思。”   女孩们相视一笑,互相告别后才各自随家里人从官衙后门离开,所幸京兆府尹应对及时,今日的案件只是内部很少一部分人知晓,没有对这些姑娘们的名声造成太大伤害。   后堂中很快就只剩下沈馨雅、贺平乐和福鑫公主了。   贺平乐和福鑫公主对望一眼,贺平乐说:   “你先走。”   福鑫公主果断摇头:“我不,你先。”   贺平乐|透过纱窗向外看去,要是四轮椅上那个冰山玉骨的男人不在,她也不至于这么怕。   贺啸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是要阿爹进去请你吗?”   贺平乐赶忙应声:“没有没有,这就来了。我,我帮公主系披风呢。”   随口扯了句借口,在福鑫公主的怒瞪下,贺平乐一阵风似的从后堂走出,期期艾艾来到贺啸天面前,惭愧乖巧的喊了声:   “爹。”   贺啸天将女儿前后翻转看了看,关切问:“有没有受伤?”   贺平乐摇头。   福鑫公主跟着走出,李顺和余氏慌忙迎上,紧张的问她有没有事,福鑫公主摇着头,来到秦砚身旁,颤巍巍的唤了声:   “皇叔。”   秦砚冷面扫了她一眼,长叹一声,虽然没说话,但他这一声叹却也像座大山往福鑫公主头顶压下。   不知怎的,皇叔近两年越发冷漠,对谁都没好脸,所有皇家成员中,福鑫公主最怕的不是她父皇和母妃,反而是这位生人勿进的冷面皇叔。   “公主,您受苦了,快随咱家回去吧。”李顺说。   沈馨雅最后从后堂走出,余氏上前,给福鑫公主和沈馨雅都套上能从头遮到脚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把她们从后门带走。   贺啸天拍了拍贺平乐的肩膀:“没受伤就好,走,回家。”   搭着女儿的肩,父女俩来到秦砚身边,贺啸天说:   “闺女,去跟你师父道个谢,今日若非他在,你老爹我一个人还真没把握对付那么多人呢。”   贺啸天很自然的帮女儿和秦砚确定下师徒关系,不管秦砚是不是权宜之计才这么说,但认下这层关系对女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属于送上门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贺平乐低着头,只敢悄悄偷看秦砚,低若蚊蝇的声音说:   “多谢……王爷。”   贺啸天‘啧’了一声,提醒道:“这孩子,叫师父!”   贺平乐心虚,叫不出口。   秦砚将四轮椅转了个方向,直面贺平乐,冷声问道:   “不舒服?”   贺啸天不解,贺平乐秒懂。   “得了风寒?”秦砚又问。   贺啸天依旧不解,贺平乐还是秒懂。   “哼。”   冷哼一声后,秦砚兀自转动四轮椅离开,韩幸之与贺啸天拱手告辞后,紧随其后,倒是老管家不着急,笑眯眯的看着贺平乐,恢复了和蔼可亲。   他告诉贺平乐,秦砚之所以会赶来救场,就是因为听说贺平乐今天身体不舒服,他不放心让老管家给贺平乐送些宫内秘制的风寒药来,才听说贺平乐在外与人争执落水之事。   听了老管家的话之后,贺平乐全身都被惭愧笼罩。   装病逃学就算了,还被抓个现行!   啧,人果然不能做坏事,报应来得太快了。   **   第二天,贺平乐早早来到练功的小院儿,在两个顶碗师父没来的情况下,自己就先练了半个时辰,乖得没边儿。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贺平乐特地回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来找秦砚,在水阁前后转了一圈,没见着人,途经垂花门,正巧遇到送食的老管家,贺平乐迎上前询问:   “福爷爷,您知道王爷在哪儿吗?”   老管家指了个方向,回道:“在琴院。唉,又不肯吃饭,早膳也没用多少。”   贺平乐将老管家手里的食盒打开看了一眼,浓油赤酱东坡肉,油煎小黄鱼和蒜薹炒蚬子,看起来是两荤一素,但实际上那素菜里油星子也不少。   她跟秦砚一起吃过两顿饭,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油腻的东西。   “王爷的腿冬日里总是疼,夜里睡不好,饭又不肯好好吃,看着吧,到明年春日又该消瘦两圈。”老管家为了秦砚的身体操碎了心。   每天为了让他能多吃点,亲自盯着厨房换花样,可花样换得再多,王爷的胃口提不上来一切都是白搭。   “你去找王爷吧,陪他说说话也好。我去厨房,再盯着他们给王爷做点什么。”   老管家对贺平乐说完,便提着食盒往厨房去。   贺平乐往琴院的方向看了看,转身就走,小跑着上街逛了一圈后,在一条很小的巷子里找到她想找的东西,怕凉掉就藏入衣襟,用衣服裹好拿回来。   走近琴院,就听见一阵阵的琴声,像是在调音,贺平乐循声找去,在东南角的琴室找到秦砚。   “笃笃笃。”规规矩矩在门外敲了几下。   秦砚没有抬头,继续跪坐在长案后调弦。   贺平乐又敲了两下,秦砚依旧没反应,她便知道某人还生气,这个时候可不能走,若是被吓走了,那只会让里面的人气上加气。   关系破冰的关键就是有一方要脸皮厚些。   不理她,她就主动凑着些,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受点冷脸也是应该的。   琴室爱洁,不能着履入内,这规矩贺平乐懂,她把鞋脱在廊下,轻手轻脚走入,来到秦砚所在的长案旁,兀自给自己找来一块蒲垫,学着秦砚的动作跪坐而下。   直到她坐下,秦砚才冷冷瞥向她,正要开口驱逐,就见她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笑嘻嘻的递到秦砚面前,还带着些微喘,两颊泛红,额头沁着细密汗珠。   “我刚到孩儿巷买回来的糖芋苗,请王爷吃。”贺平乐说。   说完,贺平乐便把油纸包解开,露|出内里乾坤,大约二十来颗鸽子蛋大小的芋苗堆放在一起,裹着通透的黄糖浆,卖相有些不好,但扑鼻而来的味道却很独特。   贺平乐抽出两根竹签,一根递给秦砚,秦砚蹙着眉头,目光从竹签看到芋苗,再从芋苗看到竹签,哼声问道:   “你觉得本王会吃这种东西吗?”   贺平乐用竹签戳了一颗滚着厚厚糖浆的芋苗,说道:   “你别看它长得不好看,但很好吃的。”   秦砚嫌弃:“拿走。”   贺平乐坚持:“我不。你尝一个,不骗你。”   秦砚把松香块放到一旁:“这东西和你,只留一个。”   言下之意,你要继续留下说话,就把这玩意儿给扔出去。   谁料贺平乐果断站起身,说:“好,那我走。”   说完,不等秦砚反应过来,她就垂头丧气的离开了,秦砚看着她的背影,想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离开以后,秦砚才摇头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油纸包上。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能碰,但糖浆和芋头交|融在一起的香气刺激着他的神经,鬼使神差就用竹签戳了一颗,拿到眼前观察片刻后,才送到唇边咬了一口。   黄糖的清甜和芋苗的软嫩很好的融合在一起,不需要刻意嚼就能化在口中,甜丝丝的口感一点都不腥不腻,秦砚不知不觉就接连吃下一半。   正兴起时,一颗欠揍的脑袋探出琴室大门,吓得秦砚嘴里的芋苗来不及嚼就咽了下,直接噎着了。   贺平乐见他噎着,赶忙跑进去帮他拍背,甚至还想把手指伸进秦砚的嘴巴把糖芋苗抠出来,幸而被秦砚眼明手快的阻止了。   芋苗个头不算大,稍微咽了两下就滑下喉咙,贺平乐却还在不知疲倦地给他拍背,秦砚被拍得晕头转向,连声道:   “够了够了,别拍了。肺都要给你派出来了。”   贺平乐这才住手,关切问:“咽下去了吗?”   边问她还想掰秦砚的嘴巴,秦砚一记眼刀把她跃跃欲试的爪子给扫了回去。   “你说你吃就吃,紧张什么,这玩意儿孩子吃容易噎着,你个大人竟然也噎着了,真是的。”   贺平乐拍了拍心口,这要万一秦砚吃她送的芋苗吃出个好歹,那她岂不是要担上谋害王爷的罪名,这罪名只怕亲爹也兜不住,可不得后怕吗?   秦砚恢复平静,从容淡定把竹签子放下,贺平乐见他吃了不少,现在让他继续吃他定然拒绝,干脆啥也不说了,托起油纸包坐到一旁,戳着他吃剩的糖芋苗解馋。   “这还是碧溪买给我吃的,我吃了一口就惊为天人,当时就想着以后有机会要买来给你尝尝。”贺平乐边吃边说。   秦砚继续用松香擦拭琴弦,偶尔弹一下试试音,贺平乐并不介意,自然而然的坐在一侧跟他闲话家常。   “碧溪是我丫鬟,比我大两个月,她是在京城长大的,知道好吃的东西在哪里。”   “你别看有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但味道却一点也不输大酒楼,这就是老百姓的智慧,花最少的钱做最好吃的东西,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秦砚原以为自己不喜欢说话,喜欢安静的环境,但此刻却在她罗里吧嗦的闲话家常中体验到一种久违的和睦融洽。   隐约记得小时候,还是太子的兄长追着他喂饭时也是这样,啰啰嗦嗦说一大堆,从一开始的劝饭,说着说着就成了八卦会,父皇的哪个妃子善良,哪个妃子不善良,他如数家珍,比父皇还要清楚。   有的时候,秦砚就就着皇兄的一箩筐废话吃饭……   秦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暗自叹息,少时记忆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讽刺!   正发散思维,秦砚听见院中脚步声,老管家匆匆走入琴室,见贺平乐盘腿坐在一旁吃东西,竟愣了愣,毕竟他家王爷可是个对环境要求极高的人,饭不精致不吃,景色不宜人不坐,竟能容忍贺小友这般无状坐在身边吃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他是来传话的:   “王爷,宫里来传旨,说陛下请王爷入宫一趟。”   秦砚若有所思问:“可说了什么事吗?”   老管家摇头:“未曾。”   “知道了。”说完,秦砚看向贺平乐,贺平乐意会,连忙起身说道:   “我这就走。”   秦砚叫住她,说:“书斋里有两服预防风寒的药,你拿回去煎了喝。天凉了,勤换衣裳,勤喝姜汤。”   贺平乐点头,乖巧应声:“哦。”   说完,她离开琴室,一步三回头。不知怎的,总觉得秦砚听到陛下传他入宫后不开心,是错觉吗? 第27章   秦砚入宫,直接被抬到勤政殿外,大内总管赵禄迎上前行礼:   “参见王爷。”   秦砚抬手,听见勤政殿内有声音,问赵禄:“谁在里面?”   赵禄恭谨回道:“回王爷,是太子和承王。”   “那我等会儿再进。”秦砚说。   赵禄笑道:“王爷有陛下手令,何需等待。”   说完,赵禄便亲自扶着秦砚的四轮椅轿子,将秦砚送入殿中,抬轿椅的宫人把人送到后,便抽了抬杆,鼻眼观心到殿外等候传讯。   入殿后一眼就看见被罚跪在隔开外殿和内殿屏风处的承王秦照。   秦照等宫人们全都退出去后,才赶忙拱手对秦砚行礼,他容貌周正,身强体壮,皮肤黝黑,笑起来一口白牙十分瞩目。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殿内又传来启明帝的斥责:   “……你是我礼朝太子,怎可被那些蛮夷牵着鼻子走?有失体统!”   太子语调轻柔的认错:“是,儿臣知错。”   “你!”启明帝恨铁不成钢:“每回说你都这副样子,朕说错你了?教了无数遍你怎么就学不会……”   承王跪着,太子在挨训,秦砚来得不是时候。   想到南书房看会儿书,等他们说完话再过来,谁知四轮椅刚转了个方向,就听见内殿传出启明帝询问的声音:   “是小十九来了吗?”   秦砚只好停下动作,对内殿回了句:“是。”   片刻后,启明帝从内殿走出,对秦砚招手:“来了还等什么,进来。”   太子秦朔紧随启明帝身后,见到秦砚,他略带书卷气的脸庞露|出笑容,仿佛看见救星般与秦砚打招呼:   “见过皇叔!”   秦砚对他点头回礼,又对启明帝作礼,太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秦砚身后主动为他推车进殿。   “父皇,皇叔来了我能起来吗?”承王秦照卑微问道。   启明帝直接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勤政殿内,龙案上茶水喝了一半,奏折堆积如山,好几本折子同时打开,朱砂御笔随手搁置在旁。   “你来得正好,朕都快被他们气死了。”启明帝扶额坐下。   太子无奈叹息,乖乖站在一旁听训,不敢造次,他与秦砚同岁,文质彬彬,和风细雨,写的一手令大儒们都为之称赞的好字,不过除了字写得好这个优点外,太子秦朔其他方面就有点普通了。   说好听点叫性子温软,说难听点叫优柔寡断,被朝臣们私下称为最好相处的太|子|爷。   要知道一个太子,朝臣对他的评价是好相处,可不是一件好事。   为此启明帝操心不已,时常将太子提进宫来教导训斥,希望他能多学一点为君之道,奈何太子无论怎么被训,都只是表面答应,转过身去面对朝臣时还是维持原样。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四弟跪了多时,不若先叫他起身吧。”太子温和劝道。   启明帝肝火更旺:   “先管好你自己再去管他吧。”   太子垂首:“是,儿臣错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启明帝简直要崩溃,挥手道:   “去吧去吧,朕没命跟你耗,回你的东宫反省去!”   太子没脾气的应声:“是,儿臣告退。”   太子离开以后,启明帝也对跪着的承王秦照道:“你也滚回去反省,禁足十日。”   秦照哪里敢惹气头上的老子,磕完头就飞也似的跑了。   启明帝气得直咂嘴,冲秦砚道:   “朕让太子接待北辽使团,谁知北辽使团一纸文书,说他们什么可可尔亲王亲自来访,礼朝需以同等身份之人迎接,你猜怎么着?他堂堂一个太子殿下,居然真的上赶着迎出三里地外,你说他办的什么事儿!”   礼朝太子对北辽亲王迎出三里地外确实不太合适,两国有邦交,不是从属关系,但北辽使团是客人,对主家提出这个要求本身就很无礼,对无礼之人太客气并不会赢得尊重,只会在今后的外交路上让人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两国之交分寸很重要,不怪启明帝生气。   太子此种行径皇帝骂得,旁人却不能评论,秦砚转问:   “那承王呢?”   提起这个,启明帝又是一阵头疼,长叹一声:“好勇斗狠,宫里的拳师被他打了个遍,这回打的是姜建功,你记得他是谁吧?”   秦砚点头:“前骠骑校尉。”   “没错!人家可是正儿八经在战场上立过功的功臣,要不是受了伤,现在还在战场上披荆斩棘呢,他倒好,一拳把姜建功的鼻梁给打断了!下手如此狠辣,御史台参他的奏本如雪花一般飞到朕的案上!”   “他还不知错,跟朕说什么‘比武场上无父子’之类的屁话,坚称自己赢得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唉,朕的这些儿子没个省心的!老大软弱,老四暴力,老六好赌,老七有毛病,气死朕了。”   启明帝喋喋不休的念叨自己的几个封王的儿子,秦砚有经验,知道这个时候要默默听着,只要搭上一句话,把启明帝的话匣子打开,那这场谈话,不到深夜是结束不了的。   终于,把儿子都数落一遍后,启明帝的注意力才回到秦砚身上,问他:   “你知道朕为何宣你入宫?”   秦砚摇头。   启明帝从他的龙案上找出两本奏折,展开读道:   “今参奏康平王横行无忌,嚣张跋扈,损及京兆府……”   读完之后,启明帝问他:“你去京兆砸门槛做什么?有事传召他不就得了?”   秦砚毫不否认:   “臣弟有错,陛下直接责罚便是,无需亲自宣召入宫,一切罪责臣弟自当领受。”   启明帝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倒痛快!”   秦砚不想做无谓的争辩,直言道:   “陛下要罚,下旨即可,若无其他事宜,恕臣弟告退。”   说完,秦砚便要离开,被启明帝唤住:   “怎么说两句就要走,回来!”   秦砚只好回身,启明帝兴致勃勃的凑到他面前,负手躬身,目光热切的盯着秦砚,却不说话,把冷漠的秦砚看得没法再冷漠,问:   “臣弟脸上长花儿了?”   启明帝笑着轻问:“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原是为了这个!秦砚心道,面上依旧不改颜色,淡淡‘嗯’了一声。   “宣宁候之女?”启明帝满脸写着八卦。   秦砚反道:“陛下既然全都知道,又何必多问。”   “不听你亲口说朕不信。”启明帝说。   秦砚:……   “有个徒弟拴着你也好,朕就不必担心有天醒来听人说‘康平王看破红尘当和尚去了’的消息。”启明帝说完又问:“对了,你师父知道了没?”   “师父还在闭关。”秦砚答。   “行吧。等他出关给他个惊喜。”启明帝笑言。   秦砚低头不语,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启明帝蹲下身,伸手捏了两下秦砚的腿,关切问:   “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秦砚摇头。   启明帝叹息说:“徐清虽然没什么用,但为了治你的腿也算花了不少心思,他那套新研制出来的针灸法,不管有没有效你总得试试,别总把人家拒于门外,你自己放弃了,叫旁人如何帮你?”   秦砚说:   “我自己的腿自己知道,陛下让徐院正不必再为我费心。”   “不许说丧气话!有病就治病,又不是活不了,你从前那精气神儿哪儿去了?被狗吃了?”启明帝斥道。   秦砚欲言又止,看向启明帝的目光带着疑惑,最终却还是选择把嘴闭上,沉默以对。   “这两日徐清就会去你的新府邸,必须试!听见没?”启明帝强势吩咐。   秦砚沉沉呼出一口气。   启明帝了解这个他亲手带大的弟弟,知道他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担心,会好的。”   **   秦砚从宫里回来后,两天都没出院子,贺平乐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找他一起吃饭,连院门都进不去。   老管家甚至说秦砚这两天连东西都不怎么吃,三餐送进去,几乎原封不动的给拿出来。   听说他上回吃了些贺平乐从外头买的小食,老管家特地找贺平乐问了详细地址,让韩幸之亲自骑马去买回来给秦砚送去,但依旧没有效果,秦砚的胃口始终不好。   第三天,秦砚所住的琴院那边传出争吵的声音,好像是太医来给秦砚治腿,但秦砚不配合,直接把太医给赶走了。   身体病痛只有自己知道,旁人不能感同身受,是无药可医还是心理障碍,贺平乐无从所知,也不敢问,只能每天更加刻苦的练功,丝毫不敢懈怠,因为她隐约察觉,在水阁之上偶尔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她。   五天、十天,半个月静静过去,贺平乐顶着装满水的木碗渐渐适应,木碗也会时常翻洒,但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手忙脚乱,相对的,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力气的掌控力越来越强。   辛苦的训练之后,终于迎来她每个月的两日休息。   贺平乐每日早起惯了,睡不了懒觉,起床后干脆到自家演武场去练跑圈儿,没想到亲爹居然也在,贺平乐在旁边看亲爹耍了一套剑法后,殷勤的给老爹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希望老爹能不吝赐教。   “爹,我近来力气控制得不错,你这剑法教教我呗。”贺平乐说。   贺啸天擦了把汗,回道:   “教你可以,但今天不行,我一会儿就要出门。”   “上朝吗?”贺平乐问。   贺啸天摇头说:“我有个部下病得不轻,过会儿我去看看他。”   贺平乐想着自己今天也没事,便问贺啸天:“爹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今日得闲了?”贺啸天问,见女儿点头,想了想便说:“我看行!你不嫌闷就随我去,中午把你娘叫出来,爹请你们娘儿俩吃潘楼去。”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贺平乐当即应允,雀鸟般欢快的回去换衣裳,出门之前特地绕到主院跟亲妈说了中午亲爹请客的事儿。   **   贺啸天骑马带女儿,特地换了双人鞍,让和女儿坐前面,他拉着缰绳慢悠悠的乘马而行,父女俩有说有笑,沿着金水河岸,走过白虎桥,来到双柿子街附近。   亲爹要来看望的病人家就住在这附近,贺啸天来到一户小院外,院门旁有块门牌上写着‘姜宅’二字。   贺啸天率先下车后把贺平乐从马背上抱下来,然后拎着在街上买的两坛金陵春和瓜果点心敲响这户小院的门。   就听院中传来一声询问:“谁啊?”   贺啸天冲门内喊道:“是我,老贺!建功兄弟在家吗?”   院门很快就打开,一个老仆迎出门外,对贺啸天参见:“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   贺啸天将老仆扶起,问:“建功在家吗?我找他来喝酒。”   “在呢,刚说在家里闷得慌,闹着要出去呢。侯爷来得可真是时候。”老仆回道,见贺啸天手里牵着个小姑娘,不禁问道:“哟,这位小姐不会就是侯爷……”   贺啸天把女儿拉到身边,亲亲热热的介绍:   “我闺女!”   老仆显然知道贺啸天的情况,闻言立刻明白,与贺平乐躬身行礼:“参见小姐。”   “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在家无事,缠着父亲出门,叨扰了。”   无论什么时候,礼貌的孩子都讨人喜欢,老仆喜笑颜开的把他们父女迎进门,接过贺啸天手中的酒坛和吃食,将他们引入院中。   一个脸上缠着绷带的汉子从门内走出,他妻子追着出来给他整理了下衣领,隔空对贺啸天父女点头一礼,便羞怯的回屋去了,院西的厨房上冒着炊烟,外墙挂着几张猎弓,东边的屋子有稚童的读书声,总的来说,这户有粗使婆,有仆人,是个殷实人家。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我这里还能少了你的酒喝不成?”姜建功见到贺啸天打趣道。   贺啸天不甘示弱回怼:   “那说不准!万一你给我喝白水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   两人你推我让耍了两个花招,年轻时在一处打过仗,战场上养出来的过命交情,不在乎身份地位,兀自凭真性情交往,直来直去。   “这是姜世叔,叫人。”贺啸天对女儿说。   贺平乐大大方方的唤道:“姜世叔好。”   姜建功得知贺平乐身份,特地叫妻子包了个红封给贺平乐,贺平乐问过贺啸天之后才敢收下,乖乖巧巧的道谢。   贺平乐随父亲在茶桌旁坐下,姜夫人叫人送些点心瓜果来,说话间贺平乐才知道这位姜世叔的伤竟与皇子有关。   他在战场腿脚受伤后,骑马不利索,便回京述职休养,偶尔教导一下皇子们的功夫,怎料十多日前四皇子秦照提出比试,姜建功以为就是普通切磋,没想到真动起手来,谁知四皇子动了真格的,姜建功一时大意给四皇子打断了鼻梁,所幸没出大事。   “四皇子的启蒙武师是关外人,拳脚狠辣,有时候真不能掉以轻心。”贺啸天说。   姜建功也有悔意。   两人又聊起了从前营里的事情,贺平乐听得有些无聊,正好此时围墙外传来一声叫卖糖人的声音,贺平乐便扯了扯贺啸天的衣袖,小声在他耳旁说:   “爹,我想去买糖人吃。”   贺啸天往外面看了看,姜建功说:“我叫人去买……”   “不用,我想自己去挑糖人样式。”贺平乐说。   贺啸天洞悉一切:“买糖人是假,坐不住是真吧?”   贺平乐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眨巴两下,贺啸天被她这滑稽样逗笑,说:   “行了,去吧。别走太远,糖人多买几个,姜世叔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呢。”   “知道啦。”说完,贺平乐飞也似的跑出去。   想吃糖人其实也不全是假,贺平乐很快找到卖糖人的,要了两个孙猴子,两个七仙女,可她前面还有不少孩子在等,贺平乐便蹲在小摊儿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卖糖人的当场作画。   正看得起劲儿,就听身后有人叫她:   “平乐!”   贺平乐循声望去,在不算宽的马路斜对面看到一辆豪华马车,马车的车窗里有个年轻姑娘半个身子都探出,向她挥舞手臂。   竟然是福鑫公主!   这公主当得还真是一点都不压抑,成天在外面玩耍。   贺平乐跟卖糖人说了句‘待会儿来取’,得了应答后,才穿过马路,来到福鑫公主的车窗下,仰头问她:   “要行礼吗?”   福鑫公主噗嗤一笑:“得了吧。你干嘛呢?”   贺平乐指了指人气十足的卖糖人摊位,据实相告:“买糖人。你呢?”   福鑫公主正要回答,就听马车里传出另一道声音:   “跟谁说话呢?”   问完,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把福鑫公主往旁边挤了挤,他肌肤麦色,牙齿雪白,眉心蹙着,看着有点凶狠的样子,他探出头来观望,盯着贺平乐看了一会儿后,面带嫌弃的问福鑫公主:   “邱家女啊?”   贺平乐满头黑线,心道自己跟邱家女长得到底有多相似,竟然让人一眼就看出来。   福鑫公主说了句‘不是’后,凑到男子耳旁说出贺平乐的身份,男子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我皇叔收的小徒弟啊。”   听他的语气似乎很是质疑。   福鑫公主又跟贺平乐介绍:   “平乐你别介意,我四哥就这性子。”   公主的四哥……那不就是……皇子?四皇子叫什么来着?   四皇子无趣的把身子缩回马车,不耐烦的催促福鑫公主:   “快着些!”   “公主和殿下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贺平乐便要走开,回卖糖人的地方去。   福鑫公主喊住她说:   “不妨事的。难得遇见你。”又说起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不瞒你说,我四哥之前在校场与武师较量,把人家鼻梁打断了,后来才知那武师乃战场老将,他心中过意不去,便想到那武师家中致歉,母妃怕他脾气不好再得罪人,反正我在宫外,便叫我陪他一同过来。”   这么一说贺平乐就懂了:“原来把姜世叔鼻梁打断的就是……你哥啊。”   秦照再度探出头,惊讶问:“你怎知道?”   贺平乐指了个方向,说:“我和我爹来看姜世叔,我刚从他家出来买糖人。”   秦照面色一惊,小声问道:“你爹还在他家吗?”   贺平乐点头:“在啊。你们现在就去吗?要不要我带路?”   秦照面犯难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马路对面热气腾腾的早茶店说:   “算了吧,你爹太啰嗦,我还是等他走了再去吧。”   贺平乐便说要走,福鑫公主挽留她,盛情难却,贺平乐只好跟他们兄妹去了早茶店。   双柿子街毕竟不同朱雀街,早上吃早茶的也有,但不算多,因此二楼的临窗雅间还有空着,要是同样的早茶店开在朱雀街上,这个点儿别说坐雅间了,能在大堂捞个座儿都是好的。   原本吃过早饭的贺平乐,在福鑫公主的盛情劝说下,又在这早茶店啃下了一份酥烙和一只羊肉包子。   三人不知不觉就说起秦砚,秦照脸上止不住的崇拜:   “皇叔要是没生病,我哪需要跟什么宫廷武师学武啊。”说完看看贺平乐,酸溜溜的说:“你运气倒是好。”   贺平乐不知怎么回答,秦照忽然问她:   “他教你什么了?跟我说说!”   贺平乐想起自己每天在秦砚私宅里顶碗的事儿,有点说不出口,秦照见她为难,疑惑道:   “不能说吗?还是他什么都没教你?”   贺平乐打了个哈哈,打算把自己正在学顶碗的事情给遮掩了过去,就在此时,楼下街道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三人从窗户探头去看,就见一个颇为壮观的仪仗队从兴华门的方向走来,前方羽林军开道,后方坠着上百精兵,中间还有两队别国的军队护从,加起来近千人,护送着中间一个巨大的,罩着红布的物件,从双柿子街上经过,吸引了这街上所有人的注意。   贺平乐不禁好奇问:   “什么来头?”   福鑫公主不知,秦照却叹道:   “大哥总是整这些,父皇知道又要责罚他!啧,不长记性!”   从秦照的口中得知,这些仪仗队是北辽使团要运送的东西,北辽使团早十日便到了礼朝京城,但运送的东西因为过于巨大,因此比使团晚了十多日,至于东西具体是什么,秦照也说不清。   趴在窗口等仪仗队过去之后,贺平乐便开口告辞:   “我该走了,二位殿下……”   话未说完,就被秦照打断:“你还没说皇叔教了你什么呢,说完再走!”   贺平乐摊手:   “没教什么。”   秦照不信:“不教你东西,收你为徒做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令贺平乐感觉不太好,福鑫公主赶忙从中调和:   “四哥,你态度好点,别这么凶巴巴的。”   秦照不耐惊讶:“我哪里凶?是她自己藏着掖着,不坦诚。”   贺平乐听了他的说话方式,相信姜世叔的鼻梁确实是这小子打断的,这种人也不见得心思多坏,但发起拧起来六亲不认。   这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妙,便对福鑫公主说:   “出来时间太长,我爹要找我了。告辞。”   秦照不觉得自己说话方式有问题,还觉得贺平乐太敏感,于是拦住她的去路想解释,可说出的话却仍旧不中听:   “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又不是让你教我,只是问问而已,你隐瞒个什么劲儿啊?”   贺平乐不悦道:“你想知道不会去问你皇叔,盯着问我就有意思了?”   秦照被当面怼了,微微愣住,也不知脑子里经过多少回转,看着贺平乐过于娇美的面庞,狐疑道:   “不会收徒只是幌子吧,若你说的是真的,皇叔收你为徒却不教你东西,那你的作用是什么?暖|床?”   贺平乐呼吸一窒,没想到‘暖|床’会从这少年王爷的口中说出。   福鑫公主勃然大怒,拍桌而起:   “四哥!你是脑子坏了,还是嘴坏了,说的话臭不可闻!平乐是我朋友,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秦照刚才没过脑子,话说出口也知道错了,本想说声‘抱歉’,可被亲妹妹直接说嘴臭他也是火了,梗着脖子继续杠:   “秦福鑫,别忘了谁才是你哥!你胳膊肘怎么向着外人?”   福鑫公主据理力争:“你是我哥没错,可你说的话太脏了,我听不下去。”   贺平乐看着两兄妹为她争吵,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后,径直转身离开,可秦照觉得他话没说完,不能就这么让贺平乐走,伸手阻拦:   “站住!”   贺平乐的脾气本就在临界点徘徊,他这一伸手无疑像是点燃了火引,贺平乐抓住秦照的胳膊就往他背后一拧。   秦照只觉眼前一转,手臂被一股强大到绝对不可能逆转的力量扭到背后,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就被人踢了一脚,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倒。   被女人扭手踢屁|股这件事,对于自诩秦氏家族中武学天赋仅次于皇叔的秦照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   “你敢偷袭,还敢对本王下这么重的手!”   贺平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疑惑万分:“下重手?”   呵,他怕是没见过她真正‘下重手’是什么样子!   福鑫公主见识过贺平乐的怪力,赶紧提醒哥哥:   “四哥,你别作死,她脾气可大了!”   大到能把一艘船拉来踢去的,四哥可能不知道,但她刚才作为旁观人可是看得分明,平乐已经对四哥下手很克制了。   然而,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别作死’三个字怎么写,对于妹妹的劝说不仅完全没听进耳,二话不说就往贺平乐冲去,他还考虑到贺平乐是个小丫头,特地没用什么招式,毕竟他也不是真的要打她,只是想把她制服,让她知道错就行了。   贺平乐身子自然一轻,往旁边迅速让了让,别说,顶了几个月的碗对她的帮助真的很大,让开秦照的攻击后,贺平乐顺势一撩,把秦照的手臂往他自己的脸打去。   只听‘啪’一声,秦照被自己重重打了一巴掌。   这回他总算知道自己让错认人了,这丫头看着不会武功,实际却憋着坏暗地里出手,看来不狠狠的教训她是不行了。   福鑫公主在旁边干着急,不知道怎么劝好。   贺平乐被秦照纠缠得不胜其烦,干脆看准时机,大喝一声,揪着他的腰带把他整个人举过头顶,问道:   “还打不打?”   秦照手脚乱舞,脸和脖子臊红一片,被一个小丫头举过头顶无法挣脱,简直是奇耻大辱,这种时候,就算被打死骨气也不能丢,扯着嗓子喊道:   “怎么不打!等我下来,打得你满地找牙!”   贺平乐气极,把人往前摔去,把二楼雅间的门直接砸了个窟窿,楼下的护卫听见动静冲上楼,贺平乐抓起一张重于百斤的桌子就往楼梯砸去,桌子碎了,楼梯栏杆断了,护卫们被桌子挡在楼梯上。   贺平乐觉得继续在这里打下去的话,这早茶店怕是都要被她拆了,于是一把揪住秦照的腰带,拎小鸡似的把他从楼上拎到楼下,轻飘飘的甩出早茶店。   秦照从学武以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打击。   宫里的武师们和他对打都有分寸,没谁敢真的伤了他,再大一些他武艺见长,就更加只有他打倒别人,从来没有被人打倒过。   他对自己的武学造诣很自信,自信的认为已经可以跟天赋异禀的皇叔相比,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秦照学的武功和招式,为什么在这小丫头面前毫无用处,不管他的招式再花哨,小丫头的手只要沾到他的身,就像铁爪一样牢牢的擒住他,绝无可能再被他挣脱。   他像件衣服一样,被小丫头轻轻松松摔过来甩过去,最后一次被护卫们接住,可七八个护卫接住他愣是没站稳,带着他一起统统摔倒,把早茶店外面的桌椅都砸翻在地,桌上那些人们吃剩的馄饨汤面一股脑儿的倾倒在他们身上,狼狈两个字已经无法形容他们此刻的形象了。   贺平乐一步一个脚印往他们走去,她步履沉重,连地面都在跟着震动,有那么一瞬间秦照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干什么呢?快住手!”   贺啸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贺平乐这才收敛心神,让理智回归,转身唯唯诺诺的喊了一声:   “爹。”   这前后脸色转变之快,让秦照等直呼内行,并为自己所受的伤害感到冤枉。   贺啸天是出来找女儿回去的,没想到遇见了这场争端,他先看见的是承王秦照,以为他在当街被打,正要上前援助时,看清了打他的人是谁。   女儿不会无缘无故动手,贺啸天立刻认定错误方在承王那边。   上前将女儿护到身后,对承王秦照问:   “王爷,小女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么多人当街欺负她?”   刚刚被护卫扶起来,断了一条胳膊,歪了一条腿,感觉全身都要散架的秦照大为震惊,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耳朵被打坏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听见宣宁候质问自己,为什么欺负他女儿!   神特么欺负她女儿!   这男人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但凡长一只眼睛也看得出来是她女儿在欺负他们吧!   秦照指了指自己的断臂,委屈巴巴道:   “侯爷,咱做人得讲点良心。”   贺啸天却选择性失明,对贺平乐问:“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贺平乐低头看了看自己,把被秦照腰带割到的细小伤口呈现给贺啸天看:   “其他没什么,就是王爷的腰带太锋利了。”   秦照闻言,如遭雷劈,外焦里嫩。   这父女的血缘关系简直比铁还硬,倒打一耙的本领是家传的吗?   他一个受害者,被人举起来抛出去,举起来抛出去,往复多回还没告状说什么,那个施暴者竟然埋怨他的腰带锋利!   怎么着?反倒成了他的错?合着他不该束这么锋利的腰带出门呗!   福鑫公主也凑过来看贺平乐受伤的手心,赶忙抽出干净的帕子给贺平乐来了个简易包扎,这举动看在秦照眼中,心寒又扎心!   他亲爱的妹妹难道看不出来,明明是她亲爱的哥哥受的伤更严重吗?   贺啸天问福鑫公主:   “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福鑫公主往作死的哥哥看去一眼,以手掩唇,在贺啸天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贺啸天的脸色当场就黑如锅底,如电般的双眼瞪向秦照,把秦照瞪得背脊发凉……   “哼!我们走!”   贺啸天重重地冷哼一声,拥着女儿转身要走。   秦照疑惑他亲爱的好妹妹究竟跟贺啸天说什么了?不禁对贺啸天父女喊道:   “侯爷这就走了?此事难道不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他其实是想解释一番,可不知怎么的,话说出来就变成这种挑衅的意思。   果然,贺啸天愤然转身,对秦照沉声道:   “王爷不必担心,此事本侯自会向陛下请罪!”   说完,不管秦照傻不傻言,贺啸天都头也不回的离开,秦照眨巴两下眼睛,感觉自己刚刚解除的禁足,可能又要加倍了。   **   因着贺平乐打伤了承王秦照之事,原本约好一家人去吃潘楼的事情也只能搁浅。   当街殴打皇子之事不能拖,越拖事越大的道理贺啸天懂,于是他回家以后,立刻换上官袍,入宫求见启明帝。   贺啸天将事情原委,告知启明帝知晓,但很有分寸的隐下承王说的那句脏话,只说口角争端,那句话不需要他特地说了让陛下难堪,反正今后自会有人传入陛下耳中,那样比他当面说出来更有力量。   贺啸天跪下为女儿道歉:   “陛下,是臣约束不周,臣女自小生于乡野,她初入京城,对京城的规矩不甚了解,对承王殿下多有冒犯,还望陛下念在她与臣失散多年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   启明帝将贺啸天扶起身,说道:   “爱卿何须如此!快快请起。”   贺啸天起身后,启明帝在龙案前踱步,片刻后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这天下真是一物降一物,承王乖张任性,暴力成瘾,屡教不改,朕与他好说歹说,他也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放在心上。”   “今日竟在外吃了苦头!甚好!甚好!”   启明帝边说边笑,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一般。   “不瞒爱卿,朕从前也有过以暴制暴的想法,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对他下手,不为别的,只因他的身份无人敢罢了,就算奉旨去也是点到即止,久而久之,纵得他是无法无天。”   “好比这回他下手极重,打断了姜建功的鼻梁,若是再无人制止他,今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端。”   贺啸天听到这里,说道:   “承王殿下本性不坏,今日他会出现在姜家附近,可见也是想去慰问姜武师的,被小女打乱了他的步骤,真是不该。”   启明帝摆摆手:   “哎,朕觉得是好事!你这闺女了不得,性情真挚,不畏权势,朕喜欢!她不仅没错,朕还要赏她!”   启明帝说赏就真的唤来秉笔太监拟旨。   这个结果贺啸天确实没想到,他是想着先入宫说明情况,免得被承王恶人先告状,没想到陛下非但不怪罪,还让他带了好些赏赐回家。   可见陛下是真的有心改改承王的脾性,借今日之事教他做人。   **   承王秦照被送回王府,包扎伤口的时候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又觉得贺啸天临走前那句话有深意,怕他添油加醋,秦照只叫人简单把伤口处理一番后就急急进宫去了。   勤政殿中鸦雀无声,秦照在外探头探脑了片刻,对守殿太监问:   “刚才有谁来过没有?”   守殿太监不敢说话,只点了点头,秦照心里就有数了。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进来!”   启明帝的声音自殿内传出,秦照心上一凛进殿去。   “参见父皇。”   启明帝埋头批阅奏折,换折子间瞥了他一眼,而后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干晾着秦照,弄得秦照心里七上八下。   “听说承王殿下今日勇猛的很,不知战绩如何啊?”启明帝边批阅奏折边问。   秦照听他父皇的语气就知道贺啸天定然已经入宫告过状了,暗道一句:好速度,老奸巨猾。   臊眉耷眼的回道:   “看儿臣这样父皇还不知结果吗?何须出言挤兑儿臣。”   启明帝冷哼:   “朕哪敢挤兑承王殿下。”   秦照受不了阴阳怪气,道:   “父皇有话直说便是,不必与儿臣绕弯子。我知道贺啸天定然已经入宫来告过我的状,可父皇也不能只凭他一面之词就断定儿臣的过错吧!”   启明帝放下折子,淡淡道:   “朕自然不会听他的一面之词。”   “那就请父皇也听听儿臣的解释。儿臣是什么人,父皇应当知晓,我光明正大,不屑做出那背后诬告捅刀之事!”秦照义愤填膺的说。   启明帝反问:“背后诬告捅刀?你指的谁?”   秦照说:“刚才谁来过,儿臣指的就是谁!他趁儿臣回府包扎伤口,独自前来告状,不就是为了能占得先机,叫父皇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儿臣的错。我不傻,这道理我懂!”   启明帝看着眼前这半大的儿子长叹一声,此时外面传来太监吟唱:   “福鑫公主驾到。”   秦福鑫嘟着嘴进殿,心情不太好。   她在外祖家还没住到一个月突然被父皇召回宫中,知道定然是因为今天四哥的事,心中不忿,本来她还能在宫外逍遥一阵,为了不回宫,她甚至威胁李顺,不许将她落水之事告诉母妃,没想到那件事瞒住了,却因为四哥的事受连累。   如今被召回宫中,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出去呢。   “九妹妹来得正好,父皇可以问问她,我是不是只说了几句话,姓贺的那丫头就狂性大发,父皇您是没看见她打人的样子,跟那巨力怪似的,她揪着儿臣的腰带把儿臣举过头……”   “闭嘴!”   启明帝难得对八卦不感兴趣,打断秦照的话,对福鑫公主问: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满怀怨愤的福鑫公主看了一眼作死的四哥,语调平静说:   “回父皇,正如四哥所言那般,他确实只对平乐说了几句话,平乐就对他出手了。”   秦照连连点头,顿觉扬眉吐气:“父皇您听见了吧,九妹妹最是公正,她不会说谎骗人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福鑫公主又道:   “可父皇知道,平乐是听见四哥说了什么才动手的吗?”   秦照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福鑫公主将当时他们的对话原封不动的背给启明帝听,启明帝越听眉头越皱,尤其听到最后那句‘暖|床’的话之后,整个人就如爆发的火山般猛然站起,暴怒斥道:   “混账东西!朕知你不善言辞,不料你竟口无遮拦至此!”   “平日你刚愎自用,出手狠辣,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仗势欺人,打得功臣鼻梁断裂,朕就不该觉得你是无心之过!”   “你当宣宁候入宫是想诬告于你吗?朕告诉你,宣宁候入宫只是请罪,连你一句坏话都未曾说过!是朕!不信你没有过错,这才派人将福鑫召回宫中对峙。”   “那种污言秽语,你是怎么能对一个姑娘说出口的?更别说,其中还有你皇叔之事,你是想侮辱人家小姑娘,还是想侮辱你皇叔?”   “朕对你太失望了!”   启明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戳在承王身上,父皇以仁义治国,他见过父皇发火,可那都是对贪官污吏,对恶贯满盈之人,秦照从未想过有一天,父皇会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   精神为之颤抖,秦照下意识就跪了下来,低头不敢言语。   “承王秦照,暴戾成性,口无遮拦,今罚去保康门守城三月!”   秦照傻眼,他堂堂一个王爷,父皇竟然让他去守城门?   这保康门又是连接内城和外城的,所有要入内城办公的官员都会经过保康门,他一个封了王的皇子去守城门,不吝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打脸!   便是之前他打断姜建功的鼻梁,也未有此惩罚,怎的今日因为一句闲话就获如此大罪!   秦照有点想不通,可父皇金口玉言,说出的话绝对不可能更改,因此秦照尽管心中不服,却也只能奉旨行事。   悔不当初。   **   秦砚在私宅中也听说了承王被贬去保康门看守城门之事,问过缘由才知,竟又跟贺平乐那丫头有关。   等她回来练功之日,秦砚难得把她唤到琴院说话。   贺平乐正襟危坐的跪坐在侧,多日不见秦砚,他俊雅不减,却清减不少,脸色比日前更加苍白,只见他轻掀薄唇对贺平乐道:   “你可真是有本事。只是放了你两日假,你竟把承王给弄到守城门去了。”   贺平乐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决定有什么说什么。   “未必与我有关吧,承王目中无人多年,陛下定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愤然于胸,任何事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我只是刚好赶上了那个爆发点,成了火引子。”   秦砚见她说得理直气壮,不禁觉得好笑,多日来的阴霾心情终于见了些阳光。   “强词夺理。”秦砚有气无力的说。   贺平乐见他唇角微微上翘,但精神仍然倦怠,故意问道:   “王爷,你可知道承王殿下说了什么,我才跟他动手的吗?”   秦砚微愣,老管家只与他说了承王被罚守城门和这丫头当街殴打王爷之事,至于原因只有简短一句:口舌之争。   “他说了什么?”秦砚好奇问。   贺平乐跪行到秦砚身边,欲凑近他说话,被秦砚闪开,谁知贺平乐扣住他闪躲的肩膀,让他无法动弹,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告知他自己和承王动手的真正原因。   秦砚眉头蹙起,盯着贺平乐的脸看了又看,好半晌才问出一句:   “他真那么说了?”   贺平乐头如捣蒜,一本正经且冠冕堂皇的回道:   “本来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跟承王动手,可是他对您,我最尊敬的王爷大人出言不逊,那我就不能忍了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对我来说,捍卫我家王爷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秦砚听着这肉麻细细的话,嫌弃的同时,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玩笑归玩笑,承王如果真说过那句话,秦砚自问没那么好的脾气就此算了,他还没死呢,就敢欺负到他的人头上……   而此时此刻,正穿着普通小兵服,满面愁容在保康门站岗的承王秦照没由来背脊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寒颤。 第28章   老管家听说主子唤贺小友说话,当即亲自端了茶水过来,在门外就看见王爷嘴角居然挂着笑,王爷这阵子很消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了。   贺小友开朗豁达,成天像个小太阳似的,这样的姑娘真是不多见。   不想打扰他们,老管家便在廊下等候了片刻,贺平乐与秦砚说了会儿话便去别院练功去了,经过老管家身边,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老管家看着贺平乐离开才端着茶水进门。   将茶盘搁置在案桌上,老管家说:   “贺小友真是活泼。”   秦砚哼了一声:“胆子也大!”   说完,秦砚便从桌边取出一张空白信纸,伏案写起什么来。   老管家叠手在旁等候:   “胆子是大!上回惹了公主,这回惹了承王,真是一刻都不消停。”老管家笑眯眯的说:“不过这也是贺小友的标志,哪天她要是消停了才奇怪呢。”   秦砚很快便写完信,将之折叠好放入信封之中,递给老管家:   “送到孟杰府上。”   老管家接过信件,领命问道:“王爷怎会想到给兵部孟大人送信?莫不是为了承王?”   秦砚用帕子擦了擦手:“他口无遮拦不是一两日,若不让他得个深刻教训,今后少不得祸从口出。”   话已至此,老管家便明白主子用意了,拿着信办事去了。   当天夜里戌初时分,秦照奉旨站了一天的岗,终于可以换防休息,王府的下人早已算好时辰等候在侧,有的上前为他拿枪,有的为他解铠甲,秦照只需吊着伤臂,站在原处等人伺候就成。   下人们帮他更好了衣服,他直接爬上王府马车就能回王府倒头就睡,这个站岗的时间段是城门总兵和他商量过后决定的。   因为未时到戌时这段时间出入保康门的人最少,能看见秦照站岗的人也就最少,没那么丢人,而且戌时不早不晚,不用起早不用熬夜,平日他在王府消遣也要到这个时候才睡,就这样守几个月的城门,秦照倒也还能忍受。   王府的下人们帮秦照更好衣,王府的马车也停靠过来,秦照正要掀袍子上马车的时候,被一道声音唤住:   “王爷留步。”   秦照循声望去,只见城门总兵李山带着一队官兵向他跑来,秦照在原地等了他一会儿,李山跑到他跟前,微喘道:   “王爷留步。”   秦照站了几个时辰,觉着有些累,不耐烦的问:“何事?”   李山赔着笑,从衣袖中抽出一纸公文递给秦照,秦照疑惑问他:   “什么东西?”   李山说:“兵部来的公文,事关布防调遣,请王爷过目。”   “布防调遣我过什么目?真麻烦!”   秦照说完没好气的夺过那纸公文,将之打开看了一眼,刚开始他以为就是一张普通的兵部布防调遣令,是守城总兵想讨好他才特地拿过来给他过目,直到秦照在这张调遣令的最后附注的调遣兵力名单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玩意儿!”秦照暴怒质问:“敢调遣本王!”   站岗还是站岗,但是时间却彻底改了。   原本他是从未时到戌时,站四个时辰的岗就可以换班回去,可这调令却指名道姓要他站子时到卯时那班岗。   要知道,哪怕是城门守卫也是有高低贵贱的,白日里的岗比深夜的岗好,而下午的岗又比早上的岗好站。   而几班站岗之中最难、最辛苦的岗就是从子时到卯时这一班。   原因其一:子时有水军出没,也就是运送脏水和夜香的队伍,水军行过半个时辰,臭不可闻不说,还会有脏污遗留,站这班岗的士兵除了站岗之外,还要配合水军队伍洒扫;   其二:水军过后,万籁寂静,此时是人最需要沉睡休憩之时,可城门守卫必须端正不动;   其三:已经是冬天了,夜里比白日里更加寒凉,冰冻难忍;   其四:若遇到文武百官的上朝日,百官寅时便要入宫,而保康门是他们下马、下轿后的必经之路……   如果说前三点咬咬牙能熬过去,那第四点对于秦照而言无疑是公开处刑了。   “去他娘的调令!本王不从!”秦照昂首挺胸道。   李山像是早就料到他有这反应,于是赶忙说道:   “兵部那边也有回话,若是有兵士不服调令,权当逃兵处置。”   按照礼朝律法,逃兵按细作处置,将其吊于城门曝晒十日,拖行马后游街示众……   这是把他的后路全都封死了!   秦照气得胸口发疼,高举调令将之狠狠的摔在地上,犹嫌不够,抬脚在那调令上疯狂踩踏,无能狂怒之声在城门夜空上回旋。   终于,调令被踩得不成样子,秦照也发泄的差不多了,喘着大气冲李山指了几下,而后转身欲上马车,却又被李山唤住:   “王爷留步。”   秦照回身怒吼:“又怎么了!本王知道了,明晚子时过来!”   李山闭着眼睛被吼,陪着笑脸低声说:   “不是明晚!这调令是从今晚开始。”   秦照:……   半晌安静后,城门夜空再度传出鬼哭狼嚎般的愤怒咆哮。   **   腊月十七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是贺平乐平平稳稳地从梅花桩上跳下,身轻如燕,一滴水都没洒出来的日子。   周围掌声雷动,贺平乐顶着碗从容淡定的向她的观众做了个收尾的动作。   这世上的事情果真如此,只要下了苦工,花了时间,多少都能看见成效,不过有的成效大,有的成效小而已。   就好比她第一次顶瓷碗,觉得非常难,每落地一只瓷碗她的信心就碎一回,但练着练着,瓷碗能平稳顶住了;后来开始顶这装水的木碗,她曾经因为觉得太难而逃避过,但现在她也做到了。   虽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和真正的顶碗大师相比还不够格,但贺平乐顶碗的最终目的也不是顶碗,而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力气。   这段时间,她已经找到了窍门,只要她在运动时,用上顶碗时的平衡力,自然而然的,她的力气就能平稳使出。   有了这基本功,贺平乐终于可以迈入练武的第二阶段。秦砚也答应只要她基本功过关,过年以后就正式教她暗器之法。   秦砚腊月初就从私宅暂时搬回他的康平王府去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按照他们老秦家的规矩,这阵子有不少官方活动需要他参加。   比如以长辈那一挂的身份去主持一些启明帝来不及主持的典礼,或者觐见一些启明帝来不及觐见的晚生后辈,总之很忙。   贺平乐自从腊月里开始就没见过他,不过私宅的大门还是日日为她敞开的。   腊月十八这日,两位顶碗的师傅也跟贺平乐辞行,贺平乐披着狐裘亲自把她们送到私宅门口,给她们一人准备了一只锦囊包袱,里面有两件崭新的棉衣和一小袋金子,每人二十两。   两位师傅在寒风中推辞:   “我们已经领过薪酬,非常丰厚,这些不能收的。”   贺平乐坚持将两只包袱塞到她们怀中,说:   “他给的是他给的,这些是我的心意,二位师傅别推辞,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马上过年,便算是我给你们的过年礼,别客气。”   两人见贺平乐坚持,只好收下,心中感激不已。   三人辞别后,贺平乐又在私宅门前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朵雪花缓缓飘下,贺平乐想伸手接住,雪花却在落入她掌心的前一刻被风给吹走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可惜,因为紧接着就有更多的雪花飘下,这是她来京城后的第一个冬天。   也不知此时秦砚正在做什么,有没有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贺平乐想着,将双掌放到唇边呵了一口暖暖的雾气,裹着狐裘返身回私宅,监督宅中仆婢各处打扫,俨然有接替老管家的架势。   而此时远在太庙的香烛烟火中听着礼部念那冗长繁琐祭文的秦砚,正低下头,不着痕迹的悄悄打了个哈欠。   **   除夕夜有宫宴。   宣宁候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一大早贺平乐和亲妈就被老夫人邱氏派来的嬷嬷按在梳妆镜前梳妆打扮。   贺平乐的妆容还好些,毕竟她这年纪本就无需多加修饰,只求喜庆得体即可,但亲妈的妆可就复杂了,好几次叶秀芝都想掀桌子赶人,愣是被闻讯赶来的亲爹好言哄着才完成了妆容。   贺平乐端着一碗赤豆圆子来给亲妈垫肚子,因为赤豆太香了,她没忍住进门前偷吃了一口,正美滋滋,忽然看见梳妆台前的亲妈转身,那白腻子脸,娇艳欲滴的唇,差点没把贺平乐送走。   然而她的亲爹却一脸花痴的感慨:   “我家夫人盛妆之下,倾国倾城。”   叶秀芝眼波流转,娇羞低头,她信了!   看着两人在镜子前浓情蜜意,眉来眼去,贺平乐不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心里吐槽: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不知怎的,贺平乐心头酸得厉害,带着情绪狠狠挖了一勺赤豆圆子送入口中,反正这两人已经够甜够腻,吃不吃糖圆子都无所谓啦~~   谁知圆子里的馅儿太烫,贺平乐有点把握不住,一边张嘴一边扇凉风,而这毫无闺秀风范的动作正好被贺啸天看见,亲爹被辣眼睛直摇头,感慨道:   “平乐这孩子多少是有点毛病吧。”   亲妈顺着丈夫的眼光看了看,一声叹息:“唉,生她时许是磕到了哪处脑子。”   被烫得眼泪汪汪的贺平乐无声控诉:   你俩说我坏话能不能稍微避着我点!我还在这呢! 第29章   入宫赴宴官员们的车马只能止步保康门,前几天一直在下雪,城内街道上的雪已然堆得老高,不过入宫的道路上却是干净,这是宫人们不分昼夜清扫的功劳。   所有官员及家眷,不管官职大小,年纪老少,到了保康门都只要下马下车,步行入宫。   若有那不便行走的伤者或老人,则需要提前告知礼部,由礼部上奏内宫,从内宫的轿撵出保康门迎接,总之,宫外的车马不许进入保康门是铁律。   宣宁候府人丁不旺,老宣宁候那一辈大多都不在了,而邱氏与老宣宁候只育有一子一女,在贺啸天袭爵之前,贺家姑奶奶就嫁去了远在襄州的荣安郡王府做郡王世子夫人,若京中无事,荣安郡王一般不会携家眷回京,最多年节送贺礼遥祝。   因此贺平乐和亲妈回京至今还没见过贺家这位姑奶奶。   贺啸天从马上下来,先到邱氏的马车旁将穿着一品诰命服的邱氏扶下车,邱氏身边带着两名跟贺平乐差不多大小的姑娘,不是丫鬟,是她娘家邱氏的侄孙女辈,一个叫邱桐,一个叫邱真,是邱家小一辈中最出色的两个女孩。   其中那个叫邱桐的贺平乐是见过的,上回沈家大船撞贺平乐的小船时,邱桐也在船上,她是沈馨雅那一边的,全程没怎么说话,哪怕身上脸上沾了泥巴也总是神情淡淡的。   邱氏是贺家老夫人,为什么会带两个邱家的后辈入宫赴宴,她问亲妈身边的女使翠姑后,翠姑悄悄与她说:   “因为舞阳伯府如今式微,不够资格被邀入宫赴除夕宴,邱家大夫人一个月前就求到老夫人面前,求老夫人将同族的两个女孩带在身边。”   贺平乐还是没搞懂:   “为什么一定要让老夫人带在身边啊?”   翠姑稍稍犹豫,见侯夫人没阻止,才继续说:   “自然是为了让邱家的女孩多在正式的场合亮亮相,多认识一些王公贵族。”   听到这里,贺平乐终于懂了,说白了就是推广嘛。   “奴婢看见邱家大夫人来了好多回,估计咱家老夫人一开始也是不愿的。”翠姑说:“奈何那家大夫人缠得厉害,老夫人有点抹不开情面。”   贺啸天扶完邱氏就回到同样盛装的叶秀芝身旁,鹣鲽情深的两两牵手,贺平乐很想让这两位在外面稍微克制一点。   贺平乐打了个酸溜溜的寒颤,正想跟他们保持距离,就听见身后传来邱氏的声音:   “平乐!你过来与我一同。”   贺平乐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她把老夫人的胳膊捏脱臼以后,老夫人一次都见过她,贺平乐就没奢望老夫人会主动搭理!   心慌慌的往亲爹亲妈看去一眼,亲爹鼓励道:   “去吧。小心着些。”   贺平乐应了一声后,便活泼地来到邱氏面前,与扶着邱氏两边胳膊的邱桐和邱真对望一眼,互相打了个招呼。   邱氏将贺平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定她衣着打扮还算得体,又在她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面庞上转了两眼,邱氏轻道:   “步履仪态需轻盈端庄,入宫后谨言慎行,不可跳脱。”   贺平乐将告诫听入耳中,点头称是,见她难得乖巧,邱氏往左右两边的姑娘看了看,最终两条手臂摆了摆,对打扮十分精致的邱桐和邱真说:   “你们随在我的身后。”说完之后,邱氏对贺平乐招手:“你来扶我。”   贺平乐受宠若惊,往已然听话退到身后的邱桐邱真看了看,来到邱氏右边,按照邱氏的引导扶住她的手往保康门去。   来的官员及家眷很多,每一家每一户都要核查宫内发出的邀请函及人员,人一多就有点乱,排在后面的官眷若是品级高一些,难免有情绪。   不过没等他们把情绪发过来,就直接被保康门的守卫给吼了!   “吵什么吵!按序入内听不懂吗?”   众官员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居然被一个区区保康门守卫给吼了!   要知道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能够出席皇家御宴的都是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号的,三品大元在这些人都算是小弟,他一个保康门的守卫何德何能,敢跟他们这些人叫嚣?   于是有人不服,在人群中怒斥那吼人的守卫:   “放肆!你这小小守……”   那位大人的声音在守卫向他走过来之后就戛然而止。   承王秦照穿着守城服,眉头紧锁,臭着张脸来到情绪波动最大的那群人身旁怒问:   “你想说什么啊?!”   刚才态度还很强硬的大人顿时没了脾气,连连摆手,堆笑解释:   “没,没,没想说什么。王爷您这是在……体察明情吗?”   今日来赴宴的有经常上朝能看见秦照的,也有不常上朝的公卿,刚才说话的这位公卿,就是不上朝的那一挂,他不上朝就不往保康门走,自然没见过在保康门上岗就业的承王秦照了。   而这位的话对秦照而言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听他咬着后槽牙回道:   “是、啊!”   秦照脸色黑如锅底,直直白白的写着‘别问,再问揍你’的字样,那位公卿终于后知后觉读懂了秦照脸色,打了个哈哈后果断闭嘴。   有了承王殿下现身说法维持秩序,保康门前倒是比刚才顺畅许多。   忽然,秦照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宣宁候府一行也走到保康门前,贺啸天在门外遇到同僚,正介绍叶秀芝与对方夫人相识,秦照迅速走到贺平乐身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来了句:   “咱俩事儿没完!”   贺平乐见秦照瘦了一圈,黑眼圈极其明显,估计这阵子折腾得不轻,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啥?你要给老夫人请安?”贺平乐装傻问。   秦照怒发冲冠,又不敢高声反驳,只得低声警告:   “我说梁子结大了!”   “啥?你还想跪下?”贺平乐一脸震惊,连连摇手:“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秦照被气得鼻孔放大,目露熊光,这女娃着实可恨!   他们这边的对话吸引了贺啸天的注意,看见秦照的脸色不善,怕女儿受欺负,赶忙过来制止调和:   “王爷今日的班要到什么时辰?宫宴赶得上吗?”   秦照看向贺啸天,他这两个问题真的不是在挑衅嘲笑他吗?秦照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被这对父女给气死。   他为什么会被罚在此地守城门,旁人不知怎么回事,他贺啸天还不知吗?   当初下令兵部给他出调遣令的人,除了他贺啸天不做他人想!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还敢当面嘲讽!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特地等贺啸天从身边走过,秦照看准时机,突然转了个身,右手中的长枪往贺平乐腿前一横,想绊她一绊,谁知贺平乐目不斜视的扶着她家老夫人从秦照身边走过。   没绊着吗?   秦照纳闷的低头一看,倒吸一口来自西北的凉气,只见那杆陪伴了他二十来天的红缨枪,竟毫无尊严的被踩弯了腰!   他的枪被踩弯了,他的心也被伤害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强,还这么讨厌!   贺家一行顺利进入保康门后,邱氏回首望了一眼着普通守城官兵服的承王秦照,对贺平乐问:   “你与承王何时认识的?”   贺平乐和承王在外起冲突的事,亲爹回家后没告诉邱氏,而陛下给贺平乐的赏赐也只说她‘端敏聪慧’,并未提及其他。   亲爹不告诉老夫人这件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贺平乐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说,模棱两可的回道:   “就……之前见过。”   邱氏深深看了贺平乐一眼,叫邱桐、邱真两姐妹往后退退,她有话跟贺平乐说。   贺平乐心上一紧,想着这老太太不会是见她跟承王相识,就要她牢牢把握住这个皇二代吧。   “你不必敷衍我,我只与你说一句:皇子沾不得。”邱氏叫贺平乐附耳过去后说。   这话倒是出乎贺平乐的预料,故意问:“为何?皇子多风光?”   邱氏狠狠白了她一眼:   “都是些表面风光,梦里富贵,稀罕什么?”   贺平乐真真是意外了:“老夫人,您说真的?”   邱氏冷哼:“做人眼光要放长远,你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高门显贵在这些皇子眼中就是刀和钱袋子,不到山穷水尽,犯不上。”   要说之前贺平乐对邱氏的印象就是个只会上吊的愚昧老太太,但听了她今天这番话,只觉她整个人设都升华了。   祖孙俩相伴前行,坠在后头的邱桐与邱真瞧在眼中,邱真不禁问邱桐:   “堂姐,不是说姑奶奶不喜欢她吗?怎么我瞧着不像?”   邱桐带着傲气,冷冷回了句:“我怎知道。”   她自问容貌才学皆为上品,不过因着舞阳伯府无权无势,这才要来攀贺家的门楣,凭的被人当丫鬟似的对待。   邱真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再问,只在心中犯嘀咕。   从保康门后又过了三道宫门才入得大内,宫宴设在泰和殿,他们走上泰和殿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洒鹅毛大雪,风呼呼的刮。   所幸泰和殿中温暖如春,近千人的宴会,不用说也是盛大无比的,宣宁候府的坐席在第一排第十七列,贺啸天与叶秀芝坐在最前面,老夫人邱氏独占第二排,贺平乐、邱桐、邱真则并列坐在第三排。   大殿中轴的尽头,有三个高低不等的平台,最上层的宽大案桌自然是帝后的位置,中间一层摆了四张桌子,最下面一层摆放的桌椅就多了,加起来十好几桌,应该是后宫娘娘与公主、皇子们的座位。   第一次参加宫宴,贺平乐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第30章   贺平乐拿起一颗核桃随手一捏,只听‘咔嚓’一声,核桃壳就裂开,邱桐和邱真同时向她望来,贺平乐客气的询问她们:   “吃吗?”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贺平乐这才将帕子平摊在案桌上,将捏得裂开的核桃连壳带肉一起放在帕子上,拿手指拨弄着挑核桃肉吃。   与周围全都盛装出席,正襟危坐,斯文端庄的贵女们相比,贺平乐简直是神奇般的存在。   今天这种场合,谁家入宫是真的吃饭来的?   邱氏回头冲着贺平乐轻咳了一声算作提醒,贺平乐没反应过来,就见贺啸天在前面天对她招手,贺平乐起身,猫着腰来到贺啸天和叶秀芝的矮桌旁蹲着,问:   “爹,喊我干嘛?”   叶秀芝也不解,只见贺啸天把核桃盘直接推到贺平乐面前,贺平乐欣喜推辞:   “不用啦爹,我桌上也有,够吃啦。”   果然还是亲爹好,这是怕她不够吃呢。   只见贺啸天扭头凝视女儿片刻,幻灭道:“想多了,只是喊你来捏一下。”   这孩子捏核桃的声音太干脆了,贺啸天一个没忍住就把她喊过来了。   贺平乐脸上的笑容僵住,呵,真是亲爹!   认命拿起核桃,一手两颗,‘咔嚓咔嚓’核桃壳被她捏成碎片,贺啸天对她伸手,贺平乐把捏完的四个核桃全都放到贺啸天的手上,眼见着他把最大的两瓣核桃肉递到叶秀芝手中。   贺平乐暗自冷笑,这老男人可真会,也真做得出来!   “秀芝,我忽然发现,咱闺女还是挺有用的。”贺啸天吃着核桃说。   叶秀芝笑答:“可不,以前家里核桃也都是她捏的,又不费事儿。”   贺平乐听不下去了,便起身要走,被贺啸天眼明手快的按住:   “来都来了,再捏几个。”   贺平乐:……   对这对无良夫妻彻底无语,贺平乐只好继续蹲在一旁给他们捏核桃,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宣宁候好兴致,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来人是个蓄须中年人,身穿儒袍,头戴儒冠,眉目儒雅,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美男子,这个年纪这种状态,保养得很是不错了。   贺啸天见到此人,自坐席起身,不忘回身去扶叶秀芝,他对那人拱手道:   “沈相来了,有失远迎啊。”   原来这中年儒雅美男就是文臣之首的沈琴沈丞相,贺平乐听过不止一次他的大名,知道之人和亲爹是对头。   沈丞相与贺啸天互相见礼,身后追随的家眷也纷纷向贺啸天及叶秀芝行礼,沈丞相的目光转向叶秀芝,出人意料的说道:   “秀芝,好久没见,你还是那样没变。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贺平乐讶然看向沈丞相,又往自己亲妈看了看,心道这两人居然是旧相识?   叶秀芝对沈丞相笑道:“好久不见,你也没怎么变。这些年我就大江南北的走呗。”   沈丞相怅然点头,道:“辛苦了。如今回来就好。”   叶秀芝大方抱拳,向他回了个江湖上的礼:“是,回来就好。”   沈丞相微微一笑,这才想起来把自己夫人介绍给叶秀芝认识:   “对了,这是内子,姓王。”说完,又对他夫人说:“夫人,这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过的叶女侠,当初我入京赶考时,她可救过我的性命。”   丞相夫人王氏是大家闺秀出身,待人接物十分周到,听了丞相说叶秀芝救过他,赶忙福身行礼:   “多谢侯夫人救命之恩。”   叶秀芝急急上前扶住她:   “相爷客气罢了,就只是顺手帮忙打发了两个叫花子,谈不上救命的,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两方客套一番后,沈丞相的目光落在贺平乐身上,说道:   “这便是……世侄女?”   “是啊。”贺啸天提醒贺平乐:“平乐,见过沈丞相。”   贺平乐正在捋这几个人的关系,闻言上前行礼,沈丞相打量她一眼后,目光落在她捏在手中的两个核桃上,嘴角上翘着幽幽一叹:   “唉,真是可惜,要是我的女儿馨雅也在场就好了,听闻上回孩子们之间闹出一点不愉快,若她今日能到场,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冰释前嫌。”   贺啸天问:“沈小姐怎么了?”   问完之后,沈丞相脸上就扬起笑容,贺啸天感觉不妙,却来不及收回,只听沈丞相语调遗憾:   “还不是因为小女今日有幸被皇后娘娘钦点领舞,如此殊荣,乃我沈家之幸!我平日里事多繁忙,对她疏于管教,幸好孩子争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让我省了不少心啊。”   一番凡尔赛言论成功让气愤变得微妙起来。   贺啸天后悔得在心里直抽嘴,他就不该多此一问!不过很快他便重整旗鼓。   “相爷过谦了,沈家侄女素有才名,能被皇后娘娘选中献舞也在情理之中,不像我家闺女什么也不会,唯独性子爽朗,心大!上个月陛下还为此赏了她好些东西,直夸她聪慧呢。”   贺啸天不甘示弱,输人不输阵。   果然听和贺啸天说完之后,沈相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而周围同僚们似乎见怪不怪。   贺平乐表面微笑,内心狂喊卧槽。   这就……攀比上了吗?   原来晒孩子攀比真是古往今来的父亲母亲都热衷的一件事啊,关键是晒着晒着,居然还生气了。   幸好在事态升级之前,泰和殿中的宫廷乐师们开始奏乐,预示着宫宴即将开始,帝后及妃嫔、王爷等也会相应来到。   “不打扰侯爷,告辞。”   “沈相客气,请。”   刚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突然假笑,客客气气的送走对方,等人走过后,贺啸天心中暗骂一句:伪君子。   斯文儒雅的沈相也暗自摇头,心道:莽货。   沈家的坐席在对面文臣区域第一排第十七列,他们过去坐下之后,就听宫内仪仗奏乐兴起,启明帝携皇后、太子及一众妃嫔、皇子、公主等同时到来,群臣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福鑫公主头戴金丝花冠,看起来华丽又端庄,但也只是看起来,因为在经过宣宁候府那一列时,特地找到第三排的贺平乐,与她飞了个媚眼打招呼。   承王秦照也在其列,换了身衣裳,看样子是刚刚下班。   秦砚与太子紧随帝后身侧,秦砚仍坐在四轮椅上,被换了一身宫内衣裳的老管家推着向前,来到大殿中轴尽头的中间平台东侧的座位,与他坐在同一层的还有另外几个老王爷。   全员按序落座,帝后在上,太子在侧,中间平台上秦砚的上首处一个坐席空着,那是国师的位置,也就是秦砚的师父,不过国师近来闭关,不能出席宫宴,位置也就空着了。   除了国师今年不能出席宫宴,今年宫宴还多了几个北辽使臣,他们原本预计是夏末秋初到礼朝访问国事,谁料路途遥远,关内关外的手续不齐全,来回补充手续花费过多时间,整个使团进了腊月才抵达礼朝,又因所赠之物过于巨大,运输不便,使团使者们在礼朝京城待了大半个月才正式受到启明帝的接见。   临近年节,出于礼貌,启明帝便邀请他们出席岁末宫宴,以增强两国情谊。   而今次北辽使团的总使是北辽的可可尔亲王。   可可尔亲王今年二十七岁,是现任北辽王的亲弟,他在北辽颇具地位,不容小觑。   帝后到来,群臣相贺,由皇帝说一番回想过去,展望未来,辞旧迎新的话,宴会也就正式开始了。   宫乐奏起,舞队入场,沈馨雅身着浅绿舞裙,在其他舞娘们的衬托下轻盈如飞燕般旋转亮相,翩翩长袖如水般顺滑,如月般美妙。   贺平乐听邱真说,每年宫宴的领舞都是由皇后娘娘最为认可的名门贵女担任,是家族地位的体现,与贵女本人跳得好不好其实没多大关系。   但不管舞技如何,在这样高大上的奏乐和专业舞师们的衬托下,总不会差到哪里去,一曲毕,沈馨雅在一片如雷掌声中圆满谢幕。   然后就是贺平乐最喜欢和最期待的环节——上菜啦!   这可是国宴啊!正儿八经的国宴!   先前的瓜果被撤走,又新上了十六道凉菜,每一道都用精致的汝窑小瓷盘装着呈上,精致已经不足以形容。   贺平乐吃得很开心,见邱桐和邱真有些紧张放不开,主动给她们夹菜,渐渐的邱真就和贺平乐熟悉起来,两人偶尔还分享美食体验。   秦砚对吃食不怎么感兴趣,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端着杯茶有一口每一口的喝着。   目光环过宴会大殿,下意识的落在宣宁候府第三排,不怪他注视过去,只怪那丫头吃得太认真了,大殿中的群臣或家眷都在忙着推杯换盏,举杯遥碰,或者直接就各自换了坐席,凑在一处说话拉近关系,发挥宫宴的作用。   就连宣宁候夫妇也在与人敬酒说话,而那丫头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没从菜肴上移开,宫宴的上菜时间是有规定的,每道菜肴只会在桌上停留半盏茶的时间,到了时间,不管盘中菜肴剩得多与少,都会被撤走换新菜肴上桌。   大概正因为时间紧迫,那丫头忙着尝每道菜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就连原本与她坐在一桌的两人坐到其他桌去了她好像都没注意。   贺平乐吃到一道很好吃的酱乳鸽,吃了一口就惊为天人,可酱乳鸽需要慢慢吃,她半只还没吃完,宫女小姐姐就来收盘子了,尽管贺平乐竭力用眼神挽留,但宫女小姐姐还是微笑着把菜无情撤走。   流连的目光让秦砚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菜肴,根据她目光锁定的菜肴色泽判断出她菜色,对老管家吩咐了一句,老管家便唤来宫女,将秦砚案桌上的酱乳鸽悄悄给贺平乐端过去。   那宫女是跟在上菜的宫女身后,连动作都十分一致,因此尽管贺平乐的桌上比旁人多了一道,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看见爱吃的菜失而复得,并且还放在不会被撤走的四道开胃凉菜之列,贺平乐简直惊喜,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给她送菜的人,除了秦砚这个便宜师父之外,不做他人想。   贺平乐坐直身子,昂首对秦砚笑了笑,并拿起一杯果醸遥遥敬他,秦砚随后举了举杯算是回应,见贺平乐嘴唇微动,像是在和他说什么。   老管家眯着眼,凑到秦砚身边猜测道:   “贺小友是在跟王爷拜年吧。她说的是‘师父新年好’吗?”   秦砚轻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淡淡回了句:“对了一半。”   老管家问:“对了‘新年好’那一半?”   秦砚摇头:“对了‘师父’那一半。”   老管家又问:“那后面还说了啥?”   秦砚放下酒杯,叹道:“压岁钱。”   “噗。”老管家恍然大悟。   秦砚斜斜看他,暗自心中感慨:   不是走正式程序收来的徒弟就是不靠谱,小没良心,连句新年好都没跟师父说过,压岁钱倒是没忘!   而就在此时,坐在太子身旁的北辽可可尔亲王忽然举杯立起,向启明帝与皇后敬酒。   敬酒之后,可可尔亲王说道:   “礼朝的宴会节目真是精彩,为表我北辽敬意,本王的使团也想向礼朝皇帝与大臣们回赠一个节目。”   启明帝饮酒后回道:   “哦?不知北辽使团想回赠什么节目啊?”   可可尔亲王说:“是由本王麾下方术师表演的双棍化龙,此人乃西晋张华之后,方术造诣极高,本王想叫他上场为诸位表演一番,礼朝皇帝觉得如何?”   启明帝还未说话,便见末席御史台言官卢大人上前提醒:   “陛下,我朝奉儒学察事物之理,格物致知。自古以来便不倡导民间存在方术之士,臣以为北辽使团此举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贺平乐觉得这位御史说得很有道理,科学至上才是正道。   隐隐觉得这位卢大人有点眼熟,想过后才发现,他竟然就是那个住在秦砚私宅隔壁,被墙砸到茅坑里去那个倒霉催的卢大人!   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希望卢大人永远不要知道,砸他的那堵墙是出自她手。   卢大人语毕后,北辽使团中也有辩臣出列,与卢大人就‘方术师’展开了激烈辩论。   原来方术师这一职业,在礼朝不怎么受待见,但北辽王庭却十分看重,以至于这位被可可尔亲王推荐的张姓方术师祖上是中原人,却在国内混不下去,只得举家北迁,到北辽境内大展拳脚了。   一番互不相让的争吵过后,由负责接待北辽使团的太子和永王秦琛作保,保证北辽使团那位张姓方术师所用器物中不包含危险道具,启明帝才秉着尊重对方文化的态度,准允北辽使团表演方术双棍化龙。 第31章   北辽使团提出要表演节目,作为东道主的礼朝若是一刀切拒绝的话,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反正也没有什么刀剑暗器之类的危险道具,既然他们表演欲旺盛,那就让他们演一下好了。   一位中原长相的方术师走上太和殿的舞台,他穿着类似道袍却又不是道袍的衣裳,披披挂挂,长长短短,发辫叛逆飞翘,眉心和眼角皆涂着红色颜料,看起来既妖异又不伦不类。   这品味如果由贺平乐的眼光来看,多少是有点非主流意识在身上的。   他叫张升,据说是西晋张华的第十三代玄孙,自他祖上三辈就远走西北谋求发展,终于在他爹那辈搭上了一个没落的北辽皇族,在那皇族的引荐之下,张家在北辽方术界的地位水涨船高,直到张升这一代,竟成功打入北辽中心王庭,掀起好一阵方术热。   北辽方术的热度已经高到让他们自信满满,开始准备内销转出口了。   张升故作高深,其实就是妖里妖气的行了个礼,然后就开始他的表演。   他取出两根半人高的棍子,游走舞台的八个方位展示他手中双棍的同时,也挥舞棍子摆了几个奇怪的动作,有时敲击棍子,有时不敲击,有时敲两下,有时敲私下,像是在进行着带着某种古老的仪式感,把噱头一下子就拉起来了,大殿中人的目光全都不自觉的被他吸引,倒要看看他能变出什么花儿来。   贺平乐自然也好奇,甚至为了看得清楚一点,悄悄猫着腰凑到了叶秀芝身边,蹭到了个第一排的vip坐席,观影体验感瞬间高涨。   张升的热身仪式终于完成,只见他忽的从手上扔出一个不明物体,只听‘砰’一声响,白烟从张升上空炸开,渐渐的笼罩而下,手持双棍的张升很快就被浓浓的白雾罩得看不见人影,而最神奇的是,这白雾竟然没有在大殿中扩散开来,而是渐渐形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体。   就是那种在巨大的洗衣粉泡泡里注满白烟的感觉,白烟在那球体中流动,却不会溢出。   好吧,不得不说,看到这里贺平乐已经觉得值回票了。   这方术师有点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贺平乐一样,完全被几乎要把整个舞台都笼罩的烟雾球体所吸引,都在翘首以盼的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此刻张升已经完全沉浸在烟雾之中,人们看不见他的身影,就在众人聚精会神等待的时候,一阵雷电轰鸣声自那烟雾中传出,声效之逼真,令不少人都往殿外看去,同时疑惑冬雷震震的超自然现象是怎么回事。   雷声过后,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疑问,就在这时,那烟雾球中忽然有亮光,将球中的烟雾流动照得仿若天上真正的流云一般,而在那流云之中忽然闪过两道蜿蜒移动的影子,雷声大作,电光闪烁,那两道蜿蜒的影子在滑过一片比较稀薄的流云时,终于有人看清了那影子是什么,不由得大惊:   “是龙!”   随着那声高喊后,在烟雾球体中看见龙形出没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大殿响起:   “是龙!”   “真的是龙!”   那烟雾缭绕的球体中翻腾出没的真是两条巨龙,它们的身子仿佛有盘子那么粗,按道理说那球体中根本承载不了两条这么巨大的龙身,可偏偏两条龙就是在里面若隐若现的游走出没,在球体光影和雷声的衬托下,竟然真的像是传说中腾云驾雾,施云布雨的神龙。   这景象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帝台上的启明帝和皇后也为之惊诧,甚至因为画面过于逼真,皇后娘娘生出惧意,暗自在矮桌底下抱住了启明帝的胳膊。   之前跟北辽使团中的辩臣争吵的大人们看见此情此景也非常震惊,面面相觑,眼见为实让他们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召唤神龙这种术法了。   大殿中人皆为此惊诧不已,就连贺平乐也瞪大了双眼。   她一个在现代看过3d电影的人都觉得这个画面很震撼,古代魔术的规格都这么高,这么逼真的吗?   叶秀芝惊愕低问:“他真的会法术吗?那真的是龙吗?”   贺啸天吸气摇头,没法给出准确答案。   倒是贺平乐很庆幸,对亲妈解说道:   “这世上哪有神龙,就是戏法,不过他这戏法水平挺高的,比我在天桥看的高多了。”   只听一道响指的声音后,球状烟雾就渐渐稀薄,然后消失不见,张升其人从浓雾中出现,手中仍执双棍,目光微微往贺平乐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将双棍收回背后,上前对启明行礼:   “小人献丑了。”   启明帝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鼓掌赞道:“不错!真不错!”   他的掌声带动了整个大殿,一时间掌声不断,激烈持久程度足以压过一百个沈馨雅的开场舞。   掌声持续良久,启明帝抬了抬手,群臣及家眷的掌声也歇下,启明帝问张升:   “你这双棍化龙是个什么原理?”   张升鼻眼观心,故作高深道:   “此乃鄙人家学,祖辈口耳相传之召龙秘法,不可为外人道,还请陛下恕罪。”   “哦,既是家学,确实不宜公之于众。”启明帝表示理解:“你的表演不错,朕有赏,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与朕听。”   张升宠辱不惊,淡淡道:“谢陛下。不过,赏赐之物对鄙人而言终究只是凡物,鄙人不感兴趣。”   启明帝见自己的赏赐居然被拒绝了,还说他的赏赐是‘凡物’,启明帝耐着性子问他:   “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想要吗?”   张升不否认也不承认,在原地沉默片刻后,说道:   “鄙人对凡物不感兴趣,只想与贵国龙象国师论一回道,鄙人想问国师何为‘术’,先祖通晓五行八卦,术法神妙绝伦,只因在民间影响过大,而被愚昧文生口诛笔伐,一朝贬为下九流,而贵国龙象国师勘测星辰,修的也是‘术’,与先祖又有何异?鄙人自诩术法不及先祖万分之一,却也想为先祖正一正名。还望陛下成全。”   贺平乐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北辽使团表演欲这么高涨的真正原因了。   说得严重些,他们就是想借张升之手,颠覆礼朝百年来的格物认知,在礼朝群臣的心中埋下一颗迷信的种子,让人怀疑或不再坚定格物科学,反而去追求虚无缥缈,谁也没见过的神玄鬼技,想从人的信仰上动摇人心。   启明帝眉头蹙起,稍微有点危机意识的人此刻基本都已经洞察到张升的意图,他特地在露了那一手后,提出要与龙象国师论道,可龙象国师已经闭关大半年,他们腊月初就已抵达京城,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可他们明知龙象国师在闭关,还在宫宴上提出这个要求。   “家师的‘术’为术数,阁下的‘术’为幻术,术数乃分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历谱、形法、医经、药方,乃济世救民之术;而幻术为下九流淫|技,主推蛊惑人心,妖言惑众,民间多愚昧者为此‘术’钱财散尽,家破人亡。”   “天下文人称颂者未必是真圣人,但能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者,便一定是祸国殃民之人。”   秦砚的声音清清冷冷,最适合在宽敞的大殿上演讲,随着他如水流般的声音出来之后,先前被动摇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大多数人还是认可康平王说法的。   本就是如此,‘术’与‘术’的区别一个在于救人,一个在于害人,怎么配相提并论?   当然也有被张升的幻术迷住了心智,暂时还没恢复的,暗自在心中疑惑,说幻术蛊惑人心,可又怎么解释先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两条活生生的神龙呢?   张升被秦砚当面怼了也不骄不躁,从容淡定得真像个世外高人般。   只见他昂首直面秦砚,拱手道:   “想必这位便是龙象国师之高徒秦砚秦公子了。”   此言毕,自有人与他纠正:   “此乃我朝康平王是也,尔何敢直呼其名?”   张升却满不在乎:“修术之人不在乎这些,见谅则个。”   “秦公子说我的‘术’是蛊惑人心,妖言惑众的下九流幻术,我不愿多费口舌争辩,只不知贵国可敢派人与我一试,以事实证明我的‘术’究竟是几流。”   张升这番话无疑是向礼朝提出挑战,若不应战,刚才秦砚说的话效果定然减半,可若是应战,又不知此人底线为何,会出何种招式对付应战之人。   这人也太刁钻了!贺平乐心想。   “好,我来。”秦砚主动应战。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启明帝急忙拦道:   “你有伤在身,不可!”   秦砚正要说话,就见承王秦照上前请缨:“父皇,皇叔,我去。”   秦照上前后,永王秦琛,乃至年纪更小的安王秦劭也纷纷上前请命:   “父皇,让我去吧。”   几个皇子争着应对,太子姗姗来迟,温和自荐:   “父皇,儿臣是兄长,要不还是儿臣去吧。”   启明帝看着这几个儿子暗骂他们添乱,他不放心秦砚去,难道却就放心他们去?   见陛下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群臣也纷纷上前自荐,最终在自荐队伍中,御史台的卢大人力排众议,凭借在御史台工作多年的职业口|技获得了最终应战名额。   “我来会会阁下,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来!”卢大人大义凛然地说。   他有坚信多年的格物之论,自信绝对不会被那些所谓的幻术欺骗,不仅不会被骗,他还要就近找出他幻术的本源,当众揭穿他。 第32章   又是那个熟悉的白色烟雾球,不过这回笼罩进白雾的人是两个。   卢大人与张升一同被雾球笼罩,不见了身影。   大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雾球观望,要说刚才看张升双棍化龙的时候大家是抱着好奇和纯欣赏的态度,那现在就是紧张和担忧的心情。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张升究竟想怎么为他的‘术’正名,又会对以身犯险的卢大人做些什么。   就这么静悄悄的过了好半晌后,白色烟雾球中终于传来一声响指,和刚才一样,响指声起烟雾球中的白雾就慢慢稀薄,直至全部消失。   张升和卢大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张升还是那个张升,卢大人却有了些变化,只见他双目紧闭,身体笔直,垂首而立,一副站着睡着了的样子。   大殿中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帝台上的启明帝不禁开口询问:   “张升,你这是做什么?”   原以为会出现一些超乎常理的异象,却不想这么平静。   张升从容一笑:“陛下莫急,您马上就会知道。”   说完,张升便开始围着卢大人转圈,一边转圈,还一边用手指卢大人紧闭的双目前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就好像真的在施法一样。   在他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与卢大人面对面站着,用激动昂扬的声音在大殿中喊道:   “开启你的欲|望,说出你的罪恶,忏悔吧,忏悔吧。”   说完,又是一道响指声,像是带着某种命令般,让像是睡过去的卢大人动了起来。   卢大人缓缓抬起他的头,目光空洞的盯着他的正前方,忽然发出一阵怪笑:   “嘻嘻嘻,嘿嘿嘿。”   贺平乐看着卢大人这样子,直接怀疑他是不是被催眠了。   那个张升刚说什么?开启欲|望,说出罪恶,让他忏悔……   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念头和想法,有凶残的,有恶意的,有龌龊的……若是这些必然要藏一辈子的秘密被公然窥探的话,这可比把卢大人脱个精光游街更过分!   卢大人如果真的这么做了,等到他清醒之后,只怕再难做人。   但凡卢大人说出点什么,不仅仅丢的是他自己的人,也算是丢了礼朝的颜面。   好毒好阴险。   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也只能暗自祈祷卢大人的内心世界和他的外表一样高尚,有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骄傲灵魂。   然而看卢大人那桀桀怪笑的开场,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估计高尚不到哪里去吧。   张升也是这么觉得,他暗自冷笑,往可可尔亲王的方向看去一眼,递给他一抹‘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可可尔亲王不动声色挑了挑眉,给自己斟了杯酒,静待好戏开场。   这戏码他不是第一回 看,每个在张升手里中招的人,最终表现出来的丑态历历在目,人的心没一个是干净的。   卢大人怪笑了好一会儿,终于笑够了,收敛住笑声,然后‘扑通’跪了下来,抱着脑袋嚎叫:   “岳父大人——我对不起你——”   噗!   贺平乐差点被卢大人的这声岳父大人给送走,心中更加慌乱,这卢大人莫不是要说出什么为天地不容的禁忌之事?   一般人的欲|望和恶念都离不开酒色财气,要忏悔的话基本也会从这些方面入手,可卢大人喊岳父大人是几个意思?你们翁婿有这么深的感情纠葛吗?   危矣,危矣!贺平乐紧张得咬手指。   “当初我怨你轻看于我,心中不忿,便匿名写信告发你与王家屯刘寡妇的暗通款曲之事,害你被上司责罚,同僚耻笑,害得刘寡妇和你分道扬镳,害得你相思郁结,含恨而终,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卢大人激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个人听后都感觉有点五味陈杂,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抿唇的抿唇,掐大腿的掐大腿,憋得好辛苦。   就连启明帝也不知说什么好,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而所有人里最意外的当属张升,他不相信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从卢大人口中问出了一桩他岳父的陈年绯闻,这人心底就没点更劲爆的想法了吗?   “岳父大人啊!你听见了吗?女婿我对不起你啊——”   卢大人陷入缅怀岳父的怪圈中,情绪虽然激动,可就是说不出其他。   可可尔亲王放下酒杯,往张升瞪去一眼。   张升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根本没有起到彰显他术法厉害的作用,也没打到礼朝的脸,第二次表演效果太拉胯的话,就连第一次的影响力也会大打折扣。   他不远万里从北辽来到礼朝,就是想为先祖找回场子,可不能白白浪费这次的大好机会。   于是张升忽的又是一道响指,打断了正在忏悔拆散了岳父和刘寡妇爱情的卢大人,让他重新回到神志不清的状态。   “跳个舞。”张升在卢大人耳边蛊惑道。   卢大人居然真的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动作僵硬,像个提线的木偶,但不管怎么样,他确实按照张升的吩咐在做。   贺平乐看着被人操控的卢大人跳着舞从她面前经过,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卢大人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瞬间失去了支撑,晕倒在地。   这变故又是个叫人意想不到的,张升看过来的时候,贺平乐因为过于震惊连打响指的手指都没来得及收回来。   四目相对,些微有点尴尬。   贺平乐在张升的目光中看到了对‘熊孩子’的厌恶,讪讪收回手指,贺平乐小声解释:   “我就,试试。”试之前她真没想到自己的响指也能把人叫醒,张先生的催眠术不太严谨啊。   张升:……   又是这个臭丫头。   第一次张升表演结束后,这个臭丫头就大言不惭说他的术法是假的,这世上没有神龙之类的话,张升没和她计较,没想到第二次又是她在捣乱。   如今好了,她一个响指等于告诉所有人,他的术法谁都可以解吗?   晕倒的卢大人躺在地上呻|吟了两声后从地上艰难坐起,迷迷糊糊的问:   “我怎么了这是?”   不等别人开口,就有两个宫人来扶着卢大人下去休息了。   大殿中人交头接耳的声音预示着张升的第二次术法演示没有第一次成功,震慑效果也大打折扣,只因他后面的招式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就被个臭丫头给破解了去。   他的事业还从未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不再做点什么挽回一下,说不定真要成笑话。   张升来到贺平乐桌前,居高临下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贺平乐看了看亲爹,贺啸天护着妻女出言威吓:   “怎么,你术法不成,还想迁怒本侯之女吗?”   张升在上殿前,记过一些礼朝的重要大臣的讯息,认出贺啸天是宣宁候,继而想起宣宁候之女被康平王收做徒儿之事,原以为是个不相干的臭丫头,没想到竟还有些关联。   “听闻秦公子日前收了一名徒儿,名唤贺平乐,敢问是不是你?”   张升一下就点出贺平乐的身份,让她想否认都不行。   帝台下方,秦砚手捏四轮椅扶手,指节泛白,盯着张升的目光渐渐变得幽冷。   贺平乐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遥遥往秦砚看去一眼,想着人家都把师父的名号摆出来了,如果她不承认的话,岂不是丢了师父的脸,于是大方承认道:   “是我。如何?”   张升点头:“很好,够胆量!”   “先前我听姑娘评说我的术法作伪,不知姑娘可敢亲身一试?”张升对贺平乐发出挑战。   贺平乐没说话之前,贺啸天就拍案而起:   “一介妖人,满口妖言,凭你天桥下的几个把式也敢在我礼朝大殿之上放肆卖弄!将我礼朝的待客之道当做纵容,就问谁给你的胆子?欺我礼朝无人吗?”   此言不仅是对张升说,更是对可可尔亲王说。   可可尔亲王与贺啸天在战场交过手,曾棋差一着做过贺啸天的手下败将,这般直戳人肺腑的霸气宣言就该贺啸天来说才更具威慑。   果然,听贺啸天说完这些,可可尔亲王的脸色都变了,不过很快恢复过来,说道:   “既然宣宁候觉得张升的术法只是天桥下的把式,又为何不敢叫令嫒亲身一试?”   贺啸天愤然,武将之列亦是义愤填膺,而此时,对面文臣区的沈琴出声道:   “既然你们都承认自己是天桥把式,那又凭什么要宣宁候之女配合你们一试?”   沈琴开口后,文臣区也炸开了锅,于是大殿上出现了文臣武臣一家亲的场面,大家集合火力有志一同对付外敌,如此和谐的一幕启明帝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忽的,张升手中炸开一声惊雷,犹如先前召唤神龙时那般,雷声轰隆,把大殿中争吵的声音压过,待群臣闭嘴后,张升径直指着贺平乐问:   “姑娘既是秦公子的徒弟,龙象国师的徒孙,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敢不敢亲身一试?”   这人抬出秦砚,抬出龙象国师,就是铁了心要从贺平乐这里找突破口,找平衡了,而贺平乐则是两难,她要答应吧,心里没什么底;她要不答应吧,这货肯定会把嘲讽转移到秦砚身上……那也太冤枉了。   又把先前这货催眠卢大人时的画面回想一遍,贺平乐从坐席站起身,脆甜之声道:   “有人不要脸,好像赢了我就是多光彩的事一般,实话与你说,我当我师父的徒弟没几天,我师父的本领是一样都没学会,但你既然挑战我,我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试就试,反正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输家。”   贺平乐说完这些,不等张升回应便大方走到舞台之上,气定神闲的步伐,昂首无惧的姿态,俨然像个胜利者。 第33章   “胡闹!回来!”   贺啸天没想到他们在这里据理力争,女儿却自己踏入人家设好的陷阱,急得他起身要去把贺平乐抓回来。   谁知张升眼明脚快,察觉出贺啸天的意图后就迅速赶到贺平乐身边,将手中雾球抛出,将他自己跟贺平乐同时笼罩入浓雾之中。   贺啸天站在浓雾外,就是想救女儿也不知该从哪个方位入手,只得干着急。   “侯爷,无妨,请回席。”   秦砚此时被老管家推到平台中间,对站在浓雾外的贺啸天说。   贺啸天见秦砚神情笃定,知道他定会对平乐全力施救,自己不通五行八卦,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帮助,只得对秦砚拱手道谢,而后踌躇返回坐席,握住同样担心的叶秀芝的手,夫妻俩一眼不眨的盯着白色雾球,祈祷女儿平安无事。   殿中其他人则面面相觑,各自担忧贺家小姑娘今夜怕是要毁在这里了。   就算北辽那边不敢真的伤她性命,可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被那张升用龌龊手段控制了心神,那她今后的名声只怕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真是可惜,才刚被认祖归宗当了侯府小姐,福气还没享受到一整年,就又要跌落云端了……   而身处白雾之中的贺平乐,在被浓雾笼罩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有点后悔了,她虽然对张升的套路有所领悟,但领悟归领悟,纸上谈兵和上阵杀敌是有本质区别的。   