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童话]穿成女主的妈》 作者:草菇老抽   作品简评:   叶棠又又又穿了,这次她穿到了童话世界,还成了小红帽的亲妈、灰姑娘的继母、白雪公主的母后……于是在叶棠的影响下,小红帽成为了沟通兽人与人类的贤者,灰姑娘穿上了医生的白衣,白雪公主身披战甲,成为了一代女王。   本文作者脑洞奇大,通过拆解童话原著,浅析童话背后有可能发生的故事,构建出了别具一格的“童话中的现实世界”。故事中描写女性成长的内容,让人看到了女性身上的无限可能与强大闪光的女性力量。 第1章 小红帽的亲妈1   这是任何人童年时都至少听过一次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有披着红色斗篷去探望祖母的善良小女孩,有独居在森林中养病的老祖母,有用智慧解救了老祖母与小女孩的英勇猎人,还有万恶之源、罪大恶极的吃人怪物大灰狼。   以及——   “啊,祖母,你的耳朵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听你说话呀。”   “啊,祖母,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你呀。”   “啊,祖母,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抓住你呀!”   “啊,祖母,你的嘴巴为什么大得这么吓人?”   “嘿嘿……当然是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把你吃掉啊!!”   趴在桌子上的叶棠惊醒了过来,嘴里浓郁的酒味和心烦欲呕的感觉让她明白自己这次穿成了个醉鬼。   头痛地呻-吟一声,叶棠踢开脚边的空酒瓶。她撑起烂醉如泥的身体,随手抓了个不知道用来干嘛的空木桶就开始抠喉咙。   作为一个穿越老手,叶棠已经习惯处理穿越后突然遇上身体不适状况了。这次她运气不算差,没有一穿过来就受致命伤,想必只要让头脑清醒一些,就可以从系统那里收到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   叶棠没有遇到系统之前的记忆。黑心系统为了让她老实给人做垫脚石女配专门洗掉了她从前的记忆,却没想到即便没有过去的记忆,叶棠还是能卧薪尝胆,趁它不备手撕了它的拟人格。   失去拟人格的系统不会再发布任务,也不会再强迫叶棠完成任务。叶棠得到了久违的自由。只是她被系统洗掉的记忆回不来了。她在上一个世界死了仍旧会穿越到下一个世界。   好在叶棠对穿越这件事本身不排斥,她又是个遇上天大的事情也不怵的性子。无论穿到什么世界,叶棠都有能把日子过好的自信。   用吐的清空了整个胃部,叶棠吃力地推开木屋的门。她拖着脚走到院子里的水井边上,用颤抖的手打起小半桶水来。   摇曳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极其憔悴的金发女人。   女人有着玻璃珠似的蓝色眼睛,可惜眼底布满血丝,眼下也是两片浓厚的淤青。她挽在脑后的金发焦枯蓬乱,皮肤白中犯青,眼睛周围和鼻尖上又带着不正常的红,明显是酗酒过度。   春风料峭,叶棠不顾寒冷直接从桶里捧出井水来漱口洗脸。也因此她并没有马上注意到有人大刺刺地闯进了院子里。   红发绿眼,脸上长着一层小雀斑的村妇一见叶棠就像上了舞台的舞台剧演员。她亢奋地领着四、五个衣着各异的村妇过来,用异常高的声音道:“天呐玛丽!你今天又在发什么酒疯?”   叶棠抹了把脸上的井水,缓缓抬头,以沙哑地声音道:“走开,金妮,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根据原主的记忆,叶棠得知面前的红发女名叫金妮。金妮是老村长的孙女,从小就被家里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惯着,很是嚣张跋扈。她的丈夫在娶了她后很快就从老村长的手中接过了村长的位置。而身为骄傲的村长夫人,金妮在村中只用鼻孔看人。   原主和金妮没什么来往,要说交集也不过就是年龄相近罢了。偏偏金妮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找原主的茬儿,今天她会带着身后那群跟班过来,多半也是为了看原主的笑话。   叶棠一句话就让金妮踢到了铁板,沐浴在跟班们的视线中,金妮嘴角抽搐两下,誓要为自己找回场子。   “噢,我亲爱的玛丽,我明白你死了丈夫之后非常担心自己的生计问题。但就算你急着摆脱寡妇身份,想要勾搭别的男人,也不该把你家安吉琳赶进森林里去呀!最近森林里可不太平,听说是出了会吃人的怪物。还是说玛丽……”   用手指绕了一圈红发玩着,金妮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就是听说了那个传闻,才会让你家安吉琳一个人去森林?”   叶棠很少拿语言当刀子,除非对方先起头。   “我的家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倒是金妮,花你收到了吗?”   金妮一怔,随口反问:“什么花?”   叶棠笑了起来,神情里带着同情与讥诮:“你丈夫凯文前天来探望过我和安吉,还送了我们不少的风干野味。我想不能让凯文空手而回,就把安吉採回来的鲜花送给了他。”   风干牛肉?鲜花?   金妮想起三天前的晚上,丈夫确实从地窖里取了些风干的肉出来。她问丈夫这是要做什么,丈夫只含糊地说要拿去送人,还说他明天白天要到镇子上去,晚上不用为他留门。   她以为丈夫这是要去镇上打点关系、与镇上的有钱人攀关系就没有再问,只是事不关己地打着呵欠去睡了。没想到、没想到——   “紫罗兰、火绒草、紫诘草、雏菊、木茼蒿……金妮你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凯文把这些花扎成的花束插在了哪里?”   满意地瞧着脸色惨白的金妮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手却不停地发抖,叶棠双手一摊,旋即往回走去。   “没关系,你可以站在我家院子里慢慢地想。恕我先失陪了。”   “……”   金妮咬着牙齿,差点儿没让牙龈崩出血来。   ——所以她从来都讨厌玛丽!她不过是个从小就死了父亲的杂-种,凭什么长得比她高、皮肤比她白、腰肢比她细,就连脸都生得比她好看!   村中的男人在玛丽结婚前就没有一个不往她身上瞟的,凯文也是……如果她祖父不是村长,当初凯文说不定也不会与她定下婚约,而是会去追求玛丽!   最可气的还不是这些。玛丽那副仿佛什么都知道的嘴脸才是最让她厌恶的东西!——玛丽早看穿了凯文会欺骗她!她还在人前揭穿了这个令她蒙羞的事实!   “花——”   咬牙切齿地挤出声音,在脑中排查着有可能勾-引了自己丈夫的小贱-货。金妮转过身去,笑容狰狞地瞪视着自己的小跟班们。   除她之外,和她丈夫最常见面的就是陪在她身边的这群绿叶们。那束她没能得到的花,兴许就插在这群贱-货中某人的家里。   “我渴了,我想喝茶。我现在就要到你们的家里去叨扰,你们不会介意我向你们要一杯茶喝吧?”   “当、当然不会介意……”   “我家里还有今天早上才烤的姜饼,配茶正合适!”   金妮在这个村子里就是法律一般的存在。被金妮身上的凶狠劲儿吓到,跟班们纷纷赔笑迎合着金妮的话。   回到原主家中的叶棠并不关心金妮与她的跟班们。她用眼睛四下寻找着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很快,她发现了一把挂在墙上的猎-枪。   这个身体的原主名叫罗斯玛丽·詹宁斯,是个一个月前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玛丽的丈夫亨利是个木匠,承袭父亲手艺的他在父亲老亨利死后就成了村中唯一的木匠。   木匠活计赚不了多少钱,时不时还有人用物资来抵现金。好在村中没有和亨利竞争的同行,玛丽与丈夫生活得还算滋润。结婚的第二年十九岁的玛丽就生下一个女儿,女儿被她祖母取名为安吉琳。   安吉琳今年六岁了,谁想安吉琳的六岁生日才刚过完一周,上山伐木的亨利就被发现死在了森林里。   这个可怜的男人似乎是一脚踩空,从坡上摔了下来。他的脖子撞到了下方的树干,当场就一命呜呼。   玛丽与大自己五岁的丈夫感情很好,她无法接受丈夫的英年早逝。亨利死后她终日以泪洗面,又为了抹平伤痛开始借酒浇愁——家里有不少村人拿来抵木工钱的葡萄酒。这些葡萄酒有些是老亨利还在做木工时就收下的,放到现在已经是陈酿。   玛丽成天烂醉如泥,活得浑浑噩噩。半个多小时前她接到母亲捎来的口信,得知独居的母亲病了。于是她醉醺醺地叫来了女儿安吉琳,让安吉琳把家里最后一块鸡蛋糕带去给住在森林里的祖母。   探病礼物只有一块鸡蛋糕实在是寒酸了些,玛丽想了想,又塞了一瓶葡萄酒到安吉琳手上挎着的篮子里。   “告诉祖母,酒是万能药……不管是发烧还是感冒,喝杯热酒都能治好的。”   醉鬼玛丽咕哝着,也不知道是解释给女儿听,还是试图说服自己自己给病人送葡萄酒这个行为没问题。   “知道了妈妈!”   懂事的安吉琳用力朝着玛丽点头。她去披上了祖母送她天鹅绒斗篷。   那斗篷红得像盛放的玫瑰,红得像熟透的草莓,红得像鸽子的鲜血,安吉琳那鲜红的背影就是玛丽最后的记忆。   拍掉猎-枪上的落灰,检查过猎-枪与猎-枪里的火-药,叶棠扛枪在肩头,一把撕开了自己的长裙裙摆,把裙摆系到大-腿处。   她穿的玛丽不是别人,正是童话故事《小红帽》里小红帽的亲妈。   是让女儿独自出门,间接导致女儿与母亲差点儿葬身于狼腹的大罪人。   在童话《小红帽》中,猎人碰巧路过祖母家,机敏的他剪开了睡着的大灰狼的肚子放出了小红帽和祖母,小红帽则往大灰狼的肚子里填上石头,祖母缝上了大灰狼的肚子。醒来后口很渴的大灰狼挺着沉重的肚子去井边打水喝,结果掉进井里淹死了。   坏人有坏报,善良的人们以智慧战胜吃人的怪物。作为童话的结局,《小红帽》无疑是happy ending.问题是:现实里没有被大灰狼吃进肚子里还能活着的人。   与其坐等猎人凑巧解救小红帽与她的祖母,不如自己亲自动手让大灰狼没法靠近小红帽来得实在。退一万步讲,哪怕小红帽与祖母在大灰狼肚子里还能活个好几小时,叶棠也不愿意放一个六岁的孩子和一个生病的老妇人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密闭空间里几小时。   是的,她要去救小红帽。要在原主的妈被大灰狼吞掉以前先收拾了那只巧舌如簧的畜生。   以成年人的脚力,从村子走到原主母亲的家大约需要半个钟头的时间。以小红帽的脚力与体力,她应该已经到了半路上。这就是说,小红帽差不多该遇上大灰狼了。   叶棠加快了脚步。   村口有几个闲汉正一边啜饮着小铁罐里的葡萄酒一边在发自家婆娘的牢骚。看见不顾仪态露出白嫩长腿的叶棠,几人都吹起了口哨。   “咻咻——”   “好白的大-腿啊!玛丽你这是想通了,决心要忘掉你那死鬼丈夫了吗?哈哈哈——”   “对对,装模作样的人最无聊了!玛丽你这么年轻,想要钱完全可以‘身体力行’地赚嘛!我们可不介意帮你的‘忙’!”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中,闲汉们冲着叶棠张开双臂,一派等着叶棠扑进他们怀里的样子。当然了,就算叶棠不扑进他们怀里、想躲开他们,他们也会扑上前去,抓住叶棠。   叶棠猝然停步。她取下背上的猎-枪握在手里,眯起一只眼睛就瞄准了闲汉们。   ——这可巧了不是?这把猎-枪她没有用过,猎-枪的性能与状态她一无所知。她确实需要靶子来试试这把猎-枪,而这些人正好撞了上来。   “我数到三就开枪。”   闲汉们只看清了叶棠的白大-腿,却没注意到叶棠背后背的黑猎-枪。等被叶棠用猎-枪指着,这才都是一愣。   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其中一个闲汉故作镇定地上前两步,猥琐地调笑道:“玛丽,枪可不是玩具。来我这里,我这里有更适合女士玩的枪——”   咔嚓。   清脆的上膛声让闲汉油腻的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   叶棠好整以暇地勾唇。   “三。”   砰!   枪管右后方的点火装置被叶棠扣下扳-机的瞬间,弹簧机构让燧石与火镰撞击生火,点燃火镰下方药池内的火-药。火-药使子-弹从枪管中飞射而出。   为首的闲汉眼睁睁地看着叶棠开枪,跟着右脸颊上一片灼烧般的刺痛。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立刻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噢,我是第一次用猎-枪。看来准头还不是太好。放心吧,下一次我一定会瞄得更准一些。”   闲汉一抬头就瞧见了笑着拉动枪栓的叶棠。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用同样的步-枪当猎-枪。这种步-枪一次可装填五发子-弹,每射出一发子-弹,只要拉动枪栓就可以再射出下一发子-弹。   “疯、疯子!!”   “疯女人!玛丽你这个疯女人!”   “玛丽疯了!”   被叶棠的气势所慑,闲汉们一哄而散。跑路时还不忘辱骂叶棠两句。   不想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闲汉们被悬挂在村口用以指路的木牌给砸到了脑袋上——方才擦过为首闲汉脸颊的那颗子-弹也擦过了村口悬挂指路木牌的绳索。闲汉们一跑,本就只连着最后一点的绳索顿时断裂。人在木牌下的闲汉们也就被一连串的木牌砸了个眼冒金星。   把猎-枪背回背上,从闲汉们的身边走过。叶棠活动了两下手臂,尽力让自己走得快些。   这具身体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她刚才瞄准的时候手指一直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眼睛看东西也带着一层朦胧。这不是一时醉意造成的,想来原主已经有酒精中毒的症状。   平和从容的心态与健康正常的身体通常是二位一体。要想过好日子,就不能坐视不管差劲的身体状况。叶棠想等她解决了大灰狼,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让这具连血液似乎都散发着葡萄酒味的身体排出酒精的余毒。   春天的森林,日头没有多毒。叶棠努力整理着原主的记忆,小跑了不过五分钟就开始气喘吁吁。   看来她还需要增强基础体力。   这样柔弱的身体可没法保护自己和小红帽——她一个寡妇,一旦表现得软弱可欺就真的会被人欺负到头上。金妮也好,那些闲汉也罢,她不可能一直用猎-枪解决问题,也不可能时时都带着猎-枪,让猎-枪里永远都有子-弹。要想保护好小红帽和自己,她的拳头必须和她的心一样硬。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感谢开文前就投雷的早上好与六分之一间。   感谢每一位看正版的仙女。爱你们~   接档文《女配不讲武德[快穿]》求预收!   小可爱们收了吃不了亏上不了当,还能在开文的第一时间看到文哦! 第2章 小红帽的亲妈2   思忖间叶棠已经远远地看到了一大一小两道人影。两道人影贴得很近,其中一道细小的人影没往前两步就弯下腰去,看起来是在采-花。   是小红帽。   “看吧?我没说错吧?这附近的鸟叫特别好听,不听就是浪费!这周围还都开着美丽的鲜花,你要是能摘些美丽的花给你祖母,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话的高大人影穿着人类的服装,但长了一颗硕大的灰狼脑袋。   他胸前奶油色的长毛和外侧灰里侧白的尾巴一样暴露在空气里。长腿把人类的长裤绷得和七分裤一样,过于壮硕的胸膛撑得只有一颗钮扣的超大码深蓝色马甲都显得拘谨,马甲里头的白色衬衫更是只能扣上最下面的两颗扣子。   “嗯!”   小红帽采了一枝紫罗兰,站起身笑靥如花地对大灰狼点头。她很快在大灰狼的身侧看到了另一朵开得极为鲜艳的紫诘草,又朝着紫诘草跑了过去。   这里采几朵花,那里采几朵花。小红帽发觉自己采得花双手都拿不下了,这才暂时停下采-花的动作,把花往篮子里放。   瞧着小红帽毫无防备的身影,惬意地摇着尾巴,大灰狼用人类青年一般低沉又浑厚的磁性美声问:“说起来,披着红披风的小姑娘,你不是说过你的祖母一个人住吗?她住在哪里?”   “她住在三棵大橡树下!只要看到前面的胡桃林,再在胡桃林里找到大橡树,我就能找到祖母家了!”   “胡桃林与三棵大橡树啊……”   大灰狼满意地笑着,又对小红帽说:“哦你看!那朵花开得怎么样?”   “哪里?啊!好美的花!”   小红帽顺着大灰狼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盛放得极美的鸢尾花。于是小红帽又快步跑向了鸢尾花。   托四周都是树、小红帽又不停奔跑走动的福,拿闲汉测试过猎-枪有效射程范围的叶棠顺利地悄然潜伏到了大灰狼身后的视野盲点。等到大灰狼与小红帽说话,叶棠毫不犹豫地举起猎-枪,扣下了扳-机。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会两腿直立走路还会字正腔圆说人话的狼人。但这不妨碍她只用半秒钟就敛起愕然的情绪,并在确定此狼人就是“大灰狼”后开枪。   呯!   尖尖的三角耳朵抖动了两下,就在猎-枪的子-弹即将击中大灰狼脑后勺的一瞬,大灰狼矮身一滚,竟然头皮擦着子-弹硬是躲过了这突然的一击。   叶棠眯细了眼睛,她干脆不再隐藏身姿,直接从森林中冲出,边跑边上膛,并用猎-枪指向了大灰狼。   “妈、妈妈……?”   小红帽被枪声吓得把手里的篮子摔到了地上。葡萄酒应声而碎,小红帽愕然地瞧着叶棠闪身到她的面前,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野。   “安吉,不要看。不要从我身后离开。”   叶棠说着就又朝着大灰狼再开一枪,头顶的毛焦了一撮的大灰狼再次闪躲,然而这次开枪的叶棠距离他更近,他躲过了致命伤,耳朵却被子-弹擦掉一小块,鲜血顿时长流。   “等、等等……!!”   野兽的本能远比人类的要强。被叶棠的气势压倒,即便大灰狼知道人类的猎-枪通常只有五颗子-弹、只要自己再躲掉三颗子-弹面前这个憔悴又虚弱的人类就不会再有抵抗的能力,他的本能还是警告性地在他脑内描绘了一幅自己在猎-枪下肝脑涂地的景象。   “这位夫人,请您等等——!”   “是‘女士’。”   叶棠随口纠正,再度拉动枪栓。   上膛声清脆地传进耳朵里,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已经弄得有些狼狈的大灰狼从头皮麻到尾椎骨。   “这位女士请您等等我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叶棠眯眼,眼中带着轻蔑:“人?”   “……狼、狼!我不是什么坏狼!请相信我!”   泥地上的大灰狼连连摆手,高大的身躯憋屈地缩成一团,还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相信?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就因为你会说人话,会摆出狗一样可怜的眼神吗?”   叶棠的手指始终放在扳-机上。   “妈妈——”   小红帽细弱的声音在叶棠的身后响起,她能感觉到两只小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朗先生真的不是坏蛋!他看我一个人走在森林里,特意过来保护了我一路!他还教了我让祖母高兴的方法,我——”   朗先生?一只叫“朗”的狼?谐音梗要扣钱的。   “安吉,天上不会掉馅饼,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你怎么知道这只狼一路护送你不是为了问出你祖母的住处,好去吃了你祖母呢?”   看见叶棠身后的小红帽站起身来为自己说话,朗原以为叶棠会因为在意女儿而一时大意让自己找到能逃走的机会。然而他马上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有破绽的人类。明明是身材不及他一半大的柔弱女性,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却令他动弹不得。   还有那双眼睛……那双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他的皮毛与骨肉,看进他的灵魂。他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只觉得像被扔进了冬天的河里。   尖尖的三角形耳朵耷拉了下来变成了飞机耳,叶棠听见朗垂死挣扎地辩解道:“不是的女士、真的不是的!我确实想从这披着红斗篷的小姑娘那里问出她祖母家的位置,但我从来没想过吃掉她的祖母!请相信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只是想——”   叶棠的手指扣着扳-机就要按下去。   “住手!!!”   “安吉!蹲下!!”   一道黑色的小影子猝不及防地从森林里蹿了出来。叶棠拧眉,转动身体挡住探出头来的小红帽,枪口却没有转移——以这把猎-枪的射速还有她现在用的这具身体的运动能力,她是没有办法一口气连续击杀两个目标的。   面前的大灰狼离她更近,大灰狼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那小影子她的动态视力看不清是什么,很可能只是虚晃一枪。她一旦移动对准大灰狼的枪口,这才是真的中了对方调虎离山的计策。   既然对方的目标是解救大灰狼,那只要她看死大灰狼,优势就始终在她这边。   出乎叶棠意料的,那黑色的小影子并没有往她扑来,反倒是扑到了大灰狼的面前,挺起小小的身板儿,大大的伸开双臂,挡在了叶棠的枪口与大灰狼朗之间。   “不要伤害哥哥!哥哥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一家才会想着去偷离群索居的人类的!!”   大大的眼睛湿-漉-漉地流着泪。只比小红帽安吉琳高一个头的小狼人明明抖个不停,却倔强地用身体试图保护自己的哥哥。   “休!你在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去吸引人类的注意力,你潜伏在森林里不要露面!一旦我失手了你就快跑!带着本他们一起跑!跑到没有人类的地方去!”   朗试图把弟弟抓回自己的身后,可惜休一点都不听话。他吸吸鼻子,朝着手握猎-枪的叶棠就跑了过去。   “要杀就杀我吧!反正我们的家园也被人类夺走了!没有吃的我们迟早都是饿死的命运!我死了说不定弟弟妹妹们还能多活两天……!”   “休——!!”   弟弟在自己眼前送死,朗满目是泪地朝着弟弟伸出爪子。在他绝望而惨烈的哀嚎声中,叶棠放下了猎-枪。   她打算杀死大灰狼是因为大灰狼威胁到了小红帽与祖母的生命安全。但她并不是认定一件事就不分青红皂白一意孤行的人。   方才这两只狼人说了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她很有兴趣听听与童话内容不尽相同的这个世界的现实。   “偷?被人类夺走家园?没有吃的?你们两只能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嗷?”   “呜?”   一大一小两只泪眼汪汪的狼同时愣住。   ……   朗和休把两个人类带回山洞,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朗被其中一个人类用猎-枪指着后脑勺,不得不将人类带回山洞的时候,本、米米、琪琪三只幼狼都被吓傻了。   “——你看,女士,我没有说谎。就在那里,那座山是我们原来的家。”   小小的山洞远远地对着被挖成斑秃的山头。朗尖尖的指甲指着树木被砍伐了个一干二净,堆在一边。整个山腹被挖开一个黑漆漆大洞的地方。   “一个月前,一个贵族老爷带着很多人来了。这些人到处敲敲打打,四处挖坑。我们狼人在四百年多前和人类签订了和平条约,之后就一直住在深山老林里从不出来……你们人类应该知道,我们狼人的听觉和嗅觉都在你们人类之上。人类侵入我们的家园,闹得我们睡不了觉也打不了猎,人类身上的气味又特别的……”   朗说到这里有些尴尬。他及时住了嘴,但他喉头无意识地滚动出卖了他。叶棠能理解他的生理反应。毕竟她闻到烤鸡烤鸭的味道也会咽口水。   “所以你们袭击了人类?”   “没有!绝对没有!是人类袭击了我们!”   休生气的叫着,尾巴毛直接全部炸开,獠牙也露了出来。朗揉了揉休的脑袋,他安抚着弟弟妹妹们,对叶棠道:“就在前几天,贵族大人带来的人非常兴奋地对贵族大人说他确定我们的家……这座山里埋着一种叫‘煤’的东西。”   “那些人类把我们从我们的家里赶了出去!他们砸毁了我们的家!烧毁了我们储存的所有食物!吓跑了所有的猎物!还、还——”   休泣不成声,豆大的眼泪不停往下掉:“还打死了不肯从山里出去的爷爷奶奶们……”   无视黑洞洞的枪口,朗无言地蹲下-身,用力抱紧了弟弟。其他几只幼狼崽似乎还不会说人话,围过来抱着哥哥也只会“嗷呜”、“嗷呜”地用鼻头蹭他,舔舐他脸上的眼泪。   “……”   叶棠放下了指着朗后脑勺的猎-枪。   不是因为她被这一家子狼人给打动了。而是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大灰狼的目的是吃人,小红帽不够他们一家五口分食,所以他才套小红帽的话,问出了落单祖母家的位置。那么在大灰狼从小红帽嘴里问出下一个猎物的所在地之后,他就应该对小红帽下手了。   不计较童话的逻辑性,只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大灰狼骗小红帽深入森林,自己先去吃掉祖母,再伪装成祖母等着小红帽上门其实是缺乏效率的——谁能保证小红帽去采-花之后不会转头回家,不会在路上遇到靠谱的成年人,不会被其他的狼先吃掉呢?   大灰狼完全可以在问到祖母家的具体地址后就先袭击小红帽。哪怕这只大灰狼有“好吃的东西要留到最后吃”的信条。他也可以带上晕厥的小红帽去祖母家,先吃祖母,再吃小红帽。   但是刚才在森林里,朗在问到小红帽祖母家的地址后并没有对小红帽动手。   结合休的话,认为朗问小红帽她祖母的家在哪里是为了去偷盗食物,他本人……不,本狼并不打算袭击人类这种推论比朗的目的是吃掉小红帽与她祖母的推论要更站得住脚。   “明白了。”   在年仅六岁的孩子面前开枪打死她对其充满好感、身世又悲情的活物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教育。   但叶棠并没有把猎-枪背回背上。   “今天我就当你们说的话是真的,放过你们。”   朗因为叶棠的话大喜过望,他的飞机耳刚微微竖起,就听到叶棠用冷酷无情的声音宣布:“可要是你们胆敢去袭击我的母亲、这孩子的祖母。我一定会把你们一家从山洞里一只只拖到外面,再把你们送进地狱。”   一大四小五只狼,每一只都头皮发麻。朗和弟弟妹妹们抱成一团,五只毛绒绒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安吉,把篮子里的鸡蛋糕拿给他们。”   “好的,妈妈!”   安吉琳打开盖篮子的餐布,叶棠这才看到那块鸡蛋糕早已被葡萄酒浸湿了大半。   她吐了口气,从安吉琳手里拿过篮子,径直把篮子扔给了朗。   “将就吃吧。虽然少,但好歹也能吃。明天在这里等我,我还会过来。”   “女、女士……?”   抱着还在渗葡萄酒的篮子,朗与弟弟妹妹们满脸都写着问号。   “与此相对的是,我要你们发誓不会去袭击人类,不会去偷盗人类的食物,抢劫行人。否则——”   叶棠的威压下五只毛绒绒再次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那模样比宠物还乖巧。   “那我们走吧,安吉。”   一手持枪,一手拉起安吉琳的手,叶棠带着安吉琳离开了洞窟。安吉琳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洞窟里的五只毛绒绒。   洞窟内光线不好,在洞外安吉琳只能看到五双鬼火幽幽的绿眼睛。一直不知道害怕的小姑娘这时才被那十团绿光吓得抖了抖,她不安地仰头去看叶棠,张了张嘴想说些道歉的话,却又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知道妈妈一个人带着她不容易。她知道妈妈如果没了她能够生活得更惬意。她都知道,因为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在这么说。   她明明想要好好表现的,想要告诉妈妈她可以不做累赘的。可今天的事情让她明白:她确实是个累赘,是个废物,是个没用的孩子。她不光没听妈妈-的话只走大路,路上不耽搁。还理会了陌生人,告诉了陌生人祖母家的地址……   她非但没有把鸡蛋糕送到生病的祖母手里,她甚至打碎了妈妈让她拿去给祖母的葡萄酒……!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做错了事情,只会拖妈妈后退的坏孩子哪里有哭的资格?   “——安吉、安吉琳?你是不是累了?要我背你吗?”   发现小红帽一路都低着头的叶棠停下了脚步。牵着她的小人儿回过神来,立刻抬头对她甜甜地笑。   “妈妈我没事!”   叶棠好歹也穿过别人的妈。在那个世界里原主的女儿差不多已经是成年人了,但这并不妨碍女儿对着妈妈流露出同样的眼神。   那是压抑着抱歉,害怕自己被讨厌、被嫌弃的眼神。   松开安吉琳的手,看着安吉琳在一瞬间露出“不要抛弃我!”的乞求。叶棠在安吉琳的面前蹲下,背对着安吉琳招了招手。   “上来吧。”   安吉琳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迈着小短腿上前,扑到了妈妈-的背上。   “安吉,你今天也做得很好。”   “妈妈……?”   “之前你给妈妈采的花都很漂亮,今天你给祖母采得花也非常美丽。”   原主这一个月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女儿的存在。她没有夸奖过女儿也就算了,每天都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她甚至没理会过女儿几次。   小小的女儿不懂要怎么安慰失去了丈夫的妈妈,她只能每天都采些鲜花回家,希冀妈妈看到漂亮的花儿能够心情好些。叶棠一握住安吉琳的手就发现了:这个失去了爸爸的小姑娘采-花采到手上都起了水泡与倒刺。   而小姑娘的亲妈并没有发现女儿的心意。放弃育儿的她只当女儿每天都是没心没肺地出去玩,又想到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惦念着死去的亡夫,更加伤心。在伤心的同时也更加的依赖酒精——   “安吉,妈妈以后不会再丢着你不管了。”   脖子上湿热一片,背着安吉琳往家走的叶棠却没有回头。   红色的斗篷下,金发的小姑娘在她背上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无声地哭了一脸泪痕。 第3章 小红帽的亲妈3   大灰狼朗一家躲藏的洞窟与原主的家隔着两个山头。安吉琳受了不小的惊吓,又掉了一路的眼泪,叶棠背着她回到原主的家时她已经扑在叶棠的背上睡着了。   叶棠尽可能小心地放轻脚步,她把安吉琳送回了她的小房间,又烧了点热水拧了温毛巾给满脸泪痕的安吉琳擦了把脸。   间中安吉琳因为叶棠给她擦脸的动作半醒了一次。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眷恋地握住叶棠两根手指不松开。叶棠便耐心地坐在床边为安吉琳掖好被子,等安吉琳完全睡熟,松开了手,才悄悄退出安吉琳的房间。   叶棠从家里找出小半块面包,加水煮成粥状吃了。宿醉的人不能吃油腻的东西,这具身体也不剩让她好好做上一顿饭的体力了。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村子叫亚贝村。这里没有自来水,当然也没有通电。想要水只能去井边打,想做饭只能去烧柴。   但这并不是说亚贝村特别落后。这个世界类似十九世纪的欧洲,到处都是亚贝村这样的村落。人们对生活上的不便习以为常,有钱人用人力来解决日常生活里的繁琐。没钱的人就只能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地操劳。   吃过东西后叶棠休息了一阵子,她用井水填满了家里的大水缸,又劈了两小堆柴出来。   原主沉迷酒精,怠慢的何止是女儿?她的衣服裙子又脏又油,裙摆附近还散发着臭水沟的味道。要命的是这样的脏裙子原主堆了一堆,叶棠一打开她的衣柜就被熏歪了鼻子——她在衣柜里竟然就没找到一件没穿过的、干净的衣服。   幸好原主丈夫的衣服是在另一个衣柜里。原主死后原主只拿了一件丈夫最常穿的外套睹物思人,经常抱着那件外套哭倒在沙发上。原主丈夫的其他衣物倒是整整洁洁地挂在衣柜中,连灰都没有染上。   拿着家里唯一的小半块肥皂,叶棠把原主堆起来的脏衣服脏裙子尽数搓了个干净。   待叶棠穿着原主丈夫的衣裤在院子里晾起洗过的衣服裙子,原主的手脚已经酸胀得不能动弹了。   虽然想做的、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一口气也吃不成个胖子,叶棠痛痛快快地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这便上-床睡觉了。   大概是这一个月没在床上闭过眼的缘故吧,原主与其丈夫的双人床干净到没有使用痕迹,这倒让叶棠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清早安吉琳就醒了。小姑娘睡眼惺忪地下了楼,没想到叶棠已经在厨房忙碌着了。   “妈妈……?”   “安吉,早啊。”   叶棠回过头来朝楼梯上的小姑娘笑了一下。安吉琳立刻“啪嗒啪嗒”地跑下楼梯来,向小尾巴一样黏到了叶棠的身边。   “妈妈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安吉琳一到妈妈身边就嗅到了淡淡的皂香,这是她以前没有在妈妈身上闻到过的味道。……爸爸去世之前,妈妈身上总是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爸爸去世之后,妈妈身上就只有葡萄酒、还有一些古怪的酸臭味了。   村子里的阿姨们因为这个都在笑话妈妈。她好多次想过对妈妈说这件事,又怕妈妈生气伤心,最终还是把话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没有提过一个字。   但是今天的妈妈不一样……虽然今天的妈妈身上没有香水那种甜甜的味道,但这种淡淡的皂香好温柔,温柔得令人鼻子发酸。   叶棠听不到小姑娘千回百转的心声,她揉揉安吉琳头顶睡翘了的头发,笑道:“先去洗脸刷牙,然后过来帮妈妈摆下盘子吧。”   “嗯!”   安吉琳懂事地点头,末了又在叶棠的面前扭扭捏捏,没有马上去洗脸刷牙。   “妈妈……”   “嗯?”   “你今天真好闻!”   害羞地说完,安吉琳一溜烟就跑了。叶棠怔了怔,接着又是一笑。   她是自己有洁癖这才该洗洗,该涮涮。没想到小姑娘马上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变化。看来小孩子远比大人想得要敏-感。   叶棠与安吉琳的早餐是风干野味熬制的清汤与新鲜的烤面包。   昨天晚上睡得早,叶棠天不亮就醒了。原主一个月没下过厨了,村长凯文拿来的风干野味与其他需要炖煮才能食用的风干肉食都被原主丢在地窖里。   地窖的麻袋里小麦粉已经结块,好在没有生霉。叶棠拿小麦粉过过筛,溶了两块黄油兑进小麦粉里。在面团发酵的中途又去切了肉干炖汤。   等面包烤好,诱人的香气从屋内飘往窗外,别说刚洗脸漱口回来的安吉琳被那甜美的香气引得直吞口水,就连还睡在床上的隔壁小夫妻都被那使劲儿往鼻孔里钻的面包香给弄得饿醒了过来。   “安吉,摆好盘子就洗手吃早饭。待会儿我们要去你祖母家。”   “好的妈妈!”   安吉琳动作麻利,她一摆好盘子叶棠就把铁锅抬上了桌,再用木勺连汤带肉盛了两大勺到安吉琳的盘子里。   见到满盘的汤肉,安吉琳惶恐地摆手:“妈妈我用面包蘸肉汤就可以了!肉不用吃的!”   安吉琳一句话说得叶棠想了起来。   以前在这个家里,肉的大头都是给原主的丈夫亨利吃。因为亨利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整个家庭的收入来源。木工活计也很消耗体力,光吃面包是撑不住的。   嘴馋是小孩子的天性,安吉琳以前也干过从锅里偷妈妈煮的肉吃的事情。结果当然是被原主抓住后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然后被教育说肉是只有干活儿的人才能吃的东西。   话虽如此,原主嘴上严厉,实际从那之后就自己节省,把有限的肉都省给丈夫和女儿吃。安吉琳发现妈妈只用面包蘸肉汤,羞愧万分,再也咽不下肉去。此后就跟妈妈一起把肉都省给爸爸吃。   原主丈夫死后,整个家庭失去了收入来源。母女二人是坐吃山空的状态,地窖里的肉是吃一口少一口。   再者原主的母亲、安吉琳的祖母还病着。连生病的祖母都还没有喝上肉汤,也难怪安吉琳这个心思过于细腻的小姑娘没法心安理得地吃肉。   “安吉觉得做家事不算干活儿吗?”   “……妈妈?”   都说“劳动不分贵贱”,家务作为一种耗时耗力的重劳动,为什么婢女、奴仆、钟点工去做就是一门正经的活计,换了家庭妇女去做,同样的事情就会被排除在“工作”之外,甚至是“劳动”之外?   是因为得不到酬劳吗?   如果是因为得不到酬劳,那不就是让人白做工又不给人酬劳的吝啬鬼的错?   她可不是那样的吝啬鬼。她承认家务的价值,也会给做家务的人应有的待遇与报酬。   叶棠拿布巾抹了抹嘴角,她望着安吉琳遗传自原主的蓝眼睛道:“家务也是劳动、而且是重劳动的一种哦。”   “爸爸已经不在了,今后由妈妈来养家糊口。这就意味着妈妈没有办法兼顾养家与家事。当然了,‘兼顾’这个词听起来十分伟大、美妙。但人的体力、精神力是有极限的。想同时做好几件事情,结果往往是哪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妈妈觉得人要有自知之明。做不到的事情就应该承认自己做不到,并且想办法用与他人分担的形式去一个人做不到的事。”   “所以安吉,你能帮帮妈妈么?妈妈希望安吉能与妈妈一起搬到祖母那里暂住,在妈妈出门的时候与祖母一起做好祖母家的家事。”   伸手摸摸安吉琳的小脑袋,叶棠对呆若木鸡的小姑娘温柔道:“况且你还在成长期。不好好吃肉以后可长不成健康漂亮的大姑娘哦。吃吧安吉。面包你可以不用吃完,汤喝不下也可以不喝。但肉一定要优先吃掉。”   小姑娘发了好一会儿怔,这才点头“嗯……”了一声。   “妈妈……安吉很乐意帮妈妈做家事。但妈妈……我们可不可以不搬去祖母家?”   叶棠为安吉琳的发言困惑了一下。   她要送小红帽到她祖母那里去为了安全起见。   原主的母亲伊娃是个非常固执的中年妇人。她特别讨厌亚贝村这个村子,也因此尽管原主从与丈夫亨利订婚开始就劝母亲回到村中居住,可直到现在伊娃依旧独居在森林里。   