尤其在浓雾降临之后,原本和她站在一处的张升就突然失去踪影,贺平乐觉得自己是只身一人置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影,安静得仿佛这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   贺平乐按照记忆往旁边走了几步,按道理说这段距离已经能够让她走到边界,然而她伸手却什么也摸不着,这个浓雾球好像突然变得没有边界了。   正心慌,贺平乐忽然听见一道‘嘎达’的响声,像是小石子砸在地面上,在她的左前方,贺平乐下意识往那小石子指示的方向走去,她刚抬脚上前,就觉得脖子后面划过一道劲风,若她刚才没有转身向前走动,那道劲风定然会落在她的身上吧。   ‘嘎达’,小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在她的斜后方,贺平乐立刻按照小石子的指示过去,果然在她转身之后,脖子旁又有一道劲风与她擦身而过。   贺平乐按照小石子的指示躲避的同时,从自己衣袖中抽出帕子,将之卷成一条带子从鼻子下端绑到脑后,堵上鼻子,闭上嘴巴,等待小石子的下一次提示。   ‘嘎达’。   来了。   贺平乐警觉转身,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闷哼,她没有多想,再度旋身,猛地伸手往那闷哼声传来的方向一抓,感觉掌心抓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张升在浓雾中走着五行八卦步,按道理说早就该抓到那丫头了,可他的每一步好像都被人洞悉,以至于让他回回落空,最后一次甚至被暗器打中腿部,让他整个人都差点踉跄倒地。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张升从暗袋中取出一只竹筒,打算下一次在那臭丫头被提醒转身之前,就用这竹筒,只要控制住那丫头,外部提醒什么的也就没用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谁知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头顶的发髻就被一只手揪住,张升心中顿时得意,感叹‘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头疼怎么抓住那臭丫头,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张升通过从抓住他发髻的手算出贺平乐的准确方位,正要动手,就觉得头皮一紧,他整个人被一股强大到难以反抗的力气轻轻松松甩在地上。   身体的痛疼并不能掩盖住内心的奇耻大辱!   张升怒不可遏,稍稍爬起身就扣住抓着他发髻的那只手,想使力把那只手给掰开反客为主,于是他掰,他掰,他再掰……他妈的怎么掰不动啊啊啊!   揪住他发髻究竟是手还是铁钳?完全掰不动啊!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他无限疑惑的时候,紧接着头皮又是一紧,他刚才是被从后面摔到前面,现在是被从前面摔到左边,紧接着就是‘砰砰砰’,左边到右边,右边到左边,左边到前面,前面到后面……   总之,他真就像只死老鼠般被甩过来甩过去,而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而浓雾之外的大殿上更是惊愕万分,目瞪口呆。   大殿中的人不是看见浓雾中的张升被甩来甩去的画面震惊,而是看见好些个东西从浓雾中被甩出来。   都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棒子、酒杯、布条、娃娃、火石、帽子、衣服、鸽子、鸡腿、纸钱、假发、鬼脸,更有甚者,居然还有女人家贴身穿的肚兜、亵|裤之类……   这些东西被甩出浓雾,随机落在大殿中某处,大家震惊的同时又对那些东西好奇不已,有那没落到自己头上的人还觉得很遗憾,特地去被砸到的人那里看究竟是些什么。   被甩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浓雾中的惨叫也一声高过一声,听到最后甚至都感觉那叫声有点凄惨了。   启明帝也没有幸免,被一条从天而降的肚兜盖在了冕旒之上,他将肚兜取下来之后,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肚兜的质量,这一猥琐举动被旁边的皇后看入眼中,脸色顿时黢黑,把肚兜从启明帝手中一把夺过,气愤愤扔在一边,要不是碍于人多,她甚至想把启明帝拉到一边跨火盆扫柚叶去去晦气。   “咳咳。”   启明帝用干咳掩饰尴尬,对皇后陪了个笑脸才让皇后压下此刻的怒火。   浓雾中的哀嚎惨叫声变成了求饶:   “不要了!够了!不要了……”   “求求你放过我……”   “我真的不行了!”   “不行了……”   “啊,啊,啊……”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太惨太惨了。   贺平乐被他喊得心烦,实在听不下去那令人误会的求饶语言,最后甩了一次后就松开了手,只见一只竹筒滚到她脚边,是从张升手里滑落的,可见在他被贺平乐甩来甩去之前就抓在手中。   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后,贺平乐将之捡起拿在手中。   至此浓雾的维持时间终于到了,雾气渐渐消散,大殿中的人们又能清楚的先前被困进浓雾中的张升和贺平乐两人。   只不过上一次张升和卢大人的时候,张升高深莫测的站着,卢大人神志不清的睡着;   而这一回浓雾消退后的画面却完全不同,张升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发散衣乱惨不忍睹,而贺平乐毫发无伤,满脸写着无辜,好一副天真无邪。   贺平乐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和奄奄一息的张升身上,鉴于张升模样太过凄惨,未免让大家觉得她有暴力倾向,贺平乐调动全身演技,矫揉做作的抱头尖叫,不管不顾地跑向亲爹亲妈,投入亲妈的怀抱。   “阿娘,好可怕啊!”贺平乐埋在亲妈怀中闷声告状。   亲妈叶秀芝:……   殿中众人:……   奄奄一息的张升更是欲哭无泪,有苦说不出。   事情的走向像脱缰的野狗般完全不受控制,可可尔亲王走下台阶,伸手在张升那出气多过吸气的鼻下叹了叹,愤然转身质问贺平乐:   “你对他做了什么?”   贺平乐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若是被坐实的话,会不会酿成外交事故,哪里敢吭声,只当没听见,继续躲在娘亲怀中装害怕。   可可尔亲王并不想息事宁人,愤怒上前,只见贺啸天拍案而起,怒声指责:   “亲王莫要欺人太甚!”   可可尔亲王指着张升质问:“侯爷说我欺人太甚?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贺啸天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你们!我女儿还这么小,你们吓到她了!”   “我!你!”   可可尔亲王大概从来没遇见过这样颠倒黑白的场面,更没见过贺啸天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振振有词之人,一时间竟被气得言语错乱,不知说什么好。   贺啸天犹嫌不够,还蹲下身对女儿轻声安慰:   “平乐不怕,有爹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贺平乐小猫似的‘哼哼’两声,那柔弱不堪怜的姿态连她亲妈都觉演得有点过了。   可可尔亲王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憋得差点厥过去。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指鹿为马,不分黑白之人!   “我的人如今被你们折腾成这副鬼样子,你们竟还这副推脱污蔑的嘴脸,这就是你们礼朝的待客之道吗?”   可可尔亲王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很快就平复下来,恢复了出色的语言组织能力,一副势要追究到底的架势。   贺啸天正要说话,就听台阶上传来秦砚的声音:   “让她亲身一试的是你们,请她上台的是你们,不顾宣宁候反对率先动手的还是你们……什么都是你们主动挑起的,怎么,输了不仅不认账,还要哭着鼻子撒泼打滚指责我们为什么要赢你们吗?”   秦砚这话说得损极了,却也令人无比舒适。   本来就是他们自己挑起的事儿,输了又不认,还要人家赢的一方给他们个交代!   脸大!   就算真的是贺家小娘子打了那姓张的又如何,姓张的助纣为虐,咎由自取而已,贺家小娘子捍卫自身,捍卫尊严,又何错之有?   不仅没错,还大大的有功呢。   于是在康平王带头之后,激发出礼朝御史言官们的超强战斗力,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给可可尔亲王喘息回血的机会,让他沉浸式体验了一把文化浪潮的洗礼,节节败退,百口莫辩。   作者有话要说:   力大无穷的女主:弱小、可怜、无助……嘤嘤嘤…… 第34章 (二合一)·   “咳。”   启明帝坐山观良久,等御史言官们战略输出告一段落后才响起一声咳嗽,制止争端。   御史言官们收到大老大发出的信号,果断收了攻势返回坐席。   “亲王,与其在此争吵不休,不如先把张先生抬下去诊治吧。”启明帝说。   贺平乐从心底里赞成启明帝这个说法,有功夫在这里吵架,不如先送医,她真的觉得姓张的还能再抢救一下的。   “不行!”   可可尔亲王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口回绝了启明帝的建议,指着贺平乐说:   “我的人伤势如此严重,必须要她给出个交代!”   此言一处,御史言官们蠢蠢欲动,贺啸天和秦砚咬牙切齿,启明帝则双手拢入龙袍衣袖,好整以暇问:   “你想要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给什么交代?”   可可尔亲王愣了愣,说:   “至少得说出她对张升做了什么,竟使他这般重伤!”   启明帝耐着性子,对贺平乐召唤道:   “小贺啊,近前说话。”   贺平乐往贺啸天看了看便赶忙起身,来到殿中回话处,恭谨一礼:“是,陛下。”   启明帝看着眼前这乖巧又懂事的小姑娘,有些理解宣宁候的心情,这如花似玉的娇娇女儿,怎么能被人欺负了去呢?   “别怕。你且与朕说说,你在那浓雾是怎么赢了张升术法的?”   面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启明帝不自觉的放低音量,柔声细语的问。   可可尔亲王听到启明帝对贺平乐的询问声音,心就凉了一截,知道礼朝这些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是铁了心要维护这个打人的臭丫头了。   贺平乐说:   “回陛下,我进入浓雾之后,就听见有声音提醒我方位,我是按照那提醒的方位走动的,不知道怎么就赢了。”   很多目光看向秦砚,都知道那提醒的声音是出自他手,因为很多人都听见了,所以可信度非常高。   而有康平王插手相助,那浓雾中张升被一个小姑娘暴揍的事情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启明帝又问:   “那他是你打的吗?”   贺平乐摇头,语气坚定:“不是。我连他人在哪里都没看清。”   这两句都是实话,她确实听见指示声音,也确实没怎么看清张升,都是凭感觉做事。   她刚才想明白了,今天这事儿虽然咱占理,却也不能闹大,毕竟人家是北辽使团的人,给他们揪住小辫子以后借题发挥可不行。   所以最好就是不承认!   反正雾那么大,谁也没亲眼见证她打人,而张升玩的本来是那些号称玄之又玄的术法,除了他自己没人说得清怎么回事。   “说谎!”可可尔亲王指责贺平乐:“我等分明听见他向你求饶。”   贺平乐疑惑反问他:“亲王怎知道他一定是在向我求饶?你亲眼看见了?”   可可尔亲王语塞,想了片刻后才说:   “那里面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你还有谁?”   贺平乐摊手:“那可说不准,张先生术法高强,他的浓雾中有神龙出没,或许还藏着其他什么玄机呢?”   “哼,狡辩!他能有什么玄机?”可可尔亲王冷哼说。   贺平乐摇头,一本正经表示: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张先生是北辽王庭奉为上宾的方术师,定然是有些超乎奇迹的神术在身,所以亲王才极力把他推荐到我朝宫宴上来不是吗?总不会真的是些天桥把式吧。”   这一番连消带打借力打力可谓把可可尔亲王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他甚至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要斩钉截铁的说张升没本事,那无疑是打了北辽王庭的脸,要说他有真本事,可他偏偏又被个臭丫头弄成这副鬼样,逼得他只能哑巴吃黄连,硬吞。   而礼朝这边的人却早已通过刚才被甩出来的那些个天桥杂耍般的道具,清楚的知道了张升是个什么货色。   这小姑娘不动声色就把可可尔亲王说得哑口无言,要不是个姑娘家,御史台都想破例给她递橄榄枝了。   可可尔亲王终于闭嘴了,这个结果启明帝很满意,唤来太医院将张升抬下去医治,这回可可尔亲王倒是没再阻拦,愤然盯着贺平乐回到自己座位。   一场精彩纷呈的插曲就此告一段落,宴会继续。   而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论舞乐司的节目有多炸裂,人们暗地里讨论最多的还是先前之事。   有人疑惑张升的那两条神龙究竟怎么回事;有人担心卢大人的伤势如何;有人惊讶宣宁候之女武功如此高强;有人指出并不是宣宁候之女武功高,是在她背后帮她的康平王更厉害;还有人干脆把话题扯到康平王的师门身上,把龙象国师的本领说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总之,众说纷纭,谜团不断。   启明帝心情大好,朝臣和后妃们敬的酒竟破天荒的全都喝了,还主动与喝闷酒的可可尔亲王敬酒,可可尔亲王很快调整好情绪,再度恢复了从容气度,与启明帝畅谈风土人情,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以他这个年纪来说,算得上心态良好,能屈能伸了。   宴会过半,贺平乐也差不多吃饱了,正无聊的用瓜子摆造型玩儿,一个宫女凑到贺平乐身旁,小声对她说道:   “贺小姐,我家公主请您去隔壁岳阳殿赏雪。”   宫女说完之后,怕贺平乐不知道是哪位公主,特地指了指坐席上的福鑫公主,福鑫公主见贺平乐看过去,挥手和她打了个招呼,对贺平乐指了指岳阳殿的方向。   贺平乐应了宫女后,便上前对贺啸天与叶秀芝请示:   “爹,娘,福鑫公主邀我去隔壁岳阳殿赏雪,我能去吗?”   贺啸天往福鑫公主的位置看了看,只见福鑫公主对贺啸天拱了拱手做央求状。   毕竟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撞船的事反让她们不打不相识,宫宴离结束还有不少时候,估计少年人坐不住有自己的活动,贺啸天点头叮嘱道:   “宫宴结束时陛下要去城门放烟花,与民同乐,烟花很壮观,别错过了。”   贺平乐应声:“嗯。”   “去吧。”贺啸天拍了拍贺平乐的脑袋,便放她去玩。   贺平乐走后,叶秀芝才小声问他:   “那是公主,平乐不会犯忌讳吧?”   贺啸天笑答:“年轻人相处志趣相投最重要,没那么多忌讳。再说咱们闺女你教得很好,忠义礼节这些大事上并无亏欠,不必担心。”   叶秀芝失笑:“什么忠义礼节……我可没教过她这些。”   贺啸天却坚持:“这些都是平日里耳濡目染,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孩子就有样学样,有夫人这般品行端正、侠肝义胆的母亲和我这般忠君爱国、赤胆忠心的父亲在,平乐能差到那儿去。”   “……”   叶秀芝一时竟分不清他这番话是在夸她还是在自夸,忍不住掩唇浅笑,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把忠君爱国、赤胆忠心的宣宁候给迷得不要不要,四目相对,情意绵长。   幸好邱氏此刻与她的老姐妹说话去了,不然看到你侬我侬的儿子儿媳,又该觉得辣眼睛了。   **   福鑫公主派出贴身女官亲自来将贺平乐带出泰和殿。   一股冷冽寒风铺面而来,让贺平乐精神为之一震,被眼前美景吸引。   殿内歌舞升平,地龙烧得火热,丝毫感觉不到凉意,而殿外却早已被冰雪覆盖,鹅毛大雪仍在簌簌飘落,将美轮美奂的御花园妆点成玉面一色,远处的亭台楼阁在纷飞的雪花中若隐若现。   福鑫公主披着厚厚的狐裘斗篷,在泰和殿的侧边回廊等候贺平乐,见她出来便抱着手炉迎上前,问:   “冷吗?”   贺平乐福了福身,搓手回道:“有点。”   福鑫公主将自己的手炉递给贺平乐,让她抱着,宫婢们见状,赶忙又将备用的手炉给公主续上。   “岳阳殿就在那边,咱们是直接去,还是我带你从御花园转一圈去?”   福鑫公主见贺平乐的目光始终在往御花园的方向看,贴心询问道,贺平乐眼前一亮,惊喜笑问:   “可以吗?”   福鑫公主是个爽直性子,也最喜欢和爽直之人交往,闻言道:   “给平乐拿件斗篷,我们去御花园逛逛。”   宫婢们准备充足,主子出门是带齐了各种取暖装备的,收到命令,立刻给贺平乐取来一件福鑫公主的斗篷,福鑫公主比贺平乐大两岁,身量也略高一些些,她的斗篷将贺平乐全方位包裹起来,果然暖和很多。   两个姑娘手拉手往御花园去,沈馨雅也受邀去岳阳殿开小宴,刚出泰和殿,就看见福鑫公主跟贺平乐手牵手去御花园的画面,心上难免一个失落,也跟她们一起,却又放不下骄傲追上去,暗自嘟着嘴与其他受邀的小姐们先往岳阳殿去。   福鑫公主带着贺平乐将泰和殿周围的御花园景致都逛了个遍,要不是怕走太远回来错过去城楼看守岁烟花,福鑫公主很想带贺平乐把整个后宫都逛一遍。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福鑫公主很喜欢听宫外的事情,越远越好,这对于贺平乐来说简直专业对口,她除却现代人的经历之外,还是江南市井长大的,自小所见所闻比京中贵女们要多得多,毕竟有些贵女直到嫁人都未必走出过离她们家周围五里开外的地儿去。   福鑫公主连一场最寻常的扬州早茶经都没听完就到岳阳殿外,遗憾的跟贺平乐约定以后有机会继续。   岳阳殿中已是欢声笑语,在泰和殿的东西两侧有两座偏殿,因着每年宫宴开设时常太久,宫里特意开出另外两座宫殿,给坐不住全程的上宾们休憩,年长些的一般会去东阳殿,年轻些的则在岳阳殿,当然也不是每位宾客都有资格来此,须得有人邀请。   福鑫公主正拉着贺平乐准备上台阶,仰头就见秦砚稳稳坐在檐下,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眉宇间的冷意更甚飘雪,福鑫公主刚抬起的脚又赶忙缩回,秦砚见状抬了抬手,让她们上去,福鑫公主这才看了一眼贺平乐,硬着头皮走上台阶,来到秦砚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   “见过皇叔。”   秦砚颔首算是回礼,而后便将目光落在贺平乐身上,贺平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犹豫要不要行个弟子礼的时候,秦砚却直接开口训道:   “你可知先前稍有不慎是何下场?做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如果不开口说话的秦砚杀伤力是一千,那训话的秦砚杀伤力就有一万加,不仅贺平乐被训得愣住了,福鑫公主也僵着身子连脚印儿都不敢挪。   “我……觉得……没事儿才……”贺平乐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解释,然而效果甚微。   “强词夺理!”秦砚大喝。   许是动静太大,把刚到没多久的太子和永王他们都吸引出来,看了一圈形势,太子赶忙上前劝说:   “皇叔来了怎的不进殿,外头风大,小姑娘们冻不得,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秦砚冷道:   “你们都进去吧,她留下。”   ‘你们’指的是福鑫公主和太子他们,‘她’指的是贺平乐,这是还没训完话的意思。   贺平乐不太想留在寒风中听训,于是抱住福鑫公主的胳膊,说道:   “可我先前答应公主要和她讲扬州的‘皮包水’,还没讲完呢……”   福鑫公主屏住呼吸,只敢用眼角余光偷看皇叔的表情,见没多大波动,才对贺平乐露|出一个‘别带我’的表情,但贺平乐怎会放弃这么个现成的挡箭牌,抱着福鑫公主的胳膊不撒手,假意看不懂她的示意。   秦砚年纪不算大,但辈分确实这些人中最高的,虽说这两年他沉寂良多,但余威犹在,这些小辈见了他都多少带着三分惧怕。   他哪里看不出贺平乐的小把戏,这是料定他不会在众人面前如何才有恃无恐的。若这回给她搪塞过去,下回还不知这丫头要怎么冲动。   “过来!”   秦砚声如寒刀,一刀削断了贺平乐的侥幸,果断放开抱着福鑫公主胳膊的手,垂头丧气来到秦砚面前,悄悄用幽怨的目光求饶:   大哥,在外面多少给点面子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秦砚接收到她送来的信号,暗自冷哼:还知道人多好面子,冲动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么多人看着?   两人一站一座对峙良久,福鑫公主来到太子身旁,暗搓搓的拉了两下太子的衣袖,让他救救自己那个可能马上就要遭难的朋友,太子为难的将衣袖抽出,对福鑫公主回了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他们虽然都没当过皇叔的徒弟,但皇叔帮父皇私下做事时有多冷酷他们多少有些耳闻,在那些神秘得令人胆寒的事件中,造就了皇叔在他们心中的压迫感,别说救人,就算皇叔要连他们一起训,他们也得硬生生受着。   贺平乐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往老管家递去求助的目光,老管家不方便说话,便在秦砚身后悄悄给贺平乐摇了摇手,意思是:别反抗。   然而贺平乐并没有理解老管家的意思,见他挥手,以为他在提醒自己看秦砚的手,于是她把目光转到秦砚搭在扶手的手上,只觉这手莹洁修长,虎口指尖略有薄茧,是一双好看的手。   所以这手……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冷了?让她焐焐?   这,不太好吧!   贺平乐略感为难,但一咬牙还是做了,只见她蹲下身,在秦砚没搞懂她想干什么的时候,迅速抓住秦砚的手,顺势捏了捏,说:   “师父,你手怎么这么冷,我帮你焐焐?”   老管家、太子、永王和福鑫公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永王吸得太快,呛到风咳嗽起来。   秦砚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拧眉不解,目光缓缓移到罪魁祸首的脸上,见她满目坦荡,丝毫没有冒犯了师父的自觉不说,还敢显她牙白似的咧嘴笑。   这娃……太会气人了。   秦砚愤然抽出自己被她紧紧握在温暖手心的手,指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于因为词穷而败下阵来,转动四轮椅,果断离开,暗自盘算着,等过了年定要让她把礼典从头到尾抄一遍!   这就,走了?   还没意识到年后自己将面临什么,贺平乐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看着秦砚迅速离开的背影,贺平乐由衷感慨,果然福爷爷的办法就是有效!   一转身,就对上好几道惊愕的目光。   贺平乐:……   **   “平乐啊,你怎么敢那样对皇叔,你就不怕他吗?”   秦砚离开之后,福鑫公主把贺平乐拉进温暖如春的岳阳殿,边走边小声问她。   太子和永王是到岳阳殿的后殿换衣裳的,换过衣裳他们便立刻返回宫宴。   贺平乐解了斗篷还给福星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婢,问道:   “怕他什么?”   秦砚这个人怎么说呢,相处久了就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表面拒人于千里之外,内里却又不排斥别人主动靠近,有点矛盾而已,不算可怕吧。   福鑫公主与岳阳殿中的其他女孩打过招呼后,就拉着贺平乐在一处暖炉旁坐下,小声与她说话:   “你这么说,是没见过他以前杀人的样子,我记得那一年我才十二,有个贪污罪臣被斩首后,他儿子集结了一帮死士到秋猎场刺杀我父皇,偏巧是在林子里,御林军都不在,幸好有皇叔,他一人对上百死士,浴血死战,硬是将父皇从林子里背了回来。”   “那些死士全都被皇叔杀了,尸体七零八落,死状极其恐怖,我当时就看了一眼尸堆,吓得做了三个月的噩梦,至今还心有余悸,看见皇叔就止不住的打颤。”   贺平乐想象着那些画面,了然的点了点头,说:   “怪不得我看陛下对我师父很好,原来我师父救过驾啊。”   福鑫公主横了她一眼:   “什么呀!我父皇对皇叔好,是因为皇叔是我父皇一手带大的,正因如此,皇叔才会对父皇那般忠心,心甘情愿为父皇卖命。”   “不过两年前皇叔腿受了伤,很多事也没法帮父皇做了。”   两人凑在一处说了些秦砚的陈年旧事,沈馨雅等一众女孩凑过来寻福鑫公主说话,贺平乐便主动让到一旁,一边喝茶一边消化那些往事。   岳阳殿中的气氛正好,就见一个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婢匆匆跑入殿,福鑫公主见她这样,不禁问道:   “怎么了?母妃在寻我吗?”   那宫婢摇了摇头,屏退了周边伺候的宫女后,凑到福鑫公主耳旁说了句:   “公主,不好了。那北辽的可可尔亲王向陛下提您的亲了。”   她声音虽小,却瞒不过福鑫公主身边的女孩们,纷纷掩唇惊讶,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和今天的合并大章。 第35章   古代的公主是幸运的,也是无奈悲哀的。   她们享受了普通女孩享受不到的尊荣,肩上却也要担负普通女孩无需担任的责任,一生的命运全都寄托在父兄的一念之间。   所以当福鑫公主听见可可尔亲王求亲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傻掉了。   还是贺平乐替她追问一句:   “陛下答应了?”   福鑫公主和女孩们的目光尽皆落到传话宫女身上,只见宫女摇了摇头,说:   “没有!陛下没答应。”   福鑫公主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沈馨雅也跟着斥责那宫女一句:“你说话别大喘气,吓死个人。”   其他女孩也七嘴八舌的劝慰道:   “是啊,没答应就好,公主不必担心。”   福鑫公主环顾一圈,心道这事儿不搁在你们身上,你们当然不担心。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福鑫公主还是决定亲自回宫宴看看,其他人自然也要随她回去的。   宫宴的舞乐仍在继续,帝后与后妃们此时已然回了后宫换裳,为一会儿登城楼看烟花做准备。   可可尔亲王此时由太子相陪,眉头紧蹙,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也难怪,毕竟他今天晚上想办的事情一件都没办成,所幸我朝太子脾气好,始终笑吟吟的陪可可尔亲王说话。   福鑫公主回宫宴后,没有直接坐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坐到承王秦照身旁,秦照正气恼地喝闷酒,见妹妹坐过来,伸手在她后脑拍了拍以示安慰,小声说:   “没事儿,父皇不会同意的。”   福鑫公主点了点头,问:“太子哥哥还在那跟他说什么呀?”   提起这个秦照也郁闷:“谁知道,大哥也是的,那种人还理他作甚?真没点血性!”   在秦照看来,人家都欺负到门上来了,张口就要自家妹妹去和亲,和他妹的亲!礼朝和北辽又不是从属关系,谁给他的胆子上门求亲的?   连父皇脸色都当场黑了,身为太子的大哥却还陪着他好言好语,这种上赶着讨好的低姿态给那劳什子亲王看在眼中,还当我礼朝怕了他!   福鑫公主也希望太子哥哥别理那坏蛋了,但她不敢说,只敢躲在秦照身后,悄悄探头,瞪向那胆敢提她亲的可可尔亲王。   可可尔亲王敏锐的捕捉到福鑫公主的目光,与她对上目光后,故作优雅的向福鑫公主举了举杯,歪嘴一笑,可把福鑫公主给腻住了,赶紧收回目光,躲到哥哥身后再不敢瞪他。   见了福鑫公主的反应,自信得认为她害羞了,于是可可尔亲王对太子秦朔言道:   “殿下,你们那位可爱的公主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太子满脸问号,大锅你在说什么?   可可尔亲王浑然不觉,冲着福鑫公主的方向昂首展露他帅气的下颚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信直冲天灵盖:   “届时贵国陛下就没有理由再拒绝本王了。”   先前启明帝拒绝他提亲的理由是:公主年纪尚小,礼朝皇帝希望今后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尽管知道这些话是托词,但可可尔亲王觉得要让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喜欢上自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公主喜欢上他,届时启明帝的托词反而会成为他自己的限制,让他再说不出其他托词拒绝。   思及此,可可尔亲王很快就重整旗鼓。   太子拧眉深呼吸,第一次在人际交往中被膈应到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拿起酒杯转换话题:   “呃,孤敬你。”   两人碰了一杯,太子将酒一口饮进,这才把心头那股被油腻到不适的感觉给压下去。   当太子太难了!   当个八面玲珑人人称道的太子更难!   **   今天这场守岁宫宴的内容比往年丰富,贺平乐平生第一次登上城楼,虽然只能站在后排,虽然很累很困,但她仍然很高兴,很兴奋。   城楼上的风非常大,加上风雪飘飞,后排的人几乎看不见城楼下那些跪拜帝后的百姓。   不过那些百姓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百姓,而是一些士族名门推选出来的人,经过层层筛选,道道核查后,才允许千人入内城拜见帝后天颜。   贺平乐在后排寻找秦砚的身影,城楼虽高,但好在两侧都有马道,他的四轮椅从马道上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可惜,直到漫天绚烂的烟花绽放,贺平乐也没等到秦砚出现。   烟花秀之后,新年的钟声响彻全城,所有的寺庙观宇,但凡有钟的地方,都会在新旧交替之际敲响新年第一钟。   钟声要响一百零八下,直到烟花结束后一刻钟,钟声才渐渐停歇,而等到钟声彻底停歇之时,贺平乐已经出宫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周围的大人们你来我往的拜年贺喜,肉眼可见的开心,毕竟从今天开始文武百官就正式休假了,一直到正月二十左右,各处衙门才会陆续开放。   关于放假这件事,不论古今都是打工人最期待的事情了。   贺平乐趴在窗口看着亲爹跟一帮武将勾肩搭背的约酒;亲妈和几个善武的武将夫人约架……呃,不对,约着切磋;邱氏和几位公侯府邸的老夫人们约了宴席,邱桐和邱真两姐妹随侍在侧。   邱桐兴致不高,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倒是邱真开朗活泼,妙语连珠,逗得几位老夫人欢笑不已。   大家都在保康门外告了别,各自坐上自家马车回家去。   回到府里之后,还不能立刻去睡,还要受家中仆婢们的叩礼,然后由管家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分发下去,这一年才算善终到头。   大雪从除夕夜开始下,一直下到年初一的下午才停,院子里、树梢上、墙顶屋脊等,无一处不是银装素裹。   贺家人丁不旺,亲戚也不算多,亲爹亲妈知道贺平乐坐不住的性子,便也不要求她在亲戚上门的时候全程相陪,贺平乐乐得自在,跟碧溪她们躲在暖和的耳房中玩牌。   初二要祭财神,从初一夜里开始,侯府厨房就忙忙碌碌的,因着好些契约仆婢这时都回家过正月了,府里人手不太够,连贺平乐院里的碧溪她们都被借用去帮忙,贺平乐一下就少了三个牌搭子。   横竖在府里没事,贺平乐便拿了把铁铲到隔壁铲雪去,不过侯府门房铲自家雪的时候,已经顺便把隔壁门前的雪也给铲了,贺平乐的铁铲无用武之地,便直接推开隔壁的大门,打算帮秦砚把园子里的雪也给铲铲。   从腊月底开始,秦砚便从私宅搬回他的康平王府去住,听说年前他忙得飞起,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估计正月里也是如此,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住。   贺平乐年前亲自督工把院子内外收拾打扫过,该贴红纸喜笺的地方一处没落下,报春条、红对联,把秦砚的私宅布置得焕然一新,一点不像没主人家过年的宅子。   她跟两个看院子的仆婢打了招呼,扛着铁铲就直接去了秦砚素日最常待的水阁,从垂花门开始铲雪,一路铲进院子,做得太用功,以至于没发现上水阁坡道上的两道车轮印。   秦砚早就起来,在水阁三楼的暖阁里看书喝茶,独自一人享受安静,忽的听见一阵铲子声,他开始没注意,以为是林叔林婶在收拾院子,可听了一会儿就察觉出不对了,要是林叔林婶的话,应该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闹出动静吧。   思及此,秦砚放下手中书册,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果然看到一个火红色的身影在辛勤劳动,从外到内,干起活来有模有样,一点不含糊。   秦砚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发现,便从窗边的兰花草上摘下一片叶子,用了些暗劲,将之飞到贺平乐的脑袋上。   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飞过,贺平乐起身仰望,就看见一根兰草尖尖垂在前额,她把铁铲换了个手,将那根兰草取下,放在掌心凝视片刻,心中生疑,这么冷的天,室外哪儿来的兰草?   她忽然想到什么,仰头往水阁三楼的窗户看去,果然在那窗户后面有一张俊逸出尘的脸,他脸上挂着浅笑,凭实力让雪景都为之失色三分。   “师父!”贺平乐站在雪中对秦砚挥手,大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砚坐在窗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红底金线夹棉衣裙,一色的珍珠扣子,不张扬不奢侈却也叫人一眼看出衣品华丽,梳着个俏皮的元宝髻,因为干活儿发髻略有松动,有些细密的短发微微炸开翘起,再加上略微冻红了的鼻头,整个人看起来憨憨的。   却正是这副娇娇憨憨立于明亮雪中的模样,叫秦砚看入了眼,藏入了心,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一幕直到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仍是那样清晰动人。   秦砚伸手出窗,对她比了个‘上来’的手势,贺平乐才反应过来,不一会儿,就听见水阁的楼梯上传来噔噔蹬蹬的脚步声。   贺平乐拿着铁铲上了水阁三楼,推开秦砚所在的房门,淡雅的兰花香夹杂着暖意扑面而来,贺平乐回身把铁铲倚在门边,再顺手把门给关上。   搓着手往秦砚走去:   “师父,你是不是又走侧门了?什么时候来的?”   宣宁候府的门房如今多少都会关注一些隔壁宅院的动静,要是秦砚从正门出入,侯府门房定然早就知晓。   秦砚递给贺平乐一只暖手炉,这是老管家为他准备的,但秦砚用不上便放在一旁,此时正好给她用。   “初一从宫里出来,我便回到此处了。”秦砚说。   贺平乐用暖手炉焐了焐脸,很是惊讶:“早知师父在家,我昨日便过来拜年了。” 第36章   贺平乐故意表现得十分乖巧,试图想让秦砚不要想起宫宴上的事。   然而怎么可能。   当秦砚的目光落在贺平乐身上,脸上笑意减少的时候,贺平乐就知道这一关还没过去。   人在紧张的时候,安静的环境都会感觉特别漫长,干咳一声打破安静,贺平乐狗腿兮兮的说:   “那什么……师父喝茶。”   贺平乐把茶杯往秦砚面前推了推,秦砚无动于衷,目色渐冷:   “说说吧。”   贺平乐装傻问:“说……什么?”   秦砚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两相对峙之下,贺平乐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抱怨一句:   “好啦,我就知道那事儿过不去!”   抱怨过后,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贺平乐说:   “我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上台应战的。”   秦砚挑眉质疑,贺平乐从贴身荷包中取出一只前后都有封口的竹筒,递给秦砚。   贺平乐接着说: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术法!张升所谓的方术,不过就是些障眼法,什么登天梯、摘蟠桃、大变活人,全都是利用空间、时间和人的目光死角,加以道具辅佐形成的戏法而已。”   “所以,我断定卢大人被控制心神,绝对不是因为张升的术法,而是其他!”   秦砚举起竹筒问:“因为这个?”   贺平乐点头道:“我当时就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人心神,除了用致|幻的迷香之外,别无可能。所以我进了张升的雾里就用帕子把口鼻给蒙上了。”   贺平乐边说边观察秦砚的神情,见他仍一脸疑惑,将竹筒放置鼻端轻嗅,赶忙接着说:   “当然了,我最终能够取得颠覆性的胜利,还是少不了师父的出手相救。”   尽管现在贺平乐说起浓雾中的事有点轻松,但实际上那个时候她心里是没底的,在一片白茫茫中,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是有秦砚的方位提示,结果还真说不准。   也是在那之后,贺平乐才心甘情愿正式称呼秦砚为‘师父’,要知道在那之前她其实都叫得勉勉强强。   秦砚沉声斥道:   “还是莽撞!那个方术师摆明了是利用你,这种时候无需你出头,自有人会与他抗衡,别仗着自己力气比常人大些就不知天高地厚,遇上真正的高手,结果你只在顷刻间,你连使力气的机会都没有。”   秦砚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贺平乐知道他是很认真在警告自己,不敢不听,认真的点了点头,态度诚恳的低头认错:   “是,我记住了。”   秦砚见她耷拉着脑袋,回想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有些话若不说得严重些她就没有怕惧。   将竹筒抛还给她,贺平乐问他:   “这怎么处理?”   秦砚说:“确实是迷香,但不怎么持久,你留着防身吧。”   即便贺平乐不说,秦砚也早就知道张升控制卢大人心神的方法,宫宴那晚他去太医院看过卢大人,知道他被被从泰和殿抬去太医院的路上就清醒过来,太医也觉得卢大人的状态是中了迷香导致。   “哦。”贺平乐将装有迷香的竹筒放回荷包。   师徒正说话,楼下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功夫,老管家的声音便在外响起:   “王爷。”   “进来。”秦砚说。   老管家应声推门,看见贺平乐笑道:“我听下人说贺小友来了,转一圈没见着人,原是在主子这里。”   贺平乐起身与老管家福身:“福爷爷,新年好呀。祝您老新年吃得好,睡得香,身体棒,越来越硬朗!”   这朴实无华的贺新春词句把老管家给逗乐了,真心实意的朗声笑道:   “多谢贺小友美言,也祝你学武有成,越变越漂亮。”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在秦砚面前商业互吹,看得秦砚察觉到一丝不对,因为他忽然想起,刚才他这徒弟进门怎么好像就只叫了他一声‘师父’,其他什么贺新年的话的都没说。   “咳。”   秦砚轻咳一声,尽管心里有落差,但他自问面上不会被人看出。   老管家听到提醒后,一拍脑门,说道:   “哎哟,瞧我这脑子,只顾着跟贺小友说话,正事倒忘了。”   秦砚问他:“何事?”   老管家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说:   “您今年正月不在王府,昨个儿好些人去给您拜年都走了空,这不,又找着这儿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秦砚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冷道:   “不见。”   老管家有些为难:“承王殿下,还有几位小皇子都来了,昨日他们已经去了一趟王府,今日若再见不着您,说不定明日还得来。”   这话说到秦砚心坎里,他不待在王府就是不想被人打扰,可有些人若不见上一回,说不定真的会日日前来询问,整个正月里都不得安生。   “让他们自己进来。”秦砚妥协,但也有条件,‘让他们自己进来’意思就是不许带随从。   老管家明白秦砚的意思,领命下去。   秦砚对贺平乐说:“去前院。”   贺平乐指着自己问:“我也去吗?”   秦砚看了一眼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问:   “雪都结冰了吧?”   前两天为了清净,他特地吩咐不用扫雪,此时的雪地坚硬多滑,不太适合四轮椅行走。   贺平乐是个聪明的孩子,听了秦砚这句话便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请缨:   “我推师父去前院?”   秦砚没有拒绝。   而贺平乐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个闷骚的男人,不拒绝就是同意!   很快她便推着秦砚来到前院,前院有个观鱼亭,秦砚便打算在这里见那些来给他拜年的晚辈。   老管家把几位前来拜年的客人请进了门,为首的是承王秦照,身后跟着几个年幼的皇子,他们撇下仆从独自入内,看见秦砚便上前参见:   “皇叔新年好。”   秦砚抬手:“起来吧,有心了。”   “谢皇叔。”几人谢过起身,老管家按照规矩,命人准备了热腾腾的茶点放在花厅里,请诸位客人前往享用。   几个小皇子跟着去了,秦照却上了观鱼亭,先是看了一眼站在秦砚四轮椅旁的贺平乐,然后才在秦砚身边坐下,关切问道:   “还在正月里,皇叔怎的要留在这样冷清的宅子里?”   “王府到处台阶,行走不便。”秦砚解释。   秦照看了看他的四轮椅,明白秦砚的意思。   秦砚让他自行倒茶喝,秦照也不客气,兀自拿起茶壶,先给秦砚倒了一杯,然后才给自己倒,端起茶杯正要喝的时候,看了眼贺平乐问了声:   “你喝吗?”   原本是不想搭理她的,但宫宴上,贺平乐在浓雾中教训过那个神神叨叨的北辽方术师后,秦照就对她略有改观,就连她爹背后下黑手,给兵部施压,让兵部给在保康门站岗的秦照调岗之事也懒得计较了。   嗯,没错。   聪慧过人的承王殿下到现在仍然坚信,当初兵部的那纸让他熬了一个月大夜、扫了一个月保康门的调遣令,是出自贺啸天之手,根本没想过真正的幕后黑手,正和他对面饮茶。   贺平乐摇头表示自己不喝。   秦照这才饮下第一口热茶,然后就捧着茶杯焐手,说:   “那个方术师受伤还挺重的,太医院救了两天才把他救回来。”秦照问贺平乐:“你到底用的什么功夫打他的?”   绕来绕去,他就是对贺平乐的武功感兴趣,上回闹矛盾也是因为这个,虽然后来福鑫告诉他,说贺平乐就是力气大,可秦照不信。   把船只踢来拉去什么的,定是福鑫说得夸张了;跟他动手那次,是他轻敌大意,反正秦照不相信一个姑娘家力气再大能大到哪儿去,肯定是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贺平乐被问得有点无奈,真说不出口自己学了几个月顶碗的事儿。   于是她往秦砚看去,说:   “师父,还是您跟承王殿下说说,您到底教了我什么吧。”   语毕,秦照果然一脸期待盯着秦砚。   秦砚:……   此时,安置好小皇子们的老管家再次收到门房的消息,赶过来向秦砚禀告:   “王爷,安王殿下和永王殿下在外求见。”   秦砚问秦照:“你们约好的?”   秦照老实摇头:“不是啊,我昨日去王府没见着您,今早特地来此,三哥和六弟兴许也是这样。”   秦砚往花厅里闹腾腾的一众皇侄们看去,有点心累,可既然让前面这些人进来,后面也就不好拦了。   认命叫老管家放人进门,永王秦琛与安王秦劭进得府来,所幸这两位真的只是来拜个年,稍稍闲聊了几句后也就识趣的离开了,还顺便把那些拜年的小皇子们也一并带走。   倒是秦照,醉心武学,拜完年后不仅不走,竟然还提出要留下用午饭的过分要求,逼得秦砚不得不真的指教他几招,练了一下午,直到晚饭时分,在他开口继续留下用晚膳之前,被预判了他意图的秦砚无情赶走。   贺平乐刚从家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赤豆煮年糕,便想给秦砚和福爷爷也送去一些,提着食盒的她跨出侯府大门,正好撞见秦照被扫地出门,四目相对,秦照掩面羞愧逃离,此时贺平乐才由衷觉得秦砚一开始对自己很够意思的,至少没直接动手赶人。   看来以后要尊师重道一些了。贺平乐心想。   **   自从知道秦砚在私宅后,贺平乐基本上每天都会去报到,逢到秦砚心情好,还会跟她讲暗器的类型,学之前贺平乐是真的没想过小小的暗器竟然会有这么多种类,每一种的用法都不同。   一直到元宵节前一天,贺平乐收到一封署名‘鑫’的邀请,是来自福鑫公主的,她邀请贺平乐一起逛元宵灯会。   就算福鑫公主不邀请,贺平乐自己也是要去逛的,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就算在扬州,这个节日也很受重视,就算不买东西大街小巷的各种花灯也能叫人眼花缭乱。   当即写了‘定准时赴约’的回执叫送邀请帖的人带回去。   元宵节当日,叶秀芝亲手做了些拿手小菜让贺平乐给秦砚这个师父送去,贺平乐见食盒里的菜挺多的,便问秦砚自己能不能留下一起吃,秦砚没有说话,于是贺平乐便自觉留下。   “我娘做的狮子头堪称一绝,当初镖局里吃过的叔叔伯伯没一个说不好吃的。师父你尝尝。”贺平乐用公筷夹了一只圆滚滚的肉丸子放到空碟子中,送到秦砚面前。   秦砚饮食偏好素食,对肉菜没什么兴趣,但见贺平乐瞪着明亮的双眼,满脸写着期待,他竟破天荒的将筷子伸向那酱色肉丸,夹了一小块送入口中,嚼了两下发现这丸子没有丝毫肉的腥气,十分爽口,对贺平乐点了点头,评价道:   “不错。”   贺平乐喜笑颜开:“没骗你吧!小时候最期待我娘做狮子头了,可惜她不常做,有一回我一顿吃了八个,把我娘吓到了,生怕我吃吃坏肚子。”   秦砚现在已经有点习惯贺平乐在吃饭的时候说家常,偶尔还能应和她两句。   “你这么喜欢吃,你娘为什么不常做?”   贺平乐用帕子掖了掖唇角,回道:“她要走镖嘛,有时候一出门就是两个月。”   秦砚想起好像听说过宣宁候夫人回京前是在扬州做镖师的,镖师是个辛苦的行当,一个女人家确实不易,目光转向美滋滋吃饭的贺平乐,问她:   “你跟你娘一起去吗?”   贺平乐不解:“去什么?走镖吗?”   “嗯。”秦砚点头。   贺平乐摇头:“虽然我是挺想的,可我娘不带我,说路上太危险。”   “那你娘出门后,你都一个人在镖局待着?”秦砚问。   “对啊。”贺平乐敏感的听出秦砚话里的意思,解释说:“我娘是长威镖局的一等镖师,有自己的院子,镖局里有房子住有饭吃,我也就晚上才一个人睡,白天镖局里很多人的。”   她说得很轻松,但秦砚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道艰险。   “你娘不在,没人欺负你吗?”秦砚问她。   贺平乐想了想后,忽然傻笑起来,一副不知愁的模样,她说:   “师父,就我这身力气,哪个欺负我的有好下场?”   欺负她的都没好下场,可见还是有人欺负她的。秦砚避过目光,不愿深想。   贺平乐吃了一会儿后,对秦砚问道:   “师父,你今晚准备做什么?”   秦砚清冷回道:“不做什么。”   贺平乐放下筷子,跃跃欲试的邀请:“既然不做什么,不如跟我去做点什么。”   “咳咳。”   秦砚猛地呛着,贺平乐赶忙起身去帮他拿茶水,饮下两口后,才瞪向贺平乐,斥道:   “胡说八道什么?”   贺平乐觉得冤枉:“我胡说什么了?不就想请师父一起去逛逛元宵灯会,反正你在家也没事嘛。”   秦砚:……   清了清嗓,秦砚问:“你说的这个?”   贺平乐点头:“嗯,不然呢?”   秦砚语塞。   贺平乐又问:“去不去?”   秦砚重新端起碗,摇头回答。   贺平乐凑到他跟前纠缠:“一年一次的灯会,很热闹的。错过就得明年了。去嘛。”   “不去。”秦砚继续拒绝。   贺平乐正色问他:“师父,你知道为什么你二十多了还是孤家寡人吗?”   秦砚愣住,他自己也想知道:“为何?”   “你太宅了!每天都在宅子里转悠,连门儿都不出,你还指望姻缘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贺平乐晓之以理:   “真的,所有触发姻缘的机会都是从人际交往开始的,而人际交往的第一步就是出门!既然要出门,那干脆就寻个热热闹闹的场合大大方方的出,你徒儿我掐指一算,今天朱雀街上有元宵灯会,最适合像师父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呃,有为青年!”   秦砚耐着性子听她鬼扯了好一番话,最终把重点落在了‘姻缘’二字上。   “谁跟你说我要找姻缘?”秦砚冷静问。   贺平乐说:“还用说吗?斜对街老王叔叔家的小儿子今年十七,我都吃了他两回红鸡蛋了。”   民间生产之后,讲究的人家真的会给周围邻居也派发红鸡蛋,贺平乐没瞎说。   秦砚确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年龄问题被人怀疑找不到姻缘,他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所以,就这么定了,今晚咱师徒一起去逛逛元宵灯会。”   贺平乐帮秦砚做了决定,不等他反应过来,就一溜烟丢下筷子跑了。   老管家锤着腰走入内,每到冬日他这副老腰就要闹几日毛病,见自家王爷呆愣愣的看着门外,不禁上前问:   “主子,贺小友怎么一阵风似的窜出去了?”   秦砚放下筷子平静说:“她约我今晚去逛元宵灯会。”   老管家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问:“真的吗?太好了!”   他超乎寻常的激动让秦砚疑惑不解,此刻老管家的心情就像是刚刚得知自家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后的激动,在秦砚面前走来走去,喋喋不休:   “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行。”   “第一次的经验可是很珍贵的!”   “哎呀,穿什么好呢?早知道前几天再去帮您做几身新衣裳了。”   秦砚的目光跟着老管家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越听越糊涂,这老头在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不就是去逛个元宵灯会嘛。   罢了,既然那丫头如此盛情邀约,秦砚觉得陪她去逛逛也没什么,省得她一个人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男主:不是说单独约会的吗?骗子!女人都是骗子! 第37章   福鑫公主与贺平乐约定申时两刻在金水桥畔相见。   贺平乐准时赴约,福鑫公主看见她热情的挥手呼唤:   “平乐!”   “三金!”   贺平乐同样热情挥手回应,大庭广众叫‘公主’有点不合适,便给她取了个小名。   福鑫公主倒也不排斥她的新名字,两人小跑着走近,就同时被对方身后的人给吓到了。   福鑫公主那边除了她本人之外,还有太子秦朔,承王秦照,还有两个让贺平乐怎么想都没想到的人——北辽的可可尔亲王及他的随从布卡。   而贺平乐这边是秦砚和韩幸之。   “皇……叔?”   福鑫公主见鬼般盯着秦砚,说话都有点不利索,放下想要拥抱贺平乐的双臂,局促的把贺平乐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你怎么把皇叔请来的?”福鑫公主说。   贺平乐摊手:“人多热闹嘛,你说可以带人的。”   “我是说你要有兄弟姐妹的话一起带来也没事,可你怎么请得动我皇叔的。”福鑫公主问。   贺平乐凑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缠。”   福鑫公主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贺平乐又问:“别说我了,你跟你哥哥们出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他?”   贺平乐指了指可可尔亲王,他虽然换上了中原服饰,但他高鼻深目,褐发金眸,一看就是番邦人,再加上他身边那个肌肉虬劲,身高九尺的保镖,让人想不侧目都难。   福鑫公主幽幽一叹:“我也不想的,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两人说悄悄话的时候,太子、承王已经上前向秦砚见过礼,承王出声催促她们:   “你们有话不能边走边说吗?这么多人等着呢!”   两人赶忙回归队伍,福鑫公主与贺平乐一同走在秦砚身旁,发现秦砚在看自己,贺平乐笑问:   “师父,怎么样?是不是很热闹?”   秦砚:……呵。   好一派师慈徒孝!   一行人走过金水桥,来到灯火辉煌的朱雀街,街上人|流如织,放眼望去,像一条被灯笼装点堆砌出来的璀璨星河,顺着街道蜿蜒而去,光彩夺目。   古人有现代人想象不到的浪漫,匠心之下,各色灯笼美轮美奂,让贺平乐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三金啊,你喜欢哪个,我送给你!”   贺平乐出门前特地跟亲爹要了好多钱,第一次揣这么多钱上街,贺平乐多少有点膨胀。   福鑫公主被她逗笑,捧场地抱住贺平乐的手臂说:   “真的吗?那我要那个!”   贺平乐豪气干云:“买!”   两人牵手走向一只专卖兔子灯笼的小摊位,蹲下身挑选,贺平乐挑了一只粉色的兔子等,福鑫公主挑了一只黄色的,两只一共十文钱,贺平乐正要付钱,就听见一道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这里所有的灯笼我都要了。”   可可尔亲王一副‘今晚消费由可公子买单’的架势,双手背在身后,指点江山般气势万钧。   贺平乐和福鑫公主对望一眼,分别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个字:   什么毛病?   不管他,贺平乐迅速付了十文钱,拿起她和福鑫公主挑好的灯笼便起身要走,谁知被可可尔亲王拦住,只见他随手从经过的卖花小女孩花篮中掐了一朵花,送到福鑫公主面前:   “现在这些全都是你的了,我的小公主,你开心吗?”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尽管贺平乐不是可可尔亲王目光中的女主角,但她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被油洗礼的滑腻感。   福鑫公主尴尬得拉起贺平乐就走,连头都不敢回。   可可尔亲王看着远去的少女背影感慨,若是在北辽,他这样费心讨好一个姑娘,那姑娘只怕早就幸福得投入他的怀抱了。   最终得出结论:“中原女子太矜持,太害羞了。”   太子跟着干笑两声。   秦照暗自‘呸’了一口。   秦砚……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让韩幸之把他推走了。   贺平乐回头,被福鑫公主制止:   “别看!丢死人了。”   贺平乐问:“他干嘛呢?”   福鑫公主觉得跑出去够远,便放缓脚步,跟贺平乐说起她这半个月的糟心遭遇。   原来自从除夕宫宴上陛下拒绝了可可尔亲王的提亲后,这位可可尔亲王就开始对福鑫公主展开狗皮膏药式的追逐,不间断的派人送东西到永福宫就算了,他还当着后宫所有娘娘的面对福鑫公主当面表白,被启明帝勒令禁止后仍不放弃,说这就是他们国家追求心爱姑娘的方法,若是启明帝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就要怀疑启明帝宫宴那日拒婚的理由是否公正。   启明帝当时一口回绝了可可尔亲王的提亲,给出的理由是希望女儿能嫁给自己所爱之人。   可可尔亲王便是抓住这一点,他希望通过疯狂追求公主,成为公主所爱之人。   他这波反向推销让启明帝很无语,却又无可奈何。   想着反正北辽使团的最后期限是正月底,在的这段时间内,可可尔亲王只要不对公主做出过分举动,他想追求就让他去追,自家这边保护好公主就行,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落人口实。   负责使团接待的一直是太子秦朔,他知悉启明帝的意思后,便也不再严防死守。   好比这次元宵灯会,可可尔亲王提出让太子安排他与福鑫公主单独见面,太子权衡之后,决定两头折中,既不拒绝可可尔亲王,也不会让他单独和福鑫见面   太子亲身上阵作陪不够,还把福鑫的亲哥哥承王唤来,有两个哥哥在场确保福鑫万无一失,可可尔亲王那边也不得罪。   “原来是这样!”贺平乐得知前因后果。   两人提着灯笼边说边走,不觉来到一处拥堵人群外,贺平乐好奇昂着脖子往人群里看,说:   “这店门口有活动,好像还有什么彩头……”   贺平乐问福鑫公主:“进去看看?”   福鑫公主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犯难:“我倒是想,也要挤得进去啊。”   贺平乐笑了笑:“嘿嘿,小事!”   说完,她拉起福鑫公主的手,抬起手臂往旁边拨了拨,挡在她们面前的人就像流水一般被轻轻松松拨开一条供人行走的路,在围观的人纷纷向各自两边抱怨别挤的时候,贺平乐已经带着福鑫公主来到人群最前边。   这种毫不费力在人群中行走的感觉福鑫公主还是第一次体验,后面跟上的男人们,除了自带分流装备的秦砚,其他几个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在拥挤的人潮中,谁管你是不是太子王爷亲王,挤得越慢越狼狈,遭受的埋怨声也越大。   德胜楼外在办小型花灯会,过三关后能得到悬挂在最高屋檐下的三样彩头,一根沉甸甸的金簪,一颗夜明珠,一顶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小花冠。   每一样彩头对于姑娘家来说都有很大的吸引力,那三样东西被挂在灯笼旁,悠悠荡荡,闪闪发亮,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那颗夜明珠居然比我的那颗还大。”福鑫公主如是感慨。   贺平乐还沉浸在德胜楼老板的大手笔中,随口应和一句:“嗯,确实挺大颗。”   “还有那花冠,看着也挺别致。”福鑫公主又说。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旁可可尔亲王的声音:   “喜欢吗?我买来送给你啊。”   福鑫公主正要拒绝,旁边的围观群众们却先听不下去了,嗤笑道:   “那些都是非卖品,你有钱也买不到。”   可可尔亲王不容许旁人质疑他的经济能力,当场杠道:   “哈,我还听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这古早风的霸总发言让贺平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跟福鑫公主交换了个无语的神情。   “那是彩头!彩头要能买卖的话,人家还办这花灯会做什么?”   显然,受不了的不止贺平乐她们,围观群众们七嘴八舌的反驳开来。   可可尔亲王厌烦这些聒噪的平民,却又不想在小公主面前失了风度,只留下一句:“尔等买不到,不代表我也买不到。”   说完,可可尔亲王便与他的随从布卡低语几句,布卡便从袖袋中拿出一叠银票,找德胜楼的掌柜去。   一叠银票拍在掌柜的面前,掌柜的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可今晚是元宵佳节,彩头要给人买去了,他这花灯会可就办不成了,办不成事小,失了德胜楼的口碑事大。   权衡之后,掌柜的果断拒绝。   布卡的霸道与他主子如出一辙,一掌拍在柜台上,他会的中原话不多,但有一句说得非常流利且具有代表性。   “混蛋——”   这句话可了不得,常年霸榜中原官话骂街十大金句之首,只要是中原人,哪怕是三岁稚童也会情不自禁的被这句话挑起愤怒。   一时间公愤四起,各种问候布卡亲戚的美妙语言不断输出,人高马大的布卡被愤怒的中原百姓包围得瞬间矮了三分,灰头土脸回到可可尔亲王身边。   最后还是德胜楼的掌柜和气生财的出来平息:   “好了好了,诸位息怒,看他们不是中原人,不跟他们计较了。咱花灯会可得接着办呢?还有哪位要来试试赢彩头啊?二两银子一票,不只限一人,但一人只可闯一关,只要接连闯过三关,上面的彩头尽可收入囊中。”   掌柜的说完,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一票二两,有的人直接买十票、二十票,掌柜的吩咐伙计们一一接待,又主动来到可可尔亲王面前,向他身后几位看了一眼,掌柜的凭他开门做生意几十年练就出来的火眼晶晶,确定这番邦人身后那几位公子小姐绝非凡品,身上有种普通人家养不出的贵气,不敢得罪,客气道:   “这位先生若是对小店的彩头感兴趣,不如也入乡随俗一番,凭真本事得来的彩头不是更有意思嘛。”   可可尔亲王算是骑虎难下,先前已经丢了颜面,若现在拒绝的话,他在小公主面前的形象怕是彻底立不起来了。   “好,那我就入乡随俗!”可可尔亲王说完,特地对福鑫公主挑了一下眉,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可是为你而去的’。   贺平乐没忍住,又打了个寒颤,福鑫公主眉心紧蹙,觉得再跟这货相处下去,她年纪轻轻的脸蛋上都要长皱纹了。   “走,看看去。”太子说:“别出什么事了。”   再怎么讨厌也是北辽的亲王,若是在礼朝出了事,只怕要引起战祸,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贺平乐也想看看所谓的闯三关到底是哪三关,德胜楼敢定价二两银子一票,就说明他们对这三个关卡很有信心,必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闯过去的,要不然人家直接买一张票,就把他价值千金的彩头给赢走了,他岂非要赔死。   闯三关的地方也在德胜楼外,看见第一关就让贺平乐眼前一亮,兴高采烈奔到秦砚身旁,揪着他的衣袖让他看。   不怪贺平乐大惊小怪,那闯三关的第一关竟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梅花桩顶碗!   按照德胜楼的规则,闯关者需顶着装满水的瓷碗,平稳走过高低不一的梅花桩,碗不能掉落,碗里的水也不能洒出一滴。   这么严苛的要求,以至于大多数人连第一关都过不去,顶着碗上去一个摔一个,瓷碗落地的声音络绎不绝,就算是练过武的人,顶着碗在梅花桩上也难走过十步,更别说碗里的水还一滴不能洒出来了。   在可可尔亲王上阵前,有个闯关的人买了二十张票,十七张用掉了,他还没成功站到梅花桩上,脚下瓷片碎了一地,气得那人把碗一摔,剩下几张票直接扔掉弃权,不高兴再试。   那人走后就是可可尔亲王,亲眼见识过前面那些人的失败,可可尔亲王当然不会亲身上阵,于是他拿着票对人群中呼唤道:   “我出一千两,谁能替我过了这桩?”   他还算聪明,知道这第一关明显就是礼朝民间的杂耍技能,既然有这种关卡放出来,那就势必有人能做到,德胜楼的规则中并不要求三关都是本人参加,因此现场招募是最好,最快的办法。   贺平乐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   就是顶碗过一趟梅花桩,半刻钟都不需要,就能挣一千两?   贺平乐心里那叫一个痒啊,情不自禁的想上去接活儿。   不过,这种好事有人比她更积极。   在可可尔亲王喊出‘一千两’的口号后,一道身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了桩台,那人看着就像是个练家子,身体结实,动作柔韧。   他对可可尔亲王问:“阁下说话可算数?只要过桩,就给一千两?”   可可尔亲王将他上下打量,爽快回道:“没错!只要过桩,一千两就是你的!”   那人回了一声‘好’后,便来到梅花桩前,按照德胜楼的规矩,在头上放置瓷碗,伙计往碗里注入清水,那人站在桩子底下平复片刻后,便立刻动身,动若脱兔,双脚同时立于梅花桩上,就这上桩姿势,这一关他已经闯过大半了。   果然,那人身轻如燕,顶着注水的瓷碗在梅花桩上起起落落,稳如老狗,按照德胜楼的要求走过梅花桩上所有的点,他安然落地,碗里的水一滴未落。   ‘铛铛铛’三声铜锣敲过,德胜楼的报幕官宣布接过:   “第一关,过!”   人群中不少人为之鼓掌,那人兴高采烈来到可可尔亲王面前,可可尔亲王很满意这个结果,爽快付出一张千两银票,那人挥舞着银票跳下桩台,周围好些人涌上前,都想蹭蹭他的好运。   不过紧接着就有人说:“那番邦人怕不是个傻子。一千两只过了一关,后面还有两关,要是他过不了,这一千两不还是打水漂。” 第38章   闯过第一关,来到第二关。   第二关是层层加重的机关,一共九层,抬起第一层后,平衡的小滚石会倾斜落入第二层的开启口,使得第二层的石块加重在第一层上。   第一层的石块很薄,只有三十斤左右,从第二层开始,每层的石块都为一石,大概一百二十斤,以此层层加重,到了第九层就要抬起八石的重量,加起来有一千斤重。   这个重量可不是普通人能够举起的,一般力气的人顶多抬起第二层,力气大点的能到三层四层,德胜楼已经办了好几年,历年中最好的成绩就是七层,那是一个体重三百来斤的力士,普通人要抬起九层几乎不可能。   这也是德胜楼敢用二两一票与人赌的底气,毕竟上面悬挂的三样宝贝,每一样都价值千两。   可可尔亲王在心里把德胜楼的掌柜骂个半死,果然都说中原地区的商人奸猾,今日果然见识到了。   “这么重怎么可能有人抬得起来?”可可尔亲王得知规则后忍不住说。   德胜楼的掌柜笑眯眯道:   “客官若是在第二关放弃,也是能领到本店特供的元宵二等礼品的。”   做生意嘛,要的就是普通人过不去,德胜楼也不是一毛不拔,只要参加的人,凭票都能领到一份安慰礼品,若遇上过关了的客人,另有好礼相赠。   可可尔亲王哪里肯就这样放弃,对随从布卡使了个眼色,布卡便将外衫脱到半腰,露|出遒劲肌肉,略微拉伸后便闯第二关去了。   只见他很轻松的抬起了第一关、第二关和第三关,获得了围观群众的鼓励叫好声,贺平乐和福鑫公主巴在围观栏杆前悠哉哉的看着,福鑫公主问贺平乐:   “这护卫力气还挺大。”   贺平乐对此有不同看法:   “也就那样吧。”   福鑫公主起某人在码头拉船的英姿,干笑两声:   “那是,跟某些人不能比。”   贺平乐嘿嘿一笑,眸光一动,凑到福鑫公主耳边轻声问了句:   “你不要上面的东西?”   福鑫公主猛点头,问:“你能弄下来?”   贺平乐说:“就我一个人肯定不行,第一关、第二关我可以,第三关……我看了看,那是比射箭,要穿过十八环正中最后的红心,我的箭术不支持这么高级的关卡。”   福鑫公主失望:“那你问我要不要干嘛?”   贺平乐往一旁的秦砚看了看,给福鑫公主使了个眼色:   “我不行,有人行啊。”   福鑫公主顺着贺平乐的目光看向秦砚,疑惑说:   “皇叔?他以前确实可以百步穿杨,可他现在……能行吗?”   贺平乐拍着心口道:   “把吗字去掉,你皇叔,我师父,必须行!”   不是吹牛,贺平乐可是亲眼见识过秦砚用暗器的,那一手天女散花的帅,没点准头还真耍不出来。   福鑫公主重燃希望,对贺平乐说:“那你俩一起上不就成了。”   贺平乐说:   “一起上是没问题,一起上也有问题。”   福鑫公主被绕进去了,有点糊涂:“你在说什么有问题没问题的?到底有什么问题?”   贺平乐摊手:“问题就在‘一起上’。你觉得我师父会为了那点东西出手吗?”   福鑫公主懂贺平乐的意思了,让皇叔出手确实有点困难。   “那怎么办?”福鑫公主问。   贺平乐给她支招:“你去给她撒个娇,我师父这人嘴硬心软。”   福鑫公主一脸大受震撼的神情,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撒娇?我?”   贺平乐鼓励点头:“嗯,你!去吧!”   说完,往福鑫公主后背一推,把她推向秦砚的方向。   福鑫公主被逼上梁山,只能咬牙上前,谁知刚靠近皇叔一步,就对上皇叔的冰冷目光,福鑫公主浑身一震,那一刻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胆怯是她胆怯路上的绊脚石,她承认她被绊倒了!   求生欲使她果断转身,怂兮兮的原路返回,并且为了躲避皇叔死亡眼神的后续追踪,她直接躲到贺平乐的身后。   “躲什么?他又不吃人,去呀!”贺平乐说。   福鑫公主连连摇头:“我不。”   皇叔是不吃人,可他吓人啊。   贺平乐恨铁不成钢。   而闯关台上,布卡拼尽全力,整张脸都涨红了,脖子额头青筋爆发,汗如雨下,饶是如此,他依旧没能抬起第四层。   可可尔亲王一直在他旁边下命令:“再坚持一会儿!再用点力!不许放下!”   布卡是个忠心耿耿的实心眼儿,亲王说不许放他还真就咬牙撑着,那痛苦的表情看在围观众人眼中都觉得有些残忍。   德胜楼的掌柜赶忙上前劝阻:   “客人,见好就收吧,这位壮士怕是不行了。”   可可尔亲王心中不忿极了,也知道继续坚持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算布卡拼尽性命抬起了第四层,还有第五层,第六层……这注定不是他能抬起的。   不甘下令:“放了吧。”   布卡如获大赦,手一松开他整个人就虚脱一般躺倒在地,被德胜楼的两个伙计抬下了闯关台。   此情此景,围观群众们唏嘘不已。   可可尔亲王下台之前,德胜楼掌柜亲自提着赠礼给他,是两盒元宵食盘与一匹上好的绸缎,外加一只金丝银线编织而成的花灯,这花灯就算不点亮,光是金丝银线的外壳就已经很闪亮了。   这三样赠礼可以说是很够意思,毕竟可可尔亲王只花了二两银子买下一张闯关票,全是看在他闯过第一关,在第二关上差点闹出人命的份上。   可这些东西不是可可尔亲王要的,看见这些他就会起自己刚才的失败,一把推开德胜楼的掌柜,气汹汹的走了。   德胜楼的掌柜被莫名推了一把,心中直呼这客人输不起,不要他的赠礼他还省了呢。   可可尔亲王下台之后,紧接着后面还有人要上去挑战,其他人没有用一千两找人替上梅花桩的魄力,便怀抱侥幸心理,买个十几二十张票到第一关处慢慢试。   贺平乐再次仰头看了一眼三样彩头,总觉得就这么走有点可惜,于是期期艾艾来到秦砚身边蹲下,试探般将一只手搭在他四轮椅的扶手上,被冷漠的秦砚抬手推开。   “师父,别这样嘛。”贺平乐腆着脸对他笑了笑,不安分的小手再次攀爬上来。   秦砚看都不看,直接用手肘把她的手挤走。   福鑫公主看到这里已经对贺平乐佩服不已,别说对皇叔动手动脚了,光是离这么近,她勇气就秒杀福鑫公主三条街了。   “师父~帮帮忙嘛。公主难得出宫一趟,她真的挺要那几个彩头。”   贺平乐这回直接搭上了秦砚的胳膊。   秦砚这回倒是没甩开,而是冷眼瞥她,哼声问道:   “她要?”   贺平乐的心思被无情拆穿,干咳一声后,飞快地嘀咕一句:   “是,我也。”   “哼。”秦砚哼了哼。   贺平乐隐约从这声‘哼’中听出了希望,于是追问:   “师父,我去买票?”   秦砚没说话。   贺平乐秒懂。   把她的兔子灯笼往秦砚腿上一放,就欢天喜地买票去了。   秦砚拿起被她丢下的灯笼,目光凶恶,一副要把灯笼大卸八块的架势,看得不远处的福鑫公主抱紧了自己的小灯笼瑟瑟发抖,然后就见秦砚把贺平乐的那只小粉灯笼一口气吹灭,抛给了身后的韩幸之。   韩幸之:……   贺平乐这时买了票飞奔过来,不给秦砚反悔的机会,推起他就跑。   因为前面失败的人太多了,现在围观的人比闯关的人多,很快就轮到贺平乐他们。   贺平乐直接把秦砚推到第二关那边,自己来到第一关处,看着碗和梅花桩,露|出了专业对口的微笑。   他们上台之后,秦照就和福鑫公主站到一处,可可尔亲王也在旁边,三人撑着栏杆向里观望,秦照说:   “她可真能折腾,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杂耍,上去就是丢人。”   可可尔亲王感同身受的附和道:   “我也这么觉得,若非为了我的小公主,这种廉价的活动我是绝对不可能参加的。”   福鑫公主暗自往秦照身边挪了挪,不理会他。   “皇叔居然这般纵着她胡闹。”秦照继续感慨:“看着吧,我赌她连桩子都上不去碗就掉……了。”   秦照的凉水还没泼完,贺平乐就顶着注满水的碗平平稳稳地站上梅花桩,猝不及防的打脸让秦照尴尬不已。   面对妹妹的质疑目光,秦照干咳一声,继续泼凉水道:   “站上去,她也走不……了。”   贺平乐在梅花桩上如履平地,竟比刚才可可尔亲王花钱雇的那个专业人士不遑多让。   秦照:……   直到贺平乐按照要求走完全程,平稳降落归还水碗之后,秦照才把憋着的一口气吐出。   好家伙,她这是练过啊!   福鑫公主激动得一个劲拍手欢呼:“平乐!平乐好样的!”   闯过第一关,自然就是第二关。   围观群众今晚已经见过闯过第一关的场面,因此显得比较平静,没有第一次的欢呼声大,反而有不少唱衰的,毕竟只闯过一关并没有什么用,后面第二关、第三关才是真正的大山。   刚才那个闯到第二关的人好歹是个身高九尺,身形健硕的大汉,这个小姑娘纤纤弱弱,而另一个和她上场闯关的还坐着四轮椅,更加帮不上忙了,所以围观群众对这个组合相当不看好,甚至觉得他们连第二层都抬不起来。   第二关的围栏打开后,贺平乐推着秦砚来到第三关的门口,就像她参加第一关时那样来到第二关的闯关处。   德胜楼的伙计照例与她说规则,贺平乐一边活动手脚关节一边听着。   秦照被打过一回脸,终于学乖,加上他听福鑫说过贺平乐力气很大的事情,此刻只见证一下贺平乐的力气究竟有没有福鑫说得那样大。   千斤重的九层机关,她只要抬上第四层,就算她厉害!   可可尔亲王见贺平乐轻轻松松过了第一关,没额外多花一分钱,心里酸得很,见她在第二关前活动关节,不禁冷哼道:   “她真以为第二关像第一关那样简单吗?天真!我的护卫布卡可是我北辽的真勇士,都只能抬起三层来,别说她了。”   这话福鑫公主听了很不高兴,平乐已经是她的朋友,朋友不容他人诋毁,于是她也没给可可尔亲王留面子,拆台道:   “真勇士也比不上我家平乐,亲王难道忘记了,你们那个方术师被平乐暴揍的事了?”   张升的事在可可尔亲王心中是个不能提及的痛,起宫宴那次的丢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火,就听围观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哇!抬起来了,抬起来了!”人群中有人激动的喊叫着。   可可尔亲王往台上看去一眼,贺平乐抬起了第二层,围观群众的呼声让他觉得非常聒噪,在心里嘀咕:   中原人就是大惊小怪,抬起二层有什么稀奇的。   刚这么着,就听耳边响起熟悉的‘咔咔咔咔咔’声,这声音……好像是每一层抬起后,小滚石落入下一层机关的声音,刚才响了几声来着?   正纳闷着,围观群众就直接沸腾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来:   “九层!九层!她抬起了九层!”   “一千斤啊!那可是一千斤……”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可可尔亲王看向台上的贺平乐,只见她高举九层抬杆,面不改色,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等待惊呆了的德胜楼伙计赶来确认。   可可尔亲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那丫头居然真的抬起了九层千斤石!   一旁秦照也惊讶得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也跟旁边的围观群众那样发出不敢相信的惊叫声。   只有福鑫公主最为淡定,她捂着耳朵对自家哥哥递去一抹‘看到没有’的骄傲神情。   就说平乐力气很大,哥哥还总不信,这下没话说了吧。   秦照觉得自己……确实没话说了。   德胜楼的伙计因为从来没有遇见过真正能把九层千斤石抬起来的客人,毕竟他们把这机关运送过来的时候,可是用了二十多个工人同时抬的。   掌柜的在一片惊诧中确认完毕,对贺平乐拱手作礼:   “好了好了,姑娘过关了!快放下来吧。”   大概因为视觉冲击实在太大,掌柜的说话都在颤抖,看着贺平乐把九层千斤石轻松放下以后,他还特地上前抬了抬,生怕是这机关车坏掉了。   很可惜,机关车完好无损,其他人依旧连第三层都抬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有出息!撒花~ 第39章   这元宵小灯会德胜楼办了好几年, 第一关闯过的有不少,还从没有人闯过第二关的,这让德胜楼的掌柜不禁慌了神,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   不为别的,只因还有第三关。   第二关闯的是力, 第三关闯的是准,困难程度比第二关只多不少。   第二关的力很难,但没有技术要求,只要力气够了就成闯过,但第三关可不是光有准头就能闯过的。   当初给他设计这关卡的人据说是鲁班第十八代玄孙,他给这三关起名为天、地、人,意思就是第一是人关, 第二是地关,第三是天关。   人关易过,地关艰难,天关为缘。   这世上最玄妙的,就是缘,因为谁也说不清楚具体什么时候会发生。   第三关的具体规则是须得将十六个不规则左右晃动,并且只有鸡蛋大小的套网一箭穿过,正中后方红心点上,才算过关。   要求看似简单,实则几乎不可能做到。   因为那十六个套网移动毫无规律,一个两个圈可能会重合,但要十六个圈都重合在一条线上,可能真就需要一些天机缘分了。   “太难了!这绝对不可能!就算是我们北辽第一箭手也不可能做到。”   可可尔亲王了解到第三关的规则后如是说。   他现在有点迷茫,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正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是礼朝这边故意安排的,要不然怎么大街上随随便便的一个商家活动都设计得精妙绝伦,难如登天?   还是说,礼朝百姓的整体水准都已经这么高了吗?   秦照也蹙着双眉为第三关发愁,他愁的不是能不能拿到那三样彩头,他愁的是皇叔能否闯过这第三关。   就算是以前没病没痛的皇叔,面对这样苛刻的关卡都不一定能过,更别说是现在的皇叔了。   当然了,秦照不是瞧不起现在的皇叔,从小到大他都以皇叔为他的奋斗目标,但这一次皇叔真的没问题吗?   太子秦朔来到秦照身旁,问道:   “怎么样了?”   秦照回头看了他一眼,问:“太子哥哥刚才没看见贺家小姐闯过第二关吗?现在轮到第三关,该皇叔上了。”   秦朔愣了愣,回道:“我先前找人送布卡去就医,看他那样应该是用力过猛,脾脏有些破裂了。”   秦照和福鑫公主都很惊讶,秦照问:“脾脏破裂?那他……会死?”   秦朔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真得好生调养才行,不然过几年身子肯定会垮。”   “在有些人眼中,护卫的命估计不值钱。”   福鑫公主小声嘀咕,显然对可可尔亲王的印象又差了几分,毕竟刚才就是他在闯关台上不许已经到身体极限的布卡放手,一定要他坚持下去的。   “慎言。”太子秦朔提醒道。   兄妹三人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秦砚身上。   第三关的闯关门打开,贺平乐将秦砚推到平台前挑选德胜楼提供的弓箭种类,秦砚挑了一把射程最近的弓。   贺平乐站在一旁,比她自己闯关时还紧张。   忽然有点后悔央着秦砚上台来,她是想着秦砚暗器功夫一绝,第三关应该是手到擒来,可当她仔细看过第三关的要求后,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设计这破游戏的人根本就没想让人通过!   十六个圈重合的几率近乎于零,要一箭穿过它们,还要正中后面的红心,这也太坑了吧。   她想上前问秦砚要不干脆放弃,毕竟一会儿如果射不中的话,会给他心理造成沉重打击吧。   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秦砚那边一点点都没有流露出想退出的意思。   他从容淡定的用自己的帕子擦拭弓箭,细致到连箭弦都擦拭了好几遍,犹豫擦得太过仔细,围观群众里已经开始有不耐烦的声音传出,甚至有人怀疑他在拖时间。   “喂,射不中就射不中,认个输就好,那弓再怎么擦也不会变两把的。”   人群中有人这般调侃,不少人跟着发笑起哄:   “就是就是,这么难射不中也不丢人!”   贺平乐正心烦,看这些看热闹说风凉话的人不顺眼,冲着那些起哄的人大喝一声:   “吵什么吵?你行你上,不行就闭嘴!”   围观群众刚才见识过贺平乐力能举鼎的本领,被她呵斥竟无人敢反驳,起哄的声音自然就没有了,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秦砚擦拭弓箭的间隙看了一眼茶壶般叉腰应对围观百姓的贺平乐,嘴角勾起浅浅一笑,而后抬眼看向面前不远处左右晃动毫无规律可言的十六个圈环。   想要一箭射穿这十六个圈环,有个办法是等待,等待一个十六个圈环重叠时机,这种方法不仅费时还费力,机会渺茫不说,人的精神力也会消耗不止。   而除了等待之外,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人工帮这十六个圈环重叠对齐。   秦砚看准方位之后立即出手,几根肉眼不可见的银针自他指尖飞出,打在他计算好的方位上,将几个原本要往其他方向摇动的圈环同时打向一个方向。   这样连翻试验两三回后,终于让他看到一个绝佳机会,秦砚将弓箭拉满,迅疾如风般把箭射了出去。   在人们的视线中,那支箭快到只剩一丝残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那箭再现身时,就是它稳稳钉入十六个圈环后的红点上的时候。   现场的安静就是对秦砚技术的最大肯定。   场边的福鑫公主高兴得跳起来,秦照也欢呼不已。   可可尔亲王还未从秦砚的箭术震撼中回过神来,先前的所有质疑此刻想来竟像个笑话。   礼朝果真藏龙卧虎,从朝堂到民间,让他大开眼界。   他往年久居北辽,以为跟礼朝打过几场小规模战役就对这个国家的实力了如指掌,现在看来,真是夜郎自大,井底之蛙。   可可尔亲王知道礼朝皇帝有个文武双全的弟弟,却不想他箭法如此高超,更可怕的是,这还是他坐在四轮椅上的战力,若是痊愈,又将何等惊才绝艳。   贺平乐恍惚来到秦砚身旁,情不自禁的给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是那种恨不得按到他的脸上去的赞,竖起的大拇指在秦砚面前激动的晃着,生怕秦砚看不到似的。   秦砚嫌弃地在她手腕上拍了拍,贺平乐吃痛后才收起大拇指,将同样惊讶得说不出话的德胜楼掌柜招来说话。   “掌柜的,我们这算闯过三关了吧?”贺平乐问。   德胜楼掌柜用衣袖擦了一把冷汗,嘴角颤抖了两下,连僵笑都扯不出来,拉开圈环旁边的伙计,自己亲自查看。   他要确定每一个圈环上的套网全都破裂,他一个一个的来回数了好几遍,十六个圈环套网无一完好,而那支把它们射穿的箭,此刻正稳稳当当的钉在红点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己定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   垂头丧气的下令:“两位客官三关闯过,取彩头!”   至此,围观群众们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叫好声。   经常逛朱雀街的人都知道,德胜楼的这个机关每年都会拿出来用,收获的票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一个真正闯关成功的人出现。   真是想不到今天竟会栽在一个力大无穷的小姑娘,一个不良于行的年轻人,这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挂了好几年的彩头终于被取了下来,德胜楼掌柜的满眼写着不舍。   可台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再怎么不舍,这三样宝贝也已经是别人的了。   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脸上堆起体面的笑容,将三样彩头一一交到喜笑颜开的美貌姑娘手中。   金簪、宝石花冠、夜明珠,每一件都价值千两,掌柜的心在滴血。   “公子小姐身手不凡,小店心服口服,今晚就当是交个朋友,以后二位有什么亲友家宴的,千万想着来多光顾。”   掌柜的八面玲珑,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他这番大方的言论也为德胜楼博得不少的好感。   贺平乐谢过掌柜,便推着秦砚下台,福鑫公主小跑着迎上,迫不及待想看那几样彩头,两个姑娘高高兴兴凑到一旁‘分赃’去了。   有了这场经历,今晚的元宵灯会算是不虚此行。   太子提议道:   “今晚的时间都花在这里了,时辰不早了,不如今晚到此为止吧。”   可可尔亲王今晚大受打击,再没有追爱表现的兴致,闻言点头:   “我也该回行馆了。”   “好,我派人送亲王回去。你的侍卫刚才已经送回去就医了。”太子说。   “多谢。告辞。”   可可尔亲王对太子拱了拱手,又与其他人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开,太子看着两个侍卫送可可尔亲王走后,才回身问其他人。   “我回东宫,老四回承王府,福鑫现在回宫怕是也来不及了,我还是送你去丞相府住吧,正好这几日相爷都在府中,前儿他还与我说要考校考校你的学问呢。皇叔与贺小姐住得近,同来同回即可。”太子习惯性要把所有人的去向都安排妥当才放心。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正要互相告辞,却听福鑫公主对贺平乐说:   “平乐,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不等贺平乐回答,福鑫公主又说:   “你不知道,相府的规矩可大了,我这么晚去叨扰舅舅,他定会问东问西,还要考校我学问,明儿估计又有一大堆的书让我拿回宫里看。”   太子严肃说:   “啧,相爷考校你学问是为你好,你该虚心接受才是。这么晚了,你就别打扰侯爷侯夫人清净了。”   秦照说:“要不你随我去承王府住?”   福鑫公主嫌弃摇头:“我才不要!你府里都是刀枪棍棒,无趣的很。”   说完,她对贺平乐眨眨眼睛,都暗示到这份上,贺平乐总不能再推辞,爽快道:   “公主驾临,我阿爹阿娘欢迎都来不及,届时我把我的院子让给公主住,公主别嫌弃就好。”   福鑫公主连连摇头:   “不嫌弃不嫌弃,你不必让院子给我,我与你同住即可。”   太子仍觉不妥:   “我觉得还是太失礼了。”转过头问秦砚:“皇叔,您觉得呢?”   秦砚垂眸思虑片刻,说:   “宣宁候夫妇皆为和善之人,倒是也无妨。平乐,那你便与公主乘一辆车回去吧。”   福鑫公主闻言,欢快地挽住贺平乐的胳膊把她拖走:   “走走走,不听太子哥哥的,咱们赶紧去你家,把彩头给侯爷和侯夫人看看。”   贺平乐被福鑫推着上了她的马车,上车之后,她掀开车帘探出半身跟秦砚挥手告别。   秦砚与她抬了抬手回应,看着福鑫公主的马车离去后才转身。   韩幸之问秦砚:“王爷,咱们还是回私宅吗?”   秦砚沉默片刻后回道:“回王府去。”   说完,秦砚对太子点了点头,太子和秦照躬身相送:“皇叔慢走。”   他们在原地看着秦砚上了他特制的马车后,秦照才与太子告别:   “那我也回府了,太子哥哥再见。”   “别在外逗留,直接回府。”太子不放心的叮嘱,得到秦照应答后才放他回去。   将所有人都安置好以后,太子如释重负,伸着懒腰往他自己的车撵走去。   **   马车从朱雀街离开,往康平王府的方向驶去。   从甜水巷转入海草街,再往前便是民居坊的范围,那里不如朱雀街甜水街附近灯火通明,马车很快便驶入一条静悄悄的巷子。   这条巷子是回康平王府的必经之路,没什么灯光,唯有月色照人。   巷子那端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车夫并排而坐的韩幸之抬手做出个‘停车’的动作,车夫赶忙勒紧缰绳,把马车停下。   暗巷中,一辆豪华马车停在路中间,安安静静,等待着什么。   韩幸之的手按在腰间剑柄之上,车夫的手也摸到了座位下的刀柄,马车里的秦砚自停车后便睁开了双眼,面色冷凝。   他们全神贯注盯着巷子口的动静,等待那些脚步曝光在月色下的那一刻。   渐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他们中为首那人的脚步踏出月光的第一步,韩幸之便出手如电,自马车飞身而下,抽出腰间长剑往那为首之人砍去,谁知砍到一半,他愣住了。   那个出现在月光下的人也愣住了。   ‘啪’,几个酒鬼手里的酒壶掉落在地,在无人的暗巷中十分刺耳。   “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几个酒鬼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只是趁着元宵节喝了回酒,没控制好量和时间,回家的路上就遇到这杀神般可怕的人,二话不说,拿剑就要看他们。   韩幸之防备收剑,却没敢把剑插|回剑鞘中,他保持着提剑的姿势,唤来车夫,两人把这几个酒鬼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连把指甲刀都没找到,更别说刺杀用的刀具了。   真是一帮酒鬼,不是刺客!   让车夫盘问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韩幸之来到马车车窗外回禀:   “王爷,只是几个酒鬼,不是刺客。”   刚才在德胜楼外,秦砚察觉到周围似乎有人在监视,猜到有刺客,便叫韩幸之提早应对,他特地暴|露行踪,说要回康平王府,就是想主动把刺客引出来,为此他还特地把平乐给支开了。   谁知刺客没等到,却等来了一帮酒鬼。   车夫盘问好那些酒鬼后来复命:“王爷,都是有名有姓的京城人,没什么可疑的。”   能做秦砚的车夫,必然不是能被轻易糊弄之人,他的判断不会错。   秦砚疑惑不已,难道他先前判断错了?其实并没有刺客?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糟了!   或许那些刺客今晚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今天太出息了!! 第40章   贺平乐坐福鑫公主的马车回侯府,想着一会儿亲爹亲妈看见她把公主给领回家住会是什么表情,估计是先懵后惊吧。   福鑫公主见她若有所思,说:   “你家有后门吗?”   贺平乐疑惑地点头:“有。”   “待会儿我从后门进去也行,不必惊动你家人。”福鑫公主说。   “那怎么行!”贺平乐正色说:“好不容易带个公主回家,不得好好现现吗?”   福鑫公主以为她接下来会说‘你是公主,于理不合’之类的话,没想到却是为了‘现现’。   贺平乐怕福鑫公主觉得不好意思,便想调节一下气氛,于是对福鑫公主伸出手,福鑫公主不解的把手搭在贺平乐手上,却被无情甩开:   “谁要你的手,我要彩头。”   “什么彩头?”福鑫公主警惕问。   贺平乐指着她身旁的三只匣子,说:“你说什么彩头?”   福鑫公主赶忙用身子挡住:“这彩头不是你赢来送给我的吗?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三个呢!”贺平乐对福鑫公主比出三根手指:“你全要吗?至少给我一个,不对,两个!我赢来的。”   福鑫公主据理力争:   “你赢的又如何?送我了就是我的!”   “送你一个!没说三个都给你!”   “不行,三个都是我的。”   “你怎么这么霸道?给我一个嘛……”   车厢中传来你争我夺的玩闹声音。   马车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前方有两个骑马护卫开路,后面有八个行走护卫压阵,这架势任谁都能看出马车中人非富即贵。   今晚是元宵佳节,出门的人基本都在朱雀街附近,不出门的这个时间基本都已经闭门谢客了,长街空荡,四下只有车轱辘碾压过路面的声音。   忽然马车队伍最后的两个行走护卫不知怎的骤然倒地,身子被人接住拖进暗巷,无声无息。   躲在暗中的人将马车后缀着的八名护卫用同样的方式放倒后,几个拿刀的黑影跳上了马车车顶,这动静不仅让马车里的贺平乐和福鑫公主察觉到,也让前面骑行的两个护卫发觉。   “什么人!快送公主离开!”   两名护卫回马而来,对车夫吼道,车顶的几个黑衣刺客一拥而上,杀了那两个护卫一个措手不及。   车夫驾驶马车竭力往前跑去,马车里的贺平乐和福鑫公主都被这突发行刺给吓到,两人对此都没什么经验,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   贺平乐掀开马车后面的车帘,看着那几个黑衣刺客与公主的护卫在打斗,眼看着两个护卫被刺客从马上拉下,估计凶多吉少。   她这是什么运气?贺平乐心想。   怎么她跟谁在一起,都会遇到刺客呢?   一个黑衣刺客追上马车,一刀刺入车夫肋骨,把他甩下飞驰的马车,黑衣刺客控制住了缰绳,把马车往回驶去。   马车飞驰的惯性让车里的两人摇晃不已,幸好贺平乐力气大,抓住了马车的车窗边沿,这才将两人稳定住。   福鑫公主此时早已吓得面色惨白,颤抖不已,口中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怎么办,怎么办?救命啊!平乐救我!救我!”   贺平乐欲哭无泪,她自己也自身难保,怎么救人啊。   她除了力气大一点之外,武功是一点没学,要比力气她不怕,可这些人根本就不会给她比力气的机会。   不能这样。   贺平乐心想,继续坐以待毙,等马车驶回刺客的包围圈就更危险了。   “我们下车。”贺平乐说。   不等福鑫公主反应过来,贺平乐就一脚踢在马车车门上,车门直接飞出去把正在驾驶马车的刺客给踢飞出去,然而飞驰的马车并没有停止,贺平乐一把拉住两匹骏马的缰绳,跟疾驰的两匹马展开力量博弈。   马头不住后仰,车速明显下降,眼看就要把马逼停,谁知马缰不给力,直接从中间断掉。   马失去了拉力,又受了大惊吓,肉眼可见要进入发狂状态,要是现在车上只有贺平乐自己,她就直接选择跳车了,可马车里还有个福鑫公主,她没法抛下她不管。   无计可施的贺平乐只能用上最笨的方法,她一只手紧紧攥住福鑫公主,一脚往马车拉杆踹下,一侧的马车拉杆断裂,整辆马车都惯性往另一边摔去,福鑫公主吓得尖叫不已。   拉杆断裂使一边车辕倾斜损坏,马车的重量瞬间增加,拉力自然减弱,贺平乐的物理刹车还算成功,经过一处草堆时,贺平乐当机立断,抱起福鑫公主就往草堆跳去。   草堆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两人除了狼狈了些,倒是没有受伤,贺平乐问福鑫公主:   “能走吗?不能我背你!”   福鑫公主确实吓坏了,但也不会完全依赖比自己还小两岁的贺平乐,鼓起勇气,坚强道:“我能走。不用背。”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刺客不知藏在哪里,贺平乐便拉着福鑫公主往民居街道跑去,每经过一户人家门口,她都会用力敲两下民居的大门,想尽办法制造出动静。   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效果,民居中传来‘谁啊’的询问,但随着头顶夜空一朵烟花的炸开,贺平乐的这个方法就成了鸡肋。   她制造的动静再大也大不过头顶上炸开的烟花,不仅如此,她们跑的这个巷子居然是个死胡同!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天造绝人之路啊!   黑衣刺客们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子口,就在贺平乐犹豫要不要把眼前的墙给直接踹倒的时候,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贺平乐和福鑫公主一起像鱼似的罩进网里,鼻尖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   被人用腥气的渔网罩住,谁都不会高兴,贺平乐生气了,抓住网洞就想把网撕开,谁知那股味道的影响越来越大,开始只是眼发花,随着福鑫公主一句‘平乐,好晕啊’之后,贺平乐也眼前一黑,身子软倒下去。   **   韩幸之带着人按照秦砚的吩咐,直接从康平王府周围的那条无人暗巷赶到前往宣宁候府的街道。   他们赶到的时候,很显然事情已然发生。   巡城官兵也赶到现场,正在处理几具护卫的尸体,韩幸之掀开白布,认出两张有点眼熟的脸,确认他们正是公主的护卫。   他沿着这些痕迹一路追踪上前,街上有好几处车辙拖痕,翻到的车厢,碎裂的拉杆木屑,足见当时情况有多危险。   先锋护卫找到了公主与贺平乐最终消失的巷子,有不少披着衣裳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韩幸之拨开那些人,来到那巷子尽头处。   “统领,地上的脚印太多了,往各个方向的都有,应该是刺客们故意留下线索混淆视听的。”先锋护卫回禀现场情况。   韩幸之知道贺平乐的力气有多大,她清醒的时候想把她悄无声息的带走几乎不可能,于是他问:   “附近都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吗?”   先锋护卫已经将周围搜过一遍,摇头回道:“没发现打斗痕迹。”   正疑惑,另一个搜查线索的先锋护卫从墙角捡来两片叶子,交给韩幸之说:   “统领,这叶子上有安魂香的气味,还有一些网面的压痕。”   韩幸之接过叶子,放在鼻端轻嗅,他们当过很多年王爷护卫的人,对各种迷香药粉的气味都很敏|感,一闻便能分辨。   “去各大城门排查这个时间段的出城马车。”   韩幸之这般吩咐,但也知道只是通过排查出城马车的方式估计效果甚微,因为好巧不巧今天是元宵节,元宵之夜不设宵禁,不关城门,各大城门来往马车络绎不绝,很难确定一个正确方向。   带着这些线索,韩幸之回到私宅回禀。   秦砚私宅中,贺啸天已经得知消息,急得不停踱步,秦砚坐在廊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盘弄着一把薄如蝉翼的贴骨飞刀,他仰面观天,凝眉思索,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有所悟。   韩幸之回来复命,将调查的结果告知秦砚与贺啸天。   贺啸天急道:   “怎么线索就断了呢?我亲自带人去找。”   说着贺啸天便要离开,被秦砚喊住:   “侯爷冷静些。”   贺啸天急得跺脚:   “哎哟,我的王爷!我的女儿和当今公主都不见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秦砚说:“莫要自乱阵脚,现在可以肯定,人是被绑走的,暂时无碍,而绑走她们的人最终目的是什么才是现在要探究的关键。”   只有知道对方的目的,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   “能是什么目的?马车是公主的,那些人的目的定然是公主!平乐凑巧在车上,才连遭灾祸。”贺啸天说。   秦砚摇了摇头,有不同看法。   “那些人的目的,未必是公主。”   贺啸天不解:“不抓公主,难道是抓平乐?怎么可能!平乐回京还不到一年,甚少露面,与人并无瓜葛,谁会费那么大的劲儿抓她?抓她干什么呢?威胁我吗?”   秦砚沉声说道:   “不是威胁侯爷,只怕最终目的还是本王。”   秦砚到了朱雀街以后,就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所以他猜到今晚会有刺杀,让韩幸之提前准备好应对,但他没有料到刺客今晚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平乐。   至于那些刺客为什么想抓平乐,也很好理解,只因现在全京城都知道平乐是他秦砚的弟子,那些刺客行刺了秦砚两回都无功而返,第三回 他们定然是想换种方式的——抓秦砚的弟子,逼他就范!   