顽固的伊娃油盐不进。倘若“来村子里照顾安吉琳”这个借口能对伊娃有用,一个月前原主丈夫去世的时候伊娃就该从森林里搬到女儿家与女儿还有孙女一起住了。   事到如今,叶棠相信自己再去劝伊娃,结果也是一样——伊娃是绝对不会回村子里的。   但就算森林里没有多出一窝计划着去行窃落单人类家的大灰狼,伊娃一个人住在森林里也谈不上安全。觊觎落单人类的何止野兽?山贼、混混、村痞……每个世界都有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家伙。   与之相对,叶棠也不认为村子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想想那些关于留守儿童的新闻吧。不少留守儿童还是父母俱全,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呢。   原主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在村中无权无势。家里人又只有一个独自住在森林中的母亲。金发蓝眼的安吉琳毫无疑问是个天使一般的美-少-女。长期让安吉琳一个待在村子里,只怕比让安吉琳一个人去送鸡蛋糕与葡萄酒还来得危险。   更别提村子里还有个与原主不对付的金妮。作为这个村子的活法律,金妮想对安吉琳做点儿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了。   “安吉,你是不是在想去和祖母住就不能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了?”   叶棠温声询问,她得先知道安吉琳是为什么抵触去祖母家住才能想到解决的方法。   “如果是那样……”   然而小姑娘马上就笑了起来:“才不是呢!村子里都是一群幼稚鬼!他们总往祖母送我的斗篷上抹泥巴!我才不想和他们一起玩呢!”   “那——”   “我只是想祖母还病着,要麻烦她照顾我不太好。但是反过来想,我也可以照顾祖母啊!”   握起小拳头,安吉琳充满朝气地道:“妈妈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祖母,尽快让祖母好起来的!”   “那祖母就交给我们安吉好好照顾了!”   叶棠笑着抱抱安吉琳,安吉琳在叶棠的怀中无声地睁大了眼,海蓝色的眸子氤氲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扑在叶棠的怀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妈妈身上的皂香,用力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又是一副小天使般的笑模样了。   叶棠肚子上没长眼睛,看不到安吉琳的一系列表情变化。但她知道小姑娘一定没说真话。只是她也不打算强行逼问。   父母不需要知道孩子的一切,能在孩子的需要的时候给予孩子支持,这就足够了。   “来吧!快吃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   ……   烤面包外皮微焦,内里绵软,还有浓郁的黄油香气。肉汤有野味的鲜香,却没有野味的腥臊。明明汤头的滋味醇厚,肉却半分不柴,吃起来既有嚼劲儿更会渗出汤水来。   安吉琳从来没有吃过这样丰盛而美味的早餐,盘子里的肉汤被她用面包吸得一干二净,她甚至开始觉得那些洒落到桌面上的面包渣可惜了。   叶棠穿越时做过厨师的女儿,亦在这之后成立过食品相关的跨国公司。她与商品开发部门一起研发过新型冻干食品,也因此她清楚如何还原风干肉类的美味。   “这些汤和肉我们就带去给祖母吧。”   “诶?”   安吉琳眨了眨她的蓝眼睛,她还以为妈妈会把家里的风干肉类拿一些去给朗先生一家。   “那朗先生他们——”   升米恩,斗米仇。直接施舍他人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把肉拿去喂狼,这是想把狼喂壮了,喂得贪心不足了直接把她吞下肚?   叶棠才不会干这种傻事。   蹲下来摸摸安吉的头,叶棠道:“好孩子,朗先生他们一家需要的不是肉。纵使今天我们能拿肉喂饱他们,明天呢?后天呢?若是我们家自己都没东西吃了呢?”   安吉琳若有所悟:“我懂了妈妈!朗先生需要的是工作!”   “答对了!”   叶棠笑着牵起安吉琳的手,带着安吉琳走出了家门:“我的女儿真聪明!”   鲜少被夸聪明的安吉琳顿时涨红了一张小脸,她脸上的红比她披着的斗篷颜色更鲜艳。   母女俩一路有说有笑,倚在门边的金妮却是气得咬起了拇指的指甲。   她没在跟班的家里找到叶棠所说的花,她又让跟班们去村子里其他人的家打探花的事情。   结果整个村子来来回回绕了几圈,一个看到过叶棠所说的花束的人都没有。   金妮的跟班之一,柯娜提醒金妮说叶棠有可能是在撒谎。金妮这才如梦初醒——确实。自己的丈夫与自己休戚与共,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丈夫,而要去相信区区一个玛丽呢?   玛丽口中的花束不过就是她这个贱-人为了脱身随口编造出的谎话罢了!   她再也不会相信玛丽了!再也不会!   ……   伊娃一开门就被风吹得咳嗽了几声。   叶棠连忙让安吉琳先进屋,自己在后面关上了门。   “……你说什么?”   坐在摇椅上听女儿说了她的来意,不得不说伊娃实在是对女儿非常失望。   “母亲,就像你听到的那样,我决定自己去赚钱,自己去养家糊口。”   “荒谬!太荒谬了!你一个从来没有出门工作过的女人,你怎么能养家糊口?你又拿什么去养家糊口?”   伊娃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不想头一晕,整个人看着就要摔回椅子上。   “祖母!”   安吉琳惊叫一声,叶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伊娃。   “你、你……!”   被叶棠扶坐到椅子上,伊娃急得脸色发白,又气得颊上泛红。   在亚贝村,没有人愿意给一个不祥的寡妇工作。也不会有人愿意让不祥的寡妇进自己家的家门,接触自己的家人。   寡妇如果不愿意再嫁,而是执着于工作,那她能做的工作只有一样,那就是:女支女。   伊娃也是年轻时就死了丈夫的女人。与女儿一样,她也没有能够继承丈夫事业的儿子,唯有一个美丽的女儿。   也因此她比谁都清楚亚贝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的男人都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打量寡妇。   伊娃比女儿幸运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她的丈夫去世时女儿已经接近成年。且玛丽与亨利早已两小无猜,只等着玛丽成年就能与亨利订婚。   如今灾难一脉相承地传到了她女儿的头上。玛丽很快就会像当年的她一样在屈辱中撞得头破血流。而她身为玛丽的母亲,实在是不愿意看见女儿满身是伤,又或是破罐子破摔地的样子。   “玛丽,我不允许——”   “母亲,我心意已决。”   叶棠捡起掉在地板上的毛毯,拍了拍灰,重新盖回伊娃的身上。   她口吻柔和,声音温软。   唯独那一字一句间的气魄巍若高山,坚若磐石。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包括您。” 第4章 小红帽的亲妈4   “哥哥……你说那个人类、她真的会来吗?”   十二岁的小狼休垂着遗传自父母的灰色尾巴,坐在山洞口远眺出去。   对面,被人类开了洞的山腹上熙熙攘攘。一些朗与休都没见过的生面孔男人们一早就拿着锯子、扛着工具箱从山下走到山腹。并在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了山腹附近被伐倒后堆成一堆的大树。   他们把大树切割成固定大小的木条,又将木条粗略刨光。那些被刨光的木条被人用手推车送进山腹中,不一会儿山腹里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响动。   年纪小的本和双胞胎米米、琪琪还在睡。朗拿薄毯给三个小狼崽盖了盖耳朵。   “或许、会来吧。”   像是怕惊动了弟弟妹妹们,朗的声音很轻。   洞口的休却猛地回过头来。他覆满绒毛的年幼脸庞上带着与他实际年龄相去甚远的凶狠表情。   “那哥哥,你说她会不会带着许许多多的人类一起来,像侵入我们的村子、杀掉爷爷奶奶们的那些人类一样,把我们当成畜生杀死?”   朗的肩头用力一震。他的眼前无可抑止地浮现出被火焰还有黑烟吞没的村子,他那长着奶油色长毛的耳朵里也似乎再次听到满是哀嚎的地狱叫唤。   “我们就不该在这里等那个人类!我们昨天晚上就应该逃走!”   休的声音骤然提高,本和双胞胎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地用肉垫揉着自己的眼睛。   “休,我们昨天已经答应了那位女士,会等着她过来。你想言而无信吗?”   “先言而无信的是人类!!村子都没了哥哥你还要相信人类的话!?”   “休,你冷静一点。”   朗微微拧起了眉头。昨天晚上休偷溜出洞窟过,因为休回来时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气味,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到。   但今天休的情绪很奇怪。这让朗深深呼吸,再一次嗅起了休身上的味道,进而试图推断出休昨晚究竟去见了谁。   休身上的味道都是熟悉的味道,休见去见绝对是朗也认识并十分熟悉的狼。   “休,昨天晚上你——”   “我去哪里去见了谁不需要哥哥你管!”   马上就发现哥哥意图的休大声怒道,他那模样充满了用于掩饰的虚张声势。   兄弟大战眼看着一触即发。   “哎呀?我来的不是时候,你们正在忙?”   “呲溜”一声,叶棠的声音在休的背后响起。正与哥哥对峙的休被吓得灰毛倒竖,心脏都差点儿从长嘴里蹦出。在山顶上设了顶绳,顺着顶绳滑下来的叶棠倒是好整以暇,身体微微一荡就跃进了洞窟,双脚踩定在了地上。   “你、你……!”   用尖指甲指着叶棠,朗也被突然出现的叶棠吓得不轻。   “有什么好吃惊的?昨天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让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会过来的。”   叶棠一边说一边取下腰上自制的安全绳。   从亚贝村到这里足足要翻两个山头。叶棠现在所在的国家又不是四处修路的基建狂魔国。不比兽道好的山路非但泥泞狭窄还一路十八弯,这对叶棠现在用的这个身体很不友好。早上先送安吉琳去了伊娃家的叶棠要是老老实实靠步行,只怕要到午后她才能到达朗一家所在的山洞。   可这个山洞并不是叶棠的终点,叶棠还要带着朗一家去亚贝村。于是出于省时省力的考虑,叶棠早上清点地窖物资的时候顺便也整理了原主家里的鸡零狗碎,从中找到了自己能用得上的工具。   她带了榔头,还带了斧子。她在山顶找到大树,带起手套把麻绳栓在大树上栓紧栓牢,再用铁钉固定一遍。跟着就握住麻绳,从山顶跳滑了下来——昨天叶棠被朗带来山洞的路上叶棠就目测过山体的高度。   亚贝村前面的森林长满了适合搓拧做麻绳的野草,麻绳在亚贝村便宜到不需要刻意用钱去买。叶棠只花了一小瓶葡萄酒就换到了足有手腕那么粗的超长麻绳。   麻绳重归重,还磨得扛着麻绳走的叶棠肩膀咯吱窝附近一片生疼。但其回报也是肉眼可见。徒步至少一小时、甚至一个半小时才能翻过的山头,叶棠只用不到十分钟就翻过了。   “走吧。”   “去、去哪里?”   朗目瞪口呆,说话也结结巴巴。   叶棠对他回以一笑:“亚贝村。”   ……   “人类很危险,成群的人类更是充满了攻击性,永远不要靠近人类的村子。”——狼人的村子里始终流传着这样的话。哪怕父母是亲人类派的朗,对于人类群居的村子也充满了恐惧。   这也是他下定决心去为弟弟妹妹们打家劫舍也只敢选落单人类家的原因。   “我、我们不用遮住耳朵、尾巴和……”   朗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长长的大嘴。他知道人类都害怕他们的“血盆大口”。   “……脸吗?”   “不用不用。不如说你们保持这样就好了。”   前面带路的叶棠一脸没有防备的笑,跟在她后面的休只觉得既烦又恼——这个人类不仅让哥哥和他跟着她走,还让本和米米琪琪也一起来。   她想做什么?她不会是真的想杀了他们吧?……那她昨天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一家?难道说真就像格雷伊说地一样,她是想剥了他们的皮、拆了他们的骨、把他们的肉拿去吃,一点儿也不浪费。可她一个人做全部这些事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她一定会叫来她的同伴们……今天她没有带同伴来,那是为了要把他们一家引到人类的村子里去——   尖尖的爪子从灰色的长毛中探出。休的杀心越来越重。   “对了,”   叶棠突然停步,休立刻将爪子藏到了身后。朗瞧见了弟弟可疑的举动,干脆黏糊到叶棠的身边,有些轻浮地从她身后虚揽住她。   本来要解释今天自己打算让朗一家做什么的叶棠微微眯眼,看向了虚揽自己的强壮胳膊。   狼人的身材健硕而精壮,哪怕隆起的肌肉上还包覆着一层厚厚的皮毛,皮毛外头还像模像样地穿着人类的衣服,那种精悍的野性还是喷薄而出,欲盖弥彰。   “你做什么?”   “我只是想称赞女士,”   拉起叶棠的手,在叶棠的手背上烙下一个带着毛绒触感的轻吻,朗轻浮地眨眼道:“女士您今天容光焕发,比昨日还要美丽。”   昨天宿醉未醒蓬头垢面,今天洗过了澡,又换了方便行动的男装,人比昨天看起来精神是应该的。叶棠没把朗的彩虹屁当一回事,抽回手礼貌应道:“谢谢,你的口音也很好听。”   尖尖的两只三角形耳朵抖了抖,学了那么多年人类的语言,却从来没被夸赞过口音的朗有些脸热。好在他满脸是毛,也没人能看出他脸上的害羞之色。   ——除了休。   同样是狼人,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休难以置信地瞪着被人类女人一句话就哄开心了的哥哥,心中除了埋怨,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叶棠不排斥与朗说话,朗说什么她也就回他几句。朗则不着痕迹地夹在弟弟与叶棠中间,一路上还不忘照顾下头最小的三个弟妹。本和双胞胎都还小,走了一段路就又困了。朗就自己抱着双胞胎,让休抱着本。   休一路上都没找到给叶棠致命一击的机会,怀里多了一个本就更别想出手了。   说话之间,亚贝村已经在一人加五只视野所及的地方。   看见人类的村落,休顿时毛骨悚然。然而他想象中人类拿着锄头大棒从屋子里跑出来包围他们一家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倒是几个刚从河边洗衣服回来的村妇看见大灰狼朗一家吓得丢下手里的洗衣盆就尖叫着跑回了家里。   休刚放松了一丁点儿的肌肉又紧张地鼓了起来。他想着下一秒绝对会有人类男子拿着武器从那些女人们藏进去的建筑物里跑出来,对他们一家围追堵截。   结果还是没有。   非但如此。叶棠居然眼珠一转,回家拿了点东西就带着朗一家去敲其中一户刚被村妇砸上门的人家。   “茉莉,我是玛丽。”   叶棠敲了几下门,也不管没有半点儿声息的门内名叫茉莉的村妇是不是捂着嘴巴大气也不敢出。她近乎自言自语道:“我们亚贝村附近搬来了新邻居。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朗先生一家。”   “朗先生一家想与你问个好。”   门的那边,金妮跟班之一的茉莉已经小声啜泣着快哭出来了。朗那小山一般的身材,巨大的嘴巴以及瞪着她像是要手撕了她的凶恶的眼神(茉莉的主观见解)都让她十分恐惧,她非常想朝着门外尖叫:“滚开!”却又因为恐惧而没法出声。   叶棠等不到茉莉的回应,她也不着急,而是不徐不疾地轻缓道:“茉莉,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友善地对待刚搬来的新邻居吗?刚搬来的朗先生一家现在有个很大很大的困扰……他们一家是因为没有办法解决这个困扰才到村子里来的哦。”   ……那就是说,只要解决了这个“困扰”,那可怕的怪物就会离开了?   茉莉滴答着眼泪想。   果不其然,叶棠道:“你看,朗先生一家也不想给我们造成困扰。只是朗先生一家人生地不熟,暂时没法打猎,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买食物,所以才只能饥肠辘辘地来我们亚贝村求助。”   叶棠递了个眼神给朗,朗立刻意会。   “噢,这位尊敬的夫人。请您原谅我们的打扰。只要能买到够我们一家吃饱的肉,我保证我与我的家人立刻离开,不再打扰您的清净。”   真的吗?   茉莉瞧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熏肉,心里激烈地权衡了起来。 第5章 小红帽的亲妈5   吃亏和恐惧分别放在天平两端,天平很快就朝着恐惧倾斜了下去。   茉莉没多久就将木门打开了一条缝,几乎是用丢的扔出了一块品相还算不错的熏肉。这块熏肉被朗长臂一伸就抓在了爪子里。   看见朗那下意识从肉垫里伸出的尖利指甲,茉莉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心惊胆颤地丢下一句:“我、我们家只剩下这么多熏肉了!”跟着就想关门。   哪知叶棠的反应比她更快,她穿着木鞋的脚卡在了茉莉家的门缝里。   在亚贝村,皮鞋皮靴算是奢侈品,不到重要的节日庆典、不是要到城镇去见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村长一家,不会有人舍得穿皮鞋皮靴。有些家庭一双皮做的鞋子能传好几代,爷爷穿过爸爸穿,爸爸穿过儿子穿。儿子如果没把皮鞋穿破,这鞋可能还能传到儿子的儿子手上。   叶棠脚上的木鞋是原主一家最大的经济来源。木鞋耐穿耐造,是绝大多数村民的第一选择。原主丈夫三个晚上就能做一双不错的木鞋,但供大于求会让商品价格跌到稀烂。所以原主丈夫做的鞋子虽多,却都锁在一个房间里。   那个房间里有高及房顶的木柜。木柜里分门别类地装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尺码的木鞋。有客人上门来向原主或是原主丈夫说要买鞋,原主丈夫会接下订单,隔个两、三天再让原主把木鞋给客人送去。   叶棠看见那一屋子的木鞋时就有了主意——木头放久了会腐,这一屋子木鞋摆着迟早要变成没用的垃圾。既然大量变卖木鞋会使木鞋贬值,那就拿木鞋去以物易物。   木鞋坚硬,卡在门缝里脚也不会疼。叶棠从容地拿出一个麻布袋塞进茉莉怀里,笑道:“善良的茉莉,我知道你一片好心,只是想帮助朗先生一家,没打算收朗先生一家的钱。所以起码请你收下这个。”   这个?   叶棠身后的朗让茉莉惊悚不已。但她一碰到叶棠递来的东西,就从形状认出了那是一双木鞋。   “你们家芬不是下个月过生日吗?送她一双新木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叶棠说罢收回了脚。这次她没有阻止茉莉关门。   茉莉怔了怔。刚才她害怕急了,根本没认真听玛丽都说了些什么。原来那野兽真的是想买肉,而不是靠胁迫她来白得些肉吗?   只是,要买肉的不是那野兽吗?为什么是玛丽拿出鞋子来给她呢?……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重点是她得到了一双鞋!一双新鞋!   趿拉着她旧鞋的大女儿芬闹着想要一双新鞋已经有两年了。可小孩子很快就会长大不是吗?为了女儿特意去找亨利做一双一年后她就穿不下的鞋,那不是纯属浪费?   但现在,新鞋直接飞进了她的手里!而她付出的仅仅只是一块不大熏肉!天呐!天呐!她能不能去找玛丽,问她能不能再用一块更大些的熏肉为她的丈夫也换一双新鞋!?   ……   见证了叶棠如何强买强卖……噢不,是如何以物易物的朗一家又被叶棠带着去敲起了其他村妇家的门。   朗一家刚开始还不明白叶棠是什么意思,等跑了三、四家之后,米米琪琪这对双胞胎很上道的开始一见人开门就装出凶神恶煞的恐怖表情——她们发现了,只要她们表现得越可怕,屋子里的人类就会拿出越多的肉来。   本也发现了这一点,到下一户人家的时候,本就和妹妹们一起皱鼻子挤眉毛。   朗被弟弟妹妹们的怪脸逗得笑出泪来。他用尖爪勾掉自己眼角的泪珠,在下一户人家战战兢兢地从门缝里偷看外头时故意张开大嘴用长长的舌头舔着唇延,一脸饿极了的坏相。   被朗一家吓得不轻的村民们纷纷贡献出了一块比一块巨大的肉。其中有鲜肉,有熏肉,也有肉干。叶棠来者不拒,任何给了肉的村民她都塞给人家合脚的新木鞋——放置木鞋的房间里有一个统计簿,里面统计了所有村人的鞋子尺码。原主的丈夫应该就是看着这个统计簿来决定哪个尺码的鞋子多做,哪个尺码的鞋子少做的。   “简——”   “珍——”   “丽娜——”   “诺拉——”   “艾璐卡——”   “……”   叶棠这一圈门敲下来,塞出去的鞋子足有十几双之多。她换回来的肉全部放在桌子上,想来能堆起一座小山。   嗅着肉类那不尽相同但都十分撩人香气,好几天没吃过肉的本和双胞胎眼睛都绿了。休万分不想在人类的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让人类看轻了自己。可惜收到的肉越多,他越是感到饥肠辘辘。他都屏住呼吸不再去嗅那肉味了,可那肉味还是不停地往他鼻子里钻,钻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咽口水。   看了一眼日头,叶棠抹了把额上的汗:“上午就这样吧。现在先回我家,吃午饭。”   ““午饭!!””   双胞胎双眼放光地举起双臂。小馋鬼米米和琪琪不需要哥哥们抱,自己黏到叶棠身后,摇着尾巴一路小跑。   回到家,叶棠让朗一家把换来的肉放到餐厅的木桌上,自己则去换掉了沾上不少泥巴的木鞋,套上了原主丈夫那稍大的皮鞋。   木鞋里面塞软布还是比皮鞋要硬不少,叶棠这一早上翻山越岭又在村子里跑了老大一圈,饶是原主已经习惯了木鞋坚硬的质感,叶棠脚上还是被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想挑掉血泡还得有消毒剂在手边才能这么干。亚贝村的医疗条件不是恶劣,是接近没有。叶棠手边既没干净的针也没酒精碘酒,更没创可贴。为了避免感染,血泡她只能这么留着。   叶棠甫一换完鞋子回到厨房前的餐厅就见双胞胎坐在餐桌前,举起刚刚收来的肉就要吃。   “不行哦。这些肉可不是你们的东西。”   两只大张着嘴的小狼崽从兴奋到失落。身后的尾巴不摇了,头顶上立着的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原先是口水流到嘴边,这会儿是泪水在米米和琪琪的眼眶里打转。   瞧见妹妹们可怜兮兮的模样,方才还想阻止妹妹们吃肉的休一下子生出逆反心理。他獠牙一露,朝着叶棠吼了一声,这才用人类语言道:“为什么不行!?这些可是我们收来的肉!”   “你们收来的?”   被兽人吼了叶棠也不怵。走到了桌边,她双手抱胸,瞧着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休,竟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先不说一路与我唱双簧的朗先生。你们家最小的三只都努力张牙舞爪做了鬼脸,而你跟在我的后面,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况且,这里的每一块肉我都拿了木鞋去与人交换。难道你以为你们一家跟了我一路,我用木鞋换来的肉就算你们一家收来的?”   明明是个纤细得看起来风一吹就要倒的人类女子,明明她的大-腿还没有自己的胳膊粗。偏偏自己的爪子就是没法朝着她抬起来,再挥下去。   休还在努力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人类女子用气势压倒,他的尾巴已经十分诚实地耷拉在了他的身后。   “我……!”   “休,够了。”   叶棠说得每一句话都无可指摘,但不得不说,被利用了一把还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让朗稍微对叶棠有些失望。   失望归失望,理性上朗也明白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对待除了自己的生物,人类总是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一脚踹开。这是人类的本性,也是本能。他与面前的人类女性不过两面之缘,他有什么必要为她露出本性本能而感到失望?   他只会试着与她交涉,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好一些的结果……   “这些肉虽然不是你们一家的,但作为你们的雇主,我会支付你们一家的午饭作为雇佣你们的酬劳。”   叶棠说着就拿起两大块鲜肉进了厨房。   叶棠做起饭来很快。   面包是她早上就发酵好的面包胚,鲜肉她快速切块,跟着让朗到厨房里帮她把鲜肉剁成肉末。   热锅下黄油,黄油化开后倒入一半猪肉末,猪肉末炒至出油再下另一半的牛肉末。   猪肉末油腻,但肥香逼人。牛肉末滋味极好,却因为肉中富含油脂较少,容易在炒制的时候变干变柴。   叶棠两种肉末一样用一半儿,牛肉末得到了猪油的滋润,猪肉末被牛肉吸走了过度的油脂。两种肉的香气交互层叠,氤氲出一种言语难以形容的美妙香气。这种香气在叶棠往炒至褐色的肉末里撒上两大勺黄糖,黄糖被充分搅散化开时达到了顶峰。   “好、好香……好香好香……”   本的口水已经快流到地上去了。米米和琪琪含着指甲,凝视着叶棠背影的眼神虔诚得仿佛教众在参拜圣女。   休很想转身离开,偏偏他的脚一步都动不了,他的眼睛完全无法从叶棠的锅里移开!   朗很想调侃眼神都被香气熏呆滞了的弟弟几句,偏偏他没法张嘴——他怕自己一张嘴,口水就会流出来。   炒混合肉末除了要加糖,最好还能加点儿耗油或者味极鲜酱油。叶棠手边没有这些调味料,就只能将就些放了盐与村口一扯一大把的百里香、甜罗勒。起锅之前,叶棠还切了不少辣椒进肉末里。   甜辣馥郁的气息混合着面包的香气被叶棠端上餐桌,叶棠擦了擦手,对面前已经饿到眼神发虚的五只道:“肉末可以夹在面包里吃,自便吧。” 第6章 小红帽的亲妈6   桌面上一阵噼里啪啦的风卷残云。米米和琪琪这对双胞胎吃得满嘴流油,双双捧着脸颊看起来极为享受。本蓬松的尾巴在身后不停地摇啊摇,速度之快甚至让它尾巴的残影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蒲公英。   休满脸写着心不甘情不愿,可惜它的尾巴有自己的意识。哪怕休腾出一只爪子来按住自己不安分的尾巴,他灰色的尾巴尖还是会在他掌下摇晃。   朗把头侧到一边,肩膀不停得抖。他越是这样不笑出声来,注意到他反应的休就越是面红耳赤。灰色的小狼崽身上哪怕上上下下都覆盖着厚厚的绒毛,还是有几分赤色从他的脸上显露出来。   “已经吃饱了?我还以为你会吃得更多些。”   叶棠端了两杯乌黑油亮的东西从厨房里出来。   “谢谢你的慷慨,我确实吃饱了。”   朗笑眯眯地说着违心的话。按照人类的算法,他已经成年了。他这只成年狼饿一点也不会有事,重要的是他的弟弟妹妹们必须吃饱。   叶棠点点头。她在朗对面坐下,自己先喝一口那黑漆漆的液体表示这液体真的可以饮用,之后再把另一杯黑漆漆的液体递到朗的面前。   鼻头翕动,嗅到些奇异香气的朗对着叶棠递过来的那杯黑漆漆的玩意儿后脑勺冒汗。他明白叶棠的意思是让他也试试看这黑乎乎的液体,但他的生理本能还是可耻地抗拒着那可怕的颜色。   叶棠误解了朗的迟疑,她把自己喝过的杯子与朗面前的杯子对调。再次喝了一口杯子里黑色的东西。   她那玻璃珠一般的蓝色眼睛像是在说:看吧,我真的没有在里头下毒。   无论种族,“信赖”这种东西都是至关重要的。稍微振作精神,带着视死如归的气魄,朗朝着那杯倒映出他模样的黑色液体伸出了爪子。   黑色的液体如同一滩异形,涌入喉咙时发出了“咕噜”的声音。舌头感觉到极为刺-激的强烈苦味,朗差点儿没把嘴里的液体吐出来。之所以是“差点儿”那是因为在强烈的苦味之中,他嗅到了同样强烈的香气。   前一秒还翻着白眼像是要砸倒在地的朗突然精神百倍地看向了叶棠,眼中有着闪亮的光芒。   “看样子狼人和人类的味觉确实差不多。”   叶棠满意地点点头,她的话让朗意识到她刚才拿他做了个味觉实验。   不过他并不生气。   “这是什么?它不是难喝的药吧?怎么说呢?这个虽然很难喝,但也很好喝。有种……有种‘芳醇’、对!你们人类形容为‘芳醇’的味道!”   第一次喝到咖啡的朗搜肠刮肚地试图描述自己感受到的味道。他的话让双胞胎、本和休都充满了好奇。   双胞胎对视一眼,一扑而上抱住哥哥的手臂,小舌头就往哥哥的杯子里舔去。结果——   两小只分别把头朝左右一歪,发出了“哦呕——”的声音。本被双胞胎的反应吓得尾巴都耷拉下来,他不明白双胞胎和大哥的反应怎么会差这么多。   “这是蒲公英咖啡。”   “咖啡?”   听到新奇的-名词,朗的耳朵尖尖抖动了几下。   “嗯。是一种小孩子喝不惯,但大人会很喜欢的饮料。”   叶棠采百里香和甜罗勒的时候也顺便采了蒲公英。蒲公英这种植物十分顽强,哪里都能长,不光是村口好大一片,就连亚贝村各处都生着不少蒲公英。   蒲公英可以拿来做药,也可以拿来做菜,还可以炒制成褐色之后磨成粉,冲泡成味道与咖啡接近,不含咖啡因却与比咖啡营养元素更加丰富的蒲公英咖啡。   ——饮料在叶棠的计划里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但根据原主的记忆,茶叶不仅在亚贝村、在这个国家都属于轻奢品。咖啡也没有在这片土地上流行起来。主流的尊贵饮料还是加了大量砂糖与牛奶,如同泥水一般的红茶。   叶棠没有磨粉的工具,早上只采了一把蒲公英回来炒制,又用厨刀把炒好的蒲公英剁碎。晚点她打算去镇上一趟,看看能不能买到磨粉工具。   喝完蒲公英咖啡,叶棠起身:“好了,休息够了就该继续下午的工作了。当然前提条件是你们一家还打算再赚一顿晚饭。”   ““晚饭!!””   听到晚饭,刚刚还被蒲公英咖啡“毒害”得满脸苦相的米米和琪琪又激动地跳了起来。   虽然那个叫“咖啡”的黑水很难喝,但肉肉很好吃!那个香喷喷的、软绵绵的、白白的东西也很好吃!她们不想挨饿!她们想吃更多!她们想要肚子里暖暖的入睡!   “工作——”   本无意识地朝着叶棠摇尾巴。这只小狼崽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工作就会有饭吃。跟着面前的人类女子,自己一家就能有工作做!   弟弟妹妹们朝着人类谄媚讨好的样子让休呕得不行,偏偏他的脑子也清楚:跟着面前这女人好过与这女人闹僵或是袭击这女人。前者能保证他们一家吃到晚饭,后者只能让整个人类村子里涌出无数个拿着武器的人类追杀他们一家。   他饿肚子没关系,可他凭什么让本来能吃饱的弟弟妹妹们饿肚子呢?   话虽如此,想到被夺走的狩猎场,想到被毁的家园,想到死去的村中邻居……休的心口还是憋着一股子无处释-放的怒气。这让他很想去伤害叶棠,让叶棠、让人类也尝尝被伤害的痛苦。   “女士,有什么需要我帮你拿的东西吗?”   殷勤的朗插-进弟弟与叶棠之间,他的动作绅士,抛着媚眼的笑却十成十的轻浮。   叶棠也笑了:“有。有很多。”   叶棠说的“很多”那可不是一般的多。   吃力地拉着轮胎深陷黄泥之中的木轮货车,朗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奥图先生,您在家吗?我是玛丽。”   听到叶棠敲门,正与妻子日常吵嘴的老奥图气哼哼地直奔门边,门都还没打开就大声骂了起来。   “噢天呐!玛丽你又来添什么乱子!?我知道你一个寡妇带孩子不容易!可我又容易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没钱给你!!上次你来我也又给了你一箱葡萄酒!你还想怎么——样…………”   门开的这一瞬间,红鼻子的老奥图哑火了。狼人巨大的影子像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在他圆滚滚的身上,被吓得失声的老奥图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儿没尿了裤-裆。   “奥图!这次你可别想说到一半就能找借口跑出去!别说是玛丽来了!今天就算是女王陛下驾临我也不允许你再逃——”   气冲冲地跟在老奥图身后冲出来的老奥图的妻子也在看见朗的一瞬哑巴了。   夫妻两个先后摔倒在地,老奥图先摸到妻子,接着他妻子颤抖着抱住了他。夫妻两个彼此搀扶着拥抱着缩成一团,在朗的俯视下瑟瑟发抖。   “午安,奥图先生,奥图夫人。”   带着温和的笑,叶棠从朗的身后缓缓走出。这会儿的她看在老奥图夫妻的眼里,仿佛背后生着白翼的天使,将他们与怪物隔离了开来。   叶棠又把早上用在村妇们身上的那一套用在了老奥图夫妻身上。只不过这次,她拿来与奥图夫妇交换的不是木鞋,而是她家中最为精致的、让老奥图夫妇眼馋许久的木器。她想要从奥图夫妇手里得到的也不是肉,而是葡萄酒。   没错,原主家里那么多葡萄酒,每一瓶都是来自于老奥图。   老奥图从小就是个酒鬼。喜欢喝酒的他因为没钱去买好酒很是痛苦,所以在他成年之后,他立志要亲自酿出可口的好酒。   老奥图托人带回了许多不同品种的葡萄种子。这些葡萄种子混合在一起被老奥图洒到他家地里,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这些种子成了绿意蔓延的一大片。   也不知道是亚贝村的环境就适合种葡萄,还是生在一起长在一起的葡萄自己完成了杂交进化,适应了亚贝村的气候。总之老奥图的葡萄田年年丰收,年年扩大。   然而亚贝村是什么地方?这里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村子里对葡萄酒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需求量。老奥图酿葡萄酒还得找人烧葡萄酒瓶,做木塞。   原主家里那么多的葡萄酒,有三分之二都是老奥图拿来抵木瓶塞的钱的。   老奥图的妻子玛蒂娜与老奥图日常吵架就是因为老奥图酿的葡萄酒非但不让老奥图一家赚钱,反倒让老奥图一家亏钱亏得家徒四壁。   玛蒂娜与老奥图的两个儿子离家出走;今年出嫁的女儿因为只有葡萄酒做嫁妆,被丈夫家狠狠嘲笑了一番。   去年老奥图已经在玛蒂娜的威逼之下让葡萄烂了一大半在田里,这让老奥图心里疼得流血。今年玛蒂娜又威胁老奥图要是再不把葡萄田掀了,她就要离开村子,去投奔嫁到镇上的女儿。   叶棠来的时候,这对夫妻正是在为这事儿吵架。   “这件事我答应了!这张桌子我要!这个柜子、这个柜子和还有这个柜子……三个柜子和两个凳子我都要!”   在精美的木器面前,玛蒂娜的眼睛都红了。想起女儿遭受的嘲笑,她只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木器运到镇上,当着女儿丈夫的面风风光光地送给女儿。   她从老奥图的腰间抢走酒窖的钥匙,把钥匙递给叶棠。   “不行!我反对!你凭什么做主!”   老奥图嚎叫着试图拦住妻子,却被妻子一巴掌打掉了手。   夫妻两个因为争执,连可怕的狼人一家还在旁边都忘记了。   “凭这些年都是我在养你!”   “……!”   老奥图站在原地不动了。他那张总是被酒精染红的脸,今天是被羞愧染红。   吸着鼻子将酒窖钥匙放到叶棠手里,玛蒂娜认真道:“玛丽,你要多少葡萄酒尽管拿去!哪怕是所有葡萄酒都可以!” 第7章 小红帽的亲妈7   “亲爱的玛蒂娜,这么几个柜子凳子哪里能换你们家所有的葡萄酒呢?”   叶棠温柔地扶住玛蒂娜,把钥匙塞回玛蒂娜手里。玛蒂娜一急,差点儿以为叶棠这是想反悔。   她是真的不想让丈夫再继续他的“事业”了。丈夫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整个家都会被他的“事业”拖垮!她现在多少还能接些帮别家务农洗衣的活计来补贴家里。可她的眼睛已经出现了问题。她现在一到晚上就看不见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某天醒来就看不见白天清晨,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以极少的钱财换取极多的物资不是叶棠的目的。老奥图家的酒窖原主进去过,里面的藏酒量非比寻常,其中不乏酒龄超过三十年的佳酿,还有一个小型的制酒工坊。若是这个价值极高的酒窖完全落到叶棠手上,那对叶棠而言才是真的麻烦。   “我的意思是,玛蒂娜,你应该从我这里挑选更多的木器。我也会按照木器的价值来拿走等价的葡萄酒。”   “奥图先生的酒窖是他毕生的心血。你轻易地将他的酒窖拱手送人,这是等于是否定了他的人生。”   老奥图连向妻子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听见叶棠居然为自己说话,他的眼中才闪烁起来,隐有泪光。   “奥图先生,也请您不要忘记您坚持的理由。您酿酒的初衷或许只是让自己喝到一杯好酒,可这么多年您一直不懈怠地打理葡萄田、酿造葡萄酒不也是想向家人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葡萄酒确实可以让家里富裕起来吗?”   “请您更多地关心近在眼前的玛蒂娜还有已经不在身边的孩子们。优先玛蒂娜与孩子们的感受,之后再去想葡萄酒的事。否则您的葡萄酒可无法为任何人带来幸福。”   玛蒂娜哭了起来,老奥图抱住妻子的肩膀,也在流泪。两人听见叶棠道:“请两位不要轻易放弃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葡萄酒的事,我也会帮忙的。”   “玛丽——”   金发蓝眼的女子不光身后长有翅膀,连头顶上似乎都多了光环。难以置信叶棠居然会恩将仇报,无论是玛蒂娜还是老奥图看着叶棠的眸光都完全不一样了。   一旁的休若有所思,朗也有些感动。本和双胞胎还不太懂人情世故,被一惊一乍的玛蒂娜还有老奥图吓得有些炸毛。   就在这感动的时刻,叶棠从腰间摸出一张卷成筒状,塞在麻布袋里的羊皮纸。   “奥图先生,玛蒂娜,两位要不要与我签订一份合同呢?”   瞧着羊皮纸上写好的内容,朗感觉自己的感动被叶棠嗷呜一口吞下了肚——在人情感脆弱的时候拿出合同,这是奸商才会做的事。   老奥图和玛蒂娜都不识字,也就认识从0到9的阿拉伯数字而已。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困惑。   于是叶棠开始逐行对两人解释:“这里写我用来交换葡萄酒的木器种类与数量,这里是您二位用来与我交换木器的葡萄酒的年份与数量。两位也知道储存对葡萄酒的风味有很大的影响,而我家没有适合储存葡萄酒的地方。所以我希望我用木器交换的葡萄酒能够暂存在您家的酒窖里。”   “如果两位认可这个合同,请在这里签字,然后摁上手印。”   老奥图还有些犹豫,玛蒂娜却是毫无犹豫地抢过那张羊皮纸就急急忙忙地进了家。她那嫁到镇上的女儿识字,也教了她她名字的写法。她愿意相信玛丽!——哪怕她被玛丽骗了也没关系!奥图的酒窖与他的“事业”就是他们一家的梦魇!离这梦魇远些她才开心呢!   玛蒂娜签过字之后,老奥图也只能顺了妻子的意。叶棠让朗带着弟弟妹妹们留下,把奥图夫妇看上的木器搬进奥图夫妇的房子,自己则带着奥图夫妇签过名的契书去了老村长的家。   老村长见到叶棠,既是讶异,也有些惊喜。自从他从村长的位置上隐退,村里就很少有人求他办事了。   孙女金妮讨厌玛丽的事他多少知道一点,但他本身对玛丽还有她的母亲伊娃并没有任何偏见。   “摩根先生,请您为这份合同做个见证。”   “呵呵,像以前一样喊我伯伯就可以了。”   老村长笑着取来了蜡烛、勺子与小刀。切下一小段蜡烛放到勺子里用点燃的蜡烛烘烤到至半融化。老村长很快在奥图夫妇的签名与手印之下滴上一滩褐色的蜡油,又从自己腰间取下象征着村长的钢印,用力把钢印按在了蜡油上。   蜡油不一会儿就凝固了。老村长的钢印完美地浮现在上面。满意地点头,老村长将合同还给了叶棠。   “谢谢您!摩根伯伯!”   叶棠与老村长拥抱了一下。   她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什么时候来?大概会在几天后乘着马车来吧。   搬木器的活儿不能交给年纪还小的弟弟妹妹们做。朗左肩扛柜子,右手提凳子。饶是他个狼人体力非同一般,在一番进进出出之后也有些冒汗。   休看不下去了,这才无声地帮哥哥抬起一张椅子,走到了哥哥的身边。   这无声的支持让朗温柔了眉眼。他很想揉揉弟弟的脑袋——对于仇视人类的弟弟来说,帮人类搬东西一定是非常大的耻辱。可他愿意为了他的家人来帮忙,这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一开始还有些怕朗一家的玛蒂娜瞧着朗与休之间温情脉脉的无声一幕有些怔愣。   野兽也是会有亲情的吗?那样柔软的眼神,她连在人类身上都极少见到……   双胞胎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两只跑到老奥图的身边,好奇地看老奥图的红鼻子。在她们听过的童话里,只有驯鹿会长红鼻子。   老奥图被吓得一个趔趄。放下木器的朗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才让他没有跌倒。   然而仓促间突然被巨大的狼爪子给抓住,看到那爪子上生着尖尖的指甲,又看到张嘴说话的成年狼人露出了他口中锐利又巨大的利齿,这对于老奥图实在是太刺-激了。老奥图惨叫一声,使劲儿挥开了朗的爪子。   瞧着在一瞬间手舞足蹈拼命挥开自己的老奥图,朗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他的心像被人开了个洞。冰凉的风穿过那个洞,发出空虚的声音。   ……人和“怪物”果然是无法相互理解,共同生存的吧。   因为哪怕他对人类只有好意,人类也不会信任他。   “真是的!我怎么就嫁了个胆子这么小的丈夫呢?”   用超强的臂力一把拉起丢人现眼的丈夫,玛蒂娜叉腰朝着老奥图絮叨道:“真希望你能在面对家里的收支记账簿时也能这么胆小!”   老奥图涨红了脸,一时讷讷。   念叨完丈夫,玛蒂娜回过头来给了朗一个歉意的眼神。   她并不是相信了不是人类的朗一家,只是玛丽与这五只不是人的……另一种人相处时,她并没有将“他们”当作是野兽。   她相信玛丽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她相信面前的狼人,没有恶意。   “搬东西很累吧?进来喝点东西好了。我们家别的没有,甜甜的葡萄汁倒是很多。”   玛蒂娜咧嘴招呼道,她抓着老奥图先进了家门,要老奥图去采葡萄,自己准备榨葡萄汁的工具去了。   朗呆在原地,玛蒂娜那朴实、豪爽又豪迈的笑容照亮了他的视野,同时也吹散了他心底的阴霾。   “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很开心。”   从老村长家回来的叶棠问,朗连忙将自己的脑袋转朝一边:“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发生好事?还是你没有看起来很开心?”   叶棠坏心眼地继续问,问得朗不得不抬起一条手臂来遮住了自己发热个不停的脸。   “……奥图太太请我们去喝葡萄汁。”   “那就去喝呀。”   叶棠老大不客气地走在前头,还高声问:“玛蒂娜,葡萄汁也有我的份吗?”   朗被叶棠这么一喊,更局促了。不过他还是迈开了脚,走进了属于人类的屋子。   本瞧瞧前头的大哥与叶棠,又看看身边的二哥休。他不太明白休的表情为什么那么痛苦,那么挣扎。就像肚子很痛很痛一样。   拿着铁锹锄头、猎-枪绳子潜伏在下风口处的男村民们就更迷茫了。   他们早上在田里耕种,到了午餐时间准备回家却见到了被金妮派去报信的诺拉。诺拉说:金妮看见村子里进了狼,还是会两脚走路说人话的妖怪巨狼。金妮要所有男人武装起来,回村屠狼,还让诺拉在告知男人们村子里进狼的情况后去找住在山上的猎人老威廉。   老威廉的狩猎技术人尽皆知,有他在,就是村子里有十只巨狼,这十只巨狼也要统统死在他的箭下。   想到妖怪巨狼会祸害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邻居,男村民们等不及老威廉到村子里来,气势汹汹地就向着据说有巨狼的地方去。   天知道他们看见的、听见的居然是用两脚走路的巨狼正帮奥图夫妇扛家具,而作为女主人的玛蒂娜也邀请巨狼到自己家里喝葡萄汁。   玛丽出现后,整个画面就更奇怪了。两只小狼崽跟在她身后奔跑起来,那嬉笑的声音快乐地向周围传开。最大的那只巨狼进了老奥图家的门又出来拎起另外一大一小两只狼崽的后颈,把两只狼崽也带进了屋子。   “甜甜的!”   “好喝!”   小女孩一般的声音在老奥图家的后院中响起,玛蒂娜洪亮的笑声响了起来。老奥图似乎也兴致不错,唱起了歌来。   玛丽在旁边不知对谁起哄,要那人与老奥图一起唱这首从吟游诗人那里流传下来的歌。不一会儿,一个美妙的男中音响了起来。微沉的,磁性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开始如吟唱情歌一般缓缓唱出了想要与人做朋友的野兽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广袤的森林有一只野兽。他想与人类做朋友,便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终于有一天,他遇到了第一个人类,他问人类:“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人类嫌恶地说:“走开!”】   【野兽走了很久很久,他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人。他见到每一个人都会问:“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人类的回应却总是千篇一律。“走开!”他们对它说。野兽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他明明是“他”而不是“它”。】   【野兽想放弃了。】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女孩。】   【野兽想,这是命运给自己的机会,自己应该最后再问一次。】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好呀,可爱的人。”女孩这样回答。】   “能唱出这种歌的怎么可能会是野兽?”   匆匆赶来的猎人老威廉摇着头把弓重新背到自己背上。他是听说村中有吃人的巨狼才来的。   “可是……!”   村民们试图拦下老威廉。   “我不知道是谁向你们灌输的见到兽人就要射杀的想法。但我知道会有这种想法的一定不是好人。”   白色的剑眉之下是一双老辣而锐利的眼睛,老威廉只一眼就让拦路的村人让开了道路。   “用你们的脑袋好好想想吧。这只狼人要是想杀人吃人,他完全可以潜伏到深夜再偷偷入村。这么大张旗鼓地与人类谈笑交好有什么必要?” 第8章 小红帽的亲妈8   叶棠太忙了。   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从伊娃家出门采摘蒲公英以及甜罗勒、百里香、菊苣等野菜。   每天清晨,在山林氤氲的雾气里叶棠都试着走更远的路。走路不仅增强了她的体力,还能让她发现更多有用的植物。前些天叶棠就在森林深处向阳的地方发现了一种豆科红灌木。   这种红灌木叶棠很熟悉,因为她在其他的世界里经常喝这种红灌木制成的茶。这种茶名叫“路易波士”(Rooibos)与灌木本身同名,味道清甜,有类似苹果的香气。不仅低□□、低丹宁酸,不会让人对起产生依赖作用,还富含丰富的矿物质成分与大量的抗氧化成分。   拿路易波士制成茶来喝无疑有益于身体健康。唯一一个问题是路易波士的种子十分难收集。因为路易波士的每个豆荚往往只会结一个种子,并且种子一成熟就会自动爆裂落地。这让路易波士难以大面积种植。   不过森林里的路易波士也足够发酵出叶棠、伊娃还有安吉琳三个人喝的早茶了。   采完野菜回到原主家之后,叶棠就要开始和面、发面与烤面包。烤面包需要叶棠劈柴烧火,叶棠就在等面包胚发酵的期间劈柴。面包胚进炉之后叶棠也不能休息,她需要分拣刚采摘回来的蒲公英与路易波士。还要清洗晾干百里香与甜罗勒等野菜。   等面包烤好,叶棠马上就会带着还烫手的面包去伊娃家。到了伊娃家她会泡好路易波士茶在茶壶里,并把茶壶放在保温兜里保温。等伊娃和安吉琳睡醒,她们正好能喝到温度适宜的热早茶。   叶棠近期确实挤不出时间照顾安吉琳,但完全把安吉琳交给伊娃也确实会给伊娃增加不小的负担。总是在伊娃家餐桌上缺席的叶棠除了拿蒲公英给伊娃煮了治感冒的特效药,还一天不拉地给安吉琳还有伊娃做早餐。   早餐叶棠总是烤面包。她每天烤的面包都不大一样。从羊角包到圆面包到方形小餐包与纺锤小面包,每一种面包在叶棠手里总能焕发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安吉琳经常不把早餐吃完。她总要偷偷留下半个一个面包,等到中午或者是晚上才背着伊娃悄悄品尝。像是在细细品味母亲留下来的余温。   伊娃每天在二楼瞧着说是去玩,实际上是到胡桃林口望着叶棠有可能归来的道路慢慢啃面包的安吉琳,心酸得厉害。她舍不得戳破安吉琳,心中对叶棠的怨言是越积越多。   伊娃家只有一间卧房,晚上都是伊娃带着安吉琳睡。伊娃通常在深夜才能听到楼下有叶棠回来的响动。   晚上就睡在伊娃家客厅里的叶棠为了不打扰伊娃和安吉琳休息,一次都没有上过伊娃家的二楼。   对伊娃来说,安吉琳就像天使,她不能不爱安吉琳。看到懂事的安吉琳一句抱怨都不说,只是成天为母亲不在身边郁郁寡欢,还怕自己看出来要逗着自己开心,伊娃知道安吉琳非常想念她母亲。   想到女儿成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再美味的面包与再高档的红茶在伊娃的嘴里都没什么味道。   她虽然很想相信女儿没有下贱到去出卖她的身体,可她确实不认为世界上居然有做个三五天就能让穷人每天吃上白面包与新鲜肉,还能喝上高级茶的工作。   僵硬着身体躺在床上,抚摸着安吉琳的金发。在女儿将孙女托付给自己照顾的第六天夜晚,伊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往坏的地方想了。   今天,就是今天,她今天不会在女儿回家之前就先睡着,她一定要问清楚女儿在做什么!   月上枝头,楼下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已经半只脚踏入梦乡的伊娃强迫自己醒来,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去,唯恐惊动了已然熟睡的安吉琳。   出了房间伊娃才点起半支残烛。她端着残烛下楼,连披肩都没披上一件。   楼下叶棠刚脱了外套,散开扎在脑后的长发。   有朗一家的帮忙,她的准备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被朗一家吓到又被叶棠用木器拉拢的铁匠熬夜给叶棠赶制出了她想要的双耳铁锅,还让儿子们帮忙打了研钵研棒给叶棠。有了方便翻炒蒲公英的锅具与磨细蒲公英的研钵,还有体力上远远好于一般成年男性的朗的帮忙,这些天光是蒲公英咖啡叶棠就做了有近二十公斤。   发酵完毕的路易波士茶比较少,仅有不到一公斤。但路易波士茶与蒲公英咖啡的用途不同,这点量对叶棠来说倒也暂时够用。   “可以拿肉找玛丽换新鞋”的传闻在亚贝村里迅速扩散。正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村中几乎每一家都有蠢蠢欲动想去找叶棠拿肉换木鞋的人。   毕竟亚贝村周围没有什么私人土地,村民们都可以自行打猎。一块肉顶多能让一家三口吃个两、三顿。一双木鞋却能让一个人穿好上几年。拿肉换鞋对亚贝村的村民来说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好事。   看见叶棠指使着大灰狼兄弟朗与休做着做那,旁边还有三只小狼崽在天真无邪地旁观。心痒毛抓的村民们实在是没有勇气上前与叶棠搭话。   其实茉莉也还在怕大灰狼一家。但想到女儿得到新鞋时那欢欣无比的表情,茉莉又生出了无限勇气。她在村民们或吃惊、或讶然、或害怕、或担忧的视线里无畏地走到小院外头,用颤抖地声音喊:“玛丽在吗!?我有事和你商量!!”   等茉莉从小院离开,不少村民都看到了她怀中抱着的两双精美的新鞋。   想到之后还会有人不停地去找叶棠拿肉换鞋,叶棠那里又不知道还剩几双新鞋,村民们也不怕什么大灰狼了。二、三十个村民一窝蜂地往叶棠面前涌,绝大多数人怀里都揣着大块大块的肉。   叶棠让村民们按照顺序一个个来,她去与村民分别协商,并按照协商结果给村民拿鞋,接待排号村民的事宜就交给了朗。   起初村民们还对着朗一惊一乍,等发觉朗说话谈吐与举手投足远比他们这些人类更加体面优雅,村民们大多讪讪,不少人在尴尬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地模仿起朗的姿势动作来。   孩子们的接受力又更好一些。朗一家在叶棠这里工作的第四天,村子里的孩子们就已经与朗玩到了一起。男孩子喜欢拿朗强壮的手臂当单杆,挂在他手臂上。女孩子喜欢抚摸朗蓬松柔软的尾巴,年纪特别小的还喜欢骑在朗的脖子上。   “朗!早上好啊!”   帮胆小的爸妈来跑腿的年轻男孩儿们也会跳起来与朗击掌了。   时至今日,亚贝村不能说是人人都接受了大灰狼一家做邻居。但至少已经不会有人拿着武器指向朗一家了。   而叶棠,在朗一家吸引了村民们所有注意力的期间,她不声不响地处理掉了原主丈夫留下来的木鞋的八成,并且拿到了一大堆的合约。   ——不是想换木鞋的每一家都有能够拿得出手的肉。叶棠也不是什么肉都收。   那么那些怕来得晚了,换不到木鞋、家里却正好没有肉的村民呢?他们改怎么办?   办法很简单,叶棠与这些村民签下了合约,合约上明晃晃地写着叶棠可以允许村民预支木鞋,前提条件是之后村民手里有了合适的肉,要提前告诉叶棠。叶棠会决定收不收下这肉。如果叶棠这次决定不收下肉,那合约继续有效,履行到叶棠收到肉为止。如果村民想赖账,则会由老村长出面催缴村民。   老村长摩根已经答应了叶棠的请求。这位老人溺爱孙女,可对被孙女欺负的原主,他还是有罪恶感的。   面包,肉,葡萄酒,野菜,蒲公英咖啡,路易波士茶全部到位。叶棠回到伊娃家之前从铁匠那里得到消息,她委托铁匠造的手推车已经造好,明天她就可以到铁匠那里把手推车推走。   不得不说这手推车来得正是时候。叶棠等的东风已经到来,这手推车就是她要射出的第一支火箭。   “——上帝、上帝啊!谁在那里!你是谁!?”   正解着衬衫扣子的叶棠一回头就看见了楼梯上差点儿摔了蜡烛的伊娃。   “母亲?”   熟悉的声音让伊娃捂住了嘴。她实在不敢与面前的女子相认——她所知道的玛丽,绝不是这样美丽的女人。   她看着玛丽结婚,看着玛丽生子。她很清楚自己玫瑰花一般的女儿是怎样被家务、生育以及养育孩子蹉跎掉她的青春与美貌的。   偏偏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女人娇艳欲滴,就像是用清晨的露水浇灌,被肥沃的黑土滋养,被人放在宝石花盆里的不凋之花。   她的皮肤有着细腻温润的质感,双颊白皙中透出健康的嫣红。她的嘴依旧唇峰尖锐,但唇柔润光滑,像是最新鲜最饱满的樱桃。即便室内只有残烛这一道再细微不过的光源,她披在肩头的金发依然像是黄金纺成的丝线。   面前的女人没有裹着伊娃看惯的陈旧的衣裙,她穿男装竟意外的纤秾合度,有着率性自然的英气。   这样眸光清冽的美人怎么可能在一周前还是个醉醺醺的酒鬼?她简直怀疑自己的女儿这是被恶魔夺去了身体!   “母亲,请您小声点。楼上安吉还在睡觉吧?吵醒了她可不好。”   原主与母亲感情冷淡。叶棠也不会没事去亲近和她想法、观念差了太多的伊娃——认定女儿不去嫁人就只有出卖身体这条路可走的伊娃让叶棠对她的观感可说不上好。   “明天我还要早起。如果您不介意,我现在就想休息。”   叶棠说着脱下了衬衫,丢到了沙发之上。接着坐下脱掉长裤。   伊娃被叶棠拿话一噎,张着嘴巴呆站在原地。   确实,这是讨厌她的女儿会说的话。……而她女儿的身上、腿上既没有可疑的印记,也没有不检点的放荡痕迹。   她面前的不是什么被恶魔占据了身体的女儿,她的女儿也的的确确没有去出卖身体。她的身体洁白无瑕,唯有一双手脚被磨得长满血泡,偶见破皮。   这每一道破皮,每一个血泡都是她努力工作的证明。   想到面前这个满手满脚都是破皮和血泡而不皱一皱眉毛的女人曾经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伊娃瞬间红了眼眶,一颗心隐隐作痛起来。   她现在发自内心地对女儿说一声“对不起”,是不是太晚了? 第9章 小红帽的亲妈9   伊娃欲言又止,叶棠却是真的没那个精力再去应对伊娃。   换上居家的干净衣服,叶棠稍作洗漱就躺入伊娃家的沙发,呼吸匀长地睡着了。   其实她的改变并没有伊娃认为的那么夸张。原主底子就很好,否则也生不出安吉琳那样貌美可人的小天使。只是原主作为一个村妇,既不懂得保养,也没想过要把家中极为有限的物资花在自己身上。   面包、谷物都是碳水化合物,虽然其中也有其他营养元素与微量元素,但终究没有蛋白质,缺乏氨基酸。蛋白质是构成-人体所有细胞、器官还有组织的重要营养成分,缺乏蛋白质的人再是天生丽质也难逃细胞劣化、脸上胶原蛋白流失的命运。   原主不吃肉,以为汤与肉同样有营养,只是肉更为饱腹,适合男人吃。她不知道的是能溶于水的蛋白质只有少量,哪怕她喝一盆汤,摄取的蛋白质也不及他丈夫吃一小块肉。   长此以往,原主的容貌自然像是落了灰的旧画,再也没有往日的鲜妍美丽。   叶棠不是原主,对自己她不会有什么舍不得。该吃肉她就吃肉。早上起来也必然会喝一大杯温热的路易波士茶。无论是做脑力工作还是干体力活儿,她始终会在工作几小时后空出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去喝一杯蒲公英咖啡。   同时,叶棠也没有马上滴酒不沾——葡萄酒也不是对身体毫无益处的坏东西,葡萄酒同样有抗氧化的效果。酒精也可以暂时扩张血管,起到加速人体血液循环,提高人体代谢效率的效果。   原主过量酗酒,又在酗酒后倒头就睡。酒精会极大地降低睡眠质量,还会对人体器官造成各种损害。葡萄酒的正面效果她一个都没享受到不说,身体也染上了酒瘾。   穿越又不是灵丹妙药,能治愈原主身体上的毛病。酒瘾也不是说戒就能简单粗暴地完全戒掉的。   新闻里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些酗酒几十年的老酒鬼戒酒后突然暴毙的案例。这不是偶然。   事实上老酒鬼们的身体早就习惯了定期接收来自于外界的刺-激信号,他们年迈的血管、神经需要定时获得酒精的刺-激才能正常工作。   一旦这种刺-激停止了,他们的血管、神经就会进入收缩状态或是停滞下来不再工作,人也就跟着直接猝死。   罗斯玛丽·詹宁斯虽然年轻,但叶棠没法打包票说她的身体不需要戒断缓冲期。于是叶棠会在晚饭时用小半杯葡萄酒佐餐。   食物减轻了酒精的影响,与食物一起进入胃部的葡萄酒抗氧化成分也能被更好的吸收。浑身暖烘烘地结束晚餐,等叶棠收拾好餐具整理好厨房,酒力差不多也过了。   这时候叶棠会去锁门关窗并检查家中与院子中的各处。确认每一处都锁好之后,她再披上斗篷从亚贝村走到伊娃家。   这一段路走下来,叶棠食也消了,身体的新陈代谢也加快了。   新陈代谢变快,身体里的老废物也就随之排出。加之叶棠在洗过澡后会用兑入了粗盐的橄榄油当护发素来给头发做个短而有效的SPA,原主那憔悴的外型也就很快成了过去式。   叶棠每天都在一点点变好,她的这种变好在亚贝村的村民们眼里并不突兀。伊娃是接近一周都没见到叶棠,这才震撼到一时以为女儿换了头。   翌日是个大晴天。昨晚没怎么睡,打算早晨再与女儿谈一次的伊娃在看清来接叶棠的“人”居然是只健硕的大灰狼之后差点儿没当场吓晕过去。   “母亲,这位是朗先生。是我的合作伙伴,后面的这几位是朗先生的弟弟妹妹们。”   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外加腿软的伊娃发不出声音。她下意识地点着头,没想到三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一顺溜从大灰狼的腿边冒了出来。   小狼崽们的眼睛又大又圆,天真单纯的眸光里充满了好奇。朗摸摸本和双胞胎的小脑袋,三只小家伙立刻想起哥哥的叮嘱,有礼貌地举起爪子朝着伊娃问好。   “““来莱好!”””   (奶奶好)   “今天我和朗先生的工作会比较忙。我们没有办法腾出手来照顾孩子们。母亲,能请您帮忙照看一下本、米米还有琪琪吗?”   一想到自己要和大灰狼……虽然只是还没有自己一半高的幼崽同处一室,伊娃就毛骨悚然。   朗不想强人所难。伊娃那不情愿的表情实在是太好懂了。   “不行也没关——”   “怎么会不行呢?!”   一个金色的身影从楼上飞奔了下来。   是刚刚醒来,身上还穿着睡袍的安吉琳。   “妈妈!朗先生的弟弟妹妹就请交给我来照顾吧!”   时隔数日再见到母亲,安吉琳激动得小脸泛红。她拍着胸脯向叶棠保证,表情里写满:我也想帮上妈妈-的忙!   叶棠微笑起来。她蹲下-身平视安吉琳的眼睛,再摸摸安吉琳的头抱住安吉琳。   感觉到妈妈-的体温,安吉琳睁大蓝色的眼睛,眼中湿润起来,鼻头也红红的。她想揪住叶棠的衣物,又强行忍住了。   “那妈妈就把本、米米和琪琪交给安吉琳了。”   “嗯!”   叶棠郑重其事,完全不像在拜托一个孩子。安吉琳也无比认真,许下承诺时庄重且沉稳。   再次见到安吉琳,曾经从安吉琳嘴里套话,想来行窃伊娃家的朗满是愧疚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见叶棠母女还有话说,他也不打扰,只是转向青春期的弟弟。   “休,你也——”   狼人的体力与耐力远超人类。说实话,他不认为仅有六岁的小红帽能照顾好好奇心旺盛、跑起来像小旋风的双胞胎。他也不能指望本和应该是玛丽母亲的妇人——本的性格是家里最懦弱的,玛丽的母亲这样怕他们一家,恐怕在双胞胎的面前也是无能为力。   最重要的是,朗担心现在的休还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接下来他要做的工作。   “我要去工作。”   站在距离伊娃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休没等哥哥说完就冷然打断了哥哥。   看得出他并不想再多废话,话一说完他就背对哥哥,一副“这事没得谈”的模样。   拿青春期的弟弟没有办法,朗只能对着万里无云地碧空叹了口气。   那边叶棠已经交待好了安吉琳,又宽慰了伊娃几句。瞧见她跨出门外,朗便也推起了一大早他就从铁匠那里取到的手推车。   铁匠已经很熟悉总是被叶棠带着进出铁匠铺的大灰狼兄弟了。见不是叶棠而是大灰狼兄弟来取手推车他也不意外,甚至还扔了双牛皮做的露指手套给朗,说:“反正也是你推车吧?”   铁匠给的露指手套确实非常有用,这让满爪子都是毛,肉垫出汗后就会打滑且汗水会让毛黏糊打结在一起的朗在推车时轻松许多。他甚至能有余力一边推车一边与叶棠闲聊。   听前面一人一狼聊天使一般的安吉琳聊得火热,发觉跟着叶棠与朗走的自己正往过去的家园靠近,休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焦躁,喊了一声:“喂,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弟弟的不礼貌让朗感到头痛:“休,注意语言。”   休并不理会哥哥,他只是朝着叶棠看去。   不知不觉中,叶棠已经成了他们一家的主心骨。她安排着他们一家的工作,又用工作影响着他们一家的生活。   休想过反抗叶棠这个人类的支配,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一家被区区一个人类女人给支配了。而他肚子里的饱腹感,越来越少被人投以敌视视线的生活也像在反问他:你真的要管这种生活叫“被支配”吗?这种生活真的只是“被支配”吗?还是你被支配而不自知,因为生存上的轻松不自觉地想要屈服于人类?   叶棠转过身来。她站在山道上,晨曦在她身上描下一圈金边。   她的手从斗篷下探出,指向了山道下头已然开工的煤矿。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工作就是卖吃的喝的给在那里工作的人。”   休的喉头弹动了一下,凛冽的山风吹得他浑身发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休——”   朗走向弟弟,试图对他解释,却被弟弟一把推开。   嗷呜呜——!!   狼啸响彻整个山道,连下头在煤矿里工作的工人们都听见了。   工人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不止一个人朝着煤矿的出入口看去。   被激怒的休彻底露出了自己尚未成熟的獠牙利爪。他一把推开哥哥就向着叶棠袭去。   他的獠牙或许还不够长,他的爪子或许还不够尖。但对于一个没有武器的瘦弱女人来说,这獠牙利爪足以撕开她的气管,扯裂她的动脉,令她在三秒内咽气。   “就是那些人烧毁了我们的村子!就是那些人屠杀了我们的邻居!!我就不该相信你……我就不该以为还有人类是和那些人‘不一样’的!你居然胆敢让我去为那些卑鄙无-耻又邪恶的人类奉上食物和酒……!!你们人类为了利益真的是什么都能不顾!人类真是卑鄙!真是恶心!!” 第10章 小红帽的亲妈10   “休住手——!”   就在休的爪子要碰上叶棠脖子的一瞬,原本已经被休甩开的朗忽然闪身出现在休的眼前。   那是一种人类的动态视力几乎无法追上的速度,是即使有人的动态视力勉强追上了,身体也来不及作出反应的速度。   瞳孔收缩,平时眸光里总带着一层柔软的灰蓝色眼睛在此刻锐利如月下冷刀。朗一爪子挡下弟弟,跟着就用巨力拽住弟弟的两只手腕。   第一次在人前如此不加掩饰地展现出自己的狼性,朗仿佛不再是那个一贯待人和煦,言语间总透出点小轻浮的社交达人。   “……你居然站在人类那边?!朗、你这是要背叛你的同族?!背叛了同为狼人的家人吗?!”   和手下留情的朗不同,休对哥哥可是毫不留情。他一把抓伤哥哥,又趁着朗倒吸一口冷气、手上一松时再度朝着叶棠抓去。   手臂上鲜血长流,银灰色的毛吸饱了血,成了红褐色的一片。   精壮健硕的躯体无论几次都挡在叶棠的面前。朗被弟弟挠得脸上、手臂上、手上乃至腿上都开始流血。   “让开朗!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这个迷惑了你、支配了我们一家,对我们不坏好意的人类女人!!我要报仇!为我们的村子报仇!为村里的爷爷奶奶们报仇!!”   “然后呢?”   一个声音越过朗的肩头,轻飘飘地传进了休的耳朵里。   叶棠的声音听在休的耳朵里就是挑衅,她那没什么波澜起伏的语气刺-激得休愈发凶狠。发疯一般用爪子撕裂哥哥腰上的皮肉,喉咙里发出“咕噜噜噜”怒吼的休杀红了眼睛。   “然后我要杀了下面的那些人类!!全部的人类!!!我们狼人会让人类知道世界是究竟是谁的东西!我们狼人会让世界回到我们兽人的手中……!!”   叶棠叹了口气。   斗篷下一手背在身后、握着插在腰带上的锋利匕首的她就知道中二病不分人类兽人。   ——刚才那个瞬间,如果不是朗挡住了休。在休碰到叶棠的一瞬,叶棠就会反击。   她不是休的亲人朋友,她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铲除大灰狼保护小红帽与小红帽祖母的人类。假如休有可能会伤害到安吉琳、伤害到伊娃,那么即使会破坏与朗之间的合作关系、信任关系,叶棠也必然会给血气方刚的中二病小狼崽放点儿血,让他清醒清醒。   “冤有头,债有主。你说你要为村子报仇,要为死去的长辈们报仇,那你告诉我,我是毁掉你们村子的人吗?下面的那些矿工,他们所有人都是杀死你们村长辈的人吗?”   放开匕首,看在朗保护了自己的份上,叶棠愿意免费支教一次。   只不过下不为例。如果今天之后休还要自己作死,叶棠可不会因为他还是个臭小鬼就一再原谅他、饶恕他。   ——做了坏事就该被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爱护儿童可以,但没法教养好儿童的大人应当做个榜样,亲身向自己没能力教养好的儿童展示“做了坏事的后果”。   年纪小永远不该是免罪符。   “我管你们!!你们人类都一样邪恶!就算你不是烧毁我们村子的人,你也与杀死爷爷奶奶们的人同罪!!”   休嚎叫着,叶棠却懒得听他悲愤的哀嚎哭诉。   “是么?那你和不由分说就烧毁你们村子,杀掉你们长辈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   这一刻,休窒了一窒:“区别、区别当然是有的……!我们狼人遵守了和平条约!是人类打破了和平条约侵略了我们!我们只是想夺回我们的村子、我们的家园!我们只是——”   “只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不管人类有罪无罪都要做屠杀人类的刽子手?”   叶棠漠然地望着休,她的声音比山风更冷。   “你杀了我没用。你杀了下面的矿工也没用。你们的村子不会回来了。”   “杀死我只会让亚贝村的村民倾巢而出,围剿你们一家。杀死矿工煤矿可能会因为缺少人手停工几天,但更大的可能是煤矿连工都不停;矿长、因为煤矿而逐渐兴盛起来的莱姆镇的镇长,以及带来了地质研究人员与勘测专家的贵族带头组织起巨量的人力,以地毯式搜索抓出每一个狼人,见狼人就杀,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或许你还有同伴,或许你的同伴数量还不少。可是人类比你们狼人更多。即便你能杀死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人类,也会有一万的人类士兵继续前来讨伐你。”   “承认吧,狼人是无法灭绝人类的。”   “嗷啊啊啊……!!!”   悲愤至极地哀嚎出声,休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迟迟打不倒哥哥,也没法让哥哥让开的他其实又何尝不清楚叶棠说得有道理?   人类傲慢自私又睚眦必报,言而无信又翻脸如翻书。   人类可以为了自己的种族轻易地灭绝任何一种动物,任何一类植物。倘若他真的杀了人,那么从今以后他只有一种命运:在被人类杀死前不断被人类追杀。   “……那我要怎么办!?身为一个狼人,难道我要对自己同胞的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你这是要我为了活下去忘记仇恨、放下仇恨吗?!”   叶棠摇头。   “劝人大度应被神罚,我永远不会做慷他人之慨的事。仇恨如果能带给你活下去的渴望,能让你有奋进的力量,那恨下去又有何妨?”   “我要你想清楚的是,你真的明白报仇需要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休微微一怔。   就在他眨眼的这个刹那,朗一下子洞察到了弟弟的破绽。他一把抓住弟弟的爪子,脚下一错将弟弟的爪子拧到他的背后。又以膝盖一踢弟弟后背,成功让弟弟颜面朝下、无伤被控制在了地上。   叶棠走了过来。   “休,你或许不怕死。死得其所也确实是一种幸福。可你想过在你死之前,你会看朗、本、米米和琪琪的死吗?”   只能看到叶棠双脚的休浑身一抽。从背后压制住他的朗亦是眸光微暗。   “你的复仇不会被人类当成‘休的复仇’,只会被认为是‘狼人的复仇’。朗、本、米米、琪琪都要为你的复仇付出代价。你们残余的同胞亦是如此。”   “而人类……不论是我还是那些挖煤矿的工人,大家都是‘人类’这辆战车上的一颗螺丝钉。你杀了矿工,还会有下一个旷工。你杀了矿长,还会有下一个矿长。哪怕你杀了镇长,杀了贵族老爷,仍然会有下一个镇长、下一个贵族老爷被委派到这里。就是这个国家的女王……她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烧毁一个村落,你们就是无数个村落的敌人。屠戮多个村落,你们就是无数城邦的敌人。你们摧毁一个城邦,就会有一个国家对你们宣战。你们灭亡一个国家,全人类都会誓死铲除身为异类的你们。”   叶棠蹲了下来。   瞪着她的休耷拉着耳朵满脸是泪,鼻涕也流了出来。   中二病的小狼崽绝望而无力,又不得不去正视自己如此无力、只要对人类稍加反抗就会为血亲带来无限灾厄的现实。   示意朗放开休,叶棠见朗迟疑,干脆自己拍开了朗在休背上的膝盖。   被叶棠碰到了膝盖朗下意识地一缩腿,他刚心道“糟了!”就发觉弟弟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跳起来去咬断叶棠的喉咙。   叶棠拉着休走向山道边,朗三步并成两步,“唰”一声蹿到了弟弟身边,以防弟弟暴起。在山道边上,一人加两只能一览下方繁忙嘈杂的煤矿。   “看到那些被运出来的黑漆漆的石头了吗?那就是煤矿。煤矿是人类现阶段最重要的资源之一,人类正在依靠煤矿进步、发展。……人类是不会停下的。阻拦人类发展的不论是什么,最终都会被历史的车轮碾个稀巴烂。”   “……”   休紧紧地闭着嘴。   遭到哥哥全力压制的他已然意识到:要不是哥哥不想弄伤他,在他开始张牙舞爪的那一秒,他就会被哥哥用怪力打断几根骨头。他的獠牙与利爪在哥哥的面前,就像小木片那般脆弱。   可就算他能打得过哥哥又能怎么样呢?事情不正如这个人类女人所说,他根本什么都不能做、做了就会让自己一家变成众矢之的。   瞧了眼眸光中透出深深绝望、甚至带上了厌世气息的中二病小狼崽,叶棠稍微柔和了声音。   “知道吗?其实你们爸妈早已经想到了对策。”   把中二病变成自闭儿童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诶?”   “啊……?”   这次不仅是休,就连朗也用见了鬼的眼神去看叶棠。   她才和他们认识多久?她怎么可能认识他们的父母?即便她认识他们的父母,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父母的所思所想?   “朗,你说过你是受父母的影响才穿成这样的吧?”   叶棠指指朗身上的人类装束。   “是……倒是……”   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朗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衬衫、蓝马甲配长裤的打扮。   虽然说不上正式,但他这一身确实是人类绅士的打扮。   叶棠笑了,笑容里带着人类特有的狡黠:“这不就是你们父母给予你们的答案?”   “打不过人类就加入人类!成为人类的一员!” 第11章 小红帽的亲妈11   为什么会有人类主动打破和平条约去侵略狼人的村子呢?看上去这是因为狼人的村落建在富含煤矿的山上。实际煤矿不过是个导-火-索。即使狼人的村落没有建在富含煤矿的山上,日后人类也会为了其他的理由、比如开发旅游区度假村而侵略狼人的村子。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不相信与自己有所不同的生灵能够与自己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人类排斥与自己不同的存在。   仅仅是一点点的不同就能让人类内战。时至今日,人类尚且因为人种、肤色、语言、宗教、文化习惯、文明起源上的不同撕成一团。更何况狼人从外表上就与人类有着巨大的差异。   狼人高大,肉-体天生精悍强壮,还生着能够轻易撕裂人体的獠牙与利爪。人类在狼人的面前,首先感到的必然是生存上的威胁。   一旦感觉到外物对自己的种族生存上的威胁,人类立刻就会进入攻击状态。叶棠都不例外——得知小红帽安吉琳有可能被大灰狼吃掉,叶棠的第一反应就是抢先一步先排除掉大灰狼这个致命威胁。   再者狼人还具备寻常野兽所没有的、与人类相当的智慧。这等于说人类在面对其他生物时所拥有的能使用武器的优越性以及智力碾压级的优越性,在狼人的面前都是崩盘的。   要和这样的狼人用交涉解决问题太花时间了,且没有人能够说得清狼人会提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被派去交涉的人还可能掉脑袋……最重要的是,杀掉抵抗的狼人、毁灭狼人的村子人类只需要付出几十颗子-弹、几瓶煤油的代价就能拿到矿山,与狼人谈条件,人类作为有求于人的那一方不仅落了下风,还得支付狼人与狼人的村子额外的费用与物资。   那么换个方式来想,侵略狼人村子,毁灭狼人村子的人类又怎么会觉得杀死狼人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很简单,因为狼人没有被视为‘公民’。受人类法律所保护的‘公民’。”   拿下碍事的兜帽,叶棠掀开自己的裙摆。   今天她穿了裙子,原因无他:叶棠的客户群体是矿上的工人们。而这是个女性普遍不被允许出门工作的时代,自然,挖煤工们清一色都是男性。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欢看女人穿裙子,想要招揽客户的叶棠这是投其所好。   “我不是要你们一家背叛你们的同伴,模仿人类不再做兽人。加入人类,成为人类的一员不等于要你们变成-人类。”   “知道吗,朗,住在那座山上的你们即便不是兽人,是与侵略你们村子的人类不同人种的原住民,你们的村子仍然会被那些人烧毁,你们的长辈也还是会被那些人杀死。”   “——”   嗓子里像卡了骨头,休发不出声音来。   “因为原住民同样不被当作是受人类法律保护的‘公民’。”   “嘶啦——”一声从裙子里撕下一大条干净的衬裙,出门是为了做生意而不是救死扶伤的叶棠当然不可能带着绷带与杀菌消毒的药水。   不过她腰间别着的水袋里装得是早上烧开放凉的凉白开,用凉白开为朗冲洗伤口,用干净的衬裙为朗包扎总比让朗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外好。   “被认定为‘人类公民’才能得到作为‘公民’的权益,受到权利的庇护。”   “你们可能会觉得要兽人屈从于人类的规则法律太奇怪了。可现阶段,成为‘公民’是你们兽人唯一能获得保护、今后能在人类世界里堂堂正正地生活下去的手段。”   