像是为了印证秦砚的说法,门房看守急急忙忙的跑进后院,边跑边喊:   “王爷,有箭。”   一根绑着字条的箭矢被射在门上,韩幸之闻言立刻追了出去。   秦砚将箭上的字条取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亥时三刻,北郊仓截山界碑处,一人独往。】   贺啸天思量一番地形,说:   “仓截山那么大,至少连着四个方向的界碑,他指的哪个?”   秦砚将字条递给贺啸天:   “北郊只有一个。”   “北郊……”贺啸天回忆那处的地貌,说:“北郊多山林。”   而山林最易躲藏,敌在暗我在明,对方的目标还真是康平王,形势不妙啊。   **   元宵佳节,宫中亦有御宴。   启明帝与后妃们欢聚一堂食元宵,饮冬酒,正醉意畅然,大内总管罗公公匆匆入内禀告:   “陛下,宣宁候求见。”   启明帝咽下邱美人敬的酒,疑惑道:“怎的这时候入宫?快宣。”   罗公公下去后,启明帝便要起身,邱美人风情万种恋恋不舍:“皇上不是说要陪人家~”   启明帝轻抚她娇美的脸庞,温和道:“你们先喝着,朕去去就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对身后娇媚的挽留之声听若无闻。   邱美人扭着帕子,暗自埋怨宣宁候来得不是时候,早不求见晚不求见,偏偏在轮到她敬酒的时候求见,陛下不好女色,恩宠向来都是雨露均沾,她入宫多年还是小小的美人,几个月都未必轮到她一回,也就只能趁着年节日子里不兴规矩时加把劲儿。   眼看形势大好,陛下连喝了她敬的三杯酒水,快要搏到恩宠就被人打断了,宫中美女如云,她还有几年的青春搏恩宠呢。   丢下美人的启明帝逃也似的离开了储秀宫的御宴,大大松了口气,暗赞宣宁候来得正好,要不然今晚他估计又是一夜难成眠了。   人都说当皇帝纵享艳福,坐拥三千佳丽,六宫粉黛,可谁又知道当皇帝的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处理朝政,奏折一天不批就堆积如山,忙活一整天终于可以休息了,后宫那边又来问他宠幸哪位娘娘。   可娘娘那么多,他哪宠幸得过来?   他都五十多岁了,已经是要吃保肾丸的年纪,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那些个年轻的娘娘们个个如狼似虎,为了她们自己早点怀胎,每每侍寝都一副要把他榨干的架势,没个消停。   平时他还能借着政务繁多的理由,在勤政殿避一避,像这种年节里夜夜笙歌,真就吃不消了。   可这些苦衷他又不能对人言,只能有苦往自己肚子里咽。   好比刚才,邱美人的身子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蹭,借敬酒行勾|引之事,启明帝看破不说破,一边喝她的酒,一边绞尽脑汁想脱身,宣宁候一个求见,可谓是把启明帝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来得好,来得妙啊!   就冲宣宁候这救驾之功,今晚他若有所求,启明帝说什么也得给他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皇帝苦啊,当个力不从心的老皇帝更苦啊。 第41章   “你说什么?”启明帝震怒。   他刚刚心情大好,正想跟贺啸天唠叨几句放松放松,没想到他贺啸天一开口就把启明帝给吓着了。   “公主与臣的女儿一起被刺客劫走了。”贺啸天重复道。   启明帝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了,只觉四肢发凉,眼前发花,踉跄跌坐在龙椅上,罗公公赶忙上前搀扶劝慰:   “陛下别着急,当心龙体。”   启明帝看着欲言又止的贺啸天,甩开罗公公搀扶的手,沉声道:“出去!”   罗公公见启明帝神色不对,慌忙应声:“是,陛下。”   说完,将勤政殿中的宫婢太监尽数撤走,留贺啸天一人在圣驾前说话。   君臣在烛火通明的勤政殿中说话,殿门紧闭,密不透风。   太子也得到了,正要入宫禀告请示,见勤政殿门紧闭,罗公公亲自守在殿外,便知父皇定然已经知晓此事。   罗公公也瞧见了太子,对他摇了摇头,表示此时不宜求见,太子招手让罗公公到廊下说话,罗公公往殿门看了看,知道陛下现在无需伺候,便吩咐其他人来守着,自己往太子所在的廊下去。   “谁在里面?”太子问。   罗公公说:“回殿下,是宣宁候,御宴时来求见的,陛下大为震惊,将人谴出殿,已经说不少时候话了。”   太子问:“公公可知说了些什么?”   罗公公摇头:“奴婢不知。”   忽然勤政殿大门传来动静,罗公公身子一震,怕启明帝有吩咐,赶忙小跑着迎上前去,没想到出来的是贺啸天。   贺啸天见太子等在门外,赶忙拱手作礼,太子回礼虚扶:   “侯爷免礼,现下情况如何?”   贺啸天沉声:   “殿下放心,康平王已在全力施救,公主与臣之女都会平安归来。”   说完这些,贺啸天便匆匆离去,太子看着他焦急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走入勤政殿中,见启明帝正坐在龙椅上,瞧着龙案上的灯罩出神。   “父皇。”   太子行礼的声音将启明帝的神思拉回,目光在太子脸上聚焦片刻后才认出他,启明帝招手让太子近前说话。   “福鑫……被刺客捉了去。你可知晓?”   太子颔首:“儿臣便是为此事入宫来的。”   启明帝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声音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那些刺客都是冲着你皇叔去的,他们三番两次想要置你皇叔于死地,大理寺、京兆府联手调查都未能查出那些死士的来历,此番还连累了朕的福鑫。”   太子闻言,赶忙跪地请罪:   “是儿臣没用!请父皇降罪。”   启明帝摆摆手,长舒一口气:   “起来吧。遇事要去解决,跪和请罪有什么用。”   太子听出启明帝语气中的责难,心慌不已,哪里敢起身:   “儿臣明白,儿臣定加派人手调查。”   “速速调查。”启明帝沉声吩咐:“朕要知道,究竟是何人对你皇叔这般恨之入骨,几次三番欲除之而后快。”   启明帝闭目怒斥:“去查!若这回你还是查不出主谋,朕决不轻饶!”   太子颤声应道:“是,儿臣这就去查!”   罗公公在殿外守着,连恭送礼都没行完太子就从他身旁一掠而过。   **   北郊有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因为太破了,连乞丐都不愿待。   今夜虽是元宵佳节,城中欢天喜地,此处沉寂荒凉,对比鲜明。   贺平乐在一阵干爽的稻草味中醒来,首先入眼的是与她躺在对面,仍处昏迷中的福鑫公主,贺平乐轻轻推了她两下,福鑫公主毫无反应,不过除了昏迷,并无其他外伤。   她们被安好的放在一丛干净的稻草堆上,真的非常干净。   从稻草堆爬起,贺平乐环顾周围,发现她们被关在一座破庙的大殿里,大殿年久失修,屋顶破漏,除了一尊硕大的残旧佛像倒在地上外一无所有。   她蹑手蹑脚来到殿门,从缝隙向外看去,发现院子里没有看守,正想推门出去,就看见破庙破损的外墙后有人影移动。   原来不是没人看守,是看守的人都在破庙外面。   贺平乐不禁纳闷,这些人什么毛病,把人抓来之后,非但没随便丢在地上,还用明显不是这破庙中的干净稻草给她们铺了个软乎乎的稻草垫;看守的人也不就近看管她们,全都在外墙候着,有点避嫌的意思。   可那些刺客作为绑匪,干嘛对肉票避嫌呢?   不过既然外面有人看守,贺平乐就不能贸然开门,打算先观察一圈再说。   她来到这破旧大殿中唯一一尊倒地大佛旁转悠,这大佛要是竖起来估计有三四人高,是石头做的简易佛像,空心没有底盘,佛像背后还被人凿出了一个供人躲藏的洞,看着有些年头。   贺平乐趴在洞口观察内部,忽然听见破庙外传来人声……   “人在里面?”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的。   “在呢。”另一个声音回道。   年轻声音又说:“我进去看看。”   另一个声音赶忙阻拦:“慢着,主子说不许靠近和伤害里面的人。”   年轻声音有些生气:   “我只是看一下,不会杀她们的。”   “林哥,对不住,主子吩咐的,你别叫兄弟们为难了。”   那人说完之后,周围又出现几道声音劝慰:   “是啊林哥,何必违背主子的意思。我先前看过一眼,还晕着呢。来来来,哥儿几个,上那儿喝点水去,辛苦了辛苦了。”   年轻的声音沉默良久没说话,大概都喝水去了。   贺平乐在殿里听着这些人的对话,感觉他们好像分成两派,林哥那一派对她们似乎含有敌意,而另一派则反而有点保护的意思。   “林哥,官道那边的机关安排好了吗?这回妥不妥?”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开始说话。   “天罗地网,只要他出现,哼,万箭穿心。”林哥像是在吃东西,语气十分自负:“我爹和大哥的仇,今晚就让他血债血偿!”   “那就好,主子已经帮你们林家太多,死士也出了不少,这回若再拿不下康平王,主子那边真不知该如何交代了。”   贺平乐听到‘康平王’三个字就感觉到不妙,原来这些刺客的最终目标还是师父,抓她和福鑫公主为的就是把师父引入他们的陷阱?   万箭穿心……什么样的机关能做到?她又该怎样去制止。   就在贺平乐发愁的时候,外面的动静似乎有些不对,只听林哥一声怒吼:   “你们——你们——下毒?”   然后就是一阵兵器相接的打斗声,‘砰’一声巨响,破庙的门被一脚踢开,一群身姿踉跄之人持刀闯入,身后传来:   “不能让他去大殿!快拦住他们!”   两边继续开打,中毒的那一方明显武功要更强一些,就算身体不适仍不落败相。   “为什么?谁让你们……下毒的?”林哥与手下人背靠背被围在中间,他们高举兵器,防范着包围他们的人随时动手。   “林哥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吧。”就是说话这人,刚才劝林哥他们去喝水的。   “是……他?哼,他这是想……卸磨杀驴?”林哥牙关紧咬,勉力支撑,痛苦言道。   “我们也是刚得的命令,对不住了林哥!上!”   一声‘上’之后,打斗继续。   林哥一行中了毒,战力急速下降,手下问:   “公子,我们怎么办?”   林哥挡过一刀后,指着大殿方向下令:   “公主在里面,抓住她!”   为今之计,只有抓住公主,用她做筹码,他们才有可能活命。   林哥一行拼命往大殿的方向杀去,大殿的门被踢开,他们提着刀就往依旧昏迷在稻草堆上的福鑫公主抓去。   就在快要抓到的时候,林哥觉得身后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一颗佛头往自己横向甩过来,他想跑开,但已经晚了,佛头直接撞在他的腹部,把他整个人都撞飞出去,砸穿了大殿的后墙,他摔在后墙下的水渠中,灌入好多土腥十足的污水,腹痛难忍,根本站不起来,趴在水渠岸上大吐特吐起来。   而大殿中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变故,好端端的大佛怎么会自己站起来,还以为是出现什么神行鬼迹,定睛一看,那佛像下面还有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单手将佛像举起,把那个试图抓公主自保的林哥直接砸穿墙壁之后,竟毫不停歇,用她手中的佛像对刺客们无差别横扫一片。   刺客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经历这么夸张的事,那还没佛像一半高的小姑娘是怎么举起比她人大出那么多的佛像的,并且还能把佛像舞得像流星锤一样轻松。   一个刺客被贺平乐用佛头抵在大殿门上,贺平乐问:   “设置机关的官道在哪个方向?”   那刺客只觉五脏六腑皆被佛头压迫得快要炸裂,不敢隐瞒,抬手给贺平乐指了个方向,断断续续说:   “往南……半里。”   贺平乐松开佛头,再将佛像平举,用佛像给自己冲出一条路,只听她大喝一声:   “我不管你们是谁,保护好公主,她若有闪失,你们主子定不会饶恕你们!”   贺平乐知道这些刺客不敢真的伤害福鑫公主,所以才敢把她留下。   说完这些,贺平乐扛起巨大的佛像便往外冲去。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万箭穿心’‘机关陷阱’‘师父有难’这些字眼。   她举着石佛撞飞了大殿的门,撞倒破庙的墙,穿过野草丛生的平地,拿出了填山平海的勇气,不顾一切向着布满机关陷阱的方向跑去。 第42章   刺客的最终目标是秦砚,绑架公主和贺平乐为的也是逼秦砚就范。   在收到刺客的纸条后一个时辰,秦砚便赶到了刺客所要求的地点。   任谁都知道那是个陷阱,但秦砚却必须出现,必须按照那些人的要求单独出现。   他们选的地点很好,周围有山间密林,但山脚下却有一片平地,在山林中可以监视,在平地可以布置机关。   此时已快到寅时,城内的喧嚣早已停歇,暗沉的夜空也快要迎来它的黎明。   秦砚驱动四轮椅在官道移动,越来越接近刺客所说的那块界碑,耳边只有风声。   一支弩箭脱离弩弦射向秦砚,被秦砚一低头躲过,随即一波弩箭来袭,秦砚转动四轮椅遮挡,弩箭与四轮椅打击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贺平乐就是听见这声音这才确定方向赶过去。   “师父,我来救你啦。”   秦砚正一心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机关暗器,耳中忽然听见这声音,还以为是幻觉,谁知下一刻他就看见远处跑来一尊硕大的石佛。   石佛当然不会自己跑,是有人举着它在跑,而那个人,那个声音……秦砚心急如焚,喊道:   “别过来!”   贺平乐听见后,果然停下脚步,远远看见秦砚上上翻飞躲避接下来不知会从哪里射|出的箭矢。   她没有师父的功夫,就这么冲上去非变刺猬不可,到时候师父没救到,自己悲剧了。   秦砚见她听话的不再靠近,稍稍安心,正要全力应对周围机关的时候,就见贺平乐一个松手,干脆把石佛‘穿’在了身上,从石佛里面展开双臂,撑着内壁继续往前冲去。   秦砚:……   贺平乐‘穿’着石佛,踏山跨海,气势汹涌而来。贺平乐来到秦砚身边,不由分说便将他连人带椅子一起罩进了石佛肚子,佛像刚落地,外面机关的新一轮攻击就开始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再密的箭矢也射不穿石头。   秦砚指尖还夹满了暗器,这些都是他用来听声辨位,对抗周围机关箭矢的,现在显然是用不上了。   他的眼睛适应了石佛腹中的昏暗光线,环顾一圈石佛内部,脏是真的脏,但安全却也真的安全,外面刀林箭雨仿佛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贺平乐坐在秦砚脚边喘气,饶是她力气再大,举着石佛跑这么远也是很累的。   等到外面的叮当声减弱,一轮机关攻势减弱,贺平乐好奇往石佛后背的洞口向外探望,不想一支箭角度清奇,竟向她面门射来,贺平乐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点小火花闪过后,耳中听见‘叮’一声,那支箭被秦砚的暗器挡开。   贺平乐被一把拉离洞口,外面的箭矢声又多了起来,贺平乐小声嘀咕:   “还没完没了了。”   秦砚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她鼻头一抹灰,下意识用袖子给她擦了擦。   贺平乐揉了揉给他擦痒了的鼻子,秦砚看见她手心手背上不少伤痕,第一次,心头仿若被人用针反复刺戳。   “师父,你知道外面那机关要多久?”   毫无所觉的贺平乐坐在秦砚四轮椅旁边休息,从地上拔了两根草打结玩。   秦砚收回目光,回道:   “这种机括型机关布置起来需要大量的箭矢和机括,他们短时间内弄不到太多,一轮十几支箭,最多四轮到五轮吧。”   京中的箭矢和机括总量受军器监控制,刺客绑架是临时起意,因此留给他们准备箭矢和机括的时间很短,就算有内应配合,也不可能弄到特别大量的机括和弓箭。   贺平乐似懂非懂的点头,耐心的等待外面机关用尽。   果真在五轮后,外面就再听不见什么箭矢的声音了,贺平乐凑在洞口出观望片刻后,欣喜道:   “没了。师父我们出去吧。”   秦砚向不同方向射|出暗器试探,确定再无动静后,才对贺平乐点头。   贺平乐将石佛搬开,看见一地箭矢,分别来自不同方向,石佛身上也是斑驳不已,贺平乐来到石佛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感谢佛像庇佑。   “你们被关在什么地方?”秦砚问贺平乐。   贺平乐指向不远处的破庙:“那里。哦对了,公主还在那,我去救她。”   说完,贺平乐便想转身,被秦砚唤住:   “不必,王府和侯府的家将已经去了,还有五城兵马和禁军,公主不会有事。”   贺平乐闻言问道:“原来你们都安排好了,师父是有备而来的,那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若非有你石佛相护,我定难全身而退。”秦砚说。   得到师父的肯定,贺平乐很高兴。   “平乐!”   贺啸天穿过草地,先是看见一尊硕大的石佛,然后才看见站在石佛下的女儿,高声唤她。   贺平乐循声望去,看见亲爹手持长枪朝自己赶来,开心挥手迎去,踩过草地时,感觉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因为太轻了,所以她根本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就听身后传来秦砚一声:   “平乐,躲开!”   贺平乐不解回头去看,就看见秦砚从他的四轮椅上飞起,用贺平乐来不及震惊的速度向她扑过来,贺平乐不明就以,甚至心里还在感慨是不是发生了奇迹,一直坐轮椅的师父怎么突然就飞起来了呢?   直到秦砚扑过来抱住贺平乐的那一瞬间,她才看见一直箭射在了秦砚的后背上。   贺平乐整个人有点傻,她眼睁睁的看着秦砚从自己身上滑下,倒在地上……   “师父。”   贺平乐吓坏了。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把倒地的秦砚上半身抱在怀里,突然间情绪汹涌而出,眼泪爆发,嚎啕大哭起来:   “师父——你怎么这么傻!你干嘛替我挡箭啊!”   “师父——你不要死啊,师父!!”   “你还没教我武功,你还没教我暗器,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师父——”   贺平乐哭成了泪人,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伤心过,她把秦砚抱得紧紧的,像是要用哭声把为她挡箭的师父给叫回来。   此时贺啸天也赶了过来,看着被女儿搂着仿佛快窒息的秦砚,赶紧上前把他们分开。   贺平乐泪眼婆娑的看着亲爹,哭得更加大声:   “爹,我师父他死……嗯?”   一句‘死了’还没说完,就见秦砚起身喘息咳嗽,贺平乐眨巴两下眼睛,收住哭声,吸了吸鼻子后惊喜万分:   “师父,活了!”   差点被抱断气的秦砚:……   贺平乐擦了把眼泪,这才想起去看师父背后的伤口,然而师父后背除了外衣破损外,并没有插着箭,也没有出血的痕迹,可她刚才分明看见有一支箭刺中了师父啊。   “箭呢?”贺平乐疑惑不已:“怎么没中箭?”   秦砚无语,没中箭去你挺遗憾啊。   撩起衣袖给贺平乐看他穿在里面的内衫,贺平乐不解:“什么啊?”   “金丝软甲。”秦砚说完,见贺平乐还是一副不懂的模样,于是又补充一句:“刀枪不入。”   贺平乐恍然大悟,随即看了眼自己拼命搬过来的石佛,感觉有点多此一举。   “那师父刚才怎的倒地不起?”   贺平乐所以会误会,主要是因为亲眼看见那支箭射中了师父,师父在她面前摔落。   秦砚坐在地上无奈问:   “你觉得为什么?”   贺平乐愣了愣,往师父的四轮椅看了一眼,果断把嘴闭上。   贺啸天快被女儿傻哭,赶忙上前搀扶秦砚:“王爷,我扶你起来。”   秦砚被贺啸天扶着坐回他的四轮椅,贺啸天对贺平乐招手: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呀。”   贺平乐指了指石佛,说:“我还得把这佛还回去呢。”   贺啸天看了一眼箭痕满布的石佛,说:   “放着吧,待会儿我叫人送去修复,给菩萨镀个金身,以谢佛祖慈悲,就我儿性命。”   贺平乐觉得这样也好。   秦砚问贺啸天:   “公主怎么样?”   贺啸天这才想起还有事没说,回道:   “公主无碍,约莫吸入迷香太多,到现在还没醒,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嗯。刺客呢?”秦砚又问。   “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些刺客就在内斗,有一方是死士,看见官兵就咬破毒囊自尽了,幸好我们动作快,卸了几个下巴才将人擒获,带回去应该能审出些东西。”贺啸天说。   “内斗?”秦砚不解看向贺平乐,问:“你先前被关在破庙,可有听到些什么?”   贺平乐说:“你们来前他们就打起来了。那些刺客好像分两派,一派是布置机关的,领头的人叫‘林哥’,还有一派刺客竟然会护着我和公主,不让那个‘林哥’靠近我们所在的大殿。”   “开始他们还好好说话,后来林哥那一派的刺客被下了什么毒,他们还说什么‘卸磨杀驴’,下毒的人说是‘听命行事’,他们我就扛着石佛出来了。”   贺啸天疑惑重复两个词:   “卸磨杀驴……听命行事……看来刺杀王爷的幕后人坐不住了。怕露马脚,便先下手为强。”他对秦砚问:   “王爷,你既已调查良多,可知幕后人究竟是谁?”   秦砚沉默片刻后叹息:   “不说了,先回去吧。平乐受伤了,需要尽快疗伤才行。”   贺啸天惊讶看向贺平乐,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番,贺平乐知道亲爹紧张自己,吓得赶忙把两手往身后藏,却还是晚了。   “你这孩子,伤着了也不说。”   贺啸天斥责一声后,便不再耽搁,带着女儿回去治伤去了。   **   贺平乐回到家中,让亲妈带去里间稍微收拾了一下,洗脸梳头,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让太医诊治上药。   所幸她这手心手背上细小的伤口看着挺多,但都是一些皮外伤,主要是拉马缰劈拉杆的时候被木屑刮蹭到的。   “哎呀,你说你个姑娘家,就不知道爱惜自己,遇事得沉着冷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娘没教过你吗?”   亲妈接过太医给的药膏,边上药边数落,贺平乐忍着痛默默地听。   送太医过来给贺平乐诊治的韩幸一直在门后候着,听叶秀芝开口后,敲门进入,对叶秀芝拱手作礼:   “侯夫人,此番事乃因我家王爷兴起,连累小姐受伤,请侯夫人莫要责怪小姐,我家王爷择日必登门致歉。”   叶秀芝没想到韩幸说得这么严重,赶忙回道:   “韩统领言重了,我没真的责怪她,今夜事本就是意外,王爷何错有,无需致歉。”   韩幸拱手谢过,贺啸天说:   “那些刺客须得早些审问,怕夜长梦多。”   “刺客已经被押送入天牢,陛下似乎想要亲审,先前召唤王爷入宫去,应该就是为了此事。”韩幸说。   贺啸天点头:   “三番两次刺杀,此事该要有个了结。” 第43章   康平王元宵节遇刺之事,不过半日便传遍朝野。   大理寺、刑部、兵部等一系列的相关部门都自觉提前结束休假,火力全开,配合调查此事。   经过对当日擒获刺客的第一轮审理后,从那些中毒刺客的供词中得知,他们的刺杀行为竟然与一桩旧案有关。   当年的户部侍郎林原道及其子林孝忠,因贪污受贿被革职查办,待查证确凿后被午门斩首,陛下念及林原道在朝多年,只命康平王出面查抄罪臣家产,将林家众人驱逐出京,不祸及性命。   启明帝没想到自己当年的一念之仁,酿成多桩祸事。   林原道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林孝忠多年前一并斩首,二儿子林孝远把家人安置到关外以后,便联合父亲当年朝中旧友,策划出一起猎场刺杀案,要为父报仇,那件事的结果是,包括林孝远在内的三十二名刺客皆被康平王一人残杀殆尽,尸首七零八落。   原以为那件事到林孝远就终结了,没想到林家还有个三儿子林孝堂。   他在他父亲、大哥、二哥覆灭后居然又暗自遣回京城,筹划了两年多,为的就是杀了康平王,为他惨死的二哥报仇。   被擒获的那些刺客全都认了罪,他们说林孝堂就是罪魁祸首,他策划了所有的事情。   然而,林孝堂却不知所踪。   官兵们将破庙周围十里都反复搜查后都没发现他的下落,整个人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   是夜。   禁军刚刚巡查过的御花园深处,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从假山后探头,左右观望了一下,又熟练且迅速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静谧的夜里传来一阵细微急促的脚步声。   那太监听见脚步,躲在假山中发出一记怪声,穿着斗篷的身影微顿后便循声找去,很快找到那处假山钻入。   斗篷帽子卸下,是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姑姑,那与她接头的则是启明帝身边伺候的大内总管罗公公。   两人碰头之后,罗公公竟一把将那年轻姑姑抱在怀里,贴着人家的身子好一番慰藉,那年轻姑姑背靠假山石任他施展,等他够了以后,才扶了扶发髻,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问:   “娘娘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天牢里那些。”   罗公公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回,被那年轻姑姑眼神警告拍开了手,他这才回道:   “都交给我处理,叫娘娘放心。”   年轻姑姑轻声斥道:   “你总得说出个具体章程吧,娘娘那边等着回话,我总不能回去一问三不知,你也替我想想。”   罗公公应了声,却没后话,年轻姑姑不禁推他催促:“说呀。”   “那你先说说,娘娘什么时候把你赏我做对食?回回这样偷着来,不尽兴!”   年轻姑姑暗道你个阉人还要怎么尽兴,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你不尽兴,我还不尽兴呢。可咱们当奴才的命都在主子手里,不办好主子交代的事儿,哪里就能如愿了。你不说便罢了,左不过回去被娘娘打一顿,我皮糙肉厚,经得起。”   两人暗通款曲多时,罗公公的胃口一直被吊着,对这年轻姑姑还是相当爱惜的,见她不高兴,赶忙哄道:   “哎哟,这话说的。跟了我,还能叫你再受委屈不成。”   年轻姑姑破涕为笑:“那你说呀!”   “这件事没别的办法,只能尽数推到姓林的身上。”罗公公说。   年轻姑姑问:“不是说没找着他人吗?万一他不认,供出主子怎么办?”   “不会!”罗公公斩钉截铁的说:“那日宣宁候入宫与陛下暗谈多时后,主子就觉有异,叫我给姓林的和他那些部下下了剧|毒,为的就是杀人灭口。他的那些部下在被擒回天牢的路上就死了,姓林的又不是大罗神仙,中了穿肠毒|药还能活?”   年轻姑姑不解:   “姓林的部下都死了,那天牢里审的那些刺客又是……”   “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了,我早就想好后招。原本那些都是死士,被抓绝不能活,不过这回,我让他们活!活着指认姓林的,这样陛下那边能交代,也不会连累到主子。”   “要真不连累才好。”年轻姑姑忧心忡忡。   罗公公不安分的手又在她心口摸了几回,闻着手间余香道:   “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况且,那姓林的本就没见过主子,都是我在与他们联络,他就算活过来,指认的也只会是我,主子不必担心。”   年轻姑姑将第二次被揉乱的前襟衣裳整理好,又说:   “天牢里那些你真打算让他们活?”   罗公公面露阴狠笑容:“我让有什么用?阎王他不让啊!”   年轻姑姑得到他的肯定回答,终于放下心来,戴上斗篷就出了假山着急要走,被随后赶来的罗公公拉住:   “这么急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年轻姑姑回身,将自己胳膊抽回,微笑以对:“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罗公公在她姣好的脸上轻抚两下,说:   “你回去跟娘娘说,此番事成之后,我定要你!若娘娘不许,我便亲自去跟她讨要!”   月光下,罗公公满是皱纹的脸让年轻姑姑觉得害怕,装模作样对他浅笑一番,裹着斗篷快步离开了。   罗公公一直站在原处看着年轻姑姑匆匆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既然舍了身子来骗他做事,那就得真舍才行!只给闻味儿不给吃,糊弄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再多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在远处高地上,两个拿着千里眼的侍卫看着罗公公躲入夜色后,两人才收起千里眼,回去禀报今晚所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非常短小,明天一定多更! 第44章   刺杀康平王的刺客供认不讳,幕后主谋林孝堂逍遥法外。   启明帝下旨通缉全国通缉,将他的画像满京城内外张贴,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捉拿归案的架势。   这段时间戒备森严,十六道城门关了十二道,对出入行人车辆严查不待,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城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而另一边,林孝堂已然被定为罪首,但陛下并不着急判决这些人,似乎还想等林孝堂归案后再来一次对峙审理。   然而林孝堂一直未曾归案,陛下日理万机,被朝堂其他事情一打扰,渐渐的对这案子的关注度降了许多,从一开始的每天询问,到几天问一次,如今十天半个月过去了,陛下竟一次都没再提起。   倒是天牢那边来问过,要不要把那些刺客转到刑部大牢等待审讯,这件事被罗公公给直接拦下,没能真正问到陛下面前。   那些指认林孝堂的刺客已然没了利用价值,留他们性命将来总是祸害,这世上谁的嘴和心都靠不住,只有死了才最安全。   而他要对那些刺客动手的话,对他而言,在天牢里可比在刑部大牢方便多了。   又等了两日,陛下依旧没有提及那件刺杀案,更别提天牢中的刺客了。   于是,罗公公觉得时机成熟了。   当天夜里天牢放饭,几个小太监如往常那般拎着一桶桶饭菜进入牢房。   刺客们各自被关押在牢房中,像往常那样接过小太监递进来的饭食,正要开吃,就听见天牢走廊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几个官兵直接冲上来将送饭的小太监尽数控制住,踢翻了他们送饭的桶,饭食撒了一地。   **   勤政殿中,启明帝看着被跪压在地的罗公公,面色阴沉。   宫人抬着秦砚进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林孝堂。   罗公公看见秦砚和林孝堂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彻底栽了,可这怎么可能?   “你!你!你还活着!怎么可能!”罗公公尖着嗓子质问。   林孝堂看着被制服的罗公公,冷哼道:“没想到我的命会这么大吧!”   那日林孝堂明明也中了毒,那毒只要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的话必死无疑。   但罗公公不知道的是,那天林孝堂准备对公主出手时,被贺平乐举起的大佛砸出破庙,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却不知那一下重击反而让他把刚饮下没多久的毒|药全都吐了出来,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后来的混乱中留下一条性命。   虽然最终还是被康平王的人给找到了,但他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人可以活得躲躲藏藏,却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恨康平王杀了他的二哥,尽管他二哥行刺在前,但并这并不妨碍林孝堂要为二哥报仇的决心,他这两年多来,尽心竭力地替人办事,到头来腹背受敌,他这把杀人的刀倒成了罪魁祸首,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全都遭了他们的毒手。   所以当他被康平王抓到,康平王问他要不要把事闹得更大些,让他背后那些人也不得安生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应下。   他和康平王合作,并不代表他放下了对康平王的仇恨,只不过在眼前,他还有更迫切的仇要报。   于是,他在启明帝面前交代了一切,主要便是三回刺杀康平王之事。   三回都是他策划的,但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背后给他提供资金、情报、兵器和死士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是想利用林孝堂的身份做文章,若他行刺成功了,他们可以除掉康平王,若是他行刺失败,被康平王查到,他们也能把林孝堂推出去。   一如前些日子他们做的那般,杀人灭口之后把罪都加到林孝堂身上。   可惜,林孝堂没死。   他没死,就断不能叫他们置身事外。   启明帝听了林孝堂的供词,捏着白玉扳指的指甲都泛白了,待他说完,启明帝气极,将手边滚烫的茶杯砸到罗公公身上,怒声质问:   “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罗公公闭口不语,此时殿外传来:   “太子驾到——”   秦砚挥手叫侍卫把林孝堂带下去。   太子进殿后二话不说直接跪地请罪:   “父皇,罗公公是受儿臣指使,儿臣……认罪。”   尽管这段时间,启明帝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知道此事与太子脱不开干系,但他查到归查到,太子上赶着来自爆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认罪?”启明帝问他。   太子伏地叩首:“儿臣,认罪。”   启明帝气得从龙椅上跳起,来到太子身前就是一踹,把太子踹得倒到一旁,太子面色阴鸷,与他平日里如沐春风的神情判若两人。   “你一句认罪就完了?你可知你做了什么?他是你的皇叔,是朕的弟弟,你与他自小一同长大,他可曾害过你?”启明帝指着太子厉声质问。   太子从地上爬起继续跪地,鼻眼观心,启明帝大喝:   “朕问你话!你皇叔可曾害过你?”   太子异常冷静的回了句:“不曾。”   启明帝又喝问:“那他可害过你身边的人?”   太子再答:“不曾。”   启明帝喝问:“既然他不曾害过你,也不曾害过你身边的人,你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叫人刺杀他?”   太子沉默不语,启明帝再次上前踢了他一脚,痛彻心扉道:   “说话!朕让你说话!你自小朕便对你寄予厚望,奈何你文不成武不就,平庸至极!朕安慰自己,说你好歹有一颗利国利民的仁心在,可谁知你背地里竟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三回!整整三回刺杀!朕就想知道,你皇叔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让你对他下这般狠手?”   启明帝怒不可遏,面色潮红,激烈质问着太子,连着踹了他好几脚犹不解气,拿起龙案上的砚台就要往太子砸去,被秦砚眼明手快的阻止。   “皇兄,冷静些。”秦砚说。   启明帝看着秦砚,红了眼眶,说:“他要杀你!朕怎么冷静?他杀了你三回!三回!你要朕怎么冷静!”   秦砚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将启明帝手中的砚台夺走,放到一旁。   此时被踢得倒在地上的太子忽然发出几声笑,开始只是哼笑,可笑着笑着他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启明帝和秦砚对望一眼,不知太子为何突然这般。   “你笑什么?”启明帝大喝。   太子捧腹笑着翻过身,露|出怪异神色,他对启明帝比出四根手指,说:   “四回!哈哈哈,是四回啊父皇!”   太子说完,又看向秦砚,面带得意的问:   “皇叔,不良于行的滋味如何?”   “你不是文武双全吗?哈哈哈哈哈哈——文武双全!我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太子站起身,揩去嘴角的血迹,神态癫狂。   启明帝大为震惊,盯着太子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见秦砚并不惊讶,启明帝问:   “你的腿……”   秦砚沉默。   启明帝失魂落魄在原地转了两圈后,忽然冲到龙案后,抽出剑架上的御剑就冲着太子而去,太子惊惶后退,启明帝高举长剑准备砍下,秦砚见状,赶忙打出一记暗器,将启明帝手中长剑打落在地,启明帝还想去捡,被秦砚制止:   “皇兄!”   启明帝看着被秦砚的暗器打出老远的尚方宝剑,气得直跺脚,指着太子怒骂:   “你这逆子!朕这就废了你!”   说完,启明帝往龙案后去,拿起朱砂笔要写废太子的旨意,可气急攻心让他头脑发昏,竟想不出这旨意该怎么写。   而反观另一边的太子,丝毫没有阻止启明帝写圣旨的意思,还满不在乎的看着,时不时的发出一声狞笑,启明帝心定不下来,又见他这样,不禁把御笔往太子脚下一摔,头晕目眩,跌坐在龙椅上,平静良久后才对太子问道:   “究竟为何?你自小便是个仁心良善的孩子,为何会变成这样?你皇叔与你无冤无仇,你究竟是为什么!”   太子听到父亲评价自己‘仁心良善’,忽的红了眼眶,他低声呢喃问自己:   “是啊,为什么?皇叔与我无冤无仇,为什么?”   他试图从回忆中找出答案,回忆告诉他:   【你怎么这么笨,你皇叔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背下了这篇,回去背,不背完不许吃饭!】   【武师说你练拳不用功,你皇叔与你一同习武,他的拳法已经十分凌厉,你怎么连一整套都没练会?能不能用点心!】   【你皇叔都能随陈将军到淮南剿匪去了,你还成天稀里糊涂,让朕怎么放心把太子之位交给你?】   【儿啊,你皇叔是陛下亲手带大的,他们兄弟感情比你这个儿子要亲不知多少,你定要赢过你皇叔,你的一切不能被他抢了去。】   【康平王真是年少有为啊。】   【康平王乃真贤王也。】   【康平王比太子更适合监国……】   【康平王……康平王……你皇叔……你皇叔……】   太子脑中被这几个词语轮番轰炸,头疼欲裂,他生来就不如皇叔有天赋,所有人都觉得皇叔比他更适合当太子,可偏偏那些觉得皇叔更适合的人又不把他推上太子之位,那些人把他推上去当太子,却又说他处处不如皇叔。   他也想当个人人称道的好储君,他也想成为所有人的理想太子,想带领他们开创盛事,可他没这个能力!   他的所有努力和皇叔的天赋比不值一提,他太焦虑了,焦虑到天天在外面八面玲珑扮好人,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他煎熬啊。   于是,他渐渐生出了个想法——如果皇叔不在了,那些困扰他的焦虑是不是也就没有了。   “没有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我天生坏种吧。”   太子癫狂的的神情逐渐恢复平静,他面无表情的说。   “什么天生坏种?你少拿这种话敷衍朕,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不可!”启明帝拍着龙案,饱含热泪吼道。   太子却异常冷静,说出那句‘我天生坏种’之后,无论启明帝再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启明帝怒不可遏,对外大喝一声:   “来人!将太子押回东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出宫一步!”   侍卫们推门而入,将沉默不语的太子押了下去。   而后启明帝又唤来随侍太监,指着跪地不起的罗公公说:   “拖下去。朕不想再看见他!”   罗公公脸色大变,他在宫里伺候多年的,当然知道启明帝这番话是何意。   皇帝没有叫侍卫把他押下去,而是叫的太监,就是不想让罗公公被过堂审理。   而被太监押下去、陛下说再也不想看见的人通常只有两条路,白绫或毒|酒。   白绫可以自己挂,也可以别人帮你挂;毒|酒就可以自己喝,也可以别人喂你喝;   总之结果就是一个死。   罗公公没想到陛下这般决绝,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赐死。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攀扯后宫里那位娘娘,他甚至没把那位娘娘如何用美□□|惑自己犯错的事说出来,就被四个小太监捂住口鼻拖出了大殿。   **   太子和罗公公被押下去之后,勤政殿中只剩秦砚和启明帝两人。   秦砚驱着四轮椅将地上的砚台捡起放在大腿上,又去另一边捡起了尚方宝剑,将它归拢入剑鞘。   他把两样东西放到启明帝的龙案之上,启明帝看着缺了一角的砚台,忽的头晕目眩,跌坐在龙椅之上。   “皇兄。”   秦砚关切上前查看启明帝的状况。   只见启明帝扶额长叹,眼神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调整片刻后,启明帝才看向秦砚的双腿,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不是生病导致的吗?”   秦砚说:“是毒。三年前除夕,您赏给我的一道年菜中有种无色无味的毒。症状便如发病一般。”   启明帝说:“我赏的菜……”   秦砚回忆当时:“在那之前,朝中就有人传我在淮南剿匪时深得军心,不少南方的将领都支持我,还说陛下对我起了防备之心。”   “怎么可能!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谁防备也不可能对你啊。”启明帝急道。   “便是在那些传闻之后,我吃了您赏的年菜中毒了,而前来为我诊治的太医,前太医院院正宋大人坚称我是得了时疾,若非师父亲自前来探脉,我也当是病,如此一折腾,我便以为那真是皇兄的意思。”秦砚说。   启明帝急得不得了:“糊涂。”   秦砚接着说:“后来我借口去江南养病,当时想着若您不召,我便在江南养老,当个闲王了此一生,可您十二道圣旨唤我回京,我回来了,半路却遭遇刺杀,所幸遇见宣宁候,得他相助捎了我一程。”   当初吃的是皇帝赏赐的年菜才中毒,去江南养病半年,突然被召回京,可回京的路上又遇到刺客,正常人都会觉得是皇帝有意为之,不怪秦砚误会。   “我回京以后,皇兄对我依旧如昨,丝毫没变,我又疑惑究竟是不是您对我下手,便叫人去查刺客的底细,半年前我就查到刺客的身份,也查到了林孝堂背后的罗公公,可罗公公是您的贴身总管……”   秦砚说到这里,启明帝总算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了,有人假借他的手离间他们兄弟间的关系,让小十九认为是他的皇兄忌惮他,要杀他。   所以后来小十九对他越来越冷漠,性情也越来越乖张,甚至对他派去给他诊治的太医都非常抵触,开始只是把人赶出王府,后来他直接从王府搬走,连太医都不见了。   “这些事情,想来想去,确实只有太子能做到。”启明帝说。   宫里出去的年菜,防谁也不会防太子,安排林孝堂他们刺杀秦砚,能够在京城来去自如,甚至从军器监给林孝堂他们配备武器,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更别说天衣无缝了。   太子的这招移花接木的离间手段十分高明。   启明帝又问秦砚:   “那这回你怎的就知道,元宵灯会的刺杀不是我命人做的?”   秦砚说:   “太子见前两回刺杀无果,便想抓住平乐威胁我,为了抓住平乐,他不惜利用福鑫,他故意与福鑫说沈相在府中要考她功课,福鑫不愿被考校,自然不会愿意去沈府,福鑫与平乐做了朋友,当时福鑫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平乐家,果然福鑫提出之后,平乐欣然接受,两人便坐同一辆马车去侯府。”   “他派人在去侯府的路上埋伏,成功抓走了福鑫和平乐。”   “但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我确定一直以来是我误会皇兄了。因为皇兄就算想除掉我,也不可能去利用最疼爱的女儿,让她涉险。”   这一细节让秦砚正式推翻了之前的猜测,在收到刺客的字条后,他火速请宣宁候入宫将他之前的调查结果告知启明帝,并对他诉说了自己怀疑太子之事。   开始启明帝还不相信,因为秦砚所说的一切跟他所了解的太子完全不同,他不信太子会做那些事,觉得定然有什么误会,直到启明帝派人去监视与太子有密切往来的罗公公后才不得不信。   这件事启明帝原本想慢慢处理,想暗地里查清太子这么做的真实原因,没想到不等他查,太子就自己站出来承认了一切。   启明帝觉得自己太失败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好父亲、好兄长,可到头来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你身中何毒?两年都没找到解药吗?”启明帝问。   秦砚摇头:“师父说,这毒是专门针对人双腿筋脉的。”   启明帝说:“国师突然闭关,便是为了你的毒吧?”   “是。”秦砚点头,说:“不过……师父不是闭关,他是去了西域,去那边为我找解药。”   启明帝先是一愣,而后了然点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国师这回闭关一年半都未露面。原是不在京中。”   秦砚盯着自己双腿,垂首叹息:“是我不好,连累他老人家在外奔波。”   启明帝拍了拍他肩膀,说:   “国师回京后,朕赐他一车美酒。”   国师嗜酒如命,这件事知道的不多。   秦砚闻言不禁笑道:“那臣弟代师父先谢了。”   兄弟俩会心一笑,总算解开了这两年多的心结,只是心结解开了,有些事情却仍旧压在心头无法释怀。   启明帝烦恼太子该如何处置;秦砚则担心双腿是否真的如太子所言那般,再也站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刺杀的事情终于写好了。。 第45章   贺平乐已经快一个月没看见师父了,她日日到隔壁私宅中报到,可师父不在,连福爷爷和韩统领也不在,总觉得到处空荡荡的。   她知道师父是在处理刺客的事情,不用刻意去打听都能听说一点康平王与刺客的二三事,可见闹得挺大。   贺平乐帮不上师父的忙,只能在外面干等,默默期待师父早点处理完事情回来。   不为别的,只因近来她闲在家中,老夫人邱氏有点蠢蠢欲动。   之前邱氏按捺着不管,是因为贺啸天对她说贺平乐在跟康平王学本事,邱氏没有理由阻止,但贺平乐在元宵灯会被刺客绑架还受伤的事被邱氏知道了。   邱氏觉得一个姑娘家遭遇这些事情,除了事情本身之外,姑娘自己也有问题,按照她的那套说法,姑娘遭遇这些完全就是因为三个字——没规矩!   恰逢康平王一个多月没现身,邱氏就向贺啸天提出要把贺平乐带在身边,一来可以教她些京中贵圈的规矩,二来也能让贺平乐多交一点同龄的朋友。   贺啸天虽然觉得身为他的女儿学不学规矩不重要,但要是能多交些同龄的朋友还是好的,便应了邱氏的提议,让她把贺平乐带在身边增长见闻。   贺平乐刚开始还以为邱氏要借机为难她,不过跟着邱氏出门赴过两回宴后,发现邱氏真的是想教她些待人接物的礼仪。   不过那些礼仪太繁琐了,贵夫人见面之后,互相吹捧寒暄的时间,贺平乐都能吃两碗面了。   而贵圈的社交不仅仅是见面寒暄,进门之后,哪家夫人坐在哪个位置又得互相谦让半天,但实际上那些位置都是主家安排好的,只是不能明着说‘你身份低,你坐后面’这话,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各自匹配的坐席位次也能体现主家夫人的本事,那得有高超的话术和心术。   贺平乐对这些实在不感兴趣,因此每回都兴致恹恹。   邱氏这个人非常喜欢社交,范围也很广泛,基本就是收到请帖,只要时间没问题她都会去。   这个习惯从老侯爷在世时就开始形成,因为老侯爷也是这么个性子,喜欢凑热闹,夫妻俩一个月也就几天在府里吃,其他时候要么在东家,要么在西家。   老侯爷去世后,宣宁候府面临降爵,邱氏才消停两年,等后来贺啸天在战场立下军功,为宣宁候府挣到了更大的排面,邱氏在社交这件事上可就牛|逼起来了。   就算现在上了年纪,在府里待着她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舒服,但只要一出门,顿时精神矍铄,生龙活虎。   贺平乐这个在家躺平惯了的年轻人,有时候都有点跟不上邱氏的步调。   好比今天,奉恩公夫人近来新得了一对琉璃花鸟瓶,便想举办一场小宴请平日交好的夫人们一同赏玩,邱氏也在邀请之列。   贺平乐作为邱氏近来赴宴的固定陪客一同出席。   雍容华贵的夫人们好一番寒暄谦让后终于落座,奉恩公夫人赵氏坐在主家位上,邱氏在她的左手边的客座,贺平乐在邱氏身旁。   像这样老夫人身边坐个小姑娘的搭配属于常见,毕竟都是当娘当祖母的年纪,谁家没个要带出来见世面的小辈?   正因有不少小辈在场,贺平乐才觉得自己不算太突兀。   奉恩公府的人把今日宴客的主题推到宴会中间,一对晶莹透亮的黄色琉璃瓶呈现在众人眼中,琉璃瓶上特意烧成色彩斑斓的花鸟图形,看起来新潮又别致。   果然,红绒布一掀开,宴会中的赞美声络绎不绝,奉恩公夫人很是受用,便兴致颇高的与众人说起了她得到这对琉璃瓶的心路历程。   这种借瓶炫富的行为属实有点上头,贺平乐听了几句就没什么兴趣了,干脆坐那儿吃东西。   吃完一颗蜜桔还想再拿第二颗的时候,邱氏不动声色按下她的手,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意思让贺平乐别吃橘子了,改喝茶吧。   贺平乐明白邱氏想告诉自己在人家做客,连吃两个橘子不礼貌,便听话的默默喝茶,暗自祈祷奉恩公夫人的凡言凡语能快点说完,因为贺平乐真的不想知道奉恩公夫人的丈夫,奉恩公本人因为她说的一句无意之言,便花费了几条大船,经过多少地方,遇过几次水贼,然后历经千难万险才把这对琉璃瓶送到她手上的。   并且贺平乐敢肯定,绝对不是她一个人有这种不耐烦听的消极想法。   其实奉恩公夫人与其讲这种夫妻恩爱的段子,不如讲讲她怎么收拾奉恩公纳回府的十八房小妾的事情,要是讲这个的话,估计大家就一点都不会困了。   终于,奉恩公夫人也察觉出大家的情绪,见好就收。   坐在她身边的是奉恩公府的几位小姐,其中宋七小姐贺平乐见过,那日撞船落水的人里也有她在。   奉恩公夫人命人上来茶点给大家享用,有心叫这些家世相当的小辈们认识认识,便叫宋五小姐领着女孩们去花园里转转。   贺平乐早就坐够了,听说能起来走动求之不得,邱氏叮嘱她了几句也就放行,她便随在其他女孩身后,去到宋家的花园。   奉恩公府虽是公爵府邸,但荣宠过了两代,府里建筑已然多年未曾翻新,尽管格局未变,但花园仍是几十年前的款式,看着古朴有余,新颖不足。   逛了一会儿就差不多把所有景致都给逛完了,宋五小姐便请众小姐到亭子里去观鱼吃茶。   贺平乐在廊柱的鱼食盒里取了一把鱼食,沿着亭子边缘找鱼的踪影,忽然旁边有人直接撒了一把鱼食到水面,过了一会儿就有十几条颜色鲜艳的鱼游了过来。   “食在你手里,该是鱼来找你才是。”   说话的是宋五小姐宋颜芝,她给贺平乐示范正确的喂鱼方法。   贺平乐学着她的样子,丢了一些鱼食入水,果然又有好几条鱼游了过来,她欣喜道:   “真是这样。”   宋颜芝见贺平乐笑了,由衷感慨:   “妹妹生得真好看,这一笑眉眼跟弯月似的。”   贺平乐突然被同龄人夸,有点不好意思,回道:   “姐姐也好看。”   宋颜芝被贺平乐朴实的回应逗笑,两人正凑在一处喂鱼,就听亭子那边传来宋七小姐的声音:   “我当然是亲眼所见,不仅是我,好些人都在船上。”   一个别府的姑娘口无遮拦道:“能拉船的力气,岂不是妖怪啦。”   贺平乐听着有些耳熟,拉船的力气……不是在说她吗?   宋七小姐用帕子掩唇轻笑:   “可别这么说,人家还在呢。”   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姐看了一眼贺平乐,仍不收敛:   “在就在呗,既然是事实,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完,她竟主动招惹贺平乐,问:“贺小姐,宋七小姐说你力气比牛大,连船都能拉动,是不是真的?”   若是友好询问,贺平乐愿意与她们分享,可问话的这些姑娘一个个脸上挂着看笑话的神情,贺平乐看得很不爽。   宋颜芝见贺平乐神色不对,赶忙拉住她,用极小的声音说:   “她是敬荣郡主之女楚娇,别惹她。”   贺平乐并不怕她的身份,只是觉得不该在做客时给主人家惹麻烦,便只对那楚小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宋颜芝给贺平乐递了些鱼食当安慰,不是她不出声管,而是宋颜芝管不了,她虽比宋七小姐年长,却是庶女,夫人表面上看着是抬举她的,可若她不知分寸,惹到嫡出的七妹妹,那她今后在府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谁知贺平乐息事宁人,那位楚小姐不依不饶。   楚小姐觉得贺平乐虽是宣宁候之女,却只是个半路认祖归宗的野小姐,竟敢这样无视忽略她,她果断提着裙摆起身往贺平乐走去。   宋七小姐一行从旁等着看好戏,她们这些姑娘自小开始接触,谁人的脾气如何各自都清楚,楚娇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宋七小姐故意让她跟贺平乐对上,想借楚娇膈应膈应贺平乐,以报上回被撞下船的仇。   楚娇来到贺平乐身后,宋颜芝率先回过头来与她打了个招呼:   “楚小姐。”   楚娇见贺平乐还是不理自己,悠闲自在地趴在栏杆上喂鱼,觉得她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了,竟想也不想就往贺平乐背后重重推了一把,要不是贺平乐底盘稳,她这一下说不定能把人推下河。   这种行为已经不能算是冲动了,往轻了说是刁蛮任性,往重了说就是草菅人命,贺平乐不能忍,一回身就猛地揪住楚娇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起甩到栏杆外,只见贺平乐一只脚踩在栏杆板凳上,一手伸出亭子提着不断挣扎快要吓哭的楚娇,凶神恶煞的说道:   “既然你对我的力气这么感兴趣,不如亲身体验一下。好玩儿吗?”   楚娇哪里受过这种惊吓,瞬间哭了:“救命啊,救救我。”   其他姑娘都被贺平乐此举吓到,纷纷上前观望,宋七小姐怒斥:   “贺平乐,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她!”   贺平乐反问:“那我放手?”   楚娇闻言,赶忙牢牢抓住贺平乐的手,生怕她把自己丢下亭子喂鱼。   宋颜芝见各家仆婢都在往这亭子赶来,对贺平乐劝道:   “平乐,别闹了,快把她拉上来。”   贺平乐给宋颜芝面子,轻松把楚娇提起,放回原处,还体贴的为她稍稍整理了一番被她抓乱的前襟。   各家仆婢们赶来,就见姑娘们一个个神情怪异,不禁问道:   “小姐们可安好?”   楚娇正要开口,就被贺平乐按住了肩,温和问她:   “楚小姐……可安好?”   楚娇被吓得不轻,听贺平乐用这种语气询问也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很好。”   贺平乐点点头,又问其他人:“你们呢?都好吗?”   姑娘们能说什么,刚见识过她混不吝的一面,任谁都会生出三分恐惧,纷纷表示:   “挺好的。”   仆婢们得了回答便行礼退下,亭子里再次恢复安静,姑娘们面面相觑,各归各位。   回侯府的路上,贺平乐跟邱氏同乘一辆马车,邱氏问她:   “我怎么听说敬荣郡主的女儿是哭着走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贺平乐托腮看着车窗外的人声鼎沸,脑子里想的是待会儿回府去私宅看看,说不定师父又像往常那样悄悄回去了。   邱氏没得到回应,不禁拍了两下贺平乐的手臂,将贺平乐的心神拉回,邱氏见她一脸茫然,只得重复了一遍问题,贺平乐闻言,直接避过目光咕哝一句:   “我怎么知道。”   邱氏看她这副神情,心中顿觉不妙,追问道:“不会是你惹的吧?”   贺平乐避而不答,邱氏却知道了答案,说道:   “哎哟,你说你惹谁不好,惹她做什么?你可知道敬荣郡主是什么人?”   贺平乐把玩着车窗穗子,满不在乎的问:   “郡主呗,你不都说了。我又没伤着楚娇,就算她娘是郡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邱氏说:   “她明面上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一个失了势的郡主,我们贺家还真不放在眼里,是她这个人不好惹。”   贺平乐不解:“怎么不好惹,她天生暴脾气吗?”   邱氏白了她一眼:“暴脾气倒好对付了,敬荣郡主那个人……这么说吧,小人一个!当面不敢做什么,背地里可没她不敢的。”   贺平乐扭头问邱氏:“她会怎么对付我?”   邱氏摊手:“我要能猜到,我不也成小人了。”   贺平乐:…… 第46章   贺平乐暂时没心思去想敬荣郡主会怎么对对付自己,马车一停,她就呲溜下车,往隔壁私宅跑去,速度之快,邱氏连阻止都没来得及。   丫鬟扶着邱氏下车后,她就那么站在门边看着贺平乐敲开隔壁私宅的大门,径直入内,那熟练程度比进自家后花园还方便。   邱氏问自家门房:   “康平王多久没来这私宅了?”   门房回道:   “回老夫人,算算有一个多月了。”   邱氏又问:“康平王不在,大小姐也每日都去?”   门房虽然不知道自家老夫人这般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   “是。”   邱氏沉默片刻,暗道这丫头不会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吧。   这般想完,邱氏带着疑惑回府,跨进门槛前跟门房吩咐一声:   “让侯爷回来后,去一趟我那里。”   门房应声:“是。”   贺平乐再次扑空,私宅里一点秦砚回来过的痕迹都没有,她这边摸摸那边弄弄,把私宅内外检查一遍后才失望回家。   站在私宅大门前问看家门房:“康平王府在哪个方向?”   看家门房愣了愣,然后给贺平乐指了指东南方:“约莫是那里吧。”   贺平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犹豫着要不要去康平王府找找师父,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师父不回私宅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忙,她去又帮不上忙,还是别添乱了,等师父把事情全都处理好之后他就会回来,去年说好今年要教贺平乐用暗器的。   **   三月二十这日,太子突然被圈禁太子府,朝野震荡。   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这是犯了什么事,让陛下发这么大的火,竟然公然下旨圈禁太子,就差褫夺太子封号了。   据说因为太子之事,皇后娘娘及太子舅舅信国公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未能让陛下收回成命,太子被贬出京之事已成定局。   而在太子被贬出京这种大事属于朝堂隐秘,只在朝臣中流传,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对此却是一无所知,毕竟太子是谁,谁当太子,对老百姓而言并无差别,窥探得多了反而要给自己惹来灾祸。   不过,对于一些奇闻怪事,老百姓们的热情还是相当高涨的。   比如宰相家出了只黄鼠狼;   比如县老爷的表舅家的姐姐的儿子考中了秀才,疑似作弊;   比如王大人给闺女找了个上门女婿;   比如刘国公近来胃口大好,一口气吃了五十只叫花鸡;   比如宣宁候府大小姐力大无穷,能一手举起半间屋子,说她是妖怪,化作人形蛊惑宣宁候带她回家认祖归宗,真正的侯府大小姐其实已经被她吃掉了……   这些匪夷所思的传闻里,关于宣宁候府大小姐是妖怪的传言甚嚣尘上,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以至于贺平乐跟邱氏出门赴宴时,都能感受到人们超乎寻常的热切眼神。   她看过去的时候,没有任何问题,她一转身,就有种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说她坏话的感觉,一次两次她还能安慰自己是错觉,可次数多了,她连安慰自己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那些人确确实实就是在说她坏话!   贺平乐从永昌侯府的花园经过时,凉亭里的姑娘们原本正说着话,见她过来就全都住了嘴,贺平乐扫了她们一眼没说什么,却在经过后好巧不巧听到这么一段话:   “看到没有,长得那么妖孽,我听说她在奉恩公府做客过后,宋五小姐被她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夜夜梦魇。”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宋五小姐真可怜。”   “她回京那会儿,我娘就觉得奇怪,说宣宁候找了十多年都没找到的人,怎么去了一趟江南就找回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还真让她说着了。”   “可我看她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啊。”   “妖怪会写在脸上吗?这事儿是真的!我表姐亲眼所见,她那日从码头经过,看见她拉动了一艘比山还高的大船,不是妖怪的话,正常人谁能拉动一艘大船?”   “还有还有,我表婶也说她刚回京城那会儿,把太湖斋的一块寿山石都给劈断了,后来还是宣宁候府的人去赔了钱才了事的。”   “把寿山石劈断……那是妖怪无疑了!”   “……”   贺平乐气愤不已。   人们对于自己没见过的人和事都喜欢归拢到虚无缥缈的玄学上,造谣的人就是利用这一点,把贺平乐力气大这件事往灵异的方向渲染,她还没法自证,因为她力气大是事实。   气愤地坐回邱氏身旁,邱氏正与一帮夫人少夫人说话,她保养得好显年轻,在这些夫人中间也不觉年纪。   她见贺平乐气呼呼的,正要问怎么了,就听永昌侯夫人说:   “对了,诸位可听说龙象国师出关了,也不知云真观何时再开。”   “哟,这可不好说,国师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猜中的。”   忽然有夫人指了指邱氏的方向,说: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猜不中,难道我们还不长嘴问吗?”   永昌侯夫人不解:“何意?”   那位夫人指了指邱氏:“问问老夫人。”   邱氏优雅的放下手中茶杯,回了句:“你们是凡夫俗子,我是神仙不成?”   那位夫人又说:“您不知道,那咱们一起问问您家大小姐不就知道了?”   贺平乐正郁闷喝茶,见所有夫人的目光向她集中而来,她不禁坐直,向邱氏求助。   邱氏笑问众人:“何意?”   那位夫人说:“众所周知,贵府大小姐乃康平王收的徒儿,那康平王又是龙象国师的入室弟子,那龙象国师不等于就是贵府大小姐的太师父,国师之事问她岂不方便。”   众夫人恍然大悟,想起来确实听说过这件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咱们问问贺小姐,她的太师府打算什么时候开观,咱们也好算着日子去抢根头香烧一烧。”   “是啊,贺小姐与我们说说吧。”   贺平乐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略感局促,老实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龙象国师。”   说到底,贺平乐是康平王徒弟的事情也只是口头叫过,并不正式,关于龙象国师她也只是听师父提过几回,知道他在闭关,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她是老实回答,可她说的答案在这些夫人们听来却别有一番意思。   只见她们互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个问问题的夫人又意有所指的说了句:   “哦,原来康平王没带你见过啊。”   贺平乐从她们的神情中不难看出嘲讽与轻蔑,就差指着贺平乐的鼻子说她高攀了。   因为高攀,所以康平王至今都没有引荐贺平乐给他师父认识。   这帮八婆哪里知道自己跟师父的默契,膈应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偏偏她们言辞模糊,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让贺平乐想争辩、想追究都无从下口。   实在受够了这种阴阳怪气的环境,贺平乐对邱氏小声说了句:   “我先回去。”   邱氏这回倒是没阻止,说:“让老刘送你。”   贺平乐点头,起身后没忘礼数,与这些衣着华丽,妆容精致,心里清楚的分着高低贵贱,待人有十八副面孔的贵夫人们告别。   坐上回侯府的马车,贺平乐心里闷得厉害,沉沉地,仿佛积满了阴霾,那种莫名其妙的焦虑和不安让她完全提不起劲做其他,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拒绝邱氏,仍随她一同赴宴的原因。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非常苦恼。   算起来,她真的好长时间都没见到师父了。   闷闷不乐回到侯府,贺平乐下来马车,看了一眼自家大门后,目光忍不住又瞥向隔壁,站在原地犹豫再三,犹豫到老刘都驾车返回永昌侯府了,她还在犹豫,最终还是没压过心底的渴望,步子一转,往隔壁走去。   师父当然还是没回来。   贺平乐这一个多月来都不知失望多少回了。   她在师父常住的琴院转了一圈,除了勾起一波有关师父的回忆之外,没别的收获,再往水阁去,水阁里有师父的长剑和一些他不常用的暗器,师父经常坐在窗边,不是看书就是擦拭这些兵器。   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兵器也没人擦,它们一定和她一样想念师父吧。   贺平乐看见兵器台的尽头有几个瓷瓶,瓷瓶里装着师父擦拭暗器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油不像油,水不像水,据说能保护钢刃。   搬了张椅子坐到窗边,贺平乐学着师父的样子,用干净的棉布,沾了些液体,拿起放在窗边有点落灰的一枚锥形暗器,一点一点的擦拭起来,想象着自己现在就是师父。   她发现,只是这么想象着,她的心情似乎就变好了,忍不住偷笑起来。   察觉到心底忽然涌起的异样情愫,让贺平乐动作一僵。   这种感觉……怎么跟上学时暗恋班草的感觉有点像。   应该不会吧,她对秦砚就是一般徒弟崇拜师父的感觉吧。   嗯,一定是这样!   贺平乐成功说服了自己,心情顿时恢复轻松,哼哼唱唱从下午一直坐到傍晚,将窗台前的暗器都擦拭了一遍,看着一尘不染的暗器,贺平乐小有成就感。   除了这一排排的暗器之外,水阁的剑架上还有一把玄色剑鞘的长剑,这把长剑好像是师父从前的随身佩剑,后来他生病伤了腿,才不得不把长剑搁置下来,但师父依旧很宝贝,隔几天就要拿出来保养一番。   贺平乐将长剑抽出,只听‘噌’一声清脆剑吟,薄且坚韧的剑身展现在烛光下,靠近剑柄的那一端剑身上写着‘无涯’二字。   原来还有名字。   她一边欣赏长剑,一边将它从头到尾擦拭了好几遍,保养一番后收入剑鞘。   做完这些事情,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贺平乐才回侯府去。   **   又过了十几日,隔壁依旧静悄悄的。   自从宣宁候府大小姐是妖怪的传闻越传越盛后,贺平乐就不想再跟邱氏去参加那种毫无意义的社交了,邱氏竟然一口答应,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估计也怕带贺平乐会影响她与人交往吧。   邱氏怎么想,贺平乐不在意,只要别来烦她就行。   她在家看看书,养养花,实在有些无聊,下意识地想往隔壁跑,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只能强行压下去隔壁的冲动,算上今天的话,已经成功克制十一天了。   这日她在家中犹豫,要不要翻墙往隔壁看一眼的时候,门房来给她传话,说是几位名门小姐在侯府门外恭候。   贺平乐满心疑惑到门房一看,侯府门外果然停了好几辆华丽马车,贺平乐刚走出侯府,为首一辆马车的车帘便从立面掀开,福鑫公主笑吟吟的在车帘后面对贺平乐招手。   “平乐!”福鑫公主唤她。   贺平乐意外地走过去,问她:“公主能出宫了?”   自从元宵灯会遇险后,听亲爹说陛下对福鑫公主管控得相当严格,轻易不许她出宫了,所以贺平乐看见她才十分惊讶。   福鑫公主得意道:   “我外祖母明日过寿,我好不容易才央得父皇同意我早一日出宫的。”说完,福鑫公主将车帘掀得更高,让贺平乐看见马车里其他人,沈馨雅依旧端庄清高,对贺平乐颔首一礼,贺平乐与她回礼,福鑫公主说:   “不止我和馨雅,还有后面的,你差不多都见过。”   贺平乐往后面的马车看了看,几张熟悉的脸孔都在,纷纷掀了帘子向外看,似乎对宣宁候府的外墙门面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们是要去哪里玩吗?”贺平乐问。   福鑫公主说:“去得月楼听曲吃鱼生,我请客,特地弯道过来叫你一起,你敢不敢吃?”   鱼生就是生鱼片吧,贺平乐把胸一挺:   “有什么不敢?我能吃穷你。”   福鑫公主就喜欢贺平乐的爽快,拍拍车壁说:“那走啊。”   贺平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觉得没什么不妥,回去跟侯府门房说了声:   “我随公主她们去得月楼吃鱼生,你帮我跟夫人去说一声。”   门房连连称是,将贺平乐送上马车,福鑫公主特地留了身边的位置给贺平乐坐。   两人凑到一处后,福鑫公主便七嘴八舌的跟她说起元宵灯会的事,跟贺平乐的遇险经历相比,福鑫公主的经历简直可以称之为‘平淡’。   因为她除了记得被绑之前的事情,被绑之后从夜里晕到白天,等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睡了一场不太舒服的觉,眼睛一睁就在自己的永福宫中,当晚发生的事情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问贺平乐当晚的情况,贺平乐不想说太多,干脆也说自己全程晕倒不记得,然后福鑫公主就开始跟她科普从侍卫处听来的惊险故事。   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得月楼。   有元宵灯会的前车之鉴,沈家现在招待公主丝毫不敢大意,早早派人来得月楼把整栋楼都包下,屏退闲杂人等,做好安保工作。   得月楼临江而建,风景宜人。   这里的鱼生用的是得月楼养在江水里的大鲤鱼,随要随捞,随捞随片,随片随吃,鲤鱼有刺,但专业片鱼师的基本功就是剔除鱼刺,片下来的鱼肉摊平放在冰块上,呈送到客人面前。   今日来的小姐有的见过吃过的,有见过没吃过的,也有没见过也没吃过的,只因这菜不比寻常,敢吃生肉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没吃过的女孩们纷纷露|出抗拒的神色,你推我让直咽喉咙压下腹内翻涌的感觉,暗自后悔今天不该为了亲近公主,答应来这茹毛饮血之地。   福鑫公主不想理那些为难的女孩,将鱼生盘往贺平乐面前推了推,说:   “光说不练假把式,我看你今日吃穷我。”   说完,她怕贺平乐不会吃,便主动做了个示范,用玉箸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生,将之卷起,在白雪般的细盐上蘸了蘸就直接放入口中,咀嚼几回咽下。   贺平乐在古代确实没吃过这种鱼生,但现代生鱼片吃得可不少,夹起两片,蘸盐吃下,感受鲜鱼的甜美,由衷赞美:   “好吃!”   福鑫公主见她竟吃得惯,非常高兴:“好吃就多吃点。”   说完,她自己也准备继续吃,被贺平乐阻止:“等等,这么吃多没意思。”   福鑫公主不解,贺平乐还没开口,就听旁边有个掩着口鼻的女孩说:   “贺小姐,你吃不下就直说,公主善解人意,又不会勉强你,何必故弄玄虚。”   这可是生肉,什么调料都没放,蘸一点盐怎么可能好吃,在她看来,分明就是贺平乐为了讨好公主在硬撑。   她若是一个人来,想在公主面前硬撑也就随她了,偏偏今天这么多人,若她硬撑着吃下,别的人不吃,福鑫公主岂非要觉得她们这些不吃的人矫情了?   福鑫公主正色说:“好不好吃,不用勉强的。”   贺平乐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唤来伙计,说:   “去给我准备一碟酱油,一碟芥子末,一碟黄辣子,一碟腌甜姜,一碟雪里红。”   伙计记下名目,很快便按照贺平乐的要求将东西呈上。   贺平乐夹起一块鱼生,将之裹上一点芥子末,蘸了蘸酱油,就送入口中,品尝一番后对福鑫公主邀请道:   “尝尝这种吃法。还不错。”   说完,贺平乐又继续吃其他酱料的鱼生,福鑫公主看她吃得欢快,一点都没有勉强的意思,顿时又高兴起来,按照贺平乐的方法一一尝试,然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其他女孩在旁边看着贺平乐和福鑫公主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儿功夫,就把一整条鱼生肉送入腹中。   福鑫公主喝了口热茶漱口,见旁边的鱼生盘都快融化了,女孩们都没敢吃一口,不禁感叹:   “暴殄天物啊。你们既然不吃这个,非要跟来做什么。”   女孩们惭愧低头,有个女孩没分寸的嘀咕一句:   “贺平乐是妖怪,妖怪就喜欢吃生的。”   正喝茶的贺平乐听见这话顿时来气,正要争辩,就听福鑫公主高声斥道:   “你这什么话!本殿也爱吃生的,本殿是妖怪吗?”   那姑娘面色惨白,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起身道歉:   “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您是妖怪,是说……贺平乐。”   福鑫公主气道:“混账!本殿吃生的不是妖怪,平乐吃生的为何就是妖怪了?你这标准好没道理,谁教你这么说的!”   这姑娘是沈相门生之女,自小跟着沈馨雅混,第一次跟公主出门,话语间才有些忘形,见公主动怒,吓得魂不附体,跪地请罪的时候赶忙向沈馨雅求救。   沈馨雅暗骂了一句蠢材,不得不上前为她善后,对福鑫公主劝道:   “公主息怒,别和她一般见识。说平乐是妖怪这事儿,也不是从她起来的,不知怎么回事,外头都在这样瞎传,她见识浅,当了真,这才说出得罪人的话。”   福鑫公主依旧疑惑,问明缘由,知道外界人因为贺平乐力气大就胡乱编排,气得直拍桌子:   “愚昧!无知!没见识!”   接连三个词,为贺平乐抨击谣言,回身劝她:   “平乐,你别往心里去,有些人就是不愿承认别人比自己厉害。”   贺平乐并不在意这些,闻言笑道:   “我不往心里去,别人说我是妖怪,难不成我就真成妖怪了?”   福鑫公主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就该如此。”   见公主与贺平乐交情匪浅的样子,有些姑娘终于开窍,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安慰贺平乐。   “公主说的是,有些人就是嫉妒平乐,本身这般优秀,还能拜在康平王门下,便想趁着康平王不在京中时与平乐为难,那种谣言,根本不必理会,时间久了自然水落石出。”   “对对对,正是如此。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王爷在京时不敢招惹你,只敢在王爷离京后蹦跶,跳梁小丑,你不必介怀。”   紧接着,饭桌上的女孩们都七嘴八舌的安慰起贺平乐来,但贺平乐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一脸懵地问她们:   “你们说……王爷离京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福鑫公主问她:“皇叔离京了呀,你不知道吗?”   贺平乐呼吸一窒,摇了摇头,口舌干燥的回了句:“不知。”   沈馨雅疑惑:   “不会吧,你不是王爷的弟子吗?他离京你怎会不知?”   贺平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现在只觉得脑中嗡嗡一片,乱作一团。   周围女孩们疑惑的目光仿佛一根根刺,狠狠地扎在贺平乐的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他离京了,自己却不知道,在这之前,她还在为他们的这段师徒关系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和师父之间有默契,有感情……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认为,她也……太可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要长大啦,撒花花!!!某人不辞而别,再回来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第47章   贺平乐从得月楼一路跑回家,来不及平复喘息就敲开了隔壁的大门,门房守卫跟她打招呼都顾不上,径直入内跑上水阁三层。   她推开门,走过屏风,一眼就看到那空荡荡的剑架,以及空无一物的暗器台。   他回来过。   他又走了。   贺平乐心中最后一点期待和幻想也被眼前的景象给彻底击碎。   她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后果断转身,面无表情从私宅走出,看到门房笑嘻嘻的迎过来和自己说话,贺平乐却好像听不见,或者说根本不想去听他们在说什么,敷衍地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所谓师徒、默契、亲近感,都是她单方面的感觉,从一开始亲爹领着她走到秦砚面前,都是她单方面在往上凑。   这么说来,旁观者的眼光还是准的,他们早就透过现象看到了贺平乐一厢情愿高攀的本质。   贺平乐坐在自家大门前的石阶上出神,她很想生气,却发现自己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   因为秦砚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没有义务向贺平乐交代行踪,他也没有义务顾及贺平乐的情绪,他是自由的,他可以不向任何人报备去任何地方,没毛病!   错的是贺平乐,她不该生出不切实际的期待和想法。   贺啸天老远就看见闺女坐在自家门前台阶上看天,可等他骑马回到家门口,闺女就突然起身回去了,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他问门房:“大小姐怎么了?”   门房说:“近午时分,公主和一些贵女来接大小姐去得月楼吃鱼生,可没过多会儿,大小姐就自己跑回来了,在隔壁转了一圈,出来之后就坐在门口不说话,小的人问她也不理。”   贺啸天听闻这些,大体猜到女儿这是怎么了,拧眉回府。   **   贺平乐回家以后躺了一下午,叶秀芝来看过女儿两回,见她都睡着便没打扰,晚上错过了晚饭,碧溪给她热了一碗鱼片粥端过来,贺平乐没什么胃口,但想着碧溪好不容易端过来的,总得吃两口让她放心。   谁知勺子在粥碗里搅动两下,鱼片粥的腥气就扑鼻而来,不知怎的,贺平乐突然感觉腹内翻腾,捂着嘴让碧溪赶忙把痰盂拿来,哗啦啦一股脑吐了个干净。   她这一吐,可把府里上下都给惊动了,碧溪大喇叭似的跑到主院禀告,贺啸天和叶秀芝匆匆赶来。   叶秀芝摸了摸她的脸颊后惊呼:   “怎的还发热了?”   贺啸天闻言,赶忙伸手在贺平乐额头上轻抚确认:“哟,还真是。来人,快去请太医。”   贺平乐想说自己没事,可身体倦怠,头昏沉沉的,连四肢后背都酸的厉害。   太医很快赶到,给贺平乐把脉过后说:   “大小姐这是吃了生冷之物不克化,外加忧思急火导致的内热伤寒,须得调养个几日才行。”   贺啸天亲自盯着太医写方子去,贺平乐躺在床上,额头给放了一块被焐热的湿布,叶秀芝将湿布取下,重新放在冷水中搓了搓,拧干重新放回贺平乐额头。   “娘,我没事。就是今天吃多了生鱼,肠胃一时消化不了。”贺平乐有气无力的说。   叶秀芝盯着女儿,从小到大都没见她这么虚弱过,哪怕小时候的生活条件不好,女儿都壮得像头小牛犊,不成想如今条件好了,竟会生这么一场病。   “还说呢,是家里缺你吃缺你喝了,在外没个成算,吃多了苦的还是你自己。”叶秀芝忍不住唠叨。   贺平乐乖乖听着,乖乖认错:   “我下次注意。”   叶秀芝横了她一眼:“还下次,这次都没过去呢。”   贺啸天拿了方子让人下去煎药,再回来就听妻子在床边数落女儿,上前劝道:   “病着的人要清净,你少说两句。”   叶秀芝摇头:“你就惯着吧。”   贺啸天问贺平乐:“想睡就先睡会儿,待会儿药煎好了喊你起来喝。”   贺平乐点头,真就那么睡了过去,叶秀芝还想留下照顾,贺啸天怕她念叨女儿,对碧溪等一众婢子吩咐好生照料后,便把叶秀芝给拉走了。   倒春寒的天气不利于调养病气,使得贺平乐这场病来得突然,走得却很缓慢,断断续续,持续了个把月才差不多痊愈。   这日阳光正好,贺平乐早早起来,张罗着让婆子把她房里的被褥衣裳全都拿到院子里晒晒,她自己则躺在廊下躺椅上晒太阳。   碧溪拿了盘切好的瓜果来给贺平乐吃,贺平乐懒得动手,便张着嘴等碧溪喂,碧溪乐得伺候,贺平乐吃着果子看着天,赞道:   “挺甜的,好吃。”   碧溪说:“这是老夫人前儿派人送来的,说是好不容易才从果船上抢到的,拢共五个甜瓜,给小姐送来两个。”   这年头水果稀罕,富贵人家才能吃上,果船上的一般都有数,剩下一点供人买,最后抢到的都是出了大价钱的,所以别看只是五个瓜,这份得来不易就够珍贵的。   贺平乐没想到邱氏还挺关照自己。   碧溪又说:“小姐还不知道,你病着时,老夫人跟人斗了一场。”   贺平乐没听懂:“什么叫斗了一场?跟谁斗?”   “老夫人跟敬荣郡主。”碧溪说。   贺平乐从躺椅上坐直身子,来了兴趣:“说说。”   “敬荣郡主在朱雀街开了家胭脂铺子叫寻香阁,老夫人在她家买了盒香粉,谁知用了之后起疹子,这自然要去铺子里讨说法,掌柜开始很嚣张,根本不搭理,老夫人便直接带了二十几个家丁去把敬荣郡主的铺子给砸了。”   贺平乐听着碧溪说,脑海里开始有画面,暗道一句老夫人挺猛啊。   “敬荣郡主知道后,哪能善罢甘休,便也带着人来家里找老夫人讨说法,可咱家是什么人家,护院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敬荣郡主那些人根本不够看,给老夫人打了出去。”   贺平乐越听越兴奋:“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老夫人就请了十几个打更的,在大街小巷,敲锣打鼓的说‘寻香阁的胭脂香粉有毒’,这么闹了三天,敬荣郡主就撑不住了,带了好些礼上门求和,见了老夫人就哭着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请老夫人高抬贵手’,然后这件事就完了。”   碧溪把老夫人与人高调斗法的故事说完后,贺平乐百感交集。   因为她好像有点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这般高调的找敬荣郡主麻烦了。   之前贺平乐在永昌侯府跟敬荣郡主的女儿楚娇起了争执,她教训了一番楚娇,回来的路上老夫人就说敬荣郡主不会放过她,随后果不其然,大街小巷都在传贺平乐是妖怪的事情,搞得贺平乐去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   开始她还觉得纳闷,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流言传出,但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就大致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散布谣言了。   敬荣郡主偷偷在背后诋毁贺平乐,老夫人嘴上没说什么,却高调的用另一种方式打击敬荣郡主,让她主动过来承认错误。   为她出头的事儿如果是亲爹做的话,贺平乐觉得挺正常,没想到是老夫人做的,这还是那个一天到晚喜欢给亲妈和她立规矩的老夫人吗?   贺平乐将咬了一口的瓜放下,问碧溪:   “老夫人今儿在家吗?”   碧溪说:“我先前在厨房遇见碧池了,她说老夫人要喝银耳汤,定是在府里的。”   贺平乐点点头,回屋换了身利索点的衣裳便往寿安堂去。   到了寿安堂,两个守在垂花门前的婆子看见她来,赶忙入内通传,另一个婆子则笑眯眯的迎上前,给贺平乐请安。   “大小姐身子可好些了?”婆子热情问道。   “好多了。老夫人在吗?”贺平乐回道。   “在呢在呢。”婆子请贺平乐进入垂花门。   贺平乐左右看了一圈,她自从去年把老夫人肩膀捏脱臼以后,貌似老夫人就没再传她来立规矩,她都好长时间没到寿安堂来。   传话的婆子出来,为难说:   “大小姐,老夫人在酒窖,约莫还要一会儿,您要不……稍等等?”   贺平乐觉得邱氏的原话应该是:真会挑时候来,没见忙着呢。   “老夫人还有酒窖?”贺平乐问。   她对邱氏的印象就是个风韵犹存、蛮不讲理、活得很精致的老太太,就算她前阵子带她出入各种场合,也始终没能让贺平乐改变过看法。   不过敬荣郡主的事,让贺平乐对邱氏彻底改观,甚至开始有点想多了解了解她这个人。   婆子见贺平乐没生气,赶忙回道:“有啊。老夫人酿的酒可好了。”   不是她特别热情,而是如今去年经过侯爷大力整顿后,如今侯府上下就没有敢对夫人和大小姐怠慢的人。   贺平乐很是意外,饶有兴趣说:“是嘛,能带我去酒窖瞧瞧吗?”   婆子犹豫片刻,想着老夫人只说她在忙着,并没说不让带大小姐去酒窖,便点头应道:   “大小姐随我来。”   贺平乐跟在婆子身后,来到寿安堂后院,后院非常宽敞,种了几颗花树,冬日严寒过去,树木枝头上又长出了新的嫩芽,春|意盎然,西南角有座拱门,里面是一座石头砌成的酒窖,三面都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用来通风。   贺平乐穿过拱门进入邱氏的小酒窖,一眼就看见撩着衣袖,蹲在酒坛子前查看酒色的邱氏,几步走到她身旁蹲下。   邱氏看见贺平乐,并没觉得多奇怪,只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做事,贺平乐也不打扰,就蹲在一旁看着她事无巨细的操作,最多有时候眼明手快上前替她搬搬酒坛子。   鉴于贺平乐比较勤快,邱氏用酒舀子舀了半勺新酒递给贺平乐,说:   “尝尝?”   贺平乐在现代喝过酒,酒量还成,四十二度的白酒二两不成问题,但古代她没喝过,原本是想拒绝的,但见邱氏那一脸‘你不行’的神情,贺平乐果断接过酒舀子,豪气干云地一口干掉,面色平静把酒舀子还给邱氏。   邱氏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半舀子酒下肚居然毫无反应,不禁问道:   “感觉怎么样?”   邱氏的意思是想她有没有要醉的感觉,谁知贺平乐只是咂了咂嘴,回了句:   “淡了点。”   可不是淡嘛,古代的酒大多十度以下,撑死了二十度,跟贺平乐在现代喝的白酒相比,可不是淡了很多。   邱氏仿佛第一天认识贺平乐,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然后还想把手探到她脖子上,被贺平乐闪开了,问道:   “干嘛?”   邱氏问:“没觉得头昏眼花?我这可是烈酒。”   贺平乐仔细感受了一番,摇头道:   “没觉得。”   邱氏忽然笑了声,将酒舀子放回原处,把酒坛仔细封好了,喊贺平乐一起出去。   “你这酒量倒像是随了老侯爷。”邱氏说:“老侯爷第一次喝我酿的酒,评价也是一个‘淡’字。”   说起老侯爷,邱氏有点感触。   “比你爹强。人高马大的三杯就醉,差劲。”邱氏说完,看着贺平乐,又说:“看来你倒是可以培养一下。”   贺平乐敬谢不敏:   “算了吧,我可不想当酒鬼。”   邱氏完全不听她的话,兀自唤人:   “来人,取两坛醉花阴来给大小姐尝尝。”   丝毫不给贺平乐拒绝的机会,邱氏便一边拆解绑起来的衣袖,一边领着贺平乐去她时常待的花架下坐。   “我又不是来喝酒的。”贺平乐说。   邱氏问:“那你来干嘛?”   贺平乐语塞:“我……”   对啊,她干嘛来的?   稀里糊涂的坐了下来,很快两只贴着花签的白瓷坛子就给送了过来。   邱氏亲自给贺平乐斟酒,酒色澄澈金黄,倒在杯子里有点像茶汤,邱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在贺平乐的酒杯上碰了碰,说:   “尝尝。”   贺平乐也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来这里看邱氏,怎么就跟她坐在酒桌上了,她今年才十四,还属于未成年,喝酒……不好吧。   脑子里这么想,手却已经快一步端起了酒杯,贺平乐把心一横,将酒饮尽,评价道:   “这,还成。”   “只是还成?”邱氏问。   她这醉花阴的酒方子,城中好多酒楼想出重金问她买,她都没答应,没想到在这丫头口中居然只是‘还成’?   咽不下这口气的邱氏,硬是把贺平乐押在寿安堂喝了两坛醉花阴,终于在她脸颊看到点绯红后,才放她离开。   从寿安堂回去的路上,贺平乐终于有点醉意,脚步明显飘忽了,便撑在廊柱上休息。   贺啸天从演武场打了一套拳,大汗淋漓的回主院,老远便看见女儿落寞的背影,走上前还闻见一股酒味,贺啸天把女儿转了个身,只见她两颊绯红,眼眶湿润,明显是喝酒醉了的样子。   “你这身子才刚好些,怎么又喝上酒了?”贺啸天问。   贺平乐指了指寿安堂的方向,想告诉贺啸天是他妈灌的,谁料贺啸天接下来一句话让贺平乐大跌眼镜:   “你就这么忘不了康平王吗?为他大病一场还不够,又学会借酒消愁了?”   贺平乐一脸懵,亲爹在说啥?   “唉,本来我是不想跟你说的。”贺啸天说完,便拉着贺平乐往主院去。   贺平乐来到主院,叶秀芝也被她的醉酒状态吓了一跳,她的想法显然跟贺啸天差不多,没数落贺平乐喝酒的事儿,只是将她扶到软榻上坐好,命人去煮醒酒汤。   片刻后,贺啸天从里屋出来,手里拿了一封信,犹豫再三后,还是将信送到贺平乐面前,说:   “喏,王爷离京后命人送来的。”   贺平乐接过信封,信封上没有字,也没有封口,贺平乐疑惑问:   “秦砚给我的信?”   贺啸天说:“你自己看吧。”   贺平乐将信封里厚厚的一沓纸抽出,展开后从头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秦砚的只言片语,只有几张房屋的图纸和地契,贺平乐不解:   “这是什么?”   贺啸天指了指隔壁宅子的方向,说:   “王爷把那宅子送你了。”   贺平乐愣了愣,然后低头翻看地契书上的地址,果然是隔壁的宅子,贺平乐蹙眉问:   “他给我宅子是什么意思?”   贺啸天说:   “唉,我也想知道他什么意思!好端端的送你一座宅院,叫旁人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编排你,所以爹一直没把这地契给你。”   贺平乐明白亲爹的意思,她和秦砚说起来是师徒关系,但实际上这关系并不正式,外界本就觉得是贺家想要攀上康平王,故意放她去秦砚身边伺候,在这种惹人猜疑的关系之下,秦砚临行前送贺平乐一座宅院,这般大手笔凭的惹出风言风语。   “爹一直没给我,那现在怎么又给我了?”贺平乐问。   贺啸天叹息:   “还不是见不得你伤心,好叫你知道他不是什么消息都没留给你。”   他现在是真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领着女儿去见康平王,他当时一心想让女儿学点精妙的本事,要知道会是这结果,女儿这么伤心,就算刀架在贺啸天脖子上,他也不会把女儿带到隔壁去。   贺平乐看着地契出神,不过片刻便恢复过来,淡定从容地将地契和图纸重新折叠,送回信封,说道:   “他敢给,我就敢收。”   贺啸天拍着她肩膀说:   “找个匣子藏起来,省得触景生情。”   贺平乐站起身,将信封放入衣襟,说:   “为什么要藏起来?”   贺啸天和叶秀芝觉得贺平乐话里有话,不禁问道:   “不藏起来你想做什么?”   贺平乐潇洒道:   “当然是卖掉!”   这还要犹豫吗?   只要卖掉那宅院,贺平乐妥妥挤入京城小富婆榜前五十名! 第48章   刚开始贺啸天还以为闺女说要卖宅子的事情是一时气话,直到她真把管家唤来,把房产地契交给他,让他去寻买家。   原以为这种大生意要很久才会等到,没想到一个月后,管家就来找贺平乐,说:   “大小姐,有个江南的富商想在京城买座宅院,出价二十万两,卖吗?”   贺平乐换算一番,当机立断:   “卖!”   管家得令,将富商约在潘楼,贺平乐作为房主,戴着帷帽上楼签契,那富商也爽快,核验房契地契后,当场交付银票,银货两讫。   从潘楼离开,贺平乐坐马车回侯府,路过金水河畔,见有桥上有卖糖人的摊子,赶忙拍击车壁,让马车停下。   贺平乐从车厢走出,把装有二十万银票的匣子递给管家,自己跳下马车:   “贺叔你们先回,这匣子你带回去交给我娘,我买糖人吃去。”   说完,贺平乐便头也不回的跑上了桥。   管家看着自家小姐跑开的背影,再看看手里沉重的匣子,心道大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心大。   手握重金,管家也不敢在街上多停留,对车夫说:   “先回吧,回去让门房派俩小子来跟着大小姐。”   马夫应了声,两人便坐回马车往侯府去。   **   贺平乐终于买到了喜欢的仙女糖人,她今非昔比,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全款买下两根糖人。   嘴里吃一根,手里拿一根,潇洒且富有!   贺平乐站在桥上看风景,可桥上人来人往有点吵,环顾一圈看见不远处的河堤旁有一排大石,那里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   于是贺小富婆拿着两根糖人,往那处天然观景处走去,眼前水波荡漾,绿柳飘扬,春风送暖,十里花香,巴适得很。   刚要找块平坦些的石块坐下,贺平乐绕到前方,突然发现这好地方居然已经被人占领,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躺在石块下的河堤草岸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中。   刚才在桥上怎么没看见这里躺了人?这也不是视觉盲区啊。   正犹豫要不要坐下的时候,那人忽然睁眼看向贺平乐。   贺平乐与他对视一眼,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奇怪,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人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一只是褐色,一只是金黄,不同的瞳色让他这张脸看起来多了些特色。   盯着看了他一会儿,又觉得这样盯着不礼貌,贺平乐就收回了目光,与他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正要转身离开,就听那人开口了。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好吃吗?”   贺平乐低头看了一眼糖人,三岁孩子都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好吃,这人连基本常识都没有吗?   于是贺平乐回道:   “这叫锅巴,不好吃。”   装傻谁不会?贺平乐心道。   那人从河堤草岸上坐起,松散的发髻又掉下两三缕头发,像鸟窝一样乱七八糟,再配上他那身松松垮垮的道袍,邋遢之感直冲天灵盖。   贺平乐想这人大概是想走‘仙风道骨’的路子,但他不知道这条路对颜值的要求非常高,要是长成秦砚那样别说衣衫松垮,他就是披个麻袋也好看,但这位的长相,明显撑不起他故作风流的野心。   “不好吃吗?给我尝尝。”那人说完,竟理所当然对贺平乐伸手。   贺平乐:……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谁让贺平乐今天心情好,反正两个糖人也吃不完,便真的把没吃过的那根递给了他,然后走到他身边,踢了踢他的腿,指使道:   “过去点,给我腾个地儿!”   那人看了看被贺平乐踢的地方,微微发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乖乖往旁边挪了挪,把最佳视野观景处让给了贺平乐。   贺平乐不客气的盘腿坐下,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吃糖人。   那人打量了几眼贺平乐后,便学着她的样子吃糖人,咂摸两口后,那人说:   “这不就是糖嘛。”   贺平乐没说话,只回了他一记‘你在逗我’的眼神。   那人讪讪一笑,当着贺平乐的面咬断了仙女糖人的头,然后是肩膀,手臂,身子,腿……一鼓作气咬到了脚后跟,把所有糖都裹进嘴里嚼着吃。   暴殄天物!   贺平乐皱眉瞪着他。   那人却毫无自觉,把糖人嚼下肚后,又拿起手边的酒壶一饮而尽,可惜酒壶里的酒不多了,他喝没两口就见了底,对着空酒壶甩了半天才勉强甩出来几滴。   “嘿嘿,喝完了。”   那人对贺平乐笑了笑,贺平乐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借着转目光的机会白了他一眼。   谁知那人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居然对贺平乐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   “姑娘,能不能再请我喝杯酒?”那人说。   贺平乐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不能。”   那人并不气馁,又说:   “我瞧姑娘面若桃花,吉星高照,不知今日是否有好事发生?”   贺平乐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很明显吗?”   那人继续:   “既然有好事,又何必吝啬,请贫道喝一杯酒水吧。”   贺平乐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后,才说:   “道长,我觉得你挺特别的。”   那人欣喜:“姑娘慧眼如炬,不知是觉得贫道哪里特别?”   “特别不要脸。”贺平乐面无表情说。   那人:……   贺平乐忽的笑了,从河堤草岸站起身,大方道:   “本姑娘今天心情好,请你喝一杯也无妨。”   说完,贺平乐便兀自往朱雀街的方向走去,并没有刻意去看后面那人跟上没有,她走入一座酒楼,受小二指引坐到窗边一张酒桌旁,刚落座,对面座位就闪入一人。   那道士故作潇洒的掸着他那并没什么尘土的衣袖,轻车熟路地点菜:   “先来两坛金陵春,另外来四个凉菜,四个炒菜,都要素的,外加两碗赤豆沙,再把我这酒壶打满送来,暂时先这样,赶紧去做吧。”   小二接过酒壶,记下菜单就下去做了,贺平乐目瞪口呆式无语,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竖起拇指冲他点了个赞,毕竟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简直叹为观止!   那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心安理得对贺平乐拱了拱手:   “多谢姑娘慷慨。”   贺平乐:……呵呵。   酒菜很快送来,那人招呼贺平乐一起吃喝,贺平乐拒绝,只坐在位置上安心吃糖人,看着那人一口酒一口菜吃得不亦乐乎。   终于他吃完了,贺平乐很讲信用的给他付了账,起身说:   “道长酒足饭饱,咱们就此别过,告辞。”   说完,贺平乐便起身要走,那人再次拦住贺平乐:“且慢。”   贺平乐蹙眉:“道长,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还想怎的?”   那人突然苦下脸说:“不瞒姑娘,在下乃是不远处一道观的道士,怎奈观主经营不善,道观快开不下去,观中弟子日日食不果腹,实在没法子我才出来寻善缘,结善人。”   贺平乐耐着性子听完,问:   “所以呢?”   “所以……既然姑娘已经请我吃了饭,喝了酒,那不如就再赠我几袋米面,使我观中弟子也能有几日饭吃,可好?”   贺平乐今天算是体验到什么叫‘得寸进尺’,她要是还看不出来这人在敲竹杠,那就太迟钝了。   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谁知走了两步,贺平乐就觉得自己胳膊被人从后面抓住,她心下冷笑,这牛鼻子今儿可算是惹错人了。   她今天是心情好,但心情好不代表脾气好,能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   稍稍控制了些力气,贺平乐想把这敲竹杠的牛鼻子摔出去,稍微给他个教训就成。   把人摔出去对贺平乐来说是非常轻松的事,按理说!   但是这回她居然没摔动。   抓住她胳膊的人稳如老狗,连身子都没晃一下。   贺平乐加重力气,他仍不动如山,那沉重感让贺平乐觉得自己好像在摔一座山。   可人,怎么会是山呢?   那人和颜悦色,笑容满面:“姑娘,我不贪,要两袋米,两袋面就好。”   贺平乐第一次在力气上受制于人,她的挖掘机之力遭遇穿越后第一次滑铁卢,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不简单。   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贺平乐懂。   两袋米,两袋面加起来也就二两银子,贺平乐乖乖付了账,米铺伙计把四袋米面扛到他们面前。   “米面都在这,你自己……”   贺平乐话说一半发现先前还站在她身边的道士不见了,再一看,他居然到了米铺门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手推板车,他轻松松往板车上一跳,对贺平乐招手:   “劳驾把米和面搬上车。”   贺平乐忍无可忍,指着他叫嚣:“你别太……哇啊啊。”   话未说完,就见那道士一抬手,不知道干了什么,让贺平乐的双腿不受控制往他走去,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贺平乐背后推她,把她推到那诡异道士面前。   他仍旧一脸和善: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姑娘能再说一遍吗?”   “……”   这欠揍的表情!   贺平乐忍无可忍猛地挥出一拳,冲那道士的脸揍去,这么近的距离,瞎子都能打到,然而奇怪的事又发生了,贺平乐的拳头在快要打到那道士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股难以挣脱的阻力。   这就是秦砚所说的,真正的高手吗?   在巨大的实力悬殊面前,贺平乐只能放弃,而在她收拳的时刻,那股神奇的阻力也消失了。   “姑娘,我说劳驾帮我搬一下,你是不愿意吗?”那人继续欠揍道。   贺平乐皮笑肉不笑:   “劳驾……把‘劳驾’两个字收回,我、很、愿、意!”   说完,贺平乐走回米铺门前,在米铺掌柜和伙计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手提起两袋米,一手提起两袋面,那轻松程度,像是提了两袋棉花。   力气还在,果然是这道士邪门儿!   贺平乐把米面甩上板车,那道士合掌拍了几下,表示对贺平乐巨大力气的惊讶,然而神情却怎么看怎么敷衍。   “这位道长,我可以走了吗?”贺平乐憋闷问。   那道长为难道:   “可这么重的米面,贫道弱不禁风,一个人怎么送回去呢?还是得劳烦姑娘送我一送。”   弱不禁风?   贺平乐咬牙切齿:   “你别得寸进尺!”   那道士指了个方向:   “不远,看到前面那株银杏树没有?转个弯儿就到了。”   贺平乐顺着那道士指的方向看了看,银杏树的转角后果然有一座高塔,看着确实像是道观的样子,贺平乐以前逛朱雀街的时候,貌似也经过了几回,印象中那道观不大,常年观门紧闭。   “就那么远?”贺平乐疑问。   “就这么近!”那道士说。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出场,琢磨了些时间。 第49章   贺平乐拖着车,车上有一个人和四袋米面,来到城中一家小道观门前。   道观上写着‘云真观’三个字,但观门紧闭,门庭萧条,一点都不像有香火的样子。   在米铺前看到的那株银杏树原来就是从这家道观外墙延展出去的,春日初临,枝叶还未长出几片,看着就更萧条了。   贺平乐把人送到站,正要放下板车,就听车上那位身手诡异的高手说:   “不是这里。”他指向道观左侧的那条小巷:“从前面那条路进,走后门。”   贺平乐很想撂挑子,可她满身的力气对这人不好使,除了认怂没别的法子。   挟带怨气,贺平乐故意跑起来,几百斤的车被她拖得飞起,米面都甩到车板后方,要不是有木板挡着就掉下去了,而米面如此,车上的人也没好哪儿去,幸好飞快抓住车板一侧,才保住颜面没给甩下车。   这道观不大,可以用小来形容,转个弯没走多远就到了那人说的道观后门,贺平乐仰头看了看这修得比正门还像正门的后门,好一通无语。   “到啦。”   贺平乐没好气放下板车,那人从板车上跳下,装模作样整理一番衣裳,在贺平乐嫌弃的目光注视下,走到后门处敲了敲。   很快后门被拉开一条小缝,大概看了一眼外面来人后,才正式把后门打开,走出两个小道童。   无需那人吩咐,两人径直去搬板车上的米面。   “走吧,进去烧柱香,免费的。”那人说着便再次扣住贺平乐的胳膊。   贺平乐这回有了经验,赶忙抓住门框,一边抵抗一边说道:   “不了不了,我不信这些。”   这怎么能进呢?贺平乐心想,在外面好歹离朱雀街近,吼一嗓子总有人听见,要是给拖进门里,万一有什么机关和迷魂药,那不完蛋了!   “哎,太好了!若是不信就更要上香了,上了香,不就信了吗?来来来,别客气。”   那人不由分说就要拉着贺平乐走,贺平乐死命拽着门框不放,只听‘咔哒咔哒’几声,后门的门框连带两扇门扉都给贺平乐给扯下来了。   贺平乐低头看着手里拖着的门框,回头与那人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安静。   “这门……”好半晌后,那人开口:“是太|祖皇帝时期的。”   贺平乐并不想被科普,傻愣着回了声:“啊。”   完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太|祖皇帝时期的……物质文化遗产吗?   是要她赔吗?   “我就说东西时间太长了容易坏!早让他们换,他们偏不换!这下好了,不换也得换!”   那人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生生把贺平乐吓出一身冷汗。   “咱能用上新门,还得多谢姑娘。走走走,贫道必须请你烧一支香才行。”   那道士说完,直接把贺平乐拖走,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贺平乐是不敢再抓他们任何东西了。   万一把这破道观给拖倒了,他们还得重建道观!   贺平乐被那人拖到三清殿中,手里居然真的被塞进三支点燃的香,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要不要跪下磕头,磕的话要磕几个头。   那人倒是耐心,在旁做出敬香的动作让贺平乐跟着学,贺平乐按照他的指示,终于把这三支突如其来的香给敬完了。   三支香插|进香炉后,她才敢松了口气。   “姑娘可向神仙许愿了?”那人问。   贺平乐一脸懵:“许什么愿?”   “世人参拜神像,总是有所求的。”那人说。   贺平乐想了想说:“我忘了。”   她确实忘了,被人在路上拦住,莫名其妙到了这道观里,莫名其妙被塞了三支香,莫名其妙拜了个神……   短暂的沉默无语后,那人说:   “行吧。那一切就交给神明。”   贺平乐满心不解,她干什么了就一切交给神明,不过她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去质疑和干涉别人的信仰,这是礼貌。   敬完香,那人又说请贺平乐去喝杯茶,贺平乐以为他要请她去茶室,没想到只是让两个小道童在银杏树下给支了一张小茶桌,搬来两张小凳子,放上茶具和水壶就请她入座。   贺平乐仰头看了一眼稀疏的树枝,再看一眼有些年头的茶桌茶凳,左右环顾空无一人的道观,倍感萧条。   “你这道观开得也太失败了。”贺平乐说。   但凡有点经营能力,都不至于让开在朱雀街上的道观落魄至此。   “是吗?”那人环顾一圈,虚心询问:“姑娘觉得应该怎么开?”   贺平乐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后说:   “自然是开大门,迎香客,要是没有香客,那就给人做几场免费的法事,规模可以搞得大一些,这地理位置多好,随便整点动静都有人来关注,不忙挣香火,先服务乡邻,把知名度打出去,然后你再定点发展信众,给人看看风水,算算命,掐掐日子,一来二去香客自然就上门了。”   那人捧着茶杯,认真听贺平乐扯淡,最后居然真的开始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贺平乐说完,把手中茶一饮而尽,只觉得这茶的清冽令人回味。   “这茶好喝。”放下茶杯,贺平乐由衷赞美。   那人笑道:“在下自创的清心茶,姑娘若喜欢便多饮几杯。”   说完他又给贺平乐续杯,贺平乐谢过,连喝三杯后,贺平乐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连心灵都被洗涤了一番,整个人清透极了,更加确定这茶是个好东西。   她放下茶杯,拒绝了那人想给她斟第四杯茶的动作,而后说道:   “阁下如此费心将我引来道观,不知所为何事?”   从河堤岸边相遇开始,这人就刻意在跟贺平乐套近乎,不管是吃她的糖人还是要她请喝酒,再到让她送米面都是刻意为之。   不然凭他的本事,想伤害贺平乐的话易如反掌。   “是个聪明的。”那人忽然笑道。   贺平乐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耐着性子等他说其他的。   那人问贺平乐:   “既然你这般聪明,那何不猜猜我是谁?”   “不猜,你爱说不说。”贺平乐果断拒绝,见他愣住,贺平乐佯做起身。   那人赶忙唤住她:   “行行行,坐下坐下。你这姑娘真是一点耐心没有。”   见贺平乐的眉头再次蹙起,赶忙道:   “我姓齐。”   他说出自己的姓氏,然后便老神在在的看着贺平乐,等着接收暴风雨般的震惊和崇拜。   贺平乐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平静无波,她等着这人继续说下去,然而等来的只有寂寞。   诡异的安静让气愤变得很尴尬。   贺平乐摊手问:“没了?”   那人脸上的笑容僵住,疑惑道:   “你还不知我是谁?”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笃定,让贺平乐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于是她努力在脑中搜索姓齐的,可她甚至连小时候住她家隔壁二虎子的三舅和三舅妈的名字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起什么姓齐的人。   那人从贺平乐的表情就知道她确实不认识自己,不禁扶额加码:   “我,姓齐,这里,云真观,你,再想想。”   不是他不想直接报大名,主要那样太没排场,哪个世外高人,一代宗师是上来自报家门的,不都是别人主动认出来的嘛!   贺平乐想着想着就不耐烦了,说:   “真费劲,总让人猜什么猜?你是猜猜乐吗?不想说就算了!”   贺平乐说完,起身就走,那人见势不妙,赶紧在她身后唤道:   “喂,你师父你总记得吧?回来!”   贺平乐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带着浓厚的审视目光,就在那人心道‘这回稳了’的时候,贺平乐口吐芬芳:   “什么狗屁师父?你把我叫来,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人被‘狗屁’两个字砸晕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啧,怎么这样说自己师父呢。你知道他怎么样了?”   贺平乐以为这人费心接近自己是为了秦砚,于是没好气道:   “谁知道,大概死了吧。”   那人:……   “不是姑娘,你这样说话我很难接啊。”那人来到贺平乐身旁如是说。   贺平乐彻底不耐烦,懒得跟秦砚的朋友多言,贺平乐知道他功夫高,但要告诉他,自己也不是好惹的,于是她一脚踢断了旁边半人高的石灯亭,恶狠狠说:   “你爱接不接!要找他你自己找去,别来烦我!要不然信不信我能让你整个道观都重建!”   威胁完贺平乐就要走,却听身后那人开口:   “我姓齐,名时邈,是他师父。”   贺平乐终于冷静下来,将这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疑惑万分:   “他师父?”   那人点头:“如假包换。”   贺平乐愣了片刻:“胡说!他师父姓龙!”   “姓龙?”那人挠了挠脸颊,忽然意识到什么,问贺平乐:“叫龙什么?”   “龙象啊。”贺平乐说。   她虽然没见过秦砚的师父,但听人说起多回,龙象国师嘛。   姓名:龙象。   职业:国师。   很清楚,很明了,她绝不会记错。   “龙象,是我的道号,我本名叫齐时邈,秦砚没与你说过?”   贺平乐本来是不信的,可听他直接说出‘秦砚’的名字,又觉得好像不信不行。   忽然她想起之前跟邱氏一起赴宴时,那些夫人好像提过龙象国师所在的道观名字,好像就是——云真观!   她刚才经过此道观正门时看到的不正是这三个字!   所以,这人真是秦砚的师父?   可怎么跟她想象中不一样!   围着齐时邈转了两圈后,贺平乐觉得自己幻灭的情绪压过了震惊。   以前总听人说起龙象国师多么多么高深莫测,云山雾海般仙风道骨的人物,亲爹更是对他评价极高,当初忽悠贺平乐去给秦砚当书童的时候,打的就是龙象国师的名号。   在贺平乐的印象里,龙象国师四个字相当伟光正,跟眼前这贼眉鼠眼的形象完全不搭!   这种感觉就像是辛辛苦苦攒了半年的钱,跋山涉水去看哥哥演唱会,到现场却发现哥哥真人又矮又秃,跟精修照完全不同时的那种心塞。   偶像滤镜,当场碎了。   而贺平乐比粉丝好一点的地方就是,她没买票。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男主下章应该就回来了。 第50章   齐时邈终于在贺平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点点震惊,干咳一声后说:   “没说过无妨,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贺平乐经过好一番调整,终于恢复平静,问他:   “你找我什么事?要是问秦砚的事就免了,我跟他不熟。”   齐时邈失笑:   “你不是他徒弟吗?”   “不算。”贺平乐否认:“口头叫了两声……而已。”   齐时邈说:“既然叫了师父,怎么能不算呢?”   贺平乐双手抱胸争辩:“我问路也会先叫人家一声‘大爷’,那那个大爷就真是我大爷了吗?”   齐时邈语塞,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你要问秦砚的事,去宫里问,去他王府问,我反正不知道。”贺平乐说。   齐时邈听出她话里的赌气,说:   “他的事有什么好问的?成天老气横秋,死气沉沉,跟谁都欠他钱似的,我都不稀罕理他。”   贺平乐看向齐时邈,兴致勃勃问:   “他这么过分吗?”   齐时邈看贺平乐的表情就知道密码正确,当即说:   “过分极了!”   贺平乐顿时眉开眼笑,一副‘只要你说秦砚坏话,我们就是好朋友’的架势,她说:   “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觉得,有时候我说十句,他都未必回一句,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就是!”齐时邈义愤填膺的附和。   贺平乐难得有机会说秦砚坏话,还能遇到敢跟她一起说的人,于是更来劲了,说:   “我以为他只对我这样,对你也这样吗?你不是他师父吗?”   齐时邈痛心疾首:“我是他师父又怎么样,他尊重过我吗?”   贺平乐听到这里,两眼放光:“有故事!来来来,跟我说说。我帮你骂他!”   两个刚才还不太熟悉的人,因为有了共同的爱好——骂秦砚,感情顿时突飞猛进,银杏树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   **   远在西域的某人刚泡过五毒汤,恹恹地坐在四轮椅上,没什么精神。   忽然没由来连打了三个喷嚏,吓坏一旁看守的老管家和韩幸之,老管家急忙叫韩幸之去喊毒医,被秦砚拉住,摇头道:   “无事。水。”   两人见王爷确实只是打了几个喷嚏,确实没别的反应,老管家这才回身去倒水。   当初太子给王爷下的毒,是专门针对人下肢的,虽不致命,但能让中毒者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国师远走西域近两年都没找到能彻底解毒的解药,只带回去一种以毒攻毒的方法。   这种方法凶险非常,原本的毒不致命,只是叫人站不起来,可若是想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把毒排出体外,却可能在排毒过程里中别的剧|毒身亡。   国师让王爷自己决定这毒解不解,王爷毫不犹豫就选了‘解’,眼看着王爷日日被剧毒折磨,韩幸之和老管家都心急如焚。   老管家对韩幸之使了个眼色,韩幸之秒懂。   前阵子老管家特地让他跟京中联系,让王府收集一些有关贺小姐的事情,在王爷痛苦难熬的时候,听一听贺小姐的事,心情也就能稍微好些。   很明显,现在要让王爷心情好些的时候,于是,韩幸之说:   “王爷,您送给贺小姐的私宅地契,宣宁候已经交给她了。”   听到‘贺小姐’三个字,原本恹恹靠着四轮椅闭目养神的秦砚忽然睁开双眼,嘴角带出一丝浅笑,说:   “哦,我以为宣宁候会一直藏着。”   老管家见自家王爷脸上带了笑意,对韩幸之递去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鼓励韩幸之再接再厉,赶紧再说点什么让王爷更高兴一点。   韩幸之回以老管家一记‘包在我身上’的眼神,说:   “宣宁候许是想通了,本来就是王爷给贺小姐之物,他总不好一直扣着。”   秦砚苍白唇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调整气息后问:   “她喜欢吗?”   韩幸之说:“当然!那么大一座宅院,任谁收到都会喜欢的。”   秦砚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那她,可有,日日去?”   去年他忙着处理各种事情,一个多月没回私宅那阵子都是她在打理。   不过秦砚之所以送她宅子,并不是要她去打理,而是想给她找点寄托,免得自己不辞而别后,她觉得无聊没事做。   韩幸之摇头:“没有。贺小姐把宅子卖了。”   秦砚:……   老管家:……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韩幸之陷入自我怀疑,他说错什么了吗?   秦砚沉默的靠回四轮椅上闭目养神,肉眼可见的心塞。   老管家则脸如黑炭瞪着韩幸之。   这让韩幸之有点冤枉,他收到的情报就是这样的呀。   贺小姐确确实实把宅子卖了,卖了二十万两呢!突然变得这么有钱,贺小姐都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   “……就是这样!那之后我就知道,我这个师父在他心里的地位也就比他王府门前的石狮子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齐时邈说完之后,一声叹息,俨然一副受到伤害的模样。   贺平乐手托下巴看着他,眉心微蹙,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齐时邈见她这样,问道:“你难道不觉得他过分吗?”   贺平乐放下手,凝眉分析一阵后,沉声道:   “可你不问自取,拿他心爱的剑去砍稻谷喂鸡,这是不是也有点……”   齐时邈捧心惊呼:   “你帮他说话?你竟然帮他说话?!!”   贺平乐被质疑过后,及时改正:   “没有!绝对没有!你做得很对!”   在女人眼里,志同道合的朋友高于一切理智,为了这份友谊,我们甚至可以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视而不见。   “你只是不问自取用了一下他心爱的剑,那又怎么样?难道他的师父在他心里连一把剑还不如吗?太过分了!”贺平乐非常有诚意的补充。   “没错,就是这样!”齐时邈高声赞道。   两人激昂的动静让云真观的小道童们都为之侧目。   “说了这么多,所以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贺平乐总算找回正题,总不会秦砚的师父找她就是为了跟她一起吐槽秦砚吧,那他也太闲了。   “呃……”   这个问题让齐时邈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也在疑惑,自己究竟找贺平乐来干嘛。   片刻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是这样的。我……闭关出来,好多人告诉我秦砚那小子收了个徒弟,我就想看看他徒弟什么样儿。”齐时邈说。   贺平乐觉得这个解释还算合理,秦砚的师父闭关两年,出关以后发现徒弟不在京城,但是满京城都是关于他徒弟收徒的消息,是个师父都会好奇的。   “那你看到了。不过我还是得重申一遍,我跟他不是正经师徒。”说完,贺平乐觉得这句话有歧义,补充一句:“就……跟其他师徒不一样,也不对,就是……你懂的。”   “我懂。”齐时邈点点头:“我觉得你很好,非常好,给那小子当徒弟太亏了。”   贺平乐很感动,终于有人慧眼识珠,说了句公道话!   外面那些人都说她高攀秦砚,觉得她能给秦砚当徒弟简直是贺家祖上烧了高香,去他妈的烧高香!   “可我又觉得你与我很投缘。这样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或者教你一项本领,怎么样?”齐时邈说。   贺平乐开始有点迷惑,忽然福至心灵,惊喜道:   “那我要个愿望!”   对神像许愿,贺平乐没什么兴趣,毕竟那都是虚无缥缈的,神像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凡人又不知道,但当面许愿可不同,齐时邈是秦砚的师父,礼朝的国师,凭他的身份地位,要应承下一个愿望应该不难。   齐时邈大方自信的点头:“说。”   “我的愿望是,你收我当正经徒弟吧!但我不想叫秦砚师兄,我要当师姐!”贺平乐说。   既然是当着本人许愿,当然要野一点。   齐时邈保持礼貌微笑,内心:@#¥%……&*……   “这个,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难。”要真那么干了,他的宝贝徒弟从西域回来还不得拿剑欺师灭祖啊?   “一点点难,不能克服一下吗?”贺平乐问。   齐时邈艰难摇头:“恐怕克服不了。”   说完,未免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再提出什么难以做到的愿望,齐时邈干脆替她选择,说:   “要不我还是教你一项本事吧。不管何时,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你说呢?”   贺平乐有点失望,说好的许她一个愿望愿,怎么说反悔就反悔,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可活动最终解释权归人家所有,贺平乐作为既得利益者能说什么呢?未免什么都捞不到,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妥协道:   “那好吧。你教我什么?”   齐时邈擦了把冷汗,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还好糊弄过去了。   回道:“你想学什么,我就教什么。”   不是齐时邈有自信,这天底下各门各派的功夫,他不敢说会个十全十,至少十之八|九他都精通,所以不管这姑娘想学什么,他都有把握教好。   贺平乐对武功也不太了解,说起来最熟悉的就是……   “那我就学暗器吧。”贺平乐说。   要是秦砚没有不告而别,今年她就该开始学暗器了,现在‘暗器’都快成她心病,反正秦砚不教,那她跟别人学也一样吧。   齐时邈点点头,笑容却再次僵住。   有些人收的徒弟是专门来克他的吗?   天下十之八|九的武功她不选,偏偏选了齐时邈不通的那十之一二。   “暗器……呵呵。”齐时邈艰难开口,今天他这脸属实有那么点疼,语调艰难的说:   “其实吧,暗器是秦砚那小子腿伤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贺平乐仰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言问:   “你别告诉我你不会!”   质疑的眼神像一把刀,扎在了齐时邈脆弱的心上。   “那你能教我什么?”   质疑的口吻像二把刀,扎在了齐时邈岌岌可危的自尊上。   为了挽尊,他痛下血本:“我可以教你,龙象心法。”   贺平乐觉得这几个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她有点不太满意,问:   “学这个能干嘛?”   “养颜?”   “就是说学了以后,我就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吗?”   “差不多!”   “可我才十四,我要学了岂非一辈子都是十四的样子?”   “呃,这个……”   “齐先生你这模样,是不是当初学晚了?”   “……”   “四十岁的时候学的吗?”   “……”   “你怎么不早点学?”   “……”   齐时邈被问得哑口无言,节节败退,内心痛苦,忍不住暗骂:   某些人这收的什么破徒弟?让他关照,关照个头啊摔!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男主还要到下章才回来,我今天努力吧。 第51章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便到三年后。   前往京城的官道之上两匹骏马飞驰。   “王爷,看见城门了。”   韩幸之紧随秦砚,勒住缰绳遥望那久违的城门,近乡情怯。   故乡是一个只有真正离开过才知道有多想念的地方。   巍峨的城门近在眼前,秦砚夹紧马腹,扬鞭策马,内心激昂,他想高呼,想将封存心底三年之久的思念宣之于口。   曾经因为不知西域之行结果如何,他做了最坏打算,三年来,屡屡徘徊鬼门关外,支撑他的便是那些藏于细枝末节却深入心底的思念。   “走!”   秦砚夹紧马腹,策马扬鞭。   他一改离京时的阴翳,曾经消失的神采重新回归,整个人像一把在砂石海中磨砺过的剑,锋利光泽更甚当年。   承王秦照带着六部官员在城门外守候,大家翘首以盼,终于在遥遥烟尘中看见了两匹疾驰而来的骏马,礼部侍郎问秦照:   “承王殿下,那是康平王吗?”   秦照抬手挡住阳光,对着远处眯眼确认了一番后,欣喜应道:   “是他!是皇叔!”   说完,他便来到队伍最前方,对着骏马飞驰的方向挥舞手臂。   秦砚他们很快来到城门,看见秦照及六部官员,秦砚拉下挡风巾,跳下马背与众人招呼,众人与行礼。   秦照将秦砚从头看到脚,惊喜问:“皇叔的腿……”   “好了。”   秦砚说完,特地把腿抬起来给秦照看了看,秦照见状,高兴得像小时候那样直接扑向秦砚,给了秦砚一个大大的拥抱,口中念叨着‘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尽管父皇并没有明说皇叔的腿伤是谁造成,但太子哥哥三年前突然被父皇圈禁太子府,卸下监国重任,而后皇叔便悄然离京,这两件事很难让人不放在一处联想。   “不是让你们不必来接?”秦砚安抚般拍了拍秦照的后背。   秦照说:   “皇叔三年未归,父皇想你想的紧,便着六部相迎,我得知后自己凑上来的。”   工部侍郎上前请安:   “在下杜川,永庆八年下官曾有幸与王爷一同下豫州,每每思及此皆感幸也。”   永庆八年秦砚才十五,第一次从皇兄那领了任务去豫州查看当地灾情,当时确实有两个工部知事随行,但那两人姓甚名谁他已经不记得,闻言只点了点头。   却听一旁户部侍郎道:“杜大人言辞如花,八面玲珑,溜须拍马,实乃吾辈学习之楷模也。”   杜大人敷衍拱手:   “多谢李大人谬赞,说起溜须拍马的楷模,在下可不及你。”   两人唇枪舌剑,摆在脸上不和。   礼部侍郎提醒:   “二位大人莫忘了今日所为何来,王爷面前,岂敢放肆?”   杜、李二位大人这才偃旗息鼓,躬身退到一旁。   “皇叔,父皇在宫里等你,咱们快进宫吧。”秦照说。   秦砚看了杜、李两位大人一眼,便翻身上马,与秦照一同入城。   宽敞的马道上,秦砚问秦照:   “六部大人间的关系似乎有所变化?”   秦照叹了叹,说:   “唉,都是些老毛病,六部本就是相互助力,相互制约的嘛。”说完,秦照回头看了看那些跟随的官员,见他们离得颇远,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他才凑到秦砚身旁解说:   “杜大人是工部的,去年检查到望月塔顶端有裂纹,需修缮,便向户部申请修缮款项,可户部那边迟迟不拨款,觉得望月塔并无明显缺陷,不需要修缮,两边为此各执一词。”   “开始只是小吵,渐渐的就变成如今这般针锋相对的状况。”   说完杜、李两位大人的事情之后,又另外说了些这三年来六部之间的‘恩怨’,其实就是一些双方各执一词的小纠纷。   秦砚静静听着,目光却被三年不见的城内景象所吸引。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很多地方都与他记忆中有些出入。   秦照见状,便主动提出陪皇叔到金水河畔、朱雀街附近转一圈再去皇宫。   金水河畔两处码头,画舫、商船也比三年前多了不少;朱雀街人|流如织,店铺林立,繁盛不减当年。   “白马桥去年夏天被雷劈了,好几个月不通行人,今年三月里才修好;还有太平坊的燕雀台,前年要重建,谁知主要出资的商行老板犯了事,刚开工就停工,直到去年京城商会才接下这事儿,修了九个月,应该快要竣工了……”   秦砚听秦照说着三年来京城的变化,经过育贤巷和甜水巷路口,从此处转弯就能到宣宁候府。   三年来,韩幸之他们时不时会与他说一些关于平乐的消息,秦砚忽的对秦照问:   “听说平乐开了家酒坊,不知在何处?”   他从韩幸之口中得知,他离京第二年,平乐得了张老酒方子,酿出了一种名为‘秋思’的酒,浓烈程度堪比关外,却又比关外的烈酒多出些许绵柔醇香,一经出现,便在京里那些好酒客中引起极大反向。   据说那阵子宣宁候出门送礼,总被要求带一壶秋思,平乐大概是见这酒既然这么受欢迎,干脆开了家酒坊,在秋思的基础上,又研究出‘春顾’‘夏念’‘冬想’,与‘秋思’组成四季酒卖,据说生意非常好,日进斗金。   韩幸之叫人买了两套四季酒送去西域,可惜排毒期间不能饮酒,他只能睹物思人。   秦照忽然听到‘平乐’两个字,先是一愣,而后神情便不对劲起来,一番不自觉的抓耳挠腮后,才不好意思说:   “皇叔怎的突然问起她?”   秦砚不解:“她怎么了?不能问吗?”   秦照连连摇头,两颊透出些许不自然的绯红:   “没有没有,当然能问!我只是……一时忘了皇叔与她是旧相识。”   秦砚拧眉盯着他,秦照自己扭捏够了,终于想起来回答秦砚的问题,指着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小楼说:   “就,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带皇叔去。”   说完,秦照便驱马向前,秦砚随他过去,很快两人便来到三层楼高的酒坊门前,秦砚仰头看了眼酒坊的招牌,黑底金字的牌匾,简简单单写了‘有间’二字。   第一眼看时颇有些不得其义,何谓‘有间’,不过等他把这两个字和酒坊联系在一起后,秦砚便立刻明白,不由失笑。   “皇叔,就是这里。”秦照说:“进去看看吗?”   秦砚看酒坊客似云来,很少看见单单卖酒的地方生意这样好的。   他想现在去的话平乐未必在,而且自己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说:   “先入宫吧。”   秦照应道:“是,反正酒坊在这里也不会跑。”   两人自酒坊门前经过,却不想全程被三楼窗边的一双美目看在眼中,美目微蹙,对那远去的两道背影愤懑一瞪,手中的酒舀子被一掰两段,摔在地上,吓了齐时邈一跳,抱着酒坛子就起来看怎么回事。   “哟,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过两天呢。”齐时邈说。   贺平乐不言不语,蹲身捡起被她抛在地上的舀子,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十七岁的贺平乐姿容过人,不知惊艳了京城多少少年郎的心房。   “怎的这般冷淡,你师父回来了,你不高兴吗?”齐时邈喝了口酒问。   贺平乐斜睨了他一眼:   “我高兴啊,终于有人要给你赊账的酒买单了。”   齐时邈愣了愣,说:   “这话说得,我是谁?我是他师父,他是你师父,咱俩就是亲师祖的关系,师祖喝徒孙几坛酒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贺平乐没好气:   “人亲父子还明算账,我跟他只是口头师徒,跟你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这几年你喝了多少酒,我都记着呢。”   齐时邈摆摆手:“小气。”   贺平乐心情低落,不想跟他多斗嘴,便下楼去了,回想齐时邈的话,她就更生气了。   有些人不辞而别就算了,回来也没想过事先通知她,看齐时邈的意思,他应该是提前知道的,告诉别人,不告诉她!还有刚才他都到楼下了,居然也不上来看一眼。   思及此,贺平乐单手在楼梯扶栏上一捏,整块扶栏木板应声而下。   柜台后面算账的掌柜听见声音,走到楼梯旁一看,见是自家老板,便习以为常唤人来修。   自家老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破坏力太大,但凡有人来闹事,掌柜担心的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家老板,就怕哪天老板一个不当心,把自家酒坊给拆了,那可没地儿说理。   在朱雀街上行走的秦砚没由来后背一凉,回头看了一眼,韩幸之便策马迎上,问道:   “王爷可是有事吩咐?”   秦砚纳闷摇头。   路过云真观时,他习惯性看了一眼,却被观门前排队进香的百姓吓了一跳。   怎么跟他印象中的云真观完全不同?   世人都说他的师父龙象国师是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只有秦砚知道,他师父有多自由散漫,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   云真观有这样一位懒散的观主,每年只开三回观门,上元节、中元节和下元节,外加二月十五的老君诞辰,拢共四回,入观祈福的人数也有限制。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今日是什么日子?”秦砚疑惑问。   秦照想了想,回道:“四月初二啊。”   “那怎么这么多人?”秦砚再问。   秦照不知他想问什么,回道:“云真观不是一直这么多人吗?”   “是吗?”秦砚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   ps:男主现在还很乐观,不知道他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第52章   启明帝知道秦砚今日进京,早早便歪在勤政殿的软榻上等候,时不时问宫人‘康平王来了没有’,看书都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严氏熬了参汤送来,见启明帝只着单衣,叫宫人拿来衣裳亲自给启明帝披上:   “陛下,身子才刚好些,不要着凉。”   启明帝在皇后手背上轻拍两下,皇后将参汤端来,刚伺候启明帝喝了一口,就听外殿传来一声:   “康平王驾到。”   听到这个,启明帝立刻推开皇后喂参汤的手,对外急道:   “快进来。”   皇后见状,将参汤交给一旁宫人,起身道:   “陛下与康平王定有事要说,臣妾就不打扰了。”   启明帝点头对皇后抬手:   “你去吧。这汤朕会喝完的。”   皇后行礼告退,在勤政殿门口遇见翩翩而来的秦砚,只见他身姿挺拔,器宇轩昂更甚往昔。   见着皇后,秦砚恭敬行礼:“见过皇后。”   皇后温婉抬手:“康平王不必多礼,恭喜你腿疾痊愈。”   “谢皇后。”   秦砚说完便垂目沉默,不愿多言其他。   皇后见他如此,忽的对秦砚躬身行礼,把秦砚和周围宫人吓了一跳,秦砚赶忙上前拦住:   “娘娘何故如此?”   皇后眼圈泛红,说:“太子之过便是本宫之过,是本宫未曾教导好太子,才让他对王爷犯下那般大错,本宫代太子向王爷认错。”   说着,皇后还想再跪,被秦砚四两拨千斤的扶起,将皇后送到她身后宫婢手中,而后退后礼道:   “事情都过去了,娘娘保重。”   说完,秦砚对皇后再行一礼,转身入了勤政殿,皇后站在殿门一直站到秦砚走入屏风,她这才推开宫婢的手,昂首离去。   **   秦砚进殿,来到启明帝面前,还未请安就被启明帝给抱住。   启明帝在秦砚后背重重拍了两下:“瘦了!”   又把他推开上下察看,弯腰在他膝盖上捏了捏,问:   “毒都排干净了?果真痊愈了吗?”   秦砚欣然点头:“都好了。皇兄快坐下吧。”   启明帝看他神情便知道确实是好了,由着秦砚扶自己坐下,说道:   “你这脸上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秦砚说:“让皇兄担心了。”   启明帝叹息:“是朕的疏忽,才累你受苦,你莫要怪你皇兄才是。”   “往事已去,如今我也痊愈,万语千言便揭过去吧。”秦砚说。   启明帝又是一声叹息,三年未见,他的两鬓皆染白霜,眉目间自有一股疲态,秦砚在赶回京的路上就听说他病了,看来是还没完全康复。   “今日承王与六部官员在城门外相迎,我见六部官员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剑拔弩张,比太子监国时期混乱了一些。”秦砚在启明帝面前向来有话直说,从不遮掩,便是一些在其他朝臣看来比较敏|感的话题他也能从容说出。   启明帝愣了愣:“怎么,六部皆派了官员去迎你?”   秦砚点头:“是。”   启明帝沉默,秦砚又说:   “臣弟觉得,若太子确实有监国之能,何不将他解禁,重新担……”   “好了。”启明帝打断秦砚,说:   “你刚回来,不必朕担忧。朕也知道,太子监国时各部关系更加调和,但他暗箭伤人,歪心邪意,昨日他能一己嫉妒对你下手,明日他就敢颠覆朝堂,朕绝不纵他!”   “可是……”   启明帝再度打断:   “他之过错,只圈禁三年绝不能恕。”   启明帝态度坚决,不想秦砚继续这个话题,干脆换言道:   “对了,你刚回京可曾见到你师父?”   “未曾。”秦砚说。   “你若见到他,便叫他入宫来见朕。”启明帝吩咐。   秦砚点头,问道:“师父他……不常入宫吗?”   说起这个,启明帝一肚子苦水:   “他呀,自从听了你那个便宜徒弟的话,把云真观经营起来之后,一两个月见不到他人都是常事,朕有事问钦天监,还要钦天监的小童出宫去寻他。”   秦砚略感惊讶:   “师父听了……平乐的话?”   启明帝想了想,好像宣宁候那闺女是叫贺平乐,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就是她!她这两年搅得京城不得安宁。”   秦砚连忙问道:   “怎么,平乐是闯了什么祸事吗?”   启明帝摆手:“不是闯祸,是这小姑娘吧……啧,一两句说不清楚,你见到她应该就能明白了。”   秦砚:……   **   贺平乐拿着酒坊上个季度的分红回家,自己的那份交给亲妈打理,另外那份则亲自送往寿安堂。   酒坊的生意算是做出来了,普通酒水每个月的盈利就有上万两,再加上数量限定的四季酒,每月特供八十坛零售,每坛售价一百两,先到先得,售完就要等下个月。   贺平乐酒坊的背后有个技术顾问——邱氏。   邱氏酿酒多年,不过这只是她的爱好,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老侯爷在世时还能与她分饮,老侯爷去世之后,邱氏酿的酒大多是自饮,贺平乐不会品酒,便要了几壶拿去给亲妈尝尝。   亲妈走南闯北,酒武不分家,她武功一流,大江南北的酒也喝过十之七八,尝过邱氏的自酿酒后竟连连称赞,之后贺平乐才把这酒的来历说与亲妈听。   做了一番市场调查后,贺平乐决定说服老太太跟她合开酒坊,本以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贺平乐的提议刚出口,老太太就答应了,于是,贺平乐这边出钱出力,老太太出个技术,酒坊居然真就开成了,并且反响相当不错。   每个月酒坊挣的银两虽说不是侯府所有商铺中最多的,但也是中上水准。   贺平乐抱着银子来到寿安堂,得知老太太在酒窖里忙活,便去酒窖找她。   四季酒供不应求,老太太近来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出门交际都比以前少了许多,除非是推脱不掉的地方她才去应酬一番,其他地方她是能推则推,成天在酒窖里盯着,比贺平乐还上心。   酒窖里堆满了就,即便已经比从前扩大了三倍有余,可也没见比以前宽敞多少。   邱氏坐在酿酒台旁捣着什么,不时停下闻一闻,贺平乐过去没敢打扰,把用红绒布遮着的盘子放在桌上,邱氏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放下罐子,说:   “没有新酒,你一天来三趟也没用。”   贺平乐将红绒布掀开,将押在银票上的银锭子碰了碰,发出悦耳的声音,说:   “祖母就是这么对财神爷的?”   邱氏这才看见贺平乐手边的银子盘,顿时眉开眼笑扑过来清点,先看了看厚度,说:   “比上个月又多了些?”   贺平乐拿起一根甘草把玩:“供不应求啊,我在想下个月要不要多开几坛出去卖。”   邱氏一边数钱一边说:   “不用。就这么多够了!卖多就不值钱了。”   贺平乐其实也这么认,达成共识,不禁催道:   “所以,新酒要提上日程。”   邱氏数钱数得劲儿了,心情大好,回道:   “知道啦。再过二十天吧,有三种酒应该能开坛了,我觉得应该还不错的。”   得了肯定回答,贺平乐心满意足,见邱氏数完银票之后就往外走,不禁跟上,问道:   “祖母这是去哪儿?”   邱氏急急说:   “上个月看中一块翡翠石,我得赶紧去拿下,请内造的潘桂公公给我打一套金镶翡翠的头面,剩下的再给你娘打一对手镯。”   之前的邱氏不差钱,但拢共就那么几处来钱的地方,每年都没什么变化,她怕坐吃山空,平日里花销还算克制,如今多了家赚钱的酒坊,每个季度手头能多不少银两,可让她高兴坏了,从前舍不得买的东西现在都敢看了,并且这份钱用得舒心,全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邱氏花自己的钱很大方,对别人也大方,买东西的时候常考虑给家里儿媳孙女带一份,侯府内的关系肉眼可见的融洽起来,贺啸天对此深表疑惑,却对结果十分满意。   **   康平王离京三年骤然回京,陛下他广开宫宴接风洗尘,宣宁候府众人也在受邀之列,但贺平乐以酒坊繁忙由拒绝随行。   宫宴第二天,她有事要出门,刚到门口就被几个家丁拦住。   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故作潇洒的摇扇来到贺平乐面前,油腔滑调的说:   “贺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贺平乐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这种送上门的白痴,调转脚尖往旁边走。   那人一个手势,让他的手下把贺平乐能走的路都给堵住,两个酒坊伙计见状赶忙出来拦在贺平乐身前,劝道:   “这位公子请自重,有话好好说。”   那公子瞪了一眼两个酒坊伙计,高声斥道:   “滚开!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公子说话。”   两个酒坊伙计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喝住酒坊伙计后,那公子就换了一副温柔的语调对后面的贺平乐自报家门,原来他姓赵名天诚,是刚刚从边关回京述职的威武将军赵岗之子。   赵天诚半个月前曾随父亲到宣宁候府拜会,在门前与贺平乐有过一面之缘。   这位赵公子看到贺平乐之后,她美貌折服,惊天人,后得知贺小姐在城中开了家酒坊,就时不时过来碰碰运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酒坊遇见真人,哪能轻易错过这个机会,就是拦也要把人拦下,要是能再发生点什么就更好了。   听说这些京中贵女极重名节,落个水被男子救起都要以身相许,若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他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攀上宣宁候府这样的门第,怎么算都是自己占便宜。   “我是真心爱慕贺小姐,还请贺小姐给在下个机会。”赵天诚合上折扇,对贺平乐作揖。   这种愣头青贺平乐不是第一次见,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没好气斥道:   “滚蛋!”   赵天诚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贺小姐居然是个小辣椒,愣了愣就恢复油腻,欲上前一步,被挡在贺平乐身前的酒坊伙计拦着,他一声令下,手下就上手把酒坊伙计拉开,吓得酒坊伙计当即大吼:   “喂,你们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们,别找死,我们东家可不是好惹的。”   赵天诚以这些酒坊伙计说的‘东家不好惹’,指的是贺平乐的身份,要说这个他可不怕,他正愁调|戏贺小姐的事情传不出去呢。   酒坊伙计被赵天诚的手下拉走之后,赵天诚得以凑到贺平乐面前,近处将美人容颜收入眼底,赵天诚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漂亮!   真他妈漂亮!   他长了二十年,自问见过的美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他所见过的那些与眼前这位贺小姐相比,顿时成了庸脂俗粉。   美貌当前,赵天诚鬼使神差的将手中折扇伸出,欲挑起贺平乐的下巴,正儿八经调|戏一回。   贺平乐不动声色站在原处,看着赵天诚越靠越近的扇子,拳头和脚底都隐隐做痒,而那两个被拉开的酒坊伙计也偏过脑袋,不忍直视。   东家美貌,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这种送上门挨揍的炮灰,那炮灰以他们刚才是在护着东家吗?呸,那是在护着他呀!   毕竟他们可不止一回见过东家出手,那叫一个狠辣无情。他们阻拦,主要是怕东家在自家酒坊门前闹出人命,影响风水。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怒斥:   “你想干什么?给我离平乐远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承王秦照骑在马背,身边还有一位清俊雍容的世家公子相随,那公子衣着华贵,通身贵气,他眉若远峰,目露寒芒盯着赵天诚,那眼神竟比冬日里的风霜刀剑还要厉害几分。 第53章   秦照听说皇叔要来找平乐,自告奋勇给他带路,但其实是想趁机见一见平乐。   只怪当年他年少冲动,不通世故,跟平乐发生了一些小误会。   自去年百花宴上,她一袭绾色长裙亮相,轻妆淡抹,眉目如画,像从花间走出来的仙女,美得不可方物。   那一刻秦照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扑面而来的美貌击中,当场连汗毛都竖了起来,之后就再难忘怀。   老远看见有人对平乐不怀好意,秦照根本没来得及多想就大吼出声,而后翻身下马,火速跑过去支援,将平乐护在身后,全然忘记她一拳能打飞十个他的设定。   秦照将赵天诚一把推下酒坊门前台阶,赵天诚的手下慌忙接住自家公子,纷纷指责秦照:   “你什么人?敢推我家公子。”   秦照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三拳两脚把赵天诚和他的手下打得抱头鼠窜,色厉内荏让秦照等着,要给秦照好看云云。   “什么玩意儿!”   秦照还真没见过敢在他面前叫嚣让他等着的人,想追上去再打一顿,那边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松松拳头,秦照回到贺平乐面前,见她在看自己,秦照忽的害羞,扭捏低头问:   “你没事吧?”   贺平乐摇头表示:“多谢殿下出手,不胜感激。”   “别客气,应该的。”   秦照难为情的抓了抓脸颊,眼角余光瞥见秦砚,秦照这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   对贺平乐说:“对了,你看谁回来了。”   贺平乐将目光转向秦砚,将他从头看到脚,好一番打量后,冷淡道:   “我道是谁。小女见过康平王。”   一声‘康平王’让秦砚摸不着头脑,浅笑道:   “平乐,我回来了。”   说着近前一步,谁知他一靠近,贺平乐便向后退了退,与他保持距离。   “康平王回来便回来吧,何须特意与我说起。”说完,她问秦照:   “承王殿下要买酒吗?”   秦照下意识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就反悔连连点头:“呃,要,要啊。哈哈,来都来了。”   贺平乐对秦砚问:“那康平王呢?买酒吗?”   秦砚仍未从平乐的冷淡对待中回过神来,闻言颔首:“买。”   贺平乐闻言,立刻招呼酒坊伙计出来,侧首小声吩咐两句后,便对秦照和秦砚行礼告辞:   “那二位慢慢挑,我还有事。”   说完,贺平乐便头也不回爬上了自家马车,潇洒离去。   秦砚站在酒坊门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了还愣愣不动,秦照唤他:   “皇叔,进去吧。”   秦砚回头便看见酒坊来了三四个伙计,全员微笑,客客气气把他们迎入酒坊之中。   这酒坊上下共三层,但实际放酒的就两层,与其他卖酒的酒坊相比,这家酒坊的装修实在太过豪华,所有放酒的柜子全都是琉璃打造的,存放不同酒的琉璃颜色也不同。   “现在是月中,四季酒已经没的买了。只能买点其他的,不过这里的酒随便哪一款都很香醇。”   秦照算是这里的常客,他虽不好酒,但平时也能喝点,关键是看见这酒就想到平乐那长俏生生的脸。   秦砚第一次来,没什么偏好,就随便挑了两坛,秦照那边直接要了十坛。   秦砚将两坛酒放在柜台上,掌柜就开始噼里啪啦打算盘,秦照掏出荷包准备付钱,掌柜与他说:   “殿下别客气,我们东家走之前说,您的酒不收钱,权当谢您出手相助。”   “是吗?”秦照欣然,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给吧。”   掌柜摆摆手:“东家说的,您就别客气了。”   “那好吧,替我谢谢你们东家。”   酒坊伙计将十坛酒分别装入小竹篓子里,一边五坛,主动出去帮秦照挂在马背上。   秦照正要伸手去拿秦砚的两坛酒,却听掌柜的甩了甩算盘,对秦砚说道:   “这位公子,谢谢惠顾,一共两百两。”   秦砚:……   秦照闻言,上前解释道:   “掌柜的,你知道他是你们东家什么人吗?”   掌柜不解摇头:“未听闻……”   秦照说:“他是你们东家的师父!”   说完,秦照忽然‘咦’了一声:   “不对啊,你家这种酒,一坛不是二两银子吗?这两坛你怎么算到两百两的?”   掌柜的说:   “哦,我们东家先前走时吩咐了,说这酒卖给别人是二两银子,卖给这位客官就是一百两一壶,还说……客官爱买不买。”   “噗。”   秦照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悄悄对秦砚说道:   “皇叔,平乐迎接你的方式还挺特别。”   秦砚:……   “所以客官,您买吗?”掌柜殷勤备至的问,不为别的,只因这是单大生意,要是谈成了可是两百两的进账啊。   秦砚从荷包中取出两张百两银票,递给掌柜的,掌柜的双手接过:   “谢谢惠顾。来啊,快给这位客官把酒包起来。”   秦砚付了钱,拿了酒正准备离开,又被掌柜的唤住:“客官且慢。”   掌柜的从柜台后走出,对秦砚问道:   “不知这位客官与云真观的齐道长是否相识?”   秦砚点头:“相识。如何?”   掌柜高兴得直击掌:“相识就好,客官稍等。”   秦照从旁问:“掌柜是有什么东西要带给齐道长吗?”   他知道掌柜说的‘齐道长’是谁,所以才这般问。   谁知掌柜从柜台南边的抽屉里取出一本账册,放到柜台上后,回了句:   “不是不是,我们东家吩咐,说这位爷与齐道长关系匪浅,想请这位爷把齐道长两年多在本酒坊喝的酒一并结个帐,总那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掌柜一边算账一边忙不迭的解释:   “先前我以为东家是开玩笑的,这才向爷们儿确认一下。”   “哎哟,这帐还真不少,好在每年年底都盘账,有个底数在下头……我算算啊。”   又是一通噼里啪啦,掌柜的算盘打得飞起,很快算出了总账:   “齐道长这些年一共在咱们酒坊喝了两千六百一十二两的酒,我替东家做主,二两就免了,这位爷只要付本店两千六百一十两就好。谢谢惠顾。”   秦砚的脸黑如锅底。   秦照的笑快忍不住。   一刻钟后,秦砚左手拎着清了的账本,右手拎着两只酒坛——是的,秦照的酒白送,还有伙计给他挂上马背;秦砚的酒一百两一坛,伙计连门都没送他出去。   “皇叔,你是不是得罪平乐了?”这么明显的针对也太绝了。   秦砚略感迷茫。   得罪?   他没有啊。   临走前还特地把私宅过户给了她,还被那没良心的人直接卖了,他都没生气。   秦砚想不通,让秦照先回去,他拎着酒坛和账本往云真观去。   正门那边人太多,秦砚直接来到偏门,发现原来古朴的偏门换成了崭新的沉香木门,他在门上敲了三短两长,没过一会儿偏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条缝。   门后有双眼睛从门缝往外看,认出是秦砚,吓得‘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   秦砚无端吃了个闭门羹,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两个都好像不怎么待见他,他招谁惹谁了?   再次敲门,这回没管什么频率,连敲数下也无人给他开门。   秦砚盯着偏门的铜门锁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果断离开。   偏门后,有个小道童趴在地上,从门底下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亲眼看见秦砚转身离开后,他才敢爬起来松了口气。   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秦砚站在后殿围墙边掸灰,显然刚翻墙而入。   小道童惊讶过后,赶忙迎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转而殷勤的在秦砚身边转来转去,帮他看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沾到墙灰。   “他在里面?”秦砚问。   小道童先摇了摇头,然后接触到秦砚一记眼刀后,果断抬手指了个方向。   秦砚抬起一掌,小道童以为他要打人,不敢躲,闭着眼睛等着被打,幸好秦砚只是用手指弹了一下他头顶的发髻作为警告。   小道童逃过一劫,轻松跑开。   秦砚来到后殿茶室,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直接推门而入,果然当场抓到一只脚已经踩在窗台上,准备跳窗逃走的齐时邈。   四目相对,齐时邈尴尬的收回踩在窗台上的一只脚,装作伸懒腰的样子走了回来,故作轻松问秦砚:   “哟,乖徒儿,三年不见可有想念为师啊?”   秦砚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酒坛放在桌上,另一只手上的账本也放在一旁,齐时邈扫了一眼那账本的颜色就知道什么来头,暗暗埋怨那臭丫头居然真的跟他记账,还以为她只是口头说说。   两师徒对面坐下,秦砚打开酒坛,用桌上的茶杯给两人各自斟酒一杯。   齐时邈了解这徒弟,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心里就越是憋着火,这时候可不敢惹,唉,做师父做到他这份上也是失败。   想想自己当师父的惨况,齐时邈悲从心起,将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秦砚浅啄了一口,品了品酒的滋味,味道确实还可以,而后才将之饮尽。   齐时邈问他:“怎么,有心事啊?”   秦砚不言不语,将从酒坊赎回来的账本推到齐时邈面前,齐时邈装傻充愣又把账本给他推回来。   “师父,你这两年是拿酒泡澡了吗?两千六百一十两,你是付银子还是付银票?”   他不收账本,秦砚便主动为他翻开。   齐时邈避无可避,抱头哀嚎:   “我这是收了个什么徒弟,竟然连区区两千六百一百两银子都要跟为师计较。”   秦砚不为所动。   忽然齐时邈反应过来:“等等,这银子你付了?”   秦砚点头。   齐时邈疑惑:“贺家丫头不是你收的徒弟吗?她……真收你钱了?”   秦砚鼻眼观心,兀自喝酒。   这神情,齐时邈秒懂。   暗道一句:你这师父混的也不怎么样嘛。   然后主动拿起酒坛子,亲自给徒弟倒了一杯酒,与之相碰道:   “什么都不用说,为师懂你的感觉。”   要问是什么感觉,就是……有被孝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年头当师父不容易啊~ 第54章   秦砚从云真观出来,当然没要到两千六百两,他这个师父打太极的本事一流。   经过云真观大门,这个时辰仍有不少人在排队敬香。   三年,京城的变化很大。   有些人的变化也很大。   秦砚骑着马在城中行走,不知不觉就来到非常眼熟的府邸门外。   此宅东靠宣宁候府,西临御史卢宅,门前特意修成的坡状台阶完好无损,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不过门前却很干净。   他翻身下马,回想最后一次进这私宅的情形,他决定前往西域,生死不明,但他仍抱有希望,想把佩剑带走。   那之前,秦砚已经一个多月未曾过来,原以为兵器上会落一层灰,没想到所有兵器、暗器都纤尘不染,被人仔细擦拭过。   秦砚能想象她坐在窗边桌旁擦拭暗器兵器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细心周到的姑娘,怎么三年不见,突然说变就变了呢?   正疑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唤:   “王爷!”   秦砚回身,见宣宁候贺啸天翻身下马向他走来,两人拱手见礼,贺啸天看了一眼私宅,尴尬一笑:   “那什么……王爷这是……”   秦砚说:“初回京城,到处转转。”   贺啸天多少有点心虚,于是主动邀请:   “王爷好兴致,不若到我府上喝杯茶水歇歇脚。”   原以为秦砚会推辞,没想到他答应了。   “如此便叨扰了。”秦砚说。   贺啸天愣了愣,果断反应过来,躬身作礼:“王爷请。”   秦砚虽然之前住在宣宁候府隔壁,却从未进出过宣宁候府,今日是第一次。   贺啸天自然不敢把秦砚带去普通花厅招待,便直接将他带去自己的书房。   “我这文墨不通之人,书房里也没摆什么书,王爷见谅,请。”   贺啸天命人奉茶后,请秦砚落座。   秦砚将贺啸天古朴简洁的书房环顾一圈说:“侯爷过谦,请。”   两人落座,贺啸天又说:   “对我们武将而言,也就是兵书会多看些。不像那些文臣,把书当个命。”   “侯爷爱看兵书,从前我府里倒是有些值得一看的。”秦砚说。   贺啸天饶有兴趣:“是吗?那改天得向王爷求来拜读一番。”   秦砚遗憾:“怕是不能了。”   贺啸天没有意识到危险,不解追问:“那是为何?王爷舍不得?”   秦砚摇头:“并非我舍不得,而是那书如今不在我手。”   说完,秦砚指了指隔壁私宅的方向,贺啸天恍然大悟。   秦砚问他:“不知如今贵府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贺啸天笑答:“听说是江南商贾,不过三年来一次都没露过面。”   “一次都没露面?”   秦砚疑惑问。   “没错。”贺啸天说。   秦砚见贺啸天面上笑容有异,心下有了猜想。   两人正说话,外面传来一道清脆之声:   “爹,你是不是又让人到我酒坊拿酒了?”   贺平乐刚回府,看见顺子牵着亲爹的马去马房,就知道他回来了,怕错过便立刻赶了过去,倒是忘了问有没有客人在。   当她出现在书房门口的时候,两道目光同时看向她,贺平乐定睛看了看,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他!   秦砚也微微一愣,倒是贺啸天不淡定了,对贺平乐道:   “莽莽撞撞,没个规矩!还不进来见过师父?”   贺平乐不想进去叫人,可又觉得自己不进去岂不是怕了他,于是干脆大大方方的跨进书房的门槛,对秦砚行了个敷衍的礼,囫囵说了句:   “见过王爷。”   说完之后,就立刻站到亲爹身后鼻眼观心,不发一言。   秦砚目光在贺平乐身上转了转,只听贺啸天解释:   “王爷别见怪。这么大的姑娘家性子有些叛逆,越是让她做什么她越是不做,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偏要做,头疼的很啊。”   秦砚没养过姑娘,其实不太明白,但他还是点头轻道了声:“无妨。”   贺平乐见他这样云淡风轻,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是小厮送来刚沏好的茶,贺啸天对贺平乐说:   “别愣着,快给师父敬个茶,算接风了。”   贺平乐不太乐意,可谁让她赶上了,若太无礼的话,伤的是自家的体面。   从小厮送来的托盘上取了杯茶,端着送到秦砚面前,秦砚接过茶水问道:   “接风宫宴那晚你没去,是生病了吗?”   康平王的接风宫宴,贺平乐没有出席,秦砚才这般问。   你生病我都不生病,就是单纯不想给你接风!贺平乐心想,但却不能直接这么说,干脆摇了摇头闭口不答。   贺啸天说:   “不是生病,大姑娘羞见人,王爷见谅,喝茶喝茶。”   秦砚谢过,端起茶喝了一口。   贺啸天说:“天色不早了,王爷难得来府上,不若赏光留下用一顿便饭,我请王爷喝酒。”   秦砚问:“是平乐酒坊里的酒吗?”   贺啸天点头:“没错!王爷留下用饭,正好我与你说说平乐开酒坊的事儿,我是真没想到,她还有经商的天分。”   贺平乐急了:“爹,王爷日理万机,哪有空在咱家吃饭,他……”   话未说完就听秦砚接过话头:   “我不忙。”   贺平乐:……   **   是夜。   侯府饭厅。   叶秀芝热情招呼:“王爷快请坐,都是些家常菜,也不知合不合王爷胃口。”   秦砚看着满桌菜肴,说:“夫人手艺精湛,自然是合胃口的。”   这些菜肴的卖相没有厨子做的专业,但品类繁多,朴实无华,一看便是女主人的手艺。   叶秀芝本来没想居功,只是觉得侯爷难得邀人在家吃饭,叫厨子做未免怠慢,干脆自己下厨,没想到被看穿了。   “哎,王爷这句话说对了,我夫人的手艺堪比御厨,这些都是她的拿手菜,我和平乐最爱吃了。”   贺啸天亲自给秦砚斟酒,酒一出坛,香气四溢,似乎与秦砚白日里一百两一壶的酒有些区别,不禁端起来闻了闻,赞道:   “好香啊。这是……桃花?”   贺啸天连连点头:“王爷好眼力,这是外面买都买不着的四季酒之春顾,就是桃花所酿。王爷尝尝。”   秦砚小嘬一口咽下,品味一番后道:   “确实醇香。”问道:“这酒是平乐所酿?”   贺啸天差点笑喷:“她?怎么可能!是我娘……她年轻时就爱自己酿酒喝,我不好酒,一直没觉得她的酒有多好,没想到平乐竟发掘出她祖母的潜力,生生给追出了这四季酒的名头。”   “王爷有所不知,这酒在外面可是一壶难求,幸好我背着平乐藏了些。”   贺啸天又给秦砚添了一杯,贺平乐从外面走入饭厅就听见亲爹的这番言论,忍不住说:   “怪不得祖母清点数目时觉得不对,原来是爹偷藏了。”   贺啸天挥挥手说:“哎,跟爹用什么‘偷’字,就是家里的酒,爹还不能喝了?来来来,快坐下吃饭。”   自从贺平乐母女回来,一家三口都在一起吃饭。   叶秀芝对气呼呼的贺平乐招手,贺平乐进来后正要坐下,忽然对上秦砚的目光,愣了片刻才起身对秦砚行了个礼:   “王爷。”   贺平乐的多礼让秦砚颇为感慨,以前他倒是希望这姑娘能多点礼数,不要横冲直撞,没大没小,可现在她真多礼了,秦砚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席间,贺平乐安静吃饭,秦砚则与贺啸天喝酒。   喝酒的人吃饭快不了,贺平乐和叶秀芝用完饭了,他们一壶酒还没喝完,贺啸天热情高涨地向秦砚讲述京中这三年的变化。   贺平乐听了几句觉得无聊,便起身告辞,让他们继续喝。   过了一会儿后,叶秀芝说去厨房给他们添几道菜,也离开了。   一壶酒终于喝完了,贺啸天脸上渐渐有了醉意,秦砚这才知道,原来宣宁候说他酒量不好并不是谦辞。   “侯爷似乎醉了,不若今日到这里……”   秦砚话音未落,就被贺啸天打断:“这哪够!王爷难得驾临我府,定要让王爷吃好喝好,来人,上酒。”   贺啸天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菜瘾大,这第二壶酒才喝了两三杯,他就一条胳膊搭在秦砚的肩膀上:   “王爷!满朝文武,我老贺欣赏的没几个,王爷算一个!来,干!”   秦砚被他搭着肩,往后退了退,但还是举杯与他碰了碰,再劝一句:“侯爷真不能喝了。”   然,未果。   “能喝!怎么不能喝!舍命陪君子!”贺啸天大着舌头说完,将杯中酒一口饮进,然后主动给两人添酒。   又过了一会儿,第二壶酒快要见底,贺啸天已经开始发笑,一手拍着秦砚的后背,一手拍着自己的前胸:   “老弟今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哥,哥哥替你摆平!”   秦砚刚喝下的酒差点喷出来,不是被贺啸天的豪言壮语吓到,而是被他这一口一个‘老弟’给吓到。   按理说他年纪确实比宣宁候小,而他是平乐的师父,自然跟宣宁候是一辈儿,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好在贺啸天说完那话后就‘哐当’倒下,幸而秦砚眼明手快扶住,才没滚到桌底。   贺家的饭厅中没有伺候的人,秦砚把贺啸天趴在桌上,到院中唤仆婢进来搀贺啸天去休息。   还剩两个伺候的人,秦砚干脆让他们去给贺平乐传话:   “与你们小姐说一声,我在院子里等她,让她过来说话。”   侯府的人都知道这位康平王是自家小姐的师父,闻言立刻前往。   贺平乐回到院中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准备到床上去看话本子,传话的人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家里有个长辈去世了,要配合着做一些事,更新有点少,抱歉抱歉。 第55章   贺平乐本不想去,在房间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碧溪见她发愣提醒她才回过神。   对外应了声后,贺平乐穿上外衫前往饭厅前的园子赴约。   园子里有一处红鲤池,秦砚便立身池边,听见身后动静,秦砚便转身,四目相对,贺平乐避过目光。   秦砚则感叹三年的时光,让活泼开朗的小姑娘长成了光彩夺目的大姑娘。   踱步到贺平乐身旁,问:   “你在生气?”   贺平乐美眸轻转,看了秦砚一眼,摇头回道:“没有啊。”   说完,她便低头玩自己衣裳上的流苏装饰,秦砚想了想后解释道:   “我不辞而别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还能活着回来,师父说那种解毒方法十分凶险,我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   师父为他远走西域寻求解药未果,只有一个最是凶险的解毒之法,须得在西域那种干燥闷热的地方,以百种毒虫毒草熬制而成的汤药以毒攻毒。   这方法不仅凶险,还很痛苦,自古尝试之人放弃者居多,而一旦放弃就再无回天之力,必死无疑。   这种方法若是对身中剧毒,明日将死之人来说,或许算是救命一招,但秦砚中的毒并不致命,只是让他不能行走,用那凶险之法无疑是用命在赌。   因此当秦砚提出要去西域的时候,皇兄竭力反对。   在皇兄看来,秦砚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身在帝王家,就算不能行走也有的是人替他行走,没有必要去搏命。   但秦砚去意已决,未免消息泄露受到各方劝阻,他干脆连夜启程,以视察淮南道为由出京。   秦砚对贺平乐将不辞而别的理由说出,贺平乐蹙眉怒瞪,秦砚不躲不闪与他对视,四目相对良久后,贺平乐败下阵来,委屈道:   “你怎就知道我会阻止你?”   秦砚意外不解,贺平乐继续说:   “我知你宁愿死也不想坐一辈子四轮椅,你与我说我定会支持你,绝不会有半分阻挠,可你不信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在京城,就我不知道,那阵子谁看我都像看傻子似的。”   憋在心里三年的话说了出来,贺平乐长舒一口气,觉得轻松不少。   秦砚终于明白这孩子生气的缘由,他以为是自己不辞而别的原因,但显然不是,她气的是没有得到应有的信任。   “我的错,我自以为是的觉得你定会劝阻。”秦砚诚心道歉。   贺平乐激动道:   “我为何要劝阻?有人甘于平庸只求保命,也有人欺霜傲雪不畏生死,我知道你,可你却不知道我。”   秦砚伸手在贺平乐肩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慰,再度致歉:   “是我的错,看轻了你。”   贺平乐一把将秦砚推开,谁知没控制好力道,秦砚整个人都往后倒去,贺平乐吓了一跳,赶忙拉住秦砚的衣袖,饶是如此,秦砚还不禁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你……”   贺平乐看着他,一句‘没事吧’始终说不出口。   秦砚站稳后,忽的笑道:“你有这身力气,我也确实不该看轻你。”   贺平乐察觉出他话语中的调笑,举手欲砸,秦砚赶忙认输:“不说了,不说了。”   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贺平乐气呼呼道:   “王爷的话说完没有?我要回去休息了。”   秦砚整理了一番衣袖,问她:   “怎的不叫师父了?”   贺平乐说:   “叫什么师父?本来就是口头称呼,王爷还当真了不成?”   秦砚挑眉反问:“难道不是真的?”   贺平乐嗤了一声:“我行过拜师礼吗?我敬过拜师茶吗?又或者,王爷你教过我什么吗?”   说到这里贺平乐就来气,亏她之前对秦砚那么期待,觉得跟着他一定能学到本事,可后来仔细想想,她学什么了?顶碗吗?那也不是他教的!   就知道给她画饼,到最后连饼都懒得画了,直接玩消失。   秦砚被贺平乐接连几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他好像确实没收过什么拜师礼,也没教过她什么,离京之前,他承诺过的暗器也没有教成,不怪她要生气。   秦砚说:   “明日就教,成不成?”   贺平乐疑惑:“教什么?”   秦砚从腰带中摸出一枚暗器,说:“教这个,你不是一直想学吗?”   贺平乐低头看了一眼他手心里的飞镖,将之拿在手上摩挲两下后,忽的一抬手,飞镖射出,迅疾如电般钉在不远处的树干,入木三分。   秦砚有些意外,他从飞镖上挪开目光看向贺平乐,只见贺平乐得意洋洋,昂首傲娇道:   “不好意思,我已经会了,就不劳烦王爷教了。”   这三年她勤学苦练掷飞镖,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痛快!   “咳。”   因为太得意,贺平乐的喉咙有点干哑,咳了一声后,特意去看秦砚,从他向来平静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震惊,贺平乐暗爽极了,故作高冷地对秦砚福了福身,说:   “若王爷没别的事,恕小女子告退。”   说完,贺平乐不等秦砚给出回应就果断转身,生怕动作慢点,笑容要溢出来。   贺平乐迅速离场,一出饭厅的范围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一边笑还一边跺脚。   三年了,她终于扳回一城!   哇哈哈哈哈哈哈!太爽太爽啦!   贺平乐忘我发笑,全然忘记自己还在回廊上,周围经过的仆婢们看见自家大小姐这魔怔的行为,纷纷侧目相望。   好好的大小姐,怎么说疯就疯了?   秦砚幽幽叹息,只当自己听力一般,根本没有听见饭厅外的回廊上传来那杠铃般的笑声,他来到那被飞镖打中的树干旁,将飞镖拔|出,以指尖轻抚树干上的伤痕。   这打出飞镖的手法……似乎有点熟悉。   下回要告诉她,练习飞镖暗器什么的,还是打在墙上或靶子上比较好,花草树木又做错什么了呢。   杠铃般的笑声依旧,秦砚摇了摇头,没去打扰她的欢喜,从饭厅的另一边离开。   **   第二天,贺啸天从宿醉中醒来,头疼欲裂。   叶秀芝从邱氏那里讨来一张解酒方子,亲自盯着熬了一碗给他端过来。   贺啸天一口饮尽后方觉好些,叶秀芝替他擦了面后问:   “今日若没什么要紧事就在家歇歇吧。”   贺啸天的头仍有些晕乎:“嗯,歇着。对了,昨夜王爷何时离开的,我醉的不省人事,未及相送,改天要去致个歉。”   叶秀芝给他拧了块毛巾,说:   “王爷看起来不像是计较这些礼节之人,他腿疾痊愈后,像是变了个人,开朗多了。”   贺啸天擦了把脸,回道:   “你们回京晚,没见过王爷未发腿疾之时,就是如今这样的。”   他接妻女回京那年,康平王已然在四轮椅上坐了近两年,腿疾将他的精神气磨得一点不剩,只能用冷漠来伪装。   “我确实没见过。”叶秀芝说:“对了,昨夜王爷离府前,叫人去唤了平乐到饭厅的花园说话。”   贺啸天一紧张:“啊?他说了什么?”   叶秀芝摇头:“这我哪知道,不过听下人说,王爷与平乐说完话之后,平乐是笑着回院子的。”   贺啸天长叹,叶秀芝问他:“怎么?”   “唉,当初王爷贸然离京,平乐大病了一场,可见心里是有王爷的,这三年咱们眼看着她长大,还出落得……”   贺啸天如今想想都觉得后怕。   好在他当年没有放弃,把妻女都接了回来,若是任她们母女在外飘零,女儿那般美貌,还不知要遭多少算计和惦记。   倾国倾城的美貌对于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说,并不一定能让她们生活得更好,却有可能让她们因此遭遇不幸。   饶是现在,平乐是宣宁候府大小姐,还时常会有不开眼的敢去招惹呢。   “出落得美人一般,不是好事嘛,当爹的还嫌闺女太漂亮吗?”叶秀芝打趣。   贺啸天唉声:   “你不懂。”   叶秀芝失笑:“我怎么个不懂,侯爷与我说说。”   贺啸天欲言又止,叶秀芝最讨厌说话不干脆的,干脆用手指在他腰间戳了戳,贺啸天怕痒,瞬间弹起滚到里床,嘴上求饶,一只手却扯着叶秀芝的衣袖把她也拉到了床上,一番较量后,如愿把爱妻搂在怀中,与她诉说:   “你应该也听说了两个月前信国公世子和安郡王当街斗殴之事吧?”   叶秀芝点头:“嗯。”   “你可知为何?”贺啸天问。   叶秀芝想了想:“具体为何我不知,但听李夫人她们谈论过,好像是为了个什么姑娘……”说到这里,叶秀芝突然愣住了,仰头看向丈夫,问道:“不会吧?”   贺啸天点了点头,叶秀芝无比震惊。   “信国公世子是皇后亲侄,安郡王是杜太妃之子,这件事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将他们唤入宫中问话,一来二去就知道他们大打出手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平乐。”   贺啸天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真有中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感觉。   旁敲侧击问了平乐两句,谁知那傻丫头根本就不知道那两个为她大打出手的人是谁,就这么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祸水的印象,简直不要太冤枉啊。   这件事叶秀芝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问道:   “那后来呢?陛下可有说什么?”   贺啸天说:“那倒没有,只是唤我入宫喝了杯茶,对了,喝茶那日陛下特意唤了邱美人伴驾。”   叶秀芝松了口气:“哦,没说什么就好。”   贺啸天见她没懂,解释说:   “有些话,不用说。陛下特地在传我入宫时叫邱美人伴驾,意思就是提醒我,莫要成为我舅父舞阳伯那般。”   舞阳伯府邱氏盛出美人,舞阳伯府的男丁不思进取,靠把女儿嫁去各大世家走裙带关系得利,这事儿京中人都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恢复更新,欠的章我都记着,会全都补上的。   这个礼拜真是感想良多,平时好好的人,一个脑梗说没就没了,亲人再怎么哭怎么守,人也不会回来。   大家要多喝水,多运动,少熬夜,少吃高油高糖的食物,定时体检。   酱紫,我去码字啦。 第56章   听完贺啸天分析,叶秀芝才明白他的意思。   “陛下多虑了。”叶秀芝说。   贺啸天欣然:“是因为你夫君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绝对不可能变成舞阳伯那样吗?”   叶秀芝摇头:“不是,我是说咱家没那条件。舞阳伯有八个女儿,侄女、外甥女无数,你家才几个?”   不说老侯爷那辈的老姑奶奶,就从贺啸天这一辈算,邱氏拢共也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姑奶奶远嫁襄州,到平乐这一辈就更是独苗苗,就算他们想走舞阳伯的路都走不了啊,陛下不是多虑是什么?   贺啸天呆愣片刻,拥着叶秀芝说:   “我家有几个,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叶秀芝不接话茬欲起身,被贺啸天拉着:   “夫人,你看咱家人丁实在不旺,要不你再受受累,咱们……”   贺啸天的眉毛舞得飞起,叶秀芝横了他一眼:“都多大年纪了,不知羞。”   “啧,我夫人貌美如花,永远都是二八模样。”贺啸天侧过身在叶秀芝脸上亲了一下:   “不过呀,这种事要顺其自然,我有平乐一个闺女,此生足矣。”   贺啸天觉得能寻回妻女已是老天眷顾,其他的不做多想。   “现在就担心平乐,十七八的大姑娘,我再怎么舍不得也得准备着给她议亲了。”贺啸天说。   叶秀芝问:“侯爷想议个什么样的?”   “人品为上,门第次之,得细致考量。”贺啸天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对答如流。   这回答深得叶秀芝之心,说:“还得叫平乐自己中意才行。”   贺啸天叹了声:“婚姻之事从父母之命,她才多大,若识人不清、错付心肠岂非抱憾终身,也不能全然依着她的喜好。”   叶秀芝问:“侯爷指的是……康平王?”   平乐对康平王的感情不一般,别人不知道,做父母的总看在眼里。   贺啸天点头承认。   叶秀芝说:“若是康平王的话,我其实也不是很反对,他虽出身皇家,却是皇叔,不在未来权力中心,为人也可。”   三年前的元宵节,平乐被刺客绑架,刺客要康平王独身赴约,这摆明了是个陷阱,但康平王义不容辞,只身冒险,就冲他这份义气,江湖儿女出身的贺夫人就对他刮目相看。   贺啸天遗憾道:“可惜啊,你可人家未必可。”   叶秀芝不满:“怎么,我如花似玉的大闺女配不上他?”   贺啸天失笑:“咱闺女配天王老子都绰绰有余,我是怕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再说了,你别看康平王是皇叔,可他在满朝文武中的声望比太子还高,如今太子被圈禁式微,其他皇子还未显出资质,康平王又是陛下一手带大的,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叶秀芝吃惊:“你是说,将来康平王会……”   “只是一个可能。皇家是非地,咱没必要让闺女去趟那浑水。”贺啸天说。   自古皇家是非多,真不如寻常人家自在。   “回头我去找平乐聊聊,开解开解她。”叶秀芝说完,忽觉不对:“咦,你既知平乐心思,昨日还邀康平王入府?”   “这都没影儿的事,谁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若我对康平王横眉冷对,拒人千里,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贺啸天说:“就这么静静的,谁也不惊动,将来各自婚嫁,过些年见面还是朋友。”   **   贺平乐缠上胸,换上一身按她身量裁剪的男装,又对着镜子化了个黑妆,把自己完完全全打扮成一个男人,提着两坛邱氏私酒库里偷来的两坛四季酒,让碧溪掩护着从后门溜出侯府。   这是她三年来的惯用伎俩,这样装扮起来出门特别方便。   她沿着朱雀街一直往东走,来到白墙黑瓦的巡城衙门东侧门,这里是衙门内的官差走的门,两个守卫拦住她问话:   “干什么的?”   贺平乐故意粗着嗓子说:“两位兄弟好,我是来找方衙司的。”   一般百姓走南门,知道门道的才会走这处,两人将贺平乐上下打量了一遍,其中一个回道:   “你是他什么人?”   贺平乐赶忙说:“朋友,我是他朋友,特地来给他送酒喝的。”   将手拎起,守卫看见酒坛,惊讶道:“喲,有间酒坊的四季酒。这酒可稀罕。”   贺平乐点点头:“是是是,好不容易买的。”   说了几句话后,两个守卫对贺平乐稍稍放下戒备,说道:   “你来得不巧,方衙司刚出去巡街了,要不你下午来看看。”   贺平乐得了话,了然点头:   “哦,这样啊。那好吧,有劳两位兄弟。”   “别客气。方衙司的朋友,就是咱朋友。”两个守卫也是爽快人。   贺平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将之递给其中一个守卫说:   “我下午还有事,要不这酒劳烦二位兄弟帮忙交给方衙司吧。就说贺二郎送来的,说我谢他教导之恩,特来赠酒,他一听就明白的。”   守卫问:“这么贵的酒,你就不怕我们偷喝了?”   贺平乐大方道:“嗨,喝了就喝了,两坛酒的事儿。下回我来再给你们多带点。”   两守卫本就是开玩笑,接过酒说:   “放心吧。这酒一定给你送到。”   谢过二人,贺平乐从东门离开,从墙缝抠下一根杂草拿在手里把玩,犹豫着要不要趁这机会玩一玩,好不容易溜出来的。   两匹马从巷口驶入,贺平乐随意看去一眼,顿时吓得转身,贴墙站着,等那两匹马从她身后驶过后良久才敢回头。   捂着心口纳闷,秦砚怎么来了?   两匹马上的人分别是秦砚和韩幸之,好在贺平乐反应快,不然就要跟他们打照面了。   她贴着墙快步往前走,走到一个转角赶紧闪身进去,蹑手蹑脚巴着墙边悄悄探头往巡城衙门的方向看,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看见秦砚和韩幸之两人在守卫们的迎接簇拥下中门而入。   切,竟然直接进去了,有权有势了不起啊。   贺平乐暗自冲那个方向白了一眼,回头就看见她要找的人领兵从巷子口进入。   这人叫方连胜,武状元出身,现任巡城衙门东城总衙司,贺平乐的暗器功夫就是从他这里学的。   昨晚因为一手暗器让贺平乐扳回一城,今天她就想拎两壶就来感谢感谢他。   方连胜二十来岁,面宽体健,皮肤黝黑,外形不太符合这个朝代的贵族审美,但却意外合贺平乐这个现代人的眼缘,毕竟八块腹肌的滤镜还是很厚的。   贺平乐走出巷子,方连胜便看见了她,对身后巡城官差们说了几句话,官差们便率先回去,他来到贺平乐面前,问道:   “贺老弟是来找我的?”   方连胜声若洪钟,中气十足,说话时眉眼具笑,牙齿雪白,衙司官服穿在身,笔挺端正,妥妥一枚阳光爽朗型帅哥。   他和贺平乐的相遇是偶然,当时贺平乐便是这种装扮溜出府,后来相处也一直保持,因此方连胜至今不知贺平乐是女子。   两人在金水河畔相识,那时贺平乐在河边练习投掷功夫,被一个不开眼的盗贼撞到,方连胜那时正在追赶他,便远远对贺平乐喊,让她帮忙抓住盗贼。   贺平乐没多想,赶忙扔掉石子,一把揪住盗贼的发髻,把他从前面抛到后面,让赶来的方连胜把人擒住。   后来盗贼被抓回巡城衙门,赃款也追回,可谓大功一件,方连胜感激贺平乐,见她在河边投掷石头,问她是不是在学暗器……   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   方连胜把暗器的窍门一一告知贺平乐,这才有了贺平乐回家苦练的事儿。   “我近来暗器功夫有所小成,饮水思源,便拎了两坛酒来谢你,酒在衙门守卫处,你回去别忘了拿。”贺平乐粗声说道。   方连胜摆手:   “贺老弟你也太客气了,就为这事儿来找我的?”   贺平乐点头:“对,没别的。方大哥你衙门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贺平乐拱了拱手转身就走,那速度就差跑起来了。   方连胜看着她急急离去的背影,纳闷自言自语:   “急什么呢?”   目送她离开后,方连胜也转身回巡城衙门。   从守卫处得知两件事,一件便是贺老弟说的送酒之事,方连胜拎着酒看了一眼,被酒坛上‘四季酒’三个字震惊到了,这酒在市面上重金难求,贺老弟这礼送得也太重了些。   不过没等他震惊完,第二个消息直接把他对这件事的震惊给压了下去。   “你说谁来找我?”方连胜难以置信问。   守卫说:“康平王!”   方连胜倒吸一口气,问:“人呢?”   “在后堂吧。衙司您赶紧去吧,别叫王爷久等了。”守卫提醒。   方连胜哪敢耽搁,急急忙忙赶去后堂,见到了正在院里喝茶的秦砚。   “卑职参见王爷,因公务在身,未能远迎,还望侯爷见谅。”方连胜把酒坛放在地上给秦砚行礼。   秦砚起身虚扶:“方衙司请起,是本王没打招呼不请自来。”   方连胜起身,又赶紧弯腰把酒坛提起,秦砚请他到院中石桌旁坐下,酒坛便被放到桌上。   秦砚扫了一眼那酒坛,觉得酒坛的风格很眼熟,随口问了句:   “这酒是……”   方连胜回:“城中有间酒坊的酒,名曰四季,是一个朋友先前送来的。”   秦砚没惊讶这酒的名字,却有点惊讶方连胜说的那么朋友,因为他刚才路过巡城衙门的巷子时,看到一个身形与平乐极为相似的背影。   当时他特意多看了两眼,直到那人转过身,是个黑面汉子,他才没在意,现在听了方连胜的话,秦砚忽然被点醒了。   会手提四季酒来送礼,身形与平乐相似的人,除了平乐本乐之外不做他想。   而平乐为何会拎酒来谢方连胜,秦砚已然知晓原因。   “不知王爷特意前来,有何吩咐?”方连胜问。   秦砚收敛心神,想起正事没说,回道:   “哦,是这样的。本王前几年不在京中,如今回来,陛下叫本王接管禁军,本王思来想去后想到了你,不知你可愿调离巡城,到本王麾下?”   “禁军处等级森严,你初入未必能做统领,但四品带刀左领应该不成问题。等过几年资历够了再做晋升,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砚将来意说出,方连胜已然听得目瞪口呆。   他是开元三年的武状元,那年才十八岁,以为能有一番作为,没想到被放到巡城衙门,说起来叫巡城御史,巡城衙司,可实际做的就是跟市井街道相关的事情,熬了这么些年,也只是个五品衙司。   康平王承诺他的可是四品带刀左领啊,再说了,只要能入得了禁军,哪怕没有这官职他也愿意。   “王爷,您说真的?”   秦砚道:“不是真的话,本王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幸福来得太突然,方连胜有点不敢相信。   扑通跪地,给秦砚磕了几个头,说道:   “王爷的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秦砚让他起来,说:“若非本王之前染疾,凭你的能力,多年前就该入禁军磨砺的。”   方连胜感激不已:   “王爷您染疾后仍不忘关照卑职,亲自授我暗器法门,使我有一技之长傍身,此恩未报,又受新恩,卑职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砚亲自将他扶起身,让他重新落座,目光又不禁落到石桌的酒坛上,问道:   “这送你酒的朋友,不知是何身份?”   方连胜还处于激动中,秦砚突然转换了话题,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直到秦砚指了指那两坛四季酒后,方连胜才恍然大悟:   “哦,王爷说的是贺老弟啊。”   秦砚迷惑不解:“贺……老弟?”   想起那张故意涂黑的脸,秦砚明白过来。又问了些关于这位‘贺老弟’的事情。   方连胜虽然不知道康平王为何对贺老弟的事情那么感兴趣,但他依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问完这些后,方连胜送秦砚出门,将两坛四季酒诚心诚意送到秦砚手中:   “王爷,卑职不善饮酒,这两坛酒还是王爷带回去喝吧。”   虽说将朋友赠与之物转赠有点不厚道,但方连胜见康平王对这酒相当感兴趣,他也只好忍痛割爱。   “本王初回京城,常听人提起这酒,确实还未尝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秦砚这边倒是没推辞,让韩幸之接过手,两人在方连胜的目送下,翻身上马。   送走命中贵人,方连胜一路吹着口哨回了后堂,开始准备写调任申请书了。   **   四月二十八是舞阳伯夫人的生辰,邱家早早就送来请帖。   虽说宣宁候府不常与舞阳伯府来往,但舅母生辰还是要出席的,邱氏收到请帖后便叫人备下厚礼,舞阳伯夫人生辰当日,一家子前去祝寿。   舞阳伯府离内城有些距离,却也好找,沿着环西城的护城河一直向前,看见一座花团锦簇的宅邸,就是舞阳伯府所在了。   据闻舞阳伯夫人喜欢花朵,嫁来舞阳伯府之后,叫人将府邸周围的屋舍尽皆买入,种下花田,一年四季不论什么季节都有对应花朵绽放,豪奢程度在西城算独一份。   她出身将军府,是已故太皇太后的亲侄女,老将军战死沙场后,她和弟弟被太皇太后接入宫中抚养,及笄那年,先帝念及老将军为国战死之功,破格册封她为平安郡主,适龄婚配时先帝下旨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任她挑选,她偏偏跌破众人眼镜,挑中了舞阳伯世子邱佑霖。   当年的舞阳伯府受一桩案子牵连,家道艰难,子孙没有出头之日,谁知一道赐婚圣旨从天而降,这对舞阳伯府来说简直是久旱逢霖。   老伯爷欢欢喜喜张罗儿子和郡主的婚事,谁承想,离成亲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舞阳伯世子逃婚了,趁夜从马厩偷了匹马就跑,但他没出过远门,才跑到城门口就给抓了回去。   最后是老伯爷亲自押着他拜堂,才成就了这门亲事。   要说当时深受皇室眷顾的平安郡主怎么就铁了心要嫁给这样一个没有建树,没有特长的没落世子,还要从舞阳伯世子的容貌说起,年轻时那叫一个风流,俊美的五官,挺拔的身姿,放眼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被迫娶亲的舞阳伯世子婚后任性,新婚一个月不到就从外头领了两个外室回家挑衅,吵着嚷着要抬妾,被老伯爷好一顿毒打也不改心意,最后还是平安郡主求情才罢休。   平安郡主知道丈夫心中有怨,为了平息丈夫怨恨,便允了他的抬妾要求,舞阳伯世子没想到郡主这么大度,真让他抬妾的时候竟有些不好意思,暗地里把人送了回去,与郡主夫妻和睦了两年。   后来舞阳伯去世,世子袭爵,家中又偶发其他事情,舞阳伯世子一夜间像疯了般,连跟郡主商量都没商量,就一个接一个的从外面把妾室抬回家,儿女生了一大堆。   世人都说平安郡主挑错了丈夫,可神奇的是,舞阳伯做得再怎么过分,平安郡主都跟没看见似的,正房夫人旗帜永不倒!   以上就是贺平乐听闻的舞阳伯事迹的全部。   怎么说呢,她对这位舅爷的印象其实还可以。   大概因为她都是听邱氏说的,她对舞阳伯这个哥哥处处维护,反而每每提起舞阳伯夫人,不是冷哼就是翻白眼。   听邱氏形容的这位舅爷,性子就跟贺平乐没见过的祖父老侯爷差不多,除了在女色方面略有不同之外,其他方面活脱就是贺平乐想象中的祖父模样。   当然了,她的祖父老侯爷之所以洁身自好,更多的原因是邱氏敢豁出一切,她拼着得了个妒妇的名声,保住自己一夫一妻的婚姻状态。 第57章 (改错)·   宣宁候府马车抵达舞阳伯府门前,有专门的童子前来牵马,贺啸天从马背下来,先去后面把邱氏扶下,再到前面与妻女汇合。   贺平乐觉得亲爹亲妈身上一定装了磁铁,只要离得近些就会贴在一起,斜睨了一眼他俩五指相扣的手,贺平乐干脆瞥了他们和邱氏走。   邱氏也看不惯那两人的腻歪,此时此刻与贺平乐共情,同时露|出嫌弃的表情,两人长相之前是五分相似,嫌弃的表情一来,竟像了个六七分,叫人看一眼便知两人有血缘关系。   在门外迎接的是舞阳伯的长孙邱平、次孙邱云和舞阳伯夫人的亲弟弟王翰。   邱平是嫡长孙,邱云是庶孙,就容貌与气度而言,庶孙邱云更为出色,他是舞阳伯最宠爱的孙子,自小在舞阳伯身边长大,虽是庶出,但待遇比嫡出分毫不差。   邱平生得粗眉细目,鼻宽嘴大,与一旁迎客的舅公王翰颇为相像。   所以说,血脉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宣宁候驾到。”   舞阳伯府门外知客一声高唱,王翰带着两个外甥孙子迎下台阶,客气作礼:   “哎哟,侯爷驾到,有失远迎。”   贺啸天扶起行礼的王翰,又抬手让两位表外甥起身:“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王翰又来到邱氏面前行礼:“姐姐也来啦,快,平儿,云儿,给老夫人磕个头。”   邱平和邱云欲屈身向前,邱氏赶忙阻止:   “免了免了。”   王翰乐呵呵的捻着胡须,看向邱氏身旁的贺平乐,夸张惊呼:   “哎呀,平乐都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   说完他慈爱的伸手,似乎想拍一拍贺平乐的肩膀,就像一般长辈对晚辈的关照,贺平乐觉得很正常,便没有避让,谁知邱氏忽的出手,把王翰的胳膊压下,说:   “客气了。”   王翰的手扑了个空,也不生气,和蔼可亲的说:   “侯爷才说都是一家人,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将来平乐成亲,我这个做舅爷的必给她封个大大的红包不可。来来来,快请进快请进。”   邱平邱云亲自为他们引路。   入府后分左右男宾女宾处,这里又有个好玩的,竟然是庶子邱云带男宾处的客人,弟子邱平带女并处的客人。   邱平把人送到后院的垂花门,叮嘱两名迎客婆子好生接待,自己则与贺平乐等告辞,小跑着回门外继续迎客。   见邱平走了,贺平乐忍了一路的问题终于能问出来:   “你好像不喜欢那位王舅爷?”   合伙做了两年多生意,邱氏与贺平乐的关系拉进了不少,像这种偏向于隐私的问题也能随便聊聊了。   邱氏回头看了看,确认形势安全才压低了声音嫌弃的撇嘴回道:   “长得跟癞|蛤|蟆似的,看着就讨厌。”   贺平乐:……   合着您是对人家颜值有意见啊,没看出来,这老太太还是个颜控。   贺平乐想了想,忽然问邱氏:“您现在这么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   毕竟在亲爹亲妈的爱情副本里,这老太太可是标准恶婆婆人设,要不是她横插一杠,亲爹亲妈也不会错过十多年,这人设突然变了,贺平乐觉得自己这张脸功不可没。   邱氏愣了好半晌,这才把她往叶秀芝身边一推: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什么孩子,去你娘那边!”   叶秀芝扶住贺平乐,母女俩连连发笑,叶秀芝又把闺女往邱氏那边推了推:   “我也不要她了,母亲您看着办吧。”   贺平乐在邱氏开口拒绝之前,果断抱住了邱氏的胳膊。   “轻着些,我这肩关节可被人捏脱臼过……”   邱氏语带嫌弃,倒是没再把贺平乐推开,贺平乐怕这老太太跟她翻旧账,不敢多刺激她,乖乖挽着邱氏的胳膊走入后院。   **   生辰宴时,贺家坐在主桌。   舞阳伯夫人热情的把贺平乐的位置安排在自己身边,逢人就介绍,那喜爱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贺平乐是她闺女呢。   贺平乐好不容易趁着几位夫人与舞阳伯夫人敬酒时,以去茅房为借口跑到园子里透气。   远远看见池塘边站了个人,挥舞着手中帕子,贺平乐走近才听见她是在唱戏,声音不大,但婉转承合,唱得很好。   贺平乐站在原处欣赏,没敢惊动,以为这样就能听一曲完全的戏,谁知那唱戏之人唱着唱着忽的发笑,那笑声听着有些不对,贺平乐这才走近,看清唱戏之人的脸。   竟是一位布满皱纹的老姑娘,之所以是姑娘,是因为她披着发,近看能看出不少白发。   她旁若无人般对着池塘发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精神状态与常人有异,但看她衣着干净,面部与发丝十分整洁,可见素日是有人贴心打理的。   正疑惑这位是谁的时候,就听假山后传来声声呼唤,是那种压低了喉咙,不敢放声的呼唤。   “七娘,七娘你在哪里?”   贺平乐知道那声音定是在唤眼前这位,可她都听见了,眼前这位却毫无所觉,依旧对着池塘发笑。   贺平乐怕寻她的人错过,便迎声而去,果然在花园那边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贺平乐唤她过来:   “这儿。”   那小丫鬟停下脚步,喘着气看向贺平乐手指的方向,看见池塘边的人后,慌忙跑来。   “七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小丫鬟扶着那老姑娘,老姑娘给她扶着也不反抗,小丫鬟说:“咱们快回偏院吧,夫人不让咱们来园子里,给人看见可了不得。”   说完,小丫鬟对贺平乐躬身谢过,领着老姑娘离开了。   贺平乐看着她们离去,纳闷她是谁的时候,邱真从假山后走出。   “我说席上怎么没见你,你早就在这里了?”贺平乐问邱真。   邱真点头,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两人年纪相仿,这几年贺平乐要说跟邱家哪位姑娘熟悉,也就是邱真和邱桐了,但邱桐素日偏好与沈馨雅她们玩耍,不太瞧得上贺平乐,自从三年前秦砚离京后,沈馨雅那帮人对贺平乐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   所幸她们不理睬贺平乐,贺平乐也不高兴搭理她们。   “怎么了?”贺平乐问她。   邱真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就是觉得烦,在这里躲清净。”   贺平乐见她不愿说,便不追问,邱真深深吸一口气后振作起来,换了个话题问贺平乐:   “你知道刚才那个是谁吗?”   贺平乐摇头,邱真说:“是我一个……小姑奶奶吧,祖父最小的一个妹妹,算起来也是你的表姑奶奶。”   贺平乐意外:“以前怎的没听过?”   “夫人不让她到前院来,今天估计是跑出来的。”邱真说。   贺平乐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邱真摇头:“好像是年轻时生了场病,反正我记事开始,她就疯疯癫癫的。”   两人沿着花园闲逛,边逛边聊天。   “与你聊了会儿,心情好多了。要不我们……”   回宴席三个字还没说,就见右前方的树荫下走出几个外男。   舞阳伯府虽然不大,但前院后院,男宾女宾还是分开的,照理说这边的花园不应该有外男出入才对,贺平乐扫过他们,看见被一个痞里痞气的公子哥儿搭着肩的邱平时明白一切。   贺平乐问邱真:“你认识他们吗?”   除了邱平之外,贺平乐只隐隐认识王畅,他是王舅爷的孙子,其他几个都很面生。   “我说刘三郎,跟你要定亲的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一个华服白面公子流里流气的问,他问的是个一身青衫,带着书生帽的年轻人,姓刘,家中排行老三。   刘三郎没回答,王畅指着邱真说:   “左边。”   白面公子淡淡应了一声后,目光便如鲶鱼般落在贺平乐的身上,一边向贺平乐的方向走近,一边油腻腻的问:   “那这位美人儿想必也是邱家的小姐咯?不知排行第几,可有婚配啊?”   说完,竟想对贺平乐动手,被贺平乐一把扣住手腕,邱平想出声提醒都没来得及。   贺平乐稍稍使劲儿,那白面公子的手就被扭到他身后,哎哟哎哟地叫唤着成了红面公子。   