朗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的父母对他说过与叶棠类似的话。只不过他父母说得是让他试着去做一个“人类”,成为一个“人类”。   但无论是父母还是他,内心都明白狼人拔了獠牙剃了毛还是狼人。狼人穿上人类的衣服,说着人类的语言也不会被人类当作同类。   叶棠不同。她告诉他,他不必变成-人类。他要去争取的是作为“公民”被认可,继而得到“公民”的权利。   “你们的父母多半早就预见了狼人与人类正面对抗没有胜算这一点,这才希望你们能更接近人类,从而得以有机会融入人类的社会。”   抬起朗的胳膊,叶棠为朗冲洗伤口的动作让朗无意识地缩了缩手。他说不清让自己产生这种反应的是叶棠双手上传来的体温,还是凉水接触伤口时带来的些微涩痛。   “你们的父母真是好父母。”   朗与休的耳朵尖尖同时一动。真心诚意地赞美朗的父母的叶棠却因为忙着给朗清理伤口而没看见这一幕。   ——不是每一个为人父母的生灵都能把孩子的性命、孩子的未来放在第一位。也不是每一对父母都能为了孩子抛开种族观念、种族信仰与种族自尊的。   教育自家孩子学习人类,试图让狼人去顺应人类社会,叶棠可以想见朗的父母在狼人社会中必然是“背叛者”,是不受高自尊狼人待见的“异端”。   可如果始终没有狼人愿意放下-身为高贵狼人的自尊,愿意去做出改变,去尝试与人类共存。那么对立的狼人与人类,终将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好了。”   最后一块被撕成条的衬裙在朗的手臂上被系了个小巧的蝴蝶结。叶棠把蝴蝶结的尾巴塞进包扎的布里头,免得蝴蝶结一受外力就轻易松开。   “……嗯?朗,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叶棠说着就摁住了朗的脸,想好好帮他检查下眼睛。   朗连忙转开了头,刻意用轻佻的语调笑道:“我没事。不过是眼睛里进了点灰尘。……刚才休那臭小子你也看到了,他竟然用脚朝我掀尘土!”   是这样吗?   不过既然朗都说了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   动态视力追不上,没法看清两兄弟斗殴细节的叶棠决定把这种怎么都好的事情放到一边。   “快点走吧。再过一会儿矿上就要敲钟午休了。”   ……   “矿长,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莱姆煤矿场上。午休的钟声响后,年轻的矿工们站在一处,向矿长讨要一个说法。   “我需要对你们交待什么?”   矿长弗朗西斯捻着自己八字胡的胡尖,一脸鄙夷。   他的亲弟弟、担任莱姆煤矿场监工的弗朗索瓦则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手里的长鞭,一鞭子抽在年轻矿工们的脚边,吓得几个矿工摔倒在地。   “矿长之前就告诉过你们了吧!?莱姆镇的事我们管不了!也没有那个权力去管!你们要是认为莱姆镇的物价高、你们吃不起饭!你们该去向莱姆镇的人说!我们莱姆矿场只能够支付你们合同上的金额!——还是说,你们这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东西想要反悔,想要违背你们自己亲自签下姓名的合同?”   卷起长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倒在地的矿工们,弗朗索瓦面露轻蔑,他身后的打手们亦露出黄牙森森冷笑。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签下的合同都是有法律效力的。倘若你们违背合同,或是想单方面逼迫矿长改合同,我们莱姆矿场不仅可以将你们这些不守约的东西告上法庭,还能请伯爵老爷派兵镇压你们!你们也听说过传闻吧?那位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可是女王陛下面前的红人!违背了那位老爷的意愿,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着从莱姆矿场离开吗?”   “咕……!”   矿工们被弗朗索瓦的话吓白了脸。一个个地往后退去。为首的年轻矿工虽没有后退,却也只能用力咬着自己的后槽牙,瞪着弗朗西斯、弗朗索瓦两兄弟的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花来。   一个躲在不远处瞧着双方对峙的老矿工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是这样。   年轻人总是容易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只要自己去斗争,去争取,去发声就能改变世界,改变未来。他这样的老废物却是清楚:在强权的面前,平民的正义感比野草还要无用。这次的事情是他们自己瞎了眼没看出其中猫腻,活该倒霉。   叹了口气,被自己肚子里“咕咕”的声音从思考中拽回。老矿工揉揉自己的胃部,打算去周围捡点儿树叶蘑菇之类的东西来熬过这个饥饿的中午。   莱姆镇的物价在这几天里何止涨了十倍?现在他兜里的便士连半个面包都买不起了。   周围倒也不是只有莱姆镇一个镇子。问题是其他的村落距离这个莱姆矿场都太远了。午休这点时间没有人能够从村子来回,耽误了下午的上工,三、四天的工钱都会被罚得分文不剩。晚上下工之后天色又已是全黑。这时候哪怕还有人有翻山越岭的体力,夜间黑暗无光的森林里也不知道潜伏着什么东西……   在来莱姆矿场的路上矿长与他那邪恶的弟弟可早就说过了:这周围的森林里栖息着兽人,还是凶恶残忍的狼人一族。   虽然他觉得这大约是矿长与他弟弟为了吓唬他们这些矿工,让他们这些矿工老实乖巧些而编造的谎话,但他确实没那个胆子在太阳下山后进森林。   “要是世界上存在精灵、仙子什么的就好了呢。说不定看我这样的老矿工可怜,精灵啊仙子啊就会突然从天上扔下一包吃的……”   饥肠辘辘的老矿工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他兴冲冲地朝着昨天看到生着蘑菇的地方而去。   然而当老矿工去到本应生着蘑菇的地方时,他失望的发现蘑菇早已一个伞柄都不剩下了。看来,是和他一样饥饿的其他矿工捡走了那些蘑菇。   老矿工哀呼一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脱下头上的鸭舌帽用还沾着些煤灰的手袖抹泪。   上帝实在是太残忍了。   春风“呼啦”一下吹过,一点香气被刮到了老矿工的鼻尖上。嗅到从林间传来的肉类香气,老矿工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腿在他思考之前就小跑了起来。像是被精灵或是森林仙子邀请进了森林一般,循着香气而来的老矿工很快看到了一个简单干净的手推车摊子。   “噢,是客人来了。”   金发蓝眼的窈窕美女回过头来,她见到老矿工,朝着老矿工友好地璀璨一笑:“客人,请问您要吃点什么?本店的招牌是三明治、汉堡包与蒲公英咖啡!” 第12章 小红帽的亲妈12   “三明治、蒲公英和……什么?”   捧着帽子的老矿工并不是什么学识渊博的人。他小时候生长在闭塞的小山村里,长大后进城想要奋斗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结果却因为不识字、不会专业的技巧技能从而沦落到五十岁也只能做矿工这种没有门坎、有力气就行的工作。   “汉堡和咖啡。”   叶棠笑着拿出一个木杯倒了一杯热咖啡给老矿工:“您是我的第一位客人,这杯咖啡算我请。”   醇美的咖啡香气融化在熏风中,老矿工不由自主地接过这杯他从来没有喝过的饮料。蒲公英咖啡那比泥水还深的黑褐色没有吓退他,只是瞧着这杯免费的咖啡,老矿工忍不住对叶棠生出些歉意来。   “……抱歉,小姑娘。虽然你请我喝了这杯‘咔匪’,可我或许没钱吃你的‘含包’。”   “没有关系的!我也不是为了让您买我的汉堡才会送您咖啡的!不过……为什么您会说‘或许’呢?您带了钱就是带了钱,没带钱就是没带钱呀?”   叶棠略略歪头。   看到叶棠困惑的神情,老矿工苦笑道:“我身上只剩下二十六便士了。莱姆镇上一袋面包圈可是十先令呢!”   “十先令!?”   叶棠故作震惊地捂住了嘴。   老矿工并不怪她如此震惊。在这个国家,二十便士等于一先令,十二先令等于一磅。十先令,那就是两百便士。而在老矿工之前居住的城市里,一根小臂那么粗的粗面面包不过十五便士。   “小姑娘你的‘含包’再便宜也要三十个便士吧?我可是闻到熏肉的味道了。”   老矿工说着点点自己的鼻子:“我年纪虽然大了,这里却还是好使的。”   叶棠又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让人瞧了就心旷神怡。   “您的鼻子真灵敏。”   称赞老矿工一句,在老矿工的眉开眼笑里叶棠拍拍手。顿时,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老矿工身后压城黑云般升起。   “不过有一件事您说错了。汉堡的钱您一定付得起。”   被黑云笼罩了整个身体的老矿工在看清自己身后突然蹿出的巨物后发出了惨叫。   狼人!这是活生生的、货真价实的狼人!!   矿长和他的弟弟没有说谎!这里真的有狼人!!那、那么这女孩是——   惊惧至极地望向叶棠,双腿颤抖个不停的老矿工硬生生地把刚才他还觉得看起来像精灵、像天使的叶棠看成了与兽人同流合污的恶毒魔女。   在老矿工的脑中,他已经脑补出了叶棠下一秒会吐着蛇信用坏人脸对他说:“‘含包’的价格就是你的命~~”   “我们家的汉堡只卖五便士哦。”   叶棠话音刚落,朗就把装有汉堡的小餐盘递到了老矿工的手里。   “……啊……?”   望望叶棠,看看面前作人类打扮的朗,再瞧瞧中间夹了两片熏肉、一块足有手指那么厚的牛肉饼的白面包,老矿工傻了眼。   第一次做侍应生的工作,朗还不大适应。叶棠拍手叫他,他给老矿工端来汉堡之后才想到对方或许不一定会点汉堡。   “你不要汉堡吗?那我给你三明治?”   与人类完全不同的血盆大口一张就露出了其下的尖长獠牙。老矿工手上一软,盘子直接从他手里落下。   狼人那远超人类的反应能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朗在一秒之内伸手捞回盘子,又用盘子接住汉堡。汉堡外观依旧完美,涂在肉饼与泡菜上的酱汁都没有洒出一滴。   见老矿工还呆着,朗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汉堡还是三明治?”   喉头滚动了一下,老矿工道:“‘含’、‘含包’就可以了……”   就这样,叶棠的手推车小摊卖出了第一份汉堡。   说实话,老矿工真想转身就逃。可想到朗方才拯救汉堡时展现出的速度,他又歇了心思——在狼人面前逃跑,他这是想挑衅狼人的速度吗?   ……看这狼人的样子,他并不想咬死他,吞了他。他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客人。看他那期待的眼神,看他那摇晃的尾巴,这只狼人的表情简直像在说:快吃呀!快喝呀!吃了喝了把“含包”、“咔匪”的感想告诉我!   好吧……不管这“含包”、“咔匪”是什么滋味儿,待会儿他都会盛赞一番。这样狼人就会绕过他的小命了吧?   这样想着,老矿工终于动起了手。   汉堡和三明治很像,都是用面包夹馅料吃。这种可以直接拿手吃的食物对于他这种容易被人嘲笑餐桌礼仪的下等人来说再好不过——花费时间的精心切割在他们这种下等人眼里只是单纯的浪费时间。毕竟不管把食物切成什么样子,食物到胃里都会糊成一团不是吗?   想着这些,老矿工的心情好了一点。他下工时已经粗略洗过手,这会儿只是拿衣服里衬蹭蹭手指就拿起了汉堡,朝着汉堡张大了嘴,用力咬下。   入口是浓腻的肥香,那是带肥的熏肉被煎烤得焦酥的味道。在牙齿咬下的那一瞬,迸溅在嘴里的是酸甜可口的泡菜汁子与牛肉饼内的肉汁。   如此充满肉汁的牛肉可不多见。仿佛看见有牛在自己嘴巴里追着爽口的泡菜跑,老矿工眼睛睁大如铜铃,其中绽放出的光彩让不打算出来接待人类、只是朝这边偷看了一眼的休看了都吓一跳。   “好吃……美味!这是何等的……!!”   老矿工说着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这一咬舌,生理性地就想咳嗽出嘴巴里的东西。然而,他舍不得。   这汉堡美味到哪怕只是其中一粒肉末都令人口齿留香。发现自己要咳嗽的这个瞬间,老矿工硬生生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迫让自己吞下了嘴里的食物再咳嗽。   朗头一次看到人类的这种吃相,着实是目瞪口呆。看见老矿工拿起咖啡,他刚想提醒老矿工这个蒲公英咖啡很苦就见咽下一口咖啡的老矿工眼睛里全是闪烁个不停的星星。   一口汉堡一口咖啡,老矿工这次吸取了教训。再不多说一个字,直至他吃完汉堡还舔了舔手指,喝完咖啡又高高抬起杯子,啜着边缘吸走杯底黏附的最后一滴液体。   “五便士!再来一个汉堡!”   豪气云天地掏出十便士来,这次老矿工切实记住了“汉堡”这个名字。   ……   其他矿工与老矿工一样嗅着熏肉香气找过来时,老矿工已经在与叶棠还有朗谈笑风生了。   “狼、狼人!?”   一个矿工见了朗就想逃跑,结果他左脚绊右脚,直接来了个平地摔。   “哈哈哈!贝克你身体长得那么高大,胆子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呢!”   已经与叶棠还有朗混熟的老矿工手上比划着一厘米,挤眉弄眼地嘲笑了那个摔倒的矿工。末了又笑着为面色大变的其他矿工们介绍:“这两位是亚贝村的玛丽与朗,他们是来拯救我们的人!”   “汤姆先生,请不要说这种会误导人的话。我和朗先生是来做生意的,我们可没法拯救你们哦。”   叶棠说着翻了翻铁板上正在煎烤的熏肉。   被油煎得微焦的熏肉实在是太香了,这勾得已经被迫吃了好几天素、甚至是连素都吃不起的矿工们垂涎欲滴。   若是叶棠是一个人来的,只怕这一刻她已经被饥饿的矿工们抢走了带来的所有食物。偏偏叶棠身边站着的是一只狼人,一只肌肉虬结,哪怕穿着绅士服装依然难以掩饰其健硕体格的狼人。   没有哪个矿工敢在这样一只狼人的面前图谋不轨。于是矿工们只能看着铁板上发出“滋滋”响声的熏肉狂咽口水。   “可是对我来说,玛丽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想到叶棠的好手艺,想到手推车小摊手便宜却香浓的热咖啡与令人一口下去就能满足感的汉堡,老矿工汤姆的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   他激动地对着叶棠吹了一番彩虹屁,这才道:“玛丽你不知道,莱姆镇的镇长与矿场的矿长相勾结。矿长在报纸上刊登找人信息的时候承诺我们一周有十磅的薪资,我们都以为这是份好工作,就与矿长签订了最短十年,最长二十年的工作合约。”   “但一转头,矿长就与莱姆镇的镇长一起抬高了莱姆镇的物价。哪怕我们一周能领到十磅的薪资,一袋面包圈就能花去我们一磅,而一袋面包圈,甚至不够我们当午饭。”   汤姆说着老眼一红。   “来到这个莱姆矿场一周,许多人已经一天一顿最便宜的饭都吃不起了。矿场附近森林里的野菜蘑菇已经被我们采光,有人连树皮都啃。……要不是玛丽你和朗的出现,我现在一定还饿着肚子。”   在老汤姆之前居住的城市里,工人一周的薪水大多只有六先令到一磅。以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名义所发布的莱姆矿场招工启事在一片求人之中就显得薪资格外丰厚。   莱姆矿场在短时间内能招到这样多的矿工,不用说,自然是薪资的功劳。许多人和老汤姆一样都以为来到莱姆矿场就能攒到钱给家里人治病,送孩子们上学,谁想等待着他们的不仅是危险的矿坑,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矿长与镇长。   倘若叶棠与朗没有拿着食物来矿场附近售卖,很快,矿场里就会出人命了吧?只不过不知道是有人先饿死,还是因为向矿长抗议而被矿长的弟弟还有他手下的打手们打死。   老汤姆没有反抗矿长还有矿长弟弟的勇气,却也不甘心饿死在这种地方。所以他称赞叶棠的一番话确实不是单纯的拍马屁。他是真的有感而发。   “感谢你们,玛丽、朗。感谢你们——”   拿下帽子朝着叶棠与朗的放下微微鞠躬,老汤姆用帽子掩住了自己眼中的泪光。 第13章 小红帽的亲妈13   亚贝村的村长凯文近来十分恼火,这让他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   眼见丈夫食不下咽,牙龈高高肿起一块,午饭与晚饭时却还大杯喝酒,饶是金妮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都忍不住对着丈夫温言软语几句。   “凯文,你究竟是在不开心些什么?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我想我有权利为你知道你的烦恼,并且为你分担。”   被妻子环上颈项,凯文下意识地就要推开妻子。但想到前些天的事情,他又忍住了。   ——凯文是莱姆镇镇长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外甥。他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感染了流行病双双去世,于是凯文是在托比亚斯的家里长大的。   作为光荣的戈登沃斯家的一员,无比崇拜舅舅的凯文尚未成年就接受舅舅托比亚斯的提议,去了亚贝村生活,并开始追求亚贝村老村长摩根的孙女金妮。   大概是因为得知凯文和金妮一样,都是被流行病夺走了父母的孩子吧。摩根很放心把金妮交给凯文,他对凯文充满怜惜、信任与好感。在金妮嫁给凯文后,他很快就如托比亚斯所猜测的一般,将村长的位子交给了凯文。   凯文成功完成了舅舅的嘱托,既是骄傲,又是觉得自己与舅舅之间更亲近了些。   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是女王陛下眼前的红人。这位据说貌美到令爱神见了他也要脸红心跳的美男子为了完成女王亲自颁布的“进步法案”屈尊纡贵地要到莱姆镇来。托比亚斯为了招待好格兰特伯爵,遂让凯文去找几个干净漂亮又无知的村妇来充当伯爵的“临时马桶”……哦不,是暂时“照顾”格兰特伯爵。   木匠亨利的妻子玛丽曾经是亚贝村最美的女人。正巧木匠亨利前段日子刚一个人死在了山上。   “你也想为了女儿多赚些钱吧?”、“格兰特伯爵心肠很好,你若是照顾好了他,他一定会帮助你的。”……诸如此类,凯文已经酝酿好一肚子拿来说服玛丽的言词。   谁想凯文见到的玛丽与他记忆中的玛丽完全不同。那个醉醺醺还浑身发臭的脏女人连他都看不上,他哪里敢把这样的女人送到格兰特伯爵的面前?   凯文匆匆告辞,玛丽则塞给了他一束花。   玛丽那令人不快的外表让凯文一出玛丽家就想把花扔了。可想到自己在这之后要去私会的对象,凯文又握紧了花束。   诺拉是金妮的跟班之一。但她和金妮不同,她是个多愁善感又善良多情的好女孩。   凯文借花献佛,把玛丽塞给自己的花束送给了诺拉。谁想之后金妮去招惹玛丽,玛丽竟向金妮问起花束的去向。   好在诺拉十分机智。她在金妮去查她邻居家是否摆着花束时从后门偷溜回家,把挂在墙上的花束扔进了厨房的灶膛里。   金妮的跟班众多,诺拉消失一会儿并没有引起金妮的注意,等金妮再去查诺拉家,那束花早已在灶膛里化为了灰烬。   金妮没有抓到丈夫出-轨的证据,事后听诺拉说了事情的凯文却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他那双本想推开金妮的手,这会儿僵硬地搭在了金妮的腰上。   “我亲爱的,你能这么担心我,我真高兴。只是我不想让你与我一起操心……”   没能领会到凯文的弦外之音是“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说话”,金妮倔强地抱着丈夫,撒娇道:“两个人操心总比一个人操心强。”   担心自己再拒绝金妮会让金妮起疑心,凯文勉为其难地回抱着妻子,道出了自己与莱姆镇镇长的关系。又说起了自己与舅舅的冲突。   金妮稍微松开了丈夫。   “……你是说,你的舅舅托比亚斯不愿意分你一杯羹?”   见妻子没有因为自己隐瞒自己的舅舅就是那个远近闻名的守财奴镇长而生气,凯文放松了许多。   他知道以金妮这种要强的个性,倘若她发现自己是为了村长的位置才接近她、追求她,她一定会发疯似的与他大闹一场,甚至可能会想与他离婚。   凯文至今没有从老摩根那里拿到象征着村长权利的钢印,从国家层面上来说,他还不是正式的亚贝村村长。凯文还不能与金妮翻脸。   “是啊,亲爱的。”对待金妮的语气好了很多,凯文道:“莱姆矿场的建立为莱姆镇带来了许多的挖矿工,而这些矿工们每天都得吃喝。我想收购食物拿去莱姆镇卖,舅舅却只想独吞所有的利益!他不允许我去莱姆镇经商!你知道吗,金妮,这些矿工可是每个人每周都能拿到十磅的薪水!十磅的薪水啊!”   金妮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听到丈夫说想要收购村中食物去莱姆镇卖的话,她立刻就想到了叶棠这几天在做的事。   玛丽用木鞋换走了许多的肉干与野味,这难道和凯文所说的事有关吗?   不屑木鞋那种玩意儿的她之前没想过妨碍玛丽。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能穿得起皮鞋,用肉来换木鞋确实是个不亏的好买卖。   她要是去妨碍玛丽,玛丽不会亏,倒是没能换到木鞋的人亏了。这种会害她白白流失威望的事她有什么必要去做?   只是……这个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凯文怎么会不知道呢?   凯文可是亚贝村的村长。但凡他稍微关心过村子,就该得知玛丽近期的动向。倘若他知道玛丽的动向,他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还光顾着埋怨他的舅舅,而是会去找玛丽的茬儿。   无论晴雨,凯文每天都要到村长室里处理村子里的事务。连玛丽的动向他都一无所知,那他每天在村长室里处理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事务?   ……还有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凯文真的有为亚贝村、为亚贝村的村民们考虑过吗?   ……   “噢!朗!今天也唱歌吧!”   一个矿工举着葡萄酒朝着朗笑道,末了还吹了几声口哨:“你的歌声可太棒了!我们听不够啊!咻咻——!”   一人带头,其他矿工们也纷纷起哄:“唱吧唱吧!我们的男中音!”   “哈哈哈虽然你也是个臭男人!但是确实,这附近没有比你唱歌更动听的人了!”   “咻咻!朗!我们的大明星!”   被起哄的朗为难地去看一边收便士,一边把葡萄酒递给矿工们的叶棠。   叶棠的手推车小摊已经营业半个月了。半便士一杯的蒲公英咖啡只在午餐时间供应,两便士的葡萄酒只在晚餐时间供应。三明治和汉堡同样都是五便士,矿工们一顿饭往往会点上两、三个汉堡或是三明治来吃。   美味的食物加上轻松惬意的环境,这让矿工们已经完全成了叶棠小摊的俘虏。他们每顿饭都在叶棠的小摊上吃,甚至还希望叶棠能到矿场来卖早餐。   对于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叶棠是拒绝的。   泡菜有限,不做就没有。叶棠只要偷懒一天,不在清晨去森林里采集野菜,爽口脆嫩的泡菜马上就要断货。   和面,发酵面包胚,制作混入了猪肉的牛肉饼还有汉堡三明治专用的蛋黄酱也都需要花费时间。   手推车容量有限,叶棠没法一次性把午餐时间和晚餐时间要卖的东西都带过去。她只能早上带午餐时间要卖的食物与饮料过来,午餐时段过后与朗和休一起返回亚贝村,进行晚餐的准备,到下午矿场快下工时再推着装有晚餐与葡萄酒的手推车去莱姆矿场。   值得一提的是,休在那之后再也没有闹过中二病。这只小狼崽嘴上不说,但他显然把叶棠的话听进了耳朵,记在了心里。   最近他不光老老实实地在叶棠和朗招待客人的时候生火劈柴,做好准备工作,在朗收来餐具之后沉默地清理餐具。他还开始向朗请教人类语言的读写了。   弟弟的变化看在朗的眼里,这让他愈发感谢能说出那样一席话的叶棠。   不知不觉之中,朗已经习惯将叶棠摆在自己上面的位置,他开始习惯由叶棠发号施令,也习惯了在被人类起哄纠缠时向叶棠求助。   此时对上朗求救的视线,把木盘上收来的便士倒进手推车上小铁罐里的叶棠微微一笑,随后道:“大家是真的喜欢听你唱歌,你就唱唱吧。我也想听上次那首歌的后续呢。”   毛绒绒的耳朵尖尖在叶棠说到她想听后续时微微动了动。没想到平时都会站在自己一边的叶棠今天居然倒戈了,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把手中的木盘木杯往手推车里一放,跟着找了个树桩坐下来。   “今天只唱一节就结束。”   话是这么说,但周围起哄的矿工们完全不相信朗只会唱一节。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只看起来凶猛威武的狼人实际脾气极好。就算他们蹬鼻子上脸一番,他也只会挑起一边眉毛,双手抱胸凶巴巴地龇牙。   说实话,莱姆矿场的矿工们没有一个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听到狼人发出“咕噜噜——”的低咆时会感到“可爱”而不是“可怕”。但事实就是,因为朗,狼人在矿工们心中的形象从“怪物”变成了才艺和体毛一样多的“人形的狼”。   叶棠确实挺在意朗在老奥图家后院唱过的歌曲的后续。平时她太忙了,没空找人问也确实想不起那首歌来。   今天这么多人想听朗唱歌,正好她也想知道野兽-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后发生了什么,于是顺水推舟,她站到了矿工们的一边。   朗的歌声悠扬地响起,歌中的野兽因为交到了女孩这个唯一的朋友,欣喜若狂。可他马上就发现女孩之所以愿意与他交朋友,是因为女孩看不见。   女孩是天生的盲人。   她看不见野兽毛绒绒的脸,看不见野兽又大又长的嘴巴,看不见野兽嘴里硕大的利齿,看不见野兽拖在身后的长尾巴。   野兽痛苦想,女孩是将他当作了人类,当作了一个普通的男孩儿,这才与他做了朋友。但为了延续这份友谊,野兽愿意去扮演一个人类男孩儿。   女孩想摸摸自己朋友的脸,她想用手指看看自己朋友的模样。怕被女孩发现自己真面目的野兽拒绝了。   女孩有些失落,野兽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想了很多办法,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人类,其中就包括他剃掉了自己脸上的毛。然而面对镜子里那个即使脸上没毛也长着血盆大口的自己,野兽终于领悟到:自己永远只会是野兽,而没法变成-人。   野兽又一次哭了,看到他哭,好心的牙仙子告诉他:他可以隔着手套去拉女孩的手,那样女孩子就不会发现他的手是怪物的爪子了。   于是野兽为了一双手套受尽千辛万苦,他被人骗着卖掉了自己的獠牙与长长的指甲,最终只得到一只破烂的手套。   但就是这只手套,让被拔了指甲的野兽终于敢于去握女孩的手……   唱完这段朗才睁开眼睛。他面前的矿工们,包括喝得醉醺醺的那一个都已哭得像条被赶出了家门、在寒风中受冻的狗。   “噢天呐!欺骗野兽的究竟是怎样可恶恶毒的恶魔呀!那样的人怎么能叫作人呢?!”   “该死的、朗,你唱得真好!”   “不要去拔牙拔指甲啊!很疼的!”   一身酒气的醉汉们“嗷嗷呜呜”地扑过来就抱住了朗。朗被他们扑得从木桩上摔下来,与醉汉们一起东倒西歪。   失语的休全程旁观哥哥推着朝他黏糊过来的流泪矿工头。人类真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用行动告诉他、过去的他对人类的了解有多么的片面。   人类有歹毒的一面吗?当然。   那人类就是没有善性的邪恶了吗?倒也不是。   人类对狼人有厌恶,有恐惧,有敬畏。但对“朗”这个狼人,他们又充满了喜爱、钦佩以及……关心。   越是见识过人类不同的面孔,休越是觉得“杀死所有人类,夺回兽人的世界”是一句多么可怕的口号。响应了那口号的他也差点儿从带有人性的狼人,沦落为纯粹的野兽。   幸好,在他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过之前,有人阻止了他。   “什么?”   被休的视线灼了一灼,叶棠回头朝他看去。   少年狼人“哼”一下把头扭朝一边,也不说话。只有尾巴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这是在做什么?   无法理解青春期的小狼崽那颗复杂的少男心,脑袋上全是跳舞的小问号的叶棠决定放任自流,随中二少狼去了。 第14章 小红帽的亲妈14   收入每天都在增加,叶棠挂在手推车上的铁罐没几天就装得满满当当,塞不下叶棠收来的便士了。于是叶棠又拿出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五六个铁罐。   手推车小摊营业三周,叶棠的铁罐也装满了七个。   春末夏初有女王陛下的诞辰,因此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三被定作法定假日,用于为女王陛下庆生。这一天国内普天同庆、整日狂欢,哪怕是年中无休的管家与女仆在这一天也不用服-侍主人。   如果有贵族、商贩被发现在这一天强行使唤仆从、工人,那么不管是贵族还是商贩都会被严惩。轻则是被罚一笔巨款,重则被剥夺爵位,若是商贩付不起罚款,还有很大的概率会丢掉性命。这一切全凭女王的心情——当然,用于赞美自己的日子居然被无能的贵族、贪婪的商贩所破坏,想来女王是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现任女王维多利亚三世不仅长寿,而且强势。商贩们就不用说了,就是贵族们都不敢在女王诞辰庆祝日上闹出麻烦来。   黑心如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也没那个胆子去明知故犯,女王诞辰庆祝日这天两人不情不愿地给矿工们放了假。   矿工们放假,叶棠也放假。趁着女王诞辰庆祝日,平时忙得四脚朝天的叶棠总算有时间闲下来喘口气,去处理之前一直没空去做的事情。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算账、分账。   喊来了朗一家。叶棠当着朗一家、安吉琳与伊娃的面前依次打开七个铁罐,并把铁罐里的钱全部都倒了出来。   看着叶棠清点便士的伊娃一阵晕眩——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便士!这些便士之中居然还混有先令!   她是知道女儿有多么努力地在工作,但她真的没想过女儿竟然能赚回这么多的钱!   亚贝村偏远,村民们一周的日常开支也就五、六个便士。半便士在村中是最常见的,更多的时候村民们习惯以物易物,连便士都用不到。如果说亚贝村里还有谁会随身携带先令,那必然是作为村子头脸的村长凯文。虽然村里也没人见过凯文把先令拿出来用就是了。   “三万六千二百五十六个便士……还有一百七十九个先令。”   叶棠点好所有的便士与先令,跟着又开始从中点出一半的钱来。   哥哥们成天早出晚归不见狼影,好久没能好好撒娇的双胞胎对朗和休黏糊得紧。米米抱着朗的脸,琪琪趴到休的肩头抱着哥哥的耳朵。   就在休被琪琪揪耳朵揪得龇牙咧嘴,朗把自己当树爬的米米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放到腿上的这个时候,叶棠把她点好的一半钱推到了两只的面前。   “这是你们的工钱。”   叶棠的语气平和得很,仿佛她推出去的不是一大笔巨款,只是几十块小钱。   伊娃再一次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你们一家虽然出了两个人力,但我这边除了人力,还出了脑力。我认为我值得拿一半的钱,没问题吧?”   “不不,玛丽!”   朗的嘴巴根本合不上,他瞧了一眼休,在休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惊愕、诧异、难以置信以及难以苟同。   “一半的钱也太多了!你还出了食材吧!?熏肉、肉末、面粉……!那些可都是你拿来的!”   瞧见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叶棠“唔”了一声,又道:“但是如果没有你们一家的帮忙,我也没法那么顺利地就能用木鞋木器换到食材。食材的一半算是你们家出的,我认为这很合理?”   “哪里合理了?”   青春期的小狼崽最近又蹿高了一截,眉毛拧成一团的休双手抱胸,朝着叶棠凶巴巴道:“我们帮你收集了食材,你不也用午饭晚饭支付了我们的薪水?……再付我们一次薪水你是想怎样啊?”   朗为自己弟弟的直言不讳感到汗颜。他相信弟弟再这么成长下去,将来一定找不到女朋友。   但一事归一事,弟弟说话难听不影响他说得是对的。   “我为我弟弟粗鲁的言词感到抱歉,不过休说得有道理。”   尖尖的指甲按在先令上。将先令推还给叶棠,朗朝着叶棠递了个媚眼:“玛丽,你不认为长久合作的要诀就是不偏不倚吗?玛丽你拿你该拿的份,我们也应该只拿我们应拿的份。”   话都说到了这里,叶棠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她点点头收下先令,对面朗与休兄弟一个开心灿笑,另一个尾巴在身后微摇。   伊娃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正好懂事的安吉琳为大伙儿端来了薄荷茶。   “这下子我们家也不是那么穷了。安吉,你想要什么?是漂亮的裙子吗?还是扎头发的缎带?我记得你喜欢看书?那妈妈买带图画的书给你好不好?啊,软软的皮靴也可以哦。妈妈都给你买。”   叶棠说着抱过安吉琳。她揉揉安吉琳的金发,又吻吻安吉琳的额头。   安吉琳实在是太乖巧了。懂事她为了不给叶棠添麻烦,每天都在努力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身体不佳的伊娃,照顾朗家的双胞胎和性格柔弱内向,一点儿都不像大灰狼的本。   自打安吉琳掌握了叶棠早上出门的时间,哪怕再困,她早上都要爬起来与叶棠说一声“妈妈早安!”然后要么帮着叶棠更衣换鞋,要么拿叶棠出门时要戴上的箩筐、麻布袋给叶棠。   当叶棠做好出门的准备,安吉琳会跟到门口来。她总是会用她小小的双手握住叶棠的手掌,然后闭眼祈祷:“愿上帝保佑您!”   没有人能拒绝安吉琳这样天使的女儿。叶棠虽不是生下安吉琳的人,但每天被安吉琳用视线目送很远很远的她1确实已经将自己当作了安吉琳的亲妈。   “……”   玻璃珠一般的蓝眼睛被雾气湿润。抿着小-嘴,安吉琳有些想哭。   她不想要好看的裙子,不想要美丽的发带,不想要昂贵但舒适的皮鞋。就是最喜欢的故事书也可以不要。   她想要的是妈妈,只有妈妈。   只要妈妈能在她身边,抱抱她,亲亲她,给她念念睡前童话,她就可以什么都不要。   ……但是,好孩子是不可以说这种会为难妈妈-的话的,对吧?   所以她不会说。她不会让妈妈为难。   小手抓住叶棠的衣物,安吉琳坚强地仰起头来。经常被人称赞笑容,知道人人都喜欢看到自己笑容的安吉琳笑道:“安吉想要帮妈妈!安吉知道妈妈每天都到森林里采些什么植物,也知道妈妈-的泡菜怎么做。”   “妈妈,让安吉帮你好不好?”   叶棠一阵愕然,安吉琳却是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安吉不想妈妈这么累。”   小姑娘的手指并不白皙,甚至没有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柔软。那长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刮着叶棠眼下并不明显的青黑,刮得伊娃心里又酸又疼,刮得叶棠心上又甜又软。   按住安吉琳的手背,叶棠来回亲亲那双稚嫩、真诚又过于急切地为母亲分担的小手。   “不行哦,安吉。”   “妈妈?”   小姑娘玻璃珠一般的蓝色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贴着安吉琳的额头,叶棠笑道:“小孩子的任务是开心玩耍、健康长大。还有充分学习这个世界。”   别人怎么想叶棠不知道,也不在乎。但她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就去把孩子当童工使。哪怕安吉琳是主动提出来要帮忙,她也不会点这个头。   “可是妈妈——”   安吉琳实在是太想和叶棠在一起了。哪怕只是多一秒也好。   她说想帮忙妈妈除了是看叶棠太累以外,也是有着小小的私心,希望妈妈不那么忙了就可以多陪陪她。   只是这种私心安吉琳说不出口。这会儿被叶棠拒绝,小姑娘内心痛得就像是要流出血来。   沉默了半天的伊娃再也无法沉默了。   身为安吉琳的祖母,身为玛丽的母亲,她看着玛丽长大,见证了安吉琳的出生。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眼前这对母女心中的想法。   “玛丽说得对,安吉琳,身为孩子的你有比做杂事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学习和成长。”   “但是玛丽,安吉琳说得也对。你确实需要人手来帮忙。”   “所以玛丽,让我来帮你吧。”   伊娃想,自己早该迈出这一步。自己之所以迟迟迈不出这一步,仅仅是因为自己太过懦弱,害怕承受更多异样的眼光。   ……假设她也有女儿的坚强,说不定女儿也不用遭遇这么多的艰难困苦。今日安吉琳也不用因为被她妈妈拒绝帮忙而流下眼泪。   是她醒悟得太晚。   叶棠又是一阵愕然:“母亲,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什么吗?你如果要帮我,就得回亚贝村。这里摆不下原材料,我所有的准备工具都放在亚贝村的家里……你真的确定你做好回亚贝村的准备了吗?”   伊娃郑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为人轻贱、被人骚扰的寡妇,伊娃厌弃了亚贝村几十年。原主死活劝不回母亲,安吉琳也没法让最最疼爱她的祖母来村中看她一回。   清楚亚贝村给伊娃留下了多么强烈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因此叶棠从未想过要劝伊娃看开点、放宽心,再次回到亚贝村里。   叶棠也没指望过伊娃帮忙。毕竟伊娃是土生土长的土著,她的保守是整个时代、整个大环境的缩影,想要改变这种保守,无异于与想要与时代、与大环境抗衡。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是伊娃主动向叶棠提出想帮忙呢?   伊娃会反省自身可不是见钱眼开。早在她看见女儿那满是血泡与琐碎伤口的双手双脚后她就开始问自己:用自己的手脚养家糊口的女儿真的可耻吗?