邱平怕在自家惹出大事,赶忙上前对贺平乐劝道:   “平乐表妹,高抬贵手,这位是今日家中贵客。”   王畅也跟着劝道:“是啊,都是误会。”   周围几个面生的外男也没想到贺平乐是个硬茬子,纷纷七嘴八舌的说‘误会误会’。   刘三郎也想劝,但他不认识贺平乐,便对邱真道:   “喂,你说句话,他可是兵部尚书之子,在禁军里有职务,伤了他的话,你家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邱真根本不买他的帐,斥道:   “我呸!狗装象牙的东西,谁让谁吃不了兜着走还不一定呢!平乐别撒手,若伤了他,我给你做人证,证明是他无礼在先!”   贺平乐察觉出邱真的害怕,硬是拼着一口气在给她助威。   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外面,她是决计不会撒手,非要卸了这登徒子一条手臂不可,但在邱家,若真把人打伤,必然是要连累邱家。   贺平乐不愿这样,遂对被她扭过胳膊的登徒子说:   “今日我放你一马!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贺平乐是也,不知道我是谁的话,就去打听打听,想寻仇报复,本姑娘随时奉陪!”   放下这些话后,贺平乐才把手松开,那红面公子哀嚎着被人扶了下去。   一帮人灰头土脸,最硬气的居然是刘三郎,只听他对邱真斥道:   “你们邱家今日欺人太甚,回去我自会禀明家上人,我刘家绝不可能聘你这般泼妇进门!”   邱真闻言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大喜过望:   “刘三郎,这事儿你可得说话算数!若你刘家不来退婚,我瞧不起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平乐觉得邱真喊出这几句话时,笼罩着她的阴霾尽数散开了。   刘三郎愤然甩袖,痛骂一声‘泼妇’后离去。   邱平和王畅也想就此离开,被贺平乐按住肩膀,两人没受得住她的力气,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贺平乐阴恻恻的声音在他俩耳边响起:   “你俩真是把邱家的人都丢尽了,这事儿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的错没改好就遇到审核,人物关系之前写错了。 第58章   舞阳伯夫人的寿宴办完后,夜里宾客散去,后院里鞭声、哀嚎声、求饶声不断。   “伯爷,别打了!你真想打死他吗?”   舞阳伯夫人正在房里盘点今日的礼品,就听仆婢来报,说伯爷把大公子和表公子都擒去了偏院,不知因为个什么,伯爷起了鞭子就打人。   她没敢耽搁,很快就赶了过来,路上她还宽心想着,估计又是晚辈间斗酒过分惹了伯爷不高兴,应该没什么事,谁知到偏院一看,她的宝贝孙子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贺啸天双手抱胸立于一侧,旁边长子邱辉蹙眉跪着,庶子邱源和其女邱真也跪在其后,这阵仗定是发生了什么。   “伯爷!”   王氏的喝止没什么用,舞阳伯邱若霖依旧挥鞭不懈,邱平和王畅手脚被绑在长凳四脚上,除了哀嚎哭喊没别的办法。   王氏见自己阻止不了丈夫,便把目标放到同在场的贺啸天身上:   “侯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平哥儿和畅哥儿纵然有错,却总不该死吧,您快劝劝伯爷!”   贺啸天仍气愤难平,见被打那两人声势渐弱,不想真的闹出人命,便对舞阳伯道:   “舅舅,可以了。”   舞阳伯却恍若未闻,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装没听见,自己累得呼哧呼哧,手里的鞭子不仅没停,反而越打越重,越打越快。   眼看孙子被打得快翻白眼,王氏一下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丈夫的鞭打。   “邱若霖,你有什么怨恨冲我来,打他们算怎么回事?”王氏怒吼。   舞阳伯正激愤中,受到王氏言语挑衅后举鞭欲连她一起打,幸而贺啸天上前拦住,夺过舞阳伯手中的鞭子。   “舅舅!舅母与此事无关,您不可对她动手。”   舞阳伯气喘吁吁,毕竟也是两鬓斑白的年纪,这番活动量已经快到极限,让贺啸天扶着坐下休息了会儿。   这时王氏已经叫人把邱平和王畅手脚上的绳索解开了,两人哭个不停,把王氏心疼坏了,想带他们离开,被舞阳伯喝住:   “站住!谁让他们走的?”   王氏忍无可忍:“我让的!”   “谁敢!今日谁敢把那两个畜生带走,明日就收拾铺盖卷发卖出去!”   舞阳伯这一威胁,下人们果然不敢再动。   王氏见状,总算想起来问:   “他们两个孩子才多大?究竟翻了什么滔天大错,让你这般不依不饶?”   舞阳伯听到王氏说他们是孩子时,冷声嗤笑,指着邱辉道:   “你跟她说。”   邱辉也是被临时唤来的,他向母亲解释邱平和王畅今日领着外男去后院,并对贺平乐无礼之事说出。   “……儿子听说的就是这些,娘若不信可以再问问邱源和真姐儿。”   邱源是舞阳伯次子,他这一房本就受伯爷偏爱些,有伯爷在场他没什么好怕的,回道:   “夫人,真姐儿可以作证,今日确有几个外男被平哥儿和畅哥儿领进后院,他们对平乐无礼,若非平乐有功夫防身,只怕今日在园子里要吃亏的。”   邱源着重强调了‘吃亏’二字,让大家明白这件事若发生后的严重后果。   舞阳伯愤愤不已,拿起手边的茶杯就向邱平和王畅的方向砸去:   “两个畜生,平日在外头招猫逗狗惹是生非便罢了,今日还把那些龌龊事弄到我府上来,我打死你们都是活该!”   王氏听完缘由后,就已经给两人找好了借口:   “这,这,这从何说起。不过就是少年人间的玩笑罢了。平乐,平乐这孩子有能耐,最后不也没事嘛。”   本来心里的火消了一些,谁知又被王氏这番话给刺激扩大,他高声质问:   “舅母此言,难道非要平乐出事才算?”   王氏自知失言:   “哎哟,这说的哪里话,我对平乐都不知要怎么喜欢才好,怎会想她出事呢。我的意思是,孩子们好亲近,没个分寸,侯爷如今位高权重,大人大量,就别跟孩子们计较了。”   贺啸天简直无语,舞阳伯却指着王氏骂道:   “你总是如此!这些畜生今日能做出引外男入后院惊扰女眷之事,明日就能做出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之事!你今日容他们,明日便是害他们!”   王氏根本听不进这些,只觉得丈夫是在找机会泄愤,收了笑脸,厉声质问:   “那你们想怎么样?打死他们吗?我可告诉你们,我王家不是好惹的,一点小错就要打要杀,你们若不依不饶,明日我便举着我父的丹书铁券入宫告御状,好叫官家看看,太皇太后薨逝之后,你们邱家、贺家就是这样对待功臣之后的!”   这样的威胁,舞阳伯听了半生,早已受够:   “王家先祖用血换来的丹书铁券,却被你们这种男盗女娼之辈利用,你要举铁卷入宫便去,你敢让官家知道你们王家畜生做的事吗?我反正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什么狗屁家族,狗屁责任,我受够了!这家要散就散,要死就死,我不在乎!”   舞阳伯说完,邱辉邱源两兄弟吓坏了,赶忙跪过来劝解。   贺啸天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夫妻吵架,从前只听说舅舅舅母关系不好,却不想差到如此境地。   “邱若霖!我真是瞎了眼当初看上了你!你们邱家受着我王家的恩惠,如今倒是硬气,就问你早干嘛去了?这个家若非我苦苦支撑,早八百年前你们就被踢出勋贵,还容得你在这里装大爷。”   今日既然事情闹出来,舞阳伯就没打算善了。   “你支撑?你把我邱家的孩子一个个送入火坑,你让我邱家在外受人嘲笑无立足之地,你用权势把我邱家男儿的脊梁骨都打断了,还说是你苦苦支撑?这贼老天怎么不降道雷劈死你们这一家子行同狗彘之人!”   舞阳伯实在太激动了,说完这番激昂之言后,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身子摇摇欲坠,贺啸天赶忙扶住他:   “舅舅,别说了。快坐下。”   舞阳伯忽的双目圆睁,满面胀红,贺啸天暗道不妙,果然下一刻舞阳伯就喷出一口鲜血。   伯府的人都吓坏了,纷纷涌上前来,连王氏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舞阳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吼道:   “把那两个畜生吊到大门外去,吊足三日方可卸下!去——”   吼完这一嗓子,舞阳伯便力竭晕死过去,贺啸天赶忙把人背起,急道:   “拿我牌子,去传太医!”   舞阳伯府乱作一团,灯火亮了整夜。   经过太医救治,舞阳伯从昏迷中醒来,吐血乃怒火攻心之故,需静心调养才行。   而邱平和王畅二人被吊到舞阳伯府门外示众。   第二日,王舅爷酒醒之后,得知孙子被吊在门外,怒气汹汹去找舞阳伯讨说法,被贺啸天给挡回去。   他哪里敢得罪贺啸天,只得骂骂咧咧的把孙子从竿子上卸下来回家去。   贺平乐也是没想到,自己寻常告了个状,竟把邱家搅了个人仰马翻,有点自责,可邱氏却说不怪她,是邱家和王家积怨造成。   这两家到底有什么积怨贺平乐不知道,但听起来好像还挺严重的。   贺平乐与邱氏说起邱真和刘三郎的婚事可能要黄,不料邱氏连拍三下手道:   “好!就该黄!那刘家算什么东西,仗着祖上有几个臭钱,子孙在外胡吃海嫖,规矩都是给女人立的,真姐儿那活泼性子若真嫁去了,这辈子还有活路?”   贺平乐这才明白邱真闷闷不乐是为什么,任哪个姑娘摊上这样的婚事都不会高兴。   “刘家这样不好,舞阳伯府怎的还愿与之结亲?”贺平乐问。   邱氏冷哼:   “聘礼给的多,还能是什么原因。这都多少回了,拿邱家的姑娘去巴结人,做人情,只要钱给够了,什么人家她都来者不拒,反正不是她自己的闺女,她不心疼。”   这个她,指的就是舞阳伯夫人,平安郡主王氏。   贺平乐说:“可舅爷的错更多吧。他一生纳了那么多妾,生了那么多孩子,哪个正室能容得下?你容得下吗?”   邱氏是出了名的妒妇,老侯爷在世时别说纳妾了,在外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都不许。   可她的亲兄长却一个接一个的妾室抬回家里,正室夫人拿丈夫没办法,就把火撒在那些妾室和孩子们身上,这也合乎逻辑。   “我容不下!”邱氏斩钉截铁的说,想了想后,还是对贺平乐解释道:   “可你舅爷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他本就不愿从这门亲事,可圣旨压下,不从也得从,他刚开始是想跟郡主好好过日子的,若非王家做了天怒人怨之事,他何至于此。”   说白了,这桩婚事是先帝赐婚,除非有新的圣旨拆婚,否则这桩婚姻就得一直延续下去。   “何事?”贺平乐追问。   邱氏幽幽一叹,忽的回神:“啧,问这么多作甚?”   贺平乐脑中忽然想起一个人,凑近邱氏说:“不会跟那位疯了的小姑奶奶有关吧?”   邱氏愣了片刻,猛地拍桌起身:   “谁与你嚼了舌根子,把他叫来,我撕烂他的嘴!”   贺平乐吓了一跳,呐呐道:“我,我猜的,您别激动。”   邱氏气愤瞪了她一眼,留下一句:   “我看你就是闲的!走走走,我乏了。”   说完,邱氏便甩手离去,把耳房里的贺平乐丢下不管,弄得贺平乐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不知是要放下还是继续吃。   这老太太发什么神经?   难道邱家和王家的恩怨起因真的是那个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老姑奶奶有关吗? 第59章   勤政殿。   启明帝与秦砚对面而坐,醉心白山黑水,棋盘上势均力敌,启明帝拍下一颗棋子提醒道:   “小心了。”   秦砚见招拆招,捏着棋子观察应对,回了句:“您也别大意。”   启明帝不以为意,端起茶杯喝茶的功夫,看见秦砚的棋子落在陷阱里,启明帝高兴坏了,连茶杯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大喝一声:   “哎,等的就是你!”   说完‘啪’一声落下棋子,让秦砚想悔棋都来不及。   看着失势的江山,秦砚将手中余子送回棋盒,遗憾说:“输了。”   启明帝眉飞色舞的问:“服不服?”   秦砚点了点头,启明帝得意道:“你的棋艺还是朕教的,你能越过朕去?青出于蓝什么的不容易!”   “是,太不容易了。”   秦砚往旁边的签桶看去一眼,假意忽略自己签筒里的签明显更多的问题。   “还来吗?”秦砚问。   启明帝自然是想乘胜追击的,刚要回答,就听宫人入殿传话: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启明帝欲言又止,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又来了。   无奈与秦砚对视了一眼,启明帝说:“请皇后进来吧。”   秦砚自棋台而下,等皇后进来与启明帝见过礼后,秦砚再与她躬身拱手作礼,皇后严氏赶忙回应:   “康平王免礼。”   秦砚坐回棋台一侧,默默将棋盘上的黑白玉棋子收拢回棋盒之中。   皇后亲手将参茶端给启明帝,启明帝接过,命人给皇后赐座,皇后落座后问:   “臣妾不知康平王入宫了,不然也不来勤政殿打扰。”   秦砚笑道:“是臣弟未及禀告,皇嫂见谅。”   皇后感慨道:“这几年都没怎么见王爷笑过,如今可算是好了。”   启明帝喝了两口参茶,抬眼看了看皇后,龙颜不悦,皇后赶忙收敛面上笑容,岔开话题:   “前些天淑妃来与我说起承王殿下,是该要立王妃的年纪,我不敢为承王做主,不知陛下可有属意的承王妃人选?”   启明帝问:   “怎么,淑妃那边找你商量,没给出人选吗?”   皇后说:“给了的。但那几位人选臣妾都一一见过,家世都说得过去,就是这容貌方面都不太出色,也不知承王嫌不嫌弃。”   “娶妻娶贤,容貌次之。”启明帝说。   皇后赞同:“是,陛下说的不错,但若有那种既贤惠,容貌又好的岂非更佳?陛下见多识广,看人精准,若有更合适的人选推荐,想必淑妃定会很高兴。”   启明帝将参茶喝完,皇后赶忙起身接过空碗交给宫人,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启明帝,启明帝掖过唇角后说:   “朕知道了,会派人留心的。”   “是,谢陛下体谅。”皇后行了一礼,坐下又将目光落在秦砚身上,笑容满面道:   “说起来,康平王的年岁比承王还要大些,早年因腿疾耽搁了婚事,如今腿疾痊愈,王爷别嫌我这个当大嫂的多事,你那王府里也该有个女主人了。”   秦砚在一旁默默收拾棋子,都没打扰他们夫妻说话,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   启明帝满脸写着看戏,皇后则一脸殷切看着自己,秦砚干咳一声后说:   “臣弟暂时没有属意之人。”   皇后眉目一动,试探着问道:“当真?王爷别是不好意思说吧?”   秦砚不解:“皇嫂指的是……”   “宣宁候之女啊。”皇后直言:“本宫看得出来,王爷对她很是不同。”   秦砚愣住,启明帝则略有不满,疑惑问:“她?你也喜欢贺家那丫头?”   “我……”秦砚刚要回答,就听皇后打断道:   “他若不喜欢,当年怎会特意将宅子买在宣宁候府旁边;他若不喜欢,又怎会在离京时,把那么贵重的宅子无偿赠与贺小姐;他若不喜欢,前几日又怎会特意拎着酒水上宣宁候府去拜访?”皇后笑问:“陛下何时见过王爷对别家女子那般上心?”   启明帝惊诧:“他竟做了这么多?怎么朕都不知道?”   皇后说:“陛下日理万机,哪管得了这些小事。”   启明帝拧眉道:“那丫头小时候朕倒是挺喜欢的,没想到大了生成那副好模样,不过吧……”   后面的话启明帝没继续说,皇后却明白他的意思,接续说道:   “不过到底是半路归家的,身份上有点瑕疵,但若是王爷真的喜欢,立个侧妃倒是够的。陛下觉得如何?”   启明帝思虑万千:“侧妃啊……”   “陛下莫不是担心宣宁候不愿?说起来能把女儿嫁与皇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宣宁候又岂会不愿,届时只要一道赐婚圣旨,他……”   秦砚听皇后越说越离谱,眉心蹙起,沉声解释:   “并非如此。皇嫂误会了!另皇嫂之言,恕臣弟不敢苟同,将女儿嫁与皇家并非是众人所愿,皇嫂身为皇后,岂能说出此番令功臣良将心寒的挑拨之言?”   秦砚语气沉重,当面指责皇后语失,皇后面色一凛,无言以对。   启明帝没管皇后高兴与否,问秦砚:“怎么,其实你并不属意那丫头?”   “皇兄,平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唤我师父,我与她并非皇嫂所言的那种关系。”秦砚从棋台座椅起身,对启明帝躬身行礼道:   “不过臣弟今日入宫,确实也与平乐有关。”   启明帝啧了一声:“不还是为了她。你究竟怎么想的?”   “臣弟想正式收两个徒弟,一个是禁军四品带刀左领方连胜,开元年间的武状元,此子为人忠厚,性情豁达,两年前便说想拜我为师,但彼时臣弟腿疾难愈,不曾应他;另一个便是宣宁候之女贺平乐,她力拔山河,天资聪颖,几次三番与臣弟涉险,还曾救过臣弟性命,早年我与她便是师徒相称,却一直没个正式的拜师礼,总觉得亏欠她了,便想入宫来请示陛下,望陛下准许。”   秦砚将想法和盘托出,启明帝听得是云开雾霁,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请旨赐婚贺家那丫头,一切都好说。   按理说那丫头是宣宁候之女,身份也算匹配,只是年纪尚小,又生得那副模样,甚至还有不少因为她闹到启明帝面前的,这样一个在官家面前挂了号的小祸水,他确实不太情愿赐婚给亲弟弟。   “原来是想收徒啊,好,依你!”启明帝爽快答应。   秦砚得了旨意,便请辞出宫,他离开勤政殿后,皇后赶忙为自己解释:   “陛下,臣妾并非想挑拨……”   没等她说完,启明帝便打断她:“行了,你确实不该那样说,康平王说得不错。”   皇后自知失言不敢辩解,跪地哭泣请罪:   “臣妾知错。臣妾一心想与康平王和解,为太子积德,不想操之过急,反叫康平王误会。”   启明帝道:“行了,起来吧。”   皇后泣不成声,启明帝终究于心不忍,叹息道:“太子有错,需他自己承担。”   “太子已经知错,在太子府中日夜忏悔,太子妃终日以泪洗面,连身边伺候的奴才都敢怠慢,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陛下不若干脆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给块封地将他逐出京城,让他在封地里自生自灭算了。”   皇后说到激动处,连废太子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启明帝大怒:   “够了!你说这话可是真心?以为朕不知道你与信国公在背后如何为太子筹谋吗?若你是真心明日叫信国公写封求废太子的折子递上来,朕便允了你的要求又何妨?”   皇后没料到启明帝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惊得她连继续哭诉都忘了:   “陛下……”   启明帝怒道:“朕近来不想再见你,汤也不必送了!回去好生反省反省。”   皇后见启明帝动了真怒,哪里还敢多言,闭嘴磕了个头后便颓然出殿,失魂落魄回自己寝宫反省去了。   **   贺平乐换了装扮到巡城衙门找方连胜,上回匆匆一面,有些话没来得及说,所以今天她又来了。   今天比上回顺利,跟守卫说了来意后就被放行,甚至还客气地为她指路,虽说上回来人家守卫总体也挺客气,但贺平乐敢肯定,绝对没有今天这么客气。   守卫把贺平乐送到方连胜所在处,还代她向里唤了声:   “方左领,您朋友又来看您了,就是您上回交代过的那个。”   贺平乐了然,怪不得守卫对她客气了不少,原来是方连胜交代过啊。   很快听见内里传来应答声:   “来了。让他在院里稍等我会儿。”   守卫看向贺平乐,贺平乐主动说:“成,我在这里等他,多谢这位大哥引路。”   “不敢不敢,方左领高升了,您是他的朋友,给您引路是咱的荣幸。”守卫说完便推出院子。   贺平乐蹙眉一拧,高升了?   这时方连胜从里面搬出一口箱子,有点吃力的样子,贺平乐见状赶忙上前帮忙,单手就替方连胜把箱子给提了起来,在方连胜震惊的目光中问道:   “放哪儿?”   方连胜呆呆指了指院子里一块空地,贺平乐按照他要求的把箱子摆过去,方连胜跟在后面佩服道:   “贺老弟真是力拔山兮。”   贺平乐拍了拍手上的灰,豪爽道:“这算什么,方大哥这是要搬家了?刚才守卫说你高升,不知高升去了何处?”   方连胜也不隐瞒,对贺平乐道:   “禁军处。你知道康平王吗?我去禁军当差,他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贺平乐心中冷笑:呵,冤家路窄的康平王!她怎么不知道?简直太知道了! 第60章   方连胜觉得贺老弟听到‘康平王’三个字之后,黑黑的脸部表情就不太对了,遂问:“怎么?”   贺平乐摇头道:“他呀,我知道!”   “你这语气……不会跟王爷有仇吧?”方连胜问。   “有仇谈不上,但也不待见。”贺平乐说,方连胜惊讶,想接着问缘由,被贺平乐打断:   “不说他了,先恭喜方大哥高升。”   “多谢多谢。”方连胜拱手回礼后问:“不知贺老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贺平乐这才想起自己的正式,从腰带上摸出一把小飞镖,说:   “你教我那招翻云手,我总是学不会,想再来请教一下,这手究竟是怎么转的?”   自从在秦砚面前露了一手后,贺平乐像是打开了世界新大门,更加热衷练习暗器功夫了,反正现成的师父在这儿,有不懂的就多问问。   方连胜让贺平乐演示一遍,想找出她动作的不足之处,然而她发现贺平乐的动作挺标准的,可出镖的时候却总会停滞。   看过三遍仍未找出问题,方连胜说:   “这我得研究一下才行。”   贺平乐说:“好吧,那你急着帮我想想,等你忙完这阵子,休沐的时候派人到有间酒坊留个话,我经常去那边。”   方连胜应声后,亲自把贺平乐送出巡城衙门,等贺平乐走出转角后才回身回到小院。   吸了两下鼻子,方连胜觉得院子里有花香,可衙门的院子里并没有养什么花,并不是今天突然这么觉得,而是每回与贺老弟见面后就会有这种余香残留,像姑娘家的胭脂,可贺老弟是个孔武有力的黢黑男子,又怎会用姑娘家的胭脂呢?   揉了揉鼻子,迟钝的方连胜把心中疑虑挥去,继续收拾东西去。   **   端午节前夕。   奉恩公府的嫡长徐思慧在百花园中办赏花宴,邀请了半数京中年龄相仿的闺出席。   徐小姐与贺平乐同岁,不仅出身高贵,还八面玲珑、学富五车,是京中有名的才。   据说当年皇后娘娘曾私下向奉恩公夫人提亲,欲聘徐小姐为太子妃,但彼时徐小姐尚且年幼,奉恩公多有不舍,便婉拒了皇后娘娘,若是徐家当年同意了,那便没有如今清流世家出身的太子妃什么事了。   不过如今太子被圈禁,徐家怕在背地里不知道多庆幸当年的选择呢。   百花园是奉恩公府在御街附近的私人园林,徐家人不住在里面,叫专人照料。   园子的名字叫百花园,但里面的花可不止百种,据说有上千种花品,姹紫嫣红,端午前后是大部分花的最佳赏花期,每年徐家在这个时候都会办一场赏花宴,不过到去年为止还是奉恩公夫人出马开设,今年就是徐小姐亲自上阵了。   世家大族的子之所以在待人接物方面更周致妥帖,便是在家族中经历得多的缘故,寻常人家的子不是没这个能力,而是没有这份机会。   御街上段禁行,中段官行,后段可为百姓行,两边商铺林立,虽不如朱雀街上热闹,却也行人如织。   不过徐家为了赴花会的宾客能顺利通行,早早在御街上设了专行马道,又派出不下百余家仆出街引导,来往豪车软轿云集,如此大的阵仗,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贺平乐乘坐的是邱氏的马车,邱氏如今醉心酿酒,打发时间的无效社交少了很多,以至于这辆当年花重金打造的豪车停在家中无用武之地,于是乎,不管是叶秀芝出门还是贺平乐出门,邱氏让她们统统用这辆。   她从马车上跳下,返过身去扶碧溪,可把碧溪给吓坏了,连声说着‘使不得’,手脚并用从马车下来。   进门的时候遇见沈馨雅一行,三年前在外见面,她们还会与贺平乐打一打招呼,甚至有时也会邀请她出席一些她们的内部活动。   但自从三年前秦砚离京后,她们便不再理会贺平乐,理由可想而知。   从前她们对贺平乐客气,看的是康平王的面子,因为那时贺平乐对外宣称是康平王的弟子。   后来的情况就不用多言了,秦砚不辞而别,贺平乐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种关系已经不能用不熟来形容,可谓生疏,侧面印证了贺平乐所言为虚。   得月楼以后,不时有贺平乐攀附权贵不成反被打脸的传闻,而追究源头,正是沈馨雅一行口中传出。   贺平乐开始还想辩驳几句,后来就懒得说了,毕竟人家说得也没什么不对,康平王那种尊贵的大腿,又岂是她能抱上的。   沈馨雅将贺平乐上下打量两眼后,便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其他人紧随其后,愣是没一个与贺平乐打招呼的,连点头问候都没有。   贺平乐见邱桐也在,便出声唤住她:   “邱桐,伯爷身子好些了吗?”   舞阳伯夫人生辰当晚,舞阳伯被气得吐血,贺平乐有些愧疚才关切问。   谁知邱桐是冷冷凝视她一眼,不仅没回答,连脚步都没有停下,那画面看起来就像是贺平乐腆着脸套近乎却没套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什么人嘛?邱家小姐怎的这样傲慢!”碧溪在贺平乐身后抱不平。   贺平乐无奈叹息:   “走吧。”她就不该多此一问。   入了百花园,各种奇花异草映入眼帘,五彩缤纷的世界令人心醉,花香扑鼻而来,花间飞舞的蝴蝶那样欢快,这美好的画面让贺平乐很快就把不开心抛诸脑后。   徐思慧作为主办方,客气周到的照顾着每一位客人,来到正在欣赏两株并蒂牡丹的贺平乐身边,介绍道:   “这是来自西域的花种,起先还不太适应京城的气候,花匠们给搭了棚子日夜看护才长大。”   贺平乐回身,与徐思慧互相见礼后才赞道:   “这牡丹确实好看,我在外面可没见过朵儿这么大的。”   徐思慧掩唇浅笑:   “贺小姐谬赞。若是贺小姐喜欢便移植两株回去。”   贺平乐说:“我是真喜欢,但还是别移植了,我粗手笨脚的养不好花,让它们在这里盛开就很好。”   她说得坦诚,徐小姐便没再坚持赠送,换言相邀:   “贺小姐是爱花之人。不移植回去的话,那今后欢迎你常来百花园看看。”   贺平乐应声:“嗯,那我先谢谢徐小姐。”   徐思慧颔首点头:“那贺小姐慢慢欣赏,咱们有空再来论花。”   贺平乐知道她还要招呼别的客人,道:“好,徐小姐请。”   徐思慧离开后,贺平乐又欣赏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因为好看的花实在是太多了。   今日百花园中的花王是一盆名贵的白兰花。   兰草开花不稀奇,但能开得这么大这么多的兰花可不多见,更别说开出的兰花每一朵都白如雪,没有丁点瑕疵,质地好似上等羊脂白玉,光泽饱满。   白兰花放在高凳上供人观赏,不时传出赞美之声,贺平乐看不出花的品种有多名贵,她能直观的评价花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这株白兰花不用多言,是放在那里就有一种超脱其他花朵的气质,令人倾倒。   “真好看。”她对碧溪说。   碧溪闻言附和:“小姐说得对。”   这对话一听就知两人都是半吊子,相视一笑后便打算离开,把位置让给更懂欣赏兰花的人。   谁知贺平乐刚要转身,就遇见沈馨雅一行也来欣赏白玉兰花,她们听见贺平乐主仆的肤浅对话,不禁发出轻蔑的笑。   “贺小姐也来赏花?”沈馨雅淡淡开口:“你看得懂吗?”   “看不看得懂我也看了,你有什么意见?”贺平乐反怼,在沈馨雅开口回击前追加一句:“有意见也给我憋着!”   她这人的脾气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犯我一尺,我犯人一丈’,绝没有忍气吞声这回事。   邱桐冷声嘲讽:“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贺平乐忍无可忍开喷:   “邱桐你是有毛病吗?我看一眼这花就是暴殄天物了?这花配给你们欣赏吗?好歹你也叫我祖母一声姑奶奶,你想巴结人家自己悄悄巴结就好,我又没拦着你,还是你觉得让我丢了脸,就能显得你更高贵些?”   “你!”邱桐的脸瞬间胀红,倒是给她增加了丝丝人气儿,省得她总觉得自己是云端的仙,高高在上不自知。   沈馨雅见自己这边气势减弱,故意对贺平乐问:   “贺小姐怕是忘了自己当初怎么攀附的了?需要我提醒你吗?”   说起这件事,贺平乐就哑了。   沈馨雅一行觉得贺平乐的七寸被死死拿捏,开始笑得肆无忌惮起来。周围宾客们不明就以,纷纷对这边闹矛盾的姑娘们投注目光。   贺平乐想解释,又觉得犯不着,也无从解释,能憋着气转身离开白玉兰的观赏地。   “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   碧溪知道自家小姐受了委屈,提议道。   贺平乐却说:“干嘛回去?还没吃饭呢!”   她是来赴徐家的宴会,又不是沈家的,凭什么被人说两句她就要离开?沈馨雅她们越是针对她,她就越要留下,膈应膈应她们也是好的。   不过今日之后,沈馨雅她们怕是找到了应付贺平乐的窍门,旧事重提就能让贺平乐觉得理亏,进而被压制,被嘲笑!   说起来,也不能怪沈馨雅她们,要怪就怪秦砚!正是他的不信任和冷漠才让贺平乐平白受了三年的质疑和委屈!   回来找过她一次,就再没出现过!   可见他那晚说的抱歉也没什么诚意! 第61章 (补章①)·   百花宴后一切如常。   第二日一早,贺平乐穿着一套骑马服在院子里勤学苦练飞镖暗器,这俨然成了她每天早上的习惯。   刚把两支射在靶子边沿的飞镖捡回来,碧溪就匆匆跑入院子,咋咋呼呼道:   “小姐,外面,外面,外面……”   贺平乐心平气和,问:“外面怎么了?”   “外面来人了,都,都是宫里的,说是要传圣旨,侯爷让我还叫你出去。”碧溪喘气传话。   贺平乐纳闷:“宫里传圣旨?干什么的?”   碧溪摇头,忽然露|出一个惊恐的神情,巴着贺平乐的胳膊问:   “小姐,不会是陛下看上你,要带你进宫做娘娘吧?”   贺平乐满头黑线,没好气白了碧溪一眼,斥道: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帮我拿套衣服去。”   贺平乐换好衣服去门外接旨,亲爹亲妈早就赶到门外,她和邱氏在门边汇合。   宣宁候府的人都聚集后,宫中天使宣旨,圣旨内容跌破所有人的预料,竟然是一封正儿八经的收徒圣旨。   康平王要在端午节那日,在康平王府大宴宾客,正式收宣宁候之女贺平乐为徒。   贺平乐傻了。   把圣旨颠来复去看了好多遍,才确定这是真的。   秦砚要正式收她为徒……   这是为何?   难道只因那晚贺平乐的一句没敬茶,没磕头,不是正式师徒的话吗?   这么想着,贺平乐把圣旨往贺啸天手里一塞,自己提着裙摆就往康平王府的方向跑去。   三年来,她有意无意经过了无数次前往康平王府的路,真正到了王府门外,看见头顶那块写着‘康平王府’字样的匾额后,甚至产生倒退的想法。   可她刚要走,王府门内就走出一个熟悉的人。   老管家一眼就看见在门外徘徊的贺平乐,满面欣喜的迎向她,亲切唤她:   “贺小友。”   见到熟人,贺平乐不好意思走了。   “福爷爷好。”   老管家拉着贺平乐上下打量,像长辈对久别重逢的晚辈那样,热情又殷切:   “多年不见,贺小友长大了,个头都比我高了,真好。”   贺平乐腼腆一笑:“福爷爷倒是分毫没变。”   老管家乐呵呵说:“怎么没变,成老倭瓜了。”   贺平乐被逗笑,老管家问她:“贺小友是来找王爷的吗?”   “我……”   贺平乐正要摇头,就被老管家直接拉走:“走走走,王爷在府里呢,我带你去找他!”   老管家一路把贺平乐拉到一处低调奢华的院子外,高声唤道:   “王爷,快看谁来了。”   贺平乐很想问他要不要通传,可老管家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说完那句话都没等里面传出声音就直接把贺平乐给拉进院子了。   走过院门就是一片翠竹园,不知哪儿来的风把竹叶吹响,沙沙簌簌的。   忽的一道白色身影从竹林间闪过,如虹的剑气挥洒而出,矫健身姿如过江蛟龙,所到之处,竹动叶飞,气势万钧。   他的长剑仿佛对竹叶有着无解的吸引力,竟用竹叶挥舞出剑气的形状。   贺平乐瞪大双眼,总算明白人家为什么说康平王文武双全了,就这功夫简直俊到家了。   秦砚练完一套剑法,几个鹞子翻身,踩在竹子上稳稳落到贺平乐面前,右手随便一抛,长剑便‘咻’地飞入摆在石桌上的剑鞘中。   贺平乐怀疑他在炫技,但没证据。   “你怎么来了?”   秦砚只着一袭单衣,略带薄汗的样子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冷了。   贺平乐指了指旁边说:   “福爷爷带我进来的。”   秦砚挑眉,贺平乐这才发现刚才几乎强买强卖把她拉扯进王府的老管家不见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还在来着?”贺平乐解释。   秦砚点头‘哦’了一声,也不知相不相信。   他走向石桌,直接拿起茶壶喝了两口,见贺平乐还站在原地,唤道:   “你踩蚂蚁呢?过来啊!”   贺平乐突然有点忘了自己来干嘛的,被他那套帅气的剑法给弄迷糊了,甚至生出一种,要是他肯教的话,那前面的恩怨就一笔勾销的想法。   期期艾艾走过去,秦砚放下茶壶,对贺平乐指了指她身后。   贺平乐不解:“什么?”   秦砚又指了指:“衣服。”   贺平乐转过头,就看见秦砚的外衫挂在一根细竹上,走过去替他把衣服拿下来,乖乖递给了他。   秦砚将外衫展开抖了抖,披在身上问贺平乐:   “圣旨到了?”   提起圣旨,贺平乐终于想起正经事,问秦砚:   “你什么意思?突然说收徒,你问过我吗?我同意了吗?”   秦砚直问:   “你不愿意?”   贺平乐一窒,‘不愿意’三个字没舍得说出口,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是你问都没问我。”   秦砚愣了片刻,问:“那我现在问你,你可愿意?”   “我……”贺平乐服了这人的直接:“圣旨都下了,我不愿意你还能让圣旨收回去啊?”   秦砚认真考虑了一下,回道:   “倒也不是不能。”   贺平乐:……??   秦砚盯着贺平乐板着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脑门,道:   “开玩笑的,别当真。”   贺平乐揉着无端被拍了一下的脑门儿,觉得这人如今定是恢复了些原本性情。   “就是怕你不愿意,我才特地去请了旨,你就当为了宣宁候府,答应了吧。”秦砚说。   贺平乐感觉得出他是在给自己架台阶,顺势而下,低头撵着脚尖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秦砚见她这样,暗自松了口气,这就算是哄好了吧?   “对了,还有件事与你说。”秦砚说。   贺平乐疑惑:“什么?”   “此番收徒还有一人,他想做我弟子比你早,是你师兄。”秦砚说:“他叫方连胜,是你认识的人。”   贺平乐原本没在意,多个师兄就多个师兄呗,可一听见师兄的名字就愣住了,方连胜……是她认识的那个方连胜吗?   “他,做我师兄?”贺平乐瞳孔剧震。   秦砚点头:“嗯,他比你早。”   贺平乐脑子有点乱,秦砚说方连胜比她早是什么意思?还有他是怎么知道方连胜和她认识的?   方连胜比她早,早在哪里?   贺平乐脑中灵光一闪,手不禁放到藏在腰间的那枚飞镖上,内心仿佛有千万头野狗跑过,不——会——吧——   “方连胜的暗器……不会是你教的吧?”贺平乐艰难的问出这个问题。   秦砚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是。”   那晚在贺家的饭厅花园中,见了她出手时的动作秦砚就觉得非常熟悉,之后才想起方连胜这个人。   贺平乐不淡定了,转过身蹲下去抱住脑袋,想在地上找一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她在秦砚面前洋洋得意的技能,根本就是秦砚自创的可还行?   这打击参天大树也遭不住啊,更别说她还只是一棵小树苗!   而始作俑者此刻却像没事人般蹲在她身旁,慈爱地看着自己。   贺平乐问他:“我还能反悔吗?”   秦砚遗憾摇头:“不能。”   贺平乐死心,摇摇晃晃站起身,垂头丧气往外走。   走了几步,秦砚唤住她,贺平乐不耐烦地回身:   “干嘛?”   拜师要过两天,现在她还不用对他客气。   秦砚善意提醒:“你师兄好像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贺平乐又觉得被一股狂风扑面洗涤,是啊,方大哥那边该怎么解释呢?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贺平乐没有回答,而是气闷闷的离开了。   秦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半月门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回想她先前震惊到双目圆睁的表情,秦砚忍不住发笑。   韩幸之拿着擦汗的毛巾走过来,原本他在王爷练完剑就该把毛巾送来,但老管家拖住了他,一直把他按到贺小姐离开才放他过来,而现在很显然,王爷已经不需要他手上的毛巾了。   “王爷既然想替贺小姐正名,为何不单独收她入门?”韩幸之问。   他们回京之后,王爷便派他去查了查贺小姐这三年间发生的事,知道当年因为王爷不辞而别,让贺小姐饱受争议,也许是有人刻意散播,总之现在京中贺小姐攀附权贵的名声甚嚣尘上。   王爷觉得一个个解释起来费力又麻烦,便想用一场盛大的收徒仪式让三年间的种种流言不攻自破,给贺小姐一个名正言顺的师徒身份。   都已经为贺小姐做到这份上了,何须再多加一个弟子,韩幸之不是很明白。   秦砚用毛巾擦了擦手,回道:   “我早就想收方连胜,不过顺道罢了。”   说完秦砚便抛下毛巾,再次拔剑飞身入竹林,潇洒如风的身影翩若惊鸿。   老管家缓步走来,老神在在的与韩幸之解释:   “你呀!还是不懂人心难测。”   韩幸之问:“何意?您老指教。”   老管家心情好,便与他分说分说: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康平王的弟子身份惹多少人眼红,多个人为贺小姐分担不好吗?”   韩幸之恍然大悟:   “也对!”   不过说完仍有疑惑,说:“但我怎么觉着好像还有哪里不对。咱们在西域的时候,王爷几乎日日都要听一听与贺小姐相关的事儿,那样子可不像是只想收徒……”   老管家被韩幸之的话给说笑了,在他后背拍了几下,忽的变脸说了句:   “等着看吧,有些人今后定会后悔!”   说完,老管家便哼着小曲儿,悠闲在在地走了,留下韩幸之独立林间思考新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补章①。 第62章   五月初五那日,康平王府大宴宾客,这可是件稀罕事。   要知道,康平王府除了开府那日宴过宾客之外,就再没有办过什么宴席,因此尽管康平王府的请柬送到各家手中的时间有点仓促,却没有不出席的回馈。   拜师宴如约举行。   贺平乐跟在方连胜身后对坐在椅子上的秦砚行礼,二人敬茶,秦砚领受,送师父礼,然后再领着二人向难得正经的齐时邈行礼。   齐时邈受礼后嘱咐:   “我龙象门规矩不多,只望二位坚守璞玉浑金之质,博施济众,济弱扶倾。”   方、贺二人领命,至此礼成开宴。   一道道珍馐送上桌,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海里游的,满目珍馐,炊金馔玉,规格堪比御宴,令人咋舌,要不是今日来赴宴,京中人都快忘了康平王的母妃乃江南顶级富贾出身,曾以半数身家先帝开凿江南河道,解救万民之灾,再以半数身家嫁妆,把自己风风光光的嫁入了皇宫,让先帝她开设先例,入宫即四妃之首。   因这件事,当年御史台可没少上折子参奏,被先帝一一驳回,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德妃有钱有貌有才,功盖千秋,与朕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们这些喷子多嘴?   而先帝去了之后没两年,德妃娘娘也去了,留下身后万贯家财给年近五岁的康王秦砚,没人知道德妃究竟留了多少钱给康平王,只知道很多很多很多。   德妃去后,今上继位,第一件事就是把康平王接到身边抚养,下达的第一道圣旨就是给康王的封号加了一个‘平’字,晋升康平亲王。   宴席中,方连胜忍不住往坐在身旁的师妹看,倒不是因师妹长得太好看,而是他总觉得这个师妹好像在哪儿见过。   贺平乐感觉到方连胜的目光,表面从容淡定,心中慌乱不已,秦砚先前带着他们敬了一圈酒就回后院换衣裳去了,他向来精致,一顿酒要换两三趟衣服,讲究的很。   眼角余光瞥了两眼方连胜,见他还在疑惑打量自己,贺平乐暗自哀嚎:拖延症害死人啊。   她收到圣旨后就到王府来找秦砚,知道秦砚不是只收她一个,还有方连胜。   在路上她就一直在想怎么跟方连胜说这件事,回去之后,亲爹拖着她去给供起来的圣旨磕头谢恩,后来她就忘记了要去解释,等想起来已经是深夜,深夜去解释显然不合适,于是她翻了个身继续睡,第二天她就顺理成章把解释这件事给抛诸脑后。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把最佳解释期给拖完了。   悄悄往旁边的方连胜看了看,正好赶上方连胜看她,师兄妹四目相对,无言的尴尬弥漫四周,贺平乐深吸一口气,主动端起酒杯对方连胜敬道:   “师兄,我敬你。”   方连胜慌忙举杯:“师妹客气,请。”   说完,方连胜将杯中酒一口饮进,谁知喝得急了些,呛到咳嗽,贺平乐见状赶忙送上帕子:   “师兄没事吧?”   方连胜摆手不敢接贺平乐递给他的帕子,被贺平乐强硬塞到他手中,指了指他的前襟,方连胜这才知道酒水洒了些在衣服上,只好接过手帕对贺平乐拱手道谢。   同座主桌的叶秀芝悄悄在桌子下面掐了掐丈夫的腰,贺啸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闺女和她师兄举止亲近,竟然连自己的手帕都肯递给他用。   贺啸天还记得自己上回喝醉了酒,没等到回房就在院子里吐了,那时想借闺女的手帕擦擦嘴,被闺女严词拒绝,他可是亲爹啊!   “咳咳。”贺啸天干咳两声后对方连胜问:“那个……方左领是吧?”   方连胜见贺啸天与自己说话,赶忙起身行礼:“是的,侯爷。”   贺啸天抬手让他坐下说话,方连胜领命,腰杆依旧挺直,贺啸天问他:   “听说你不是京城人士,家乡何地啊?”   方连胜说:“回侯爷,我老家是杭州的,现在全家都来了京城。”   贺啸天点头,又问:“哦,家中有几口人啊?”   方连胜略微迟疑后说:“十一人,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外加三个老仆。”   “哦,人口还挺简单。”贺啸天说。   就在方连胜以他问完了,准备喝口水压压惊时,贺啸天又问了句:   “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方连胜据实相告:“回侯爷,我父亲在西城开了家武馆,母亲便是做些后宅事。”   “西城我倒是常去,武馆叫什么名字,我看看见没见过。”贺啸天说。   “是。叫连胜武馆,因着我武功是父亲教的,他觉得教出个武状元很好,就用了我的名字……”方连胜说到此处时有些腼腆,但神情坦荡,谈吐清晰,看得出来是好人家教出来的孩子。   贺啸天觉得很满意,连连点头:   “连胜武馆,好像是有这么一家,在北望桥东是吗?”   方连胜笑答:“是的是的,北望桥东第三家就是我家武馆,侯爷有空可以去馆里坐坐。”   贺啸天爽快应下,拿起酒杯跟方连胜喝了一杯,方连胜一口饮尽,刚放下酒杯,贺啸天又要发问:“那个……”   不过这回话没说完酒杯贺平乐给打断了,她语带埋怨:   “爹,你六扇门的吗?想把人家家底都盘问出来不成?”   贺平乐忍他很久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活像盘问女儿的相亲对象似的,要不制止,没准他连人家祖宗十八代都要盘问。   贺啸天被闺女怨了也不气,解释道:   “爹就问问,方左领成了你师兄,那以后不就是自家孩子了。”   方连胜闻言慌忙起身行礼谢过,贺平乐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不说清楚于心难安,于是在桌子底下踩了方连胜一脚,方连胜不明所以看向她,贺平乐在桌子底下对他招了招手,然后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方连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贺平乐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与贺啸天夫妇说了一声后,才跟在贺平乐身后去。   贺啸天没想到这俩孩子竟然明目张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也想起身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被叶秀芝按下。   “他们……”贺啸天指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叶秀芝摇头:“在王府里你怕什么。”   贺啸天想想也是,师兄妹说两句话也正常,叶秀芝却满心疑惑,凑近贺啸天问:   “你觉不觉得平乐对她那师兄不一样?”   贺啸天看向妻子,叶秀芝低声道:“难道一直以来,我们都误会她了?其实她对王爷并不是那种……”   这个问题,贺啸天也迷糊了。   **   王府后花园。   方连胜跟着贺平乐来到一隅竹圃旁,贺平乐忽的停止脚步,方连胜差点撞上,幸好他身手敏捷,在快撞上前一刻收住脚步。   贺平乐回身看着他,看得方连胜以自己脸上有什么脏污,擦了擦脸后问:   “师妹,你找我来做什么?”   贺平乐干咳一声后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连胜呐呐道:“师妹啊。”   贺平乐摇头:“今天开始才是师妹,我说的是今天之前。”   方连胜不解:“今天之前……你是宣宁候的女儿。”   贺平乐暗自一叹,用腰间摸出一支飞镖递给方连胜,方连胜接过飞镖,前后翻看了一圈,问:“这飞镖怎么了?”   这也太迟钝了!贺平乐心道。   夺回飞镖,顺手往不远处的一棵斑竹上一射,飞镖扎入斑竹,贺平乐问:   “看出来了吗?”   这招是方连胜教的他当然能认出,于是他呆愣愣地在斑竹和贺平乐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后,惊讶问道:   “你是贺老弟……”方连胜顿住,贺平乐鼓励得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方连胜震惊过后大喘气道:   “的妹子吗?”   “……”   贺平乐一声叹息:“我家就我一个。”   “那你怎会贺老弟的这手飞镖?”方连胜问。   贺平乐沉默片刻后,直接揭晓谜底:   “我就是他!”   “……”   这下轮到方连胜沉默了。   贺师妹,贺老弟,贺师妹,贺老弟……两张一黑一白的脸在方连胜面前交错,终于合二一,成了眼前贺师妹的模样。   他就说在哪里见过贺师妹!   只是一直没往贺老弟身上想,毕竟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一个黑面糙汉,一个娇软美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啊。   可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又似乎没那么不能接受。   “原来你就是贺老弟,哎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方连胜一激动,便像往常那般拍在贺平乐的肩膀上,谁知手掌接触到她身上绫罗纱缎裙的那一刻又反应过来,但那时他已经拍完了。   赶忙撤回手掌,连声说:   “抱歉抱歉,我一时激动。”   贺平乐知道他的,见他拘束窘迫,便也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无妨无妨,只要师兄不怪我先前隐瞒身份就好。”   方连胜性子爽直,虽然有点震惊他的贺老弟怎么就变成了贺师妹,但大丈夫自然不会斤斤计较。   “贺师妹隐瞒身份定是有不能说的原因,我不怪你!”   贺平乐就欣赏方连胜这种坦坦荡荡的性格,听他亲口说出‘不怪你’三个字,压在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下,心情一好,便又如往常那般哥儿俩好地拍了几下方连胜的手臂。   两人相视一笑,纯真自然,没心没肺。   然而看在某些刚从房里换好衣裳出来的人眼中却似乎是别样的滋味。 第63章   秦砚换了身衣裳出来走在回廊上,远远看见贺平乐走入园子,以为她是来寻自己,正要快步上前,就见大弟子方连胜也随即出现,两人在一片翠绿的青竹前停留。   秦砚也下意识停下脚步,太突然差点让紧随其后的老管家撞上,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也看见了在竹林边说话的二人。   贺小友不知说了什么让方左领很是惊讶,然后贺小友娇羞跺脚……然后两人就相识而笑,你侬我侬了,这画面震惊老管家一百年。   “王爷,贺小友不会移情别恋了吧?”老管家忧心忡忡道。   秦砚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   “走吧。”   看到平乐掷飞镖后秦砚便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平乐这些年以男子的身份与方连胜兄弟相称,如今做了师兄妹,自然要把话说清楚,这没什么。   秦砚这么告诉自己,试图压下看到平乐与方连胜相视而笑画面的不高兴,原本很成功,他如常坐回席位,端起酒杯与贺啸天碰了碰,正要喝的时候,看见那两人并肩而来,旁若无人,有说有笑。   秦砚:……   “你们师兄妹说什么悄悄话去了?”等贺平乐坐下后,叶秀芝问。   贺平乐与方连胜递去一个‘不告诉他们’的眼神,方连胜傻笑着回应,叶秀芝觉得奇怪,往身旁丈夫看去,贺啸天喝了口酒,摇头示意她别管了。   “师兄,喝酒。”   贺平乐拿起酒壶为方连胜斟酒,两人小杯一碰,默契十足。   “你们俩只顾自己喝,却把师父放在一边,还有没有规矩了?”贺啸天说着给秦砚斟了杯酒,示意二人敬他们师父。   二人会意,端着酒杯同时站起身,同时对秦砚举杯,同时说出:“我们敬师父。”   秦砚与他们举了举杯后,两人又同时将杯中酒饮尽,这同步率让秦砚出一种‘二位新人给长辈敬酒’的错觉,于是更不爽了。   接下来的半场拜师宴,贺平乐和方连胜仿佛自成结界,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尽管大多都是贺平乐在说,但方连胜也总能恰到好处的给出回应。   他这表现让秦砚忍不住心想:这小子在跟姑娘说话这方面的天分比他的武学天分高多了。   而平乐也是,何时见她对其他男子这般颜色,那种眼神和笑容,从前都是对自己时才有的吧。   **   是夜,王府宾客散尽,仆婢们集中在前院收拾,后院十分清净。   秦砚洗漱过后,披发在房门外吹夜风,尽管极力克制,但今天这场拜师宴着实令他有些心堵,主要就是从意识到平乐与方连胜过分熟稔开始的。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带点,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老管家端着茯苓茶来,见秦砚站在风口,走过去说:   “王爷,夜风凉,当心风寒。”   秦砚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便将杯子托在手里不喝了,老管家见状问答:   “王爷有心事?”   秦砚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老管家说:“先前贺小友是跟方左领一同离开的,这师兄妹今日才刚认识,竟比人家相处几年的师兄妹感情还要好些。”   秦砚只觉心上一刀,平乐跟方连胜可不就是相处了几年嘛,还是他不在京里的时候。   “她没跟宣宁候夫妇一起走吗?”秦砚借着喝茶问了句。   老管家心如明镜,笑着回道:   “一起走的,方左领送他们一家回去的,真是个好师兄。”   秦砚想象着贺家一家三口加方连胜一起走的画面,心塞到连茶都喝不下去。   把茶杯放回老管家手中的托盘上,秦砚裹了裹披在肩上的外袍继续望天,想用月朗星稀的夜色冲淡一些坏心情,可惜黑天无星,明日落雨。   更郁闷了。   “不必守着了,都去睡吧。”秦砚这般说完,便想裹着衣服进房。   老管家追他到房门口,问:“王爷这就睡了?”   秦砚以为他问要不要熄灯,便回了句:“留着吧,我自己熄。”   “不是的。”老管家把托盘交给院子里一个护卫,而后跟着秦砚进房,从衣袖中抽出一本卷起的书册,将之递给秦砚,说:   “老奴近日得了两本好书,虽写的是儿女情长之事,但文辞犀利,读之微妙,斗胆荐给王爷一读。”   老管家是宫廷出身,文学素养还是很高的,少时秦砚常读他推荐的书。   不觉有他接过书册,书面封皮上是一行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看来颇具韵味,秦砚收下道:“好,多谢。”   赠书后,老管家躬身告辞:“那王爷早些睡,老奴告退。”   秦砚送老管家到房门口,等他出去后顺便将房门关上,原先他就是准备在房里看一会儿书再睡,如今老管家送了书,便不用去寻其他,拿了便去软榻上坐下。   在明亮的灯下,秦砚翻开书册开始阅读,看见扉页中的一行小字,秦砚心中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小字写的是:本书又名《李举人与刘寡妇不得不说二三事》。   秦砚:……   怀着老管家不可能送他这么无聊的书的信念,秦砚将书翻看了下去,然后才确定这本书就是很无聊!   就是一本俗到不能再俗的艳俗话本,讲的李举人和张寡妇曾是一对青梅竹马,李举人一开始还不是举人,张寡妇也还不是寡妇,青葱年少时的李举人一心功名,错过了与张寡妇相守的机会,张寡妇无奈嫁给了同村的老张,老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成亲没两年就死了,张寡妇成了真寡妇,之后就是李举人考□□名,回乡后与张寡妇再续前缘的故事。   如果非要提炼出这本书的中心思想就一句话:满目青山空望眼,劝君怜取眼前人。   什么跟什么!   秦砚愤然合书,举着灯台去内间睡觉,然而整夜他都辗转反侧,烙饼一般,满脑子想的都是李举人和张寡妇……   第二天早上,秦砚顶着乌青的眼,在王府的船房上用早膳,对为他殷勤布菜的老管家爱答不理。   尽管被‘冷落’,老管家依旧殷勤,时不时还关切问两句‘王爷昨夜睡得好吗’的话,惹得秦砚脸色更黑。   门房来报,说贺小姐与方左领依约来府。   秦砚没说话,老管家主动道:“快请进来。再添两副碗筷,贺小友以前最喜欢与王爷一同用早膳了。”   秦砚想起当初住在宣宁候府隔壁私宅时,她就很少在自家用早膳,都是算准了秦砚用早膳的时间去,开始秦砚还不适应,后来次数多了,反倒是他派人盯着,叫厨房等她过来之后再上菜。   贺平乐与方连胜一同来到船房,秦砚抬眼看去,平乐神情淡淡,方连胜则一脸喜庆。   秦砚问方连胜:“禁军处都说好了吗?歇几日?”   方连胜高亢回道:“回师父,歇五日,今天是第二日!”   禁军处得知他要拜康平王为师,特地给了他五日的假,让他与师父多多亲近。   秦砚点点头。   此时老管家已经把他们的座位和碗筷都安排好,请他们入座,秦砚开口:   “一起吃吧。”   谁知二人却站着不动,秦砚不解,就听方连胜说:   “多谢师父,不过我与师妹已经用过早膳了。”   秦砚愣住,老管家问:“哟,这么早啊?贺小友也用过了?”   贺平乐点头:“用过了!师兄一早便来唤我,我们在宋记吃的打卤面。”   老管家遗憾:“哦,这样啊。”   说完,不禁往沉默的秦砚看去一眼,秦砚面色沉静,没说什么,但从他夹菜的频率足以见他乱了心房。   方连胜大咧咧的说:   “师父慢用,我与师妹先去演武场。”   “去吧。”秦砚回了声。   待方连胜与贺平乐离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处氛围相当融洽,甚至让秦砚出一种极其荒谬的错觉。   两人同出同入的架势,怎么跟新婚的小两口似的,如胶似漆,形影相随……   等等!新婚?放什么狗屁!   秦砚手里的碗‘啪’一声重重放下,吓了正布菜的老管家一跳,只见秦砚面色凝重猛然起身,连饭后一口茶都没喝,就急匆匆地往演武场赶去。   府中侍卫们见状,纷纷暗叹:王爷真是个好师父,怕两个徒弟在演武场等得心焦,连早饭都没吃完就赶过去了。   演武场上,方连胜跟贺平乐正在切磋,两人武功底子相差巨大。   方连胜是武状元出身,即使不拜康平王为师父,他的功夫也算一流,但在力气逆天的贺平乐面前竟讨不到好,关键也不敢真的伤了师妹,处处留手,竟被贺平乐打得满场跑。   但既然是切磋,总不能光跑不打,于是返身回击,对贺平乐使了一招借力打力,利用惯性把贺平乐的力气分散出去,谁知贺平乐一个转身没站稳,身子往后倒去,方连胜眼明手快拉住她,原地转了两圈才勉强稳住二人。   贺平乐惊魂未定,刚要道谢,就听演武场入口处传来秦砚威严的质问声: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声音之大,吓得两人一哆嗦,方连胜放开扶住贺平乐的手,对秦砚拱手解释:   “师父,师妹刚才没站稳,我扶她一下。”   坦荡的神色让秦砚想骂他都没借口。   只好转而冷脸拧眉瞪向贺平乐,无端端被他瞪了一眼的贺平乐觉得莫名其妙,眨巴两下眼睛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并无不妥之处,那他……看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今天有三更,这是第一更。 第64章   “龙象一门学的是内家心法,吾等生来便有先天之气,天地之气为后天,心法就是吐纳间融合其二,以内息强健五脏六腑……”   秦砚负手在前,令贺、方二人端坐竹垫上,与他们讲述龙象一门的起源以及本门宗旨,最后剩一些时间则传授初始口诀,让二人按照他教的方法闭目入定。   他在二人周围转了两圈后,亦回到上首座位,却发现自己这个教的人却心绪难平,而令他这般的原因便在于眼前这二人。   秦砚强自令自己入定心神,不去想那些乱他心魄之事。   贺平乐与方连胜在王府待了大半天,直到太阳西斜才离开。   贺平乐坐上侯府马车,方连胜骑马,两人一起走出王府所在的街巷后便各自道别。   掀开车帘看街上景色,脑子里还在想师父所授心法的口诀,忽然听见马车里传出叮当声,她掀开座椅旁的箱盖,看见箱盖里的几坛酒才想起来有件事没做,赶忙拍了两下车壁,对外吩咐道:   “停车,再去趟王府。”   今早出门时,邱氏让人给她传话,说是在车里摆了五坛四季酒,说今天是第一天以弟子的身份去师父家,得带点拿得出手的见面礼才行。   贺平乐开始是记得的,后来见师兄两手空空,贺平乐自己也不好送,免得师兄尴尬,就想着等学完归家时再给师父拿去,差点忘了。   马车再次在康平王府门前停下,贺平乐拎着那五坛四季酒的箱子从车里出来,拒绝了车夫的帮忙,自己拎着再入王府,却没去后院,而是直接把酒搁在门房就走了。   秦砚在书房中看禁军处的卷宗册,书房外传来敲门声,老管家拎着一坛酒走入,秦砚抬眼看了看,那熟悉的酒坛子成功让他把卷宗册放下,问道:   “此时送酒来作甚?”   老管家喜气洋洋道:“贺小友去而复返,给您送酒来了。”   秦砚心尖一麻,脱口而出:“让她进来。”   老管家摆手纠正:“不是不是,她放下酒又走了。”   “是门房不让她进吗?”秦砚从书案后走出,一副要追出去的样子。   “不是!”老管家慌忙拉住他,秦砚这才反应过来:“她放下酒就走了?”   “对啊,放下就走了。”老管家无奈道:“老奴就是来告诉王爷一声。”   秦砚转身回到书案后坐下,蹙眉问:“她没留话?”   “就说了让门房送去给王爷,其他没有。”老管家如实道来。   秦砚鼻眼观心,重新拿起卷宗册,凝视书册片刻后道:   “我知道了,收起来吧。”   老管家见王爷心情有些低落,他也不知怎会如此,原本是想来告诉王爷这个消息让他高兴一下的。   秦砚等老管家拎酒告退后,才把手中卷宗册烦躁一抛,端起手边茶水喝了一口,想起多年前她怀揣刚出锅的糖芋苗给他送来时的样子。   如今时移世易,她眼里有了别人,就再不与他亲近了。   眼里……有别人?与他何干?   不过就是觉得前后有落差,他习惯了平乐对他好,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用这番话成功把自己说服,秦砚收敛心神,不再去想其他,默默等待这种异样感觉的消散。   **   五日后,禁军处演武场。   两道身影在沙地上比试,周围不时传来叫好的声音,因为比试中的一道身影飞快地将另一道身影摔倒在地,以绝对的优势取得胜利。   那被摔的是南衙禁军十六卫将军的左千牛卫吴将军,另一个则是康平王秦砚。   秦砚十六岁就在禁军,四年之久,这些将军的面孔好些都很熟悉,后来中毒后,禁军便一直是太子在监管,说是监管,其实与放任差不多,并不是太子不想管,而是管不了,统领武将与文臣不同,武将须得有实打实的能力才叫人信服。   禁军被放任了好几年,南衙北衙已经在无形中分出好几个派系,大多以十六卫将军为首,现在被秦砚摔得鼻青脸肿的吴将军就是其一,不仅仅是他,从早上开始,秦砚已经连摔五个卫将军,校尉超过十人,而禁军中有想挑战秦砚的也可以,不过须得先过方连胜与韩幸之那关,若过不了关,便没有资格与康平王交手。   韩幸之与方连胜见秦砚胜了,一人上前送水,一人上前送毛巾,秦砚喝了口水往剩下未上场的为将军们扫去一眼,几人下意识低头避开秦砚的目光。   冷哼一声,秦砚回了教头营帐。   方连胜与韩幸之紧随其后,快要到营帐前,两人被右卫将军刘三抖和左威将军唤住。   “二位请留步。”刘三抖说:“我们有事想请教。”   两人对望一眼,方连胜问:“请教不敢,两位将军有什么尽管问。”   “哎,好。”刘三抖拱手谢过二人,用手掩着唇,神秘兮兮的凑近二人小声问了句:“我们想问二位的是,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得王爷不快,若是有的话,还请明确告知,咱哥儿几个改就是了。”   他们起先确实有轻视康平王的心思,毕竟离开禁军好几年了,这些年又是拖着病躯,应该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强悍,谁知道,坏就坏在‘应该’两个字上。   康平王还是那个康平王,冷酷暴躁更胜从前。   两天下来,把禁军上下整得是人仰马翻,本以为人海战术和车轮战总有胜算,可架不住康平王不要命,能在禁军当将军的大多都是官宦世家子弟,遇上出狠招、敢拼命、身份还比他们高的主儿,除了认服真没别的法子。   这不,眼看康平王没有给他们台阶下的意思,他们只好自己寻摸过来找台阶,否则等明天十六个卫将军全都给撂倒了,今后还怎么抬起头来说话?   韩、方二人对望一眼,同时摇头:“没有啊。没听王爷说诸位将军惹了什么事儿啊?”   左威将军惊讶:“都把人摔成那样了,怎么可能没事儿。”   韩幸之纳闷:“真没事儿。”说完问方连胜:“你听你师父说了吗?”   方连胜连连摇头:“没有。”   那两个将军还想说什么,韩幸之安慰道:   “我们王爷说了与诸位将军是切磋,那就只是切磋,别多想了。”   方连胜见那两人还想纠缠,便与韩幸之说了一声,自己回教头营帐伺候师父去了。   营帐里,秦砚在水盆架前清洗,先前穿的外衫已经脱下挂在屏风上,方连胜去看师父要不要帮忙,谁知差点跟突然转身的秦砚撞上,秦砚黑面如炭,比刀锋还锐利的双眸冷冷盯着方连胜。   方连胜后背一凉,咽了下喉咙颤声问:   “师父,还要打水吗?”   秦砚没说话,眼神不变继续盯着方连胜,把方连胜盯得整片头皮都开始发麻,若是方连胜敢仔细看秦砚的脸就不难发现,他脸上黑的除了脸色,还有眼底,那抹乌青的失眠痕迹足以解释他这两天的暴躁。   不愿说话,秦砚对方连胜挥了挥手,方连胜就慌忙让到一旁,生怕慢一秒就挡了师父的路。   方连胜跟上秦砚的步伐,见他坐下,便想给师父倒杯茶,谁知他手刚要碰到茶壶,就被秦砚喝住:   “你洗手了吗?”   方连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我,我这就去洗。”   说完,方连胜赶忙卸手腕上的绑带,那是一条纯白色的绑带,一般军官都会选用黑色,毕竟白的太容易脏,而方连胜的手腕绑带下端竟还绣着一株兰花,明显不是大男人会用的东西。   “站住!”秦砚蹙眉唤住他:“你那绑带,哪儿来的?”   问完,秦砚心里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方连胜回道:   “回师父,师妹送的。”   师妹送的。   师妹,送的。   秦砚暗暗告诉自己姑娘长大了,不与他亲近了,这没什么,习惯就好……好……好个屁!   “我竟不知她还会绣花?”秦砚质问。   方连胜摆手解释:“不是师妹绣的,是在多宝阁买的,若我买定不会挑这颜色。不过怎么说都是师妹心意嘛。”   秦砚只觉心上被扎了好几下,对于方连胜这种‘我其实不需要师妹硬要给我’的语调,秦砚觉得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拳头又开始发痒了。   虽然这个徒弟没犯什么大错,打几下应该也可以的吧?   秦砚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想打死徒弟的怒火,鬼使神差对方连胜伸出手,用骗孩子糖的口吻说:   “拿来我瞧瞧,之后还给你。”   方连胜:……   作者有话要说:   醋意滔天不自知。。。第二更。我去努力写三更,估计会很晚。 第65章   贺平乐近日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一些练习内功的法门,从呼吸到行动都变得轻快不少。   这几天师父和师兄都去禁军处了,她也日常回到酒坊忙碌,闲暇时盘盘帐,练练功,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自从拜师宴后,贺平乐明显发现给她发邀请的人多了不少,就连之前不怎么来往的都叫人送来恭贺帖子,不由得感慨有些人趋利避害的本质。   这些莫名多出来的请柬贺平乐并没有过分在意,将之丢给侯府管事的,让他们去写回折。   贺平乐在酒坊三楼的厢房中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只觉神清气爽。   敲门声传入,伙计在门外说:“东家,三金小姐来了。”   贺平乐闻言回道:“我知道了,马上下楼。”   三金就是福鑫,自从贺平乐那样唤她之后,‘三金’就成了她的专属代号。   这位公主比贺平乐大一岁,今年十八一枝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成日被拘在宫里学规矩,难得有机会溜出来玩耍。   贺平乐下楼,果然看见三金公主堂而皇之坐在东家座位上喝果酿,对面还坐着一位出乎贺平乐预料的客人,奉恩公府大小姐徐思慧,她端着一杯茶慢悠悠的喝,整个人优雅的像一幅画。   “平乐。”三金公主对贺平乐挥手。   贺平乐过去,先与徐思慧打招呼:   “徐大小姐好。”   徐思慧起身与贺平乐福了福身,温柔回应:“贺小姐好。叨扰了。”   两人打完招呼后,贺平乐一把夺过公主手里的果酿杯子,调笑质问:“给钱了吗?就喝我果酿?”   三金公主满不在乎道:“我来你这儿还给钱,岂非打你的脸?就不给!”   贺平乐横了她一眼,把杯子还给她,叫伙计把两款新品送去楼上雅间,请三金公主和徐小姐上楼小座。   雅间内,贺平乐亲自给她们斟果酿,三金公主是习惯了的,徐小姐有些不好意思,总是想起身道谢,被三金公主拉着坐下,说:   “徐家姐姐别客气,平乐这个人吧就是粗鲁了些,嘴巴坏了些,但人还是很好的。”   贺平乐在桌子底下轻踩住三金的脚,使她装模作样嚎了两声后,贺平乐才把脚松开。   徐思慧被她们的相处模式逗笑,说:   “百花会之后我才听说那日贺小姐与沈小姐她们有些冲突,照顾不周处,贺小姐莫见怪。”   贺平乐爽快说:   “都过去的事了,再说本就是我与她们不和,与徐小姐何干?”   福鑫公主也说:   “馨雅那人本性不坏,就是读书读傻了,酸文假醋酸不溜丢,张口闭口就是规矩,总爱与人说教,烦得很。”   沈馨雅一行与贺平乐的‘恩怨情仇’,福鑫公主是亲历者,难得她能跳出表姐妹之间的亲情束缚,公平公正的选择自己想交的朋友。   三人凑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徐小姐说她还要去一趟福安堂,给安置在里面的贫苦百姓送些雄黄药材什么的。   她有正经事做,贺平乐和福鑫公主便没有留她,两人送她出酒坊,看着徐家的马车离去,贺平乐对福鑫公主感慨:   “我算是见识到真正的大家闺秀了。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品行之高洁,令人钦佩。”   福鑫公主点头赞同:“确实人美心善。所以,我父皇也相中她了。”   贺平乐震惊:“啥?”   福鑫公主连忙解释:“不是那个相中,别想多了。我父皇有让她做你师母的意思。”   师母?给秦砚相看的?   贺平乐愣了好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师妹!贺师妹!”   循声望去,只见方连胜策马而来,扯缰拉马在酒坊前停下,他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便跑跳过来。   贺平乐与他打招呼:   “师兄今日怎的回来这样早?”   方连胜爽朗回道:   “明日要驻营练兵,我要回去准备换洗衣物。想着我娘说要吃王记的胡饼,我顺道来买了给她带回去。”   王记胡饼店在甜水巷附近,酒坊是必经之路。   “平乐,他是谁啊?”福鑫公主打量着方连胜,疑惑这人怎么生得这样黑,与她从前所见的那些世家公子,王族贵眷们全然不同。   贺平乐赶忙介绍:“我师兄,方连胜。师兄,这是我……朋友,叫三金。”   方连胜果断对福鑫公主豪气干云的行了个江湖拱手礼,声若洪钟:“三金姑娘好!”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把福鑫公主吓了一跳,手举起又放下,突然不知道该回他什么礼,只支吾了两声。   不过方连胜并不在意这些,他对贺平乐问:   “平乐,你之前给我买的绑带是多宝阁的吗?”   贺平乐想了想,回道:“多宝阁……隔壁的绢铺,怎么了?用着不合适吗?”   “不是不是,挺好的,就是不耐脏,我想再买几条黑的送师父和韩统领。”   贺平乐了然:   “成啊,要我带你去吗?”   方连胜一击掌,高兴道:“哎!就等你这句话!我个粗人哪会买这些,师妹你带我去,你挑了我付钱。”   贺平乐觉得没问题,问福鑫公主:   “你急着回……家吗?我去帮师兄买点东西,你……”   福鑫公主仰头看了看天,说:“这么早,我不想回去。要是你们不嫌我麻烦,便带我一起可好?”   贺平乐问方连胜,方连胜痛快道:   “那有什么不好的。我去拴马。”   多宝阁离酒坊不远,步行去也没多远,方连胜把马拴在酒坊外的棚子里,从马棚旁的水井打了些凉水,当街洗手净面。   贺平乐上楼拿荷包,福鑫公主在酒坊外等她,看着平乐师兄豪放的洗脸,水泼在脸上,午后阳光下亮闪闪的。   方连胜感觉有人看他,抬头看了一眼,开朗的他毫不吝啬笑容,一口大白牙冲着福鑫公主咧开,眉眼都笑弯了,福鑫公主慌忙避开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尖。   贺平乐很快下来,福鑫公主便像小兔子般靠过来,挽住贺平乐的手臂,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贺平乐有点不适应。   方连胜也洗完了手和脸,干干净净地陪在两位姑娘身旁。   三人直接奔赴绢铺,贺平乐让掌柜的把几款绑带都拿出来,比对一番后挑了几条黑色的,店家包装的时候,贺平乐问方连胜:   “好端端的,你送他们绑带干什么?他们又不是没有。”   方连胜说:“其实是我想买,之前你送我的那条被师父拿去了,我见他喜欢,可那条脏兮兮的,我总不能让师父用我用过的。”   贺平乐震惊:“他……拿了你用过的绑带?”   这怎么可能!就师父那不是洁癖胜似洁癖的性子,让他拿方连胜用过的脏绑带,又是灰又是汗的,跟让他拿翔有什么区别?这里没有诋毁师兄的意思,就是想夸张的表达一下。   “真拿了,还说会还给我,可直到我回来他也没提。”方连胜说。   贺平乐有点无语,难不成师父转性了?在西域三年,不仅治好了他的腿疾,还治好了他的矫情?   “二位,包好了。”掌柜把包好的小盒子放在柜台上。   方连胜自己拿着,贺平乐环顾一圈找福鑫公主,见她拿着两块帕子对比,走过去问:   “喜欢吗?叫声好听的,我买给你啊。”   福鑫公主娇嗔‘切’了一声,却没把帕子放下,就听方连胜对掌柜说:   “掌柜的,把那位小姐手里的两条都包起来吧。”   福鑫公主讶然看向方连胜,轻声拒绝:   “不,不用了。我,我自己买就好。”   方连胜说:“劳烦你们一趟,便当是我的谢礼。”   福鑫公主还想说什么,被贺平乐打断:   “好了,收着吧。我师兄,客气什么?”   她都这么说了,福鑫公主若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对方连胜行了个温柔至极的福身礼:   “那就多谢方公子了。”   方连胜还没被姑娘这么客气地对待过,羞赧低头抓了抓后脑勺,说:   “不客气的。”   **   是夜,贺平乐坐在庭院里喝茶看星星。   拿起手边的帕子看了看,这是方师兄送给她和福鑫公主的,回酒坊后,公主终于挑出自己喜欢的那条,另一条就给贺平乐了。   看着看着,贺平乐莫名就想到徐大小姐。   她是今上给师父相中的人,也就是说她有极大的可能做贺平乐的师母。   贺平乐青春叛逆期时,曾对秦砚产生过一些虚幻的想象,那感觉就像是懵懵懂懂的初恋,隐晦到还没真正萌芽就被压回了土里。   三年过去了,她早已换了一副根茎,从别的土里向阳而出。   她可以肯定秦砚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办一场拜师宴,坐实了师徒名分。   贺平乐长叹一声,心情略微有点复杂,在旁边给她扇扇子的碧溪见状问:   “小姐怎么了?”   贺平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我在想我师父以后会给我们找个什么样的师母。”   碧溪说:“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贺平乐失笑:“又不是我找媳妇儿,我想要什么样的他就给我找什么样的吗?”   “小姐可以跟王爷说一说嘛,没准儿你喜欢的就正是王爷喜欢的呢。”   贺平乐不想理会这傻丫头。   她忠心希望师父能好好的擦亮双眼,给她和方师兄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师母。   若没有别的更好的人选,贺平乐觉得徐大小姐就挺好,名门闺秀,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干练懂事,最重要是心地善良,这样的师母想来错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第三更,没想到写到现在。。。。。 第66章   秦砚在空无一人的朱雀街上移动,明明是白天,入目所见商铺却都关着门,他觉得而有些不对,低头看了眼自己,大惊失色,他又坐回了四轮椅,想站起来却做不到。   正焦急时,他眼前的一家商铺大门忽的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桃花粉面的美人,像是平乐,又有点不像,因为美人挽着发,她站在商铺门前对秦砚微笑,笑得十分温柔,秦砚刚要开口唤她,就见门后又走出一人,看不清脸,却知道是男人。   平乐立刻抛下秦砚转身迎向那人,为他拂衣理衫,与他拥抱告别。   温馨的画面让秦砚愤怒不已,他想出声喝止,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猛然从床上坐起,秦砚环顾房中景象,发现一切是梦,但浸湿的衣衫却说明了那梦境有多真实。   秦砚下床灌了半壶凉水才稍稍冷静下来。   但梦中画面却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又酸又怒,可他在酸什么,又在怒什么?   只因……是平乐吗?   一瞬间,秦砚仿佛找到了这几天不对劲的根源,他所有不对劲都是从看见平乐与方连胜亲近时开始的。   他喜欢平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她不由分说闯入他的世界的时候?   还是她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晃的时候?   或是在遭遇刺客时,她屡次奋勇挡在自己前面的时候?   又或是因为她是自己三年病痛折磨中唯一的期待的光。   秦砚从未喜欢过谁,竟把这种明晃晃的喜欢当成了亲情的陪伴……   他怎会如此愚钝!   **   贺平乐像往常一样乘车出门,刚出巷子口车壁就好像被什么打了一下,贺平乐掀开车帘向外看去,一人骑着马悠悠闲闲迎上前,与贺平乐的马车并驾齐驱,看清来人是谁后,贺平乐惊喜唤道:   “师父!”   秦砚将藏在手心的小石子抛下,看向半边身子几乎都探出马车的平乐,娇憨的笑容别提多可爱。   单手拉着马缰,配合她马车前行的速度,秦砚不动声色问:   “用过早膳了吗?”   贺平乐说:“没呢,今儿想去四方桥吃香油馄饨。师父呢?这么早要去哪里?”   秦砚问:“香油馄饨好吃吗?”   贺平乐老实点头:“好吃啊。”   秦砚淡淡‘哦’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指的看了贺平乐一眼,贺平乐疑惑歪头,见她不接话茬儿,秦砚只好自己说:   “我也没用早膳。”   贺平乐终于反应过来,对秦砚比了手势:“师父要不一起?不过……”   “好。”秦砚迅速回答,一点不给贺平乐反悔的机会。   贺平乐奇怪看了看秦砚,事先与他打招呼道:   “不过那可不是正经的早茶店,是小摊儿,师父吃得惯吗?”   这位师父可是那种吃一顿饭要换几趟衣服的讲究人,大排档路边摊跟他气质不搭。   秦砚见她满目担忧,笑道:   “放心吧,吃得惯。”   一刻钟后,四方桥下,馄饨摊。   秦砚被这馄饨摊的阵仗惊到了,十几张四仙桌子坐满了人,脚力帮闲,贩夫走卒,全都聚集在一处,还有几没座位的干脆端着碗蹲在地上吃。   “师父,就是这里!老吴家的馄饨是一绝,还便宜。”贺平乐指了指桥头那在馄饨摊前忙活的老汉。   正说着话,老汉看见了贺平乐,事实上自从她和秦砚出现在四方桥,就已然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老汉把锅勺往婆娘手里一交,在围裙上搓着手就迎向贺平乐,客气道:   “哟,贺小姐来啦。都好些天没来了,昨儿平儿还跟我念叨呢。稍等一下,我给您放桌子。”   贺平乐与他打招呼,在馄饨摊对面老地方等了一会儿后,老吴就给她单独放了一副桌椅,贺平乐拉着秦砚衣袖过去坐下。   老吴亲自招呼他们:“贺小姐今日是吃干的还是汤的?这位先生是……”   贺平乐与他介绍:“这位是我师父。我们都吃汤的。”   秦砚是第一次来,贺平乐就没问他吃什么,直接帮他做主了。   “哎,是,二位稍等!”老吴不多话,问了要求就赶紧回去忙活了。   秦砚看着面前的新桌椅,与桥对面的破旧桌椅形成鲜明对比,问贺平乐:   “怎么,你常年在这儿包了座位吗?”   “是啊,一年一千两,合算吧?”贺平乐说。   秦砚咋舌:“一千两?就这?”   贺平乐见他信以为真,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师父你还是不了解我,像我这么抠门儿的人怎么可能花一千两包场呢?”   秦砚发觉被骗,想伸手去拍她脑袋,被贺平乐闪躲到一旁,认真解释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大概一年前吧,老吴夫妻俩在这里摆摊给人刁难,我正好路过,帮了他们一把,教训了那帮混混以后,就到官府把四方桥两边的空地盘下来给老吴夫妻俩做生意。”   秦砚听明白了,见她说得眉飞色舞,美得鲜活明亮,从她的表情就看得出来,她很满意自己做的这件事。   “换句话说,这馄饨摊儿就是我的地盘,在自己地盘上摆张桌子,算天经地义吧?”贺平乐问。   秦砚点了点头。   老吴很快下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他家馄饨头不大,一碗大概十二三只,馄饨出锅后,舀两勺馄饨汤,放调味料,最特别的就是他们家的香油,是自己家里榨的,有人甚至为了吃他家的香油,特地到这里来吃馄饨。   放下馄饨后,老吴给他们分勺拨筷,一套动作做完后,他锤了锤后腰,贺平乐见状问道:“腰痛又犯了?”   老吴放下手回道:“老毛病了。”   贺平乐劝道:“钱是永远挣不完的,你们每天出摊儿太早了,晚一点,少赚一些,身子保养好了最重要。”   秦砚看向贺平乐,忽然有种孩子真的长大了的感觉,都会劝人了,说起来平乐从来就是体贴的姑娘,性子外粗内细,眼里没有身份的贵贱高低,对谁都从心相交,像一块质地温良的璞玉,经得起风霜洗礼,也经得起精雕细琢。   老吴叹息:“是,多谢小姐提醒。二位慢用,不够跟我说一声。”   目送老吴离开后,贺平乐也跟着一叹,秦砚见状问:“怎么?”   “唉,他指定没听进去。不过也难怪,他儿子早逝,儿媳改嫁,留下孙子平儿还得了怪病,他俩起早贪黑,就是想给孙子多存点钱,不肯歇的。”贺平乐说。   秦砚搅弄了两下碗里的馄饨,正如平乐所言,喷香扑鼻,便试着送了一颗入口,吃完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他孙子得了什么病?”秦砚问。   “一到春日里,吹风就起疹子,一起疹子就得掉一层皮才能好,看了好些大夫都没用。”贺平乐说。   “你给他家找过大夫?”   “找过啊,那时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碗馄饨很快就吃完了。   贺平乐爬上马车,掀开车帘问秦砚:   “师父,我去酒坊,你去哪里?”   秦砚说:   “我去兵部。正好顺路,我送你去吧。”   贺平乐愣住:“啊?顺路吗?兵部衙门不是走御街比较快吗?”   所有衙门口都在南北御街上,从朱雀街去应该会绕路吧。   秦砚却一本正经说:   “走兵部的西门,朱雀街更快,顺路。”   贺平乐也不常往衙门口跑,不知道东西南北门分别在哪里,自问没他了解,也就不多问了。   一辆马车一匹马并排而行,因为师父在车厢外,贺平乐也不好意思把车窗帘子放下,两人路上虽然没说什么话,但只要贺平乐看窗外,就一定能看见坐在马背上的秦砚。   到了酒坊,贺平乐从马车跳下,秦砚坐在马背上对贺平乐说:   “馄饨很好吃,多谢款待。”   贺平乐憋闷了一路,闻言便想调侃他两句,说道:   “光谢可没诚意,师父今后有什么好吃的也得想着我哟。”   秦砚眉峰一动,爽快答应:   “一言为定。”   说完,秦砚便在贺平乐的挥手中策马离去。   贺平乐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暗自在心中纳闷:   师父今天绝对不正常!   四方桥下的露天摊位,就算有单独桌椅,但他可是秦砚啊,对饮食环境有极高的要求,在府里吃饭恨不得都要桌上放花,焚香沐浴……他怎么能忍受在四方桥下的摊位上吃东西?   并且他还吃完了!   贺平乐做好了他不吃就给他扫尾的准备,没想到他居然一不剩的吃完了!   这就很神奇!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终于觉醒,要开始追妻啦。 第67章   贺平乐怎么也没想到,秦砚说的‘一言为定’会这么快。   早上请他吃了一碗馄饨,不到中午他就过来说要请贺平乐去吃潘楼。   贺平乐盯着秦砚看了一会儿后,从柜台后走出,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他:   “师父,你没事儿吧?”   秦砚疑惑后解释:“我去兵部没找到人,此时回王府凭的麻烦,便来寻你一同用饭,有问题吗?”   他这么一解释,贺平乐就明白了:“没问题。”看了看时辰说:“可现在去潘楼也太早了,我这本帐刚算了一半。”   秦砚说:“你楼上不是有雅间客舍,我去那儿等。”   贺平乐觉得这样也行,可楼上唯一能待客的就是她平常待的那间,至今接待过的客人屈指可数,且都是女子。   不过,‘师父’和‘女子’感觉也没差多少。   贺平乐让掌柜的亲自送秦砚上楼,她则继续算没算完的帐。   大约半个时辰后,贺平乐终于忙完,看看时间差不多,便上楼去唤秦砚。   房门开着,门厅没有人,出于礼貌,贺平乐在门扉上敲了两下:“师父,我进来了。”   门内传出一声‘嗯’,贺平乐才走入,就见秦砚拿着本书册从右侧书房走出。   “忙完啦?”   秦砚仍继续看书,连头都没抬。   “忙完了。让师父久等。”贺平乐说。   秦砚浅笑道:“不久,我这还没看完呢,能给我带回去看吗?”   说完,秦砚扬起手中书籍,贺平乐扫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她前几日刚买来的话本子,是讲一位江湖游侠与富家千金之间的爱情故事。   虽然书没什么不正经的,但有种莫名羞耻感,就像小时候躲被窝里看言情小说被父母抓包的感觉。   贺平乐尴尬指着书案说:“要不师父还是看看兵法之类的吧,我这儿有……”   秦砚打断道:“不用,就这本。”   贺平乐为难说:“这本不适合师父看。”   秦砚问:“哪儿不适合?”   贺平乐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上手便抢,谁知秦砚洞悉一切,随便一个转身就让贺平乐扑了个空。   “师父!”贺平乐微恼:“这是小姑娘看的书,不适合你这年龄看。”   秦砚心口一刀,试图辩解:   “我不就比你大……四、五、六、七岁嘛。”   贺平乐被他支支吾吾的‘四五六七’给弄糊涂了,特地算了算两人间的年龄,她十七,师父二十四,正好七岁。   “三岁一代沟,七岁的沟挺宽了。”   贺平乐一心把书要回来,并没有注意自己的言语可能会对一个突然在意自己年龄的人造成伤害。   秦砚心上扎着两把刀,坚强的说:   “合适不合适我都看了一半了。”   这么说就是铁了心要拿书,贺平乐还能说什么。   见她妥协,秦砚说:“看完还你。”   贺平乐:……   夺书战宣告失败后,师徒俩去潘楼吃了顿午饭,吃完饭贺平乐还想把人邀回酒坊喝杯茶,看能不能把书给要回来,但可惜秦砚下午有事,没给贺平乐开口的机会,揣着书骑上马就走了。   **   贺平乐以为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只是偶然发生,没想到接下来好几天,她每天出门都会在路上碰到秦砚,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次数多了不免让贺平乐疑惑,终于在第六天的时候忍不住问了。   两人坐在品香居的二楼雅间,吃炸菓子配青豆浆。   青色的豆浆是品香居的特色,据说里面加了点菠菜青豆的汁液,看起来有点黑暗,但贺平乐挺喜欢的。   等小二把菜放好退出去后,贺平乐问秦砚:   “师父,你怎么每天都这么闲?”   秦砚拧眉喝了一口颜色和味道都很怪异的浆汁,正努力忽略感受将之咽下,骤然听到贺平乐的发问,差点呛到。   “闲一点不好吗?”秦砚夹起一只饱满的菓子放到贺平乐面前的空碟中。   “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担心你。”贺平乐说。   秦砚不解:“担心我?”   贺平乐放下筷子,神神秘秘的小声问道:   “你是不是没有以前受陛下重用了?”   秦砚:……   见他愣住,贺平乐就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赶紧低头吃了两口菓子,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问得太直白了。   谁都都自尊心,她是不是伤师父自尊了?   “哎呀不重用就不重用,这没什么!师父卓尔不凡,才华横溢,将来必成大器,不必拘泥眼前。”贺平乐鼓励道。   秦砚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这套理论的,但听她夸赞自己,还是很高兴的。   “你真这么觉得?”秦砚问。   贺平乐连连点头,就差发誓:“比真金还真。在我眼里,这世上就没有比师父厉害的人,我爹除外。”   秦砚倒也不至于跟她爹争宠,再喝一口青豆浆,问贺平乐:   “比方连胜如何?”   贺平乐不解:“师兄?”   秦砚点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等着贺平乐的答案。   “师兄……当然没有师父厉害了。这还用说吗?”贺平乐虽然不懂师父突如其来的攀比欲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如实说了。   这个答案令秦砚非常满意,就连这味道怪异的青豆浆似乎都不那么难以下咽了。   “那若让你选夫婿,你会选我还是选方连胜?”秦砚面色淡然问。   “咳咳。”   贺平乐被这个问题给问呛住了,她心如擂鼓,甚至还短时间出现一阵耳鸣,意识到不对,赶忙低头喝茶。   “师父怎么说这个?”   稍微平静一点后,贺平乐才小声埋怨。   秦砚见她羞赧,意识到这种问题好像不能直接问,于是他换了种方式:   “我是说如果让你选的话,我对女子的喜好不太了解。”   贺平乐想起陛下要把徐大小姐赐婚给他做康平王妃的事情,果断发觉自己误会了。   师父会那么问,估计是真动了娶妃的心,为了将来多了解一点他的王妃,才会找个女孩子随便问一下吧。   亏她还紧张了一把,傻死了。   “女子的喜好也并非相同,不好一概而论。”贺平乐说。   “若是你呢?”秦砚追问。   “若是我……我选……师兄吧。”   贺平乐说完就忍不住腹诽,师父也是,这种问题当面问,就算她真的觉得师父更好,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说选他吧,那不成间接表白了?   秦砚眉心蹙起,沉声道:“为何?你不是说世上除了你爹,没人比我厉害了?骗我的吗?”   贺平乐哭笑不得:   “我没骗你。师父问的是选夫婿,我觉得夫婿就不能选太厉害的,这就跟你们男人选妻选贤是一个道理。”   秦砚有不同看法:   “选妻该选心中所爱,与她是否贤良有何干系?选夫婿也该如此,你这道理不通,我不接受。”   贺平乐以前知道师父是个直男,却没想到会这么直!   跟她一个未婚的妙龄少女讨论男女问题也就算了,还跟她杠上了。   “你不接受……那你问别人去吧。”贺平乐说。   秦砚忽然从座位上起身,在贺平乐震惊的目光中向她走来,在她身旁站定,那骤然而起的压迫感让贺平乐愣了心神,一个力气没控制好,掰下一块桌角。   “师父,你不会说不过我就像教训我吧?”贺平乐紧张的问。   秦砚冷眼俯视了片刻,忽的在贺平乐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位置从对面换到她左手边,秦砚正儿八经的问:   “我不问别人,就问你。我哪里比不上方连胜?”   贺平乐心中直呼‘救命’,身子下意识往窗边挪,被秦砚洞悉一切按住手臂拖了回来,并且为了防止她再挪,按住她的手居然不拿开了,就那么按着。   贺平乐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猫按住的小仓鼠,弱小又无助,只好硬着头皮解释:   “师父哪里都比得上师兄,根本不需要比。”   秦砚不想被敷衍,追问:“那你为何选他不选我?”   贺平乐无奈:“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我只是说我而已,其他姑娘闭着眼睛都会选你的。”   “那你怎么不选?”秦砚仿佛陷入了某种循环。   贺平乐想哭,只能顺着说下去:   “我,我……我怕你太优秀,喜欢你的人太多了,这世上就是有我这样的姑娘,不喜欢跟人竞争,喜欢安分的,这总行了吧。”   秦砚摇头,否认道:   “没有人喜欢我,你不用跟谁竞争啊。”   贺平乐服了,真的服了,稍稍用力把自己的手臂从猫爪子底下抽出来,说:   “哎呀师父,你不用太把我说的话当真,我就那么随口一说,算不得数的。”   秦砚看出她的不悦,起身坐回了对面,蹙着眉头咬了几口炸菓子,却食不知味,半晌没说话。   贺平乐见他纠结,出言安慰:   “师父,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秦砚嚼着菓子,喝了口快凉掉的青豆浆,心情不好,觉得更难喝了。   “嗯。”   对上她好奇的目光,秦砚应了一声。   贺平乐点点头,心道果然如此,是什么促使直男开窍问这些儿女情长的问题,还得是红鸾星动。   秦砚将青豆浆和炸菓子吃完后,问贺平乐:   “你不问我是谁吗?”   贺平乐愣愣答道:“我应该猜到是谁了。”   看来师父对陛下挑的徐大小姐很上心,为了她都愿意来学习直男范畴以外的知识了。   秦砚惊讶:“你猜到了?那你先前为何要那样说?”   贺平乐笑了,放下勺子,正色对秦砚说:   “师父,也就是你徒弟我跟你掏心窝子说实话,就你刚才的问题,随便问那个女孩子,人家都不可能当面选你的。”   秦砚拧眉思虑片刻,问她:“所以,你刚才就是骗我的。若真叫你选,你会选我对不对?”   贺平乐干咳一声,暗道:好家伙,怎么饶了一圈话题又绕回来了。   实在不想跟他再继续这个话题,师父找师娘还是得靠他自己,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不跟他杠了,贺平乐模棱两可的应了声:“啊。”   而秦砚那边得了贺平乐的回答,总算松了口气。 第68章   六月六是崔府君的生辰,所有道观皆有斋醮科仪,开坛供奉,云真观也不例外。   这日宫中钦天监也有仪式,龙象国师须得坐镇,云真观中事宜似乎就顺理成章落在了龙象国师的首席大弟子秦砚身上,而秦砚这几日要在西山练兵,离不开身,要是以往便由观中弟子作为,不过今年又有不同,因为云真观的首席大弟子康平王秦砚,今年喜得贵徒。   贺平乐作为三代徒孙,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换上道袍,贺平乐亲身顶上。   忙过早上的香客云集时,中午与其他师兄弟们坐在一处,整理香客簿子,就是今日在云真观中捐过香油的施主名单。   按照一般规矩,捐多者得上头香,所有祈祷仪式中也是第一个敬告天地的,因此不少道观都会让香客们去竞争头香,一轮轮出价,价高者得;而云真观在这一点上则比较随行,不推广,不竞价,也不明确表明卖头香,捐多少全凭自愿。   贺平乐看了一眼捐香油额度,第一的是城南沈府管家为主家祈福,捐香油三千两;排第二的是金水河罗氏,祈福家旺平安,捐香油两千八百两;第三是聚贤巷孙家,捐两千六百两……   “这位师兄,为何前几名的香客留的名字都这般奇怪。”   一般人捐香油恨不得把名字生辰八字都写上,生怕神仙降福降错了人,可云真观的香油簿上前几的名字却神秘极了,生怕别人知道是谁。   一位道长看了一眼香油簿后与贺平乐解释:   “不奇怪,这些都是常客。城南沈府是丞相沈琴家。金水河罗氏是中书令府老夫人。聚贤巷孙家则是礼部尚书孙大人家。基本上排在前二三十的都是朝廷官员,后面才是寻常人家。”   听人解释后,贺平乐将簿子又往后翻了翻,果然簿子前二三十留的名字大多都是神神秘秘的,三十名开外留的名字才是正常的。   稍微一想,贺平乐便明白为何如此。   云真观观主是龙象国师,有这层关系在,朝廷官眷们来添香油也就不奇怪了,而官员们哪里就。   沈家捐了三千两,今年的头香不出意外就是他了,届时云真观的斋醮碟会直接送去沈府,保他合家平安一整年。   旁边的师弟与贺平乐说:   “去年也是沈相得了醮碟,不过去年最高价是两千五百两,不知这些大人们从哪里得知这数额,今年竟全都加了些。”   另一个师兄感慨:   “咱们观主定下竞价的规矩,本是不愿百姓多花费,顺其自然,可咱们不买卖却让这些大人们私下竞价,还只三千两,我听说降龙观和白云观的头香都被竞价竟到了二十万两了。”   因为不竞价,所以百姓们不知道云真观的头香要捐多少,而官员们有途径知道底价,反而省了他们的。   “不可妄论。”年长道长从旁斥道,小道长们便只好收了声,不敢再议论此事。   贺平乐帮忙誊抄,只是最轻松的工作,但她誊抄了两页,道长发现她的字与一众师兄的隽秀字体相比,简直不堪入目,便委婉提出让贺平乐去做其他事了。   贺平乐转了一圈,大家对她太客气,繁杂些的活儿都不让她沾手,实在找不到活儿干,贺平乐干脆提了把扫帚到门外扫地去。   中午的云真观外没什么人,贺平乐刚扫了两下就听见一道马蹄声,回身望去,就见两人两马驶来。   在西山练兵的秦砚突然回来了,韩幸之随行。   “贺小姐。”韩幸之与贺平乐打招呼。   贺平乐把笤帚换了个手,迎向秦砚,问他:   “师父怎么回来了?不练兵了吗?”   秦砚翻身下马,将她手中笤帚拿过抛给身后韩幸之,可怜韩幸之刚落地连马都没拴好就给安排上了。   “练得差不多了,你在这儿累着没?”秦砚问她。   贺平乐摇头:“没累着,观里的小童都比我能干的多。”   秦砚见她耷拉着脑袋,头顶的道髻松松垮垮,莹洁如玉的后颈让秦砚自觉避开目光,回了句:   “本来也没什么事,我不在京中那几年,他们也照样办好了,你不来都可以。”   贺平乐说:“那几年师父也没收徒啊,我这不是想着给师父挣点面子。”   秦砚闻言失笑:“这倒是!我们平乐有心了。”   说完,秦砚宠溺般刮了一下贺平乐的鼻子,转身走入云真观,贺平乐却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揉了揉鼻子,是她的错觉吗?师父刚才看她的眼神有点……含情脉脉?   贺平乐虎躯一震,赶紧摇头把这个危险的想法甩出脑外,什么含情脉脉,那是师父对弟子的关爱……呃不对,关怀!是关怀啊!   很快调整心情,贺平乐也跟着进观。   往年秦砚在京中时都是他来主持,哪怕腿有疾那两年也没落下,离京三年没管,一切井然有序。   秦砚唤来观中道长,那道长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慌忙起身听秦砚指摘。   谁知秦砚只是从衣襟中抽出一卷银票递去,道长不解:   “王爷,这是?”   秦砚说:“香油,别人添得我亦添得。”   道长数了数银票数额,足足五万两,惊诧说:“王府每年都有拨银,王爷何须再添一份。”   “不是给我添的。”   说完秦砚拿起笔在香油簿上写下贺平乐的名字,祈福愿写的:孝女愿父亲母亲身体康健,家宅安宁。   “今年的头香崔府君道碟便送去宣宁候府吧。”   道长这才明白,原来王爷这香油是替贺家添的,不禁提醒道:“王爷,若只是要头香和崔府君道碟,无需这般多,您看下这簿子便知。”   秦砚财大气粗摆手:“不必。”   见他坚决,道长只得作罢。   原以为今年的崔府君道碟依旧会落在沈相手中,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康平王,让宣宁候竟莫名成了赢家。   **   第二日清晨,云真观的四位道长便亲临宣宁候府送崔府君道碟,这阵仗把贺啸天都给惊动了,慌忙换了见客的衣裳出来迎接,待他接过十六张道碟黄纸后,几位送福道长便念着无量天尊告辞。   贺啸天恭恭敬敬捧着道碟黄纸回到主院,叶秀芝迎上问他什么事,贺啸天将东西交于她手,叶秀芝翻看一遍后说:   “既是云真观送来的,许是昨日平乐在那儿弄的吧。”   贺啸天说:“这是崔府君道碟,十六张说明是头香,这可得真金白银的买。”   去年和千年,贺啸天都看到过沈琴那帮人人手一张,说是能保一年无灾无祸,平安顺遂,并且符篆上的纹还是国师亲手所绘,不管有用没用,单单一个国师手绘就有不少官员想要,问过后才知这是崔府君道辰特供,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说不得就是平乐真金白银买的?”叶秀芝猜测。   贺啸天愣住:“那得花多少钱?”   夫妻俩想不通,便叫人去把贺平乐找了过来。   贺平乐早醒了,盘腿坐在床上练习早课,碧溪来唤她时刚运行完一个小周天,洗漱换衣后便往主院去。   “这么早喊我来干嘛?”   贺平乐问着,目光被亲爹手边的一碟黄纸吸引,那黄纸上的镇碟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   贺啸天问她:“这怎么回事?”   贺平乐愣着不知如何回答,走近后她终于看清那叠符篆是什么,惊诧问:   “怎么会在咱家?不是应该送去沈相府的吗?”   贺啸天夫妻对望,问:“不是你买的?”   贺平乐摇头:“不是啊。我有那闲钱,不如给我娘多买两把趁手的兵器了。”   叶秀芝满意点头,暗道了声‘好闺女’,贺啸天则疑惑不已:   “难道云真观送错了?”   贺平乐也纳闷,将道碟翻开看了看,说:“不是送错,道碟上写的是贺家……咦等等,这里写的啥?宝卷五万两供奉……”   五万两?!!!   一家三口都懵了。   贺平乐忽然想起昨天秦砚好像去过誊抄香油簿的地方,贺平乐本来也想进去,被秦砚顺手带出去了,难道是……师父捐的?   带着满心疑惑,贺平乐出门去。   今天她没拉下窗帘,直接趴在窗口往外看,这阵子师父风雨无阻来找她一起吃早饭,差不多就总出现在这个位置。   