难道仅仅因为被人说一句“寡妇抛头露面可耻”,她就该向那些说这种话的人低头吗?   比起女儿本人来,难道是自己的面子更重要吗?女儿吃的苦、受得累,经历的种种磨难难道比那些流言蜚语要无足轻重吗?   伊娃的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伊娃没有向着女儿承认错误的勇气。   直至今日,直至她在女儿身上理解到:被指指点点又如何?只要能让自己的宝贝过上更好的生活,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可怕?   她的玛丽能为安吉琳坚韧强大,她为什么不能为她的玛丽、她的安吉琳拿出更多的勇气?   与女儿唱了半辈子的反调。抓皱了自己裙摆的伊娃眼中泪光微闪。   “玛丽,请原谅我是个不中用的母亲。请原谅我没有好好地保护你,珍惜你,爱你……”   “母亲……”   叶棠沉吟一声,向着伊娃伸手:“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听到您的这些话,我已经,不介意了。”   安吉琳也在微微一怔之后学着妈妈-的样子朝着祖母伸开手臂。   鼻头一动,伊娃哭着扑向女儿与孙女的怀中。 第15章 小红帽的亲妈15   米米和琪琪见叶棠、伊娃和安吉琳母女三代人抱成一团,顿时对视一眼,也欢快地冲过去和叶棠、伊娃还有安吉琳抱抱。   朗和休试图阻止两团小旋风去破坏人家母女三代人的温馨时刻,可惜他俩慢了一步。米米跳过去就糊叶棠身上,琪琪去蹭安吉琳的脸颊。而就在朗和休阻止双胞胎的这一瞬,平时总是很内向很安静的本居然也跟在妹妹们后头,从背后抱住伊娃,摇着尾巴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奶奶——”   ——安吉琳是双胞胎和本最好的玩伴,伊娃刚开始的时候也怕过三只小狼崽,可把小狼崽交给她照顾的别人,而是她的女儿。所以伊娃一直都将米米、琪琪还有本当作是附近邻居家的孩子来疼爱。   本性格内向,又不善言辞。因此伊娃对本照顾得最多。本也完全成了奶奶的孙子,成天就跟在伊娃的身后摇尾巴。   两位被弟弟妹妹们无情抛弃的哥哥实在可怜。朗和休木雕泥塑在原地,一个耷拉下了耳朵,一个不再摇尾巴。叶棠见状噗嗤一笑,干脆朝着朗和休招了招手。   “不……我们——”   朗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试图拒绝叶棠。   ——有言在先,他绝对不是不愿意把玛丽抱在怀里,但是那个……怎么说好呢?好歹他也是雄性啊。玛丽则是雌性。……沾上雄性味道的雌性,沾上他味道的玛丽,这会让他的理性有点那个什么来着……   朗的话音尚未落地,休已经与哥哥擦肩而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了叶棠的面前。   爪子一伸,两臂环住叶棠的腰肢,休的脸完全埋进了叶棠的胸口。   朗的毛从头炸到脚。   叶棠倒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休愿意和她抱抱让她有些意外。不过狗狗扑人不都这样?她以前养的大型犬也特别爱往她怀里钻。只要她给狗狗摸摸耳朵挠挠脖子,狗狗就会用幸福的表情对着她爱从眼出。   想到往昔养过的狗狗,叶棠温柔了眼神,随手轻抚过休的耳朵,摸到休的脖子。   朗就这么瞧着弟弟像触电一般在叶棠的手掌之下通红了一张狼脸。   微妙地感觉到了生气,朗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从叶棠身后抱住了叶棠。   怀里一只大灰狼,背后还趴着一只大灰狼。被两只毛绒绒挤在中间的叶棠想了想,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朗的吻部。   朗的毛比弟弟长,摸起来有一种油光水滑的细腻感,令人爱不释手。休的毛比哥哥的毛要短要硬,但触手顺滑,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被叶棠抚摸吻部的朗有些害羞。但看到弟弟瞪着自己的眼神,他又摆出了“你能奈我何”的挑衅笑容。   叶棠不知围着自己的大灰狼兄弟正用眼神厮杀。她拥抱安吉琳,拥抱伊娃,拥抱双胞胎也拥抱本。能拥抱可以称之为亲人朋友的对象让她心情很好。   “玛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可以请你帮忙吗?”   逗了一会儿弟弟,发觉自己和弟弟半斤八两都没被叶棠放在眼里的朗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当然。”   于是朗又把一半便士往叶棠那边推了过去:“你也知道我们一家的情况……在亚贝村以外的地方,我们多半买不到东西。”还会被人类围堵追杀。   在伊娃和安吉琳的面前,朗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出来。   “明白了,你们是需要我帮你们买东西对吗?”   “没错!”   朗的尾巴蓬松地摇晃起来,眼中也闪着兴奋的幽光。   “你们想买什么?”   “书!人类的书!米米和琪琪也差不多该正式学习人类的语言与文字了。我想通俗易懂的童话书应该适合她们!还有本。本的话……给他字典比较好吧?”   朗的声音轻快又明亮。叶棠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人类的文化,也是真的想要让弟弟妹妹们学会人类的语言与文字。   人类文化对于朗来说不是单纯地为了能够和人类沟通,为了能贴近人类的求生手段。他对于人类文化的热情,更多得来自于纯粹的热爱。   “那我下次去莱姆镇的时候会去书店和二手书店看看。”   叶棠笑着对朗承诺,末了摸摸安吉琳的头:“安吉呢?你想要带有插图的童话书,还是字典?”   “我也想要字典妈妈!”   安吉琳的蓝眼珠里,盛着满满期待:“我也想像本那样看懂很多很难的书!”   “哦?原来本可以看懂很多很难的书啊?真是了不起!”   叶棠蹲下,与安吉琳还有本平视,顺便摸了摸本的头。本害羞地抱着尾巴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休有点心梗。玛丽能不能不要随时释-放她那该死的魅力啊?万一本也……那他——   朗拍了拍弟弟的脑瓜子。休能体会他刚才的心情也挺好。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吧。   ……   以为女王庆生的-名义痛痛快快地吃大餐吃到肚子撑,叶棠让朗一家在伊娃家留宿了。   ——既然伊娃以后准备搬回亚贝村与女儿一起住,好帮忙女儿,那伊娃这建在森林里的家也就会空置下来。   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者触景伤情,让朗一家继续住在可以看得到莱姆矿场的山洞里不是个办法。叶棠与伊娃商量过后,伊娃同意让朗一家搬进胡桃林里的这个家来。   伊娃唯一的邻居是独居在山上的猎人老威廉。威廉对伊娃很是照顾,伊娃的房子没有他的帮忙盖不起来,平日里不会打猎的伊娃能有肉吃也多亏老威廉会拿着他打来的野味与伊娃交换她的织品。   之所以是交换,而不是给予,这是伊娃自己坚持的——独自住到森林里都不能阻止伊娃害怕自己被人闲言碎语。她虽与老威廉亲近,却是与老威廉单独喝个茶都要在户外。   老威廉也是个心里有数的绅士。他从不对伊娃说:“你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这种话。能在门外就与伊娃说完的话,他不会踏进伊娃家的门再说。伊娃拿东西给他,他也不会让伊娃跨出家门一步。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伊娃对老威廉既是感激又是愧疚。她要搬家,自然要与老威廉说一声。   老威廉头一次被伊娃上门拜访,受宠若惊。听伊娃说她要搬回亚贝村,搬去和女儿孙女一起住,一时间又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是明天搬家对吗?到时候我也去帮忙吧。”   老威廉的话让伊娃不敢抬头。   “没事,不用的。我东西不多,自己搬也不要紧。”   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女性惭愧地低着头摆着手,老威廉骤然想起伊娃还是少女时的模样。那是她也是这般,因为无法回应他的感情而满面愧疚地低头摆手,拒绝他的帮助。   “还是让我帮帮你吧。伊娃。”   伊娃猛地抬起头来:“可是——”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帮你。”   就像我爱你仅仅是因为我爱上了你,不需要你同样爱我。   含着笑深深凝视着面前的人,单身了一辈子的老威廉并不觉得痛苦。   陪着伊娃来见老威廉的叶棠在远处站着。她可算明白自己所知道的童话里,猎人为什么会没由来地“路过”祖母家,还马上意识到祖母家的不对劲了。   听不见老威廉和伊娃都说了些什么,但她把老威廉对伊娃的眼神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是老威廉,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视伊娃的安危。伊娃家若有异状,他必定是最先察觉到的人。   有人可能会觉得人都七老八十了还去追求爱情什么的真是不合时宜、老不知羞。可要叶棠说,伊娃有权利追求幸福。她希望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一步的伊娃能够更向前一步。   不过感情这种东西终究需要当事人自己来做判断,做决定。伊娃怎么想怎么做,那都是伊娃的权利。   叶棠会支持伊娃的选择。   夕阳落下了,一轮新月勾在树枝的尖尖上。   这边昨天从叶棠手上买了葡萄酒与汉堡三明治的矿工们幸福地美餐一顿,围着篝火跳了舞还唱着歌,一个个心满意足。   另一边,山脚下的莱姆镇上,矿长弗朗西斯与他的弟弟弗朗索瓦正听人告密。   “你说得是真的?那些矿工真的在吃狼人带来的食物?”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弗朗西斯老爷、弗朗索瓦老爷!请两位相信我!”   来告密的矿工抱紧自己的鸭舌帽,他一进矿长家就被矿长家里的排场吓到了。但也因此,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矿长有权有势!为矿长通风报信可比成天挖煤强多了!   “两位请想想看,那些矿工们是不是前几天还面黄肌瘦精力不济?这些天他们采出的煤却是之前的好几倍?”   矿工开采出的煤越多,格兰特伯爵的功绩就越大。然而这对矿长弗朗西斯毫无益处。   对弗朗西斯来说,矿工们开采出的煤越少越好。因为矿工们签下的合同里规定了他们每周的产煤量需要达到多少,达不到就能算作矿工违约。而矿工们一旦违约,矿长弗朗西斯就有权利克扣矿工的薪资,更能无条件还不给钱地延长矿工们的合约。   至于矿工们难不难受、饥不饥饿,会不会死在矿上,这不是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会关心的事。   贫民是齿轮,坏了就换。人权是有钱人的专利。   与弟弟弗朗索瓦对视一眼,弗朗西斯与弟弟同时想到了极为恶毒的计划。   怪就怪那些幸存的狼人居然还敢出现在人类的眼前吧。这次他们不仅会将残存的狼人一网打尽,还会杀鸡儆猴,让所有人知道莱姆矿场的利益只属于矿长与镇长。   狠狠扯着手里的长鞭,弗朗索瓦阴声道:“……是魔女!与狼人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绝对是魔女!只有魔女才能从我们的围剿里救出狼人,还带着狼人来蛊惑愚蠢的民众!”   “我们要处死魔女!要将魔女与狼人一网打尽!” 第16章 小红帽的亲妈16   一封信从莱姆镇发到了十字军的总部。收到信件的十字骑士为了看清信纸上的内容取下铁桶一般的头盔夹在了咯吱窝里,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他的眼中立刻呈现出激动的精光。   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戴上就快步走向食堂,骑士在推门而入的一瞬高举起手中的信件。   “是魔女!能够统御狼人的魔女在莱姆矿场出现了!莱姆镇的镇长与莱姆矿场的矿长请求我们立即出发,去清除可恶的魔女与凶狠的狼人!!同胞们!欢呼吧!又到了我们能为主尽忠的时刻了!主将庇佑我等!!”   “““主将庇佑我等!!”””   身着铁甲的骑士们一齐起身,铁甲与战靴发出的声响几乎能撼动地面。   远在莱姆矿场,女王诞辰庆祝日后就越发神采奕奕的叶棠正在工作。   她充满活力地来去送餐的模样治愈了不少矿工疲惫的心灵,也让年轻的矿工们对她动了心思。   “玛、玛丽!请、请你收下!”   一个棕发的矿工打扮得比平时干净很多。穿上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这位小伙子今天看着很体面,他手上抱着的鲜花也是娇艳欲滴。   叶棠没有推辞,她接过花束,笑着嗅了一下芬芳的花朵:“谢谢您,先生,我很喜欢。”   棕发的青年矿工面色发亮,就是他看着叶棠的笑脸就不会说话了。他旁边的工友适时给了他胃上一肘,他才回过了神来,涨红着脸朝叶棠道:“玛、玛丽……收获祭你有舞伴了吗?还、还没有的话……能考虑考虑我吗?”   收获祭通常在九月或是十月举行,具体看各村各镇完成收获的时间。   就像贵族们会社交季让自家的儿女在社交界亮相,向贵族们介绍这是我家的第几个孩子,这孩子擅长什么,有什么优点一样。村民镇民们也会在收获祭这天向周围的人披露自己的情感状况。结为舞伴的二人通常是情侣、夫妻,实在没伴儿的也可以找父母、兄姐或是亲戚朋友来帮忙撑场。   结为舞伴之后,年轻人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以“练习舞蹈”为借口出门幽会。如此亲密相处一段时间,到了收获祭当日,情投意合的年轻人有很高的概率宣布订婚。确认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浓情蜜意的情侣们则会直接结婚。   这会儿才刚进入六月,这青年就已经为收获祭未雨绸缪,是人都能看出他正试图追求叶棠。   作为唯一一个会出现在莱姆矿场的女人,还是一个有着不错的外表的年轻女人,叶棠并不意外自己会被追求。   来者都是客。叶棠不想破坏与客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对于一些暧-昧的示好,她总是敷衍过去,或者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像这样正式地送花给她,还邀她做舞伴的人,眼前的青年是第一个。叶棠想或许自己应该把话说清楚一些。   “先生,我是个寡妇。我有一个六岁的女儿。我是为了让女儿能够去城里上学才会在这里摆摊的。”   叶棠笑眯眯的,她面前的青年倒是笑不出来了。   寡妇,还是个带着年幼孩子的寡妇。这个寡妇不光抛头露面,甚至还想让她的女儿去城里上学……这就是说,这个寡妇压根儿没打算把拖油瓶女儿丢给别人抚养,也不准备随便养大女儿就把她嫁掉。   就算矿场里有的是不介意寡妇不吉利的男人,哪个男人又愿意自己拼着性命用血汗换来的钱居然要被这寡妇拿去照顾她的女儿、让她的女儿接受教育?   要知道城里的学校学费异常高昂。女子学校更是数量有限。通常只有贵族家庭才会有那个钱将女儿送入学校。而当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是贵族,非贵族的学生就需要花费更多的钱才能得到一个学习的机会。   然而对平民来说,女性从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与礼仪既不能直接变成钱,也不能减轻生活中的劳苦。与其让女儿去读书不如让女儿早早学会如何喂牛养兔、做饭打扫,起码后者会让女儿更容易找到夫家,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棕发矿工悻悻,他勉强说了几句体面话,很快从叶棠面前离开。那些黏糊在叶棠身上的炽热目光也冷淡下来,逐渐从叶棠身上剥离。   叶棠对此不以为意。   “……”   湖绿色的眸子中透出一抹浓郁的兴味。满脸脏污的少年矿工想了想,没跟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自己往叶棠的手推车走去。   少年身后的两个青年大惊失色,正想出言阻止就被一同样穿着破烂的中年矿工给拦住了。   中年矿工给两个青年使了眼色,两个青年纵使不愿也只能老实闭嘴,忧虑地瞧着少年矿工走到叶棠的面前。   这会儿已经没人缠着叶棠要她给个免费的笑容了,叶棠做起事来也越发麻利。她轻巧地用铲子给煎好一面的汉堡肉饼翻了面,在汉堡肉饼上放上一块厚切奶酪,在奶酪微微融化开来时往上面浇一层薄薄的黑胡椒酱汁。   这是叶棠最近推出的新菜式:奶酪汉堡扒。   对着奶酪汉堡扒咽了口口水,少年先哑着嗓子对叶棠说了句:“我想要这个……”这才去摸自己的胸前。   少年摸到了背带裤的背带。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穿的衬衫是不带胸前袋的,白皙的脸庞上浮出一层狼狈的红晕。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的裤兜,少年很快从裤兜里摸出几个先令来。   “我用这个付。”   少年递出一个先令,接先令的人却不是叶棠,而是朗。   方才还在后面收木盘木杯的朗不知何时蹿到了叶棠的身边,他用一种极为冷冽而恐怖的眼神瞪着面前的少年。少年递来的先令在他的眼中仿佛不是先令,而是一颗炸-弹。   “奶酪汉堡扒十便士,找您十便士。”   从手推车上挂着的铁罐里拿出十便士,朗松手,让那十便士掉落在手推车的板台上。   “!!”   见状,被中年矿工拦住的两个青年同时朝着朗露出了怒容。中年矿工无奈,两手一伸卡住两个青年的脖子,硬是把青年们拖开一段距离。   少年从板台上捡回了便士揣起,跟着就对奶酪汉堡扒流露出不知怎么享用的困惑。   叶棠不傻,她怎么可能会没发现朗身上的异状?不远处那三人组的异动她也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知道自己面前这个长相过于细腻俊秀、不说话甚至会让人误认为是男扮女装的美-少-女的少年绝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小矿工。但她也不打算大惊小怪打草惊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叶棠来说,不论来人是谁,都没什么值得她慌的。所以面对来人,叶棠只是一如既往地面带营业笑容,将装着奶酪汉堡扒的盘子与一只木叉子推到了少年的面前。   “……玛、不,这位女士,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少年吃奶酪汉堡扒时嘴巴张得很大。只不过这并不能掩盖掉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教养。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美感,这让叶棠确定了他的身份。   “你想问什么呢?”   湖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少年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瞧着自己盘子里的奶酪汉堡扒问:“……您为什么想让您的女儿读书呢?在这种地方,就算读书,也没什么用吧?”   叶棠笑了。她觉得少年有趣。   倒不是因为以少年的身份问这种问题像是人上人在嘲讽平民痴心妄想。而是少年问这问题时眼中带着锐光。哪怕他已经低头强迫自己去看汉堡扒了,他的眸光仍然告诉叶棠:他想要的不是叶棠的答案,他想要的是让周围的人都能够听到叶棠的答案。   换句话说,少年早已经摸透了叶棠的想法。同时,他想要为叶棠正名。他想要叶棠让周围这些觉得她痴人做梦的矿工们振聋发聩。   这确实很有意思,对吧?   “是啊。在这种地方,女人读书或许真的没什么用吧。毕竟只要结婚,嫁人,生孩子,女人的一生就过完了。”   叶棠话锋一转,笑道:“但我不愿意我的宝贝、我的女儿今后吃个肉都要看人脸色。我不想看见她为了省一口肉给自己的孩子吃,只能用干面包沾肉汤。也不愿意她为了能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几年都舍不得买一双新木鞋。”   “我要给我的安吉琳最好的礼物——自立自强的力量,我要让我的安吉琳有机会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或许是一个植物学家,或许是一个语言学家,或许是一个童话作者,或许是一个宫廷名厨……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安吉琳想,她能成为任何人。”   在周围矿工看傻子看疯子看狂人的眼神里,叶棠对上了少年的眸光。   少年马上就意识到了:叶棠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她是在理解他意图的基础上,选择说出了真心话。   更多的语言已经不必要了。   少年也笑了起来。他迅速吃完自己的汉堡扒,向叶棠告辞:“女士,下次见。”   叶棠也朝少年挥挥手:“下次见。”   看叶棠听懂了自己的画外音,并且给予了自己她的答复,背对着叶棠离开的少年眼中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叶棠对少年的友好让朗感到极为不适。偏偏他对少年感到不快的原因非常私人。从理性上来说,朗明白自己是不该用自己的好恶来绑架叶棠的。但从感性上来讲——   回亚贝村的路上,朗再也忍不住了。   “玛丽,刚才那人……那个少年,你最好离他远点。”   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朗眼前又浮现出化为火海的狼人村子。   “……他与他的同伴,和侵入我们村子的人类,有着同样的味道。”   那是混合了某种刺鼻香气的,火-药与煤油的臭味。   “我想那个年轻人与侵入你们村子的人不是一伙儿的。”   瞧见朗因为自己的话露出受伤的眼神,叶棠停下脚步,对朗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的嗅觉。只不过……那个年轻人是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本人。”   “据我所知,伯爵刚来到莱姆镇不久。他身边的三人嘛……年纪最大的那位绅士多半是他的管家,红发的青年是他的贴身男仆,黑发的青年则是近卫长吧。”   叶棠看得仔细,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与他的手下们虽然灰头土脸,但身上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尤其是格兰特伯爵,哪怕他头上扑上了一层煤灰,金色的浓密卷发也依然闪亮又顺滑。况且再是天生丽质,也没有矿工能阻止脏污进入自己的指甲,附着在自己的头皮上。   尤利塞斯·格兰特不光头皮十分干净,手上的指甲也很平整,甲缝里与手上的沟壑中几乎没有污垢。   至于管家、男仆与近卫长……不同的工种使用的肌肉不同。走路的姿势与坐卧间的姿态也有区别。管家挺胸抬头,男仆瘦长灵巧,近卫长壮硕、进入戒备姿态时又下意识重心前倾,手往本该佩着剑的腰间摸。   “他不可能是侵入你们村子的人类。时间上对不上。”   叶棠用语言丢出的一个个炸-弹让朗措手不及,不过所有的这些炸-弹都比不上叶棠的最后一句话。   “但我知道毁掉你们村子的人是谁了。” 第17章 小红帽的亲妈17   叶棠顿了一顿,问朗:“你想知道这个名字吗?”   朗咽了口唾沫。   从玛丽的嘴里得到那个名字意味着他今后会有明确的复仇目标。他不能再假借“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不该危害无辜人类”的-名义去逃避复仇这个问题。   可他真的想复仇吗?不,作为亲人类派,他既不想杀死人类,也不希望狼人与人类之间开战。   可倘若他不去复仇,他又怎么对得起被被烧毁的村子,被杀死的长辈们?难道对于他来说,长辈们的生命还比不上他们一家的平稳日常?   这对于朗来说实在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我——”   叶棠的本意不是逼着朗去选择要不要让他的爪子沾上人血。她见朗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甲都要深嵌进肉垫里,便转移了话题:“算了,还是等休也在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们那个名字吧。我想休也有知道那个名字的权利。”   堆积在心头的压力骤然一松,朗被叶棠的话提醒了——确实,该不该报仇,要如何报仇不是他一个说得算的。他也该听听休的意见。   ……虽然,他也明白自己这是又找了一个借口,去推迟抉择的时刻。   “说起来朗,休今天去了哪里?”   自打叶棠带着朗一家开始工作,休就从来没有缺席过。难得看到休不跟在他哥哥身边,叶棠确实有些好奇休的去向。   “噢,他是去了我们的一个老朋友那里。”   一想到休去见的对象,朗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   煽动休敌视人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发小格雷伊。   格雷伊与他年纪相仿,又因为两家住得近,从小就经常跑到他家来玩。父母经常要出门狩猎,休是被大哥朗还有隔壁哥哥格雷伊一起带大的。对休来说,格雷伊也是他的哥哥。   孩子们的感情好,两家大人的关系也很密切。格雷伊的妹妹在森林中追着蝴蝶玩耍时不慎踩中人类拿来对付黄鼠狼的有毒陷阱,命在旦夕。狼人的村庄中没有解毒的药物,亦没有会医术的医生,想要救格雷伊的妹妹就必须带格雷伊的妹妹下山。   朗的父母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就带上干粮拿上可以和人类交换物资的动物毛皮,与格雷伊的父母一起下山去为格雷伊的妹妹求医。   然而两家的父母与格雷伊的妹妹这一去就再无音讯。格雷伊怀疑父母与妹妹为人类所杀,从此十分憎恨人类,成了坚定地反人类派。   在狼人的村子里,亲人类派的狼人很少,但认为已经与人类缔结了和平条约就该好好遵守条约,安稳生活的中立派占了绝大多数。格雷伊再怎么煽动村子里的年轻人也没用,毕竟失去亲人的年轻狼人只有格雷伊与朗一家。   更多的年轻狼人听从长辈的决定,且他们确实没必要也不打算和人类正面开战。   比起追究父母的下落,认定父母的死都是人类所造成的而去憎恨人类,朗选择了代替父母尽全力去养活弟弟妹妹们。格雷伊认为朗是懦夫,就此与朗分道扬镳。   叹了口气。朗想格雷伊或许说得没错,自己就是个懦夫。   但不做懦夫不代表就要做莽夫。朗希望休能够让格雷伊明白这一点。   “……休,你再说一遍。你刚刚的话我没听清。”   金色的瞳孔里凶光毕露,格雷伊从大树的粗枝上一跃而下,充满威压地直视着比自己矮上两个头的休。   他不相信这个唯他命是从的小狼崽子居然敢和他唱反调。   “格雷伊,你要我再说几遍都行。你们的计划就是有勇无谋的莽撞之举。抓住有权有势的人类没有那么容易,你们以为他们会笨到不带护卫就走进森林里吗?”   “你-他-妈的!所以我不是说了我们要先抓一些在森林里落单的人类回来!以这些人类作为人质,逼迫有权有势的人类来与我们谈判,然后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吗!?”   格雷伊“咕噜噜——”地怒吼着。他拽着休的衣领,掐着休的脖子让休双脚离地。   脖子被狠狠掐住,休不光难以说话,更难以呼吸。他死命用爪子抠着格雷伊的爪子,非但不见求饶,反倒继续反驳格雷伊。   “格雷伊……你、真蠢。”   见识过叶棠如何抽丝剥茧地分析事物,再看眼前的格雷伊,休只觉得以前盲目跟随并崇拜格雷伊的自己真是白-痴得要命。   格雷伊对任何事情都带着一种想当然的傲慢。这是源自于他对自己身体机能的过于自信,也是源自于他对人类了解的过于局限。   “你小子说什么!?”   休一字一句:“我说,你——真——蠢——”   怒火中烧,格雷伊扬起爪子就要让休脸上开花。偏偏休的眼中并无任何惊惧之色。他那平静安然的模样让格雷伊从他身上看到了他大哥朗的影子。   朗就是这样。明明是个不敢亮出獠牙利爪的懦夫,却能在他的爪牙面前无动于衷,毫无惧色。   一把将休摔在地上。看了一眼咳喘不止的休,格雷伊转过身去,命令手下:“把这懦夫给我扔出森林。我们狼人不需要这种为了保身连身为狼人的骄傲都舍弃的垃圾。”   “咳咳、等等格雷伊……我还有话——”   想到叶棠掰开了揉碎了给自己分析过东西,被两个成年狼人一左一右钳制着拖开的休挣扎着试图向前。   “位高权重的人类是不会在意平民的生死的……!就算你抓了他们引来位高权重的人类,那也是那些人类将计就计!!他们会无差别的杀掉你们和平民——”   况且,就算杀掉位高权重的人类又能怎样呢?玛丽说过,所有的人类都是可以替换的棋子。哪怕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女王也一样。   杀死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类……这对人类来说算得上什么报复?   这只会惹恼人类,让极端的人类找到灭绝狼人的口实——   休后面的话统统没能说出口。被成年狼人一拳揍到肚子上的他当场就晕厥了过去,接着就被扔出了森林。   三、两下爬回大树之上,站在树干上的格雷伊朝着远处曾有自己家的莱姆矿场远眺。   “……是吗?位高权重的人类不在乎平民。这倒是让我知道了件好事。休虽然是个废物,不过好歹也算个有用的废物。”   尖利的爪子一根根从肉垫里伸出,格雷伊对着莱姆矿场做了个抠抓捏碎的动作。   “平民做不了人质,那就抓那些人类的妻子、儿女、朋友、亲戚来做人质吧。”   ……   朗打了个很大的喷嚏。这让拉下手推车轮子固定闸的叶棠直起身来,朝着他关切地看了过来。   “没事吧?是感冒了吗?”   “不是不是……”   朗捂着自己的鼻子,摆摆手道:“我们狼人是不会轻易感冒的。”   揉揉发痒的鼻尖,朗这会儿开始担心起休来了。   他和休说好了的,休去和格雷伊谈一谈,谈完之后就回玛丽家接本和双胞胎回胡桃林。可这会儿三只小狼崽外加安吉琳在伊娃的指导之下帮着朗和叶棠收拾起了手推车上的东西,显然休还没有来过玛丽家。   “不是感冒就好。一旦生病,无论是人还是狼人都不能再从事饮食行业与服务行业。否则会把病传染给客人的。”   嘴巴上的话说得有些冷淡,行动上叶棠却是进屋迅速刮了块生姜放进了锅里,又盛了三大勺黄糖与生姜一起炖上。   闻着空气中老姜辛辣的香气,朗憋不住地咧嘴。   玛丽就是这样。光听她说话,你会认为她冷淡。但如果你了解她的心,就会知道她的心有多么的柔软、温暖。   “玛、玛丽……!”   玛蒂娜拎着裙子跑到了小院的栅栏前,老奥图跟在玛蒂娜身后,他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摁着自己的膝盖喘了好一会儿。   听到玛蒂娜喊自己的声音,叶棠拿毛巾擦了把手,从后门走出。   “玛蒂娜?怎么了?”   玛蒂娜很想大叫“不好了”,不过她还是揪着自己的围裙,硬生生忍住了。   意识到玛蒂娜有所顾虑,叶棠对跟出来的朗交待道:“在厨房守着炉子,姜汤烧好了就自己倒出来凉一凉再喝。还有,千万不可以把我的锅子烧个洞哦。”   “烧姜汤要怎么才能把锅子烧个洞啊?”   朗说着识趣地回到了厨房。   他不怪玛蒂娜还有老奥图终是与自己隔着一层。人狼有别,能像玛丽那样信任他的人类,那是可遇而不可求。就像那首歌里怪物遇上的女孩,世上或许仅此一人。   玛蒂娜与老奥图望着朗的背影,都有些愧疚。他们都清楚朗是好人……至少是好狼人,可他们也确实都害怕朗会为了玛丽而暴起杀人。   “村长在找你……”   玛蒂娜抖着嗓子,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很生气,非常生气,说是要把你逐出村子……还要叫猎巫人来杀了你这个魔女,烧死与狼人通奸的你……” 第18章 小红帽的亲妈18   从叶棠打定主意要卖食物与饮料给莱姆矿场的矿工开始,叶棠就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要面对暴怒的凯文。   听到玛蒂娜的话她也不慌。倒是老奥图见她这个模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玛丽,我想你应该去莱姆镇避一避!凯文这边……我们会去找摩根想想办法!”   叶棠摇了摇头。   “玛蒂娜,奥图先生,你们有听过一句东方谚语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逃避是没有用的。所以我不会逃。”   玛蒂娜拽过叶棠的手,泪花在眼眶里转啊转:“玛丽你不要莽撞!我们不懂什么东方谚语!但有一件事情我们是知道的,你去和村长硬碰硬没有好处!”   叶棠当然明白以卵击石没有好处,只不过凯文不像石头那样没有破绽,她也没有鸡蛋那么脆弱。和凯文正面交锋,她未必没有胜算。   “玛蒂娜,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倒是奥图先生,你还记得我让人放了些东西在你的酒窖里吗?”   老奥图闻言点头:“当然!不过玛丽,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叶棠眉眼弯弯:“很简单,那些东西现在可以帮到我啊。”   ……   听说叶棠已经回到亚贝村的凯文带着要杀人的气势冲向了亚贝村的集会广场。   在小广场上,叶棠正与几个相熟的村民说话。她摸摸几个孩子的头顶,掏出几颗糖果给孩子们,又在与孩子们的父母谈话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如此祥和融洽的光景看得凯文目呲欲裂。他还没奔到叶棠面前就脚下骤停,指着叶棠骂道:“玛丽!你这个与狼人通奸的魔女!你这个没有廉耻的东西!你怎么还敢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村子里!?”   叶棠平静地转过身来。迎着凯文,直面凯文指着自己的手指,叶棠挺胸抬头,背脊半点儿不弯。   “那当然是因为我没做什么不能堂堂正正为人的亏心事。”   “你……!”   额角血管高高鼓起,暴跳如雷的凯文气得两个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脱落。   前些日子凯文的舅舅、莱姆镇的镇长托比亚斯·戈登沃斯让人送了条口信给凯文,让凯文去莱姆镇见他。   凯文为舅舅不让他到莱姆镇上做矿工生意的事耿耿于怀,故意无视了舅舅的口信。他想晾晾舅舅,好让舅舅明白他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谁知今天托比亚斯又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里托比亚斯措辞激烈严厉地辱骂了一顿凯文,又告知凯文叶棠伙同狼人夺走了莱姆镇食品饮料的生意。   ——三周多前,托比亚斯的手下向他汇报说莱姆矿场的矿工都不怎么到莱姆镇来吃饭了。托比亚斯没太在意这事,矿工们接受不了莱姆镇的物价在他的意料之中,托比亚斯想这一定是那群穷鬼矿工最后的抵抗。   说是“最后”,那是因为人是铁饭是钢,托比亚斯知道矿工们为了不被饿死,最终还是会向莱姆镇的物价屈服,哪怕借账也要想办法吃上饭。   再者莱姆矿场还有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那对不是吸血鬼而胜似吸血鬼的两兄弟盯着。矿工们很快就会发现只是维持在将将不饿死的状态也是没用的。   他们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挖出足量的煤,挖不出足量的煤,他们就会活得还不如饿死幸福——至少死人不用干活干到晕厥还被监工用鞭子抽醒过来。   托比亚斯耐心地等着矿工们为了活命舍弃最后的矜持。   三天、五天……很快一周就过去了。托比亚斯命人囤积的部分食物已经开始发霉、腐烂、变质。   托比亚斯不信邪,他没有应允管家用低价贱卖部分食物的提议。同时他还派出人手混入莱姆矿场,假装新来的矿工去探听情况。   又过了两天,打探情况的人回来告诉托比亚斯:矿工们之所以不到莱姆镇上来吃饭,是因为有亚贝村的人在矿场附近卖食物给矿工们。   听到“亚贝村”三个字,托比亚斯顿时想到了上次从自己家离开时已经暴怒到顾不上礼节仪态的外甥。   托比亚斯一向是看不上对他唯命是从的外甥的。他认为外甥凯文太过软弱,没有主见,不是一个合格的戈登沃斯家成员。可这次,外甥让他刮目相看。   他禁止外甥到莱姆镇来做生意,外甥就绕过莱姆镇直接到莱姆矿场做生意。外甥卖的食物饮料虽然便宜到让他囤积着准备高价卖给矿工的食物变成了一堆廉价的垃圾,可外甥并没有包揽食物与饮料之外的生意。   衣食住行,可以从矿工们身上刮油水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吃的喝的刮不到油水,那就用穿的用的。矿工们给家人写信邮钱的信纸与邮票可以涨价十倍,为矿工们代笔写信的代笔费可以涨二十倍,矿工们用来缝补衣服靴子的针线可以涨三十倍,布料皮革和成衣可以涨四十倍——   托比亚斯很满意外甥不拆他的台又自己赚了钱。他觉得外甥终于有长进了。就这样,亚贝村村民卖吃喝给矿工们的这件事,托比亚斯没有追究。   直至几天前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屁颠屁颠地跑来告诉托比亚斯:在莱姆矿场卖吃喝给矿工们的是狼人以及明显与狼人有一腿的魔女。   托比亚斯对于狼人在一起的女人是不是魔女毫无兴趣,只有一点他很明确:外甥是不会与狼人合作的。哪怕外甥终于下定决心忤逆自己,他也没那个胆量与狼人联手。   时间回到现在。   老奥图实在是厌恶凯文没有半分证据就把“通奸”什么的挂在嘴上羞辱叶棠,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最终还是没忍住。   “凯文,就算你是村长,也该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吧?大家都知道玛丽和朗是好朋友,你这样随便污蔑他们的关系,不是会让大家误会吗?还是说,你有什么能证明玛丽和朗是、是……”   羞于把“通奸”这个单词挂在嘴上,老奥图涨红了脸,嗫喏道:“……是‘那种关系’?”   证据凯文当然没有。