贺平乐眼神聚焦在一处,某书画摊旁立着一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一手牵着马仍不损他贵气,这种人无论站在哪里都是焦点,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看见贺平乐后,秦砚将手中准备好的小石子抛下,翻身上马,来到贺平乐的马车旁,与她的马车并行。   “今天想吃什么?”秦砚问她。   贺平乐心情略微有点复杂,回道:“每回都是迁就我,师父想吃什么,今天我陪师父。”   秦砚笑道:   “好,那去吃芙蓉糕吧,配一碗酥烙。”   贺平乐想象那两样东西的味道,还没吃就已经觉得喉咙开始甜腻起来,可她才刚说过要陪师父去吃喜欢的,总不能出尔反尔,只能压下不喜,陪着秦砚去了最负盛名的芙蓉楼。   芙蓉楼里芙蓉糕,这是京城名点,爱吃甜的人将之奉为珍馐,不爱吃甜的人,一如贺平乐,闻到这甜腻的香味就觉得饱了。   两人在临江的一席座位坐下,秦砚果然要了芙蓉糕和酥烙,又让小二在那介绍芙蓉楼其他的小吃,大多都是甜食,贺平乐不感兴趣,便撑着下巴看朝阳初上,江水涟漪。   等小二离开后,贺平乐才比秦砚抢先一步拿起茶壶,给他倒茶,问道:   “师父,崔府君道碟怎么送到我家去了?”   秦砚没有否认,说:   “我昨日添了香油,特地给你家求的。”   贺平乐有点无语:   “为什么呀。我家……往年都没拜过……”   秦砚说:“小事一桩,别放心上。实在因为我想不出送你别的什么东西,就当送你一份全家平安吧。”   贺平乐真是搞不懂这位的脑回路,送你一份全家平安是什么鬼? 第69章   秦砚见贺平乐神情有异,不禁问她:   “怎么,不喜欢这礼物?”   “我……喜欢的。”贺平乐深吸一口气,她能说什么?   秦砚放心点了点头:“那就好。”   贺平乐:……   这时小二来上菜,芙蓉糕和酥烙送上桌以后,又将一碗胡辣汤放到贺平乐面前,让贺平乐惊讶不已。   “我,没点这个。”她说完,反应过来:“不是,你们店里有这个?”   芙蓉楼的招牌就是芙蓉糕和酥烙,就算有其他点心也都是甜口,很明显这么个地方不可能出现胡辣汤这种东西。   小二哥指了指秦砚:   “是这位客官让小的们特意去隔壁孙记买来的。二位客官慢用。”   说完小二哥便退了出去,秦砚平常道:   “知你不爱吃酥烙,别愣着了,要凉了。”   贺平乐搅了搅浓稠的褐色汤汁,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感觉,干脆啥也不说,埋头吃起。   秦砚见她小口小口接连不断的吃着,浅笑问:   “今日可有什么重要之事?”   贺平乐吃得正欢,闻言抬头回道:“没有啊。”   秦砚说:“那陪我去一趟东郊吧。”   贺平乐没多想便点头:“好。去做什么?”   “我在东郊有座藕庄,连着二十里的荷花池,以前听你说侯夫人爱吃莲蓬,你随我去摘一些新鲜的回来,当是孝敬了。”秦砚说。   贺平乐心底那种奇妙的感觉又起来了,她疑惑问:   “师父,你……为什么要孝敬我娘?”   秦砚自然摊手:“不是我孝敬,是你啊。让你随我去摘。”   啊,是让她去摘回来孝敬亲妈。   这么说好像也对,可又好像哪里不对。   孝敬亲妈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要跟他去庄子里摘莲蓬呢?   这是贺平乐在随秦砚去藕庄的马车里一直在想的问题,而且……   贺平乐将目光转向坐在她身边看书的秦砚,她不会骑马,所以才坐马车,师父会骑马,为什么也要跟她一起坐马车?   敏锐察觉到贺平乐的目光,秦砚趁着翻页的功夫抬头扫了她一眼。   贺平乐骤然心虚,仓促收回目光后,一时不知看向哪里,干脆低头玩起了衣袖上的小花。   风吹入车帘,带乱了她的一缕秀发,秦砚眼见她的两根发丝沾上她唇瓣,没多想,下意识伸手帮她把发丝拂开,整理好之后,在她脑袋上顺了顺毛才放下手。   贺平乐感觉到他手带至唇边的温热一闪而过,指尖在她脸颊上只停留了一瞬,却足以让她浑身僵硬,飞快瞥了一眼秦砚,贺平乐觉得自己大概连耳根都红透了吧。   确实红透了。   连秦砚都看出来了。   正因为看见那渐红的耳廓,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唐突了。   马车中的气氛忽的凝滞,贺平乐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她干咳一声后语带埋怨道:   “哎呀师父,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你别跟小时候似的总摸我头。”   秦砚点头应声:“抱歉。”   贺平乐本来只是活跃一下气氛,没想让他真的道歉,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不就是师父随手碰了一下她的脸和脑袋吗?师徒间这种程度的接触太正常了。   反倒是她自己不正常。   哪个徒弟被师父膜下脸就脸红的?让方师兄来,别说师父摸下他的脸了,就算师父让他脱了衣服一起洗澡都没问题。   脱了衣服……贺平乐脑子不受控制的想象那个画面,方师兄什么的可以忽略不计,师父脱了衣服是什么样的?   思及此,贺平乐不禁再度往身旁瞥去,对上师父那双冷淡疏离的眼眸,贺平乐突然良心发现,如遭雷击。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啊啊啊!   怎么可以用那种乌七八糟的思想亵渎尊贵圣洁的师父!   怀着愧疚,贺平乐将身子往车壁靠了靠,目光投向车窗外随便什么方向,就是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师父。   然而,她的退让举动看在秦砚眼中无疑是拒绝,暗自反省自己举止轻浮吓到平乐。   两人各怀心思,接下来的路程马车里都很安静。   从内城到郊外藕庄要小半天的路程,尽管他们从芙蓉楼出来后就出发,赶到时也是中午。   “停车。”   秦砚拍了拍车壁喊了声,车夫一声‘吁’后,马车停下。   贺平乐问:“到了吗?”   秦砚说:“还有几里才到。不过此去庄园,沿路风景极好,平日城中难见,下来走走吧。”   说完理由,秦砚率先下车,贺平乐紧随其后。   一出车厢,贺平乐就明白了秦砚所言‘风景极好’是什么意思,这蜿蜒天边,一望无际的荷花田令人咋舌惊叹。   “花期有早晚,有几片已然凋谢,有几片方才开花。走吧。”   秦砚对站在马车上巡望四周舍不得下来的贺平乐伸手,想扶她下车,贺平乐见状,兀自从马车上跳下,秦砚这才发现,侯府的车夫停车后,竟然连马凳都没给他们家小姐放,可见平日里这位小姐根本用不上那东西。   收起手,秦砚见贺平乐兔子般撒欢出去,无奈对车夫吩咐:   “这条路往北走就能看见庄子,你先驱车去歇着,我与你家小姐走一路荷花田。”   车夫是宣宁候府的老人儿,从前伺候老夫人,如今大多数时候都是伺候大小姐,知道自家主子什么脾性,康平王是主子的师父,没什么信不过的,闻言领命而去。   秦砚这才追上贺平乐。   贺平乐蹲在河边看花,有一株荷花开在触手可及处,贺平乐想摘,可刚一伸手,就远远看见池中船上有人,吓得她赶忙缩回了手。   听见秦砚的脚步声,贺平乐回头问他:   “师父,这是你的庄园吗?”   秦砚点头,贺平乐又问:“那我能摘一朵花吗?”   秦砚失笑,远处摇船上的人对他们喊了一嗓子,像是在打招呼,秦砚对他们挥了挥手算作回应,这才对贺平乐回道:   “摘吧。”   贺平乐得了主家允许就不客气了,一连摘了好几朵抱在怀里,笑弯了眼睛。   晴空万里之下碧叶连天,千亩花田之间美人如梦,这画面往后经年便一直深深镌刻在秦砚的记忆中,难以忘却。   两人并肩走在荷田间,烈阳当空,贺平乐额前两鬓皆沁出细密汗珠,秦砚左右搜寻几眼后,挑了一片最为巨大的荷叶,将之连根茎一同折断,像一把小伞,看着角度为贺平乐遮挡阳光。   贺平乐被太阳晒着没觉得有多热,可秦砚举着荷叶到身边给她遮阳反倒让她紧张不已。   为了缓解紧张,贺平乐干脆接过荷叶伞,对秦砚说:   “怎好劳烦师父为我撑伞,还是我为师父撑吧。”   秦砚推辞道:“我不用。你自己撑着,脸都晒红了。”   贺平乐心虚一笑,暗道自己哪里是晒红了脸……   这一天天的,再这么下去,她非得对师父产生非分之想不可。   本来就是初恋喜欢的男人,好不容易才想通放弃,要是再陷进去可怎么得了!   这时代对女人的容错率可是非常小的,要是在一段没希望的感情里浪费了时间和青春,那耽搁的就是一辈子。   虽然贺平乐并不怕被耽误,她反正有事业有钱,就算一辈子不嫁人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但如果能像普通人那样按部就班的顺遂一生,不也是种幸福嘛。   她是个清醒的人,很快就把心底那抹不合时宜的心动火苗掐灭,深呼吸后平复心情,寻常一般跟在师父身边听他说这藕庄的来历。   秦砚告诉贺平乐,这藕庄是先帝赏赐给他母妃的,他母妃是江南来的,一直怀念家乡的池水花田,先帝为解爱妃的思乡之苦,便命人在郊外寻了一大片空地,开山破壁,引水灌渠,生生挖出了千亩荷花田。   后来德妃随先帝而去,这荷花田就到了秦砚手中,每年庄子里会出不少手作藕粉,秦砚吃不完便叫人给宫里送去,启明帝经常以此借花献佛,赏赐给宫里的娘娘们。   没想到这庄子大有来头,贺平乐不禁感慨:   “先帝一定很喜欢你母妃吧。”   秦砚说:“应该是喜欢的吧,据说我母妃是个见识广博,不同于深宫闺秀的女子,她纵横商场,所向披靡,皇兄评价她是个不沾硝烟的女将军。”   “让见惯天地的女人甘心入宫为妃,你父皇定然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男子。”贺平乐说。   秦砚忽然笑了:“我若说她其实刚开始也是迫不得已你会不会失望?”   贺平乐不解,秦砚继续说:   “她确实在商场上有很大成就,却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当年她一人狂敛江南半数财富,逼得江南那些富商联合起来围剿她,形势让她不得不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这世上还有比皇帝更大的靠山吗?”   “刚好她之前与父皇有过私交,便托人修书入宫,主动向我父皇提出想带着所有财产入宫为妃,寻求庇护。”   贺平乐越来越好奇,追问起来:   “然后呢?先帝就答应了?”   秦砚点头:“答应了啊!我娘真的很有钱,而那阵子父皇正为开凿运河之事缺钱而困扰,我娘求嫁的条件之一就有投资运河开发这一项。”   贺平乐了然。   原以为是老一辈的爱情是义无反顾和情有独钟,没想到现实是保|护|伞和钞能力的关系。   秦砚见贺平乐陷入沉思,不禁问她:   “是不是听了有点失望?”   贺平乐闻言摇头:   “没有失望啊。反而觉得……更有感觉了。”   缺钱皇帝有钱妃,这西皮不磕白不磕呀! 第70章   两人沿着荷花田一路走到庄子里,庄头早早带了人在篱笆门前迎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举止得体,礼数周全,尽管他们如今都穿着庄稼人的衣衫,但还是能叫人一眼看出不同。   “他们大多都是我母妃身边的人,不愿意继续留在宫里,我便将他们都带出宫安置。”秦砚见贺平乐面露疑惑,悄声解释了两句。   庄头是个白面老头,本家姓罗,单名一个顺字,他告诉贺平乐他是老管家从前在宫里的师弟,老管家是前大内总管,他则是永德宫,也就是秦砚母妃德妃娘娘宫里的总管。   这两位都曾在内宫有很高的地位,愿意放下繁华出宫,足见先帝、德妃,乃至于今上都是十分宽厚之人。   庄子里已经在一座四面通风的凉亭中备下饭菜。   有几道直接以荷花入菜,盘子上都放着一片新鲜的绿色荷叶盛菜,不说味道如何,光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贺平乐目光锁定在一碗晶莹剔透的浓稠羹汤上,秦砚亲自给她盛了一小碗递来,说:   “新鲜的藕粉圆子,尝尝。”   贺平乐道谢后尝了一口,秦砚满目期待看着她,仿佛在等着贺平乐给出评价。   “清甜爽口,好吃。”贺平乐说。   “还有这莲池鱼,肉质十分鲜嫩。”   秦砚忽然热衷起给贺平乐推荐菜肴,庄子里的人看在眼中,笑得有些暧昧,贺平乐难为情,对秦砚说:   “师父,你别光顾我,你自己也吃啊。”   秦砚顺着她的目光往亭子外看了看,知道她在害羞什么后,浅笑应了声,两人便安静吃饭。   饭后饮一杯荷香茶,消食健胃。   庄头来给秦砚禀报:“主子,船备好了。”   秦砚颔首放下茶碗,对贺平乐说:“走吧。”   贺平乐不解:“去哪里?”   秦砚让她跟上,很快两人便来到河边,河边停靠着一艘装了纱帘的小蓬船,划船桨的那种。   “带你去摘莲蓬。”秦砚说。   贺平乐简直惊喜:“可以自己摘吗?”   她还没亲手摘过莲蓬,也没坐船穿行过荷花池,光是想象那画面就觉得惬意。   秦砚率先上船,站在船头对贺平乐伸手。   贺平乐没做他想,伸手握住秦砚,上船后,秦砚等贺平乐到船舱坐好才解开船头绳索,用撑杆把船推离岸边,往荷花深处去。   蓬船上的纱遮阳不遮风,贺平乐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根本停不下来,秦砚坐在她对面慢悠悠地摇桨行船。   鼻间满是荷花的香气,贺平乐觉得自己像是泡在荷花缸里,身心沁爽。   “你祖母所酿四季酒中,便有一味荷花酒吧?”秦砚问。   贺平乐正撩着衣袖,抻着胳膊玩水,闻言应声:“有啊,夏念酒就是用荷花酿的。”   秦砚说:“待东边那片荷花开了,你带她来摘花吧。”   贺平乐枕着莹洁如玉的胳膊笑道:“让她来?她能把你这百里花田都薅秃了。”   “不会吧。”秦砚似乎不信。   贺平乐便与他说起邱氏的壮举:   “她刚开始酿酒时与我说要寻花,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桂花,冬日梅花,生生把花市里的花农都给得罪了,人家形容这位老夫人摘花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百花杀。”   秦砚闻言感慨:“看不出来老夫人是这样的。”   贺平乐说:“我开始也没看出来,后来发现花市没人卖花给她才知道的。没办法,我只好斥巨资买了几处花田,自家的田地才能让她随意祸祸。”   “我这里,也无妨。”秦砚若有所指,目光灼灼盯着贺平乐。   贺平乐与他对视,匆忙避开,指着一个方向说:   “师父去那里,那里莲蓬多。”   秦砚连看都没看就按照贺平乐指的方向划去,贺平乐为了逃避与秦砚对视的目光,着实卖力摘莲蓬,不知不觉摘了半船。   回到岸上时,庄子里的人都很惊讶,他们大概以为贺平乐主要是游船玩耍,只会象征性摘几株回来,没想到摘了这么多。   秦砚没说什么,贺平乐自己倒过意不去了,扯扯秦砚衣袖轻问:   “师父,我是不是摘太多了?”   秦砚将衣袖往贺平乐手边送了送,淡定回道:“不多,就怕你回去后悔。”   贺平乐不解:“后悔什么?后悔没再多摘点吗?”   秦砚但笑不语。   贺平乐看着被送上马车堆得像坐小山的莲蓬,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已经够多了。”   秦砚说:“天有些阴了,说不定有暴雨,咱们回吧。”   贺平乐仰头看天,所谓天阴只是一片云遮了日头,云层后的阳光照样挺烈,哪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觉得师父杞人忧天了。   不过,从庄子到京城要走好半天,他们吃饭摘莲蓬耽搁不少时间,就算现在回城,估计到京城的时候太阳也要落山了。   子里的人到门前相送,邀请贺平乐时常过来玩耍,贺平乐一一谢过,与秦砚上车离去。   马车走到半途,一道震天惊雷后,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把前路都下起了烟雾。   雨太大了,就算是豪华马车也有点罩不住,尤其是四面窗口,窗帘尽被打湿,呼啸的风仍不停歇,将雨水送进车里。   贺平乐倒还好,就是怕秦砚受不了,他这么个有洁癖的人,身上沾点雨水泥巴得多难受啊。   “师父,你坐到角落里去,我给你挡着风雨。”贺平乐把秦砚往马车角落里推,那里是风雨盲区,能最大程度不淋到雨。   秦砚见她用身子挡着风口,右半边衣裳全都湿了,心疼不已,将她拉到身边坐好,自己顶替她先前的位置。   贺平乐有些着急:“都湿了,师父你坐过来,我没事的。”   秦砚按住贺平乐肩头,沉声喝了声:“坐下。”   贺平乐拗不过他,又不能枉顾他的意愿直接把他搬过来。   正对峙着,马车忽的一甩,惯性把贺平乐整个人都甩进了秦砚怀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厢就撞在山璧上,直接坏了半边。   秦砚将贺平乐紧紧按住,手掌下意识护住她的后脑。   车夫焦急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王爷,小姐,雨太大了,小人没瞧见路上有很多碎石块,车辕断了。”   “你没受伤吧?”贺平乐问车夫。   “小人没事。可是车坏了,走不了了。”   贺平乐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有些慌神,秦砚回道:   “先找个地方避雨。”   车夫说:“刚才我们经过的路上好像有座破庙,离这里不远,要不去那里避避吧。”   车坏了,雨又大,也没别的选择。   车夫穿着蓑衣,从歪斜的马车车壁抽出一把雨伞,秦砚率先跳下车,接过车夫撑好的伞,将贺平乐拦腰抱下,然后珍宝一般带入怀中拥护,雨伞几乎全都遮在贺平乐这边,自己后背尽湿也不在乎。   秦砚拥着贺平乐,车夫牵着马,给马也披了副蓑衣,往回走了一阵,果真看见车夫说的那座破庙。   破庙的门还剩半拉,大概因为是夏天,里面也没什么陈腐的味道,庙顶有几个窟窿,所幸都在角落。   车夫把马赶到屋檐下避雨,缰绳拴在门柱上,这才除了蓑衣进庙宇为贺平乐收拾出一块可以待的空地。   秦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抱来几根干燥的柴火。   “这里不久前应该有人住过,屋檐外角有一对砍过的柴。”秦砚说。   车夫见状赶忙掏出火折子,接过柴火,又到外面找了一团湿稻草,在衣服上擦干揉成团,在空地上将之点燃,生出一个小火堆。   虽然是夏天,但衣服湿了不及时烘干还是有可能的风寒的。   “王爷,小姐,你们在此稍事歇息,我先骑马回城,另驾一辆马车来接你们。”车夫说。   马车既已损坏,三个人只有一匹马,显然是没法一起回城的。   贺平乐说:“雨这么大,太危险了。等雨停了再去吧。”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若等停了再进京,岂非叫小姐和王爷等到半夜。”车夫说:“小姐放心,小人别的本事没有,骑马驾车还成,今儿是被雨雾蒙了眼,没看见路中间有碎石才翻的车,我骑马回去定会擦亮眼睛,不会有事的。”   贺平乐往秦砚看去,问:“师父,你说呢?”   秦砚在门外拧外衫上的水,闻言对车夫道:   “务必当心,求稳不求快。”   车夫应声:“是,小人明白。”   说完,车夫重新穿上蓑衣,整理马头上的斗笠后,将马牵出屋檐翻身而上,策马而去。   贺平乐站在门边看着车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暴雨中,暗自祈祷车夫大叔路上平安。   “别站在门边了,进来烤火。”   秦砚蹲在地上,用一根没烧过的柴火拨动火堆,将快要熄灭的火苗拯救回来,招呼贺平乐进来。   外面在下暴雨,破庙中的光线有点暗,火光照在秦砚脸上忽明忽暗,倒是让他的脸部轮廓更加清晰,冷峻疏离的气质在火光映照下丝毫不减,双眸骤抬,眸中的星点汇聚成无形的网,把贺平乐的视线尽数收拢其中,让她像是魔怔了般根本没法看别处。   “看什么呢?进来。”秦砚对她招手催促。   秦砚的声音将贺平乐从失神中唤回,她猛然惊醒,冷静过后又很快发现一件让她难以冷静的事情。   车夫回城安排车去了,连马都骑走了,破庙外面泼天大雨笼罩了天地,破庙里面秦砚一人守着火堆,而她要是走进去,破庙离就会变成了两个人。   只有……她和秦砚两个人! 第71章   秦砚见贺平乐站在门边不肯过来,忽然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将火堆弄好后便起身出门,经过门边的贺平乐时,秦砚说:   “进去把衣裳烤干,别着凉了。”   贺平乐见他站在门外,问他:“师父你呢?”   “我可以用真气调息,你快进去。”   秦砚说完,便将半扇门拉上,自己在门外席地而坐,静坐调息起来。   贺平乐不知道他的真气能不能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们烘干衣服,但却知道他肯定是在避嫌。   他要避嫌,贺平乐也不好坚持唤他进来。   坐到火堆旁拨弄了两下,贺平乐发现自己衣裙湿了大半,确实不好受,而且女子夏季的衣裳本就纤薄,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十分不雅,她领受好意,将外层纱裙解开,将之摊平靠近火堆。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雨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架势,越下越大,不过片刻的功夫,破庙前面空地上的水洼就连成一片,有了汇聚成河的气魄,这么大的雨再下个一刻钟,破庙的台阶就能被淹没。   贺平乐想着赶紧把衣服烘干喊秦砚进来,没在意旁边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跟一条三角头的菜花小蛇对视上了。   安静了那么两秒钟后,一声惊魂惨叫从破庙中传出,压过了倾盆大雨声……   破庙屋檐下,贺平乐跳上了秦砚的背,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秦砚把自己扔下去似的。   秦砚勉力支撑,幸好刚才借了一下廊柱的力道,不然还真招架不住平乐这一身不受控的力气。   耳边的尖叫着实刺耳,但秦砚知道她定是吓坏了,柔声安抚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怕不怕。”   这样接连说了好几声后,终于让受惊的贺平乐冷静下来,停止了尖叫,不过胳膊和大腿仍旧紧紧缠住秦砚。   秦砚见她冷静,放开了扶着廊柱的手,下意识将她往上托了托,温柔问道:   “看见什么了?”   贺平乐瓮声瓮气的回了句:“蛇。”   秦砚虽然有点猜到,但听平乐说出后还是愣了愣:“啊,原来是蛇。”   贺平乐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她从小就怕蛇,是看一眼就能头皮炸裂四肢发软的程度,铆足了最后一丝力气跳上秦砚的背,但还是不争气的吓哭了。   想着她这么大个人,竟然被那小东西吓成这样,贺平乐就气不打一处来,仗着有秦砚在,安全感爆棚的时候,她心生报复,对秦砚指使道:   “师父,你去帮我去打它!”   秦砚愕然转头,师徒俩四目相对,秦砚问:“打谁?”   贺平乐义愤填膺:“当然是打蛇了!”   秦砚沉默过后,微微应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贺平乐见他这样,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在秦砚耳边试探性问道:   “师父,你不会也怕它吧?”   秦砚干咳一声,史无前例的挫败感压顶而来,强撑着最后一点倔强没有点头承认。   可就算他不承认,贺平乐也清楚了答案,她拍拍秦砚的胳膊,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秦砚松手后贺平乐从他背上滑下。   天空炸起一道闪电惊雷,把两人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贺平乐:……   秦砚:……   “阿嚏。”   雨夹着风吹入回廊,贺平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让秦砚惊觉她没穿外衫,他沉声问了句:   “衣服呢?”   贺平乐交叠胳膊抱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用眼神对秦砚示意‘在里面’的信息。   秦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么短短片刻时间,连贺平乐都能察觉他脑中正经历多么惨烈的天人交战,最终理智战胜了恐惧,只见秦砚深深憋了一口气,说转身就转身,果断的、决绝的,一头扎进破庙里帮贺平乐找衣服。   贺平乐站在门槛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就听见破庙里传来一道倒吸凉气的声音,从这声音贺平乐基本能判断出那条蛇指定还在,并且跟秦砚狭路相逢了。   贺平乐情不自禁咽了下喉咙,暗自期待着里面一人一蛇的终极对决究竟谁会胜出!   只听见一阵‘叮叮叮叮叮’后,秦砚像一道小旋风般刮了回来,他面色刚毅,毫发无伤,目不斜视把手里的纱裙和丝绦平稳的递给了贺平乐。   贺平乐接过衣服,还带着火堆旁的温暖,竟然干得差不多了。   “谢谢。”诚心诚意给秦砚道了声谢,贺平乐背过身去把衣服穿戴整齐。   回头见秦砚神情凛然的依靠着廊柱,不知是为了耍帅倚靠,还是因为腿软不得不靠……   究竟刚才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短暂的抽气声意味着什么?还有后来那诡异的叮叮声,贺平乐掩不住心底的好奇,眯着眼凑到门缝处往里看了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让她头皮发麻,要不是梳着辫子,她都能当场表演一个炸毛。   一条只有小指粗细,半截胳膊长的小东西,被七八把飞镖,十几根银针还有三四枚铁蒺藜,筛子似的钉在地面上。   好家伙,这条小蛇怕不是犯了天条被贬下凡间赎罪的吧,太惨了。   它的惨状让贺平乐直接从害怕转为了愧疚,她来到秦砚身旁,看着漫天暴雨,言不由衷的说了句:   “咱们回去以后,让人来给它收个尸吧。”   秦砚多少也受到一点良心的谴责,闻言点头:“嗯,给它好生安葬了。”   贺平乐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再给它烧两只纸老鼠。”   “好,秦照会折,让他折一筐。”秦砚说。   “嗯,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师父真是宅心仁厚。”   “你也挺善良的。”   “……”   两人互相吹捧那么几句后,终于把残杀的阴霾恐惧稍稍驱散了一些,师徒俩对望,默契一笑,然后就并肩在廊下看雨,谁也没敢再靠近那道充满了‘罪孽’的破门。   贺平乐平静下来后,终于想起来问秦砚:   “对了,那蛇刚才藏在哪里被你发现的?”   秦砚身子一僵,似乎又回忆起不好的画面,贺平乐见他蹙眉,觉得有趣,便凑到他面前,想把他蹙眉的样子看个清楚。   “别问了。”秦砚闷声说。   贺平乐难得见他这样,恐惧过后,心情变得很轻松,有心笑他一笑,故意追问:   “说说嘛。别害怕啦。”   边问还边用肩膀撞向秦砚,秦砚被她弄得不胜其烦,大喝道:   “让你别问了。我拿起你的衣服,它就在下面,你说我在哪里看见它的?”   贺平乐的笑容僵在脸上,机械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颤声问:   “我,衣服下面?”   秦砚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贺平乐当场去世,身子僵硬往后倒去,幸好被秦砚眼明手快的拉住,见贺平乐脸色苍白,秦砚于心不忍,安慰说:   “哎呀,你衣服在干柴堆上,我拿衣服的时候,它从干柴堆里出来的,应该没碰到你衣服。”   贺平乐内心咆哮,直呼晚了,她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现在全身刺挠的厉害,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要有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在她面前就好了。   然而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天差地远,别说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就连一桶清水都没有,可她要不找点什么东西洗一下安慰安慰自己的话,实在难过心头那关。   贺平乐的目光落在快要跟破庙台阶齐平的水面上,都说雨水是无根水,古代又没什么污染,应该也算是干净的水。   于是,她提着裙摆来到石阶旁蹲下,用手掌掬了一捧水,觉得还可以,便将衣袖放到雨水里搓洗了几下。   她搓洗衣袖,秦砚无能为力,便继续倚靠在廊柱上看天。   此时的天空比刚才要亮堂一些,雨势也渐渐小了,但似乎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算算时间,贺家的车夫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京城,等他回到宣宁候府重新安排马车来接他们,估计还得要大半个时辰。   正用心算着时间的秦砚忽然听见贺平乐喊他:   “师父。”   声音很小,听起来有点颤抖。   秦砚看向她,回道:“嗯?”   贺平乐一动不动的轻声问他:   “你身上还有多少飞镖、飞针和铁蒺藜?”   秦砚不明所以:“问这个作甚?”   贺平乐慢悠悠的站起身,迈着小碎步,迅速绕到秦砚身后,不由分说又跳上了他的后背,这一回有经验,人也冷静轻巧了许多,没像第一回 那样控制不住力气,差点把秦砚带着摔倒。   “怎么了?”   秦砚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把她往背上托了托。   贺平乐环着秦砚脖子,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闷声传出一句:   “水上面,你自己看。”   秦砚一头雾水,贺平乐保持埋着头的动作,抬起手臂给他指了个方向,秦砚目光所及之处,几条线形水波纹在水面上蜿蜒游动。   一瞬间,秦砚备受打击,身子摇了摇,贺平乐抬手撑在廊柱上,撑住了两人的重量,在秦砚耳边鼓励道:   “师父,你不能倒下!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秦砚:……   大概是雨太大,水淹院子来不及排出,直接把院子里不知道某处的窝点给淹了,一窝十几条,大的、小的……   这一瞬间,秦砚自我了断的心都有了。   但他不能,因为背上还背着一个比他还怕的。   有这么个小祖宗在,秦砚不上也得上,深吸一口气后,秦砚把手摸向暗器袋……与那些虽然没犯什么错,但怪就怪在它们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家蛇展开‘殊死搏斗’。   背水一战!   半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   侯府车夫重新安排了马车来破庙接自家小姐和王爷,看到的画面是——   王爷和小姐两人缩成两团,并排蹲着,王爷靠着廊柱,小姐靠着王爷,两人全都一副饱经摧残、生无可恋的表情,满目空洞望着天,仿佛失去了人生所有的乐趣。   而在他们周围不远处,几滩血水浸着肉酱,那一条条就跟犯了天劫似的蛇委实太惨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家男女主在破庙:【害羞】【微笑】【啾啾】【感情升温】   我家男女主在破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生无可恋】 第72章   贺啸天把前日随女儿出门的车夫唤至跟前问话,车夫有些惶恐。   “不必惊慌。”贺啸天说:“我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即可。”   车夫连连称道:“是,侯爷尽管问。”   贺啸天沉吟片刻后,叫车夫近前,压低了声音问:   “你且与我说说昨日小姐与康平王雨困破庙的情形。”   贺啸天是昨晚回府后,才知道闺女白日里与康平王出城游玩,午后暴雨,两人被困破庙,虽说是师父名分,可终究年岁没差多少,贺啸天相信他们的人品,不可能做什么出格之事,就怕传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的编排。   也不敢直接问闺女,孩子大了,总不喜欢父母管得多。   车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告知贺啸天知晓。   听到两人在破庙遇蛇时,贺啸天就陷入沉思。   他那闺女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蛇虫鼠蚁,小女娃害怕无助时,身边有个长相俊美,武功高强,沉稳可靠男子让她依赖,很难不心动的吧。   话本里都是那么写的,英雄救美,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贺啸天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难以自拔。   让车夫退下,贺啸天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回了后院。   夜里与叶秀芝说起此事,叶秀芝眯着眼睛听,开始还附和两句,可说着说着,就没了回音。   “娘子?”   贺啸天扭头看了一眼,叶秀芝已然酣睡,他忍不住纳闷嘀咕:   “最近也太好睡了吧!”   这阵子妻子十分嗜睡,早上打个盹儿,中午睡个午觉,晚上居然还能睡着,人也恹恹的,甚至还拒绝过贺啸天的切磋邀请,要知道,之前都是妻子主动来挑战他的,隔几日不打一回她浑身不舒坦。   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又总摇头说自己没事,还反让他别太敏|感,瞎操心。   闺女的问题没商量完贺啸天睡不着,可唯一能交流的妻子已去拜见周公,贺啸天只得翻个身自己琢磨去。   **   贺平乐从破庙回来,感觉像是渡了个劫,身心疲惫。   庆幸那天有师父在,师父虽然也害怕,但架不住他强啊!   如果是贺平乐一个人,遇到那些小可爱,任她力气再大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冲着师父救她狗命的份上,贺平乐决定手作一份糕点给师父送去,聊表谢意,今后一定更加尊师重道。   贺平乐会做的不多,在厨房忙活半天,也只做出了一盘再简单不过的白糖米糕。   糕点虽然简单,但总算是一片心意,师父应该不会嫌弃吧。贺平乐心想。   她把新鲜出锅的白糖米糕装进琉璃盘中,再把琉璃盘装进一只精美小食盒,用随身帕子食盒内外擦了又擦,保证纤尘不染后才把碧溪给唤了过来。   “你把这食盒送去康平王府,就说是我给师父的谢礼,师父若是不在家,你便交给王府的福管家。”贺平乐细心叮嘱。   碧溪是个稳妥的,仔细听着小姐吩咐,捧起比她连还精致干净的食盒,领命而去。   贺平乐一直送碧溪到连接前后院的垂花门,不放心又叮嘱一句:“坐马车去,别颠着了。”   “知道啦。”   听到碧溪的回声,贺平乐总算放心,暗自估量着师父这个时辰在不在王府里。   贺平乐一路蹦蹦跳跳回到厨房,把剩下的白糖米糕盛出来,分了两盘,一盘让给邱氏送去,另一盘贺平乐自己给亲妈送去。   贺平乐拎着小食盒,美滋滋来到主院,见丫鬟从里间出来,她问了声:   “夫人在里面吗?”   丫鬟行礼后回道:“在呢,刚起来。”   “刚起来?”贺平乐探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这都什么时辰了,亲妈居然刚起,赶忙把食盒放下,入内观瞧。   屏风后面,叶秀芝正在穿衣服,贺平乐直接进去问:   “娘,你怎么睡到现在才起?”   叶秀芝低头系侧腰扣,叹息回了句:“早起了,可用了早饭就又想睡,刚睡下没多久,你爹又派人过来叫我。”   贺平乐伸手在叶秀芝额头探了探,猜测说:   “别是得了风寒,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叶秀芝摇头:“不用,除了想睡觉也没别的,莫不是年纪大了?”   贺平乐失笑:“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一枝花的年纪,大什么大?”   听了一耳油嘴滑舌,叶秀芝出手如电,一掌薅在贺平乐的颈子上,轻捏了一把:   “净胡说!”   贺平乐矮身脱离魔抓,揉着颈子心道:出手速度依旧,看来身体应该没事。   “我爹派人喊你作甚?”贺平乐问。   叶秀芝想起正事,盯着贺平乐看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却把贺平乐给看烦了,不耐烦追问:“你干嘛这样看我?”   叶秀芝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片刻后,说:   “我想起来,你爹是派人来叫我去喊你的,他让你去他书房一趟,他有话与你说。”   贺平乐:……   亲妈你觉得你女儿像傻子吗?   我爹派人来叫你去喊我?那他干嘛不直接派人喊我?   面对女儿的眼神质疑,叶秀芝神色如常,看见外间桌上的食盒,问:   “这是什么?”   贺平乐说:“我做的糕点,拿来给你尝尝。”   叶秀芝饶有兴致食盒打开了半边,探头看了看,却是没吃就又把食盒盖上了,贺平乐见状说:   “我难得做一回,你都不尝尝?”   叶秀芝笑道:   “近来不爱吃甜的。你拿去书房给你爹尝尝。”   说完,叶秀芝便不由分说把食盒塞到贺平乐手上,把她往门外推:   “你去找你爹吧,我正好再睡会儿。”   贺平乐还想说点什么,叶秀芝的房门就在她面前关上了。   什么意思嘛!   怀着对亲妈的意见,贺平乐气鼓鼓来到贺啸天的书房,原以为是亲妈遛她,没想到贺啸天看见贺平乐居然一点不意外,态度很热情的把她拉了进去。   贺平乐问:“爹你真找我?”   贺啸天说:“那还有假的?你提的什么呀?”   贺平乐食盒递给贺啸天,一边进门一边抱怨说:   “我做的米糕,好心好意拿去给娘吃,她还不……呃?”   贺平乐的抱怨之言还未说完,就看见门边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的俊雅青年,他看起来有些腼腆,面上带着些许错愕,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后宅女眷。   他主动向贺平乐拱手作揖,没有说话,却端端正正行了个书生礼。   贺平乐刚一只脚跨进门槛,进不是,退不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嗫嚅一句:   “我,我不知道有客人在。失礼了。”   贺平乐跨进门槛的一只脚收回,站在门槛外面给那俊秀书生回了一礼。   “这是彦瑜,字兼之,是长兴侯世子,也是今年春闱的二甲进士,青年才俊,前程似锦啊。兼之,这是小女平乐。”   贺啸天拎着食盒给两人介绍,贺平乐对亲爹此举满头问号。   正疑惑时,门内的俊秀书生彦瑜上前一步,又重新对贺平乐一礼:   “在下彦瑜,见过大小姐。”   贺平乐只好再回一礼:“彦世子客气。”   场面一度尴尬。   贺啸天却浑然不觉,在贺平乐后背稍稍推了推,笑道:   “都别在门边站着了,有话进去说。”   贺平乐被赶鸭子上架,回头冲贺啸天做出个疑惑的表情,想让亲爹给他解释解释怎么回事。   然而贺啸天视而不见,拉着贺平乐进书房坐下,嘴上说道:   “我这闺女虽算不得贤惠,但孝心还是有的。”说完,贺啸天食盒打开,端出那一小碟米糕,在贺平乐震惊的目光中,他把米糕送到了彦世子面前,主动推销道:“兼之,尝尝。”   彦世子倒也未曾扭捏,起身谢过贺啸天与贺平乐后,拿起米糕浅尝一口,很快给出评价:   “味道不错,好久没吃过如此滋味纯粹的糕点了。”   把‘味道单调’说成‘滋味纯粹’也是难为他,贺平乐心想。   贺啸天也尝了一块,素来对女儿有滤镜的他根本说不出半句不好,连连点头称道:“确实不错。我记得有一年与你父亲出征东南,东南有个地方的小吃味道就和这糕点很像。”   彦瑜接过话头:   “是博南湾战役吗?侯爷与我父共同挂帅那回。”   “不错不错。”贺啸天称赞道。   彦瑜说:“那我大概知道侯爷说的小吃是什么了,博南湾地处沿海,盛产一种浆果,那果子本身没什么味道,但神奇的是做成糕点却鲜甜可口,当地人还喜欢在里面加一些蜜豆碎芝麻什么的,好像叫姜楠糕。”   “哎对对对,没想到你对这些还挺了解,是去过还是吃过?”贺啸天好奇问。   彦瑜又尝了一口白糖糕,遗憾回道:   “可惜我没去过,是早年听父亲说过几句后,自己去翻看的博物志。”说完,彦瑜对贺平乐问:“贺小姐是否也看过那本博物志,你做的糕点味道,与书上形容的一模一样。”   这问题倒是把贺平乐给问愣住了,她哪看过什么博物志……   老老实实的摇头:“没看过,我就在面粉里加了点糖,没你说的那么高深。”   贺啸天从旁着急,闺女没城府,说话直来直去的,这样怎么能聊下去呢?   彦瑜讶然这位美貌惊人的贺小姐竟这般实在,他温和一笑,说:   “下回我叫人把书送来给侯爷,贺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里面除了姜楠糕,还有很多很多民俗风貌……”   不得不说,彦瑜是个十分健谈的人。   他与贺啸天能聊兵法聊时政;与贺平乐能聊风土聊人情;总的来说,性格开朗,见识广博,有原则却不守旧,是个对未来有规划的有为青年。   聊完之后,贺平乐跟着父亲送彦瑜出门,护卫他的马牵来,彦瑜身手敏捷翻身上马,与贺家父女抱拳后潇洒离开。   贺啸天站在门边,盯着彦瑜的背影越看越满意,都看不见人了,还不忘称赞:   “真不错。家世好,人品好,有眼界,有能力,还文武双全,这样的好儿郎也不知来要娶哪家的小娘子。”   贺啸天说完,若有所指的看向身旁站着的贺平乐,把贺平乐看愣了,直言问他:   “爹你看上他了?”   贺啸天啧声:“啧,说话委婉一些。我确实看上了,若得此佳婿,夫复何求啊。”   贺平乐:你可真委婉。   莫名其妙相了个亲,贺平乐现在不想搭理亲爹,转身往门内走去,贺啸天追上她问:   “怎么,这种极品你都看不上?”   贺平乐问他:“你之前不是说不看家世的吗?”   “没看家世,兼之只是凑巧生在世家。”贺啸天揽住闺女肩膀,细细与她道来:“长兴侯与我上过战场,彦家的家风还不错,不过最关键是兼之这孩子确实出色,世家子弟能凭本事考中进士的可没几个。”   贺平乐被亲爹这填鸭式的推荐弄得有点无奈,正巧此时碧溪从马车上下来,贺平乐赶紧辞了亲爹,往碧溪迎去,问她:   “怎么样?师父在家吗?”   碧溪幸不辱命,回道:“王爷在家呢。不过好像染了病气,食盒我亲手交给福管家了,小姐的话也已带到。”   贺平乐惊讶:“师父病了?” 第73章   “康平王病了?”贺啸天问。   碧溪奉命送贺平乐手作的糕点去康平王府,带回来的消息让父女俩都很惊诧。   被侯爷和小姐同时发问,碧溪略微有些紧张:   “听王府管家说的。”   “那估计错不了。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呢?”贺啸天兀自疑惑。   “噗。”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笑,贺啸天看向女儿,以眼神询问她笑什么,贺平乐抿嘴摇头,说:   “师父病了,我去瞧瞧他。”   贺平乐大概猜到秦砚的病因。   遇蛇之时她不管不顾趴在秦砚背上,没有直接面对尚且惊惧不已,更别说挡在前方,英勇无比跟菜花蛇家族展开‘殊死搏斗’的秦砚了。   简言之,就是被吓的。   师父为了保护自己被吓病了,贺平乐觉得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   谁知刚转身就被贺啸天喊住:   “等等。王爷卧榻养病,你个姑娘家如何方便去探视?”   贺平乐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愣声问:“那怎么办?当不知道?”   明知师父病了都无动于衷,是不是太没有师徒情义了?   贺啸天想想也对,于是说:   “你别去了,我去!”   说完,不等贺平乐发表意见,贺啸天便直接叫门房备马,又让管家准备了些上门礼,他一人一马,提着礼物就往康平王府去了。   **   秦砚自破庙历劫归来,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热汤中反复清洗了两三遍都洗不掉那种恶心的感觉,夜里做梦也没好到那儿去,弯弯曲曲的菜花蛇不断在他梦中出现,缠着他也就算了,还缠着平乐,平乐吓得梨花带雨,秦砚想去救她,身子却又难以动弹。   第二天早上,老管家见王爷没有像寻常那样去竹林练剑,过来一探究竟后才发现秦砚发热了,尽管秦砚说自己无妨,但老管家不放心,说什么也要请太医来诊脉。   太医院院正得知康平王病了,丝毫不敢耽搁,火急火燎赶来,诊脉后得知是寻常风邪入体,安心静养两日就能痊愈。   饶是如此,老管家仍旧忧心不已,非要秦砚卧床休养,秦砚拗不过他只好听从,可他虽说夜里睡得不踏实,却也没有白日里补觉的习惯,便叫老管家取来几本书,打算歪在软榻上看看书,养养神。   就在这个时候,门房来报,说是宣宁候府的丫鬟求见。   老管家问了那丫鬟姓名,知道是贺小友身边的人,便叫门房那边先招待,他马上就去。   “王爷与贺小友真是心有灵犀,您这刚病,她就派人来探望。”老管家忍不住调侃了两句。   秦砚倒是不抗拒,故作淡定翻了一页书后说:   “她又不是神仙,估计是送谢礼来的。”   老管家笑道:“是,还是王爷了解贺小友。”   说完,老管家便去门房见了见碧溪,从碧溪手中接过贺平乐手作的糕点,又很快回到秦砚房间。   将食盒送到秦砚面前,让秦砚亲自打开。   “碧溪丫头说,这是贺小友一早亲手做的糕点。”   老管家好奇探头看了看,见秦砚揭开食盒盖子,露|出内里乾坤,一只琉璃盘上整整齐齐盛了几块糕点。   食盒是好食盒,盘子也是好盘子,就是糕点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王爷看起来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我先前告知碧溪丫头您身体抱恙之事,想必用不了多久,贺小友就会来探望您。”老管家说。   秦砚吃了口糕点,似乎觉得不妥:“你说这些作甚?”   “我不说,她如何知道?”老管家反问。   秦砚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半个时辰后。   秦砚靠在软榻上,心情复杂的看着坐在他榻前,悉心叮嘱他要保重身体的贺啸天,一记眼刀扫向了趴在门边偷看的老管家,把老管家吓得直接把头缩了回去。   老管家匆忙逃离,连亲自端茶过来的韩幸之与他打招呼都没顾得上搭理。   好家伙,闺女没盼来,把人家爹给盼来了!   **   晚上吃饭,贺平乐看着桌上的菜,一言难尽的看了看亲妈。   “娘,这莲蓬再好吃,也不能一天照三顿吃吧。”贺平乐说。   早上起来一碗莲子银耳羹,贺平乐觉得挺美;   中午做的是莲蓬炖肉,莲子清炒,贺平乐觉得也挺好;   谁知道晚上的菜式依旧是莲子,贺平乐多少有点意见。   叶秀芝端着汤碗喝酸笋莲子汤,闻言问:“照三顿吃?”   贺平乐以为亲妈忘了早上和中午吃的啥,提醒道:“是啊,早上莲子羹,中午……”   谁知没说完,就被叶秀芝给打断:   “我不知道吃了三顿莲子,要你说吗?”叶秀芝把碗放下,没好气道:“就你带回来那车莲蓬,够你照三顿吃一个月的。”   照三顿……吃一个月!   贺平乐光是想象一下那日子就觉得悲惨。   这下终于明白在藕庄,秦砚为什么说她摘这么多会后悔。   想起秦砚,贺平乐问从不挑食,安心吃饭的贺啸天:   “爹,我师父没事吧?”   本来贺平乐要去探病的,被亲爹以不方便为由阻止。   贺啸天摇头:“没事,一点小风寒,静养两日就好。”   叶秀芝说:“王爷看起来身体挺好,没想到这般容易得风寒。还是闺女好,壮得像头小牛,昨天淋雨回来也没事。”   虽然亲妈是在夸她,但贺平乐总觉得不那么高兴。   说自己闺女像小牛是几个意思?   “风寒谁都会得,不过王爷前几年中毒,如今刚解没多久,估计身子还没完全复原。”贺啸天解释。   贺平乐闻言道:   “那回头我给师父找点补药方子去。”   贺啸天扫了她一眼,淡定说:“你师父是天潢贵胄,他的身体好坏直接跟太医院的人头关联,还要你这赤脚大夫去给他找补药方子?”   贺平乐:……   “你师父那边你暂时就别管了。”贺啸天犹豫着说:   “这阵子彦世子会常来与我说兵法,若酒坊无事你就在家待着,时不时过来给我们送个茶什么的,跟彦世子多接触接触。”   贺平乐往亲妈那儿瞥了一眼,说:   “爹,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贺啸天连连摆手:“哎哟,可没有啊!爹巴不得你一辈子不嫁人,就留在家里陪着我们,可这不是害了你。”   “不着急嫁人,但有好的咱也别错过。”   说着贺啸天开始解释起自己为何看中彦瑜的理由:   “彦瑜生母去世的早,自小便独立自主,长兴侯身边虽有几个妾室,但一直没再续弦,若彦瑜娶妻,进门就是当家夫人。当然若是刨开这些,单单论彦瑜这个人也是非常不错的,学识渊博,开朗健谈,温文尔雅,身手也不错,长得更是不赖,我这横挑竖挑,愣是没挑出他什么毛病。”   贺啸天在那把彦瑜一通吹,贺平乐兀自低头吃饭,倒是亲妈听得津津有味:   “能让你挑不出毛病的,看来是真不错。”   自从女儿大了,夫妻俩不得不考虑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一两年里,贺啸天明里暗里考察过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像彦瑜这样挑不出毛病的儿郎实属罕见。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人带到女儿面前。   “真的不错。闺女,你信爹,爹给你挑的指定是最好的!”贺啸天问贺平乐。   贺平乐是现代人思维,更崇尚自由恋爱,可要怎么说才能在不打击亲爹热情的前提下把事情拒绝掉呢?   前世今生这么多年,她除了曾经暗恋过高年级学长和秦砚之外,实际恋爱经验为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过贺平乐转念一想,她在这里绞尽脑汁的拒绝,其实彦瑜却未必会看得上自己。   毕竟她在京中的名声可不怎么样,都说她是空有皮囊的草包美人一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一样拿得出手,抛头露面开酒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安分似的,在正式拜师前,贺平乐甚至还被人说了好几年的奴颜媚色,攀龙附凤……   这些事彦家随便去打听打听就不难知道。   那彦世子一看就是个头脑清醒的学霸,肯定不同于那些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他有追求有抱负有学识,自然也想找个与他在才学上匹配的女子吧。   在勋贵圈子里,美貌不是稀缺资源,勋贵们只要想要,就能拥有无数美妾美婢,但在选择正室妻子之时,他们往往更注重妻子的家世、才学、名声。   亲爹疼爱她,所以看她哪里都好,觉得她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但贺平乐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想通这一点后,贺平乐也就不烦恼了,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早上到点出门,傍晚到点回家,日子没有丝毫改变。   **   这日,贺平乐戴着帷帽从花市走出,刚跟花市老板谈下了续收秋季菊花田之事,拿着老板娘赠与的一捧木芙蓉正要上马车,就听身后有人唤她。   “贺小姐。”   循声望去,贺平乐看见三个手拿折扇的青年公子从马路对面向她跑来,几人都穿着书院里的学士服,看起来斯斯文文。   几人在贺平乐面前站定,盯着贺平乐的帷帽看,像是想透过帷帽看她真颜,为首那书生笑道:   “竟然真的是贺小姐的马车,还以为刘三郎骗我们的呢。”   贺平乐不认识他们,听到‘刘三郎’才想起是曾经跟邱真定过亲的人,不想跟这些人寒暄,直接问:   “你们找我有事?”   三个书生对望一眼,为首之人对贺平乐拱手道:   “我等时常去有间酒坊买酒喝,对贺小姐仰慕已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认识小姐,今日在街上得见一面,此生无憾也。”   贺平乐听到这里便知他们没别的事,便想转身上车,谁知那三人却继续纠缠:   “贺小姐别走啊,茫茫人海中得以遇见,足见缘分,我们几个都是好酒之人,贺小姐是卖酒之人,既是一路,咱们何不找个清雅幽静之地畅饮一番美酒,岂不快哉。”   贺平乐耐着性子问他们:   “是刘三郎让你们来找我的?他在哪儿?”   三人见贺平乐言语松动,愈发大胆,将她围住,似乎想断了她逃跑的后路,为首那书生说:   “贺小姐想见刘三郎?他就在那边,你与我们去酒楼喝一杯,我们叫刘三郎来给你敬酒如何?”   贺平乐顺着那人说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花市对面的书画摊边,有个背对着他们,但不时鬼鬼祟祟往身后瞥的人,看身量背影,确实跟刘三郎有点像。   就是这人,自诩才学通天,看不上邱真,当众说要退邱真的婚,可邱真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刘家派人来,最后还是舞阳伯做主,邱家主动到刘家去退的婚。   邱真后来告诉贺平乐,刘家之所以不来退婚,并不是想挽回婚事,而是怕他们主动来退婚后,邱家会霸占他家的提亲彩礼……   摆脱了这样一户人家,邱真近来日日拜佛念经,感谢佛祖的眷顾。   本以为退婚的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这刘三郎还敢寻她的晦气!   “贺小姐考虑的怎么样?”   离贺平乐最近的书生忽的伸手去掀贺平乐的帷帽,让贺平乐露|出真容……   彦瑜骑马经过花市,看见路边两株君子兰长势喜人,便想买回去摆在书房,没想到花还没买,就遥遥看见一个姑娘被三个男子围住,彦瑜本不想理会,只因那姑娘身后的马车十分豪奢,绝非普通人家的小姐,她有丫鬟,有车夫,根本不需要他出手相助。   谁知那些人将姑娘的帷帽掀翻,彦瑜认出那被欺负的姑娘是贺家小姐,这才从马背翻身而下,想把手里的君子兰盆栽递还花贩后去帮忙,可他这边才刚下马,就见那个掀帷帽的书生被一脚踹飞,径直摔落到彦瑜脚边,激起尘土一片。   在那飞扬的尘土后面,柔弱少女的身形慢慢显现。   贺平乐一把揪住想跑的另外两个书生,一手一个甩飞出去,然后她大步跑向对面书画摊,像一根疾射而出的箭矢,目标正是书画摊前惊呆不已的刘三郎。   刘三郎吓坏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风度,拔腿就跑,所幸他离贺平乐比较远,在她追到书画摊前就跑开了,贺平乐扑了个空,瞧着刘三郎的背影,随手抄起书画摊上一只卷轴扔出去,正中刘三郎的下盘,让他直接趴地摔下,贺平乐三两步上前,揪着刘三郎的衣领就把人拖起身,质问道:   “刘三郎,是你让他们找我喝酒去的?”   刘三郎被揪着衣领,怎么都掰不开,吓得双腿直打颤,却仍色厉内荏道:   “贺平乐,你个泼妇!快放开我!要不然,我,我……我报官!”   他的确心存报复,邱家来退婚,让刘家丢尽了颜面,赶巧在街上看见贺平乐,刘三郎有心坏一坏她的名声,便指使三个素来品行不端的同窗寻衅报复,却忘了贺平乐这女人力大如牛,不是寻常姑娘。   “呸。报官?我还报学政呢!你们这些败类,当街调戏女子,有辱斯文,有辱功名!我便是豁出去也要看看学政究竟容不容得下你们这种德行败坏之人。”   说着,贺平乐便把比她高出半头,体宽身重的刘三郎给举过头顶,做好了砸出去的准备。   刘三郎这才知道害怕,在贺平乐头顶求饶:   “姑奶奶饶命,下回再也不敢……啊……!!!”   贺平乐早就看好了远处街边的一处牛粪堆,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把他扔出去,刘三郎的脑袋直戳牛粪堆中,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手忙脚乱从牛粪堆里爬出来,头上、脸上、身上,无一处干净的。   周围百姓们哄堂大笑,一场热闹看下来,都知道是几个坏小子想招惹人家姑娘,反被人家姑娘给教训,惊叹小姑娘厉害的同时,也被那几个坏小子的下场给笑到了。   刘三郎从牛粪堆里爬出来,颜面尽失,大受打击,顾不得臭气熏天,用手捂着脸就灰溜溜的逃走了,其他几个被他叫来的书生自然也不敢多留,暗骂刘三郎不说清楚,让他们凭的招惹上这么个女煞星。   这女煞星漂亮是真漂亮,可出手也是真狠。   贺平乐把惹事的打跑后,碧溪已经把她的帷帽捡了回来,车夫也赶忙上前驱散看热闹的百姓,跟那些被砸到的摊位赔礼交涉。   “姑娘你没事吧?”碧溪围着贺平乐转了一圈后问。   贺平乐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说:“几个软脚虾而已,你也太小看你家小姐了。”   碧溪嘿嘿一笑,说:“是,小姐最厉害了。”   主仆俩转身往自家马车去,一转身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彦世子?”贺平乐说,心中暗道:呃,这下亲爹的美梦彻底要歇菜了。   彦瑜手里抱着一盆君子兰,心情复杂的来到贺平乐面前,干笑着打招呼:   “贺小姐。”   贺平乐不知道说什么,问他:“呃,你来买花的?”   彦瑜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手上还抱着一盆花,说:“是是,是来买花的。”   那些人被摔出去的画面犹在眼前,彦瑜对上贺平乐时居然有点紧张。   看出他的不自在,贺平乐说:   “那彦世子慢慢买,我回去了。”   彦瑜点了点头,而后突然反应过来,追着贺平乐身后走了两步,唤道:   “那个……贺小姐留步。”   贺平乐停步问他:“彦世子还有事?”   彦瑜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上前说道:   “贺小姐这几日似乎都不在家中?我登门拜访几回,一次都没遇见过贺小姐,故有此猜测。”   贺平乐说:“我有个酒坊,还挺忙的。你知道我开了个酒坊吧?”   彦瑜:“略有耳闻,贺小姐的酒坊挺出名的。”   贺平乐:“下次有机会带你参观。”   彦瑜却说:“下回是什么时候,其实我今日就有空的,不知贺小姐方不方便?”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贺平乐有点招架不住,成年人的社交礼仪,‘下次有机会’不就是一句客套话吗?   “呃,我……”贺平乐不知如何回答。   彦瑜见状说:“若是贺小姐还要去别处,那告诉我酒坊的位置,我自行过去等你也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贺平乐要是再拒绝似乎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倒也,没别的事了。”贺平乐说。   彦瑜眼前一亮,说到:“那贺小姐请上车,我骑马随后。”   说完便急忙转身回马路对面去骑马,那动作快得,贺平乐想反悔都来不及。   “小姐,彦世子好主动啊,他是不是喜欢你?”碧溪凑近贺平乐耳边轻声问了句。   贺平乐捂住她口无遮拦的嘴,往马车走去,边走还边回头看,心中纳闷这彦瑜是怎么回事?   一般男人看见凶悍女子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吗?那彦世子怎么反倒热情了许多?   他不会就好这口吧?   怀着疑惑的心情,贺平乐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上回她这样偷偷摸摸掀车帘看外面的人,还是前阵子秦砚天天来找她吃早饭的时候。   彦瑜发现贺平乐的目光,与她对上,回以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吓得贺平乐赶紧收回目光,把车帘放下。   从花市穿过两条街就到了酒馆。   贺平乐从车上跳下,彦瑜也翻身下了马,贺平乐指了指店面,说:   “就是这里。”说完便带着彦瑜入内。   掌柜的看见贺平乐,从柜台后走出,对贺平乐问:   “东家,这位公子是……”   贺平乐说:“哦,我朋友,经过这里来看看的。我招呼他就好,你去忙你的。”   掌柜的看了看楼上,欲言又止,贺平乐没注意掌柜的异样,亲自领着彦瑜在酒坊中转悠起来,一边转悠还一边跟他解说酒的品类,原以为彦瑜对酒不甚了解,没想到他竟对各地名酒如数家珍,这不由得让贺平乐感慨,学霸就是学霸,综合知识面太广了。   两人在四季酒的展柜前说话,贺平乐跟彦瑜说起这酒的酿造过程,彦瑜时不时的附和几句,两人肉眼可见的相谈甚欢。   忽然,柜台后的掌柜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贺平乐正听彦瑜说起江南名酒金陵春的酿造工艺,没注意到掌柜的提醒,直到掌柜的咳嗽严重影响贺平乐学知识,她才忍不住回头喊了一声:   “吴伯,你要嗓子不舒服就去喝点……水。”   贺平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几近不闻,她愣在原地跟面无表情的秦砚对视良久后,才反应过来,喊了声:   “师父?”   吴掌柜在柜台后摇头,这可不怪他没提醒,是东家太迟钝了,王爷都站在他们身后看了好久他们都浑然不觉。   贺平乐莫名心慌,就像是干什么坏事被抓到的感觉。   “师父,你怎么来了?你身体好些了吗?”贺平乐在脑内迅速反省一遍,确定自己没做什么坏事,这才敢上前关切询问。   秦砚没有说话,而是扫向彦瑜,彦瑜知道秦砚的身份,赶忙上前行礼:   “见过王爷。”   秦砚颔首:“不必多礼。”说完才看向贺平乐,问:“你不是去花市了吗?”   贺平乐惊讶:“师父怎知我去花市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秦砚见她头上的发簪有点歪斜,直接上手为她把发簪摆正,而后回道:   “你出去后没多久,吴掌柜告诉我的。”   贺平乐乖乖站着,让秦砚给她整理发簪,自然地像是演练过多回,亲近之感不言而喻。   彦瑜不禁想起外面的某些传言……   曾经他不怎么相信,但今日见到康平王后,彦瑜却信了。   不等秦砚开口询问,彦瑜便主动提出告辞:   “多谢贺小姐带我看了这么多种酒,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   贺平乐虽然不懂刚才还很直球的选手怎么突然委婉了,但还是主动送他到店门口,看着彦瑜离开的背影,贺平乐才想起什么,对外唤了声:   “彦世子留步。”   把彦瑜喊停后,贺平乐从柜台拿了两坛青竹酒,追到门外递给彦瑜,说:   “来者是客,这是回礼。彦世子以后有空可以常来。”   彦瑜接过酒坛,越过贺平乐的肩膀,看向站在门边的秦砚,只见他面色阴沉,目光如炬,彦瑜抿唇一笑,对贺平乐从容道谢,提着酒坛,翻身上马,潇洒而去。   送走了彦瑜,贺平乐转身回铺,正对上秦砚那明显带着情绪的目光。   贺平乐莫名心慌发愣,不过很快就说服自己是错觉,秦砚本来就生了一副冷眉冷眼,看谁都跟欠他钱似的,应该不是针对自己,毕竟她又没做错什么……   “随我上楼去,我有话与你说。”   贺平乐走到门边,秦砚忽的冲她抛下一句,然后不等贺平乐回应,便兀自转身上楼。   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和轻车熟路的架势,让酒坊中的人都自觉退避三舍。   在气质这一块,贺平乐知道自己是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酒坊是他开的呢。   而酒坊的正牌主人此时却也啥都不敢说,让众人去做自己的事情,她自己屁颠屁颠的追随而去。 第74章   贺平乐跟着秦砚上楼,看他径直走入自己房间的姿态,竟比贺平乐这个主人还自如。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秦砚已经在里面的茶桌旁坐下了,见她没进,招手道:   “要我请你吗?”   贺平乐摇头,匆匆进门,只听秦砚又说:   “把门关上。”   贺平乐震惊,关门?这不合适吧。   委婉向秦砚提出:“师父,这好像是我的房间。”   言下之意:你在我的房间是不是太自由了?   秦砚未觉不妥:“所以要我去关吗?可以!”   说着,秦砚起身欲往门边来,贺平乐识趣抬手阻止:“算了,还是我来吧。”   贺平乐没敢把门关到实处,留了一拳距离,期期艾艾来到秦砚身前站好,一副乖乖巧巧徒弟等着师父训斥的模样。   秦砚干咳一声:“过来坐。”   贺平乐飞快瞥了一眼秦砚的脸色,总觉得在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下藏着惊涛骇浪。   这是要挨训的节奏?   可为什么呢?她做错什么事惹师父不高兴了?是出门时间太久,让他等了,可他又提前没说要来,怎么能怪让他等了呢。   贺平乐怀着无比疑惑的心情,沾了椅子一角坐下,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刚才那位是长兴侯世子?”   秦砚没等到贺平乐主动解释,只好自己开口问。   贺平乐点头,顺着他的话问:“嗯,师父知道他?”   “听说过。你与他何时相识?”秦砚不动声色反问。   贺平乐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亲爹的打算告知秦砚知晓。   秦砚‘啪’的一声放下茶杯,把贺平乐吓了一跳,秦砚沉声问她:   “你爹觉得好,那你觉得呢?”   贺平乐实话实说:“我觉得他确实挺……呃,但不适合我。”   话说一半,收到师父的一记眼刀,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让贺平乐直接跳过客观评价,说出结论。   秦砚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后,忽的对贺平乐问:   “你爹为什么不考虑我?”   贺平乐满头问号,一头雾水:“我爹要……考虑你什么?”   秦砚直言:“他想为你寻佳婿,为何不考虑我?”   贺平乐:……   房间里骤然安静,贺平乐连呼吸都屏住了,四目相对,她试图从秦砚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的意味,然而秦砚的眼神非常认真,认真到贺平乐都觉得不该有任何质疑。   “我也算家世清白,一表人才,与你不说年纪相仿,但也差不了几岁,你爹想寻佳婿,我觉得我就很合适。”   秦砚一本正经毛遂自荐,贺平乐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在说什么?贺平乐心想,是她脑子里想的那件事吗?   秦砚,是在表白吗?   “你那样盯着我作甚?我说的不对吗?”   秦砚将亲手倒的一杯茶放到贺平乐面前,问她。   贺平乐猛地回神,目光在茶杯和秦砚之间回转两次后,欲言又止的问他:   “师父,你是不是偷喝我酒了?”   不喝酒,不至于说这么多醉话吧。   秦砚摇头表示:“我没喝酒,我很清醒,我就是在与你倾诉爱慕之意。”   贺平乐倒吸一口凉气,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在梦中。   “平乐。”   秦砚见贺平乐发愣,轻唤她后,自然而然的倾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再次重申:   “我知道于你而言,今日有些唐突,但我确是真心实意,我不逼你,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好不好?”   贺平乐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感觉跟以前握手的感觉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蒙上了一层情感,使得两手交握都不那么纯粹了。   觉得思想好像要乱,贺平乐生怕露馅儿,赶紧把手从秦砚掌心抽出,随后又担心动作有没有太粗鲁,太无礼,内外交困,紧张到手足无措。   就连秦砚后来什么时候离开,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   贺平乐平躺在床上,看着前些日子碧溪特意给她换的桃粉色帐子,那丫头不知听谁说,桃粉色的东西招桃花,问过贺平乐之后就给她换上了。   所以,桃花真给她招来了吗?   贺平乐的心有点乱,脑子里嗡嗡的,像一团被打乱的毛线,找不到头,找不到尾,看似想的事情很多,实际上根本说不出来具体在想什么事。   ‘我是在向你倾诉爱慕……’   秦砚的声音像留声机一样在贺平乐脑中循环播放,夺走了贺平乐的理智,让她忍不住抱住枕头左滚右滚,最后把自己裹进薄被团成团。   碧溪在门边注意自家小姐好久,眼看着她在房间疯疯癫癫,可等她进去问,小姐又恢复正常,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说自己没事,等她半信半疑的离开后,小姐又开始在被子里蠕动……   **   吃了几天后,今晚的菜式终于跟莲蓬没什么关系了。   但贺平乐却依旧吃得心不在焉,叶秀芝见状,从盘子里夹了一些菜放到贺平乐端着的米饭上,贺平乐浑然不觉,连菜带饭扒拉进嘴,惯性嚼了几下才惊觉不对。   突然停止了咀嚼,整个人都僵在当场,亲爹见了不禁问:   “咬到舌头了?”   贺平乐摇了摇头,往低头吃饭的叶秀芝瞪去一眼后,默默起身去了外面。   片刻后,贺平乐回到饭厅,第一件是就是找叶秀芝算账。   “娘!”她不满抱怨:“有你这么害自己亲闺女的吗?”   叶秀芝似笑非笑的装傻:“我怎么害你了?”   贺平乐在桌上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刚才她吃进嘴的东西,红烧青鱼里的姜片,裹着一层厚厚的酱汁,在肉里鱼目混珠。   控诉一番后,叶秀芝却另有道理:   “谁让你吃饭心不在焉的,姜和肉都分不清楚。”   贺平乐向贺啸天寻求帮助:“爹,娘欺负我。”   谁知贺啸天只是哈哈一笑,不仅没有帮贺平乐主持公道,反而接连夹了两块肉送到叶秀芝的碗里,关怀备至说:“多吃点。”   叶秀芝抿唇一笑,夫妻俩你侬我侬到化不开的样子让贺平乐大受打击。   气呼呼的坐下,贺平乐自力更生夹了三块肉进自己碗里,报复性狂吃,差点把自己给噎着,然而那对夫妻眼里只有对方,甚至连她差点噎着都没发现。   这不是……欺负人嘛。   贺平乐终于把肉咽下,打算说个爆炸性的消息来挽回一点关注度,只见她清了清嗓子,深呼吸后说:   “那个,我……”   谁知她才说几个字,贺啸天就截过话头说:   “平乐,我和你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贺平乐被打断施法,心怀不满问:“什么啊?”   贺啸天干咳两声,放下筷子,握住叶秀芝的手,而叶秀芝则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经过我和你娘的不懈努力,你马上就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贺啸天说完,被叶秀芝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显然觉得他第一句话很多余。   但此时此刻,贺平乐根本没工夫管那些,她确实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到了,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等心情平复下来后,才向叶秀芝求证:   “真的?”   叶秀芝抿唇一笑,害羞低头直接默认。   贺平乐大喜:“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太医看过了吗啊?多长时间了?”   她一连几个问题,把叶秀芝问得直掩面,贺啸天却肉眼可见的喜不自胜,无论什么问题,有问必答。   “也就这两天才知道的;太医看过了,说快三个月,胎都坐稳了。”贺啸天说:“唉,你娘怀你那年我不在身边,也是没经验,按理说你娘近来又是乏力,又是嗜睡的,我早该发觉才是。”   贺啸天至今仍在遗憾与妻女分别的那些年,每每说起都忍不住叹息,叹息过后就是……   一顿爆哭!   贺平乐看着好端端说着话,突然就哭出来的亲爹,有点不知所措,他这情感过于丰沛的毛病究竟遗传的谁啊。   亲爹哭声悲恸,却又是高兴的,饭厅里满是他又哭又笑的声音。   叶秀芝把人搂在肩上好言软语安慰,夫妻俩黏黏糊糊,成功把贺平乐的胃口给整没了,继续留下似乎也不太合适,走到门边她才想起自己的事还没说。   不过看那夫妻俩的样子,估计现在也没时间管她了。   算了,还是她自己回去慢慢纠结吧。   **   每月十五都是方连胜跟贺平乐去康平王府的日子。   自从酒坊诉情之后,秦砚就没再见过贺平乐,到今天已经有三日,想来她应该考虑好了。   秦砚早早便起身沐浴更衣,命人备下丰盛的早饭,都是平乐素日爱吃的,他则坐在船坊两侧的石凳上静心等候。   老管家前来回禀:   “王爷,老吴那边问馄饨有没有好下锅。还有,您确定……要吃吗?”   伺候王爷多年,没人比老管家更懂王爷对吃饭的挑剔,不仅要色香味俱全,连吃饭的环境也非常讲究。   可他昨日却破天荒的喊了个摆馄饨摊儿的老头回来,让他从昨日开始就在王府厨房做准备,就为了今天早上能吃一碗新鲜的馄饨。   老管家不知道那老头的馄饨有多美味,但王爷的举止绝对算得上奇怪。   秦砚抬眼看了看湖心的日晷盘,算算时间她该来了,嘴角不自觉上扬,声音透着温柔:   “下锅吧。”   “哎。”老管家应声而去。   虽然王爷很奇怪,但吩咐的事情还是得做。   让老吴起锅下馄饨的路上,老管家遇见先到的方连胜,两人打过招呼后,老管家给方连胜指路:   “王爷在船坊里,等你们用早膳呢。”   方连胜谢过老管家后,便欢欢喜喜往船坊去,果然看见船坊里放了一桌子早膳,各色种类应有尽有,方连胜暗自咋舌。   行礼过后,方连胜便喜滋滋端立在师父身旁,等师妹过来就能一起用早膳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后,师妹没等来,却等来了侯府的消息。   “我家小姐昨夜贪凉,饮多了冰酿,今日身子略有不适,特命小人前来请假。”侯府派了个管事婆子来说。   秦砚合上书本,拧眉问她:“身子不适,可传太医了?”   侯府管事婆子回了句:“小姐说无妨。”   “胡闹!”秦砚怒声:“她说无妨,你们就真听了?”   管事婆子被吓得直接跪下,支支吾吾说:“不,不是。小姐她……就是姑娘家的事儿……”   秦砚微愣,场面一度尴尬,一旁的方连胜见师父拧眉不解,以为他不懂这些,便殷勤的凑到秦砚耳边轻声科普:   “师父,姑娘家的事儿,就是每月一回的小日子,在床上躺躺,喝点热水就好,不用请太医的。”   秦砚听完方连胜的话,眉头蹙得更深了。   师徒对望,方连胜感受到了师父眼中那不容忽视的杀气,讪讪摸着鼻头缩了回去。   侯府管事婆子离开后,老管家领着煮好馄饨的老吴过来,环顾一圈问:   “贺小友还没来吗?这馄饨都煮好了。”   秦砚起身离去,经过老吴身边时与他点头致礼,老吴赶紧退到一旁,尽管他已经在王府住了一晚,但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福总管,这馄饨要上桌吗?”老吴问。   老管家问过方连胜才知怎么回事,原来是贺小友今日不来了。   “煮都煮了,上桌吧。”老管家说完,帮着老吴把几碗刚煮的馄饨摆放上桌,招呼方连胜来吃:   “方大人,快过来坐。”   方连胜多少有点忐忑:   “我能吃吗?”   老管家笑答:“方大人说的什么话,当然能吃!这些本就是王爷特地为你准备的。”   方连胜觉得‘特地为你’这几个字有待商榷,至少怎么也该说是‘你们’吧。   嗯,对,指定还有小师妹的一份!   可惜小师妹没来,师父好像也没什么胃口,那这些就只能便宜自己了。   这么想着,方连胜喜不自胜,安安心心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   十五过后,秦砚又去找了贺平乐几回,但始终没能遇见。   二十六日,信国公夫人生辰,原本该是叶秀芝与邱氏出席,贺平乐去不去都无所谓,但如今叶秀芝有了身孕,不方便(亲爹单方面觉得不方便)走动,总不能让邱氏一个人去,于是贺平乐被赶鸭子上架。   马车里,贺平乐坐在左侧,经过街角的时候,将车帘掀开一角,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向外观望,忽然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吓得赶忙把车帘放下,并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漏一点风似的。   邱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将自己那边的车帘掀开向外看了看,边看边问:   “怎么了?跟见鬼似的。”   一句调侃的话,惹得贺平乐高声争辩:   “什么见鬼啊,祖母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邱氏惊愕的指着自己,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哪里没注意?   盯着贺平乐看了一会儿,把人都看心虚了,邱氏这老江湖顿觉不对,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拨开贺平乐挡在车窗前的身子,一把掀开她那侧的窗帘,探出半个脑袋向外看去。   一如既往的太平街景,没什么特别的。邱氏纳闷将窗帘放下,嘀咕了句:   “神神叨叨。”   贺平乐暗自松了口气,要知道在邱氏掀窗帘的时候,她用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失声尖叫。   不为别的,只因刚才她忽然想看看以前秦砚来找她吃早饭时经常待的地方,出乎意料看到了本尊,吓得她瞬间心慌意乱,来不及多想,直接拉窗帘掩饰。   却不想自己今日不是独自出门,马车里还有个邱氏,她的行为被邱氏看在眼里显得非常可疑。   要是被邱氏看见在她家巷子口等待的秦砚,贺平乐该怎么解释?   幸好秦砚动作够快,没让邱氏抓到现行。 第75章   信国公严焘是皇后严氏的亲弟,从上一代信国公开始,就掌管京郊南北两大营,是皇后与太子最坚强的后盾。   正因为有信国公在,太子即便被皇帝软禁,朝中仍有不少势力支持。   信国公夫人出身奉恩公府徐家,徐氏乃历三朝而不衰的文臣世家,与严氏同气连枝,两大家族如两株参天巨树般相依相靠,互为扶持。   严夫人是个面目慈祥之人,待人接物独具徐家风采。   这一点,贺平乐早就从徐家大小姐徐思慧身上见识过一二。   贺平乐跟着邱氏来到严夫人面前,给严夫人中规中矩行了个晚辈礼,这些年跟着邱氏出席各种场合,贺平乐勉强把该学的礼数都学会了,不敢说分毫不错,但至少不会闹笑话,表面上还说得过去。   “哎哟,瞧这姐儿生得,端的是人如美玉,叫人一见便喜欢的紧。”   今天的寿星严夫人拉着贺平乐的手到近前夸赞,现在贺平乐已经习惯了这些京中妇人们的套路,嘴上夸你,并不见得心里多喜欢你。   邱氏深谙此道,立刻回敬:   “什么美玉,皮猴儿一个,比不上贵府小姐大方得体。”   一番商业互吹,严夫人和邱氏都比较满意,邱氏看向严夫人身旁站着的端丽少女,问道:   “这姑娘是……徐公家的人吧?”   严夫人颔首,将徐大小姐唤出给邱氏行礼,徐大小姐今日身着一身喜庆的绾色衣裙,明艳动人,上前与邱氏行了个礼:“见过老夫人。”   “无需如此大礼,快起来,平乐,快去扶一下你徐家姐姐。”邱氏对贺平乐指使道。   贺平乐上前,把徐大小姐扶起身。   “多谢。”徐大小姐对贺平乐道谢,贺平乐回以微笑。   严夫人慈爱的目光在徐大小姐和贺平乐之间回转,说道:   “多好的年纪啊,看见她们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严夫人在那边回忆当年,徐大小姐便拉着贺平乐的手,将她引到小辈姑娘们坐的地方,抓了几颗桂圆过来,让她吃着玩。   那边邱氏已经跟夫人们聊了起来,关于社交这方面,贺平乐还是比较佩服邱氏的,就没有她插不上的话题,没有她聊不起来的天。   长辈们在那寒暄客套,小辈们则更多的是拘谨。   忽的一位面窄细眉的夫人对严夫人小声问了句:   “哎,听说昨个儿陛下颁了道圣旨去奉恩公府,这徐家怕是要有大恩典呢。”   她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些,但待客厅拢共就那么大,该听见的还是都听见了。   贺平乐自然也听见了,往坐在她身旁的徐大小姐看了看,傻兮兮的凑过去小声问她:   “什么恩典?”   徐大小姐温婉一笑后,摇头表示自己不知,贺平乐没做他想,继续喝茶吃桂圆。   那位夫人的问题成功把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严夫人身上,纷纷好奇问她是什么恩典,严夫人被问得无可奈何,指了指第一个问出这问题的夫人,而后才好脾气的回道:   “本还想捂两日,却被她给说出。不过这事儿倒也无需瞒着,陛下给我娘家侄女配了门亲事,昨日下午圣旨才送到,也不知她是如何知晓的。”   这话出来,待客厅中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询问,贺平乐也愣住了,往徐大小姐看了看,想起之前听福鑫公主说起,陛下有意把徐家大小姐赐婚给秦砚,难道……   “陛下将我家慧姐儿赐婚于康平王,择日完婚。”严夫人语带骄傲的说。   一言激起千层浪,待客厅中沸腾了,更有甚者惊呼:   “康平王!这可是难得。”   厅中人都明白所谓‘难得’是何意,众所周知康平王是陛下最疼爱的弟弟,他的婚事自然是陛下的心头事,前些年康平王因病耽误了立妃,如今病愈陛下便等不及下旨赐婚,所挑之人定是一等一的好。   奉恩公府家风严厉,子孙守礼,几代人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是最挑剔的人都难挑出毛病的好人家。   徐家大小姐又是远近驰名的贤良淑德,这样的门第和人品才堪堪配得上陛下最疼爱的弟弟。   这个消息有点出乎意料,却又让人感觉合情合理。   贺平乐将剥好的桂圆肉塞进口中,看着像是神色如常,但实际只有她自己知道喉咙口突然泛起了苦涩,桂圆的甜似乎都压不下去。   忍不住看了一眼徐大小姐,见她眉眼低垂着默默喝茶,神情淡定地仿佛那些人正在讨论的事情与她无关。   直到有位小姐轻拍了一下贺平乐,与她玩笑道:   “贺小姐是康平王的弟子,那今后岂非要唤徐小姐为师母了?”   贺平乐愣在当场,倒是徐大小姐那边传来几声咳嗽,喝茶喝呛着了,而后尴尬对贺平乐颔首致礼后,优雅起身离开。   先前那打趣她们的姑娘以帕子掩唇轻笑:“徐小姐害羞了。”   而徐小姐离开后,她们便接着打趣贺平乐,起哄让贺平乐追上去安慰安慰师母,提前打好关系云云。   贺平乐竭力忍住想拍死她们的心,兀自生起了闷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心里就是憋得慌。   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个传话的嬷嬷,在严夫人耳旁说了几句话,严夫人惊喜问:   “当真?人呢?”   传话的嬷嬷回道:“千真万确!人被国公请去南厢书房了。”   这掐头去尾的话再次引起人们好奇,有夫人问严夫人:   “怎么,谁来了?”   严夫人神秘笑答:“说曹操,曹操到。”   众人面面相觑,猜测严夫人之言何意,还是邱氏最先反应过来,问:   “难道是康平王?”   严夫人但笑不语,看了一眼传话的嬷嬷,嬷嬷在她示意下,对众夫人回禀道:   “夫人们猜得不错,正是康平王驾到,如今人被国公爷请去南厢书房喝茶去了。”   “王爷定是来给严夫人贺寿的了。”有夫人猜道。   严夫人连连摇手说:“我也不是第一回 过生辰了,王爷还从未来过,今日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过沾光罢了。”   言下之意分明,昨日赐婚的圣旨刚送到徐家,今日康平王就上门祝寿,为的谁一目了然。   由此可见康平王对这门婚事很满意,要不然也不会屈尊降贵出现在这里了。   贺平乐坐在人群中,听着她们七嘴八舌讨论此事,不知不觉连塞了好几颗桂圆入口,还想继续塞的时候,被邱氏发觉制止。   邱氏轻打了一下贺平乐的手背,疑惑地扫了她几眼,贺平乐冲她堆出个贪吃的笑脸来掩饰心底的不高兴。   又在厅里待了会儿,可接下来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在秦砚与徐大小姐的婚事上,贺平乐实在听不下去那些说他们般配的话,寻了个出恭的由头,跟邱氏请假出去。   她走出会客院子就有婆子上前询问她有什么需要,贺平乐想找个清净地方坐坐,婆子便推荐她去西边的凉风亭。   贺平乐便叫婆子引路,很快到了地方,这是一片药圃,严夫人有一手做药膳的本事,家中专门请了人回来种些比较常见的药材,正值盛夏,药圃中没剩多少草药,看起来不那样美观。   远远看见凉风亭中坐着一个人,看背影有些眼熟。   贺平乐走上前,那背影听见脚步回过身,竟是先前从待客厅走出的徐思慧。   两人眼中分别盛着诧异,都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片刻后,二人并肩坐在凉风亭的围栏凳上,吹着并不算凉的凉风,听着渐渐响起的蝉鸣。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后,徐小姐率先开口:   “平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贺平乐点头:“当然可以。”   徐小姐幽幽一叹:“康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平乐心上一紧,犹豫再三后回道:   “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外冷,内热。”徐小姐感慨:“想象不出来。”   贺平乐见她这样,不禁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   问完之后,贺平乐便屏住呼吸等待徐小姐的答案,心里默默期待着什么。   “我想不想,不重要。”徐小姐弯了弯嘴角,笑容看起来有点苦涩:“重要的是我能为家族带去什么。”   贺平乐见她心情低落,不知该如何安慰。   也许是安静的环境让她的心防决堤,忍不住对这个从前并不怎么熟悉的妹妹吐露真实的心声。   “我享受着家族的供养,就不该生出自己的心思,就该为了家族牺牲,奉献,做好一架稳固又美观的桥梁。”徐思慧说着说着,眼眶竟微微泛红,声音也开始颤抖:   “可我,还是委屈。”   说完‘委屈’之后,徐思慧的情绪突然爆发,一下抱着了贺平乐,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抽泣起来。   贺平乐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在她背后拍了几下,说出一句差点让自己打自己嘴巴的话:   “别委屈,我师父人……真挺好的。”   说完,贺平乐就后悔了。   还是那种没法说出口的后悔。   她干嘛要这么劝徐小姐?   她干嘛要告诉别人秦砚好不好?   她现在就应该狂说秦砚坏话,让徐小姐对赐婚更加失望,让她更加讨厌秦砚,这样……她说不定还有机会啊。   可是,贺平乐做不出来。   思及此,她的心情有些低落。   徐小姐哭了一会儿,宣泄了情绪后,总算宽慰许多,对贺平乐道歉:   “不好意思,与你说这些。”   贺平乐摇了摇头,见徐小姐欲言又止,贺平乐赶忙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徐小姐破涕为笑,诚心道谢:“谢谢你,平乐。”   “不客气。”贺平乐闷声说。   徐小姐见她这样,拉过她的手问:   “平乐,看在我与你说了心事的份上,我能不能也问你件事?”   贺平乐点头:“你问。”   徐小姐凑到贺平乐面前,低声问她:“你喜欢康平王吗?”   这一瞬间,贺平乐像是在森林中被箭矢击中的小鹿,完全丧失了逃跑的能力,她开始心慌,开始反省,自己究竟是哪里被看穿了。   徐小姐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贺平乐,等待着一个回答。   鬼使神差的,贺平乐点头了,低若蚊蝇的声音承认道:   “是,喜欢的。”   随着她这个答案说出口,凉风亭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良久之后,徐小姐才长叹一声:“真是作孽。”   一道圣旨让两个姑娘的梦都碎了。   贺平乐低着头,被徐小姐牵着往主院走去,贺平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对一个在她面前承认喜欢她未来丈夫的女子,她是不是太温柔了?   比起徐小姐的淡定温柔,贺平乐这边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她知道自己办了蠢事,刚才那种情况,哪怕就是装也要矢口否认才对。   可她……   贺平乐垂头丧气的跟在徐小姐身后,看着她的绣花鞋在裙摆下移动,忽的徐小姐的脚不动了,贺平乐抬头看她,只见徐小姐正目视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贺平乐顿时如五雷轰顶,下意识想转身逃跑,奈何手还被徐小姐牵着,不好做的太明显。   秦砚在园子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她。   他迈着沉稳迅疾的步伐,很快来到徐思慧与贺平乐身前站定。   徐思慧见他从走过来开始,目光就落在平乐身上,按下心中疑惑疑惑,徐思慧向秦砚行礼:   “见过康平王。”   秦砚对她颔首,便再度将目光回到贺平乐身上,沉声问道:   “这些天为何躲我?”   贺平乐震惊他的直白,吓得赶紧向徐小姐看了看,心虚回道:   “师父说什么呢?我,我没躲你。”   说完,顺便悄悄瞪了秦砚一眼,让他注意一下周围环境,有些话别乱说。   然而秦砚直球惯了,根本看不懂贺平乐的暗示,直言不讳:   “我去酒坊找了你三回,在你家巷子口等了两日,你没躲我?”   贺平乐尴尬的脚趾扣地,愈发后悔刚才说了那些傻话,也不知徐小姐现在怎么看她。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贺平乐内外交困,被逼急了,脾气也快上来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该只有她一个人尴尬。   这人前脚刚跟她告白,说了给她时间考虑,可这才几天,他和别人的赐婚圣旨都下来了,就这样他还好意思到贺平乐面前指责她,什么道理嘛。   “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秦砚察觉出她的不满,欲上前抓她手腕。   贺平乐先一步退后,避开了秦砚的动作。   “师父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反正徐小姐也不是外人。”贺平乐闷闷说道。   秦砚本就是来跟她说赐婚圣旨的事,见她正为此置气,心中暗喜,转首对一侧的徐小姐说:   “圣旨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会处理,不会伤及你的名声。”   徐小姐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秦砚就转身扣住贺平乐的手腕,毅然决然将之拖走。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聪慧如徐小姐顿时释然,她知道自己的这一劫,应该能逃过了。   只是这一劫逃了,下一劫又会在哪里呢? 第76章   秦砚将贺平乐拖走,信国公府中没有说话的地方,他就把人带去外面。   他们走过廊亭,经过花园,穿过门洞,在来往宾客的诧异目光中离开。   周围人注视的目光让贺平乐清楚的知道今天之后,会生出怎样难以入耳的流言,但她不想停止,顺从的跟着这个男人,哪怕他想把自己带去地狱,贺平乐都心甘情愿的追随。   当然了,秦砚绝对不会把心爱的姑娘带去地狱,他只想找个合适安静的地方把事情解释清楚。   两人来到金水河的船坊码头,丢了一块金锭给停靠在水边的船主,包下整艘画舫,船主在这行船多年,出手阔绰的豪客见过不少,但还没见过用黄金包船的,这金子买下他船都绰绰有余。   遇到这样一位主顾,船主不敢怠慢,慌忙降梯扶人,叫船厢放冰拉帘,好一通忙活后,船主亲自下船请人。   秦砚牵着贺平乐上船,来到雅致宜人的二层船厢,船主亲自送上新鲜的茶水与果子,殷勤备至的问秦砚需不需要琴声相伴,秦砚摇头将之屏退,船主做的就是年轻男女的生意,当即明白客人要独处的意思,不敢耽搁讨嫌,迅速告退,吩咐船工开船。   从上船开始,贺平乐全程低着头,直到感觉到船身发动,才稍稍抬头看了看,正对上秦砚的灼灼目光。   贺平乐仿佛被那目光烫了一下,慌忙扭头,用手撑着下巴,强迫自己看水面景色。   船渐渐离岸,慢悠悠的行驶在金水河上,别的画舫中的丝竹弹唱传来,愈发显得他们的船安静。   秦砚给她削了一颗红艳艳的桃子,将果肉细致切成块,插上竹签子递到贺平乐面前。   “圣旨的事,我事先不知。”秦砚说:“是陛下自作主张。”   贺平乐扎了一块桃肉,送入口之前小声嘀咕:   “那不也是你没说清楚。”   秦砚解释:“可你之前没答应,我如何说清楚?”   贺平乐语塞,狡辩道:“我没答应你就说不清楚了?”   秦砚想了想,回道:“也对,是我思虑不周。”   贺平乐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承认了,这么听话,为什么她以前会觉得他高冷呢?   借着吃桃肉的动作掩饰笑容,秦砚的全副心神都在贺平乐身上,哪会漏看她的神情,见她笑了,不禁问:   “所以你现在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贺平乐不答反问:“圣旨岂能朝令夕改,都发出去了,你想怎么处理?”   “圣旨是昨日下到徐家,我今早才知道,不想今日是严夫人生辰,怕你听闻消息误会后难过。”   秦砚本可得知消息后立刻入宫,但想着她若赴宴,定会在宴席中听到赐婚的消息,这才不请自去信国公府,想尽快与她解释清楚。   贺平乐今早在巷子口的确看见了秦砚,当时只觉得没做好心里准备,想再逃避逃避,没想到他有重要事说。   “谁误会了?谁难过了?”贺平乐双眸一瞪。   秦砚顺从指向自己:“我误会,我难过。”   贺平乐比较满意,谁知秦砚又说:   “可先前也不知是谁……那眉毛都快耷拉到嘴角了。”   贺平乐觉得自己被内涵了,刚想捏个杯子威胁他一下,被秦砚迅速将手握住,哄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力气大,放过杯子。”   贺平乐的手被抓着,只要随便一挣就能脱手,但她不想那么做,甚至用小手指回握了一下。   其实在秦砚与她诉说情意的当天晚上她就已经明确自己的心意了,只是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担忧扰乱思绪。   直到听闻那道圣旨,她才明白所有担忧,与‘失去秦砚’相比,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喜欢秦砚,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但秦砚不辞而别让贺平乐觉得他并不喜欢自己,这才歇了心思,把那份悸动深埋心底。   可感情能埋起来,却并没有消失,只是在心底某处等待着浇灌。   一旦有了浇灌,深埋心底的种子就能立刻破土而出,拔地而起,用繁茂的枝叶和花朵将贺平乐的心房填满。   “我当你是答应我了。”秦砚说。   贺平乐深吸一口气,拿出咱现代人的魄力,毫不扭捏爽快且郑重的点头:   “答应了。”   两两对望,情深意浓。   贺平乐被他注视着,思维忽然发散,按照现代的偶像剧套路,情侣确定关系后是不是要做点什么纪念一下。   只见秦砚站起身,贺平乐目光追随,只觉得秦砚的俊美数值在她心中不断刷出新高度,心如擂鼓乱成一团麻。   真的要纪念一下吗?   这也太会了!   果然谈恋爱要找年纪大点的,这么快就要初吻了吗?   好害羞~   ‘啪嗒’一声,贺平乐的手被放开,因为太突然,直接掉在桌面上。   这一掉,把贺平乐走远了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讶然看向秦砚,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秦砚哪里知道贺平乐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如往常一般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   “真乖。”   贺平乐:……   乖?这个字让贺平乐感觉到了身份上的不对等。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从她点头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变了,‘师父’和‘男朋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要不要扑上去,用‘女朋友’的身份给他上一课?   正胡思乱想,就听秦砚说:   “我要赶紧入宫去了,你是继续游船还是随我上岸?”   贺平乐顿时歇了扑上去的心,问:“你这就要入宫?”   “嗯,越早去越好。”秦砚说。   贺平乐又问:“那你要告诉陛下,我和你的事情吗?”   秦砚点头:“要说的,免得他今后再给我胡乱赐婚。”   见贺平乐面露担忧,秦砚问:“怎么,你不想我说?”   贺平乐将担忧吐露:“我和你……这世道,师徒相恋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吧?”   秦砚听后失笑,忽然反应过来:   “你这些天躲我,不会就是在想这些吧?”   贺平乐被一语道破意图,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后试图挽尊:   “也,也想过别的。”   秦砚大掌捧住贺平乐的一侧脸颊:   “相恋是两个人的事,你未婚我未娶,光明正大,不曾背德,与旁人何干?”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更直接的:   “放心吧,若有人敢戳你脊梁骨,我便打断他们的脊梁骨。万事有我在。”   贺平乐从不知道自己的心可那么大,这么小。   没有和秦砚确定关系之前,她的心可以大到三千世界都装不满;可与秦砚确定关系以后,却被他短短一句‘万事有我在’给填得满满当当。   秦砚让贺平乐体验到了被收拢到羽翼之下的感觉,虽然她并不惧怕任何,但这种受到庇护的安全感是自己无法给予的。   画舫船主以为客人花了一锭金子包船游河,至少要把金水河都游一圈再下船,没想到才一刻钟就要下船。   对于这种钱多事少的客人,船主满怀感激,在两位客人下船时,特地携全船工作人员甲板相送,欢迎他们下回再想销金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想起他们。   秦砚要入宫,把贺平乐送到宣宁候府后才走,片刻不敢耽搁,直接入宫觐见。   秦砚入宫之时,启明帝正好传了膳,见他进殿,欢喜道:   “就知道你要来,不过还是比朕想的晚了些。来来来,给康平王赐座。”   启明帝唤来宫人,要秦砚坐下用膳,谁知秦砚上前两步便掀袍行礼,说:   “皇兄,请收回赐婚圣旨。”   启明帝见他行此大礼,就知道他不满赐婚,屏退宫人后,将他从地上拉起身,两人到内殿的茶桌旁坐下说话。   “朕早为你打听过,此女出身世家,却是个贴近民生的,端庄守礼,却又不会过分拘谨,知书达理,才学斐然,与你定能志趣相投。”启明帝说。   他就这么个疼爱的弟弟,立妃之事自然是为他考量又考量才决定的,所选之人千里挑一。   “皇兄可是需要臣弟为您笼络奉恩公?”秦砚话锋一转,问启明帝。   这可把启明帝给问愣住,疑惑不解:“此话怎讲?奉恩公何须用你去笼络?朕是真看中了徐家那姑娘,觉得她很配你,这才下旨赐婚。”   “既然皇兄无需臣弟为您笼络奉恩公,那这道赐婚圣旨,臣弟恕难从命。”秦砚语气坚定。   对于秦砚的拒绝,启明帝在下旨之初就已经料到,语重心长的劝道:   “你自幼在朕身边长大,性子执拗,朕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   “你长这么大,朕没要求过你什么,但这一回,必须听朕的。圣旨以下,断无收回的道理。你若愿意就留下陪皇兄用膳,若不愿意,就回去吧。”   总之,启明帝就一句话:圣旨不收回。   秦砚入宫前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并不与启明帝争执,而是从腰袋中取出一方明黄锦布,慢条斯理的将之打开。   “这是我母妃在先帝驾崩前为我求来的一道圣旨,原以为用不上,但今日却不得不用,请皇兄过目。”   