倘若他有,他也不需要这样叫嚣。他可以直接公布证据,把羞辱叶棠的活计交给其他的村民们来做。   “证据?谁通奸会留下证据!”   想到叶棠独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几千、几万便士,凯文强词夺理。他试图再侮辱叶棠一番,谁想旁边一妇人站了出来。   “凯文,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长舌妇。”   老奥图会怕凯文,茉莉却不会怕。   说实话茉莉早就看不惯凯文伪君子的嘴脸了——凯文的村长之位是怎么来的?是攀着金妮的裙带偷来的!他是真当亚贝村村民们脸上长得不是眼睛而是窟窿吗?他和诺拉的那些“好事”谁还不知道?……也就爱着他的金妮不知道了吧!   茉莉承认自己和金妮远远算不上什么“永远的好朋友”。但她的确看不上欺骗金妮的凯文。   她之所以没有把凯文出-轨诺拉的事情捅去金妮的面前,除了是怕脾气大、性子差的金妮怪她捅破真-相、破坏了她的婚姻,更多的是因为她不想看见那个总是高高仰着头颅的金妮像任何一个不幸的家庭主妇那样卑微地低头流泪。   “别把‘通奸’、‘通奸’的挂在嘴上。玛丽是寡妇,朗也没有结婚。就算玛丽和朗在一起了又怎么样?他们是情投意合!通奸说的是你这种有了妻子还与别的女人鬼混的混-蛋!”   好巧不巧,就在茉莉痛骂凯文的这个时候,金妮出现在了凯文的视线里。   她和其他村人一样,发现小广场这边有些吵吵闹闹,就跑过来凑个热闹。   “!”   凯文一惊,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不确定金妮有没有听见茉莉的话。但他知道再在“通奸”这个话题上打转,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先、先不说这个!玛丽!你欺骗了村民们吧!?”   意外于金妮跟班的茉莉会为自己说话,还正面怼了凯文的叶棠对于凯文的指控无动于衷。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凯文。”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蒜吗!?我的舅舅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他说你利用我的-名义去莱姆矿场做生意!还独吞了赚来的钱!”   说罢凯文转向周围的村民们:“大家知道吗!?玛丽她骗了你们!她用木鞋换走你们的熏肉!野味!面粉和葡萄酒!然后高价卖给了莱姆矿场的矿工!”   “那些矿工每周都领着十磅的薪水!而这些薪水全都进了玛丽的口袋!每周、每人、十磅!全部!大家仔细想想,一个十磅都够你们买几车木鞋了?!”   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凯文一把抓住了老奥图:“奥图,你知道吗?你的葡萄酒,在莱姆矿场可是能卖出两便士一杯的好价钱!你说一瓶葡萄酒能够倒几杯来着?……奥图,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才为玛丽辩解,可现在你知道了玛丽对你、对你们家做的事,你还能为她辩解吗!?”   四周鸦雀无声,方才还吵吵闹闹的村民们全都闭上了嘴。   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凯文扬起个稳操胜券的笑容:“亚贝村的各位村民!现在你们明白了吧!?罗斯玛丽·詹宁斯是个多么邪恶的女人!她——”   “不是那样的!”   玛蒂娜愤而出声,村民们也纷纷朝着金妮投去了为难的眼神。那眼神像是在说:请你管管这个傻子。   茉莉翻了个白眼。她真的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再一次告诉她:玛丽是对的,玛丽一直都是对的。玛丽的未雨绸缪从来不是想太多,她的每一步都是有意义的。   “凯文,我想你误会了。”   叶棠朝着村民们做了个“请”的动作,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管自己让凯文丢了面子是不是会得罪金妮、得罪老村长摩根,纷纷从口袋里取出了大小不一的牛皮、羊皮纸。   叶棠自己也解开手腕上挂着的小袋子,从里拿出一卷长长的牛皮纸来。   “我在拿木鞋向各位换取肉干与野味、面粉与葡萄酒的时候就已经向各位说明了这些肉干与野味、面粉与葡萄酒的用途。并且各位都是在理解了我打算做的事情之后与我签下了合约书。”   几十张合约摊开在凯文的面前。每一张合约的最下方除了叶棠的签名、村民们的指印,还有老村长摩根的蜡印。 第19章 小红帽的亲妈19   向每一个村民解释合约书的必要性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许多亚贝村的村民都不明白叶棠为什么一定要写合约书这种麻烦的东西——交换这种事情不是你情我愿,双方把要换的东西带来交换一下就行了吗?有什么必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还要写清楚什么东西数量多少,要拿去做什么用途呢?   若不是叶棠坚持向村民们解释合约书的必要性,还总是仔仔细细地告诉村民们合约书上都写了什么,让村民们在同意的基础上签上名字或是摁上手印就行,恐怕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双木鞋去折腾什么一式两份的合约书。   为了写合约书,叶棠用光了原主家里所有的牛皮纸与羊皮纸。要知道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叶棠知道,这笔开支是必要的。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乏看见别人发财就觉得自己上当受骗的人。为了避免拿肉拿面粉与自己交换木鞋的人事后后悔,也为了避免与自己进行交换的人受了凯文的贿赂或者是金妮的威胁,从而想单方面撕毁与自己的合约。叶棠宁肯在交换前麻烦些,也要确保自己手中的每一份合约书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所以得到村民们的签名手印之后,叶棠又去请老村长摩根作为见证人,在和合约书上加盖了摩根的印鉴。   通过告诉村民们:“奥图先生家的酒窖很安全,是个保存合约书的好地方。更何况把合约书交给奥图先生保管,大伙儿也就不用怕我偷偷在合约书上做手脚了不是吗?”叶棠让村民们把合约书都放到了老奥图家的酒窖进行保管。   老奥图的酒窖防火防霉防潮。哪怕有人想一把火烧掉或是淹烂这些合约书,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人一旦尝过甜头就会食髓知味,一旦养成了习惯,也就不会再觉得麻烦。   拿一块肉从叶棠这里换到一双木鞋的村民们在听到叶棠说她愿意用钱继续收购食材时都大喜过望,这次没人再嫌弃听合约书内容、签名摁指印麻烦。几乎所有村民都是抢着与叶棠签下合约。   只是叶棠也不是什么人的食材都收。   注水的肉叶棠不收,不新鲜的野味叶棠不收,熟成不够的熏肉肉干叶棠也不收。偷奸耍滑的人尽数被叶棠拒之于门外。馋钱馋到不管家里人吃什么喝什么,擅自把家中所有食材都拿来想卖给叶棠的人,叶棠也会拒绝合作。   “我从来没有打算要独揽莱姆矿场的生意。任何人想自己去莱姆矿场做生意我都没有意见。”   “不过事实上那种要命的生意也只有玛丽你才能做得下去!”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打断了叶棠。跟着就有村民苦笑着接:“从我们亚贝村到莱姆矿场得翻过两个山头,一来一回就四个山头。玛丽你每天还得往返两次……”   一天爬八个山头,还得走老远的山道,这就是钉了马蹄铁的马也受不了天天如此。偏偏叶棠不仅坚持了下来,还天不亮就去采摘野菜,晚上忙到老晚为第二天做准备。   村子里起得最早的老人经常在早上刷牙时与刚采摘完野菜回来的叶棠打招呼。村子里睡得最晚的酒鬼们都总能看到叶棠家一楼那一点晕黄的灯光。   叶棠去莱姆矿场赚钱的事没瞒着任何人。有那么几户人家欣羡叶棠的收入,也打算效仿叶棠去莱姆矿场卖卖蘑菇、春笋之类的山货。   然而普通男性的体力远远低于朗与休兄弟,他们光是背一篓子山货到莱姆矿场就要花掉好几小时的时间。等他们气喘吁吁地到达莱姆矿场,早已在叶棠的小摊吃饱喝足的矿工们也差不多该结束午休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矿工会去买村民们好不容易搬过去的山货。毕竟叶棠的手推车空间有限,她没法保证每一个矿工都能在她的小摊上吃到东西。   也因此傍晚放工之后,还是有矿工会去光顾山货小摊的。只是等山货卖完,时间也到了晚上。村民们既没有尖牙也没有利爪,在夜晚山林里徘徊,不光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更是能被呼啸的林风吓得心脏骤停。   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卖过一次、两次山货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去莱姆矿场了。   他们宁肯去种田放牛,或者是到附近的森林里设些简单的陷阱,收收陷阱里抓到的野兔野鸡,转头把野味和家畜卖给叶棠。这样他们既有更多的收入,又不用那么辛苦。   “再说了……就算我们有那个体力和毅力,我们做的东西也没玛丽做的汉堡和三明治好吃啊。”   一个青年说着咽了咽口水:“玛丽啊,要不你考虑一下不要天天去莱姆矿场那么辛苦了。你留在村子里卖汉堡咖啡,我们都会去捧场的!”   青年话音未落,就被自家老妈往头上揍了一拳:“去去去!你们这些不成器的能付玛丽几个便士?不要挡人家玛丽的财路!玛丽啊,我们家还有些野味,待会儿你要不要来我们家看看?”   被老妈揍了的青年龇牙咧嘴,他其实也清楚只有叶棠继续去莱姆矿场做生意,她才能继续用那样好的价格从他们这些村人的手里收集食材。   可他的私心实在很难让他不去想叶棠每天早上烤出的面包的香气——他已经被那勾魂的香气摧残到想去莱姆矿场做矿工了。   火花四溅的气氛在周围村民们的笑声之中缓和了许多。凯文却是指着叶棠的鼻子道:“你的生意没有经过我这个村长的同意!你也没有交一便士的税金给我们亚贝村!”   “我想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叶棠好脾气地微笑。   “在城镇里经商做买卖需要镇长、城主或是领主的许可,需要向城镇缴纳税金是因为镇长、城主或是领主会保证商人在自己领地内的安全,会在商人有需要的时候为其仲裁。从而保证商人能顺遂地进行商业活动。”   “身为村长,想要从我身上收取税金的凯文你,又能为我提供什么呢?”   见凯文涨红了脸答不出来,叶棠摊手:“我理解凯文你是眼红我的收入,想抢我的生意。但你不觉得用你村长的头衔来施压实在是很卑鄙吗?想要我的生意,你最好还是凭本事来抢。”   凯文气急败坏,闻言朝着玛蒂娜怒道:“玛丽出多少钱收你们家的葡萄酒!?我出双倍!把你们家所有的葡萄酒都卖给我!!”   冲着玛蒂娜吼完,凯文又摆出演讲的动作向着亚贝村的其他村民道:“你们也都把你们卖给玛丽的东西全部卖给我吧!!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金妮攥紧了拳头。抿着唇的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大声怒喊的冲动。她上前两步,想制止凯文,凯文却愈发-情绪高昂地继续着他的演讲。   “以后就由我这个村长来统一管理、贩卖亚贝村的东西!相信我!作为村长的我一定会为大家谋求最大的利益!!带领我们亚贝村走向繁荣强大!!”   “哇哦……”   叶棠惊叹一声,用看傻子的眼神瞧着凯文。   这个男人是嫌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太聪明,所以故意暴露出自己脑子不好使的一面吗?   “村长……不,凯文。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玛蒂娜气得发抖。她实在不敢相信凯文能这么恬不知耻。   身为村长,凯文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村子好,可他的话里哪有一分为村民们着想的地方?   但凡凯文能为村民们着想一点,他就该知道他的这番话会让那群被玛丽拒之门外的闲汉们抢走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拿去卖给他换钱。而被丈夫、被儿子、被兄弟、被父亲抢走了家中最后一点食物的那些村民……她们又该怎么活?   好吧,先不说这些,只说凯文拿到食材与葡萄酒之后的事情。   凯文会像玛丽这样亲自去做买卖吗?显然那是不可能的。他只会使用他的村长特权,让其他的村民代替他去莱姆矿场卖吃的喝的。   那村民将食材卖给凯文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卖同样的东西,付出同样的辛劳,原本村民可以独占自家食材换来的收益,为凯文打工却只能苦巴巴地收不确定是几个便士的辛苦钱。   都是去莱姆矿场赚钱,玛丽不介意任何人从她那里分一杯羹,凯文却是想左手倒右手,从自己经手的人身上撕下一层肉!他想当然地打算一个人垄断所有利益,霸占玛丽开拓出的市场。   凯文既没有廉耻,更没有良心!   “我们家没有能卖给你的葡萄酒!一瓶都没有!……不,是一杯都没有!”   粗鲁地一抹自己沁出泪来的眼角,玛蒂娜再不害怕得罪凯文这个村长。   “我当初恨死了我的丈夫!恨死了他的事业!也恨死了堆在酒窖里那些没法吃的葡萄酒!我甚至觉得我们一家会被这该死的葡萄酒害死!”   “只有玛丽让我好好珍惜这些葡萄酒,珍惜我丈夫的事业,给我丈夫的人生以尊重……我感谢玛丽!她拯救得何止是我们一家的生计?她拯救了我丈夫的事业,也拯救了我的人生!”   玛蒂娜的话让老奥图的面上浮现出深深的愧色。   在与玛蒂娜谈过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玛蒂娜不是无理取闹。她是担心她瞎了之后无法补贴家计,这才想让自己与葡萄酒一刀两断。   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次听说玛蒂娜在晚上看不见。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看似坚不可摧、强势烦人的玛蒂娜,实际也需要人的关心关怀。   “是啊!要不是玛丽,我们家再酿造出多少的葡萄酒也换不来一个先令!别说玛丽从我这里进货的葡萄酒她一杯卖两便士,就是卖两先令我也会按照现在的价格,在我有生之年为玛丽提供最上乘的葡萄酒!”   老奥图眼中噙满泪水。   是玛丽告诉他和玛蒂娜,玛蒂娜晚上看不见是患上了“夜盲症”这种病症。而夜盲症是可以治好的。   最近随着玛丽将葡萄酒不断卖出,他与玛蒂娜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玛蒂娜种了玛丽托人买回来的胡萝卜种子,在胡萝卜成熟后听玛丽的话每天坚持吃胡萝卜与鸡蛋。最近玛蒂娜晚上真的能看到一点东西了!玛丽还说只要玛蒂娜能坚持下去,迟早她的眼睛能完全恢复!   玛丽对他们一家人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客户。玛丽对他们来说是神的使者,是拯救了他们一家的天使。是让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存在的圣人。   没有人可以让他们背叛玛丽,没有人——   三番两次被人顶撞,凯文那早已碎了一半的伪君子面具彻底掉落了下来。   他血红着眼,用和他舅舅托比亚斯同样的角度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所有人。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这个村子的村长!是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亲外甥!是伟大光荣的戈登沃斯家的一员!!”   “戈登沃斯家可是有着优良传统的贵族!!我也是贵族的子孙!得罪了贵族你们可别想好过!!像你们这样的破村子,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付之一炬!!” 第20章 小红帽的亲妈20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看凯文了。因为金妮的拳头像落雷一样有力地炸裂在了凯文的脸上。   “金、金妮……!?”   被揍得摔倒在地的凯文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他的手掌能够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肉正往外高高肿起。   “你怎么敢对我……?!”   “住口吧凯文!你再说一句你要毁掉这个村子试试!下次我会打掉你的牙!!”   别看金妮一脸凶暴,实际上她并不擅长使用暴力。不仅如此,其实金妮也不像一般的村姑那样有着很好的体力与耐力。养尊处优的她光是揍了凯文这么一下,拳头就已经疼得厉害。   叶棠只看了金妮一眼就注意到她举着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被一个女人一拳揍到地上,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妻子。狼狈不堪的凯文活似一只翻倒在地的王八。他试图爬起,却又因金妮步步向前的威逼而重新摔倒在地。   一手撑着自己已经软了的腰,坐在地上的凯文色厉内荏地指着金妮道:“金妮,你是我的妻子,你应该服从于我才对!为什么你要站在玛丽一边!?你不是最恨、最讨厌玛丽了吗?!”   “我现在是在和你说玛丽的事吗?!”   金妮再度上前一步,她的右脚像是要踩断凯文的子孙根那样恶狠狠地踩在了凯文的腿间。   她恨罗斯玛丽·詹宁斯吗?   她当然恨了!   从小到大,无论她喜欢哪个男孩儿,无论她对哪个异性抱有好感,她喜欢的人所爱慕的必定是那个玛丽!就是她那对抛下她早早离世的父母都曾在幼小的她面前不止一次地感慨于玛丽的天生丽质,赞叹玛丽那玻璃珠子一般的蓝眼,金丝一般的长发,还有如冻牛奶一般白嫩细滑的肌肤。   是是,真是对不起了。她金妮虽然吃得比玛丽好,用得比玛丽强,但就是没有玛丽那样的美貌。比起她这个土里土气的村姑来,还是玛丽更像村长家的小姐。也活该她用心去对待的每一个异性最终爱上的都会是玛丽。   ……就连主动追求她的凯文在与她约会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朝着和亨利在一起的玛丽看去,而忘了她还在他的身边。   但,说到底,她对玛丽的怨恨也不过就是些无聊的嫉妒罢了。   她是金妮,是村长的孙女。   村长一家世世代代以守护亚贝村为己任,在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她就发过誓要代替父母,代替终有一天会老去的祖父守护亚贝村。每年她父母的忌日,她都会去父母的墓前报告亚贝村的状况。   如果要问她是报复玛丽重要,还是保护好亚贝村重要,那她的答案有且永远只有一个——   “谁为亚贝村带来灾难,谁就是我的敌人!凯文!哪怕你是我的丈夫、是亚贝村的村长,只要你有侵害亚贝村的意思我就饶不了你!!”   金妮的话让村民们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历代村长们的影子。不少上了年纪的村民一时间感慨万分,瞧着金妮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怀念。   然而凯文并不相信金妮的话:“……哈、哈哈!你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金妮!还是说因为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所以你才这么虚伪?”   恶意爬上唇角,形成一种令人恶心的恶毒笑容泛开在凯文的脸上。这个男人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他指着金妮的鼻子:“像你这种心胸狭窄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伟大的情操?饶不了我?我看你饶不了我是想报复我出-轨诺拉吧?!”   金妮肩头一震,有一瞬的呆滞。恶向胆边生的凯文看准这个时机,一把抓向金妮试图把她带走:“给我过来!”   被凯文抓住的这个瞬间,金妮是放空的。   凯文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个心胸狭窄的女人。在听到茉莉骂凯文是个通奸混蛋的时候她也确实想过日后要好好收拾勾-引自己丈夫的小贱-货。   可是有一点凯文说错了。   在听到凯文说要烧毁亚贝村的那一刹那,她就忘记了凯文的出-轨,也忘记了自己在脑内完成的对偷-腥猫的一百零八种制裁。   她心中有的仅仅是后悔。   她后悔自己生成了女儿身,没有办法直接继承村长的位置。也后悔自己瞎了眼,竟然选择了凯文-做亚贝村的村长。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一个无法忠于妻子,连自己小家都爱护不好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去爱、并守护一个并非自己家乡故里的小山村呢?   是她太想被爱,太想被人当成唯一的特别,这才蠢兮兮地喜欢上了凯文这种人。   见金妮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不愿意跟着自己走,怒从中来的凯文抡起拳头就要朝着金妮的头砸。   金妮恍然回神,只见一条手臂凭空而出,接着扬起拳头的凯文就被人一个背摔扔了出去。   是叶棠。   在原主玛丽的记忆里,金妮真的是个非常讨人厌的女人。她的炫耀、找茬儿都让原主不胜其烦,但有一点原主从来没有怀疑过金妮。那就是金妮对这个村子的爱。   金妮继承了源于祖先的意志,她总是把亚贝村放在第一位。也因此明知叶棠在莱姆矿场赚了大钱,金妮也从未找过叶棠的麻烦,更没在背后给叶棠使过绊子——叶棠不仅成功让她们一家的钱袋子鼓了起来,也为整个村子都带来了利益与活力。而只要叶棠还能继续为亚贝村带来利益与活力,金妮就会无条件把自己的私怨放到脑后。   村民们都长着眼睛,谁都看得出来金妮对玛丽的不喜,却也都瞧得见金妮为了村子不再去找玛丽的麻烦。   受原主记忆的影响,叶棠之前对金妮全无好感,也从未深想过金妮为什么能获得村民们的支持。   但方才她听到金妮说的那些话,这让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正是因为金妮是将亚贝村放在心中头一位,且永远不会动摇的人,所以村民们才会追随她。哪怕她脾气大性格差,时不时还会去找自己讨厌的人的茬儿,村民们也愿意奉她为村中的活法律。并愿意接纳她的丈夫、一个不是亚贝村出身、长大的男人来做亚贝村的村长。   此刻叶棠还不能说是对金妮另眼相待。不过看着金妮挨揍这种事她也做不出来。被她一个背摔砸在地上的凯文屁滚尿流,竟是头一歪晕了过去。   没想到自己会被叶棠帮了的金妮愣在原地,她像见了鬼地上下打量叶棠——在她的记忆中,玛丽可不是这样凶悍的女人。   迎上金妮打量的视线,叶棠像是要解释自己的怪力从何而来那样举起手臂鼓了鼓肱二头肌,朝着地上的凯文骂了一句:“可别小看天天翻山越岭的女人啊。”   “天啊!玛丽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刚刚你那个招式是怎么做到的?!我就看见‘咻——’的一下!”   村民们围住了叶棠,几个年轻人还连比带划地试图重现叶棠方才的背摔。   金妮缓过神来,瞧着被人群围住、被人嘘寒问暖又称赞不已的叶棠,她的自卑与嫉妒又像泥泞污浊的烂泥涌上心头。   “……你为什么要帮我?看我的笑话还不够,你还想用我来衬托你自己吗?!”   金妮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自己都想问自己:你在对帮了你的玛丽说些什么?   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感到不堪,为自己在一天之内被人揭破丈夫出-轨、丈夫其实不爱自己只是在利用自己、丈夫其实是个人渣而感到狼狈。无法接受发誓要代替父母祖先守护这个村子的自己因为眼瞎而引狼入室,差点儿让凯文这样的小人完全接掌村子。金妮承受不了众人的目光,拎起自己的裙子飞快地跑出人群,往村子后面的森林奔去。   叶棠的反应速度也很快。金妮一跑,她就追了过去。只是叶棠故意追得不紧不慢,让金妮跑到了没有其他人在的村子后头,她这才一个加速,拉住了金妮的手腕。   “你做什么?!想嘲笑我就直接嘲笑我好了!”   屈辱的眼泪滚出眼眶,金妮的泪腺闸门一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反正我就是这么失败!不光分辨不出男人的好坏,还被凯文那个杂碎骗得团团乱转!被利用!被出-轨!被当众羞辱!反正我就是这么无药可救!连你帮我我都说不出一句感谢!只会说一些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屁话……!”   “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人——”   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好呢!   “像你这种人?你是哪种人?”   哪怕金妮挣扎得再用力,叶棠也没有放手:“你想被人嘲笑吗金妮?那么我会嘲笑你的。好好地、充分地嘲笑你一番。但我嘲笑你不会是在今天,也不会是因为你说的那些理由。”   “凯文确实是个杂碎,没有完全认清他真面目的你也确实稀里糊涂。可是他是他,你是你。他不把亚贝村当一回事,但你不是在他的面前贯彻了自己想要保护村子的意志了吗?”   “金妮,你可没你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或许是因为这是金妮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作为“村长的孙女”而被人肯定吧。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流着鼻涕眼泪去看叶棠的脸。   面前的女人和她记忆中的“玛丽”真的差太多了。玛丽虽然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也很会讨人欢心。但她所熟知的那个玛丽,是绝对说不出这种像是能沁入人心中的话语的。   “……你是谁?你不是玛丽……” 第21章 小红帽的亲妈21   金妮这么敏锐是叶棠没想到的。她愕然了两秒,随后笑了起来,放开金妮的手腕,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唇上轻点一下,做了个“嘘——”的动作。   金妮呆呆地站在原地。回溯自己记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从“玛丽”身上感觉到不同的时候。那时“玛丽”问她凯文拿去的花束的下落,而她并不相信凯文真的出-轨了。在找遍跟班的家没有见到花束之后,她还恨恨地想玛丽满口谎言,她纯粹是在挑拨离间。   现在看来,“玛丽”那时候就已经提醒过她了。   “你——”   不等金妮开口询问,叶棠已经道:“金妮,你认识的玛丽确实不存在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全新的玛丽。……亨利的死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可我的生命中除了亨利还有安吉,还有我的母亲伊娃。现在又多了我的朋友、朗他们一家。”   叶棠的话在他人听来是在解释她最近的变化源自于“为母则刚”,只有金妮听出了叶棠的另一层意思。   ——她认识的玛丽已经随着丈夫的死而逝去了。现在在她面前的“玛丽”是另一个人。这个“玛丽”不光是在为她认识的那个玛丽擦屁-股,还在试图好好抚养玛丽的孩子,替玛丽回报她的母亲。   膝盖一软,金妮一下子坐倒在地。叶棠一笑,便也跟着蹲下来。   “既然我不是过去的玛丽了,金妮,你与我之间的恩怨是否也能一笔勾销呢?”   “……”   金妮失语地望着叶棠摊开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一时间有种自己要被恶魔拐上贼船的错觉。   叶棠当然知道自己对金妮说实话是有风险的。但金妮与原主不对付了多久就等于金妮惦记了原主多久。想要完全瞒住敏锐的金妮,反倒会让金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现在她用这种形式和盘托出,哪怕她的这些话被其他人听了去,或是金妮将她的话告诉给了别人,所有人都只会认为她是想与金妮修复关系。即便金妮跑出去说她是恶魔魔女附身在原主身上,也不会有人相信金妮的话。相反,还会有人担心金妮的精神状况。   金妮也不是太傻,与叶棠握手言和的利弊在她脑中慢慢过了一遍,她骤然发觉面前这个看起来极为好脾气的“玛丽”其实已经吃准了她无法拒绝。   开阖了几次嘴唇,最终还是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金妮已经确定与面前的人当朋友,绝对好过做敌人。   握住金妮不情不愿递来的那只手,叶棠眉眼弯弯:“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吧?那么我的朋友金妮,你是否愿意听一听我的愿望?”   “从亚贝村到莱姆矿场的山路实在是太难走了,不如你组织村民们修修路吧?”   “你、你这个得寸进尺的!”   没想到这个“玛丽”的脸皮居然这么厚,刚和自己成为“朋友”就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金妮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跳上了“玛丽”的贼船了。   “我可是相信只有金妮你才能有效地组织起村民们,这才如此请求你的哦。”   双手握住金妮的手,叶棠虔诚道:“最为亚贝村村民们所爱的金妮小姐,你是否愿意实现我的愿望呢?”   从小到大还没被人吹过这样的彩虹屁,给自己吹彩虹屁的还是那个清高的玛丽,虽然知道此玛丽并非彼玛丽,金妮还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我、我会考虑的!如、如果对村子有益的话……!”   得到金妮的承诺,叶棠知道事情稳了。   要致富,先修路。这是基建狂魔国人民总结出的重要发展理论。   整修亚贝村到莱姆矿场的山路当然会对亚贝村有利——路一好走,肯定会有更多亚贝村的村民愿意去莱姆矿场做生意。村民们有钱了,能做的事就多了,亚贝村也能逐渐脱离贫瘠与落后。   一个人独占所有利益当然是美滋滋,但如果村子不发展,市场也不能扩大。做不大的小饼干一个人独吞几个也吃不饱,倒不如让饼干变蛋糕,村子变小镇。那样自己不用跑断腿也可以获得充分的财富。周围人也不至于因为仇富而将独占所有利益的那个人视为眼中钉。   走出小山村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把小山村发展成热闹的小镇也不差,对吧?   ……   叶棠为了修路的事情缠了金妮大半天,等她把金妮送回家,夜早已深了。   始终没等来休的朗放心不下弟弟,他喝过姜汤后就向伊娃告辞,独自进了森林。   森林广阔,休的味道很淡很淡。朗顺着那比蛛丝更易断的气味在森林里搜寻着休的身影,一边还不断地喊着休的-名字。   森林中并未传来休的回应,但朗在靠近莱姆矿场的森林里嗅到了格雷伊的味道。   追着格雷伊才留下不久的味道反推回去,朗一阵狂奔,总算在一处瀑布边找到了晕厥的弟弟。   “休!!”   拍拍弟弟的脸看弟弟没有反应,朗又用爪子分开了弟弟的眼皮。   月光照进休的眼睛里,亮堂的感觉让休稍微恢复了些意识。   “哥哥……朗、格雷伊他……他想绑架人类贵族的妻女、他想胁迫人类……”   发现自己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被扔下瀑布时脑袋受了重创的休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腕。   “去找、去找玛丽……玛丽她知道、知道怎么办——”   “休!休!!”   比起格雷伊的事情来,朗更加在意的是弟弟的安危。他抱起弟弟,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亚贝村的方向奔去。   ……   换了睡裙已经躺上-床的叶棠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看了一眼怀中睡得香甜的安吉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跟着在门外点了盏油灯就下了楼。   门外的来客自然是抱着弟弟的朗。   “进来吧。”   叶棠将朗带去了客房。   这间客房对于朗这种体格的狼人来说实在有些窄小。将弟弟的话转告给叶棠知道,看着叶棠熟练地为弟弟做着检查,缩在客房角落里试图不妨碍叶棠的朗问:“我知道亚贝村没有医生,也知道莱姆镇的医生不会大半夜地跑来亚贝村,为一只狼人出诊。可你为什么说我们不能带休去莱姆镇……?”   确定休的皮外伤不严重,只是脑震荡需要静养多日才能恢复的叶棠将手中的煤油灯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到了床边。   “你还不明白吗?带人烧毁你们村庄的人就是托比亚斯·戈登沃斯,莱姆镇的镇长。幸好你听休的话先到我这里来了。倘若你直接带着休去莱姆镇,那就是自投罗网。”   叶棠是想等朗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再告知朗这个事实。但情况有变,那个叫“格雷伊”的狼人与他的同伴会为所有的狼人惹来天大的麻烦。现在已经没那个时间让朗整理他的心情了。   “朗,你仔细想想看,莱姆矿场的建立对于谁来说最有益?是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吗?伯爵是上级贵族,他有自己的领地与庄园。一处矿场的收益对他而言不过是多一处不多,少一处不少。他有什么必要特意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还伪装成矿工混进矿场里?”   矿工们来自全国各地,有的甚至来自于邻国。这些男人们两杯葡萄酒下肚就会开始高谈阔论自己听到的一切新闻。若是叶棠再对他们笑一个,那叶棠问什么这些矿工们就对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尽了还能抓个知道这件事的朋友过来再让朋友说说他知道的细节。   “女王期待看见技术的革新与进步。”   “伯爵是女王面前的红人。”   “矿工们在报纸上看到的周薪惊人的招聘启事是以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的-名义发布的。   光是这三句话就能让叶棠拼凑出少年伯爵愿意出十磅的周薪来雇佣矿工的原因:   身为女王面前的红人,尤利塞斯·格兰特非常擅长讨女王的欢心。女王想看见技术的进步,然而技术的进步需要消耗大量作为能源的煤。于是尤利塞斯·格兰特准备弄一个煤矿,以煤矿的高产能作为向女王示好的礼物。   提高产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召集充足的人力,想要快速召集人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提高薪水。这就是为什么莱姆矿场的矿工能拿到惊人的十磅周薪。   “换句话说,现阶段伯爵不仅从莱姆矿场捞不到油水,还在自己贴钱。这也解释了伯爵为什么会出现在矿场——他花钱如流水是为了让莱姆矿场能有一个高产能,偏偏莱姆矿场的初期产能不如预期。他是来调查其中原因的。”   “你再想想莱姆镇。因为莱姆矿场的建立,莱姆镇的往来人流比以往高了十倍不止,莱姆镇上的每一家店都因为矿工们赚得盆满钵满。但朗你知道吗?莱姆镇上最大、最赚钱的店,全是镇长托比亚斯的产业。莱姆矿场的矿长与监工是托比亚斯贴身男仆的两个儿子。”   朗的爪子握紧成了拳头。   “可这也不能说明伯爵没有参与烧毁我们的村子,他身上的味道——”   叶棠颔首,继续解释:“朗你还记得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一位贵族老爷一个月前带人到你们村子所在的山里敲敲打打、四处挖坑。但春季到夏季是贵族们的社交季。地方贵族姑且不论,想要讨女王的欢心,又是上级贵族的格兰特伯爵几乎没有可能一开始就缺席社交季。毕竟矿场也只是他取悦女王的一环。在社交季上他若能表现出色,女王对他的青睐必定是不会少的。”   “事实上伯爵也确实表现出色,据说女王亲自称赞他是:‘爱神见了他也要脸红心跳的美男子’。”   抬眼看向瞳孔地震的朗,叶棠道:“在这附近,能称之为贵族的除了格兰特伯爵,就只有身为地方贵族的戈登沃斯家族。可是戈登沃斯家族已经没落很久了。他们一家既没有领地,也没有庄园。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是靠着他的男爵爵位这才坐上莱姆镇镇长的位置的。”   战争需要花费人力和钱。只要还长着脑子,没有上级贵族会上赶着去破坏人类与狼人的和平条约。因为事情如果暴露给女王知道,女王必定先拿给自己找麻烦的贵族祭天。而上级贵族只要奉承好了女王就能瘫着过一辈子人上人的生活,他们有什么必要去铤而走险?   会不惜掀起人类与狼人之间的滔天血仇也要得到利益的人,唯有没有退路,试图找回往昔“荣光”的人。   “至于伯爵身上的味道……伯爵到了莱姆镇后你猜他被安顿到了哪里?”   朗张开了嘴:“——镇长家。”   如果朗没有从少年伯爵的身上嗅到异样的味道,叶棠还无法确定托比亚斯是不是亲自参与了毁灭狼人的村子。但少年伯爵身上的气味浓烈到他换了矿工的打扮都立刻引起了朗的警惕,这说明托比亚斯不仅参与了袭击狼人的村子,还做好了之后的一系列准备。   想到从弟弟口中听到的格雷伊的计划,朗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一方面希望格雷伊能杀了托比亚斯·戈登沃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格雷伊伤害到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妻女。可要他去保护仇人的妻女,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平时尖尖立起的三角耳朵耷拉在脑袋上,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不经思考的,叶棠的手落在了情绪低落的朗头上。   站起身来轻柔地摸过朗因为吃惊而立起的耳朵。甚至用手指逗弄了两下朗耳朵里那两团奶油色的绒毛。叶棠想自己并不喜欢看到狗子难受的模样。   “没事的,放心吧,还有我在。”   朗的尾巴已经从一条炸成了好大一个鸡毛掸子。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只要我还没咽气,我就会尽全力阻止人类与狼人之间发生战争。”   叶棠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中轻飘飘的,她白皙修长的四肢与躯干在朗的面前简直纤细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然而哪怕只是一瞬,朗也没有怀疑过她话语的真实性。他早就一次两次无数次地见证过这个人类女子去实践她所许下的诺言。他知道她有实践诺言的能力。   而他……他不是开始相信人类了,他只是相信面前的她。   “我能……”   毛下面的脸在发红,在发热,朗抬起了叶棠的右手。   “我能吻、你……”   “……的手吗?” 第22章 小红帽的亲妈22   “我能吻、你……的手吗?”   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太过沙哑,朗挤出个尽可能明快的笑容来。他扶着叶棠的手,在叶棠面前单膝跪下。   爪子按在心口,尖尖的指甲抵在心脏上,朗虔诚地低头道:“谨以此身,向你献上我的忠诚。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只要我还在呼吸,就一定会守护你。”   毛绒绒的触感在叶棠的手背上转瞬即逝。   学着叶棠发了誓的朗微微失笑。同样是行吻手礼,他现在的心境与他第一次吻叶棠的手背时大相径庭。那时他轻浮轻佻地去吻叶棠的手背只是为了转移叶棠的注意力,现在的他却是饱含了敬爱之意、感激之意以及不敢诉诸于口的心意,真心地向叶棠许下了永恒不变的忠诚。   叶棠想了想自己过去看过的西方宫廷电影,她记得这种时候应该说——   “准许你。”   朗的脑袋再一次被叶棠抚摸,心里很清楚叶棠完全没把自己当异性看的朗心中苦笑。   夜已经很深了,叶棠穿得又过于单薄,朗把她送到房间门口替她吹灭煤油灯再关上门,这才重新下楼回弟弟的身边。   叶棠尽可能无声地走回床边,可安吉琳还是醒了。小姑娘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喊了声“妈妈?”,叶棠便过去搂着安吉琳,为安吉琳和自己拉好了被子。   “宝贝,天还没亮,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妈妈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睡吧。”   额上被叶棠亲吻,安吉琳安心了下来。她果然缩回叶棠的怀里,没几秒就又香甜地睡了过去。   叶棠也很累了,她急需养精蓄锐。   如果她没猜错,三五天内托比亚斯一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以尤利塞斯·格兰特之能,想来这位少年伯爵已经查出托比亚斯拿着他的-名义花着他的钱招工,却用提高莱姆镇物价的方式来剥削矿工们了。   托比亚斯为了搭上尤利塞斯·格兰特的东风,急于建成莱姆矿场,所以他不惜带人屠了狼人的村子,还一把火烧掉了狼人村子的存在痕迹。这种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人最是容易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   伯爵年纪不大,在托比亚斯的眼中就是个人傻钱多又任性的臭小孩。但被这样的臭小孩告状到女王的面前,托比亚斯必定吃不了兜着走。他要么上断头台,要么上绞索架。那么托比亚斯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杀死伯爵,隐瞒真-相。   正好这里还有个自己会送上门去的天字号替死鬼:狼人格雷伊。   格雷伊知道托比亚斯被人护得密不透风,所以想绑架托比亚斯的妻女。然而他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朗说过,狼人村子里的年轻狼人们都活着,这是因为狼人村子被烧成灰烬的那天,老年狼人们说他们还是打算与人类好好谈一谈,只是以防万一让村里的年轻人都避出去。   结果只有待在村外的年轻狼人们幸免于难,留在村中的中老年狼人们则尽数死在了那个夜晚。   让叶棠感到有违和感的是“以防万一”这个形容。再是年老体衰的狼人也跑得比人类快、跳得比人类高,更何况狼人数量不少,为什么中老年狼人们还需要“以防万一”,将年轻人都送出去?   除非中老年狼人们早就知道人类这边有杀-手锏。   联系上朗在尤利塞斯·格兰特身上嗅到的刺鼻香味。叶棠确定以及肯定托比亚斯手里绝对握有某种能够制服狼人的东西。   那个叫格雷伊的狼人大概完完全全没想到这茬儿。他和他的同伴们必定会被制服。但他们暂时还死不了。   他们死去的地方只会是公开处刑的行刑场。   是的,托比亚斯一定会选择用“谋害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的罪名将狼人们公开处刑。毕竟斩草要除根,用格雷伊一行可以诱出更多的狼人。而只有把狼人变成死人,死人才不会有机会道出托比亚斯的罪行。   蒙受女王垂青的尤利塞斯·格兰特,他的惨死会促使女王向狼人开战。这样一来,迫害狼人的托比亚斯就成了“正义”的一方。没有人会指责四处屠杀狼人的他不人道。甚至因为替女王给尤利塞斯·格兰特“报了仇”,托比亚斯说不定会在贵族社会里重新受到重用。   这是一个经过执棋者缜密策划所布下的局。现在局上的棋子都在按照托比亚斯的规划行进。   托比亚斯不知道的是,他的对面不再是空无一人。   叶棠会坐到托比亚斯对面只有一个原因:她厌恶这种踩着他人血肉上位,用种族灭绝当作功绩的权利者。   狼人也好、其他的兽人也罢,不曾主动伤害人类的他们有权利选择作为人类与人类共存。   ……   坐回弟弟床边的朗被人一脚踹在了腰上。疼得眼泪都冒出来的朗回头一看,只见弟弟已经醒了,还在瞪着他。   朗无奈举手,表示投降:“是是是,对不起,我食言了,先偷跑了。”   “哼!”   重新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进枕头与被窝里。休其实也明白哥哥很克制了。   ——只要他们还长着狼的脑袋,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向她、向玛丽倾诉他们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那隐秘的火热。   这就像那首歌中的野兽与女孩。   假装自己是人类男孩的野兽,永远不会向女孩表白。   ……   格雷伊被人扔进了充满灰尘的石牢里。他壮硕高大的身体此时就像一块破抹布,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地上蠕动着擦掉厚厚的积灰。   “可、可恶的人类……真……真是……卑鄙……!”   嘴角无法控制地流着涎水,没想到人类居然只是用个小小的瓶子向着自己一泼、自己就头晕目眩使不出力气,还像被抽了筋那样软倒在地。双手与双脚都被紧紧捆在身后的格雷伊就连想咬牙都使不出力气。   天已经快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尤利塞斯·格兰特坐在桌边写完最后一笔,他身旁的管家立刻拿信封装好他写下的信件,并将热好的半勺蜡液滴到了信封的封口处。   “埃文,你怎么看那位女性?”   少年伯爵一边在蜡液上盖下印鉴,一边状似随意地询问。   “女性……您是指与狼人在一起的那个村姑——咳,我的意思是那位女士吗?”   管家埃文努力揣测着自家老爷的意思。   他们家这位老爷年纪虽然不大,见过的风月场却是不少。尤其每年的社交季,名媛贵妇们都会像嗅到了蜜香的蜜蜂那样围着老爷打转。试图与被女王陛下偏爱的老爷结下更深一层的情谊。   老爷总是占着自己年纪小装傻装天真,除了与老爷有着亲近的血缘关系,年纪上又可以做老爷的祖母的女王陛下,老爷对于其他女性一向是一碗水端平——对谁都没有兴趣。   现在老爷忽然问起他对一个村姑……嗯,一位……也不是那么淳朴的乡村妇女的印象,这倒让他不好回答了。   “算了,你不用回答。”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尤利塞斯轻勾唇角。   本就是色若春花的美少年,笑起来的尤利塞斯更是雌雄莫辩。他垂着长长的金色睫毛,发出轻轻的笑声:“明明只是个村姑,却说得像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见过……下次要问她什么呢?嗯……”   见自家老爷一脸寻思地瞧向窗外,管家埃文实在不敢去揣测尤利塞斯此刻的想法。   他怕自己的直觉会成真——老爷真的在想什么时候能去见那个乡村妇女第二次。   事实上尤利塞斯还真是在想自己要怎么见叶棠第二次。   再潜入矿场太冒险,直接把那位女性叫到托比亚斯的豪宅来也不大妥当。让近卫长去打听一下那位女性的-名字与住所又有可能让托比亚斯注意到他对那位女性有兴趣。那么……   尤利塞斯想象了许多种与叶棠见面的方法,这些方法又被他一一否定。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两天后的夜晚,困扰尤利塞斯数日的怎么去见叶棠第二次的问题自行解决了。   拎着煤油灯,被朗送到托比亚斯豪宅东侧三楼的叶棠从窗户外钻进了尤利塞斯使用的客房。窗外,凭着自身优秀的体能攀爬跳上三楼外壁的朗则继续潜伏在外,他在为叶棠望风。   “是谁!?”   被尤利塞斯的近卫长用银剑指着脖子的叶棠拿下了罩在头上的红色斗篷。这件鲜红的天鹅绒斗篷与安吉琳的斗篷如出一辙,也都是来自伊娃的礼物。   “伯爵,请您现在就从这里离开。托比亚斯准备杀了你和你的手下之后烧掉整个东回廊。并嫁祸给狼人,挑起人类与狼人的战争。”   “什么!?”   近卫长一阵愕然,他与管家对视一眼,都不敢相信叶棠的话。   “你在骗人!你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尤利塞斯的贴身男仆挡在自家老爷的身前,却被尤利塞斯挥退。   “你是魔女吗?还是先知?”   月光从乌云后头探出半张脸来,银霜般柔和的光洒在披着红斗篷的叶棠身上。叶棠微微一笑,向着尤利塞斯伸出了手。   “都不是。”   “我只是个村姑。” 第23章 小红帽的亲妈23   尤利塞斯面露错愕,随后失笑一声。他笑过之后才郑重地摇头:“抱歉,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哦?”   叶棠挑眉。   “不是我不相信女士你的话,只是如果你说得是真的,我这边更有责任需要自己亲眼确定一些事情的发生。不过女士,你的好意我领了。如果我亲眼确认你的话为真,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随时向我开口。”   在发觉自己的伯爵身份早已暴露给叶棠之后,尤利塞斯恢复了平时说话的口吻。尽管他在矿场向叶棠搭话时已经很有礼貌,但此时的他说起话来更让人感到他受的教育和他所处的环境之严格。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多事了。看来伯爵你早已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有所安排。”   叶棠收回了手,她重新戴上斗篷兜帽,又从窗户爬了出去:“伯爵,再见。愿上帝保佑你。”   尤利塞斯对着叶棠的背影微鞠一躬:“也愿上帝保佑你,女士。”   环住朗的脖子,抱紧了朗,叶棠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我们不是来救伯爵的吗?”   感受到叶棠的体温,朗稍微有些分神。但他马上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尤利塞斯的身上。   在他看来,既然要救尤利塞斯的性命,那么不管尤利塞斯是否相信他们的话、是不是有自救的计划,哪怕是要用硬来的也该把尤利塞斯打晕带走。否则一旦出事,那就什么都晚了。   “……就这样放下伯爵不管,真的好吗?”   按着朗胸-前奶油色的长毛,叶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她凑到朗的耳边轻声为他解惑:“不要小看伯爵,他的心智和他的外表可不是一回事。比起和我们一起走,他和他的属下们待在一起要更安全得多。”   耳朵里的毛痒酥酥的,朗手上一松,整只狼就抱着叶棠往下落去。   狼人的脚下像装了弹簧,哪怕朗松手得猝不及防,他那精悍的身体仍然能在空中腾挪旋转。在墙壁上借力几下之后,朗顺利地带着叶棠安全降落到了院子里的灌木丛之后。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压低声音问叶棠:“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来见伯爵?”   叶棠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卖个人情给伯爵,让他知道我们想帮他呀。”   想到村中长辈们对人类的评价,朗唏嘘道:“真是邪恶的智慧……”   “哎呀?讨厌拥有邪恶智慧的我了吗?”   “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讨厌你!不如说我喜——”   叶棠随口说笑,朗却是差点儿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他在脑海中咆哮“完蛋了!”,嘴上迅速改口:“……还蛮喜欢人类的这种地方。”   “是吗?”   扶着朗的手臂踏实在地上,离开朗怀抱的叶棠左右四顾了一下。她听见朗在自己身后问:“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直接回家就寝……不太可能吧?……说起来,你是怎么确定托比亚斯一定会选择在今晚杀死伯爵?我到现在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没动静是当然的,托比亚斯可不会想被伯爵身边的近卫发现他的异动。”   叶棠能确定托比亚斯是今晚动手的理由很简单。   托比亚斯是远近驰名的葛朗台,死要钱的小气鬼。他要杀死伯爵,风险除了遭遇伯爵一行的抵抗之外,还有伯爵死了之后女王必定会派人过来为伯爵进行的尸检。   人类的武器狼人看不上用。一是尺寸不合适,二是武器本身太脆弱,在狼人手里容易坏掉,三是狼人的尖牙利爪就是最好的武器。所以狼人基本都是徒手搏斗派。   人类的武器很难模仿出狼人伤人的痕迹。即便托比亚斯可以嫁祸狼人,只要验尸官查一查伯爵的尸体,托比亚斯的谎言就会被揭穿。   虽说托比亚斯也可以收买验尸官,但谁能保证验尸官不是个硬骨头呢?万一悲痛欲绝的女王派来的验尸官是个有医学知识的上级贵族呢?   为了杜绝后患,托比亚斯的选择就很有限了。其中最容易想到,最方便执行,还最能让托比亚斯看起来也是受害者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烧掉所有的证据。   只要伯爵一行的尸体足够烂,甚至化成灰,托比亚斯被人找到犯罪证据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而且若是这场火灾发生在托比亚斯的豪宅,不仅烧坏了托比亚斯珍贵的收藏品,还烧死了几个托比亚斯的仆人,烧得托比亚斯的豪宅被毁掉半栋……那托比亚斯是不是看起来更像个承受了无妄之灾的可怜人了?   对朗解释了这些的叶棠笑道:“但你也知道托比亚斯是那个钻进钱眼里去的托比亚斯。杀人他下得了手,烧掉自己半栋豪宅是他忍痛割肉……毕竟这是必要的投资。可你要再让他烧掉他为之努力了一生的藏品,只怕他宁肯被人活剐也不愿意再变回空有爵位的破落户。”   “但是在伯爵入住托比亚斯的豪宅之前托比亚斯也不可能把他的藏品收起来——让上级贵族住进缺乏装饰不够豪华的客间可是会被当作藐视上级贵族的。所以你看,托比亚斯把原本是主人卧室的东侧回廊让给了伯爵,自己跑去住客房了。”   尤利塞斯入住东回廊之后,托比亚斯想要在烧死尤利塞斯之前回收自己的绘画、雕塑、鼻烟壶、瓷盘乃至挂毯收藏就只有一个办法。   “大扫除的时候收起一部分藏品,把一部分藏品换成假的。”   后面的话叶棠不用说朗也明白了。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托比亚斯会尽快行动。那么只要托比亚斯的大宅因为某种原因、比如说闹了鼠患之类的开始了大扫除,就意味着托比亚斯要进行他的杀人计划了。   “现在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了吗?”   叶棠轻笑。   “当然!”   朗将叶棠扛到肩头,跟着高大的躯体就再一次飞檐走壁,向着豪宅的屋顶攀爬。   “准备做好了吗?”   穿着睡衣戴着睡帽的托比亚斯掀开被子坐进了床里。他肥硕的身体压得木床嘎吱作响,还让他那瘦弱憔悴的夫人像小玩具一样在床铺上弹了弹。   “当然,我的老爷。”   贴身男仆朝着托比亚斯鞠躬。抹了发蜡的头发梳得瓦光蹭亮,眼睛细长、八字胡外翘的他看上去简直像是漫画书里跳出来的奸角。   “吉姆刚才来报告,说他已经把管家卧室的门和女仆房间的门从外锁死。管家房间里的窗框被他白天抹了油,管家要是在火势还没烧到他房间以前打算跳窗,他会直接摔死。”   要是火势烧到了管家的房间,被涂了油的窗框瞬间就会燃起。到时候管家就是想跳窗也难了。   男仆冷冷一笑,带着邀功地表情向着托比亚斯鞠躬。托比亚斯满意地“嗯”了一声,遂挥手让贴身男仆退下。   管家从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服-侍于他,说他对管家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但管家也是掌握了他最多秘密的人。而这些秘密,无论哪一个都能送他上断头台。   既然要解决伯爵,那为何不顺便埋葬了知道了太多事情的管家?表面上与他亲如兄弟的管家死了,也能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受害者。而失去“亲如兄弟的好朋友”这件事值得他嚎啕大哭扮弱者,更方便他宣布自己与狼人不共戴天,让他追杀狼人显得更合理。   “……托比亚斯,你、真的打算连汉斯也不放过吗?”   妻子的声音从身侧幽幽传来,这让托比亚斯感到烦躁。   女人就是这样,婆婆妈妈、感情用事。他分明把利害关系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妻子听,她还是这样优柔寡断。……算了,他本就不该对妻子有所期待。女人那不发达的脑子无法理解男人的想法,这很正常。   “罗伦娜,闭上你那张无聊的嘴,好好睡觉。后半夜你就是想睡也睡不了了。”   罗伦娜的眼泪淌到了她紧紧揪着的被子上。   她感觉自己身后躺着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夜风很冷,在房子外面抽烟的男仆吉姆打了个喷嚏。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因为太冷,吉姆连烟都不想抽了。他丢下烟屁-股,拿脚踩拧两下,接着从身后的仓库里拿了几桶煤油出来,依次把煤油泼到了豪宅的外壁上。   点燃火柴,瞧着那点在夜色中跃动的火光,吉姆不知怎么的想到了童话里对着火柴光芒许愿的小女孩。   他不由自主地咧嘴一笑,冲着那点火光许愿道:“让我升官发财吧……!”   轰——   火光璀璨,焰色照亮了黑夜。木头在焰色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晚饭时得到老爷的恩赐,得以每个人都分到一块酒心甜品的仆人们沉浸在甜美梦乡中酣睡。等有人被烟雾呛醒,火光早已包围了整个东回廊。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烟雾?不对、不对!这不是单纯的烟雾!这是着火了!!”   最先醒过来的女仆摔下了床,她哭叫着朝同伴们喊:“起火了!!!” 第24章 小红帽的亲妈24   东侧一楼是存放家具的仓库,二楼是车夫、马夫、园丁以及男仆们的房间,三楼是女仆长、女仆们以及厨师长的房间,四楼则有管家的房间以及几个用来招待不那么体面的客人的空置客房。   木头家具与地毯无疑是最好的助燃剂,女仆们醒来的时候,火舌已经舔舐掉了整个东侧一楼。二楼的车夫、马夫、园丁还有男仆们大多都从房间里逃了出来。其中不乏有人试图再度冲进宅子里救火。然而这些人很快都被托比亚斯的贴身男仆培缇安排去打水救火。   托比亚斯的豪宅里并没有自来水系统,要想打水救火,只能从井里打水。   是人都看得出这火势大到不是几桶水可以扑灭的。但听培缇说他会带新来的园丁们与马夫们从西侧楼梯上楼救人,被安排去打水救火的男仆们也就不再踌躇,老老实实地去打水灭火了。   西侧的楼梯里已经满是浓烟,在培缇的指示与带领下,这些口鼻上围着湿布高壮的园丁与马夫们迅速来到了五楼。   从腰后与靴子里拔出淬了毒的刀子,这些园丁与马夫们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一伙刀头舔血的盗贼。   这些盗贼是托比亚斯让培缇从外地雇来的。这些字都不识的家伙们根本不知道在前面那扇门的背后住着的是一位伯爵,而不是培缇口中的“看我们家老爷没有儿子,跑来想要从我们老爷手中继承他地位的亲戚的小孩”。   “——老爷。”   感觉到了动静,近卫长单手拔剑,将剑竖于自己眼前。   “杀敌即可。不用顾虑我。”   尤利塞斯从做工精美的皮袋中拿出左轮手-枪,开始往其中装填子-弹。   烟雾中门“吱呀”一声开了,为首的人刚走进房间就被尤利塞斯一枪爆头。这一枪猝不及防,盗贼们还没明白打头阵踹开门的同伴怎么倒下了,挥剑的近卫长就已蹂身而上,一下子砍翻了两个盗贼。   三楼的女仆们已经快无法呼吸了。有人想通过窗户跳到外面去,然而窗框被烤得烫如烙铁,一个女仆光是碰到一下窗框手掌就被烫起无数水泡来。   “让我们出去……快让我们出去啊……”   “上帝、上帝,您在哪里?求求您救救你的信徒!哦,上帝啊——”   地板马上就要撑不住了。阿鼻地狱的叫唤声中,一直疯狂砸门想要出去的女仆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们的嗓子干哑得几乎要渗出血来,被烟雾刺-激得流出的眼泪也在瞬间被热度蒸发个干净。   “难道我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这是为什么啊……我们明明没做什么坏事……”   “……我们虽然没做坏事,可我们明知老爷……我们明知托比亚斯做了坏事还装不知道!”   有女仆缩在角落里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哥哥、我的父亲为了钱,帮托比亚斯猎杀了狼人!那些狼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生活在山林里而已!他们却杀了那些狼人!杀了那些狼人!!”   “不止你的哥哥与父亲。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也都——”   门前的女仆退后几步,瘫坐了下来。被火烤得烫如铁板的门已经不能再靠近了。女仆们逃生的希望已被截断,谁都不能从这炙烤地狱中将她们救出去。   “上帝、我天上的父啊,倘若您真的存在,我愿付出一切代价请您显灵,请您——”   “那可说好了哦,你会付出任何代价。”   温柔的女声仿佛幻听,在所有女仆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都从门边退开!”   那女声太过凛冽,以至于女仆们下意识地都听了她的话。   轰!!   狂舞的赤红火焰里,有人踹开了锁死的房门。   尖尖的三角耳,长长的大嘴巴,如钢似铁的尖指甲,还有布满全身的浓密灰毛。   叶棠拉起裙摆朝着被朗吓呆的女仆们行了个淑女礼:“还请记得你们自己许下的诺言,否则——”   留下意味深长的话,叶棠带着朗前往下一个房间。女仆们纷纷一个激灵,跟着向那已然洞开的房门冲去。   朗一间一间地踹着房门,叶棠则不断用水袋为他身上的毛毛补水——没办法,毛是易燃物,朗的毛一旦被火烤干,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被烧焦。   第三个水袋空了的时候,朗也踹到了四楼的门。   “你、你们是……!”   罗伦娜差点儿没被朗吓死。可当她看到朗扛着的管家汉斯,罗伦娜又生出些勇气来。   “你们、你们是来报复托比亚斯的吗?托比亚斯已经逃往后门了,还请你们、还请你们放过汉斯……”   叶棠与朗对视了一眼。   朗肩头的管家汉斯年事已高,朗与叶棠找到他的时候他早已被烟子熏晕了过去。朗这会儿扛着他不过是打算把他搬出去。   “夫人,难道对你来说,这位管家比你的丈夫还要重要吗?”   罗伦娜一怔,眼中的泪水落下:“……是的!汉斯看着我长大,他就像我的兄长、我的父亲!在我生下女儿之后,他又是唯一在乎我与女儿的人!我、我不能失去他!”   罗伦娜话音未落,一块烧塌了的木梁已经从高处掉了下来。扛着汉斯的朗一个闪身,罗伦娜顿时被朗像一个包袱那样提了起来,飞了出去。   罗伦娜已经吓呆了。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发现被朗扛着的汉斯已经醒了,还挂在朗的肩头噙着泪在看她。   “夫人,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哦。”   被扔到草地上的罗伦娜听见叶棠这么说。   “母亲!汉斯!”   被女仆长抱着,被女仆们簇拥着的小姑娘一看见罗伦娜和汉斯就从女仆长的怀里跳了下来。她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到两人面前,哭着扑向两人。   “这样一来,人应该都救完了吧?”   朗拍拍自己着火的尾巴。他的尾巴被烧得焦秃了一块。   叶棠笑着凑过头来安慰朗一句:“这个战斗的伤疤,很帅。”   “……”   泛着焦糊味的浓密毛发之下,某狼人的脸热了一热。幸好面前着火的大宅太亮,没有人注意到狼人的异常。   “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们得做。”   叶棠话锋一转,朗点头。   “我同意。”   ……   “托比亚斯·戈登沃斯,你还以为你逃得了吗?”   瞧见从阴影中走出的尤利塞斯时,托比亚斯的心都凉透了。   本打算从自家后门跑出去的他刚一打开自家后门,就被无数的枪口指向了脑袋。   穿着整齐的女王宪兵队像一层暗影,密不透风地围住了托比亚斯的豪宅。为首的宪兵队队长不是别人,是托比亚斯也见过的行商人。   举着颤抖的手跪在门前,托比亚斯听见尤利塞斯的少年音由远至近。   “放心吧。对外我会宣称戈登沃斯男爵死于一场不幸的事故。相信女王陛下也会谅解我的选择。”   喀嚓——   是左轮手-枪装好子-弹被人关好弹仓的声音。   一点冰凉顶在了托比亚斯的后脑勺上。   鼻涕眼泪一起淌的托比亚斯用力闭上了眼睛。   枪声响起,然而托比亚斯的命还在。托比亚斯难以置信地重新睁眼,他往后一看,瞧见尤利塞斯的枪口歪了。   那枚本来要给托比亚斯的脑袋上开朵花的子-弹就打在托比亚斯的手边。   “——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尤利塞斯的声音清冷得像是反射着锐利光芒的刀剑。   捡了块石头让朗扔出去的叶棠则是笑着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   “伯爵,您不是说过吗?如果我说的是真的,我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向你开口。”   “我现在需要您让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活着。”   ……   “老爷,这样好吗?您这么轻易地答应了那个村姑的要求……”   管家埃文对尤利塞斯附耳道。   尤利塞斯耸耸肩:“有什么不好?我也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尤利塞斯的贴身男仆、近卫长与来和尤利塞斯里应外合的宪兵队队长同时沉默,大家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伯爵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   被扔在托比亚斯家东回廊一楼仓库的格雷伊被烧得毛都秃了好几块。瞧见周围的同伴都忍着笑,格雷伊长啸一声,朝着同伴们怒吼:“看什么看!你们不也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格雷伊的同伴们笑得更大声了。   “就算我们也差不多,可谁也没像格雷伊你这样、连蛋蛋毛都被烧没了啊!”   “哈哈哈天呐艾娃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会再爱慕你了!”   中气十足的笑声让人很难想象这群狼人一天前身中狼人专用的麻痹药。门外的朗没好气地笑了一下,随后敲门而入。   “我进来了。”   听见朗的声音,这群狼人顿时闭嘴。为首的格雷伊更是狠狠瞪着进门的朗。   “你来做什么?来帮人类施恩求报吗?”   冷笑一声,格雷伊拍桌而起:“别以为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我们狼人永远不会屈服于人类!永远不会!!” 第25章 小红帽的亲妈25   格雷伊的反应太过忠实于朗的想象,这反倒让朗放松了下来。   “行了,快跟我来吧。你们也是。”   抓起格雷伊就走,朗歪头示意其他的狼人们跟过来。   “放开我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混蛋!你这条人类养的狗!”   格雷伊试图挣脱朗的钳制,他越是挣扎越发现朗的力气远远超出自己。记忆中那个自己随便就能打倒的朗简直像是他的一场梦。   “爱骂什么随便你。”   朗没有回头,他没有一点儿要放开格雷伊的意思。   格雷伊气得想要给朗的手臂一爪子,却是爪子刚从肉垫里冒出就扯到了身上被烧破皮的伤口,疼得是龇牙咧嘴。   “格雷伊!”   格雷伊被朗硬生生拖走,木屋之外又是人类的世界。格雷伊的同伴们不知道朗要做什么,心里像是吊着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见识过人类做的麻痹药的厉害,这群狼人们难以抑制地对人类世界产生了恐惧。他们不想走出木屋,却还是在朗与格雷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莱姆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每一家店都紧紧地锁着大门。往日里嘈杂琐碎的人声如今被“咻咻”的风声代替。狼人们走在街上,每一只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差点儿跟丢了朗与格雷伊。   幸好拖着格雷伊这个累赘的朗速度不快。狼人们追上了他,并且惊悚地发现前方聚集着上千的人类。   竖起的耳朵尽数成了飞机耳,见到人类就下意识想后退的狼人们刚后撤半步就听见朗道:“抬起头来仔细看看。你们看到了吗?那个台子上的人——”   顺着朗指着的方向看去,狼人们讶异地发现跪在台子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看似又蠢又笨可以被轻松搞定、实际让他们吃了大苦头的托比亚斯·戈登沃斯。   跪在行刑台上的托比亚斯像是要把自己身体里的肥油全部都拧出来那样发着抖。在他的身侧坐着美丽的少年伯爵。   今天的尤利塞斯·格兰特穿上了正式的仪式礼服,这件礼服明明白白地道出了他贵族军人身份。大小勋章挂满了他礼服的左侧,用金线绣着家纹与皇室纹章的肩章之下,三根带有长穗的绶带从尤利塞斯的背部环绕到他的右臂上。   少年伯爵一腿翘起,他随意地拄着自己的下巴,湖绿色的眼眸像是冰冷无机质的宝石。   尤利塞斯的身侧,同样身着仪式礼服,但礼服明显不如尤利塞斯那么华丽的近卫长挺直了腰板。戴着军帽的他双手背在身后,表情严肃地大声呵问:“托比亚斯·戈登沃斯,你可承认你的罪行!?”   牙齿在嘴里直打颤的托比亚斯当然不想承认自己的罪行。谁让他身旁就站着刽子手,他一旦认罪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美丽的少年伯爵懒得多费口舌。对待冥顽不灵的犯罪者,他一向是没什么耐性的。   只是他与人做了交易,那人愿意用她的智慧换取对托比亚斯的审判,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要了托比亚斯的性命。   否则按照他的一贯作法,他会亲手杀了犯罪的贵族再对外宣布这个死去的贵族是遭遇了“不幸”——贵族在人民的眼中是女王的手下,任何贵族作出有损贵族名声的事都是给女王面上抹黑。为了不让贵族们的罪行为平民所知,继而女王的-名声受损。贵族出“意外”的多,被抓进牢狱之中、被审判、还被处决的极少极少。   作为一个忠实的女王党,尤利塞斯会答应叶棠当众审判托比亚斯自然让尤利塞斯身边的亲信们都难以置信。虽说他们也都清楚以女王对尤利塞斯的喜爱,尤利塞斯在莱姆镇审判并处决一个空有爵位的地方贵族连事都算不上。   尤利塞斯勾了勾手指,立刻有宪兵为托比亚斯送上了刑具。   这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像小玩具一般毫无可怕之处的玩意儿。只是当这个小玩意儿套上了托比亚斯的拇指并开始被宪兵拧紧,托比亚斯杀猪般嚎叫了起来。   这是一种叫做“拇指粉碎器”的刑具,行刑人一旦开始拧动上面的发条,刑具就会逐渐粉碎人的手指。   涕泪横流的托比亚斯或许嘴巴够硬,可他指骨的软硬明显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我说!我承认!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听说伯爵有投资矿场的想法便找人去勘探了有狼人居住的莱姆森林!为了尽快把莱姆森林变成莱姆矿场我带人去杀死了狼人们!烧毁了狼人的村子!!我、我还试图杀害伯爵!想要烧掉宅邸将杀害伯爵的事情嫁祸给狼人!我——”   嘘声一片,莱姆镇的镇民有的惊愕万分,有的面露恐慌,有的不敢相信,还有的直接从自己的菜篮子里拿出西红柿就照着托比亚斯的脸扔了过去。   大伙儿过去见到狼人固然会怕,但还不至于想要逃命。毕竟狼人与人类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托比亚斯做了什么?他把狼人变成了人类的仇敌!若是狼人打算无差别地报复人类怎么办?托比亚斯自己可以躲在豪宅里闭门不出,和平民们能够不工作不生活吗?   一人带头,后面就有无数曾经被托比亚斯压迫、剥削的镇民纷纷想起托比亚斯做的“好”事。西红柿已经不够表达民众们的愤怒了。有人捡来了石头,有人捡来了砖块,有人去铲了牛粪过来,还有人直接从排污渠打了一桶脏水就往托比亚斯身上泼。可怜给托比亚斯行刑的宪兵也遭了殃,身上脏污了一大半。   原本风光无限的镇长一下子就成了过街老鼠。托比亚斯讨饶地去看尤利塞斯,见尤利塞斯半点儿怜悯也无,又流着忏悔地泪水试图以乞求地目光打动换上了礼裙、此刻就站在尤利塞斯另一侧的叶棠。   “了结托比亚斯这条丑陋肮脏的性命是很简单的。只是这么一来,就没有人托比亚斯对狼人们所做的事情也就不为人知了吧?”   “我希望能让所有人知道,是托比亚斯先打破了人类与狼人之间的和平条约。并且伯爵,我希望您能向女王陛下转达:‘我们人类应当先向狼人表达我们的歉意。并且作为诚意,人类会给予身为人类贵族的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最惨烈的死,以此警示其他的人类。’——伯爵您也不希望狼人作为点燃兽人反击烽火的先锋,拉拢其他的兽人一起反抗人类吧?我相信陛下也是一样的。”   轻声说话的叶棠温温柔柔,连眉眼间都透出一种圣母般的慈悲。   偏偏她吐出的言词尖锐如刀,每一句都能捅到人心脏里。   “否则,一旦兽人与人类全面开站,您与陛下不就成了留名人类史的大罪人了吗?”   多亏了叶棠这样威胁……哦,不,是说服了雌雄莫辩的少年伯爵,托比亚斯才经受了这远比死更可怕的刑罚。   如果说托比亚斯还能想到谁可以救他,那么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唯有叶棠了。他祈祷这个为狼人出头的奇怪女人看在他与她同事人类的份上大发慈悲,他相信能够说服伯爵的她还能再一次劝阻伯爵——   叶棠读懂了托比亚斯眼中的乞求,不过她仅仅是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她可没把托比亚斯当成-人类。   身为人类却没有人类应有的底线。为了自己的利益夺走他人的生命,毁灭他人的家园,坏事做尽还以为自己只要卖惨就能得到同情。这样的东西,哪里能算作人?   “伯爵,该请证人们上来了吧?”   叶棠的话彻底粉碎了托比亚斯还存有的幻想。差点儿被烧死在宅邸中的女仆们伤害累累,你搀着我、我扶着你才勉强登上了高台。   “我们向上帝、向圣子圣父圣母、向女王陛下发誓,我们所说绝无虚假——”   “托比亚斯·戈登沃斯雇佣我们的父亲、兄弟屠杀狼人。他还打算把我们烧死在他的宅子里,好让女王陛下也当他是无辜的受害者,一个损失了忠诚家仆后想为家仆报仇的好贵族!”   想到自己的父亲与兄长将会被铐上手铐脚镣并被送去莱姆矿场做无偿的矿工直至死亡,女仆们泪如雨下。但她们也清楚,如果她们不前来坦白,她们不光会违背与叶棠的约定,等待着她们的还有父亲与兄弟的血溅三尺以及牢狱之灾——这是比人偶还精致的少年伯爵的命令。   现在坦白,她们至少还能是受害者,而非托比亚斯的帮凶。   “我也作证。我的丈夫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是个魔鬼。十年前他以不正当手段害死同为镇长候补的劳伦·沃克,八年前他逼死沃克一家。五年前他吞并周围的数个农村,又逼死了许多人。我阻止不了他……”   “最近莱姆镇的物价被他强行提高,他的店铺大赚特赚,镇上吃不起饭的人却比比皆是!