秦砚说完,将展开的明黄锦布递给启明帝。   启明帝接过后才发现,这竟也是一道圣旨,但却不是启明帝的圣旨,而是先帝遗诏。   “我母妃是个重情之人,为情可以不顾一切,她希望我也是如此,这才在先帝驾崩前为我求了这道诏书,言明我的婚事可由我自行做主。”   秦砚对启明帝拱手恳切道:   “求皇兄收回圣旨,臣弟已心有所属,此生断不可能另娶他人。”   启明帝将遗诏看过后仔细折起,问秦砚:   “你心有所属?是谁,说与朕听听。”   秦砚直言:“宣宁候之女,贺平乐。”   启明帝扭头啧声,像是早就猜到似的,在秦砚面前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龙颜大怒:   “你日日去寻她,朕就是怕你糊涂,这才急忙赐婚,你,你太令朕失望了。”   秦砚鼻眼观心,并不意外皇帝派人在宫外盯着他的事情,冷静说道:   “皇兄既然派人暗中盯着臣弟,那该知晓臣弟并非玩笑。”   启明帝急得踱步:“你属意谁不好,偏偏属意她作甚?且不说她与你有师徒名分,就说她这个人也不适合你!”   秦砚反问:   “她很好,我很喜欢她。皇兄以何为凭觉得她不适合我?”   启明帝直言:   “她小小年纪便学了一通狐媚之术,你知道这京城里有多少人暗中惦记她?若非宣宁候盯得紧,只怕还轮不到你今日来与朕说这些。”   秦砚眉头蹙起,显然对启明帝评价贺平乐的话很是不满,据理力争道:   “她模样生得好惹人惦记,怎的就成了她的错?长得好就是狐媚吗?那些以貌取人之辈反倒成了受蛊惑的无辜一方吗?”   启明帝也很生气,怒道:   “怎么不是她的错?她自知颜色,卖弄颜色,与那蛊惑人心的狐狸有何分别?”   “陛下!平乐是臣弟钟爱之人,并非狐狸,并未蛊惑人心,请陛下慎言。”   秦砚听不得这些诋毁之言,哪怕是他一直尊重的皇兄也不能说。   启明帝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亲弟弟,从小到大他都不曾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今日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竟失态至此。   “还说她没有蛊惑人心,你何时与朕这样说过话?”启明帝气得拍桌子,吓得殿外宫人们纷纷缩着脑袋,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受牵连。   “你越是如此,朕就越不会同意,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人迷惑。”启明帝怒极,将遗诏抛还秦砚,说:   “你有遗诏在手,赐婚圣旨朕可以收回,但你想娶她,朕绝不同意!”   启明帝说完,便走向龙案,拿起御笔扭头找朱砂,像是要写新的圣旨般,边找边说:   “朕赐不了你的婚,但能赐她的,朕现在就拟诏书。”   秦砚愤然上前:“陛下将她赐给谁,臣弟便去抢谁。”   启明帝吹胡子瞪眼:“你敢!”   “陛下尽管试试,看臣弟敢不敢。”   秦砚也是被逼到临界点,什么话都敢说,把启明帝给气得够呛,手中御笔起起落落好几回,启明帝终究没有落下。   他将御笔往龙案上一抛,靠坐到龙椅上拧眉生气。   秦砚见状,上前在启明帝龙椅前蹲下,像小时候那般平和劝道:   “皇兄,臣弟并非有意与您作对,只是想要一个心仪女子,求皇兄成全。”   启明帝闭着眼睛深吸两口气,再睁眼时便冷静下来,对秦砚问:   “做侧妃行不行?”   秦砚坚决摇头:“不行,要正妃。”   启明帝:…… 第77章   一道赐婚的圣旨在徐家掀起大浪,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奉恩公府上下,愁的是当事人徐大小姐。   但任谁都想不到的是,就在圣旨下来的第二天下午,一道新的圣旨又送到奉恩公府。   新的圣旨中说,康平王持有先帝遗诏,遗诏中有特定婚配人选,皇帝也不敢违背先帝遗诏,因此前道赐婚圣旨就此作罢。另念奉恩公府大小姐徐思慧贤良淑德,善名远播,特封为嘉爵乡君,禄米一百八十斛,年俸三千。   圣旨的内容有点玄幻,说不好也挺好的,毕竟徐家没有任何损失,白得了个配享食邑的乡君之位;可说好又总觉得缺点意思,毕竟如果前道圣旨不作废,徐思慧是要做康平王妃的。   奉恩公府倒不是有多稀罕王妃这个位份,只是奉恩公素来看好的是康平王,若能成就婚事,那徐家就算正式投入康平王旗下,如今算是一场泡影终成空了。   而这件事里,最高兴的莫过于徐思慧。   她不必为了家族勉强自己嫁一个并不了解和喜欢的人,还得了乡君的封号,有这封号,将来她就比寻常闺秀多了条选择的路,再不济,就算是靠着乡君的食邑也能自立门户活下去。   康平王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不仅处理了圣旨,还为她铺了一段后路,徐思慧十分感激。   徐家的婚事退了,人们对徐大小姐表示同情的同时又开始猜测,康平王所持先帝遗诏上的特定婚配人选是何方神圣。   **   贺啸天从兵部衙门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衙门口挂上了灯笼,他与几个同僚站在门边等小厮去牵马,同僚们正闲聊着说一会儿要去哪里喝酒,劝贺啸天:   “侯爷与我等一同吧。”   贺啸天裹着披风摆摆手:   “不了不了,家中有人候着。”   同僚们笑他:“自从侯夫人回京后,侯爷已经很久未曾与我等一处饮酒了。”   贺啸天拱手讨饶:   “诸位原谅则个,近来实在不敢晚归,我家夫人见不到我,连饭都没胃口吃。”   同僚们这些年早已习惯他随时随地秀恩爱,听他这么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再说了,我家夫人近来有了身孕,我得回去看顾着。”   说着说着,贺啸天又把话题绕到了夫人有孕这事儿上,生怕还有谁不知道这个消息似的。   正说笑,就见停靠在兵部外的一辆豪华马车上走下一人,华服飘逸,俊美无俦,众大人定睛一看,纷纷走下台阶与那人行礼:   “见过康平王。”   秦砚抬了抬手:“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说完,他来到贺啸天面前,问道:   “不知侯爷今晚可还有公干?想请侯爷赏脸与我去潘楼饮一杯酒水。”   众位大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康平王这话说得有些太客气了。   贺啸天也这么觉得,拱手回道:“不敢不敢,我请王爷吧。”   秦砚温和一笑:“也行。”   小厮们将各位大人的马都牵了过来,大家都是武将,不习惯坐轿子。   秦砚让诸位大人先行离去,众人翻身上马,纷纷向秦砚与贺啸天道别。   贺啸天和秦砚站在一处,目送大人们离开之后,贺啸天才正色,沉声问秦砚:   “王爷是有何要事与我诉说?”   他想,能让康平王郑重其事过来找他的,定然不会是小事。   秦砚笑答:   “侯爷不必紧张,就是请你喝酒。”   贺啸天不敢相信:“王爷当真无事?”   秦砚敛眸思虑片刻,说:“倒也不是全然无事,确实有些私事想回禀侯爷知晓。”   贺啸天震惊,康平王居然对他用上了‘回禀’二字!   现在已经这么流行以上之尊,礼贤下士了吗?   不过既然康平王说了有事相谈,那这顿酒贺啸天说什么也是要去的。   **   两刻钟后,潘楼雅间,美酒佳肴,美酒佳肴,陈列在前,贺啸天看着这阵仗,心中忐忑不已。   楼内伙计尽数退下后,雅间内就剩两人对面而坐。   就在贺啸天犹豫着要不要给秦砚斟酒的时候,秦砚忽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吓得贺啸天伸出去拿酒壶的手给缩了回来。   秦砚起身来到贺啸天身旁,主动拿起他手边的酒壶,恭恭敬敬要为贺啸天斟酒。   “哎,使不得使不得,我来我来。”贺啸天赶忙起身拦住酒杯,欲夺秦砚手中酒壶,被秦砚迅速躲开,请他安心坐着。   贺啸天满心疑惑,静等秦砚把酒斟完坐回他的位置后,用手掩唇,压低了声音对秦砚问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王爷,你是不是想招兵买马大干一场?”   秦砚手一抖,差点因为这个问题把酒洒了,回敬贺啸天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啊?”   贺啸天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激动地一拍桌子,发觉声音太大,赶紧收回手掌,继续用手掩唇,压低了声音劝导秦砚。   “王爷三思,这可是京城,到处都是耳目。你真要行事,也得找个隐蔽些的……”   贺啸天煞有其事的指了指周围,秦砚见他的思维逐渐离谱,赶忙截过话头:   “绝无此事!侯爷莫慌!”   总算知道平乐有时候的突发奇想人来疯是像谁了,这父女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贺啸天半信半疑:“绝无此事?那王爷……何故如此?”   不是他胡思乱想,实在是康平王的态度太过正式和隆重了,让贺啸天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   秦砚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被误会,将面前杯中酒饮尽后,对贺啸天直言:   “今日请侯爷前来,为的是平乐之事。”   贺啸天猛地松了口气:“王爷你早说呀,吓我一跳。”   以为是要跟他来商量什么谋反大计,谁知只是寻常老师叫家长……   “平乐年纪还小,不管怎么样,您当师父的多担待,她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野惯了,大大咧咧的性子扭不过来,她要犯了什么事,王爷尽管找我便是,要罚也可以罚我,我绝不推脱。”   贺啸天从紧张的心情中舒缓过来,诚恳的为女儿辩护。   “所以平乐究竟犯什么错了?”贺啸天问。   秦砚被贺啸天这一通话说得有点汗颜,但该说的话必须说清楚。   “是我对平乐动了情,特来向侯爷禀告。”秦砚说。   “哦,原来如此。”贺啸天了然点头,忽觉不对:“等等。你动了什么情?”   秦砚无比真诚的说:“男女之情。”   贺啸天:……   听秦砚说这个问题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他说谋反。   贺啸天又一次傻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我意识,哑声问道:   “你……我……你开什么玩笑?!”   秦砚正色:“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   贺啸天忽然把手里的酒杯泼向自己的脸,冰镇过的酒水接触皮肤后让他顿时清醒,动作之快,秦砚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贺啸天看向秦砚,语重心长的说:   “你和她,是师徒关系,不能在一起。”   秦砚摇头表示:“我的师门并无师徒不能通婚的规矩。”   贺啸天无语:“这不是你师门有没有规矩的事,是礼法不合。”   “礼朝的律法对此也没有约束。”秦砚说。   “世人会非议你们的。”贺啸天试图劝阻。   “会叫世人非议之事就一定不能做吗?就一定是错的吗?”秦砚反问后,说:   “非议他人之人,本身也不见得多好,空口白牙一张嘴,说得好人生怨,坏人共情,与其活在这些人的口中,不若跳出界外,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贺啸天突然有种被说服的感觉。   “侯爷,若撇开这些世俗,您是否同意我与平乐之事?”秦砚问。   贺啸天语塞,半天后才说:   “这事儿我得回去问问平乐她娘……”说完,贺啸天又不放心问:“王爷已经跟平乐商量过了?她怎么说的?”   秦砚刚要回答,却被贺啸天抬手阻止:“算了,我多余问,那丫头只怕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心情太复杂,这酒实在有点喝不下去,贺啸天起身要走,可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对秦砚抱拳作礼,说:   “王爷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商量商量,此事太过突然,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这个结果算是秦砚意料之中的,他尊重贺啸天的意思,起身回礼:   “侯爷慢走,静候佳音。”   贺啸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匆匆离去,独留秦砚一人在雅间,看着满桌还未动筷的酒菜,暗自一叹。   他喜欢平乐,故希望平乐能在所有亲人的祝福下嫁给自己,但此路看来多险阻,还须得他慢慢攻克才行。   **   贺啸天从马道疾驰回府,却在影壁前徘徊许久都未入府,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秀芝说。   平乐那边约莫是不需要问的,那丫头对康平王本就有心思,如今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他一路忧思,终于踱步回到了主院,见院中灯火熄了半边,主卧厢房内人影晃动,他刚抬脚往主卧厢房走,就见房间大门被从里面大开。   叶秀芝扶着腰从门内走出,见到贺啸天面上一喜,匆匆走下台阶,她步履极快,吓得贺啸天赶紧上前搀扶,直呼:   “慢点慢点,别颠着。”   夫妻俩对望片刻后,同时开口:   “我有话与你说。”   “你听说那事儿了吗?”   贺啸天愣了愣后问她:“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娘回来跟我说的。”叶秀芝说。   “娘也知道了?”贺啸天惊讶。   “嗯。过了今晚,估计全京城都该知道了。”   “什么!”贺啸天极度震惊:“全京城都……好你个秦砚,这是给我来了招先斩后奏啊,我找他算账去。”   贺啸天转身要走,被叶秀芝拉住:   “你去哪儿?找康平王算什么账?他跟徐家退婚,你瞎凑什么热闹?”   贺啸天猛地止步,诧异问:   “他跟徐家退婚?”   “是啊。原来你竟不知!康平王搬出先帝遗诏,把徐家的赐婚圣旨给推翻了。”叶秀芝说:“不过徐家也没损失,陛下给徐家大小姐封了个乡君呢。”   她这阵子因为要养胎,哪儿都不能走动,憋在家里好些天,今天好不容易听到这么大个消息,就迫不及待想要跟丈夫分享。   听完妻子的话,贺啸天才明白自己差点误会。   又想着康平王既然连圣旨赐婚都退了,看来所言非虚,他对平乐确实是认真的。   可就算他是认真的,贺啸天就一定要答应吗?   拢共就这么个宝贝闺女,说什么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送出去。 第78章   次日清晨,宣宁候府饭厅中。   自从叶秀芝怀孕后,邱氏也成了主院的常客,时不时送些叶秀芝爱吃的东西来。   就好比前两天,叶秀芝忽然说想吃荠菜丸子,可这种山野货,京城还真没地方买去,邱氏便发动了城外两个庄子的人去山上寻,寻来几十斤,从中挑出几斤嫩叶,配上鲜肉炸成丸子给叶秀芝送来。   见叶秀芝吃得高兴,贺平乐也想尝尝,谁知刚伸筷子就被邱氏拦住:   “等你娘先吃。”   贺平乐不满:“我就吃一个,至于吗?”   叶秀芝给她夹了一颗,贺平乐当着邱氏的面,得意洋洋送入口中。   这时贺啸天从外面走入,叶秀芝起身,说:   “夜里翻来覆去到凌晨才睡着,早上就没喊你,怎的不多睡会儿。”   贺啸天小心扶着她坐下,往一旁偷吃荠菜丸子的贺平乐看去,贺平乐察觉到亲爹的目光,把已经夹到筷子上的丸子放下,讪讪吐槽:   “好好好,我不吃了。真是的,就算有了弟弟妹妹,你们也不能这么对我啊。”   贺啸天忽的问她:   “你知道康平王与徐大小姐退婚的事了?”   乍听见‘康平王’三个字,贺平乐心头发虚,飞快瞥了一眼亲爹后,故作镇定道:   “知道啊。听祖母说了。”   贺平乐昨天回来,原本是想坦白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不出口,尤其在听到邱氏说退婚时一口一个可惜,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然后……然后就给耽搁了。   邱氏问贺啸天:   “你知道先帝遗诏里写的是谁吗?”   贺啸天看向贺平乐,说:   “我不知,平乐可知?”   突然被点名,贺平乐吓得赶紧摇头,邱氏见状说:   “她要知道,昨儿不就说了,还用等你问?”   说完,邱氏又看向贺平乐,说:“不过,你去你师父那儿的时候,有机会打听打听,毕竟是未来师母,得是个好相处的才行。”   贺平乐:……   知悉真相的贺啸天不懂女儿瞒着是什么心思,不过闺女既然不提,那贺啸天也不好追问,只得顺其自然,等她什么时候自己想说了再说。   饭桌上的话题总算又回到叶秀芝身上,贺啸天要给叶秀芝盛花蜜藕粉圆子,邱氏不许,说花蜜太甜,要吃藕粉,等她过会儿去厨房让人做少糖的,母子俩在那争论不休。   贺平乐暗自松了口气,心里为‘什么时候说’而发愁。   “对了。”   邱氏成功按住想胡乱喂养儿媳的儿子后,又说:   “过几日我想带秀芝和平乐去一趟白马寺。”   桌上几人看向她,邱氏解释:   “天一方丈云游归来,白马寺中要连做三日法会的。”   贺啸天笑了,打趣说:“娘,没看出来您这么虔诚,上赶着去法会呢?”   邱氏白了他一眼:   “虔什么诚?咱家祠堂里供着的崔府君道碟,我多看几眼了吗?不是去拜佛,是带秀芝去看花,白马寺只有做法会的那几日,后山禅房才对香客开放,从禅房窗户向外看,整座山头全是凌霄花,不输桃林梨花田,多看看美景,对孩子好。”   邱氏对叶秀芝腹中之子可谓上心,不是准备舒适小衣裳就是准备各种吃食,现在连美景都给预备下,这是在娘肚里就开始培养孩子的品味了。   长辈的一片好心,叶秀芝怎会拒绝,更何况她近来确实在家里待得烦闷,正好去白马寺看看美景散散心。   **   三日后是白马寺法会第一天,一大早邱氏便派了碧池过来叫起。   贺平乐上车后仍哈欠连天,没精打采倚靠在车壁,邱氏问她:   “夜里做贼去了?”   贺平乐没做声,把身子往里转了转,继续靠着。   她夜里虽然没去做贼,但没睡好是真的。   不为别的,只因那日秦砚与她告白确定关系后,竟然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别说像没确定关系之前那样到贺平乐面前刷存在感了,就连他的消息贺平乐都没听说到任何。   他不会因为抗旨被陛下降罪了吧?   他不会后悔了吧?   他不会……   各种担忧充斥在贺平乐的脑中,让她想睡都睡不好。   追你之前恨不得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转悠,追到之后就玩消失,呵,男人!   白马寺位于城外,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总算抵达,原以为她们那么早出门肯定不算晚,谁知到白马寺一看,被这人山人海的架势给吓着了。   “这么热的天,居然这么多人!”邱氏显然低估了别人的热情。   “也不知都是来参佛的,还是来看后山凌霄花的。”叶秀芝说。   邱氏有点打退堂鼓:   “没想到这么多人,你成吗?要是看见人心烦,咱们就回去吧。”   叶秀芝笑道:   “看见人有什么可心烦的,这些天在家我闷的很,正想多看看人呢。”   “那……”邱氏迟疑。   “那就进去,拜了菩萨然后……”   叶秀芝的话被打断,邱氏说:“你直接去后院禅房就好,大殿里人多又烧香,你别凑热闹,让平乐给你和孩子多磕几个头。”   贺平乐蔫蔫儿的点头。   安排好一切,三人便带着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进寺上香。   约莫是为了照顾来赏景的香客,白马寺在门前特地另辟了一条直接通往山上禅房的小道,邱氏叮嘱完丫鬟婆子后,便带着贺平乐从正门而入去上香。   白马寺的香火鼎盛,大殿中的善男信女们排队敬香。   队伍很长,有几个僧人在大殿门前维持秩序。   邱氏虽然在有些事情上很霸道,却不是个喜欢摆谱的,她将自己与贺平乐的帷帽整理好后,便如寻常带着孙女来上香的老妇人一般,按规矩排队。   “过会儿进去添个香油,庙祝让你抽签,你就抽桃花签。”邱氏小声叮嘱贺平乐。   贺平乐问她:“桃花签是求什么的?”   “你说求什么?”邱氏反问,隔着帷帽贺平乐都仿佛看到了邱氏翻的白眼,听她嘀咕:   “也不知是不是随了你爹,死心眼儿!这么大的姑娘一点不着急,我要像你似的至今没个归宿,得担心地成夜成夜睡不着。”   贺平乐不满问:   “你怎知我没归宿?”   反正是干等着,闲着没事,邱氏干脆跟她斗斗嘴,只听她嗤笑一声:“你的归宿?酒坊吗?不是我小瞧你,你这点出息了!”   邱氏语毕,身后跟着的碧溪和碧池碧莲忍不住抿唇发笑,贺平乐‘啧’了一声:   “笑什么?我还真就有归宿,不是酒坊。”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贺平乐知道,她的‘归宿’已经有三天零六个时辰没来找她了。   大概是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底气,惹得她们越发笑话。   倒是邱氏看出了些端倪,凭她对贺平乐的了解,若非有点苗头的事情不至于会说出来,遂问她:   “你真有了?”   贺平乐心上一紧,干咳一声后,飞快点了点头,邱氏问:   “谁啊?”   贺平乐又开始支支吾吾,碧池从旁调笑道:   “老夫人还真信了,大小姐成天不是酒坊就是家里,哪有功夫找归宿啊。”   贺平乐气道:   “碧溪,有人笑话你家小姐,你还不帮我掐她!”   几人说着笑便闹了起来,邱氏将贺平乐往前拉了拉,掀开她自己的帷帽,盯着贺平乐。   贺平乐被她盯得没由来紧张起来,以为终于要被猜到了,不知祖母会是什么反应。   只听邱氏认真问了句:   “是方连胜那小子吗?”   贺平乐憋着的一口气突然松了,差点绝倒,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关方连胜什么事?   见贺平乐不言语了,邱氏双掌一击,做出判断:   “我早看出那小子没安好心了。我告诉你,没戏!那小子别想进咱贺家的门儿。”   邱氏有些激动,都有些打扰到周围排队的香客了,贺平乐赶忙制止:   “您少说两句吧,丢死人了。”   邱氏不依不饶,揪着贺平乐斥道:“我丢人?你要找方连胜,你才叫丢人!”   贺平乐有点为师兄抱不平:“我师兄怎么丢人了?”   邱氏指着贺平乐,一副‘果然是他’的神情,良久才抛出一句:   “太黑了!我们贺家就没要过那么黑的。总之,如果是他的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们就休想!逼急了我,我,我……”   贺平乐见她越说越离谱,赶忙上前作势捂了捂,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你别胡说了,我怎么可能跟师兄在一起。”   邱氏半信半疑:“你发誓。”   贺平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理她,邱氏还想继续纠缠,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请问是贺老夫人吗?”   邱氏循声望去,只见一华服年轻男子向她们走来,邱氏认出来人身份,竟是承王秦照。   秦照老远就认出贺平乐,但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唤她不好,便借着给贺家老夫人请安的由头上前来说话。   “真是贺老夫人,在下远远看着还不敢认。好久不见,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好啊?”秦照亲切的向邱氏问安。   邱氏活了大半辈子,哪会看不出来承王的目标其实是平乐,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孙女,她不许平乐跟方连胜在一起,可如果是承王的话,她就更不愿意了。   “多谢秦公子惦念,老身身子骨还算硬朗。”   心上虽不喜,但邱氏总不能对一个有名有姓的王爷甩脸子,表面客套还是要维持的。   “老夫人唤我照哥儿就好,公子什么的委实生分。”   秦照说着话,目光却总往邱氏身后的贺平乐瞥,总算跟邱氏寒暄完后,秦照终于步入正题,对贺平乐拱手作礼:   “平乐,你也好久不见了。”   贺平乐福身回礼,满怀希望向秦照身后望去,想看看某些人会不会跟秦照一同出现,然而并没有。   “二位是来敬香的吗?”秦照问完就后悔了,人家在寺里来,不是敬香难不成是吃饭吗?   贺平乐点了点头,秦照说:“太巧了,我也是。那咱们一起可好?老夫人,我就一人,您允我与你们一道,可好?”   他都这么说了,邱氏还能拒绝不成,于是秦照便顺理成章留在了贺平乐她们身旁。   身后护卫拉扯秦照的衣袖,指了指日头,又指了指后山禅房,意思是:王爷您看太阳这么晒,不如请她们去禅房。   秦照面不改色拂开护卫的手,暗瞪了他一眼,让他别多事。   他固然可以请平乐与贺老夫人她们去后院禅房小坐,等中午人少一点后再来敬香,可真那样的话,他把人送到禅房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再说了,平乐既然想上香,那他就陪她上好了,太阳晒点……就晒点吧。   秦照展开折扇扇了两下,贺平乐掀开帷帽回头看他,美眸流转间欲言又止,秦照不明所以,以为她觉得热,干脆不给自己扇风了,把折扇展开挡在她头顶,为她遮挡烈阳。   他这般殷勤,反倒让贺平乐不好意思问他秦砚的事情了,将帷帽重新放下,回了秦照一句:   “我不热,秦公子自己扇吧。”   说完,贺平乐转到邱氏另一边,用邱氏将自己与秦照相隔开,此举深得邱氏心意,自发帮她挡住秦照,随口问道:   “秦公子,近来家中可好?”   秦照感觉出贺平乐的拒绝,暗叹一声,却未纠缠越线,守礼在一侧回道:   “谢老夫人惦念,家中一切都好。”   邱氏又问:“对了,听说令叔近来有大事,不知秦公子可知道些内情?”   无论何时何地,邱氏对八卦都十分热衷,她现在就好奇先帝遗诏中,给康平王婚配的人选究竟是谁,如果能从承王这边得到第一手消息,那她岂非能成为社交圈中的焦点。   秦照心不在焉,但还是如实回答:   “家叔之事,素来他自己做主,除了我父亲知晓,旁人从不说的。”   邱氏深表遗憾:“也是,令叔是个主意大的。”   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聊着,眼看终于要到主殿殿门,忽的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还伴有一些粗鲁的驱赶声。   只见一群恶声恶气的家丁从后面开始驱赶排队的人群,气焰嚣张,让人们退到一旁:   “都让开都让开,我们公子要过去。”   这么明显的插队行为,果断引起公愤,然而人们的指责声却没有让那些家丁们收起嚣张言行,反而一窝蜂的涌上那些指责的人,将那些人推搡着出列,抢占人家的位置。   来拜佛的一般都是老弱妇孺,没几个敢真的反抗,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家丁就成功了,把老实排队的人赶到一旁,中间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片刻后,就见几个穿着精美服饰的公子小姐款款走来。   “什么人啊!来拜佛还抢占位置,怎么不去抢着投胎呢。”   人群中发出不满的声音,那些公子小姐中有一位容貌端正的小姐似乎有些退缩,只见她与身旁的小姐说了句什么,一个长脸矮壮的公子就连连摆手,看口型像是在说‘没事’‘我常这般’等等,说着话,还一个劲往容貌端正的小姐身边凑。   那小姐明显不喜他靠近,转身便要走,却被身旁的女子拉住胳膊,好言相劝一番,那女子把矮壮男子一把推开,挽着容貌端正的小姐往主殿走去。   贺平乐原以为是遇到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没先到却看见了沈馨雅,见她眉头紧促,面色不安,目光四处搜索,像是在找着什么。   忽然,沈馨雅在人群中匆匆瞧见了掀开帷帽的贺平乐,一瞬间情绪有些复杂,但形势紧急,不容她纠结,便试着向贺平乐递去一抹求助的眼神。   原本还想用口型与她说句话,可她身边的两个男女催促的很,让沈馨雅根本没来得及对贺平乐说什么就被拉进了主殿。   “沈馨雅是越发不知分寸了,连那种货色都能近身。”秦照感慨说。   贺平乐觉得沈馨雅的表情不对,转而问秦照:   “秦公子,那两个与沈小姐一起的人是什么来头?”   秦照本就在找机会亲近她,听她问赶紧知无不言:   “女的我不认识,但那男的是鲁国公府大公子潘凉,出了名的酒色之徒,纨绔子弟,虽未娶妻,但光是我知道的外室就有三个之多。”   “这样的人,沈馨雅怎会与他一道?”贺平乐纳闷自言自语。   秦照说:“沈馨雅是个假菩萨,跟这样的人一道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贺平乐从秦照话中听出了对沈馨雅的不满,好奇问他:   “你为何说沈小姐是假菩萨?”   秦照摊手:“她本来就是。这京城中想仿着徐大小姐的贤良路数走的人不在少数,她也不例外,可徐大小姐是真贤良,真的收留难民,出钱出人出粮,时不时的还亲自去办义诊。”   邱氏明白秦照的意思: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照猫画虎,最多仿三分。”   秦照应声:   “老夫人说的没错,沈馨雅就是仿照个样子,随便找几个人,在不痛不痒的地方搭几个台子,施点稀粥装模作样,遇到真上来讨饭讨药的,逼得急了,便叫人赶走,算哪门子的贤良。”   贺平乐没亲眼看见,暂时不对此做评价,她继续回想沈馨雅先前看她的眼神,总觉得她好像有话说。   鲁国公府的家丁们见自家少爷小姐已经进殿,便不再拦着殿外的百姓,他们离开后,百姓们才自觉按照先前的位置重新列队。   白马寺的僧人遇见横的香客也不敢阻止,只得在事后给后面的香客们发点香火,安抚一下。   贺平乐越想越不对劲,把刚拿到手里的香往邱氏手里一塞,自己转身就走,无论邱氏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正焦急着,秦照反应迅速,主动请缨:   “老夫人莫急,我跟去看看,保证将她平平安安带回来。”   说完,秦照把自己的香递到护卫手中,跟着贺平乐去,邱氏那个没喊住,这个没拦住,没办法,只能让碧溪和碧池也跟过去,别出什么乱子。   **   贺平乐拦住个小沙弥问话,小沙弥说主殿拜佛后不能回头,只能继续往里走,经过三座佛殿后,才能折返或者通往后山禅房。   谢过小沙弥,贺平乐往后殿寻去,秦照和两个丫鬟跟在贺平乐身后,秦照问她:   “你在找什么?”   贺平乐说:“找沈小姐。我觉得她刚才好像有话跟我说。”   秦照无奈失笑:“我还当你要找谁。你与她不是素来不和,她能有什么话与你说?”   贺平乐坚持:“这回不一样。我还是找到她,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行吧。我陪你找。”   秦照觉得,只要给机会和平乐相处,就算让他去捡粪球他也甘愿。   故意与贺平乐并肩而行,尽管对方的视线并不落在他身上,但并不妨碍秦照找她说话。   “平乐,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吧?”秦照问。   贺平乐一边搜索沈馨雅的身影,一边随口回道:“嗯。算吧。”   秦照又说:“认识这么多年,都没好好与你说过话。”   贺平乐应声:“嗯。”   秦照知道若是今天不说,今后可能更没机会了,于是鼓起勇气问贺平乐:   “平乐,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成亲的事情?”   贺平乐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秦照跟在她身边,突然羞怯的低下头,说:   “若你暂时没有喜欢的人,那不如给我……”   ‘一个机会’四个字还没说出,就听见不远处的拱形院墙后传来一声惊呼:   “啊,你干什么,放开我。”   贺平乐猛地回神,二话不说就冲到墙边,透过墙上的卍字雕花看向另一边,果然看见鲁国公世子潘凉粗暴扣住了沈馨雅的手腕,沈馨雅奋力挣脱,但她那点力气,在膘肥体壮的潘凉面前根本不够看。   贺平□□过雕花窗大喝一声:   “你干什么?放开她。”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吓了墙内人一大跳,潘凉心虚,怕给人看见落下证据,赶忙撒开了手,对着空气质问:   “谁?出来!”   他身边的家丁对潘凉指了指墙后,潘凉这才看见墙后有人,他松了口气,因为这面墙最近的门在两座大殿后头,等墙后的人过来,他早把沈馨雅给带走了。   潘凉一声令下:“你们两个,把沈小姐给我带走,剩下的把多管闲事的打发了去。”   几个家丁应声领命,他们当然知道自家公子想干什么,也不是第一回 配合了,因此分工明确,很快沈馨雅就被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丁,半推半请的拖走,沈馨雅吓得尖声大叫:   “贺平乐,救我!”   潘凉听到‘贺平乐’三个字时明显一愣,作为京城纨绔子弟中的翘楚,对于京中美貌女子的姓名都了如指掌,这个贺平乐是他之前远远看见过一回便按捺不住的那个贺平乐吗?   他很好奇,却又惦记着正事,想着美人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今天还是先办自己的事吧。   贺平乐眼看着沈馨雅被他们带走,可面前有堵墙挡着。   秦照也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他仰头看了看寺庙中至少有两人高的围墙,估算着自己能不能翻过去,最后还是决定试一下,对贺平乐说:   “平乐你退开些,我试着上……”   话没说完,就听见‘砰’一声巨响。   贺平乐一脚踹出,那两人高的围墙就那么在眼前轰然倒塌,掀起好一阵尘土的同时,还把潘凉留下处理他们的家丁们通通压在了围墙碎石之下,哀嚎声不断。   “……去看看。”   秦照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整个声音都是虚的,要不是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有人能一脚把高耸的围墙踹倒……   贺平乐掸了掸裙摆,径直踩上墙体倒塌的碎石堆,踩得那些嚣张至极的家丁们嗷嗷直叫,她却依旧云淡风轻,还不忘回头对傻眼的秦照招手:   “别愣着了,你表妹要给人带走了。”   秦照下意识抹了一把冷汗,他一直都知道贺平乐力气很大,福鑫跟他说过,贺平乐能单手拉船,他也秦砚看过她在元宵节灯会上力拔千钧的阵势,但那些要么是耳闻,要么是远观,还从未有过近景观看的经验,不得不说,这近处看可比在远处看要震撼百倍。   她这一手,让秦照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放弃的念头。   要知道他在今天之前,对平乐那是矢志不渝,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放弃,并且这种放弃的感觉,竟然还不是一闪而过的。   这样大的力气,将来有一天两人起争执,他能把人镇住吗?   显然不能!   秦照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贺平乐还不知道自己露这么一手,把一个潜在追求者给吓退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去救沈馨雅。   潘凉也看到一座高墙在自己面前倒塌的画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又见贺平乐从废墟中走来,她身姿窈窕,容颜绝丽,却自带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王霸之气。   “放开她!”贺平乐指着同样愣住的沈馨雅说。   潘凉浑身一颤,回过神来,跟手下面面相觑,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听话放人,放了的话,估计今日之事没法善了,可要是不放……这女霸王,他好像也打不过啊。   局促的整理了一番自己并不乱的衣裳,潘凉决定认下这个怂:   “放。”   抓着沈馨雅的手下赶忙松手,沈馨雅哪里还顾得上仪态,提上裙摆就冲向贺平乐,躲到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同时,又倍感安心。   “多谢。”   沈馨雅在贺平乐身后由衷说了句,想起过往她对贺平乐的奚落与嘲笑,只觉无地自容。   “没事吧?你怎会受制于他?”贺平乐问她。   沈馨雅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忽然哭了出来,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女子走来,正是先前拉着沈馨雅去上香的那个,她身后跟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帮手。   “沈馨雅,说好了你陪我来上香,咱俩的账就一笔勾销,如今看来,你还是想还钱咯?”   这姑娘是鲁国公府七小姐潘暖,一改之前的慈眉善目,对沈馨雅露|出真面目。   “你骗我投钱,如今亏了便叫我利滚利的还,今日还想……”沈馨雅愤然指责:“是我天真愚昧,着了你们兄妹的道,可你们别欺人太甚,我便是拼了名声不要,也绝不受制于你们。”   潘凉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沈小姐想好了,这事儿要闹大,伤的可不仅仅是你的名声,就连沈相都不能幸免。”   沈馨雅果然有些退缩,她自己的名声微不足道,可父亲的名声……   怪只怪她见贺平乐自己开设酒坊,日进斗金,她虽出身富贵,但家中规矩极大,手里的银钱并不多,她攀比之心极盛,想着既然贺平乐能做,她定然也能做,谁知便是这份痴心,才让潘暖有机可乘,让沈馨雅狠狠的尝到了恶果。   堂堂宰相千金,在外欠下巨债,她哪敢与家中言明,日日煎熬着,此时潘暖前来示好,说只是想与她多亲近交往,想沈馨雅今后带着她一同玩耍。   沈馨雅又一次信了她的鬼话,以为潘暖真的稀罕跟她那帮清高贵女们玩耍,谁能想到,潘暖别有用心,故意把她骗出来,给她哥哥制造机会,想先坏了她的清白,再上沈家提亲。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让她在这里遇见了贺平乐,也幸好贺平乐心思细腻,不计前嫌,要不然今日真就要让这对兄妹得逞了。   “她欠你们多少,我还。”   秦照实在看不惯潘氏兄妹的小人行径,虽说他也不喜欢沈馨雅的虚假,却不想事情闹大,让舅父难堪。   沈馨雅这才惊愕的看向一旁秦照,看得秦照有些难为情,问她:   “看什么?不认识我啊?”   他与沈馨雅是表兄妹,虽然不亲,但至少是亲人,这种情况下看见亲人,尽管难堪,却也无比安心,于是沈馨雅哭得更大声了,直把秦照给吓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在旁边安慰。   潘师兄妹没见过秦照,不知他的身份,潘暖见势不妙,跟哥哥耳语一番,他们今日都做到这地步了,要是还不能把沈馨雅拿下,等她回去一说,沈相定不会放过鲁国公府。   他们的伎俩能威胁到涉世未深的沈馨雅,却威胁不到沈相。   为今之计,只有把事情坐实了,才能用沈馨雅牵制沈家。   潘暖对身后十几个家丁使了个手势,潘凉低声道:   “那是贺平乐,宣宁候府的,你跟她动手?”   潘暖推开潘凉:“不动手怎么办?宣宁候府又如何,她们俩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声张。”   说完,潘暖不顾潘凉反对,立刻下令:“抓人。”   潘凉欲言又止,他哪里是不敢得罪宣宁候府,只是单纯觉得他们不是贺平乐那丫头的对手罢了。   而贺平乐他们这边,看见十多个人向他们涌来,他们中沈馨雅是负战斗力,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   贺平乐对秦照说:“我最多对付两个,你能对付几个?”   秦照尽量往大了说:“我……五六个吧。”   贺平乐算算对方人数,他们明显要糟的感觉,往腰间摸了摸,往常出门总会带着的暗器,今日偏偏没带,只想着来上香,不会遇到麻烦,谁承想……   潘家的家丁开始动手抓人,贺平乐要一边护着沈馨雅,一边打架,她力气虽大,可这些家丁都是练家子,步法很快,根本不让她抓住。   而秦照那边的情况也不见得多好,被家丁们围攻,根本无暇顾及贺平乐她们。   一个机灵点的家丁绕到贺平乐和沈馨雅身后,手里不知从哪儿找来跟绳子,眼看想要来个一箭双雕,而专心对付前面的贺平乐丝毫未曾发觉身后越来越近的危险。   就在这时,一柄飞镖疾射而来,带着强大的劲力,把拿绳子的家丁手掌直接穿透,钉在了地上,那家丁的惨叫声吸引了贺平乐的注意。   看见那人手掌上的飞镖,贺平乐心上狂喜。   一道潇洒声音从天而降,挡在贺平乐身前,冷峻的面容上满是杀气。   “皇叔!”   看见秦砚,不仅贺平乐高兴,就连秦照也很高兴。   而潘家那边见又有帮手过来,还是个武功高强的帮手,潘凉盯着新来的那个帮手看了会儿,觉得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要怪只能怪鲁国公府已经渐渐往京城贵圈的边缘去,虽然占着国公府的名,可没落是有目共睹的,他们这一代连个世子都没请上,要是再攀不到什么名门望族,只怕等老国公去世,如今所剩的一点荣光也要被朝廷收回,到时候他们潘家就彻底沦为平民。   “别停,给我上!”潘暖见家丁们被吓住了,赶忙大喝一声提醒。   贺平乐看着这些二度冲上来的家丁,问秦砚:   “你带人了吗?”   就算是秦砚,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还是很危险的吧。贺平乐心想。   秦砚扭头看了她一眼,淡定又无奈的回了句:   “带了。”   贺平乐环顾一圈,除了些看热闹的香客,并没有秦砚说的人,她问:   “在哪儿?”   秦砚踢开一个不怕死冲上来的家丁,给贺平乐指了个方向,贺平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着实被吓了一跳。   只见百十来个拿着降魔棍的白马寺武僧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冲过来,以绝对压倒的阵势把潘家的家丁制服,连带潘家兄妹也给扭送到秦砚面前。   武僧之首对秦砚合十禀报:   “王爷,人已抓获,您看怎么处置?”   潘家兄妹也愣住了,王爷?   此时潘凉忽然惊呼:“康平王!”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了,可惜为时已晚。 第79章   秦砚突然出现让事情发生转机,潘凉兄妹被白马寺僧人擒住,扭送到罗汉堂等候处置。   “没事吧?”秦砚问贺平乐,不等她回答,关切的目光早已巡视过她周身,除了脸上沾了些灰,发髻稍微有点乱之外,没别的外伤。   “没事。你怎么会来的?”贺平乐欣喜问。   秦砚伸手为她抹去脸颊上的灰尘,再将她的珍珠簪抽出,不会梳云髻,秦砚干脆给她挽了个男子髻,可束好髻后再用她的珍珠簪总觉得有些怪异,秦砚便将自己头上的青玉簪取下,簪到贺平乐头上,若非穿着女装,俨然一个俊俏小郎君。   秦砚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从容得仿佛原本就该如此般。   贺平乐见到他,接连阴翳了好几天的心情都晴朗起来,眼里只有他,哪里还顾得上两人动作合适不合适。   “咳咳。”   一声咳嗽传来,碧池和碧溪凑上前来。   贺平乐惊讶看了看她们,问道:“咦,你们怎么也在?”   碧溪看了一眼秦砚,说:   “先前您和秦公子走了,老夫人叫奴婢跟着你们,见小姐遇到危险,奴婢便去回禀夫人,谁知在禅房那边遇到王爷……”   碧溪没说的是,王爷听见小姐遇险,那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   贺平乐闻言,看向秦砚,语气酸道:   “你还有心思出来赏花?”   自从画舫表白后就接连消失好几天,以为他是有什么公务在忙,才冷落了自己,没想到还有心思来逛白马寺,赏后山花。   秦砚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满,想揉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抚,却被贺平乐向后闪开,一副不想配合的架势。   无奈摇头笑了笑,秦砚说:   “此间事有我来处理,你先回禅房休息会儿。”   贺平乐果断拉住秦砚衣袖,紧张问:“那你呢?”   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这就像打发她了?贺平乐很不高兴。   秦砚沉稳解释:“处理完事,我过去找你。”   贺平乐半信半疑:“真的?”   秦砚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保证道:“真的。”   说完,趁贺平乐不注意,秦砚还是成功拍到了她的脑袋,并附赠一个‘乖’字。   在贺平乐发愣时,秦砚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是好无情一男子!   贺平乐暗自吐槽,用手背蹭了蹭脑袋上被秦砚拍过的地方,嘴角忍不住上扬,谁知一回头,就对上几双疑惑的眼睛。   尤其是沈馨雅,眼里的惊讶都快要蹦出眼球了。   被这样盯着,贺平乐多少有点难为情,毕竟她和秦砚还处于地下情的阶段。   为了缓解尴尬,贺平乐环顾一圈后问:   “对了,那个……呃,你表哥去哪儿了?”   沈馨雅愣住,回头看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秦照的身影,忽的又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就算心里对贺平乐和秦砚的关系再怎么疑惑,也提不起任何心情去八卦了。   今日之后,她欠潘暖钱的事情定然是要被家中知晓了,父亲那样严厉的人,又岂会容她此等恶行,届时责骂责打,名声尽毁什么的就算了,万一父亲以行为不端为由把她逐出家门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沈馨雅就颓然不已。   “小姐,老夫人现在应该已经去禅房了,咱们也去吧。”碧溪从旁提醒。   贺平乐点头,她是要去禅房的,秦砚刚才说要去找她来着。   敢放她鸽子的话,,她一定会杀到他康平王府去,闹得他不得安宁!   要是秦砚没主动招惹,借贺平乐十个胆子也不敢跟他闹去,可他既然招惹了,那就别想再轻易甩掉!   贺平乐愤愤心想。   经过沈馨雅身边,见她衣衫有些乱,发髻也略微松动,又是只身一人,遂邀请道:   “沈小姐随我一同去吧。”   沈馨雅已经失神想到自己被赶出家门流落他乡的悲惨生活了,心情郁郁,被贺平乐的声音拉回神来,第一次真心的给贺平乐行了一礼:   “多谢。”   贺平乐见她神色颓然,知道她定是被吓坏了,便主动伸手牵她,两人跟随引路的碧溪一同前往白马寺禅房。   **   叶秀芝站在禅房外的回廊上,这是白马寺中位置最好,视野最佳的独院禅房,与其他间间相连的禅房比,这里可清幽太多了。   她之所以住到这来还有一段插曲。   原本贺家定的禅房在后山东厢左数第一、二、三间,在来的路上,老夫人曾向她们描述过,虽然只是小小的三间禅房,但却是她托了好多关系,费了很大力才定下的,因为白马寺的法事只做三天,赏景之人也唯有这三天能来白马寺。   而禅房只有几十间,要的人多了,自然就房源紧张,亏得老夫人平时的人缘还不错,才得了三间,挤是挤了点,但相比那些订不到的还是好很多。   但让叶秀芝没想到的是,她带着婆子丫鬟到产房外才知她们的房间被人占了,对方是信国公府的人,是什么三房的姨奶奶。   不管她们是谁,占了她们的房总要上前争辩,谁知对方得知叶秀芝身份,竟仍无所顾忌,说什么都不离开。   遇上这种蛮不讲理,鸠占鹊巢的,白马寺的沙弥来了也没用,两边都是各有来头的贵客,他们谁也得罪不起,便希望哪一方主动退让。   叶秀芝这些年的脾气好了很多,要是往年,她早冲进去把人踢出去了,现在只是让丫鬟婆子去理论。   对方报出信国公府的名头,想仗势欺人,料定了只要他们不离开,就算对方是什么侯夫人也不敢把他们如何,更别说争执期间,这姨奶奶听说了叶秀芝半路归家的事,觉得这夫人来路不正,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   情势焦灼之际,秦砚及时出现。   他与叶秀芝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后,才命人直接动手把抢占禅房的人给揪了出来,刚开始那什么姨奶奶还叫嚣着要找他们算账,秦砚自报家门,让他们回去告诉信国公,说想算账的话就去康平王府。   那劳什子姨奶奶没想到这俊俏后生居然是个王爷,哪里还敢叫嚣,灰溜溜的走了。   把鸠占鹊巢的人赶走后,叶秀芝与秦砚道谢,说:   “禅房都是女眷,就不请王爷进去了。今日之事,幸好王爷恰巧路过,出手相助,回去之后定会将此番恩情告知侯爷。”   谁知秦砚却说:“侯夫人言重,我并非恰巧路过,我是特地来此等候夫人的。”   叶秀芝愣住不解,秦砚又说:   “此间禅房狭小,恐夫人与老夫人住不惯,我另外安排了后山别院,请夫人移步。”   若是旁人,叶秀芝定会拒绝,可对方是康平王,他是自家闺女的师父,又刚刚施以援手,若是直接拒绝,未免不近人情。   正犹豫时,秦砚又说:“请夫人移步别院,其实也是因为我有事与您和老夫人回禀,事关平乐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又事关女儿,叶秀芝再无拒绝的道理,只得应允下来,命人去寻老夫人与平乐。   叶秀芝看着眼前的翠绿青竹出神,心中忐忑,她拿不准康平王究竟有何意图,事关平乐……难道是……   “夫人,从北边的窗户看出去满山红,您快来看看吧。”   丫鬟出来请叶秀芝去观景,可她现在哪里有这心思,抚着才微微隆起的小腹,叶秀芝长叹一声。   罢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吧。   正要随丫鬟入内,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人声和脚步声,叶秀芝赶忙迎到门边,见是邱氏,上前搀扶。   邱氏摆手,翻过来拖着叶秀芝的手,说: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   两人走入院门,邱氏问叶秀芝:“康平王何在?”   看着平乐跟承王离开后,邱氏叫两个丫鬟跟去伺候,一直没回来,她拜完佛,捐了香油,给那丫头求了支姻缘签,刚解完签,就有康平王的人来请她上后山别院。   她来白马寺多年,只听说过白马寺中有别院,却从未上去过,只因这地方并不是有钱就能进的,没想到今天会托康平王的福进来一回。   “平乐那儿好像有点事,他随碧溪碧池去照看了。”叶秀芝回道。   先前听说平乐出事,她本来是想自己亲自去的,但一旁康平王却立刻过来保证,说一定会将平乐安全带回,让她在此好生歇息。   邱氏了然,进房观景时听丫鬟们说起信国公的亲戚仗势欺人的事,邱氏愤然道:   “什么狗屁倒灶的亲戚也敢仗势欺人?这事儿我记下,总不会就这样算了。”   叶秀芝劝道:“算了吧,就是几个不懂事的,何必跟他们置气。”   邱氏说:“这气都不置,那信国公府还真当我们宣宁候府好欺负呢。”   见叶秀芝还想劝,邱氏说:“好了好了,这事儿我有分寸,你来处理。”说完,邱氏将叶秀芝唤道窗前坐好,叫丫鬟们去院子里玩耍,叶秀芝便知她有话说,待丫鬟离开后问:   “母亲有事与我说?”   邱氏点头,将来时一直捏着的签纸递给叶秀芝,趁着叶秀芝看的时候,邱氏从旁解释:   “上上签!签文的意思是:姻缘就在眼前!”   叶秀芝笑问:“娘您不是不信这些?”   邱氏说:“我原本是不信的,老大个姑娘,这么多年都没找着合适的,怎么就近在眼前了?可我刚拿着签文出来,迎面就撞见了康平王的人。”   叶秀芝明白邱氏的意思,说:“这都是巧合,康平王是平乐的师父,他要有那心思,不是早就……何必等到现在?”   邱氏摆手:“有些男人心思晚,师父什么的,我倒觉得不算事。”   叶秀芝将签文折好放在桌上,说:“我还是觉得不太像。”   邱氏啧了一声,问她:“那你觉得康平王为什么突然对咱们示好?”   “王爷与侯爷交好?”叶秀芝说。   邱氏直摇头说叶秀芝不开窍,两人正说话,就听外面丫鬟来报:   “老夫人、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邱氏说:“是也不是,咱审审你闺女就一清二楚了。”   片刻后,贺平乐牵着沈馨雅的手入房,邱氏原是想让丫鬟把人押到跟前‘审问’,没想到看见垂头丧气的沈馨雅,邱氏又生生把问话给憋了回去。   贺平乐让丫鬟给沈馨雅打谁梳洗,一番整理后,沈馨雅才恢复成往昔的端庄整洁,怯生生来到邱氏她们面前。   她梳洗的时候,贺平乐已经把她带沈馨雅回来的原因简短说了一遍,避开了沈馨雅欠潘凉兄妹钱的事,只说沈馨雅识人不淑,中了潘暖的计,被骗到白马寺来的。   “可怜见的,那潘家人如今都快成泼皮无赖了,你怎的还敢与他们家的姑娘来往,下回交朋友可要注意了。”   邱氏对沈馨雅善意提点。   “多谢老夫人提醒,晚辈以后定会注意的。”   沈馨雅知道贺平乐与长辈们说的有所保留,暗暗对她递去一抹感激。   就算今天的事情瞒不过,秦照肯定会告诉她爹知晓,但沈馨雅自然不希望闹得天下皆知。   “你与平乐年岁相仿,不用拘束。”   叶秀芝看出沈馨雅的紧张,给她递了块糕点说。   沈馨雅确实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早早被潘暖骗来此地,又经历一番惊忧坎坷,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叶秀芝,沈馨雅接过糕点道谢:   “多谢侯夫人。”   叶秀芝将糕点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又拿起茶壶亲自给她倒茶,说:   “不必客气,我与你父亲是旧相识,若你不嫌弃,便唤我姑姑也是可以的。”   沈馨雅确实听父亲说过宣宁候夫人早年救过他性命的事情,但当时她因为看贺平乐不顺眼,连带对贺家的人都有成见,经历事情后才能看清一个人的品行。   就好像她之前不敢相信贺平乐会出手相救,扪心自问,若是贺平乐遇险,自己大概不会救得这么尽心和爽快吧。   “那潘家兄妹如今在何处?做出此等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邱氏说。   贺平乐回道:“我师父在处理呢,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提起秦砚,邱氏来了精神,碍于沈馨雅在场,不好‘审问’得太过明显,只得旁敲侧击:   “你师父今日怎会来此?你与他约好的?”   贺平乐摇头表示:“我可没有,谁知道他怎会来此,说不得是约会哪个大和尚的。他师父是道士,他却来寺庙,回去我告诉他师父去!”   “口没遮拦,没点规矩!”叶秀芝警告般拍了一掌女儿后背,提醒她要尊师重道。   贺平乐欲言又止,小声嘀咕:“规什么矩?他自己不也没规矩。”   “你说什么?”叶秀芝蹙眉高声,俨然要跟贺平乐算账的样子。   贺平乐现在哪里敢气她,就算亲妈没事,回去也肯定要被亲爹数落的,能够让亲爹数落自己的人只有亲妈,可不能招惹。   赶忙卖乖打趣:“没什么没什么,心平气和,弟弟在肚子里要有样学样的。”   说完,贺平乐想伸手去摸叶秀芝的肚子,又被叶秀芝一掌拍开:“去。”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丫鬟来问:   “老夫人、夫人,承王殿下问他的表妹是否在此?”   邱氏看了一眼沈馨雅,对外回道:“在,请殿下进来饮杯茶水。”   传话丫鬟领命而去,过会儿就回来了,没带回承王,又带回来句话:   “殿下说,多谢老夫人好意,茶就不喝了,请表妹出去,他要送她回家。”   邱氏了然:“哦。那……”   众人看向沈馨雅,问她的意思,沈馨雅眉头紧促,神情看起来有些沉重,但她还是站起了身,对邱氏和叶秀芝福身告辞。   抬眼看了看贺平乐,不知怎的,贺平乐与她突然生出些许默契,起身道:   “我送你。”   沈馨雅微微松了口气,对贺平乐点了点头。   两个姑娘走出房间,来到别院的拱门前,承王秦照就站在门外,听见脚步声才回过身来。   他转身的那一刻,沈馨雅有些害怕,试图往贺平乐身后躲,但也只是片刻,很快就想通逃避不是办法。   秦照看见她们,先看了一眼贺平乐,与她点头致谢后才将注意力放到沈馨雅身上。   与他印象中,端庄冷傲的沈馨雅有些不同,今天的她全身都写着无助和害怕,这样的沈馨雅看起来竟比平常的她可爱多了。   秦照说:   “本来说要与你一起去上香的,谁知突然有事,我就先带她回去了,改日再会。”   贺平乐没有回话,而是看向沈馨雅,用眼神询问她愿不愿意随秦照离去,沈馨雅深吸一口气,对贺平乐说:   “今日大恩,馨雅没齿难忘,前路茫茫,若今后还有再见之期,馨雅定好生报答。”   说完这些,不等贺平乐反应过来,沈馨雅便放开她的手,毅然决然的对秦照说了句:   “走吧!”   然后,也不等秦照,沈馨雅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贺平乐和秦照对望一眼,纷纷对沈馨雅这种马上就要上断头台的架势表示不解。   秦照对贺平乐拱手告辞:“我就不等皇叔了,贺小姐帮我与他说一声,回头我去他府上请罪。”   贺平乐点头回道:“好。”   她在原地看着秦照追着沈馨雅身后而去,暗自为沈馨雅祈祷。   今天的事潘家兄妹没有得逞,因此也算对沈馨雅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想想会后怕,心理创伤估计是免不了的。   看着沈馨雅和秦照往山下走,贺平乐正要回去,就远远看见山下另一条山道走来一人,不是去处置潘家兄妹的秦砚又会是谁。   贺平乐站在上山的石阶尽头处等待,秦砚看见她,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石阶,来到贺平乐面前,问:   “等急了吧?”   贺平乐摇头:“不急。刚送沈小姐离开,承王殿下说他不等你了,改日去你府上。”   “嗯,知道了。我们进去吧。”   秦砚说完,便要去牵贺平乐的手,贺平乐见状,慌忙将手背到身后,对秦砚比了比别院的方向,意思是说:   疯了吗?我祖母和亲妈都在里面,你还来牵我手?   读懂了贺平乐的眼神示意后,秦砚弯起一抹浅笑,把贺平乐的手从背后拖出,大掌包裹住她的,牢牢握住,堂堂正正与她一同走入别院。   贺平乐跟在他身后,入目所及皆是他,秦砚仿佛有一种让人不问缘由就追随他的魔力。   先前被邱氏遣到院中的丫鬟婆子们看见康平王牵着自家小姐的手走进院子,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目光一路追随,直到两人走动侯夫人她们所在的房间门外……   康平王和大小姐?   什么情况? 第80章   秦砚没有直接进门,而是伸手在门扉上轻轻敲了两下。   门内邱氏和叶秀芝抬头望来,就见门外站着好一对才貌双全的金童玉女,十分相配。   然后才意识到这两人中的女子是自家闺女。   叶秀芝和邱氏的目光都同一时间落在了他们紧紧相牵的手上,两人对望一眼后,猛地回神:   “哦,是王爷啊。快快请进。”   得了门内人的允许,秦砚方才牵着贺平乐进门,走到邱氏和叶秀芝跟前也不曾松开手。   “老夫人,夫人在上,请受我一礼。”   秦砚说完便对两人深深一揖,把邱氏和叶秀芝吓了一跳:   “王爷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平乐怎么还愣着,快把你师父扶起来。”   贺平乐不知如何是好,便悄悄扯了扯秦砚的衣袖,让他别这么见外。   “诚如二位所见,我与平乐两情相悦,不敢私定终生,今日特来拜会,想请二位成全。”   秦砚起身后,没做丝毫耽搁,便将今日来意言明。   尽管看见两人牵手而入时,邱氏和叶秀芝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听他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惊讶。   房间内忽然安静,贺平乐小声提醒道:   “祖母,娘,你们多少说点什么。”   这傻丫头!   邱氏和叶秀芝不约而同的想。   “哎哟,王爷别站着了,快快请坐。”   邱氏率先反应过来,邀请秦砚入座,顺便对贺平乐使了个眼色,贺平乐恍然大悟,屁颠屁颠跑上前,将离秦砚最近的一张椅子拉开,对秦砚邀请道:   “师父,坐这里。”   邱氏:……   快被孙女蠢哭,邱氏的眼色是在提醒孙女,让她矜持一点,她倒好,非但没矜持,还上赶着伺候。   秦砚被贺平乐拉着坐下,四人围着桌子坐四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王爷,此事非同小可,你切莫玩笑。”   都不开口的话,事情就继续僵持,叶秀芝觉得不能那样。   秦砚恭谨回道:   “侯夫人,我所言皆为肺腑之言。我对平乐真心实意,绝无半分玩笑。”   秦砚说完,贺平乐就在旁边连连点头附和,表示他说的没错,甚至还不惜添补一句:“我也是,我对师父也是认真的。”   叶秀芝:……   邱氏对孙女的悟性很是头疼,像透了她亲爹,一点都没遗传到自己对男人的心机和手腕。   想当年她可是把老侯爷治得服服帖帖,周围人谁不说她御夫有术?   “平乐这孩子平日里大大咧咧,性子也不怎么讨喜,唯有一张脸面说的过去,不知王爷看上她什么地方?”   邱氏问,她就差明着问康平王是不是看上孙女的脸了,而且这个问题也不太好回答。   如说看上的是脸,那难免给人肤浅之感;   可若说不是看脸,一来否定女子容貌是为无礼,二来面对这样好的颜色说不心动,又难免让人觉得口是心非。   叶秀芝扶着孕肚在一侧暗暗学习,原来女婿是要这样来盘问的……   贺平乐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好奇,她也想问秦砚究竟喜欢她什么,她除了力气大一点,长得漂亮一点外,跟这个时代贤良淑德的女子相比并没有优势。   这么一想,秦砚不会就是喜欢她的脸吧?   那样的话……   也行叭。   总归是有一样他喜欢的,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我并不觉得平乐的性子不好,反而与我十分合适。”秦砚诚恳的说:   “我之前在西域疗毒,日夜受毒虫噬咬,原地超生只怕都要舒服些,当时平乐就是我心底的慰藉,有时候想想她,疼痛似乎就能有所缓解。”   “我也从未与人说过此事,但确实是平乐陪我走过人生那段最黑暗的路。”   秦砚的声音在安静的禅房回响,认真的神色令人动容,听了这个答案,饶是邱氏也不忍再刁难。   贺平乐光是想象着那个画面就觉得心疼,下意识在桌下抓住秦砚的手。   “多谢王爷据实相告。”叶秀芝说:“此事我与母亲已然知晓,但最终还是要问过她父亲才作数。”   秦砚赞成:“理应如此。侯爷那里,我亦会拜访。”   见他并不是想打感情牌跳过丈夫,叶秀芝就放心了,这位康平王的品行,从以前就值得信任,叶秀芝对他的印象非常好,所以才放心把女儿交给他教导,只是没想到教导到这地步。   “对了,此事王爷可与今上商量过了吗?之前听说王爷手持先帝遗诏中有立妃人选,不知……”   还得是邱氏问到了关键。   康平王已经抗旨拒婚过一回了,若是没跟陛下商量过,这件事能不能成还真说不定,总不能再抗一回旨吧。   秦砚说:   “先帝遗诏中所谓的人选其实并没有定,只说是我心仪之人即可,言下之意,便是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所以,请老夫人和夫人放心,再者,我已告知陛下我对平乐的情意,陛下也已应允,只说我拒旨一回,今后他再不为我赐婚,须得我自己说服诸位才行。”   邱氏了然,不禁失笑,普通人别说抗旨了,就连说一句错话都怕得罪天颜,看来陛下对康平王是真的爱重。   贺平乐看了一圈形势,凑到叶秀芝面前问:   “所以娘和祖母是答应我们了吗?”   叶秀芝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道:“我们答应有什么用,还得听你爹的。”   “我爹还不都是听你的。”贺平乐冲亲妈撒了个娇。   禅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   秦砚为邱氏和叶秀芝安排好了一切,自己亲身陪伴左右,到了傍晚时分,还特地骑马护送她们回府。   路上贺平乐恨不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两手拖着下巴,痴痴的望着马背上的秦砚,两人话倒是不多,不过时不时对视一眼,那氛围感足够拉满,让邱氏牙酸不已。   将贺平乐等送回宣宁候府时,夜幕已然降临,叶秀芝出于客气对秦砚发出邀请:   “王爷不若进门坐坐,想必侯爷该回来了。”   秦砚下马回道:“明日侯爷该是休沐,我还是明早再来登门拜访吧。”   说完,秦砚摸了摸贺平乐的脑袋:“走了。”   贺平乐虽然不舍,但也明白他的意思,未做挽留,只在门外目送他离开,知道看不到他人和马的背影才依依不舍的转身。   一转身就对上邱氏揶揄的目光,贺平乐突然窘迫。   邱氏露|出一抹‘啧啧啧啧’的神情,莫名说了句‘女大不中留’后才进门去。   “别看了,回去吧。”叶秀芝对贺平乐说完,问门房:“侯爷回来了吗?”   “还没呢。”门房说。   叶秀芝看看时辰,纳闷嘀咕:“怎么还没回呢。”   好在刚才康平王客气没进门,要是进门了才知道贺啸天不在家,那可真是失礼了。   **   贺啸天直到深夜才回到府中,见院子里灯火熄了大半,只有主卧檐下留了两盏,知道妻子已经睡下,怕吵醒她,自行去偏院洗漱后,才蹑手蹑脚推门而入,谁知他刚在拉开帐子在床沿坐下,就听见妻子的声音传来:   “回来啦。”   叶秀芝一直没睡,丈夫不回来她睡不着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贺啸天迅速脱鞋上床,拥着妻子躺下,说:   “吵醒你了吧,快睡。”   “我就没睡,等着你呢。”叶秀芝问他:“你去哪里了?我派人到兵部衙门问,都说你早回来了。”   贺啸天摸了摸她的肚子,回道:   “陛下召见,我入宫去了,到傍晚时陛下又赐了御膳,一直聊到现在才放我回来。”   陛下原本话就有些多,喝点酒就更止不住了,拉着贺啸天说了大半夜的往昔。   叶秀芝略有灵感,觉得陛下突然召见丈夫,十有八|九是为了康平王。   她问:“入宫可是有什么事吗?”   贺啸天突然沉默,也不知是在犹豫怎么说还是在卖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直到叶秀芝等不及推了推他,他才一声叹息,道:   “咱家养了多年的俏姑娘,这回怕是要嫁人了。”   这么说叶秀芝就确定了,然陛下召见丈夫就是为了康平王之事。   “咦,你怎么一点不惊讶?不想知道陛下希望咱闺女嫁给谁吗?”   贺啸天觉得妻子的反应太平淡了,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上回康平王请他去潘楼吃酒,席间说了他对平乐的感情,贺啸天心情复杂,回来犹豫半天后,决定先不告诉妻子,看看后续发展再说。   原以为今天他一出口,妻子一定会很惊讶来着。   叶秀芝淡定道:“不就是康平王嘛,有什么可惊讶的。”   这下轮到贺啸天不淡定了:“我还没说,你怎知道?太神了!”   叶秀芝:……   夫妻俩躺在一处交流了下各自情报,包括今天的白马寺和之前的潘楼,说完之后,贺啸天做最后总结:   “陛下的意思是,既然康平王有意平乐,那他年岁也不小了,希望可以尽快完婚。”   叶秀芝说:“尽快是多快?我之前看王尚书嫁女儿,王夫人准备嫁妆就用了两年。我倒还好,并不看重这些,但我听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大办的。”   晚饭的时候,平乐吃完就回自己院子了,叶秀芝与邱氏就在那说话,说到嫁妆的事,邱氏一口咬定要十里红妆,要风光操办。   “早多少年前,康平王的婚娶事宜宫中就准备好了,一切都要按照康平王妃的规格去办,咱们最多给女儿多塞点体己钱,其他地方能插手的不多。”贺啸天说。   他和妻子年轻时因为种种误会蹉跎了十多年,他曾说想补偿给妻子一个像样的婚礼,被妻子拒绝了,妻子说只要有情在,不需要用那些虚礼去证明什么。   但亏欠终究是亏欠,贺啸天就想着将来嫁女儿时一定要给女儿铺开十里红妆,没想到这个愿望还是没能实现。   康平王妃的规格自然比民间婚礼的规格不知要高尚凡几,但为人父母的,心底多少还是有点遗憾就是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叶秀芝问。   “陛下已开口,虽然不是赐婚,但基本没得变了。”贺啸天说。   “那可真是……”叶秀芝又说:“陛下召见你说此事,康平王定然不知,要不然他也不会安排今日白马寺之事,也不会说明日正式登门拜见你了。”   贺啸天拥着妻子想了想,说:“他正式登门拜访是应该的。我这么大个闺女嫁给他,还受不起他一个礼吗?明日他若上门,我还真要与他好好说说,让他知道知道本侯也不是好糊弄的。”   叶秀芝问他:“你待如何?若此事能成,将来都是一家,你可别说得过分了,凭的惹他不快。”   “啧,你这人有点善变啊。以前我说给闺女找婆家,你还总叮嘱我要好生考量,怎的到了康平王这儿,你就护上了?”宣宁候爷大半夜的忽然拈酸吃醋起来。   叶秀芝不想理他,直接翻身面朝里床,某侯爷觉得受到了冷落,越发不满,干脆到被窝里跟妻子说理去了。   **   第二日上午,贺啸天起床用过早膳,到演武场耍了一套枪,就听门房来报,说是康平王求见。   “还挺早。”贺啸天嘀咕一句后,对门房回道:“请王爷来演武场吧。”   门房领命下去后,贺啸天没有歇的意思,继续耍枪。   秦砚被请到演武场的时候,贺啸天正把银头红缨枪耍的是虎虎生风,赫赫声威。   没有打扰,秦砚站在演武场一侧安心等待,顺便欣赏宣宁候的枪法。   贺啸天的本意就是晾晾他,看看这位康平王的反应,没想到他还真沉得住气,从容淡定站在那处,宛如一缕清风,自在又随意。   枪尖一个调转,贺啸天从兵器架上挑起一把长剑甩向秦砚所站立的方向,秦砚抬手将剑接住,贺啸天便攻了过来,秦砚以剑鞘接了贺啸天一枪。   “拔剑。”贺啸天说。   秦砚以剑鞘防守,旋身时问贺啸天:“侯爷是要真打还是假打?”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狂妄,贺啸天气绝,在沉默中加快攻势,以实际行动来给出答案。   演武场上尘土飞扬,两大高手强强对决,战了好久仍不知疲倦,直到很多人被演武场的动静吸引而来,围观的人太多了,贺啸天才勉为其难的收手:   “不打了不打了。”   面上虽为表露,但贺啸天内心已然服气,这身手放眼京城也少有敌手,从前只听人说,今天算亲自体验过了。   秦砚也就此收剑,将剑鞘双手奉还,一套动作潇洒自如,进退有度。   贺啸天擦了把汗,拿起外衫对秦砚比了个‘请’的手势:   “王爷这边请,去书房喝杯茶吧。”   秦砚无不遵从:“是,多谢侯爷。”   看他这恭谨的态度,贺啸天比较满意,长叹一声后,上前搭着秦砚的肩膀往书房去,态度来了个前后大转变。   秦砚被勾肩搭背,多少有些不适,但想到这人是他未来岳丈,平乐的亲爹,他就觉得也还行。   贺平乐听说秦砚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她把算盘往桌上一放,对碧溪埋怨道:   “他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碧溪拉住她:“小姐去哪儿?”   “去见他。”贺平乐有些迫不及待。   碧溪说:“可是王爷已经走了。”   “走了?”贺平乐抬高声线:“什么时候?我还没见着他呢。”   碧溪说:“就刚才吧,我来禀告小姐时,正好看见王爷往大门方向走,侯爷亲自送的。”   贺平乐在廊下踱了几步后,断回房换了双鞋,然后不管不顾追了出去。   经过门房,问了秦砚离开的方向和他所乘马车的特征后,贺平乐立刻追去,这一画面刚好被从门房交代完事情出来的贺啸天看见。   看着女儿不顾一切追人去的背影,贺啸天想唤她都没来得及,不禁感叹亲亲闺女终究是跟着别人跑啦。   **   贺平乐运气不错,刚追出巷子口就看见一辆马车停靠在五香居门前,马车的特征跟贺家门房描述的一样。   到马车旁看了看,坐在前凳上休息的车夫认出贺平乐,赶忙下来行礼:   “贺小姐,你也来买糕点?”   贺平乐指了指五香居问:“我师父在里面吗?”   “在呢在呢。王爷说进去买点咸酥烙。”车夫回道。   秦砚不怎么吃糕点,就算要吃也是吃甜的,咸酥烙这种东西也就贺平乐喜欢吃,买给谁的就很明显了。   贺平乐一转身,正打算进去找他的时候,秦砚拎着两个油纸包从五香居走出,两人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下,两两对望。   古人所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属实不假,明明昨天才见过面,只过了一夜,贺平乐就觉得像是好久没见似的。   “怎的出来了?正要给你送去呢。”秦砚走下台阶,为贺平乐整理了一下额前碎发。   贺平乐看了一眼他手里拎的油纸包,想起他今早都没见她一见就走了,还要她追出来,气道:   “早饭太晚,午饭太早,这时候送糕点算什么?”   这明显找茬的语气,秦砚哪会听不出来意思,拉着她坐上马车,让车夫寻个幽静处停靠。   马车上,秦砚把纸包打开,将咸酥烙递到贺平乐面前,哄着说:   “吃一块,刚出锅的。”   贺平乐不饿,但恋爱中的少女肚子是不是真的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在一起,谁给递来的……   接过咸酥烙,贺平乐咬了一口,瞬间忘记了自己追出来的不爽,由衷赞道:   “好吃。”   秦砚见她展颜,便也跟着笑了,他一笑,整个马车里都亮堂起来。   “我已经见过你爹了。”秦砚说。   贺平乐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低低应了声:“哦。”   “他差不多已经同意。”秦砚又说。   贺平乐的头又低了些:“哦。”   “过几日我便叫内务省写婚书。”   “哦。”   秦砚见她如此,不禁失笑:   “今日怎的像变了个样?”   贺平乐抬头问他:“变了吗?我以前是怎样的?”   秦砚伸手揩掉她嘴边沾上的酥烙,说:“至少不会低着头与我说话。”   贺平乐坦荡承认:“我这不是……害羞嘛。”   秦砚失笑,贺平乐见状不满:“你笑什么?我好歹是个女孩子,害羞怎么了?”   “知道害羞,就是长大了。”秦砚说。   贺平乐忍不住吐槽:“你这话说的真像我爹。”   秦砚问她:“像你爹也挺好,宣宁候多正直。”   贺平乐忽的抬手轻打了一下秦砚,斥道:“你这便宜占的!我想你当我相公,你却想当我爹?”   秦砚沉默看着她,贺平乐以为自己打人没控制好力度,慌忙问他:   “我太用力,打疼你了吗?”   “没有。“秦砚说:“只是忽然被你唤做相公,有点不习惯。”   “哦。”贺平乐了解点头,忽觉不对:“我什么时候叫你……”   话说了一半贺平乐就愣住,她刚才好像是说了……   莫名羞耻。   不过很快贺平乐就振作起来,昂首挺胸问:   “我叫错了吗?难道你不打算娶我?”   秦砚先是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不过愣过之后,就灿然回道:“要娶的。”   “那我就没叫错。”贺平乐故意问:“错了吗?”   “没错。”秦砚从善如流摇头。   贺平乐得意发笑,自觉占据上风,在秦砚面前扳回一城。   秦砚见她这般,忽的又道:“既没错,那不如再叫一声?”   贺平乐的笑容僵在脸上,心虚避开目光:“叫什么?”   “相公啊。”秦砚说。   这下轮到贺平乐傻眼,刚才那声是无意,再叫一声……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贺平乐低头吃了口酥烙,断岔开话题:   “这酥烙挺好吃,你吃吗?”   答案显而易见,秦砚但笑不语盯着她,那揶揄的目光化作丝线,将贺平乐的面皮一点点戳穿。   忽的,手掌盖在她脑袋上,秦砚善心大发说:   “好了,时间不早,你该回去吃饭了。”   贺平乐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秦砚不解:“怎么?”   “这才待多久,就让我回去了?”语气多有不满,秦砚却听出一些委屈,耐心解释:   “我已经向侯爷表明心意,当面求娶,侯爷应允我了,待我入宫回禀皇兄,很快就能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康平王府,届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秦砚毫不隐瞒的做法让贺平乐顿时心安,让她清楚的知道事情进程,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有诚意。   贺平乐脸上又有了笑容:“你现在要入宫吗?”   “事不宜迟,越早越好。”秦砚说。   这句‘越早越好’深得贺平乐之心,她反过来催促道:   “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家吃饭。”   “好。”秦砚点头,见她说着要回去,身子却稳如泰山坐着不动,眼波流转,欲语还休。   “还有事说?”秦砚问。   贺平乐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   “我要回家了,也不知几天才能再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做的?”   “想做的?”秦砚满脸写着疑惑。   贺平乐被他的不解风情给气到,明明看着挺聪明的,却不会谈恋爱,女朋友都快把‘亲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都无动于衷。   体谅他是古代人,又确实没什么经验,于是贺平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算作提醒,然后就芳心暗动等着他来亲亲,谁知亲亲没等来,等来了他的手指。   秦砚用拇指指腹抹过贺平乐的脸颊,怕她还觉得不干净,又将自己的帕子取出来给她仔仔细细的擦拭了好几遍。   “好了,很干净了。”秦砚说。   贺平乐……就很无语。   送上门都没反应,她不禁要怀疑是秦砚不解风情,还是自己太没有魅力?   贺平乐不相信是后者,于是她干脆主动出击,不跟秦砚卖关子,捧着秦砚的脸就在他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让两人都为之一惊,不过做都做了,贺平乐的字典里就没怂过。   既然已经担了主动亲亲的名声,那只亲一下有点亏,于是,她飞快的接连亲了好几下,一副要亲回本的架势。   小鸡啄米般亲到后来,贺平乐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而秦砚仍旧一脸平静,无动于衷,反倒是她小鹿乱撞,心若擂鼓,砰砰砰的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   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太不矜持,太失态了,贺平乐终于放开了秦砚的脸,她想等等看秦砚的反应,但就怕她继续留下会做出更失态的事情。   贺平乐低着头,喘着气,动作麻溜的从秦砚的马车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家跑去。   马车里安静了好一阵,秦砚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跟入定了一般,直到车外马夫询问的声音传来:   “王爷,咱们现在回王府吗?”   秦砚回过神,抬手在唇瓣上摩挲了几下,先前那温润的触感仿佛仍在,夹杂着平乐身上特有的清香,秦砚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哪怕是在他生死一刻,也没有过的慌乱。   他素来自诩君子,此刻他却有些后悔当君子了。   “王爷,您在听吗?”   车夫在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秦砚的回应,心中纳闷,于是又催促一声。   秦砚这才深吸一口气,将心神稳定下来后,对外回道:   “不回王府。去皇宫。”   先前在宣宁候府书房中,宣宁候已然将皇兄昨日召见之事告知秦砚,于情于理,这一趟皇宫秦砚都必去无疑。   皇兄为他能思量万千,不计前嫌接纳平乐,那他也该为皇兄做一些事,分担他的烦恼才行。 第81章   勤政殿外,皇后严氏与信国公严焘跪在殿外,请求陛下释放太子无果。   秦砚从他们身边经过,点头与二人致礼后便被宫人请入殿内。   信国公放下抱拳回礼的手,与皇后对视一眼,姐弟俩早已对启明帝偏爱康平王之事见怪不怪。   此时太监出来传话:   “皇后娘娘,国公爷,陛下请二位不必再跪,回去吧。”   “可是……”   严氏还想说话,被信国公按住,他对皇后摇了摇头,而后起身,将欲言又止的皇后扶起,姐弟俩相携离去。   殿内,秦砚站在屏风旁,看着皇后与信国公离去的背影出神,启明帝出声唤回他:   “入宫来作甚?你不是不要朕管你的事?”   秦砚回神上前辩解:“臣弟没说过不要皇兄管我。”   启明帝冷哼一声:“哼,公然抗旨,拿先帝遗诏压朕,还需要你说出来吗?”   “反正我没说过。”秦砚来到龙案旁替启明帝研墨。   启明帝看了一眼,也没管他,沉默好一会儿后,秦砚开口:   “臣弟今早去了宣宁候府,宣宁候已然应承下我与平乐之事。”   启明帝毫不意外,应声道:“那你得偿所愿了。”   “多谢皇兄成全。”秦砚说。   启明帝轻叱:“你喜欢,朕能如何?全京城那么多大家闺秀,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不在少数,你偏生要了个她。”   “平乐很好,她……”   启明帝打断秦砚的解释,说:“你觉得好就好,不必与朕解释。”   “是。”秦砚应声后,便继续研墨。   看着启明帝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奏折分为两种颜色,一种是直呈大事的明黄奏折,另一种则是六部民生之类的浅黄奏折,从前龙案上的奏折没有这么多,而且以明黄色为主,浅黄色的奏折大多在监国太子那儿已经处理完了,剩下几张太子不能抉择的才会呈送到龙案上来。   现如今,众所周知的原因,太子被软禁,这些六部民生的折子,皇帝不安排心的人去批阅监管,那自然而然都会落在龙案上。   秦砚从西域回京后,每回入宫都将启明帝的辛劳看在眼中。   “既然你意已决,就别拖着了,早点成亲定下来。”启明帝一边批奏折一边说。   秦砚点了点头,目光在他斑白的两鬓上打转。   墨磨好之后,秦砚放下墨条,说道:   “今日入宫便是为着此事,臣弟便不打扰了。”   启明帝问他:“这时辰了,不留下用午膳?”   秦砚摇头:“不了,还有事。”   启明帝了然,笑道:“哟,这一刻不见都不行了?”   不禁感慨年轻好,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喜欢,去爱一个人。   秦砚没有解释,只是浅浅一笑算是默认,行礼告退,走出宫殿。   **   景阳殿中,皇后严氏将一只汝窑青瓷瓶摔在地上,瞬成碎片。   大宫女见状,往随之而入的信国公严焘看去一眼,严焘一个摆手,大宫女便明白其意,赶忙屏退景阳殿中伺候的宫人,自己也退出殿外,将安静的大殿留给皇后娘娘和国公爷。   严焘将脚边的一大块碎片踢到一旁,来到皇后身旁,将她拉着坐到凤座之上,劝道:   “姐姐这是作甚,宫内耳目众多,万一传到陛下耳中就不好了。”   皇后扶额叹息,心头仿佛压着一座大山。   “我知道姐姐心烦什么,但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信国公说。   然而这句话也不知哪里惹了皇后不高兴,她忽的爆发:   “三年了,还想怎么从长计议?太子如今身陷囹圄,朝不保夕,康平王在侧虎视眈眈,你也瞧见陛下对他的态度,太子危矣!”   信国公在皇后跟前蹲下,安慰劝道:   “姐姐说的这些我岂会不知?太子被困,使我等在朝举步维艰,可陛下宠信康平王也不是一日两日,姐姐就算把东西全摔了,又有什么用呢?”   皇后也知道没用,正因为没用,她才越发生气。   皇帝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心狠,三年了都不能消气,眼看朝中支持太子之人越来越少,皇后真怕有朝一日地位不保,不甘心被打落云端。   所以,多年前她就想到把康平王除掉,可康平王身边暗卫环绕,又岂是那么好除的,那年冬日年末,她才找到机会,将毒下在了陛下给康平王府的赐菜中。   康平王的饮食起居有福庆照料,绝无可能被人钻空子,唯有宫里送去的食物才能直呈康平王当面,而康平王对皇帝毫无防备,又崇敬爱戴,因此皇帝的赐菜他多少都会尝一些。   这样既能让康平王中毒,又能离间他和陛下的关系,因为菜是皇帝派人送去的,康平王就算调查也不能毫无顾忌,那时皇后再将皇帝身边的关键人物收买,大内总管罗公公成了皇后的人,康平王只要查到罗公公身上,那就不难让他怀疑是皇帝想杀他。   一石多鸟之计,原本是天衣无缝的,可没想到被应该被她杀人灭口的林孝堂没死,还被康平王找到了,那时她的计划才出现了破绽。   太子为了保她,将一切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凭的被软禁三年之久。   皇后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太子也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   眼看着康平王回京后越发受重用,皇后犹如身在油锅,日夜煎熬。   “姐姐莫急,太子之事并非你一人之事,他关乎着我们这一派系的存亡,若被逼至绝境,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信国公凑近皇后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   皇后大为震惊:“你想做什么?”   信国公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皇后花容失色,猛地将蹲在身旁的信国公推开,愤然起身,压低声音斥道:   “你疯了!”   信国公起身回道:   “我没疯,我看姐姐倒是快被逼疯了,太子被软禁了三年,姐姐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吗?”   皇后看向信国公,信国公说:   “之所以三年前陛下没有立刻处决太子,只因有我信国公府在,但随着太子软禁的时间越来越长,朝中对太子的关注度也越来越低,支持太子的人日益减少,而这些都是陛下想看到的,姐姐觉得,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信国公的话像是无声的炮火,在皇后面前炸开,把她炸的是昏天黑地。   当了这么多年皇后,又岂会是蠢人,或者说,信国公说的这些事情,其实皇后在煎熬的日日夜夜都已经想到过,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皇帝不杀太子也许并不是因为父子亲情,而纯粹是因为信国公府的牵制,他软禁太子却不杀,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到耗尽了支持太子那些人的耐心,或许就到了太子的死期吧。   只要赐死太子,信国公府周围集结的势力会不攻自破。   皇后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令她无从辩驳。   信国公见皇后的态度有些松动,再接再厉劝说:   “成大事者,需高瞻远瞩,切不可妇人之仁。拖得越久,败得越惨,姐姐难道想一辈子都在冷宫中度过?”   皇后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失魂落魄跌坐在冰凉的凤椅之上。   这个决定其实不难做,太子不能死,她不想进冷宫,如此而已。   “你,你待如何?”皇后问信国公。   信国公知道她这么问,事情便算成了,三年的隐忍早已让他没了耐心。   当初花费了多少精力,才把并不那么出色的外甥送上了太子之位,如今太子被软禁,康平王归来,无论怎么看太子的败率都摆在眼前,他不能让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所以,他必须要采取行动。   信国公凑近皇后与她密语商议……   **   秦砚从宫里出来,直奔太子府。   太子府门紧闭,府外有禁军看守。   守门禁军认识秦砚,等他从马车下来,原地半跪行礼:“参见康平王。”   秦砚抬手让诸军士起身,对为首那人道:“本王想见一见太子,不知可否?”   为首那禁军拱手回道:   “陛下手谕,不得叫太子出府,外人不得入府,但王爷您可以。”   说完,那人便叫人将太子府门打开,请秦砚入内。   秦砚谢过,步履从容走入太子府。   在他腿伤之前,这里也曾是他常来之地,太子与他虽有辈分差异,但年龄相仿,自小便一同长大,秦砚并不觉得太子是侄子,而是把他当成朋友。   若没有下毒事件,那两人仍会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太子被软禁在府中,听说陛下并未让他遣散府内仆从,也未削减他的俸禄与份例,但太子三年前一意孤行,将府中仆从遣散掉大半,只留下太子妃和几个自小追随的人在身边。   大概是因为人少的缘故,偌大的太子府十分安静,秦砚从门内走入多时,也未在府内看见一人。   他凭着记忆,直接来到太子府的主院,在门边终于遇到一人,是个农妇打扮的年轻女子,秦砚看到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谁。   竟是太子妃王氏。   王氏看见秦砚也明显愣了片刻,但还是很快上前与秦砚见礼:   “见过皇叔。”   秦砚回礼:“太子妃不必多礼。我是来找太子的,不知他可方便?”   太子妃热情道:“方便方便,皇叔这边请。”   说完,农妇装扮的太子妃便亲自给秦砚引路,与往常那拘谨胆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王氏乃清流贵女,饱读诗书,却不善交际,说话时总爱低头,声音也小,给人木讷胆小之感,更有甚者在太子夫妇背后评论,说太子平庸,太子妃木讷,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云云。   今日一见,她虽除去华服,换上普通农妇的衣裳,但眉宇间透出的轻松与自信却是前所未见的。   “听说皇叔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与太子不方便出去探望,还请皇叔不要怪罪。”太子妃一边在前方领路,一边对秦砚说。   “无妨的。”秦砚回道,又问:“太子近来可好?”   提起太子,太子妃眉眼具笑:“好着呢,太子在将后院房屋尽皆倒掉,开辟出一块田地,近来田中有产,太子整日都看在田边。”   秦砚惊讶:“田地?”   太子妃点头,指向前方:“就在那里,快到了。”   秦砚跟随太子妃穿过一道精致的雕花拱门,像这样的拱门后面一般都是富丽堂皇的院子,但这道拱门出去看见的却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株株精神饱满,足有膝盖那么高。   而除了稻田之外,还有两片菜地,菜地里种着各种蔬菜,秦砚从一只爬满藤叶的架子旁经过,还看见架子下方挂着两根胡瓜,他莫名想看看这瓜是真是假,谁知刚一伸手,就听见稻田那头传来一声惊呼:   “别碰别碰!”   秦砚立刻收回动作,为自己的不稳重反省。   太子从田间而来,只着单衣,裤腿卷过膝盖,小腿满是泥巴,他手里拿着小铁锹,指缝还占着两根没来得及抹去的杂草。   “皇叔?”   太子没看见来人是谁,只是在田间看见有人要碰他的宝贝胡瓜,这才出声制止。   太子妃从旁说道:“相公,皇叔来看你的。你快从田里出来,我给你们泡茶去。”   “啊,好好好。皇叔稍等,我去洗洗。”   太子跟秦砚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走了,秦砚看他满腿是泥,以为他要去前边洗,没想到太子直接把脚伸进了稻田旁的灌溉渠中,渠中有水,只见太子十分熟练的从渠中取水擦洗,很快就把小腿上的泥洗净,然后随便用单衣下摆擦了擦脚,把别在腰间的布鞋取下穿上。   一切就绪后,太子便喜笑颜开的迎向站在岸边发愣的秦砚。   “皇叔这边请,我请你喝一杯稻田风味的茶,可好?”太子在前方引路,将秦砚带到了田地旁支起的一张小桌子,应该是太子农忙之际的休憩之所。   背靠水渠,面向田野,说是闹市中的一方净土也不为过。   两人坐定,太子妃便亲自将茶送来:   “皇叔请慢用。”   “多谢。”   太子妃上完茶便离开,让秦砚和太子单独说话。   “皇叔今日怎的有空来看我?”太子给秦砚斟茶后问。   秦砚谢过回道:“我要成亲了。”   太子一愣,他被困在府中,很多消息若无人刻意告知的话是不知道的。   “哦,不知是哪家千金有此荣幸。”太子问。   秦砚饮茶直言:“贺平乐,宣宁候之女。”   太子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好吧,我出不去,怕是不能亲自到场恭贺,今日以茶代酒,先恭喜皇叔了。”   两人举杯一碰,太子又问秦砚:“皇叔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解了。”秦砚说完,特地动了两下腿给太子看。   太子大大松了口气,借着饮茶的动作点了点头。   秦砚问他:“太子近年可好?”   提起这个,太子仿佛就有了精神,放下茶杯对秦砚指了指他的田地,道:   “好得不能再好。”   秦砚疑惑的盯着他,太子怕他不信,强调道:   “我说真的,这三年,是我记事以来过得最舒服,最轻松的三年。”   “父皇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当太子的料,我天资不高,做什么都是尔尔,年少时最羡慕的就是皇叔,仿佛天底下就没有能难住你的事情,我恨过,怨过,嫉妒过,不过那都是以前,自从被关在这里,我忽然觉得压在肩上的枷锁不见了,从前的所有焦虑,在放下的那一刻全都消失。”   “我每天种种田,喝喝茶,跟太子妃做做诗,写写词,风花雪月,柴米油盐,这才是我应该过的日子。”   “当太子太累,还是闲王舒服。”   太子被软禁在此,想了很多,冷静的放下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唯独担忧秦砚身上的毒能不能彻底解除。   秦砚因他中毒,若是此生无解,那太子这边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放下。   “当什么闲王,你依旧是太子。”秦砚说。   太子自嘲一笑:“暂时而已,太子的废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父皇的意思我懂。”   秦砚却说:“你不懂。”   “你父皇从来就没想过要废你。”秦砚说:“他知道对我下毒的不是你,是皇后,只因你极力护着皇后,宁愿为她顶罪,你父皇才必须要对你严惩。”   “你父皇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若他断定你是主谋,心术不正,便断不会留你至今。绝非外界传闻那般,不废你太子之位是为了安抚信国公。”   太子思虑过后,低头看见自己手背是还粘有泥浆,他想找帕子擦一擦,却发现身上没带,秦砚将自己的递过去,太子道一声谢后接过,一边擦拭一边低声说:   “皇叔不必安慰我,我自小便无天资,在众兄弟中并不出挑,父皇早就对我失望透顶,废与不废不过是早晚的事。”   秦砚问他:“这些话是太子真心觉得,还是有人蓄意误导太子?”   “据我所知,陛下从未说过对太子失望,反倒从前我时常听他夸赞你办事周全,心地良善,将来可为万民造福祉。”   秦砚的话让太子抬起头来,对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像是在判断秦砚之言是真是假。   “你说陛下对你失望,可若他当真失望,又怎会将一桩桩事交到你手?若真对你失望,又怎会放心让你监国?”   “我不知太子因何这般诋毁自己,至少在我心中,所有皇子中……包括我在内,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做太子,做皇帝。”   秦砚既然决定过来找太子,便是要与他把心结解开,有些话不能藏着掖着,就是要直直白白的说出来。   “你是君,我是臣,将来只要你愿意,我便为你守江山,定太平,像为你父皇做事那样为你做事;若你不愿意,我便携家带口远赴封地,今生今世再不回京城。”   太子被秦砚这番话给震撼到了,他不觉得秦砚在骗他,并且,对于今时今日的他而言,根本就没有让秦砚费心欺骗的价值。   回想前事,秦砚确实从未有过与他争权的举动,只不过因为父皇更宠秦砚,所以大家才臆想出秦砚要与他争的错觉,但那些臆想会成真吗?   父皇从未说过要废太子另立,秦砚从未有过与他争权夺利之举,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坚定的认为秦砚一定会和他争?   脑中不断涌现出一个声音,他的母后,他的舅舅,他的谋臣们……他们的声音在不断的跟他诉说秦砚的危害。   太子长叹一声,情绪陷入低迷:   “皇叔如今没必要与我说这些了,就算对你直接下毒的人不是我,却也与我相关,我心中也确实有过很卑劣的想法,我是有错的,我不值得皇叔亲自来开解我。”   秦砚忽的起身,说:   “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之所以会过来,并不是因为我想开解说服你,而是想与你说,你父皇头上的白发都快有一半了,时常咳嗽,喝药也不见好,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老了很多,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等你成长,我希望你可以长快点,让他多过几年宽心的日子。”   “秦朔,我是你的皇叔,也是你朋友,我对你父皇的感情并不比你们任何一个兄弟要少,你明白吗?”   秦砚说完这些,便不再停留,从太子府离去,与端着刚切好的果盘的太子妃擦肩而过。   “皇叔这就走了?”太子妃对秦砚背影唤了声。   秦砚回头对她点头致礼道别。   而这日秦砚离开之后,据说太子在他的稻田间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不吃饭不喝水,就连鸟儿落在稻田里啄他的稻谷他都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82章   是夜。   贺平乐沐浴过后,便披着发趴在窗台边看月亮。   碧溪给她送来了冰镇西瓜,一边吃西瓜,一边看月亮,小风清凉的吹着,多么美好惬意的画面,然而只有贺平乐自己知道,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自从在马车上鼓起勇气当了一回轻薄良家女子的恶少后,她整个人都是飘的。   回来以后不断懊悔: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怎么能干出强、吻男人这种事?   而且强、吻的对象还是秦砚!   真是x虫上脑的不理智,这下她在秦砚心中的形象只怕要跌落谷底了吧,本来形象就没多好,这回更是摔得稀巴烂,捡都捡不起来了。   “唉。”长叹一声,贺平乐化悲愤为食欲,连续咬了两口西瓜,把坐在窗下陪她一起吃西瓜的碧溪给吓了一跳。   碧溪顶着下巴上的西瓜籽抬头问贺平乐:   “小姐,你叹气做什么?是夜色不美吗?还是西瓜不好吃?”   贺平乐看了她一眼,把她下巴上的西瓜籽捏掉,回道:“夜色太美,西瓜太好吃,感慨一下。”   “哦。”   碧溪是个无知少女,哪里知道贺平乐此时复杂的心思,就这么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   忽然,静谧的夜传出一阵琴声,古朴清雅,像一杯林间的茶,将夏夜的暑气驱散。   “哪儿来的琴声?”碧溪左右环顾问道。   贺平乐放下正在咬的西瓜,说:   “这琴声好像在哪儿听过。”   碧溪闻言,放下西瓜,循声走到廊下仔细听了听,指着隔壁的宅子对贺平乐说:   “小姐,琴声好像是隔壁传来的。咱们隔壁终于有人住了吗?”   听到‘隔壁’两个字,贺平乐也愣住了,她从房间走出,站在回廊下听了一会儿后,发现琴声确实是从隔壁宅院传来的。   那宅子三年前就被贺平乐给卖了,以二十万两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江南富商,但很奇怪的是那富商买了宅子以后,却一天都没来住过。   现在她刚和秦砚确定关系,隔壁那边就传来琴声,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   “碧溪,帮我拿件外衫来,我去隔壁看看。”贺平乐说。   “天儿晚了,要不还是奴婢去吧。”碧溪接过贺平乐吃了一半的西瓜说。   琴声还在继续,熟悉的音律像小鞭子般在贺平乐耳旁催促着,召唤着。   “不用,我去。你留下吃瓜。”贺平乐说完便跑进房间,将散开的头发简单梳理一番,穿上碧溪拿来的外衫,贺平乐便迫不及待的去了。   碧溪跟着她到垂花门前,见小姐走的方向不对,以为她昏头了,赶忙在后面提醒:   “小姐,大门在那边。”   侯府大门朝南开,隔壁院子的门也朝南开,小姐怎么往西北方去,那里不是祠堂吗?   贺平乐来到侯府祠堂,夜里祠堂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不像话,贺平乐来到一面熟悉的围墙下。   秦砚还住在隔壁的时候,贺平乐有时不高兴走大门,就从祠堂翻过去,后来秦砚离京,贺平乐一气之下把宅子给卖了,然后就没再进去过。   今天的琴声听来非常熟悉,秦砚以前就爱弹这曲子,贺平乐还曾试图让他教自己,不过还没等到她开口,秦砚就不辞而别了。   贺平乐爬上墙头,顺着隔壁放在墙角的假山爬下去,隔壁的院子没有灯火,到处都是黑压压一片,但琴声仍在继续,贺平乐顺着琴声而去,来到水阁所在。   水阁三层曾经是秦砚最喜欢待的地方,为了方便当时腿脚不便的他上楼,工匠特地把台阶修成旋转平路。   贺平乐仰望第三层,看见了微弱灯火,琴声也是从楼上传来的。   她几乎是用跑的上去三层,推开房门,果然看见一人坐在窗边月台之上弹琴,那背着月光的身影不是秦砚是谁。   贺平乐自行找了张凳子坐下,像一个听众般坐在秦砚对面,静静的听他弹奏。   一曲毕,秦砚收势,抬头看向闻音而来的女子,四目相对,感受着彼此间独一无二的默契。   秦砚对贺平乐招手让她过去,贺平乐却是摇头不动,反对秦砚招手,让他过来。   虽不知贺平乐是何意,但秦砚还是听话起身,来到贺平乐身前,好整以暇看着她,贺平乐犹嫌不够,又对他招了招手,说:   “你弯下来些,我仰着头说话好累。”   秦砚照做不误,单手撑在贺平乐身旁的桌沿上,问她:“这样可以吗?”   突然的靠近,让贺平乐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但她刚才选的座位不好,背后就是桌子,使得她现在退无可退。   “离这么近做什么?”贺平乐低头埋怨。   秦砚寻到贺平乐的耳朵,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报仇。”   贺平乐不解,抬头看他,谁知抬头的一瞬间,便被人捏住下巴,向上抬起,温润的触感随之袭来,由于太过吃惊,贺平乐甚至都没来得及把嘴闭上。   这一刻,贺平乐是后悔的。   她怎么会觉得秦砚是个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年郎呢?白日在马车里还不知死活的挑衅他,要是没有挑衅,也不至于现在被人拿捏在手,软作一滩。   良久之后,秦砚稍稍退开,指腹在贺平乐唇上碾过,问她:   “吃西瓜了?”   贺平乐被夺走大半意识,点了点头,低若蚊蝇的声音问他:   “不喜欢?”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动了秦砚,在重新吻上之前,只听他说了句:“喜欢的,甜。”   月光从窗台照入,两人紧紧相拥的影子,像极了描写爱情的画卷。   **   康平王要娶宣宁候之女为正妃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毫不出乎意料的跌破众人眼镜。   这段时间,京城贵圈中议论的十有八|九都是这件事。   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也有事不关己的,但无论哪种,这件事的发展速度都快到叫人应接无暇,不容置疑。   婚期就定在十月上旬,此时秋高气爽,气候宜人。   据说这日子是陛下钦定,启明帝盼着康平王成亲早已不是秘密,毕竟为了让他成亲,连圣旨都下过。   如今康平王主动,陛下乐见其成,亲自传召钦天监算日子,挑了个最近的,反正康平王的一应婚娶事宜,早八百年礼部就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康平王想成亲,随时都可以。   临近婚期,贺平乐近来却过的不是很开心。   如果她早点知道嫁给秦砚要学这么多礼数的话,她真的要慎重的重新考虑一下两人的关系了。   最让她郁闷的是,自从定下婚期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秦砚的面,不是秦砚不出现了,反而他每天就在隔壁待着。   说起隔壁的宅子,又是贺平乐郁闷的一点。   当年她用二十万两把隔壁的宅子卖掉了,但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劳什子江南富商根本就是她爹派人假扮的。   也就是说,那宅子兜兜转转她等于是卖给了自家,亲爹也是绝,瞒了她这么多年,要不是那天晚上她跟秦砚在隔壁‘幽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最过分的是,当她为此去质问亲爹的时候,亲爹还特别自豪的跟她说,那宅子的地契,他已经还给秦砚了,就当是她的嫁妆。   好家伙,既然是给她的嫁妆,地契不应该要给她才对吗?   秦砚现在每天都在隔壁,每天也都会来宣宁候府点个卯,至于为什么只是点卯,却不见贺平乐,原因就在于……见不到。   定下婚期以后,宫里就拍了十八个嬷嬷来教贺平乐规矩,她们把贺平乐身边围得跟铁桶一般,用一条‘男女婚前不见面’的规矩日夜约束着贺平乐,让她想见也见不着。   本来学规矩就苦,要是能见见秦砚,也能欣慰点,一面都见不着,就很郁闷。   而秦砚也是的,她不去见,他也不来找她,每天向她亲爹点卯,给贺平乐送点她爱吃的东西,然后就去忙他自己的事了。   这日,贺平乐收到一张拜帖。   是丞相府送来的,相府千金沈馨雅想前来拜会。   “准王妃还有好些规矩没学,这帖子不若就拒了吧。”一个头发梳得老紧,紧到两眼都成吊梢的嬷嬷如是说。   贺平乐正想借这拜帖歇息片刻,闻言哪肯同意,立刻将拜帖抢到手,急急对外回道:   “快请沈小姐进来。”   外面送拜帖的丫鬟领命而去,贺平乐才对教礼仪的嬷嬷们陪笑着说:   “沈小姐是我闺中好友,难得来见我,定是有要事告知,嬷嬷们便容我一个时辰的假,让我与她叙叙旧吧。”   嬷嬷们面面相觑,毕竟是未来的康平王妃,也不好管得太过,便允了。   贺平乐赶忙回去待客,亲自到垂花门外将沈馨雅给迎进院子。   来的是两个戴帷帽的女子,一个是沈小姐,还有一个竟然是福鑫公主。   一下见到两个人,贺平乐简直惊喜。   “我要看嫁衣。”福鑫公主简明扼要的说了来意。   贺平乐将她们带去卧房,一袭火红色的嫁衣平整的挂在床边衣架上,康平王妃的喜服是有规制的,宫中绣坊早就绣好了布匹,等定下人后,量过尺寸就能裁剪缝线。   “真好看。”福鑫公主围着喜服转了两圈,由衷赞道:“我原本是想去毓秀宫看一眼的,没想到昨天我去的时候,喜服已经送出宫了。”   贺平乐坐在房中桌子旁给沈馨雅斟茶,沈馨雅谢过后说:   “她呀,一早就来寻我,让我给你下帖子,非要来看一眼。”   福鑫公主兴致很高,拿了杯茶,又回到嫁衣旁打转。   贺平乐见福鑫公主没在看这边,压低了声音对沈馨雅问:   “上回的事解决了吗?”   沈馨雅点了点头,凑近贺平乐耳边轻声回道:   “表哥帮我还了钱,从潘暖那儿把我欠债的条子要了回来,也没告诉我爹,我算是逃过一劫。”   这结果有点意外,贺平乐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日承王殿下急着送你回去,原来是替你平事儿去了。”   沈馨雅忽然羞怯,俏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贺平乐见状,恋爱中女人的雷达很快就探测到一丝丝不寻常的味道。   “你……和他……”贺平乐用眼神示意询问。   沈馨雅没有否认,而是在桌子底下用膝盖轻轻撞了贺平乐一下,这动作,这神情,什么都不说贺平乐也懂了。   于是她就更震惊了。   两人眉眼交流了好一会儿,福鑫公主终于发觉不对,走过来问她们: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福鑫公主不知道白马寺的事情,显然承王殿下果然并未多言。   见两人闭口不言,福鑫公主哪肯罢休,追问起来:   “有什么事瞒着我?快说快说!否则本公主可要治你们罪了。”   贺平乐但笑不语,沈馨雅却一改往昔冷淡,俏皮道:   “公主,你治一治我的罪也就算了,你还想治你皇婶的罪吗?不怕你皇叔找你算账吗?”   沈馨雅这么一提醒,福鑫公主才拍了拍脑门:   “是了是了,我怎么忘记有些人就快做我皇婶了,罪过罪过,皇婶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两人明显在调侃自己,贺平乐白了她们一眼:“去去去,拿我消遣不是?”   姑娘们笑作一团,打闹的时候,从福鑫公主身上掉下个东西,是个巴掌大的小娃娃,就放在她的袖袋中,跟贺平乐反击的时候,小娃娃从袖袋甩了出来,被眼明手快的沈馨雅给捡起,前后看了一圈后,嫌弃道:   “你放个黑黢黢的娃娃在身上作甚?怪渗人的。”   福鑫公主这才意识到娃娃丢了,赶忙从沈馨雅手中抢了回去,宝贝一般检查有没有哪里脏了,贺平乐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评价道:   “嗯,确实挺黑的,都赶上我师兄了。”   福鑫公主突然两颊爆红,指着贺平乐愣愣巴巴的责备:   “你,你说什么呢?什么像你师兄……”   贺平乐不觉有他,回道:“像我师兄怎么了?我师兄除了黑一点之外,妥妥一个意气风发少将军的人设好不好?”   福鑫公主忽然急了:“你,你胡说!我这明明,明明是……是……包大人,是,是钟馗!辟邪的!”   实话实说,福鑫公主要不这么欲盖弥彰的解释,贺平乐和沈馨雅根本不会觉得有问题,每个人喜好不一样,在身上放个黑娃娃也没什么,可她解释了,还解释得乱七八糟。   贺平乐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问她:“那你这到底是包大人,还是钟馗啊?”   沈馨雅与贺平乐坐到一处,保持动作一致问她:“包大人管冤案,钟馗是抓鬼的,你这辟的那门子邪?”   福鑫公主被问得哑口无言,捏着她的娃娃支吾了半天,忽的起身留下一句:   “我,我不与你们说了,我逛街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贺平乐的房间,留下房中两人面面相觑,贺平乐不禁问:   “什么情况?”   沈馨雅愣愣摇头:“不知道。”   贺平乐问:“她一个人去逛街了?”   沈馨雅猛地反应过来:“啊,不成不成,一个人可不成,我得去盯着。”   说完起身就走,走到门边时,沈馨雅回头说了句:   “对了,还没恭喜你,愿你与康平王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贺平乐被她说得浑身一抖,直呼肉麻,让她赶紧去找三金。   沈馨雅走后,贺平乐准备在房间悄悄偷会儿懒,谁承想刚躺下就听房外传来嬷嬷的声音:   “小姐,客人走了,咱们该继续学规矩了。”   贺平乐从床上坐起,一张脸上写满了强颜欢笑的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二更。 第83章   十月初九,诸事皆宜,贺平乐和秦砚的大婚之日便由启明帝定在这日。   从前一天下午开始,贺平乐就几乎没怎么歇过,饶是做过心理准备,也还是被皇家的繁文缛节给吓到,本以为出嫁时会是跟亲爹亲妈依依不舍的感动画面,谁知在各种规矩的限制下,贺平乐被秦砚拉着红绸一同拜别父母后,就被宫人们请上马车前往太庙祭告,连抱头痛哭的机会都没有,贺平乐上马车时偷偷看了一眼,亲爹亲妈甚至连眼睛都没红,站在门边笑着和她的马车挥手。   当然了,亲爹亲妈之所以这么无所谓,并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因为秦砚。   婚前秦砚跟二人保证,说成婚之后,除非年节非要回王府居住,其他时候,他们都住在隔壁的宅子里。   闺女嫁人嫁在隔壁,就算是素来感情丰富的贺啸天也酝酿不出多少悲伤的情绪,当天宴会该吃吃该喝喝,据说夜里喝得酩酊大醉,连亲妈的房门都没敢进。   而贺平乐顶着沉重的黄金花冠配合各种礼制,十分怀疑设计头冠的人知道她力气比寻常女子大,所以就可劲儿往上堆黄金,好不夸张的说,这花冠五十斤起步!   好不容易折腾到中午,婚嫁马车赶在吉时抵达康平王府。   贺平乐顶着红盖头,看不见前路,只能被人搀扶引导,她在盖头下看到一双崭新金翅皂鞋来到面前,随即一只手伸到贺平乐面前。   贺平乐对这只手很熟悉,握上后便被他攥在手心,不管今后如何,在这一刻贺平乐体验到了永恒的感觉,就是绝对的信任,信任他这一生一世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行完礼后,新娘子被送入新房,外面的事情便再与她无关,王府宴客自有秦砚出面招待,为了给贺平乐一个安静的环境,秦砚甚至吩咐,若无必要闲杂人等不许靠近新房。   不得不说,秦砚的这道吩咐真是救了贺平乐。   因为从昨晚开始她就没歇过,今早东奔西走,各种跪拜磕头已经叫她精疲力尽,这时候若还要应付到喜房来看新娘子的宾客,贺平乐倒也不是支撑不住,但会更累是肯定的。   而且秦砚的亲戚都是皇亲,不见得个个都对贺平乐友善,若是再遇上几个故意找新娘子茬儿的长辈,那贺平乐才叫哭笑不得。   反正皇室的宗亲长辈们明日都会见到,不急于今天。   秦砚的‘不许人靠近喜房’的命令,等同于为贺平乐扛下了外界的窥视与责备,把仇恨都拉到自己身上,让贺平乐得以安静休息。   碧溪扶着贺平乐到喜床边坐下,作为贺平乐的贴身丫鬟,碧溪作为陪嫁丫鬟一同来到王府,从宣宁候府嫡小姐贴身侍女,一跃成为康平王妃贴身侍女,虽然每天做的事情还是那样,但这头衔可厉害多了。   “小姐,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去。”碧溪还记着贺平乐下轿子前没喝上水的事情。   贺平乐拉着碧溪没让她走,让她凑到跟前后才低声问:“房里几个人?”   “没别人,就我和小姐。”碧溪说。   贺平乐闻言,果断把头上的盖头给揭了,吓得碧溪慌忙阻拦:   “小姐,盖头不能揭。”   贺平乐大大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说:“没事儿,你不说谁知道。憋了一早上,都快缺氧了。”   碧溪不懂缺氧是什么意思,但见小姐两颊绯红,可见是热的,护主心切的丫鬟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赶忙取了扇子来给小姐扇风。   又是揭盖头,又是扇风,又是喝水,忙活好一阵后,贺平乐终于舒坦下来,正寻思能不能先把头上的黄金花冠取下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大,却把贺平乐和碧溪吓得够呛,顾不上卸黄金花冠,主仆俩手忙脚乱,把刚解开的盖头又重新盖上。   在外间传来开门动静的那一瞬间,贺平乐端坐喜床,碧溪端立在侧,一切都很美好。   秦砚走入喜房,碧溪行礼:   “见过王爷。”   秦砚点头让她起身,目光在稍微有些乱的喜床边沿和喝了一半的茶水杯上转了转,便知她不会安分坐着,心中暗笑。   “将秤杆与合卺酒取来。”   秦砚指了指长案上用红绸盖着的两只托盘,一只托盘里放的是挑新娘盖头的秤杆,另一只托盘放的则是合卺酒,按照礼数,这都是晚上新郎新娘洞房前行礼要用的东西。   尽管心中疑虑,但碧溪没敢犹豫,接连走了两趟,把两个托盘原封不动搬了过来。   秦砚坐到贺平乐身旁,贺平乐扭头看他,可惜有盖头顶着看不见,遂问他:   “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秦砚没有回答贺平乐,而是对碧溪说:“把秤杆拿来。”   碧溪领命照做,揭开托盘上的红布,将秤杆双手托起交到秦砚手中,用迅速的行动回答了贺平乐的问题。   再一次得见天光,不过上一回是贺平乐自作主张自行揭盖头,而这一回是秦砚揭开的。   盖头被揭开的一瞬间,贺平乐看见了身着大红喜袍,丰神俊朗的秦砚,痴痴望了一会儿后,想到这男人今后就是她的丈夫,连被突然挑起盖头的惊讶都没了,只剩下开心。   碧溪看着自家一见王爷就傻笑的小姐也是服了,现在的问题不应该是王爷没在吉时挑盖头吗?   可看王爷和自家小姐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碧溪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小小丫鬟,也大可不必那么理智。   “酒。”   秦砚用手背轻抚了一下贺平乐红扑扑的脸颊,知道她这两日过得定十分辛苦。   贺平乐目光灼灼盯着秦砚,看见他的那一刹那,所有疲惫都一扫而空,现在别说对秦砚的行为提出质疑,就算秦砚要把她带沟里去,贺平乐都会欣然追随。   碧溪将合卺酒的托盘直接端过来,秦砚亲自往两只大红的酒杯中斟酒,将一杯递到贺平乐面前:“给。”   闻见一阵浓烈的酒味后,贺平乐才稍稍回神,问他:   “怎么现在喝?”   秦砚将她手托起,与他的手臂缠绕,形成交杯酒的固定动作,他率先将杯中酒饮尽,见贺平乐还愣着,便以眼神催促,贺平乐色令智昏,稀里糊涂就把酒给喝了下去。   “礼成了。”秦砚说完,指着贺平乐的沉重黄金花冠道:“你这身就可以卸下了。”   贺平乐这才明白秦砚的用心,为他的体贴欣喜的同时还保有那么一点点理智:   “卸了……不好吧?”   完全忘记刚才她自己也在琢磨怎么把头上这玩意儿神不知鬼不觉卸下的事。   “礼都成了,没什么不好。”秦砚说:“外面还有宾客,我得出去了,待会儿我叫人送些吃食过来,午后你且歇歇,我入夜就来。”   一旁的碧溪恍然大悟,王爷现在过来做这些,就是为了让小姐午后漫长的等待中能够稍微舒服一些,王爷对小姐有这份心思,就知道小姐没嫁错人,回门时,这些都能告诉侯爷侯夫人知晓,让他们放心。   听秦砚说要走,贺平乐不舍的拉住他的衣袖,楚楚可怜的说:   “要走吗?”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饶是秦砚也有点招架不住,可外头宾客云集,他是借着换衫的机会才得以过来抢先行礼,若是拖得时间长了,外头好些个礼仪郎怕是又要啰嗦。   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秦砚哄道:   “我尽量早点回来,成吗?”   贺平乐想了想,无奈点头:“好吧,那你让福爷爷给我多准备点好吃的,我倒还好,碧溪从昨天晚上就饿着呢。”   一旁突然被点名的碧溪很想摇头,她才没有饿着,分明是小姐自己饿了吧,为了在王爷面前保持形象,毫不犹豫用自己的丫鬟做挡箭牌,哼。   秦砚对她这点小心思了如指掌,闻言道:   “知道了。我走了。”   说完,秦砚便要起身离开,谁知刚站起就被贺平乐拉回坐下。   碧溪见状,赶忙非礼勿视背过身去,这是她做陪嫁丫鬟前受到的第一条教育,作为一个合格的丫鬟,要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秦砚不解看她,只见某人勾了勾手指,让秦砚附耳过去,秦砚照做之后,就听某人在他耳边轻柔的说了句:   “洞房花烛,可别喝多了。”   说完之后,秦砚就感觉自己的耳廓被人飞快亲了一下,都被如此调|戏挑衅了,秦砚觉得就算拼着被那些礼仪郎啰嗦,也一定要留下好好教一教某人‘规矩’才行。   谁知他刚要倾身过去,就被贺平乐一把推开,只见她瞪着无辜的水润双眼说:   “我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去了。”   秦砚被强势拉回,又被强势推出,从头到尾都很被动,而制造出这些被动的某人却笑得像只小狐狸,目光中盛满了狡黠。   外面传来礼仪郎的窍门催促声:“王爷,吉时未到,切不可多逗留喜房。”   秦砚看了一眼房门,刚要转身,就被一团火红的身影扑入怀,妖精一般缠着他,一副不怀好意,就是要看他为难的坏样。   洞悉一切的秦砚抬手戳了戳某人的额头,宠溺道:   “调皮。”   说完,俯身在贺平乐额头上轻吻一下,而后将贺平乐环抱住她的手拉下,头也不回出门去。   贺平乐跑到窗口目送,王府的窗户是轻薄棉纱质地,透光不透人,按理说秦砚从外面经过是看不见里面的,但他还是精准的用手指弹了一下贺平乐所在的那扇窗户的木框。   礼仪郎听见秦砚敲窗框的声音,不禁问:“王爷,何事?”   秦砚干咳一声,回了句‘无事’,贺平乐躲在窗户后掩唇发笑,等他们走远才离开窗户。   因为秦砚的体贴举动,他离开喜房后,贺平乐便不客气的卸下黄金花冠,除下厚重的嫁衣,换上请便衣裳,吃了些福爷爷亲自送来的午饭,在贵妃椅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直到夜幕降临,贺平乐才起身洗漱,拿了本书坐在红烛下等秦砚回来。   **   康平王大婚,王府大宴宾客。   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皆来祝贺,王府席开百桌,各个院落皆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样的排场可谓十分盛大。   开席之初,帝后亲来道贺,与群臣饮过两杯水酒之后便先行离去,皇子公主们倒是留了不少。   就连太子府都派人送来贺礼。   “唉,偏偏是皇叔成亲,若是与咱们平辈,此时倒是能去闹个洞房什么的了。”说话的是承王秦照。   他在得知皇叔要成亲,娶的还是他从前心仪却还没来得及表白的女子,短暂失落几天后就说服自己满血复活,将那份还未宣之于口的感情深埋,恢复如初。   沈相嫡子沈从郎闻言不禁笑道:   “你确定若康平王与你同辈,你就敢去闹他的洞房?”   此言一出,这桌上便传出欢快笑声,气得秦照给沈从郎的酒杯添满了酒,说道:   “我的好表哥,听说下个月你成婚,你说到时候我敢不敢去闹你的洞房?”   桌上又是一阵起哄,纷纷说要去闹沈从郎的洞房,把沈从郎给吓得连连摆手赔不是:   “诸位殿下可千万饶了我,我那洞房的门不结实。”   “不结实才好呢。”   “就是就是,皇叔的洞房闹不成,闹一闹沈探花的洞房也是好的。”   沈从郎师从父亲,也是学富五车,文采斐然,三年前春闱喜中探花郎,因此才有沈探花一说。   这边正闹着,就见两名女子从一侧门走来,男女宾客不同席,来的是福鑫公主和沈馨雅,家中妹妹来找哥哥,倒也无妨。   “殿下做什么喂我哥哥喝酒?”   沈馨雅她们来的时候,秦照正在灌沈从郎酒,没想到给抓个正着,赶忙收了手,冲沈馨雅赔了个笑,解释道:   “没有没有,我,我就是帮他扶着杯子,怕,怕掉下来。”   桌上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对秦照表示不齿,当今天下能把灌酒解释的这么清新脱俗的还真不多。   沈馨雅掩唇一笑,沈从郎如获大赦,赶忙端起酒杯从座位起身,对沈馨雅招手道:“妹妹来的正好,你坐哥哥这儿,先前我瞧见孙三郎没打招呼,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说完,沈从郎便拿着酒壶和酒杯一溜烟跑了,秦照没了灌酒的对象,身边还多了个从容落座的沈馨雅。   “殿下还站着做什么?不愿意我坐你旁边吗?”沈馨雅问。   秦照想起前几日这姑娘把自己拦在承王府外说的那些话,吐气如兰般的馨香他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口干舌燥。   那日之后,他就有意避着人,但心里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今日见着她,心里的那处空落却仿佛被填补了起来。   “我哪敢不愿意。”秦照嘀咕一句。   沈馨雅素手芊芊拿起酒壶,从容命令道:“坐下。我哥哥不胜酒力,殿下若是想喝,我与你喝便是。”   这下轮到秦照发窘了,而桌上其他人听了沈馨雅的话,倒是纷纷来劲儿,奔涌着上前要给沈馨雅拿杯子拿酒。   秦照见她来真的,赶忙上前按住沈馨雅拿着酒杯的胳膊:“好了好了,我认输还不行嘛。”   沈馨雅将手抽出,斩钉截铁的说:“不行。”   说完,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她从未饮过酒,一杯下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秦照被她逼得丢盔卸甲,直呼:   “好了好了,你别喝了,我保证以后不灌你哥哥了,总行了吧?”   沈馨雅却是不为所动,仍继续给自己倒酒,秦照没法子,只得拉起她就走,留下一桌面面相觑的人。   他们看向与沈馨雅一同前来的福鑫公主,问他:“哎,他们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福鑫公主恹恹说。   她知道沈馨雅向秦照表白的事情,因此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她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哪有心思管别人的。   本来就是陪沈馨雅来堵人的,现在他们携手而去,福鑫公主也不想留在这里跟看一帮酒鬼哥哥斗酒,捏了捏衣袖中的黑面小人儿,失落离开。   福鑫公主屏退了跟随伺候的宫婢,一个人沿着康平王府的小湖泊行走。   走着走着,看见湖边站着个人,那粗犷的背影像极了她印象中的那个人。   方连胜站在湖边编草叶,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愣了片刻,方连胜认出她的身份,赶忙行礼:   “见过公主。”   福鑫公主负手而立,双手在背后拢入袖中,捏着袖中藏着的黑面娃娃,镇定回道:   “免礼。方左领怎的一个人在此……编东西?”   夕阳的余晖自天际撒下,两人立于湖边说话,福鑫公主对他伸手,让他把编的东西给她看。   方连胜将已然成型的小蚱蜢递给福鑫公主,说:   “宴席中喝了几杯,有些醉意,便来此吹吹风,扰了公主雅兴,实属不该。”   福鑫公主看着手中的草编蚱蜢,只觉得小巧可爱,闻言回道:   “无妨。编的真好,你编完了送我成吗?”   方连胜赶忙点头:“成啊,那公主稍等。”   说完,福鑫公主把东西还给方连胜,方连胜便手指飞舞,继续编织起来,福鑫公主在旁边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后,寻了个话题问他:   “你师父今日成亲,你有何感想?”   方连胜无奈一笑,回道:“我能有什么感想,就是觉得……师妹突然变师娘,下回见面我该怎么称呼。”   福鑫公主笑出声来,方连胜才惊觉自己好像说错话,赶忙解释:   “呃,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师父和师娘……”   结结巴巴的模样,配上他黝黑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憨,福鑫公主笑得合不拢嘴,方连胜解释了半天发现没什么用,干脆转过身去,低头继续编织。   夕阳下,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立于湖边,彼此身影被拉长,福鑫公主趁着他不注意时,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靠近……   **   约莫酉时三刻时,喜房外的回廊再次传来脚步声,贺平乐欣然认出,来不及将书放下就兔子般跑到门后等待。   秦砚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明媚灿烂的笑脸,美目盼兮,如月如钩。   碧溪守了一下午,知道此时该功成身退,她为两人关好门窗,再悄悄从旁边溜走。   喜房内只剩下一对璧人两两相望,忽的秦砚上前将人抱起,贺平乐手中的书落在地上,随之落地的是秦砚的冠、腰带、喜袍……   将人轻轻放在喜床之上,浓情蜜意在各自心中发酵。   “师父,我以后还能这么叫你吗?”贺平乐以手指描摹他的轮廓,娇滴滴的在他耳边问。   这声音让秦砚酥麻了半边身子,握住她调|戏人的手,压过头顶,沙哑着声音问:   “你何时真心当我作师父?”   “从来不守规矩,没大没小,你这样的徒弟为师该如何教你才好?”   随着这两句问话之后,两边床帐无风自落,床帐中传来算总账的声音。   春宵帐暖,被翻红浪,喜烛燃了一夜。 第84章   第二日清晨。   贺平乐在入宫的马车里昏昏欲睡,感觉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一般的累。   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太嚣张遭雷劈,昨天晚上贺平乐生生被雷劈了一夜,全身上下就没一处得以幸免,全都酸疼的厉害。   身子稍微动了动,身边就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   “还难受吗?”   贺平乐赌气般眼睛都没睁开,直接将身子心安理得靠入某人怀抱,原是想挤一挤他,撒个娇什么的,没想到刚靠过去,贺平乐就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抱到了秦砚腿上。   这个姿势贺平乐很熟悉,顿时紧张,睁开双眼压低了声音提醒:   “马车上,你低调点。”   秦砚轻捏了下雪白的脸颊解释:“想让你靠得舒服些罢了,想什么呢?”   贺平乐见他竟然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无辜好人模样,与昨夜的凶狠判若两人,顿时大囧,满面羞红埋入坏人肩窝生闷气。   有一说一,这个人虽然良心不好,但怀里还是很舒服的。   秦砚把贺平乐像抱孩子似的抱了一路,所幸两人新婚的衣裳都是不易发皱的材质,就算偶有行为不端,露面时依旧能保持笔挺光鲜,叫人瞧不出任何不妥。   马车行驶到宫门,按例下车,普通官眷将要由此步行入宫,但康平王夫妇显然不是普通官眷,下车后,宫门内自有软轿等候。   秦砚率先下车,回身去扶贺平乐。   要是婚前的话,贺平乐早就自己跳下马车了,但今天她是真有点做不到,难得乖巧将手递给秦砚,由着他长臂圈着她的腰,将她抱下马车。   “见过王爷,王妃,陛下与各宫娘娘皆已在后宫等候。”   前来迎接的是新任大内总管李公公,一大早陛下就差遣他过来迎接康平王夫妇。   “有劳李公公。”秦砚说。   李公公拂尘一甩,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王爷可折煞咱家了。”   两人坐上软轿,很快便抵达祥和殿,启明帝与一众后妃在此接见。   贺平乐穿着康平王妃规制的礼服,按照婚前学习的觐见规矩一一行礼。   “起来吧。”启明帝说完,命宫人接连呈上礼品,贺平乐不敢抬头,只听宫人在旁边报菜名般报着什么‘东珠’‘翡翠’之类的东西,礼品之繁多令贺平乐为之惊叹。   受过贺平乐的拜礼,送过见面礼后,启明帝便起身道:   “朕还有事,便不在此多留,你们继续吧。”   启明帝从帝台走下,经过秦砚身边时对他说道:“你随朕来一趟,朕有话问你。”   “是。”   秦砚应声后,看向一旁贺平乐,贺平乐尽管不太敢单独面对这些后宫娘娘,但总不能大庭广众拖着秦砚,干脆鼓起勇气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说了句:我没事,去吧。   秦砚转身对凤座上的皇后严氏道:   “皇嫂,平乐初入宫廷,若有规矩不到之处,请皇嫂见谅,臣弟稍后亲自过来赔礼。”   秦砚对皇后说的这番话,就差把‘别动我的人’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他这么说了,就算接下来贺平乐有任何行为不当处,皇后也要看在康平王的面子上不予计较,否则事后康平王会亲自找皇后说理。   严氏不动声色笑答:   “王爷言重,快去吧,别叫陛下等急了。”   秦砚对她拱手作礼,转身捏了捏贺平乐的手,这才跟着启明帝离开祥和殿。   “来人,给康平王妃看座。”皇后严氏吩咐身边的宫人。   很快宫人便抬着一张黄花梨的椅子放在皇后下首处,位置摆得比四妃还要略高些,不过倒也无人挑这方面的刺儿,新婚三日无大小,民间对新嫁娘尚且能这般体贴,更遑论皇室。   贺平乐按礼谢过皇后,拘谨坐下。   “真真是个叫人挪不开眼的美人儿,不怪素日里不苟言笑的康平王都爱若珍宝。”皇后说着拉起贺平乐的手,又是一番称赞:“这肤若凝脂的,别说男人喜欢,连本宫都喜欢的很。”   贺平乐知道皇后出身信国公府,而因为上回亲妈在白马寺的遭遇,使得贺平乐对信国公府没什么好印象。   婚前亲爹也与她说过,让她在宫中定要谨言慎行,尤其是皇后,亲爹说这位正宫娘娘可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和善。   “娘娘这话说的,竟似那民间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快撒手,别把康平王妃吓着了,以为咱们宫里都是些不正经的娘娘呢。”   说这话为贺平乐解围的是淑妃,也就是承王和福鑫公主的生母。   淑妃素来风趣,她一开口总能找到一些令人发笑的点,敢说一些旁人不敢说的话,比如现在,她把皇后比作登徒子,惹得其他后妃莞尔发笑。   皇后面上依旧带着笑,但贺平乐却能明显感觉到皇后抓着她手的力气松了,果然下一秒皇后就把手收了回去,面上却不动声色,与淑妃打趣:   “就你浑话多。”   淑妃从善如流:“是是是,臣妾浑话多,臣妾自罚两口茶总行了吧?”   说完,淑妃还真煞有其事的将茶杯拿起喝了两口,她这举动不仅活跃了祥和殿中的气氛,还让大家的注意力不再全都放在贺平乐身上,这可让贺平乐轻松不少,暗地里对三金的亲妈表示感激。   有淑妃从旁保驾,贺平乐在祥和殿中与诸位娘娘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到后来,福鑫公主到了,有她在贺平乐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在御花园碰见皇叔了,他叫我跑过来支援你,可把我给吓得,吓坏的小心肝儿你可得赔我。”福鑫公主悄悄跟贺平乐耳语。   贺平乐用手戳了戳她的腰,算是回应,两人凑在一处打闹,看得严氏有些不爽,忽的说道:   “康平王妃大喜刚过,宣宁候怕是就要离京了,也不知等不等得到王妃的三日回门。”   贺平乐不解问:   “娘娘为何这样说,我父亲又为何要离京?”   其他后妃也一头雾水,所有目光皆投向皇后,淑妃跟着问:“是啊,皇后此言何意?好端端的宣宁候为何要离京?”   皇后刻意一笑,道:“哦,原来你们竟都不知。北辽与我礼朝边境发生冲突,此番怕不能善了,宣宁候这两天就要离京前往边境镇压。”   宣宁候是武将,太平盛世时武将也能得享安宁,一旦爆发战事,武将就要理所当然冲在最前面。   这件事贺平乐确实没听说,看其他后妃的样子,之前应该也不知道,而皇后此时说出来,只怕不会只是为了吓一吓贺平乐吧。   她想做什么?   后妃们开始议论这件事,有几个坐在末席的小妃子在那窃窃私语的问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本宫犹记多年前宣宁候领兵与北辽一战,我方将领死伤无数,宣宁候也是身受重伤,也不知这回会怎么样。”   皇后严氏若有所指的话让贺平乐有些担忧。   心不在焉的在宫中待了大半日,午膳时也没见到秦砚,据说是事情没商量完,被启明帝留在勤政殿用膳了。   幸好有三金全程陪着,要不然贺平乐还真会觉得有些孤单,尤其因为皇后说的那些话,心中多少有些担忧。   午后,原本应该是要出宫的时辰,但秦砚还没回来,贺平乐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先回王府的时候,秦砚出现了。   “抱歉,等急了吧?”秦砚问。   贺平乐摇头:“没有,你忙完了?”   秦砚微微叹息:“还没,过来看看你。”   贺平乐明朗一笑:“我有什么好看的,福鑫公主陪着我呢,你且去忙,正好我能多逛逛御花园。”   秦砚指腹轻抚她面颊,明白她的体贴,额头相抵,温柔道:   “逛御花园太累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秦砚便将贺平乐直接拉走,这让从祥和殿中走出,手里端着一盘茶点准备跟贺平乐一起分享的福鑫公主一脸懵,就这么走了?   被拉走的贺平乐仿佛感受到身后的一股怨念,在转角前福至心灵扭过头,远远对殿门外站着的福鑫公主挥了挥手,这才稍稍缓解了一些某些人的怨念,但依旧挡不住福鑫公主在心中暗骂贺平乐见色忘友,有了相公连朋友都不要了。   **   秦砚领着贺平乐来到一座名叫‘延福殿’的地方,殿外宫人见了秦砚赶忙行礼,秦砚领着贺平乐进去。   门后便是花园,中间一块空地,不算宏伟的宫殿朱漆如新,在蓝天白云下愈发显得精致。   花园中有几个宫婢在洒扫,廊下几个小太监在擦拭殿门,秦砚的到来让他们纷纷停下手中工作行礼。   “我小时候就住这儿,看见那边的明黄宫殿了吗?那就是勤政殿。”   秦砚拉着贺平乐入内,边走边与她介绍。   贺平乐饶有兴致的环顾,啧啧称奇:“你在这里长大的?”   “嗯。住到十四,皇兄才许我出宫游历,回来之后我便住进王府,除非年节时才回这儿住几日。”秦砚说。   两人进殿,一看陈设贺平乐就知道这就是秦砚住的地方,风格与王府毫无二致,都是走的简洁雅致冷淡风。   “我一会儿还要去勤政殿议事,你在这儿歇息,要什么直接吩咐他们便是。”秦砚说。   贺平乐想起皇后的话,问秦砚:   “皇后说,我爹马上要离京是真的吗?”   秦砚长叹一声回道:“北辽王师有往边境集结的趋势,岳父今早已经领了军令。”   贺平乐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皇后说的时候她还抱有怀疑,如今听秦砚说才敢确信是真的。   见贺平乐神情失落,秦砚安慰:   “岳父是军人,这是他的职责。”   “我明白。”贺平乐说:“只是……有点突然,我娘……算了,国事要紧,我会照顾好我娘的。”   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情,贺平乐对秦砚说:   “第一次来这里,你要不要带我逛逛?”   秦砚说:“你先自己逛着,累了就休息会儿,我还要去勤政殿,今晚咱们留宿宫中,我再好好带你逛一逛。”   贺平乐不想打扰他做事,遂爽快点头:“听你的。我在这儿等你。”   秦砚俯身亲了她两下:“昨夜累着你了,你好生歇歇。”   贺平乐俏脸一红,不甘示弱道:   “谁累着了?我壮得像头牛一样。”   秦砚失笑:“是吗?那……今晚继续?”   不知怎的,‘今晚继续’这四个字让贺平乐的后腰没由来的酸疼起来,但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贺平乐昂首挺胸,坚强应战:   “继续就继续,谁怕谁啊?”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秦砚挑眉,得逞一笑。   说完,秦砚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一副生怕贺平乐反应过来反悔似的模样。   贺平乐有点无语,她这算是被套路了吗?是吧是吧! 第85章   延福殿是秦砚小时候居住的地方,离启明帝的勤政殿很近,据说让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启明帝亲自照看秦砚是先帝的意思。   刚开始启明帝也是不愿意的,他自己的儿子都未必亲自照看过,更别说是弟弟了,但后来先帝亡故,启明帝守在先帝榻前一天一夜,知道先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德妃母子,启明帝跪在先帝榻前发誓一定会善待他们母子,先帝才肯咽气。   世人都说启明帝偏心康平王,却不知真正偏心的是先帝,只不过后来启明帝年复一年的养弟弟,被弟弟当成唯一的依靠后,渐渐产生了浓厚情谊。   就因为启明帝的宠信,让有些大臣生出了康平王也可继承大统的念想,尽管秦砚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也扑灭不了那些大人的热情。   但在贺平乐看来,那些支持秦砚的大人都不太聪明。   秦砚的确很优秀,但若是他真想当皇帝的话,又怎会拖到今天?   启明帝对秦砚的宠信,其实很大程度就是断定了秦砚绝对不可能跟太子争夺皇位,他现在对秦砚好,秦砚将来才会像效忠自己一样效忠太子,给太子留个强悍的帮手在身边。   可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有些人偏偏想不明白,当然了,也可能这个道理他们明白,只是不想承认,单纯的想要推着秦砚上位,过一把开朝勋贵的瘾吧。   贺平乐在延福殿里转了一圈后,困意来袭,殿中不乏伺候的宫婢,很快就为她铺好床铺。   一整个下午,贺平乐就在秦砚小时候睡的床铺上美美的睡着。   大概是昨夜真的累狠了,贺平乐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黄昏时分,睁开眼睛时,殿中还未掌灯,床边却坐着个人,贺平乐睡得迷迷糊糊,但还是从这昏暗的光线中认出这人的身影。   贺平乐张开双臂,待秦砚稍稍弯下来后,才搂住他的脖子,问他: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   “刚回来,听说有些人睡了一下午。”秦砚轻抚她酣睡过愈发娇艳的脸颊,语带调侃:“怎么,不是说不累的吗?”   贺平乐抱着他的脖子伸了个懒腰,放出狠话:“我这叫养精蓄锐,有些人才更要当心点。”   说完,贺平乐故意将手绕到他后腰拍了拍,秦砚扣住她的手压到一侧,正想查验一下这精力养的如何,就听殿外传来一声询问:   “王爷,王妃,要传膳吗?”   秦砚虽然平日不住延福殿,但延福殿中一应俱全,这也是启明帝特意吩咐的。   “传吧。”   秦砚吩咐下去后,就从贺平乐身上撑起,说:   “宫里人多不方便,回府再继续。”   贺平乐故意逗他:“你这是……求饶?怕了?”   这句话无异于挑衅,秦砚起身去放床帐,见他要动真格的,贺平乐才意识到不对,赶忙识时务的推开秦砚从床尾溜下床,一边狼狈穿鞋一边色厉内荏放狠话:   “行吧行吧,今日本王妃就暂且放过你。”   说完,贺平乐眼明手快避开了秦砚的长臂抓捕,一个矮身从他身旁溜走,跑出屏风,径直坐到梳妆台前唤入宫婢为她梳头。   宫婢进殿,秦砚才收起了那副森森獠牙,来到贺平乐身旁,倚靠在梳妆台旁陪伴欣赏着。   贺平乐一张脸生得是如珠如玉,不施粉黛依然明艳动人,可秦砚不知哪儿来的癖好,拿起一支螺子黛非要帮贺平乐画眉,贺平乐为了满足他,只能豁出去闭上眼睛任他去画,谁知他刚画两笔就歇了。   贺平乐看着镜中无甚变化的自己,问他:“怎的不画了?”   秦砚遗憾叹息:“你眉毛生得太周全,我这……无用武之地啊。”   此言一出,不仅贺平乐笑了,就连帮贺平乐梳头的宫婢们都跟着笑了起来,纷纷感慨原来不苟言笑的康平王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两人携手而出,宫人已备好酒菜,贺平乐午膳时一个人面对皇后及宫中娘娘们,虽说有三金和淑妃娘娘从旁帮衬,也难免紧张,随便吃了几口也味同嚼蜡,下午又睡了一觉未曾进食,现在有秦砚陪在身旁,只觉得什么都很好吃。   秦砚看她吃的好就放心,饭后饮了几口茶,怕贺平乐积食,便拉着她到延福殿外的花园里遛弯消食,与她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贺平乐细细聆听,她发现只要是关于秦砚的,无论事情多小她都会很感兴趣,她渴望知道他的成长轨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   月上中天,秦砚带贺平乐在延福殿后的浴池泡了一通后,两人回到房中,贺平乐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一名宫婢为她擦拭湿发,秦砚过来,对宫婢伸手:   “我来吧。你们都退下,夜间不必伺候。”   “是。”宫婢将干毛巾递给秦砚后,便行礼告退,并带走了房内其他宫婢,为他们将房门关紧。   秦砚看着宫婢们出去,盯着房门一动不动,直到听见大殿的门也被关上,偌大宫殿再无别的声响后才回过身,走到贺平乐身后为她擦拭乌黑长发。   “你一直如此吗?”贺平乐问他。   秦砚不解:“什么?”   贺平乐说:“睡觉时不留人伺候。”   “哦,是啊。有人盯着我睡不着。”秦砚说。   贺平乐回身看他:“嗯?”   秦砚立刻反应过来,解释说:“你自是不同,如今我若没你在侧,只怕就睡不着了。”   “师父,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也会说花言巧语。”贺平乐打趣他。   秦砚也不否认,直接点头:   “一直就会,从前没人说罢了。”   贺平乐被他的坦诚给逗笑了,回身抱住他,秦砚无奈道:“头发还没干呢。”   “过会儿自己会干,不用擦了。我们……”   贺平乐仰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铺,夫妻间的暗示意味不要太明显。   谁知秦砚只是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   “穿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贺平乐不解:“这么晚了去哪里?”   嘴上这么问,但贺平乐起身穿衣服的动作却丝毫不怀疑。   秦砚神秘一笑,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几个烛台旁,将精美灯罩取下,熄灭烛火,一盏不剩。   贺平乐突感黑暗,正要问秦砚想做什么,就觉一只大手凑过来捂住她的嘴,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出声。”   贺平乐点点头,秦砚将手放开,改牵住贺平乐的手,秦砚将贺平乐带到房间一边,等两人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秦砚才蹲下身,在床板下面摸索着什么,贺平乐不懂,就乖乖蹲在一边等着。   忽的,安静的房间内传来一声极为细小的‘咔哒’声,然后就见床铺原本靠着的那面墙忽然向两边分开,竟是个密室入口。   秦砚拉着贺平乐从床铺后面狭小的空间挤入,跨进那密室的门后,秦砚转动了一下门后墙壁上的圈环,身后石门便再次关上,寝殿内除了不见人外,一切如常。   而最神奇的是,在石门关闭的时候,贺平乐以为会一片黑暗,但也不知是什么原理,在石门关上的那一瞬,漆黑的密室通道中忽的火光大盛,两边墙壁上的火把自燃,将整个通道照得比白日还亮。   “走。”秦砚拉着贺平乐一路往前,很快就转入另一道石门,这密室里面的火把都像是声控的,走到哪儿亮到哪儿。   另一道石门中是个书房,光是书架就有几十个,书架上的书竟然比秦砚私宅中的那些还要多。   除了书架之外,还有茶桌,软榻,棋室,琴台,演武场,金银珠宝箱……这些也就算了,贺平乐竟然还在角落看见了灶台,灶台旁有个硕大的柜子,里面放的应该是柴火和米面之类的东西,有点紧急避难所的意思。   “延福殿是我娘以前住的地方,她喜欢清净,我父皇便叫工匠悄悄在延福殿下方修建了这么个清净所。”秦砚说。   贺平乐对琴棋书画,武学典籍没什么兴趣,第一时间就走向金银珠宝箱,看着被摞得高高的金锭子和珠光宝器的珍珠翡翠,贺平乐感觉恋爱了,蹲在宝箱前不愿起身。   秦砚走过来说:“别看了,喜欢就都送你。”   贺平乐震惊后有点难为情:“都是你娘的,给我不好吧?”   秦砚见她一边说,小手一边往珠宝上摸的样子,不禁摇头叹息:“财迷。”   说完,他弯腰撩袖,将手伸进珠宝箱子里寻摸着什么,边找边嘀咕:   “哪儿去了?啊,有了。”   在贺平乐好奇的目光中,秦砚从箱子里掏出一颗大珍珠,只见他用衣袖随意擦了擦,便将珍珠送到贺平乐面前。   贺平乐看着这颗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震惊不已,诚惶诚恐的接过后啧啧称奇:   “这么大!”   秦砚说:“天下只此一颗。”   贺平乐掩唇,将硕大的珍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什么品种,怎么会这么大!”她问。   秦砚说:“产自东海,是当年水师剿灭合浦水匪时所获,据说产这只珠子的产珠蚌已有上百年。”   “上百年!那不成精了?”   贺平乐跟着秦砚往棋台那儿走,她对着珠宝流哈喇子的时候,秦砚已经简单把棋台周围擦拭收拾了一遍,拿了块拍过的垫子给贺平乐垫着,让她坐下。   “水师献珠的时候言语定有夸张,不过那之后很多年,直到现在好像是没再见过比这颗大的珠子。”秦砚说。   贺平乐将珠子摸了又摸,秦砚问她:“喜欢吗?”   “当然!”贺平乐说着,赶紧将珠子揣进袖袋中,生怕磕着碰着,还用手小心翼翼的抓着衣袖。   她环顾一圈,问秦砚:   “你想你娘的时候,是不是就会进来看看?”   秦砚是启明帝一手带大,先帝和先德妃都去的早,他一个孩子总有思念父母的时候,贺平乐想象着小秦砚缩成一团,在这里哭鼻子想妈妈,心中某处就像压了一块石头。   “不是,我只有闯祸之后,怕被皇兄责罚时,才会进来躲难,等他消气了再出去。”秦砚神情自然的说。   刚刚酝酿出悲伤情绪的贺平乐:…… 第86章   “每回我躲在这里,皇兄都找不到我。”秦砚回忆往昔说。   贺平乐隔着衣袖捏了捏大东珠,奇怪问:“你皇兄不知道这里?”   秦砚说:“他知道我有个密室,但没让人正经查过,我也没告诉过他。”   贺平乐心中感慨启明帝真是个好哥哥,听偏心爹的话把弟弟拉扯大,还给他最大的信任,容许他在皇权至上的宫中保有自己的清净秘密之地。   “那你躲在这里面都干什么?读书写字下棋吗?”贺平乐问。   然而秦砚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他冲贺平乐指了指不远处的琴台,说:   “那里有个密道可以出宫,我待的无聊了,有时候也会偷跑出去。”   贺平乐瞪大双眼震惊不已:“出宫?”   忍不住走到琴台旁观察起来,然而能被看出来的机关就不叫机关了,她找了半天都不得其门,还是秦砚过来,将琴台左上八寸,中上三寸和右上十六寸的石壁按下,有的按了三回,有的按了两回,来来回回十几下贺平乐也没记住。   等他按完开关后,果然琴台后的石壁大开,露|出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狭窄通道,贺平乐将头探入看了看,问:   “通到宫外哪里?”   秦砚说:“鸿蒙书舍院长的房间。我跟你说过吧,鸿蒙书院也是我的。”   “知道知道,师父你身家巨富,半个京城的商铺都在你名下。”   贺平乐说,她现在对秦砚的身家没什么兴趣,倒是对这密道跃跃欲试:“太神奇了,我们现在就出宫看看?”   说完,她便欲往密道里走,被秦砚拉住:“回来。”   贺平乐疑惑:“怎么?你是骗我的?”   秦砚无奈把通道机关关上:“没骗你,确实可以通往宫外,但你想想现在什么时辰?关院长定然都睡下了,改天白日里带你走一遍。”   贺平乐想想也是,反正密道就在这里,以后定然有机会走一趟,没必要半夜三更去人家房间吓人。   于是她缠着秦砚把密道的具体位和开关的密令一一告知,暗中记下,想着明天要是还在宫里,秦砚去勤政殿办差,她就躲在延福殿里密道探险……   她的想法很好,然而第二天一早,秦砚便带她离宫回府了。   **   贺平乐回门这日,正是贺啸天前往边关之际。   两辆马车送他到城外,与随行将领们约好十里坡汇合,叶秀芝与贺啸天坐一辆,贺平乐与秦砚坐一辆。   马车行驶到城门外,不能再送了,贺啸天从马车上下来,见叶秀芝也出来了,他说:   “你身子重,就坐着别动吧。”   叶秀芝坚持下车,贺啸天只好上前扶着,贺平乐和秦砚也从后面的马车下来,原本邱氏也想来送,被贺啸天制止了。   看着妻女,贺啸天对秦砚叮嘱:   “我离京后,家中便拜托王爷照料了。”   “都是一家人,岳父不说我也会做。”秦砚说。   有他这话,贺啸天便放心了,此时在十里坡等待的随行兵士骑马带着一匹空马赶来,贺啸天见状,知道马上要走,目光落在贺平乐身上,不等他开口,贺平乐便主动说:   “我会照顾好娘的,爹你放心。”   贺啸天点点头,抱了抱妻子后,毅然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行三人在城门外目送,直到看不见贺啸天的身影后,贺平乐才对叶秀芝说:   “娘,我们回去吧。”   叶秀芝长叹一声,低头看了眼隆|起的腹部,说道:“若不是有他,我定随你爹一同上战场。”   贺平乐和秦砚对望一眼,扶着叶秀芝的胳膊往马车走,边走边说:   “一时一时的分工不同嘛,这回便算了,您好好在家里养胎,等下回爹爹要上战场,我替你带弟弟妹妹,你跟着去便是。”   叶秀芝横了女儿一眼,上车前看着女儿女婿叹道:   “原本今日该是回门,谁知他走的这样急,可怠慢你们了。”   贺平乐正要说几句俏皮话逗叶秀芝开心,秦砚却抢先一步:   “岳母不必介怀,从今日起我们便回私宅住,日后天天都要上门打扰的,您别嫌我们烦才是。”   贺平乐惊喜看向秦砚,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是他的体贴。   秦砚的私宅也算是见证了他们的感情,差点因为贺平乐的任性而失去,幸好亲爹当机立断,伪造了个江南富商把宅子买了去。   后来江南富商三年都没出现,贺平乐其实也怀疑过,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自己亲爹出的手。   新婚夫妻回到私宅后,贺平乐每天早中晚都去侯府报到,甚至连秦砚都是在侯府用了早饭后再去禁军办差,由于次数太频繁,被邱氏吐槽她嫁了个寂寞。   直到贺啸天离京后的第六天,一个惊破天的消息传入了京城——宣宁候一行途经兖州青牛镇时遭遇刺客,生死不明,失去踪迹。   叶秀芝如遭雷击,四肢发软向后退去,幸而被贺平乐扶住,把亲妈扶到椅子上坐好,贺平乐问传信之人:   “消息确切吗?”   传信之人说:“确切。据说在刺杀地还寻到了侯爷的随身佩剑和一支金钗。”   叶秀芝虚弱问:“什么样的金钗?”   “葫芦坠。”传信之人说。   叶秀芝绝望闭眼,贺平乐想起亲妈从前最常簪的就是一对葫芦坠金钗,其他女人都喜欢花鸟蝴蝶凤凰之类的,亲妈与她们不同,喜欢葫芦。   那金钗应该是亲爹临行前,亲妈送给他睹物思人的,一般来说若非遇到生命危险,亲爹是绝对不会把亲妈送的东西遗落。   由此可见,遇到刺客生死未明十有八|九是真的。   叶秀芝面色惨白,红了眼眶,邱氏焦急不已,拍桌顿足。   这时秦砚从外走入,贺平乐立刻迎上,问他:“你知道了吗?”   秦砚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听说了。”   贺平乐已经六神无主:“怎么办?陛下怎么说?”   秦砚安抚道:“别慌,既然生死未明,那就还有一线希望,陛下已经派兵前往兖州,我与他们一同去,定会将岳父平安带回。”   贺平乐说:“我也去!”   叶秀芝振作起来:“还有我!”   秦砚无奈看着她们,劝道:   “岳母你身怀六甲,不宜骑马远行,平乐你要留下照顾岳母。我去是一样的,定不敢有丝毫懈怠。”   秦砚天生就有叫人安心的气场,贺平乐对他是一百个放心,想着若自己硬要跟去,只怕还要让他分心劳力照顾自己,反而会拖慢进度。   她看了一眼叶秀芝,问她的意思,叶秀芝思量万千后,沉重点头,对秦砚道:   “那一切就劳烦王爷了。”   “岳母不必客气,应该的。那我话不多言,这便去准备出发了。”秦砚说完,对叶秀芝行礼告退。   临行前,秦砚看了一眼贺平乐,贺平乐意会,回身对叶秀芝说:“我送王爷出去。”   两人来到侯府门外,秦砚将贺平乐拉到一旁低声吩咐:   “我回京之前,你除了侯府哪儿都不要去!我让福庆和韩幸之带兵过来坐镇,就算是宫里宣旨让你入宫,你也别去,一切等我回来。”   贺平乐意识到事情严重,问秦砚:“京城是不是要出大事?”   秦砚没有否认,直接点头:“对。”   “那我爹遇刺跟这事儿有关吗?”贺平乐又问。   “现在不能说太多,你只需知道一点。”秦砚凑到贺平乐耳边低语了一句:“岳父无事。”   说完之后,秦砚便让她回侯府,自己则翻身上马。   贺平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秦砚说亲爹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站在侯府门外暗自祈祷秦砚此去顺利,和亲爹两人都平安归来。   天际飘来大片乌云,将京城上空的日头遮住,风雨欲来。   **   又是五个日夜过去。   这晚贺平乐睡在私宅中,梦魇不断,睡得着实不甚安稳,忽的一道响箭炸雷声响彻云霄,贺平乐被惊醒,原以为是下雨打雷,但睁开眼聆听片刻并未听到雨声,而那道炸雷声似乎也不是从天上传来。   心中不安,贺平乐从床上坐起身,想了想还是披了身衣裳出去一探究竟。   她打开房门后,又听见一些马蹄踏过的声音,秦砚离京当晚,韩幸之就带着三百禁军,从私宅侧门进入,藏于府内各处,保卫私宅与宣宁候府的安全。   这些人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出现,所以绝不可能闹出这么大动静,那街上的马蹄声和炸雷声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提着灯笼走入院子,见贺平乐站在廊下观望,赶忙上前说:   “外头凉,王妃快进去。”   贺平乐问他:“福爷爷,外面什么声音。”   老管家长叹一声,说:“信国公带着京郊两大营围兵京城,事发突然,五城和禁军未及抵挡,已经让两大营的叛军冲到宫门口了。”   贺平乐虽然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京城这些天要出事,却没想到会是谋反这么大的事情。   “信国公疯了吗?那一家老小几百口人,他怎么敢!”贺平乐说。   老管家摇头:“被权利蒙蔽了双眼,害人害己。”   “若禁军和五城应对不了叛军怎么办?”   贺平乐焦急问,老管家拧眉说:   “不好说,如今掌管禁军、五城的王爷和宣宁候都不在京中,也正因如此,信国公才会有恃无恐吧。”   “难道两大营真敢攻入皇宫吗?”贺平乐问。   “他们既然跟着信国公谋反起事,怕是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老管家见多了那种为权利富贵铤而走险的人,那些人与亡命之徒无甚两样,不能以常人思维考量。 第87章   私宅和侯府有韩幸之守着,就算外面杀声震天,两府也能平安无事。   贺平乐从围墙爬到宣宁候府,安抚过叶秀芝和邱氏后又复爬回私宅。   外头的动静一直到凌晨都未停歇,每隔一刻钟,门房就来禀报外面的情况。   子时过后,两大营已经包围了皇城。   丑时三刻,信国公叫人攻占重华门,在其他城门守卫来支援前,信国公的八百骑兵冲入皇城,那之后街上就探听不到消息了。   宫里有禁军,有侍卫,有宫婢太监几千人,照理说信国公就算有八百骑兵也杀不了皇帝,可如果明知杀不了,信国公又怎么敢只率领八百骑兵就冲进皇宫?   贺平乐想到了皇后和太子。   信国公之所以有恃无恐的起兵谋反,定然是因为太子被软禁三年所致,信国公极其党羽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太子身上,三年前他们针对秦砚,屡屡派出杀手刺杀,事情败露之后,太子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最终被陛下软禁太子府,这一关就是三年。   眼看着秦砚平安归来,再次获得启明帝重用,眼看朝中风向尽皆朝着秦砚倾斜,信国公坐不住了,而他为了太子谋反,皇后必然支持,这大概就是信国公敢率八百骑兵直入皇城的原因。   有皇后里应外合,只怕宫里的不少势力都已经被皇后控制了吧。   那圣上呢?他可知晓皇后串通信国公意图逼宫?   贺平乐觉得他应该是知晓的。   秦砚离京前对贺平乐说的那番话,意思不就是她爹遇刺失踪另有隐情,没准就是故意的,为了引蛇出洞?若真是那般,陛下应该会事先对皇后做好防备。   一番思量过后,贺平乐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忽然又是接连几声炸雷,这回的声音离得比较远,而炸雷的方向……   贺平乐心道不妙,一口气爬上了水阁三层,取出秦砚放在抽屉里的千里眼,来到不常开的东窗边,推开窗户用千里眼眺望远方。   秦砚曾经说过,这个方向可以看到皇宫,贺平乐用千里眼搜寻一阵后,果然在皇宫的方向看到了些许火光,她猜的没错,刚才那几声炸雷声就是从皇宫那边传来的。   所谓炸雷,只能是火药了,信国公这是想一条路走到黑啊。   “福爷爷,信国公都用上火药了,这情况王爷他们预料到了吗?”贺平乐实在焦急,只能询问一旁的老管家。   老管家出言宽慰:   “王妃放心,宫中有密室,情势危急之际陛下会入密室放下断龙石,别说是火药了,就算是雷击都不怕的。”   “断龙石?”贺平乐疑惑问:“放下之后还能再开吗?”   老管家笑答:“断龙石重逾千金,谁能打的开?但密室里还有其他隐秘出口。”   这些消息都属于宫廷秘闻,普通人是绝无可能知晓的,但老管家不是普通人,他曾是先帝时期的大内总管,宫廷秘闻对他来说都不算秘密。   “更何况王爷都安排好了,国师早半个月就入宫伴驾,应当不会有事。”   老管家长叹一声,可见他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其实也在担心。   天色朦胧,旭日还未东升,街上鲜有人出没,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当中。   贺平乐不敢睡去,她在水阁三层不时以千里眼眺望皇城,炸雷的声音越来越频繁,皇城上空不少地方都冒着黑烟,形势可以说已经是极其恶劣。   秦砚他们到底是什么计划?   信国公的兵马都快入宫一个时辰了,他们还没有任何动静,是不是估算错误,来不及赶回来,还是在赶回来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贺平乐心急如焚,忽的一旁老管家发出一声惊疑声:“遭了。”   “什么遭了?”贺平乐赶忙问。   老管家收起千里眼,忧心忡忡的说:“钦天监上起烟了。”   贺平乐不懂:“钦天监也被炸了吗?”   老管家摇头:“不是,那烟不一样!”   不懂烟有什么不一样的,贺平乐再次拿起千里眼向皇城上空观望,细心数了一下,皇宫上空此刻冒烟处一共有八个,其中七个都是黑灰色,唯有东南角那处是灰蓝色。   “那烟有什么说法?”贺平乐问。   老管家沉声回道:“是国师与王爷在传信号,红白代表得胜,灰蓝代表求援,国师那边定然出事了,国师出事的话,那陛下……”   秦砚离京前拜托齐时邈入宫保护启明帝,齐时邈武功卓绝,等闲高手绝对近不了启明帝的身,可现在齐时邈的钦天监上空有怪烟飘起,是不是就说明了,齐时邈那儿出了问题。   贺平乐越发坐不住了,启明帝对秦砚而言亦父亦兄,感情极为深厚,他若出事的话,秦砚必定后悔一生。   可她能怎么办?皇宫内外那么多兵马,她根本进不去宫里……   贺平乐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鸿蒙书舍。   她和秦砚婚后第二日入宫觐见陛下时宿在延福殿中,秦砚带她去看了他的秘密之地,他说延福殿后的密室是通往鸿蒙书舍院长房间的。   他偶尔会从那里溜出宫外,而贺平乐那晚为了能在宫里探险,特地跟秦砚问了路线和密令……   **   一刻钟后,贺平乐让韩幸之集结了秦砚留下来保护她的三百禁军,为十个小队,没有队形,没有路线,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鸿蒙书舍。   不设队形是因为街上到处都是信国公的眼线,成群结队容易暴|露行踪。   韩幸之与贺平乐单独一路,贴着墙根从私宅走到了鸿蒙书舍的后门处,已经有四五队人抵达,藏身在鸿蒙书院周围的暗巷中,韩幸之一一清点人员,确定都是自己人。   现在信国公的大部兵力全都集中在皇城附近,鸿蒙书舍在内城偏西处,信国公的兵力暂时还未辐射至此。   能让秦砚留下来保护贺平乐的都是亲兵,训练有素,以一当十,不一会儿三百禁军就全部顺利抵达。   韩幸之清点人员后,两个禁军翻墙进入鸿蒙书舍,从里面将书舍后门打开,让同伴们进入,韩幸之在最后压阵。   贺平乐命人摸着黎明的黑探路,很快找到舍长的房间,当贺平乐闯入的时候,舍长孔先生已然起来,披着外衫坐在灯火下看书,突然有人闯入他房间,孔先生先是惊诧起身,而后定睛认出贺平乐后,赶忙起身相迎。   “王妃?您这是……”   孔舍长是秦砚的人,因此对贺平乐这个王妃也很敬重,若是换了旁人这般无礼,他早就高呼引人了。   情况紧急,贺平乐便也不做隐瞒:   “舍长见谅,贸然闯入实在抱歉,我想借用您房中暗道一用。”   孔舍长一头雾水:“王妃所言何意?什么暗道?”   贺平乐来不及细说,吩咐韩幸之:   “将那书架左上第三格的后面的机关打开,左旋两下,右旋三下,机关松动后按下去。”   “是,王妃。”韩幸之领命。   按照贺平乐说的方位,韩幸之很快就摸到机关所在,一番操作后,靠墙的两边书架忽然向两边裂开,露|出一条密室通道。   孔舍长震惊不已,他在这房间住了七八年,竟从未发觉墙后有此机关,书架是向两边开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总觉得书架上的书放不住,不是往南倒就是往北倒,还以为是他放的不好。   “多谢孔舍长,今日之事烦请保密,待王爷归来会给舍长一个交代。”   贺平乐赶时间,对孔舍长匆匆说了几句话后,就领着韩幸之和三百禁军进入了密道。   待最后一个禁军进去之后,孔舍长方才回神,冲到密道入口处,压低了声音对内问道:   “王妃,这墙要怎么关?”   孔舍长自然会守口如瓶,但如果墙不关上,天亮仆婢进来看见怎么办?   只听密道中传来一阵回音:“按刚才的办法重新做一遍。”   孔舍长恍然大悟,赶紧操作,墙壁再次合上,书架也严丝合缝的紧靠在一起,房间里恢复安静,要不是书架上有两本书倒下,孔舍长还真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做了一场梦。   **   从鸿蒙书舍通往延福殿的密道很长,岔路也多,如果不认识路的话很容易在里面迷失,贺平乐肩负重任,觉得这辈子所有的智商都用在记路和找路上,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延福殿。   打开寝殿的机关,贺平乐率先出去,确定寝殿中无人后,才让后面的人先出来一批。   贺平乐来到窗边往外看,倒吸一口凉气,花园中躺了好几个人,地上有血,也不知那些人是死是活,不远处还有几个在花园里搜查的士兵,远远传来发号施令的声音:   “犄角旮旯都翻一翻,敢反抗不从的,格杀勿论。”   这些应该就是跟随信国公闯宫的八百骑兵,都敢在宫里杀人了,可见形势有多险峻。   韩幸之对贺平乐做出一个‘退后’的动作,杀人这事儿贺平乐不在行,便默默退到一旁不添乱,韩幸之让出来的人先隐藏起来,然后故意在寝殿这儿弄出点声响,成功吸引了在花园巡查的士兵。   两人将寝殿大门踢开,谨慎进入高喝一声:   “什么人?出来!”   寝殿中看起来静悄悄的,两个士兵继续深入搜寻,经过帘子时,同时被人拖入,捂嘴掐脖,就连掉落的刀都有人迅速接住,全程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们想高呼吸引外面的同伴,可命被人捏在手里,喉咙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 第88章   韩幸之的剑架在两人脖子上,压低了声音问:“外面多少人?”   两个士兵颤抖着回道:“五,五六个。”   “陛下在哪儿?”韩幸之又问。   “不,不知道,我们,我们只是听令行事的小喽啰,饶命啊。”一个士兵说,此时恐惧的他跟刚才手起刀落杀害无辜宫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韩幸之不想跟他废话,剑起剑落,那人就捂着脖子血溅当场。   这可把另一个士兵吓傻了,直到沾血的剑再次回到他肩头的时候,那个被杀的士兵仍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   “陛下在哪里?”韩幸之又问了同样一个问题。   有了前车之签,这个士兵哪里还敢有丝毫隐瞒:   “在,在勤政殿,陛下,娘娘们都在,都在勤政殿,信国公包围了那里。”   “包围?”韩幸之疑惑:“信国公只是包围勤政殿?你们不是有火药吗?”   有火药如虎添翼,信国公完全可以用火药对付勤政殿,但他为什么只是包围,没动手呢?   “是,是有火药,可,可太子也在里面。”   太子也在勤政殿,所以信国公不能用火药攻击,因为启明帝可以死,但太子却不能死。   毕竟他若死了,那信国公他们拥立谁登基呢?   这么说的话,太子与信国公定不齐心,否则怎会以身作保。   “信国公让人用火药把勤政殿围住,用陛下要挟宫中的三千禁军,让禁军们不敢营救。”被抓的士兵盯着地上那具尸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信国公身边不乏高手,他们怎会容许太子待在陛下身边?”韩幸之问。   这就很奇怪,信国公又不是只会用火药,随便派点高手去把太子截过来,不是一样能杀启明帝?   “陛下身边有国师,等闲高手近不了身,而且信国公其实也在等援兵,援兵未到之前,不敢轻易动手。”   那士兵本来就是个小头目,也有点头脑,有些事情就算没人和他说,他自己就能猜出个大概,而这些深入的猜想,要不是亲眼看见同伴被杀,他也不会一股脑儿说出来。   韩幸之获得了需要的情报,来到贺平乐身边,说道:   “王妃,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你……”   贺平乐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说完就截过话头:“我虽然武功不及诸位,但天生力气大,你们无需分心护我,救陛下要紧。”   韩幸之是见识过贺平乐力气的,一力降十会,真正打起来,他们这些人未必是王妃的对手。   如今陛下危在旦夕,犹如箭在弦上,容不得他们犹豫和等待。   “那王妃小心。”   韩幸之吩咐贺平乐后,迅速安排路线,他曾在宫中做过御前侍卫副统领,对宫中布局了如指掌,知道从哪里绕可以最便捷快速的抵达勤政殿附近。   在王爷他们回来之前,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要守住陛下。   **   韩幸之用刀抵在那士兵背后,让他谎称有发现,把院中所有兵士都吸引过来,一次性解决。   延福殿离勤政殿不远,有条沿着湖边的小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勤政殿后方,贺平乐行动力不强,不适合跟韩幸之他们一同行动,便留在勤政殿后的假山中蹲守查看。   韩幸之想带兵绕到左右两边分别包抄,他们去了之后,贺平乐在假山中,忽然听见后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微微探头看了一眼,吓得赶忙缩回,转角处有斜斜的影子照映在地上,是信国公的人,他们一帮叛贼居然还有巡逻的。   听声音似乎越来越近,看趋势跟韩幸之他们的方向一样,若不阻止的话,就不是韩幸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而是要被他们杀个措手不及了。   偏偏贺平乐又不能出声提醒,眼看那些影子越来越近,贺平乐为了掩护加顺便提醒他们,从假山中出去,往跟韩幸之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故意制造出一些声音。   果然她这边的动静成功吸引了那些巡逻官兵:   “什么人?站住!”   后面声音一出,韩幸之他们迅速隐蔽,手下说:“统领,王妃引开他们了。咱们要不要去救人?”   韩幸之犹豫再三,道:“我们若去救人,王妃的为我们暴|露的用意就白费了。那些人杀不了王妃,也不敢杀,我们按原计划行事。”   贺平乐奋力向前奔跑,但没多会儿还是被巡逻的兵士们围住了,她当机立自报家门道:   “我是康平王妃,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   巡逻兵士们面面相觑,他们还没问怎么就自己说了?   不过既然这女人说自己是康平王妃,那他们还真不敢动,但也不可能就这样放了她,便决定将她扭送到国公面前,让国公发落。   贺平乐被带走,沿路都扫了一眼,确定没有韩幸之他们的身影也就放心了,片刻后,她被带到了信国公严焘面前。   严焘看着贺平乐,忽的冷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真是康平王妃。”   贺平乐没给他好脸,严焘让手下放开她,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严焘,我劝你回头是岸,谋反是要祸连九族的!”贺平乐怒斥。   严焘再度冷笑,忽的对贺平乐抽刀劈下,吓得贺平乐把眼闭上,心里明白严焘不敢真的砍死她,毕竟援兵未到,他连近在眼前的皇帝都不敢动手。   他骑兵谋反特地选在贺啸天和秦砚离京之际,自然是畏惧他们的,贺平乐作为宣宁候之女,康平王妃,自然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严焘才舍不得杀掉,留着她的性命,是要挟贺啸天和秦砚的最好筹码。   果然,严焘的刀在离贺平乐头顶三寸的地方骤停,只听他说:   “既然康平王妃忠义拳拳来救驾,那我就成全你。”   说完对身边人吩咐:“来人,将她送入勤政殿,叫咱们陛下好好感动感动。”   手下领命后,押送贺平乐往勤政殿去。   副将王城得知了这个消息,赶来询问:“国公,那女的有古怪,何不杀了?”   严焘瞥了他一眼,冷道:“勤政殿内是死路,暂时留着她比杀了有用。”   解释完后,他问王城:“城外援军何时到,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王城有愧,低头说:“城门难攻。”   严焘怒火冲心,压低了声音责问:   “难攻难攻,你什么不难攻?让你们夺太子你们夺不到,让你们杀了齐时邈你们杀不了,如今攻城又说难攻,你们究竟能干什么?”   谋反这件事从太子被软禁,严焘就开始筹划,至今有三年之久,一直下不了决心,就是为了看老皇帝什么时候肯给太子解禁,可他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反而是把秦砚等回来了。   眼看老皇帝对秦砚恩宠如初,没有秦砚在京城,老皇帝尚且不肯放过太子,秦砚回来就更不可能放过了,严焘这才下定决心孤注一掷。   他暗中联系北辽密探,让北辽边境做了一场兵力调动的戏,先将贺啸天引往边关,在他必经之路上埋伏刺客,再把他遇刺的消息传回京城,引秦砚出关。   趁这二人不在启明帝身边时起兵谋反,逼宫送太子登基,等贺啸天和秦砚回来时,京城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计划的很周全,甚至连勤政殿内的逃生密室都计划到了,让皇后提前破坏了密室的机关,让启明帝带着他的后宫准备躲入密室的时候才发现后路被封死了。   原本一切都挺好,基本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谁知半路杀出个太子,竟然舍命护着他的父皇,死都不肯与他一同,连皇后都劝不回他。   如果不是为了顾及太子,严焘这个时候就能放火放炸药,可就因为太子也在其内,使他处处受制。   他早已想好,既然豁出全家老小的性命起了兵,那就断没有中途作废的道理,等到宫外的援军到了,那时若太子还执迷不悟,就别怪他这个当舅舅的不近人情了。   反正是傀儡皇帝嘛,只要听话,是不是亲外甥无所谓,谁当都一样!   这时有手下来报:“国公,宣宁候和康平王带兵回来了,城外援军怕是进不来。”   这个消息对严焘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难以置信问:   “你说谁带兵回来了?他们,他们不是在兖州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探子都是干什么吃的?”   被责问的手下胆战心惊,不知如何作答。   副将王城也慌了神:“这下如何是好?国公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今日跟着严焘起兵之人都是把全家性命都豁出去的,本以为可以封侯拜相,当一回那开朝的功臣,现在好了,只怕功臣当不成,连小命都要玩没了。   严焘一把将王城推开,目光淬毒看向勤政殿,把心一横,吩咐下去:   “来人,浇油。”   手下们有些犹豫,王城震惊说:“你疯了?他们回来了你还要杀皇帝吗?”   他们形势大好的时候都没敢杀,别说现在宣宁候和康平王带兵回来了,他们就是不回来,宫里还有三千禁军呢,杀了皇帝的话,他们怕是连三千禁军那关都过不了!   严焘见自己的命令无人响应,大喝一声:   “我说,浇油!”   **   勤政殿内,启明帝及所有后妃被关押在内,后妃公主们或坐或立在后殿,启明帝坐在龙椅的脚踏上闭目养神,太子和承王坐于左右两侧,齐时邈面色苍白盘腿坐在角落调息,嘴角有血迹,看来受的伤还挺严重。   殿门打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然后殿门再次关闭。   所有人的目光都过来,收获超高关注度的瞬间贺平乐有点不好意思,局促的跟众人福了福身,打了个招呼:   “诸位,好啊……” 第89章   听见贺平乐的声音,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启明帝醒过来。   目光落在贺平乐身上,启明帝怒不可遏的问:   “谁把你抓进宫的?”   贺平乐被这扑面而来的怒火冲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回道:“没,没人抓我,我自己进来的。”   启明帝气得起身,承王和太子赶忙起身搀扶,启明帝质问贺平乐:   “你说什么?你,你,你进来做什么?是怕别人没有对付秦砚的刀,特地上赶着来送他们一把吗?”   贺平乐指了指外面,说:“您别这么大声,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三百禁军,他们马上就会来救驾的。”   启明帝越听越糊涂,贺平乐干脆把她带着秦砚留下保护她的三百禁军,从延福殿入宫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启明帝等知晓。   “胡闹!”启明帝听完之后做出评价:“朕何须你来救驾?”   贺平乐两手一摊:“不让我进来我也进来了,现在谁也出不去,您还是留点力气歇歇吧。”   启明帝没想到贺平乐敢这样与他说话,可转念一想,发现她说的似乎没错,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再怎么责怪都没有意义。   长叹一声道:“你不该擅作主张,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秦砚今后……”   说到底,他还是心疼秦砚。   贺平乐不等他说完:“可秦砚也绝对不希望您出事啊,三百禁军加一个我,就算不能扭转局面,我也问心无愧。”   说完这些,贺平乐往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的齐时邈走去,齐时邈早听见她的声音了,只是一个周天没运转完,不敢轻易收功,现下运转完一圈后,他才勉力睁开双眼,正好看见贺平乐蹲在一旁关切的目光。   “看什么?”齐时邈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黑血。   贺平乐问他:“你不是自夸天下无敌吗?怎么还能受这么重的伤?”   齐时邈这人从不知‘正经’两个字怎么写,他不喜欢弯弯绕绕,跟他说话可以很随意,很直白。   白了贺平乐一眼,齐时邈道:“武功再高也架不住有些卑鄙小人用毒啊。”   贺平乐问:“你中毒啦?”   齐时邈将抹去黑血的手给她看:“这还看不出来?”   “早知道我带点解毒丸来的。”贺平乐说。   齐时邈没好气道:“天下十大奇毒之一,你以为是被蛇咬了,还解毒丸!不是我吹,就这毒换了旁人,早死透透的了。这下好了,几十年的功力都用来逼毒,凭的要老十多岁,那挨千刀的卑鄙小人,别让我再看见他!”   “……”   贺平乐不知说什么好,福鑫公主从后殿探头出来,看见贺平乐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平乐在后殿环顾一圈,与神情蔫儿蔫儿的娘娘们见了礼,将福鑫公主拉到一旁问道:   “我听福爷爷说,勤政殿中有密室,你们知道这事儿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勤政殿中都针落可闻,根本藏不住声音,其他人自然也都听见了。   福鑫公主幽幽一叹,对贺平乐指了指后殿东南角,说:   “你自己看吧。”   贺平乐不知其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然而那里只有一面光滑如铁皮的墙,墙上什么都没有,贺平乐问:   “看什么?”   福鑫公主说:“看那里的墙啊,本来那里就是密室入口,谁知皇后早就在机关上做了手脚,把断龙石提前放了下来,再把我们全都逼到这里,进不去,出不去。”   贺平乐这才明白,原来那面看起来像铁板一样的墙就是福爷爷所说的断龙石。   怪不得钦天监那边会放灰蓝烟求援,原来是勤政殿后的退路被断了,信国公玩的一手瓮中捉鳖。   忽的,靠在门边的李公公忽然喊了一声:   “不好,他们要放火。”   太子和承王闻言赶忙到门边查看,只见门扉缝隙中有液体流入,承王用手沾了一点,放到鼻端轻嗅,对太子说:   “是油。”   太子面色大惊,启明帝也走过来,看了一眼从缝隙流入的油,对太子说:   “你出去吧,严焘不会杀你。”   太子闻言,立刻跪地拒绝:“父皇,儿臣纵然无用,却也绝不做那弑父戮亲丧心病狂之事,儿臣誓死不离父皇。”   启明帝看着太子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长长一叹,颓然说道:   “朕知道了,起来吧。”   太子既羞愧又愤怒,自从那日皇叔到太子府看他,他们在田间开诚布公说了那番话之后,太子就彻底解开了心结。   派人传消息给母后,想入宫与母后详谈一番,说明自己的心意,谁料入宫后才知道舅父与母亲正在筹划之事,太子虽然竭力阻止,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舅父被权利蒙蔽了双眼,根本听不进任何,太子没别的法子,只能以身相护陪在他的父皇身边,坚定不移用行动告诉父皇他的儿子并非那等丧心病狂之人。   原以为用自己作保,就能束住舅父手脚,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太子还是高估了舅父对他的感情。   其实他早该想到,舅父为了权利已经孤注一掷起兵谋反了,可见舅父眼里只有皇位,让太子继位什么的不过是权宜之计,新帝是不是太子对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   勤政殿外,皇后得知信国公要放火烧勤政殿的消息,匆匆忙忙赶来制止。   “你做什么?太子还在里面,你疯了吗?”   此时的皇后哪里还顾得上仪态,径直冲到严焘面前。   严焘面无表情将皇后推开,用冷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   “最后的机会了,他们不死就是我们死!”   皇后不想听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在里面,自己的兄弟答应她要扶儿子登基,她才愿意配合行事,可若是她的儿子死了,她做的这一切不仅没有意义,还等同于自掘坟墓。   “他是你亲外甥,你怎么敢!来人,住手!本宫叫你们住手!”   皇后对严焘又踢又打,饶是如此也不能让严焘改变心意,皇后见此路不通,便对那些泼油的兵士们下令,然而她是宫里的皇后,她的命令对当兵的而言并不好使,因此无论她吼得多凶,该泼油的还是继续泼油,丝毫没有因她而放缓动作。   “拿火把来。”严焘对手下伸手。   “不。不行。”皇后崩溃摇头,便欲扑来抢严焘手中的火把,严焘对手下吩咐:“把皇后拉开。”   拦在严焘身边的皇后被拉开之后,严焘举着火把来到勤政殿外,毅然决然将火把抛向殿外,只见轰一下,骇人的火光瞬间将勤政殿包裹起来,皇后因奋力挣扎而甩散了发髻,此刻披头散发,浑身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宁愿自己死也不会送太子去死,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看着被火光吞噬的勤政殿,严焘仿佛在烈火中看到自己登顶巅峰的画面,魔怔一般笑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左右两边冲出两队人马,与严焘的兵打了起来。   韩幸之一边御敌,一边对身后喊道:   “速战速决,要快救火!”   突生变故,严焘的手下护着他往后方走,严焘认出韩幸之,这才猜到康平王妃为何会独自出现在宫中,原来是带人救驾来了。   可惜啊,晚了。   “王爷,城门开了,康平王回来了。”探子前来回禀。   严焘沉声问:“鲁召南人呢?”   “去拦截康平王了。”探子回道。   严焘眉心微微一松,鲁召南其人一手用毒的本领高绝天下,就连国师齐时邈都不是对手,秦砚回来又如何,在鲁召南手上只有送死的份。   他环顾一圈勤政殿外的乱局,严焘往火光冲天的勤政殿看去,这样的大火里若还能活,就算他秦家气数未尽,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此时宫内的三千禁军也加入了战局,严焘这边只有八百人,俨然有要败的趋势,王城狼狈不堪的跑来对严焘说:   “人越来越多,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严焘也看出他们这边已经快到支撑极限,他脑筋转得飞快,如今秦砚回来了,就算有鲁召南拖着,也不知能不能将他毙命,若不能毙命,对上总归是麻烦。   不如现在他先撤退,到宫外召集兵马,再以勤王保驾的名义入皇城,反正那时候勤政殿中的人都死绝了,想怎么辩解还不是随他嘛。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严焘当机立断:   “撤。”   王城得了命令,一脚踢开试图拦路的禁军,掩护严焘撤退。   谁知严焘一转身的功夫,胸前便被一支疾射而来的□□刺中了心脏,速度之快,连严焘自己都没看见这支箭是从哪里射来的。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了头,想看个究竟,然后就秦砚看见了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一根接着一根刺中他的前胸。   严焘喉头感觉到了腥甜的血气,他想把血气咽下去,然而喉咙像是突然僵硬了,再也没有办法咽下任何东西,连气息都呼不出来。   最后一支□□,是从严焘的前额穿到后脑的,王城在他身后,脸上都能感觉被点点温热的液体溅到。   在身后王城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严焘软着身体就此倒下,他临死前最后看到的就是秦砚一袭白衣,手持□□,骑马纷踏而来的画面。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输了,他不甘心,想说话,想嘲笑秦砚就算回来也回天乏术,想看秦砚悲痛欲绝的神情,然而上天再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第90章   秦砚回来就把严焘杀了,他的兵马很快就溃不成军。   之前被困在勤政殿外的宫婢太监们自发起身去拎水救火,然而火势太大,几桶水根本是杯水车薪。   这时秦砚看见了在厮杀的韩幸之,大喝一声:   “韩幸之!你怎么在这里?”问完之后,不等韩幸之回答,秦砚就意识到事情不对,问:“王妃呢?”   韩幸之回身的打斗的空隙对秦砚回道:“在里面。”   秦砚看着冲天火势,想到勤政殿有密道通往别处才稍稍安心,谁知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上的皇后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   “断龙石的机关被我弄坏了,哈哈哈,他们出不去了!”   皇后笑着笑着就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喊着太子的乳名,此等疯态足见所言非虚。   秦砚只觉眼前眩晕,险些没站稳,此时贺啸天提着剑赶过来,气喘仍未平,便问秦砚道:   “我怎么看见韩幸之了?他不是在宫外保护平乐的吗?”   秦砚盯着连屋檐都被烈火包裹的勤政殿,说不出任何话来。   忽然轰隆一声,勤政殿在众人眼前轰然倒塌,火星四溅,贺啸天没等到秦砚回答就急着去帮忙灭火,秦砚忽的推开众人,来到巨大的水缸前,以龙象之力将装满水的水缸托起,对着火势最旺的地方倾倒而下。   宫人们负责一桶一桶拎水来,力气大的负责抬缸倒水,一刻钟后,火终于被扑灭,秦砚不管不顾冲入滚烫的废墟中,任由衣裳鞋面被烫破撕裂,其他搜救人员也纷纷加入。   大家在废墟中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具尸体。   秦砚身上脸上衣服上黢黑一片,他迷茫的站在废墟之上不知所措。   “秦砚。”   忽然一道清甜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由于太远了,让秦砚生出虚幻的感觉,他仍立在废墟上,静心倾听,想把声音听真切了,直到好一会儿后,声音才再次响起:   “秦砚——”   这回近了很多。   秦砚循声回望,便看见一张沾了灰,却依旧灿烂的笑脸。   贺平乐背着被烟呛到的启明帝,老远就看见站在废墟中的秦砚,铆足劲儿大喊一声,他却不理人。   把启明帝交给太子和承王扶着,贺平乐小跑着过去找秦砚,见他跟自己一样狼狈,贺平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新月。   劫后余生的惊惧在看见秦砚的那一刻就完全消失了。   她对秦砚张开双臂求抱抱,秦砚脱力一般从废墟走出,一把将贺平乐搂入怀中,紧紧抱住。   贺平乐在他怀中闷声问:   “你不会以为我葬身火海了吧?”   秦砚长舒一口气,问:“究竟怎么回事,皇后为何会说她把断龙石机关破坏了?”   “确实破坏了。”贺平乐说:“她把断龙石提前放下来,把陛下的后路都断了。”   秦砚稍稍松开些贺平乐,问:“那你们是……”   贺平乐得意说:   “我又给举起来了。你媳妇儿厉害吧?”   秦砚一脸懵看着贺平乐,听贺平乐讲述当时的情况。   那时他们都被困在勤政殿中,信国公杀心大起,开始让人往勤政殿外泼油,显然是想烧死他们。   贺平乐来到被放下的断龙石前,先试着推了一把,断龙石纹丝不动,对于贺平乐而言,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她推不动的东西。   她接连试了好几下都没成功,眼看外面的火势起来,致命的浓烟在殿中弥漫,贺平乐忍着指尖的疼痛,用手指生生插|进地面,用上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最后一试。   终于皇天不负贺平乐的苦功,也是大家命不该绝,传闻中放下就绝对不可能再开启的断龙石居然真的被贺平乐给一点一点举了起来,这才救下了勤政殿中的那么多条人命。   启明帝原本可以先走,但他执意要等贺平乐一同离开,然而他年迈体弱,受不了殿中浓烟,在与贺平乐一同走进密室下沉的道路时就险些晕倒,最后还得劳烦贺平乐把他给背出来。   秦砚听完贺平乐的讲述,光是想象那些画面就让他后背又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低头捞起贺平乐的双手,果然那双手上满是血污,有两处指甲盖都掀开了。   像是怕他担心,贺平乐忍着疼,展颜笑道:“看着夸张,其实不怎么疼。”   秦砚哪里会信她,想着人若用了超过自身负荷的力道,五脏六腑都会受损,他问贺平乐:   “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了?肚子难受吗?”   贺平乐感受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哪里难受,我举断龙石的时候,用了你教我的龙象心法,约莫还是有点用的吧。”   秦砚不放心要给贺平乐把脉,就听齐时邈从旁听了不高兴道:   “什么叫约莫有点用?你若非练了龙象心法,纵使你有千斤之力也不可能顺利举起断龙石。”   “师父。”秦砚与齐时邈行礼后见他面色不对,问:“您中毒了?”   齐时邈点头回道:“那姓鲁的用毒手段极其高超,一时不防着了道,不过毒性已经压下,无大碍了。”   “那就好。”秦砚这才放心。   齐时邈忽的愣住,盯着秦砚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秦砚一头雾水,用眼神询问贺平乐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妥当,贺平乐直摇头,表示他哪儿都好。   就在他俩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齐时邈对秦砚问:   “你……跟鲁召南交手了?”   秦砚想起他入宫时遇到的老头,说:“算交了吧。”   齐时邈狐疑问:“没中毒?”   秦砚坚定摇头:“没。”   “怎么可能!鲁召南那毒功独步天下,只要让他近身就极难脱身,你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   齐时邈亲自领教过那人的毒功,评价是非常可怕,要知道,这天下能让他评价为‘可怕’的可不多。   “是不是中了什么无色无味的毒你不知道?”贺平乐担忧问。   齐时邈也跟着表示赞同:“对对对,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然而秦砚却不动如山看着他们,默默抽出一枚暗器,凌空做了个抛掷的动作,沉稳道:   “用的这个,没近身。”   任他毒功是不是独步天下,不近身不就好了。   齐时邈:……   贺平乐:……   所以,毒功被齐时邈称作‘可怕’的鲁召南,甚至没来得及对秦砚用毒,就被秦砚的暗器给秒了?   这,这到哪儿说理去!   齐时邈欲言又止,总之有点无语。   贺平乐神秘兮兮的凑上前,低声问道:“师父的师父,您想学暗器吗?我可以教你。”   齐时邈更郁闷了。   **   信国公起兵谋反一案震惊朝野。   幸而陛下与康平王、宣宁候联手做了一场引蛇出洞的大戏,将信国公极其党羽一网打尽。   而经此一事,朝纲整肃,人心共向。   信国公犯下诛九族之罪,他本人虽已伏诛,皇后也一夜疯魔,被送去深宫调养,但谁都知道,所谓调养其实就是软禁。   谋反之事祸连九族,严氏家族难免受到牵连,是太子在宫门连跪三日才求得陛下只将严氏一族贬为庶民,举家搬离京城,子孙后代永世不得科举回朝。   这样的处理结果与历年的谋反大案相比已经算是宽厚又宽厚的了,至于贬为庶民搬离京城这些事情,在诛灭九族这样的大罪面前,都是小事,因此严家不敢有任何怨言,在旨意下达的当天晚上,就在刑部与兵部的监视之下离开京城,几代煊赫的门庭,就此没落。   这件事之后,所有人都在说陛下接着就该废太子,另立储君了,毕竟太子是皇后所出,皇后的娘家谋反,身为太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太子本人也做好了被废黜的准备,甚至私下让太子妃把行礼都收拾好了,就等父皇一声令下,他好麻溜儿的离开太子府,随便是贬去封地或者换个地方软禁,他都甘心情愿。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启明帝愣是不提废太子之事,甚至还解除了原本太子身上的禁制,让太子继续回朝当差,仍是监国太子,甚至比之从前更为信赖,严家谋反之事竟然好像跟太子毫无关联一般。   后来朝中有人分析出来,说从前陛下对太子并无不满,只是不喜信国公府在太子背后搅风搅雨,如今信国公府倒了,太子表面上看着像是孤立无援,但实际上这正是启明帝想要的。   自始至终,启明帝就只是想要一个有主见,有担当,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仁善储君,这几点太子秦朔如今全都符合,启明帝自然也就不会动废太子之心了。   有罪者罚之,有功者自然要赏。   而在信国公谋反逼宫一案中,启明帝将最大的那份功劳归咎到贺平乐头上。   尽管她百般谦辞,但启明帝还是坚持给她另外封了个力国夫人。   有封地,有封邑的国夫人,本朝可没几个,算得上是天大的荣宠。   尾声   年后开春,邱氏生下一个七斤八两的健康男宝宝,小家伙皮肉饱满,精精神神,刚出生就滋了他大姐一身童子尿,被他大姐嫌弃了也不知道,打个哈欠转过身继续睡。   贺平乐嘴上说着嫌弃,但手上可一点不含糊,觉得奶娘动作太重,她非得亲力亲为给那小子洗了屁屁,擦了香香才肯自己去换衣裳。   彼时她自己的肚子也已经微微隆起,刚四个多月,旁的女子怀上胎后又是嗜睡又是想吐,贺平乐这边却静悄悄的毫无反应,每天依旧生龙活虎,就连给她诊脉的太医都觉得康平王妃这身子未免调养的也太好了些,能吃能动,一点不受限,都说她这腹中怀的是个小福星。   孩子是不是福星贺平乐不知道,她只知道不折腾亲妈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十月之后,一个嗓门儿巨大的姑娘呱呱落地,母女平安。   康平王对这个大姑娘那叫一个爱不释手,给亲亲闺女取名一个‘桉’字,小名娇娇。   王妃坐月子那阵儿,康平王不假他手,夜里都自己带着,只有要喝奶的时候才会送到贺平乐怀里,等女儿喝完了奶,秦砚还喜欢盯着小家伙的睡颜看,只觉得闺女生得文文静静,秀秀气气,怎么看怎么喜欢。   但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康平王夫妇对自家闺女的形象有了改观。   话说有个奶娘心术不正,初入府时就被康平王的气度迷上,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想着借带孩子与康平王亲近亲近,只要入了王爷的眼,哪怕当妾也愿意。   可谁知康平王根本不给她任何接触的机会,甚至因为王妃奶水充足,小郡主更是连她的一口奶都没吃过,眼看着奶水要回去,没了奶水就没资格留在王府做奶娘了,于是她就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这日刚好轮到她在摇篮旁看孩子,康平王回府先看了一眼女儿,就去里间换衣裳,奶娘心想,只要她这个时候悄悄掐了一下怀中的孩子,孩子定会大哭,康平王爱女成狂,定会立即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届时她就能与王爷近距离接触一回。   如意算盘打好之后,她就实际做了起来,将手悄悄穿过摇篮,慢悠悠的把手伸入襁褓,谁知刚找到方位准备掐的时候,不知怎的,小郡主的一只手无意识的乱抓了几把,猛地往俯身的奶娘脸上一拍,‘啪’一声,奶娘整个人就那样飞了出去……连门窗都直接砸出个人形……   秦砚听到动静,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就出来看,正好看到奶娘被打飞出去的画面。   是夜,夫妻俩盘腿坐在床上,神色凝重的看着解开襁褓随意撒欢的闺女,贺平乐疑惑道:   “平时也没发觉,这是……遗传上了?”   真不愧是亲母女,闺女这是遗传到了贺平乐的挖掘机之力吗?   “应该是了。”秦砚将一根手指递到女儿掌心,也想体验一把女儿把人拍飞出去的力气,但女儿聪明,知道亲爹不能打,就轻轻的抓着秦砚的手指,一边打哈欠一边蹬腿。   贺平乐撑着下巴忧愁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小时候可没少因为这身力气惹祸。”   秦砚却觉得没什么不好:   “姑娘家力气大些才不受欺负嘛。挺好的。”   贺平乐同情道:“有你后悔的时候,跟我爹似的,做好随时出去道歉的准备吧。”   秦砚揽住她的肩膀,说道:“无妨,要道歉也是我去。”   贺平乐将脑袋枕着秦砚,逗了逗哈欠打不停的闺女,说:   “我倒是遇见了个你,不嫌弃我力大如牛,闺女今后可怎么办啊,万一她将来的相公不喜欢她力气大呢?”   秦砚被妻子的担忧给笑到了,说:   “她才多大点,你就想着她嫁人之后的事了?”   “再说了,姻缘是讲缘分的,她将来找个什么样的,那都是她自己的缘分。”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旁人预见不了,也无法确定今后的走向,自己的人生须得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去丈量,去经历。   做父母的,只要负责让她平安长大就成,至于其他的,就是她自己的故事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至此完结,感谢大家的等待与陪伴,我们下本书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