莱姆矿场是人间炼狱,吃不饱没有力气的矿工们如果挖不出足量的煤,就会被殴打,在殴打下被迫签下无条件延长劳动期限且没有薪水的合约——”   一身黑的罗伦娜尚未丧夫,可谁都看得出她已经当丈夫死了。   “是的,我是老爷……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管家。我的-名字是汉斯。我已经为老爷服务了十四年。我经常替老爷找人配制狼人专用的麻痹药,六年前我还替老爷在五只狼人的身上试验过这种麻痹药。这五只狼人被老爷变卖的时候也是我去帮老爷找的买家。老爷所有的恶行,我几乎都有帮忙……我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管家汉斯没有回头去看罗伦娜,他只是低下头,诚恳道:“无论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接受……请绞死我吧。”   “等等……”   汉斯的请死对格雷伊来说毫无意义,但有一句话格雷伊不能当作没听到。   “六年前的五只狼人,那是怎么回事!?” 第26章 小红帽的亲妈26   格雷伊冲上了行刑台,他的突然出现吓得镇民们一阵尖叫后退,也让宪兵们纷纷拔枪,用枪口指向了他的脑袋。   格雷伊浑然不觉。他冲到汉斯的面前揪起汉斯的衣领,怒目大睁问:“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五只狼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格雷伊。”   朗也越过人群跳上了行刑台,他拉开格雷伊,让格雷伊放开了汉斯。汉斯一下子跪倒在格雷伊的脚下,他颤颤着,仰头问:“难道你就是那孩子的哥哥吗?……那孩子被卖走的时候、还在一直哭喊着,叫‘哥哥’、‘哥哥’……你和她的眼睛很像,真的很像……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你们一家分离……”   汉斯说着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掉落。   为了他的小姐能够拥有一个相对平顺的婚后生活,他服-侍着自己并不想服-侍的恶魔,成了魔鬼的爪牙。他不是没有受到良心的苛责,但私情抹掉了他的良知。   事到如今,汉斯只想一死了之。他想唯有死亡才能消解他的罪恶。   “行了,证人。与其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想想如何恕罪吧。”   少年伯爵伸出了一根手指:“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在监狱里度过虚无的余生。你每天只需要做两件事,一件是无偿的重劳动,另一件就是闭上眼睡觉。”   少年伯爵再伸出第二根手指:“二,去找回被你贩卖的狼人,让狼人与他们的家人团聚。你若是找不回全部的狼人或是打算逃跑,我会命人砍下你的脑袋挂在托比亚斯身旁。但即便你找回了所有的狼人,你也需要继续在莱姆矿场服役二十年,在此期间矿场不会给你一个便士,你所有的薪水都会被拿来补偿被你卖掉的狼人。矿场只会提供让你不至于饿死的两餐。”   “两个选择,你选哪一个?”   尤利塞斯是在问汉斯,格雷伊却激动地想打岔问自己的父母与妹妹真的可以被找回来吗?朗一把揪回冲动的格雷伊,于是格雷伊的左耳听到汉斯说:“伯爵,感谢您的慈悲,我愿寻回狼人,让狼人们家族团圆,也愿在莱姆矿场服役二十年……”   而格雷伊的右耳,传来了朗的声音:“其实伯爵前几天就已经命人去追查你的父母、妹妹,还有我的父母的下落了。……他们都还活着,只是这个消息只有伯爵和他的亲信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   格雷伊如遭雷击,他猛然回头看向朗。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老朋友的他这会儿才第一次看清朗眼角的红色。   伯爵的恩惠不是无偿的。带着歉意,满含感恩,朗笑向叶棠颔首示意。他无法计算叶棠为了眼前的这一切背后需要为伯爵绞尽多少的脑汁。   长长的大嘴抖动个不停,豆大的泪水滚滚而落。自称从不哭泣,哭是只有懦夫才会干的事情的格雷伊泣不成声。   行刑台下,格雷伊的同伴们也纷纷红了眼睛,抹着眼角。你抓着我我抱着你的镇民们亦从小巷的墙壁背后探出了脑袋来。   所有镇民在看到格雷伊的泪水之后都有些触动——原来,狼人也是会哭的。他们和人类一样,也是会担心家人、想要保护家人的。   以往他们只看到狼人的那颗狼脑袋,只把狼人当作凶狠野蛮又无法讲道理的“狼”,从未想过狼人也是有正常的喜怒哀乐、能感觉到悲欢离合的“人”。   再看到那些为格雷伊与朗有机会寻回家人而开心的狼人,镇民们都不怎么怕了。他们甚至因为狼人的有情有义而认为狼人比托比亚斯那样灭绝人性的混蛋要更像人类。   “——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女士?让狼人为人类所接受,让人类不再抵触与狼人共存。”   尤利塞斯轻轻开阖嘴唇,问站在自己身侧的叶棠。   叶棠表情不变,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笑模样:“我认为这是件好事?狼人与人类不会再互相攻击。和平主义的兽人们看到这种情况之后,他们还会继续受对人类抱有敌意,蠢蠢欲动想与人类开战的好战派兽人挑唆吗?”   “我看你是喜欢毛绒绒的兽人,所以不想看到他们被灭绝了。”   “哎呀,暴露了吗?”   叶棠与尤利塞斯相视一笑,朗见到这一幕却是有些受打击。   ……确、确实,比起自己,玛丽当然和人类比较相配。况且伯爵还是人类的贵族,玛丽和他在一起,绝对比和自己在一起要顺理成章得多……   只是——   不对,没有什么“只是”。选择权在玛丽的手上,而自己……长着一颗狼的脑袋,浑身都是毛的他连参与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   托比亚斯·戈登沃斯与他的贴身男仆培缇被处以绞刑后两个月,莱姆镇彻底恢复了平静。狼人们开始自由地行走在莱姆镇的街头,出入莱姆镇的各种店铺。莱姆镇的镇民们见到经常替周围村落到莱姆镇跑腿的狼人们还会主动打招呼。狼人们刚开始一惊一乍,这会儿却也习惯了和镇民们击掌撞拳。   莱姆矿场的前矿长与监工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因为是托比亚斯的帮凶,同样遭到了审判。两人这会儿是莱姆矿场的终身矿工了,当然,是拿不到薪水的那种。   由于这两兄弟以前不把矿工当人看,又是剥削矿工、鞭打矿工,又是辱骂矿工,踢踩矿工当余兴节目。现在这两兄弟造过的孽统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身上。他们的饭菜清汤寡水如同泥浆,还会被其他矿工吐口水进去。他们体力用尽挖不出足量的煤来也没有饭吃,会被矿工们踢进矿坑里待着。如果他们在矿坑里睡着,其他矿工会用冷水将他们浇醒。总之一天二十四小时,这两兄弟别想有超过两小时的平稳。   格雷伊的父母就在两个郡以外的地方,格雷伊与父母重聚之后,与父母一起赶去了王都——他的妹妹被卖到了王都。现在格雷伊一家已经团聚。   朗的父母被卖到了遥远的永恒冻土,且夫妇还被分开了。汉斯发来了电报,说是已经找到了朗的母亲,现在正与朗的母亲在去找朗的父亲的路上。   幸运的是,无论是格雷伊的父母与妹妹还是朗的父母都没有受到严重的虐待。这也足以证明汉斯并非彻头彻尾的坏人。当初他是背着托比亚斯挑选买家的,他没有把格雷伊的父母妹妹还有朗的父母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而是卖给了看起来会对狼人好的人。   托比亚斯要是知道汉斯竟然敢擅做这种主张,恐怕不是扒了汉斯一层皮也要打断汉斯两根骨头。   在此期间,叶棠在托比亚斯的宅邸起火前让朗去西回廊顶层阁楼拿走的托比亚斯的收藏品挥出了巨大的作用。毕竟没有钱,谁愿意白白放手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宠物?   赎回格雷伊的父母、妹妹与朗的父母后,托比亚斯的收藏品还剩不少。朗本打算在一切结束后将剩余的藏品还给托比亚斯的妻子罗伦娜。哪知罗伦娜坚决不肯收。   “那些本就是不义之财。我没能阻止托比亚斯的恶行,再吃他搜集来的民脂民膏……那我就该是虚伪的魔鬼了。今后我想作为一个高洁的人活下去,就像罗斯玛丽那样。……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和女儿一起等待与汉斯重逢的那一天!”   罗伦娜说着举起了手臂,笑得十分灿烂。   本就只是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她这会儿已经完全像个村妇了。作为托比亚斯的妻子,即便没有参与托比亚斯的恶行罗伦娜也很难继续在莱姆镇生活下去。托比亚斯的所作所为上了报纸,传遍了全国的大街小巷,罗伦娜不想给自家抹黑添麻烦,干脆顺应了叶棠的提议,来到亚贝村生活。   亚贝村的村民们不会因为罗伦娜是托比亚斯的妻子就歧视她、欺负她。谁让这里还有一个曾经是凯文妻子的金妮呢?   “女人在是谁的妻子之前先是自己。评价一个人应该先看这个人本身如何吧?”   作为托比亚斯的外甥,凯文也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情。金妮如今与他一刀两断,自然有资格挺起胸膛说这种话。   茉莉听见金妮这么说就忍不住吐槽金妮:“这是玛丽为你说话时说过的话吧?”   “闭嘴茉莉!”   “我偏不闭嘴!啊啊!以前那个坏心眼爱欺负人的金妮究竟去了哪里?现在的金妮居然会听自己死对头的话,去组织人手建什么‘吊梯’!”   于是金妮追着茉莉就打:“闭嘴闭嘴!吊梯是因为对村子有利我才同意建的!你没发觉吊梯建好以后我们村有半数人都去莱姆矿场卖东西了吗!?”   村中人都习惯了这一幕,不少人都笑了起来。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村长夫人不在了,村民们的心却踏实了下来。   一个推着简陋推车的村妇一分心,推车就歪朝一边,眼看推车里的菜就要掉到泥巴里去,一只毛绒绒的手臂从旁伸出,帮村妇扶好了推车。   “谢、谢谢你朗!”   “不用客气。”   朗笑着松手,后面几个孩子喊着“郎——”像小旋风一样跑了过来。他们拽着朗的手臂,抱着朗的腿,朗便举起手臂让他们当单杠爬,把抱住自己的小不点放到自己肩头让她骑着自己的脖子。   安吉琳也跑了过来,米米、琪琪还有本都和她一起。   “朗!给我们念故事书吧!”   安吉琳朝着朗递出厚厚的故事书。旁边米米、琪琪也双眼放光的蹦跶。   ““故事书!故事书!””   “好~好~”   朗接过故事书,牵起安吉琳的手往树下走。调皮的男孩子却不乐意了。   “我们不要听什么故事!我们要听朗唱歌!朗,唱歌吧!”   被男孩子揪着衣摆的朗无奈笑了,他揉揉男孩子的头,真想告诉他:想吸引自己喜欢的女孩的视线,这么做是错误的。瞧,安吉琳都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去。   带着孩子们在树下坐好,朗笑道:“这样好不好,我把故事唱出来。”   孩子们顿时双眼一亮,围着朗一阵点头。   温柔的男中音融化在风中,甜美的旋律飘散在村子里。   不远处的村妇捂着自己的心口。她困惑的思索着:方才那一瞬,自己怎么觉得浑身是毛,长着血盆大口还有着尖牙利齿的朗那么的英俊而帅气?啊……她真是太奇怪了。   ……   “你真的不与我们一同回王都?我想陛下会想见见你的。”   尤利塞斯再一次询问,得到的答案还是叶棠的摇头。   “伯爵,偶尔也请让我放个假,在没有烦人工作的地方与女儿小憩一下吧。”   “你竟然敢说我给你的工作烦人……”   话虽如此,尤利塞斯却是笑着的。谁都看得出他不过是与叶棠玩笑。   就是伯爵的亲信们寒毛都竖起了老高——会像正常的十四岁少年与人玩笑的老爷,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么我们明天就会出发前往王都。你若是改变了主意,就直接到火车站来吧。”   尤利塞斯的话再一次让他的亲信们吐槽欲满满:人家都再三拒绝过了,您居然还要再一次递出橄榄枝吗?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把“我不做徒劳的事”挂在嘴上……   “谨遵您的吩咐,伯爵。”   叶棠提起裙摆行了个礼。   虽然她是绝对不会去什么火车站的。   莱姆镇·火车站——   “就是这里吗?真是漫长啊……”   穿着锁子甲的骑士从火车上笨拙地走了下来。他胸-前挂着十字架,他身后一群同样打扮的骑士们纷纷奔出火车,拿下铁桶似的头盔,开始在旁边呕吐。   没有办法,古时骑士都是骑马的。十字骑士的总部位于十分闭塞的乡下,十字骑士们对于火车这种先进的交通工具一无所知,更是第一次乘坐。   这群乡下骑士们晕火车晕得厉害,已经完全顾不得周围人向着他们投去了看乡巴佬的嫌弃眼神。   唯一一个没有晕火车的骑士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朝着属下们骂道:“就你们这样还怎么讨伐该死的魔女!?我看你们是想被狼人一爪子一个撕碎喉咙!”   骑士们很想回答统领他们的爵士,然而他们一张嘴“呕呕”之声就不绝于耳。   为首的骑士无奈至极:“……算了算了,你们赶紧吐完。晚上我们就要行动了。在那之前,你们必须回复体力!”   “是的……呕呕——”   摁着自己的太阳穴,骑士发出了头痛的叹息。 第27章 小红帽的亲妈27   “下班”的叶棠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对,没错,这座办公楼原本是托比亚斯的宅邸。   在这里还是托比亚斯宅邸的时候尤利塞斯就看不上也不喜欢托比亚斯那奢靡夸张的庸俗品位。在托比亚斯被下狱后,尤利塞斯直接命人将托比亚斯宅邸里没被烧毁的物品和被损毁部分但修修还能用的物品尽数拿去义卖,以此彻底清空了托比亚斯的宅邸。   莱姆镇的镇民们被托比亚斯剥削了十数年,除了托比亚斯的狗腿子们生活滋润之外,其他人都是过得扣扣索索。这次义卖让许多镇民只花很少的钱就买到了非常不错的东西。义卖所得的钱款又被尤利塞斯命令手下拿去重新修筑被托比亚斯害死的沃克一家的墓地。一时间镇上人人都对尤利塞斯这位少年伯爵感恩戴德,周边村落与莱姆矿场的矿工们对贵族老爷的印象也有了不小的转变。   在女王任命的新镇长到达以前,镇长与矿长的职务都由尤利塞斯代劳了。尤利塞斯也就正大光明地将托比亚斯的宅邸当成了办公楼。   叶棠为尤利塞斯充当智囊,自然每天都得往来于亚贝村与莱姆镇之间。亚贝村与莱姆镇之间的新路尚未修好,狭窄、泥泞以及接近九十度直角的拐弯弧度的旧路并不适合马车通行。   尤利塞斯曾打算让自己的手下轮替着骑马接送叶棠,但叶棠拒绝了。她用的理由是寡妇不应当与男士共乘,以免引起误会。不过尤利塞斯知道,叶棠实际没那么重视所谓的“清誉”与“名声”。她纯粹是想要怎么自在怎么来。   透过窗户,尤利塞斯瞧见叶棠走向了外头等着她的休。   叶棠去给尤利塞斯做智囊了,去莱姆矿场摆摊的生意就交给了朗与休。然而休很快就在莱姆镇上找了份工作。每天他都会天不亮就从胡桃林前往叶棠家,在去莱姆镇的路上“顺便”带上叶棠。又会在工作结束后“顺便”接叶棠回家。   没有休的帮忙,朗去莱姆矿场的摆摊的频率就从原本的全勤降低到了一周三次。其他时间他大多待在亚贝村里,有时帮着村人们修补一下漏雨的房子,有时候替下田的村人们带带精力过剩的孩子们。   叶棠一从办公楼里出来就瞧见了休。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休的身旁还有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哟!”   招呼过于轻浮的格雷伊被休状似无意地踩了一脚。忍痛露出个客套的笑容,格雷伊重新打了一次招呼:“……呃,你好,玛丽。”   格雷伊的打扮已经完全是时髦的城镇小伙了。瞧着身着背带裤的他从脑袋上拿下鸭舌帽,叶棠笑道:“下午好,格雷伊先生。还有谢谢你来接我,休。”   休轻哼一声,淡淡道:“我不过是顺道罢了。”   打量了一眼谎言被身后摇晃的尾巴彻底暴露的休,格雷伊的眼神是一言难尽。   不过嘛……朗与休兄弟的恋爱与他没有关系。如果一定要问他支持哪一边,那他会说:两边。   就是这场兄弟比赛最后获胜的不一定是这对兄弟中的其中一个就是了。   “啊、嗯,总之休的事情先放一边。”   “什么叫我的事情先放一边啊!?”   无视掉休的抗-议,格雷伊迅速切入主题:“今天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女士。”   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束鲜花,格雷伊把花递给叶棠。又在叶棠伸手时拉过叶棠的手背吻了吻。   ——他都说过了,这场比赛的输赢不一定取决于那对兄弟。   要怪就怪这个人类女人太美好了。她简直像是上帝派来拯救狼人的使者。哪怕他只是从朗的口中听说她为朗一家、为狼人们做过什么,他就完全能理解朗与休对她的崇拜与迷恋。   “朗不是对你发过誓吗?说他会保护你。那我也发誓。有生之年,只要你一声呼唤,我什么都会为你做。朗的良心不允许他做的肮脏事,休没有勇气去挑战的坏事,只要你吩咐,我都会为你完成。”   吻完叶棠的手背也没撒开爪子,格雷伊就这么自下至上地凝视着叶棠。   “感谢你救了我的爸妈,救了我的妹妹,让我们一家团圆。感谢你没有让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知道人类不全部都是坏的,狼人也不全是对的,好坏与种族无关——”   什么叫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啊?休整只狼都炸毛了。他真恨自己听了格雷伊的话就相信格雷伊只是想对玛丽道个谢,所以把格雷伊带到了玛丽的面前。   “给我放开玛丽!”   “啊好痛!休,你怎么挠我的脸?你忘了吗?以前你可是追在我身后‘哥哥’、‘哥哥’的喊呢。”   格雷伊与休打闹了起来。叶棠看着两只毛绒绒互挠实在忍不住笑。   她这一笑像是清风吹开乌云,阳光从叶隙间洒落。格雷伊先呆住不动,趁机扯住格雷伊的尾巴拔下几根毛的休亦在察觉到自己幼稚可笑的一面落入叶棠的眼底后涨红了一张被厚毛所覆盖的脸。   踹着格雷伊的屁-股把格雷伊踢走,休与叶棠走在回亚贝村的路上。   “格雷伊那家伙最近太得意忘形了。……啧,不就是做邮差被人夸奖了而已吗?这么张狂,他迟早要吃亏的。”   青春少狼带着点隐秘又恶劣的小心思,试图拉低叶棠心里对格雷伊的评分——正攻法他是绝对赢不了朗和格雷伊的。他的这两位哥哥各有千秋,一个是假装轻浮的老好人,另一个是凶狠起来连同族都怕的直脾气。他年纪比他们小,体格比他们差,能做的事也比他们少。在他哥烦恼于自己没有办法赢得了人类的时候,他连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都没有。   叶棠对格雷伊的宣誓无甚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帮人,也不是第一次在帮人后收获他人的信赖与忠诚。对于如此轻易地就付出忠诚的狼人,叶棠只有“不愧是犬科”这一种感想。   “格雷伊做了邮差?”   虽然不爽格雷伊引起了叶棠的注意,但是叶棠既然问起格雷伊的事情,休就老实回答。   “是啊,他做了邮差。害好几个送信的人类丢了饭碗。这些人类差点儿要找他麻烦。”   凭借着天生的矫健身手,格雷伊不论是送报纸送信还是送别的都比人类快得多。普通报童骑一刻钟自行车才能到的地方他飞檐走壁五分钟就到了,一般邮差一天也派不完的信件,他两小时就能送完。   有了格雷伊,莱姆镇的邮局、电报局乃至报社根本不需要更多的邮差与报童。一-夜失业的邮差与报童们差点儿没打上门来。   “‘差点儿’?”   对于叶棠总是能敏-感地抓住重点的这种地方,休真是又爱又恨。   “格雷伊不认识人类的文字,他能送信却不知道该送到哪里送给谁。像他这样的狼人还有很多。有些狼人甚至连人类的语言都不太会。所以格雷伊干脆雇了这些失业的人类去教他们还有村中的孩子们人类的语言与文字。报童们光是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就有钱赚,邮差也不用再起早贪黑地走那么多路去换一、两个便士。”   “这样啊……”   叶棠笑着听休说了一路。   事实上作为伯爵的智囊,镇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她会听到风声。格雷伊做的事她早已有所耳闻。   格雷伊行动的出发点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狼人们不假。但他解放了童工,让儿童们有机会聚在一起学习也是事实。   这也正好符合叶棠的心意。   叶棠已经向尤利塞斯提议在莱姆镇建立一个儿童学校。将来不论是人类的孩子,还是狼人的孩子都能在儿童学校就读。   ——许多隔阂都是从“不了解”开始的。让人类与兽人从儿童时代就作为同窗一起学习、生活、成长,在此基础上彼此了解。这可比等人类与兽人都成年了、有了固定观念之后再来让人类与兽人彼此接纳来得容易。   “……玛丽你知道吗?”   “什么?”   休瞧了叶棠一眼,心脏跳动得格外迅速:“格雷伊的妹妹被卖到王都之后与负责照顾她的男仆相爱了。现在他们都自由了,便说想举行人类的婚礼,以后作为夫妇生活在一起……哪怕他们不能有孩子。”   “这倒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消息呢。”   叶棠想了想:“让我猜猜看,现在的问题是格雷伊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没有办法举行婚礼是吗?因为没有牧师愿意做狼人与人类结合的见证人。”   本意是想听听叶棠对狼人和人类的结合有什么看法的休愕然一愣,他开始怀疑还有什么是叶棠想不到的了。   “说对了……”   “那就举行一个不需要牧师的婚礼吧。如果是真心相爱,想要与对方一起生活下去,那么没有牧师的见证、不是户籍上的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有牧师见证,户籍上是夫妻的人就不会离婚吗?”   “人的真心不会因为有没有一张纸就改变。如果是一张纸就能改变的心,那也不是什么真心。”   叶棠说罢,她与休也到了亚贝村村口。   村中的大树下,朗正在与孩子们玩闹。   “朗,你的耳朵为什么这么大?”   一个孩子踩在朗的大-腿上,她试图去摸朗脑袋上毛绒绒的尖耳朵。   朗便朝着孩子低下头来,任对方rua着自己的耳朵不放:“为了我能够更好地听你说话呀。”   “朗,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呢?”   另一个孩子抱住了朗的吻部,好奇地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于是朗冲着她眨眨眼:“为了我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你呀。”   “朗!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抓住你呀!”   从背后爬到朗的脖子上,差点儿头冲地摔下去的孩子被朗伸手一捞,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安吉琳抱着厚厚地书本坐在朗的怀里。她回过头来,那双与母亲十分相似的、玻璃珠一般的蓝眼里充满了闪亮的光芒。   “我知道了!我知道朗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大了!”   “嗯?”   揉揉安吉琳的小脑袋,朗故意行了个夸张的绅士礼,他笑着问安吉琳:“那我善良美丽的安吉琳小姐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嘴巴为什么会那么大?”   小姑娘笑弯了眉眼,她大声宣布自己的傲人发现:“因为上帝要朗要用最大的声音来唱最美妙的歌呀!”   朗怔忪了一阵。   安吉琳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她的话就像是解除诅咒的咒语,让厌弃自己外表,自卑于出身的他得到拯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朗?”   安吉琳困惑地歪头看着突然大笑还笑出泪来的朗。   拿爪子抹抹眼角,朗再度抚摸安吉琳的头顶:“既然安吉琳喜欢我的歌,那我就唱歌给安吉琳听吧。”   “啊!真狡猾!我们明明也喜欢听朗唱歌的!”   旁边爬树的男孩子喊着,迅速地从树干上滑了下来。   “嗯!我们都喜欢朗的歌!”   “喜欢!”   “我们都喜欢朗!”   “最喜欢了!”   孩子们围成一团,有人给朗亲亲,有人给朗抱抱。米米琪琪与有荣焉地扑进哥哥怀中,腼腆的本则是轻声对安吉琳说:“谢谢。”   安吉琳不大清楚本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但被人感谢的感觉不坏,所以她笑着“嗯!”了一声。   “真是的……朗又在干蠢事了。”   叉着腰的休嘴巴上埋怨着哥哥,眼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欣羡。   叶棠跟在休的身后边走边笑,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笑意。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美好的一刻能够就这么持续下去。 第28章 小红帽的亲妈28   朗一家的晚饭是在叶棠家吃的。伊娃今天在餐桌上有些扭捏,原因无他,她邀请了老威廉。这算是把老威廉以自己恋人的身份介绍给了家里人。   与山林相伴的日子远远多过与人相处的时间,老威廉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伊娃是他唯一爱着的人,也是他的第一个恋人,如何与恋人的亲人相处老威廉还是一头雾水。   这对儿夕阳红的老年伴儿在人前是格外的生涩腼腆,两人连说话时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无意中视线对上了还能一左一右转过头去脸红好半天。   老威廉不好意思逼自己单相思多年的对象马上接纳自己。伊娃又脸皮太薄不敢对老威廉说她其实是想与老威廉出门约会的。叶棠能看出他们都在顾虑对方,也因此晚饭后叶棠提议让老威廉带着伊娃去看萤火虫。   这会儿正是夏季,森林的河流边经常会有萤火虫出没。只是夜间的森林不太-安全,伊娃的对象如果不是经验老道的猎人老威廉,叶棠是不会让伊娃在夜间去森林的。   终于能和心上人约会了,伊娃与老威廉都带着少年少女般的兴奋。两人很快出发,留下叶棠与朗在厨房洗碗,休给安吉琳、米米琪琪还有本念故事书。   休一边念故事一边止不住地朝着厨房看。结果朗什么都没做,只是帮叶棠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厨房。   提起的心脏放了回去,却又微妙的有点不大高兴,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情该称之为什么。   回去时他带着米米琪琪还有本走在了前头。   朗担心地瞧了一眼已经无言地走出去的弟弟,回头对叶棠道:“那我们就回去了。”   一手拿着煤油灯的叶棠含笑点头:“嗯,路上小心。”   道完了别,叶棠就打算关门了。谁想她门关到一半,朗拉住了她的手。   “要、要一起来吗?”   大灰狼的眼睛左右四顾,明显是绞尽脑汁正在想托词:“那、那个……伊娃的那份便士我还没有给她……你也知道的、我不太擅长算术……”   叶棠虽然不再去莱姆矿场摆摊了,但伊娃还是有帮朗制作泡菜还有蒲公英咖啡的。   毕竟朗和休浑身都是毛。   做汉堡和三明治花的时间短,不容易有毛掉进去。泡菜做起来很花时间,毛掉进去了又不容易发现。蒲公英咖啡的颗粒非常细,毛发落进去了不光难以发现也很难清理。   基于以上原因,朗从来没忘记过收益还有伊娃的一份。伊娃总是推拒不过,也就不再拒绝了。   当然了,这些对现在的朗来说都是借口。   他实在是想与面前的人再待一会儿——自从叶棠去了伯爵的身边,他就不再是每天都能见到叶棠。偶尔见到了叶棠,两人也是与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就要分别。   说谎让朗的心脏跳动得很快,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了请求与心虚。   叶棠正好也想起来还有东西没给朗,便重新打开了门,道:“你等我一下,我上楼穿个外套。”   成、成功了……!   朗差点儿没握起拳头来仰天长啸。在叶棠家门口等待叶棠的每一秒钟都让他感觉自己嘴里塞满了叶棠给他吃过的那种叫作“黑巧克力”的食物。   香醇,黏稠,浓腻,甜而苦。   “久等了。”   披上红色天鹅绒斗篷的叶棠出了家门。安吉琳在二楼朝着她挥手。叶棠亦回头朝着安吉琳挥舞了几下手臂。   这对母女是真的感情很好。这让朗稍微幻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是安吉琳父亲的画面。   ……他也就只是幻想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幻想是不可能成真的。   从亚贝村到胡桃林花不了多少时间,叶棠的心算速度又是异常的快。从帮朗对账到算好伊娃那份薪水,叶棠前后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我送你!”   朗说着追上了要离开的叶棠。   “那我也——”   休话音未落,米米和琪琪冲着他脸就跳了过来,一个捂他眼睛,一个捂他嘴巴。就连本也拦在休的面前。   “你们……!”   休正要发火,就听本幽幽道:“这次就让给朗吧。休每天都霸占着玛丽,该轮到朗了。”   双胞胎与本一个鼻子出气,两个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纵使休有再大的火气,被本这么说了之后他也没脾气了。想想自己恶意隔离叶棠与哥哥的行为,休虽然不打算反省,却也承认本说得有道理。   长叹一声,休沉着声音道:“仅此一次,我只会让朗这么一次。”   屋子外头,与朗一起穿过胡桃林的叶棠还打算回去给安吉琳讲两个睡前故事——小姑娘很乖很懂事,没人哄也会自己好好上-床睡觉。可这不代表她不会感到寂寞,不代表她不需要母爱。   直到看到走在自己前面半步,以防自己摔跤的朗被月光照亮的背影,叶棠才想起自己出门前刻意去拿的东西。   “朗。”   叶棠停步,听到她呼唤的朗“嗯?”了一声,转回身来。   月光温柔地照亮了叶棠的脸,前面就是有着星点灯火的亚贝村。   叶棠从兜里掏出个银色的耳夹来,拉过朗的手把耳夹放进了他的掌中。   玻璃珠一般的眼眸明亮、干净,有着世界上最澄澈的色彩。   “我很抱歉,第一次见到你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攻击了你。”   朗的耳朵尖尖抖了抖。   在尖尖的下方,那里残留着一个小指指甲大小的凹陷。那是叶棠用猎-枪给朗留下的伤痕。   狼人除了身体机能超群,恢复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伤口结疤、掉痂、再长出毛来只需要三五天的时间,事到如今朗早已忘了自己还挨过叶棠的枪子儿。   但即便看不到那个被毛所淹没的凹陷,叶棠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在朗身上留下创口的事实。所以她请莱姆镇的银匠打了这只纯银的耳夹。   叶棠留在耳夹上的体温像是要烙进朗的心里。他发现自己鼻酸得几乎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那时候是我不对。是我先起了坏心思……”   沙哑的男中音低低的。这是为了抑制感情不让感情破闸而出。   叶棠摇头:“你们也是被逼的。没有人在被逼到绝境之后还能毫不动摇地维持着绝对的善性。”   “我不觉得这样一个小玩意儿就能弥补你。也不认为我能代表人类恳请狼人原谅人类过去对你们的迫害。但我希望你相信,我与你之间的友谊是真实的。”   友谊……   友谊啊……   血盆大口向上弯曲,朗笑了起来。   哪怕只是友谊。为了这份情谊而推动人类接纳狼人的玛丽也值得他粉身碎骨。   没有半点儿踌躇地戴上叶棠给的耳夹,朗几乎用可以刺破自己耳壁的力气将耳夹按紧在自己的耳朵上。   “玛丽,我——”   “找到了!是狼人和魔女!!”   有火光在不远处摇曳,身着银甲的十字骑士们蜂拥而出,一股脑儿地朝着叶棠和朗包围了过来。   “以十字肃正骑士的-名义!我等将铲除我主之敌!!”   “骑士们,突击!!”   为首的十字骑士说着从腰间拔出佩剑,他身后的其他十字骑士则手持长-矛、巨斧,向着朗与叶棠摆开突击阵型。   “玛丽!小心咬到舌头!”   一把抱起叶棠,朗在十字骑士们发动突击的一瞬飞身而起。叶棠不用他说也早早就抱紧了他的脖子。两人从打扮得跟铁桶一般的骑士们头上一跃而过。   然而十字骑士不愧是训练有素地专业团队,前面突击的骑士们不过是障眼法,后面埋伏在草丛中的骑士们弯弓就射。   朗只看见眼前一片白-花-花的铁桶,没看到后面浑身草绿的弓骑士。“噗嗤”几声,他的脸颊上、手臂上、肩膀上、侧腰上与大小腿上都多了几道擦伤。   叶棠本来也会被射伤。但在察觉到有埋伏的同时,朗在空中一扭身体,硬是拿自己当了肉盾。   一轮齐射之后还有第二轮齐射。这次朗的背上一下子多了十几根羽箭。鲜血从箭头之上蜿蜒而下,瞬间发出了猛烈的臭味。   这些羽箭的箭簇之上都涂了专门用来对付兽人的毒-药。这些毒-药会分解兽人体内的特殊血小板,造成兽人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最终不是死于血流不止,就是死于毒发身亡。   痛苦的嘶吼从朗的齿间压抑不住地溢出。为了不让叶棠害怕,朗紧紧地咬着牙齿,没有发出咆哮。   被朗紧紧地护在怀中,叶棠刚想抬头就被朗把头摁了回去。   第三波的齐射又来了。   一路朝着亚贝村逃窜,朗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叶棠完好无损地送回村子里。   ——亚贝村的人与他一样爱重他怀里的女性。他相信村民们会庇护她,就像他此刻在做的这样。   第三波齐射结束,朗的背后又多了数支羽箭。   这次朗摔倒在地,他是打着滚进了亚贝村的。   因为滚这个动作,朗身上的羽箭纷纷折断。不少箭簇狠狠嵌入他的肌肉之中,让他皮开肉绽。   再次奋起向前一跃,用上所以力气在地上一蹬,留下两个巨大脚印的朗终于将叶棠送到了家门口。   放开怀中有些擦伤的叶棠,朗把叶棠塞进了门里。   “玛丽,答应我,你会好好的活下去。”   十字骑士们冲进了亚贝村,冲向了叶棠家的小院。铠甲的摩擦声与整齐的脚步声让人止不住地浑身发寒。   “我需要你活下去……为了我。……为了所有的兽人。”   背过身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叶棠家的门,朗独自迎向了十字骑士的部队。   自称“十字肃正骑士”的持剑骑士带着近战骑士们浩浩荡荡地包围了过来。   银色的剑尖指向了朗。   “骑士们,再度突击!!” 第29章 小红帽的亲妈29   被人类骗走指甲与獠牙。野兽终于得到了一只能够遮掩自己爪子的破手套。洗干净破手套戴上,被剥掉指甲、爪子还在流血的野兽第一次触碰到了女孩。   女孩的手很小,很软,野兽感觉自己掌中握着的是一团没有重量的小棉花。但就是这既轻又小还非常柔软的一只手,给了野兽活下去的理由与力量。   帮助盲眼的女孩穿过森林,带着盲眼的女孩越过河流,与女孩一起躺在草地上享受微风的抚摸,野兽的心被充实与宁静所填满。   他想,他已别无所求。   他已然不再是孤单的怪物。   但是纸包不住火,村民们发现了女孩的家有野兽出入。更看到女孩与野兽亲昵地牵着手,到夜晚的森林里去采蘑菇。   村民们包围了女孩的家,他们放了火。   看不见的女孩逃不出被火焰封死的房子,野兽则因为看见女孩家的方向冒出了浓烟而义无反顾地奔向女孩家。   野兽是知道的,现在是白天,一旦自己出现在人类的村落,人类就会围杀他。因为他是野兽,是怪物,是人类眼中不该存在的异形。   可是在前方的是女孩啊。他唯一的朋友,他唯一思慕的对象。   野兽从天而降,他顾不得自己的真面目会暴露给女孩知道,就这样带着女孩冲出了火场。村民们却用犁耙、锄头、镰刀对准了他。   没了指甲与獠牙的野兽哪里会是犁耙、锄头、镰刀的对手?在他就要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女孩从他怀中挣出,在他眼前张开双臂,保护了他。   女孩只是眼盲,她的心不盲。   她一直都知道对待自己如此温柔的不是什么人类男孩,而是村民们口中的“怪物”。   她不去揭破野兽的伪装,仅仅是因为这是野兽的愿望:他想在她的面前做一个人类。   “不————!!!”   那天,做了这个噩梦的朗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的爪子还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动作。   梦中的他化作了野兽,而女孩是玛丽……是看起来比现在小上许多、有些像安吉琳的玛丽。   那天的朗挠着脑袋从地板上爬起,心道一定是因为自己最近唱了太多那首野兽与女孩的歌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吟游诗人的歌只唱到野兽得到手套后与女孩成为了朋友,并没有详细描述在这之后的事情。   到做了这个梦朗才开始思考:究竟是写了这首歌的吟游诗人不愿意告诉世人这是一个以悲剧结尾的故事呢?还是这首歌里出现的村民太像反派,以至于有关村民的一段在流传过程中被人为的掐断了传承呢?   当然了,这些也不过都是他的想象。或许这故事本来的结局就是:“最后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也说不定呢?   此时此刻,面对潮水般包围而来的十字骑士,朗又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   如果要现在的他发表一下感言,那他会说:真是太好了。   没有丢失利爪与尖牙的他拥有保护玛丽的力量。   一直困扰他的,为什么对人类的文化十分感兴趣、无论如何都想成为人类一员的他居然作为狼人而出身的这个问题,他也有了答案。   ——他身而为野兽,就是为了能在这一刻保护玛丽。   虽说玛丽也是因为他才会遇到这种危险就是了。……是啊,如果可能,在他死后他希望玛丽能看在他为她献上了这条性命的份上,原谅他让她遭遇了如此可怕的危险。   “喔噢噢噢噢噢——!!!”   狼人的咆哮响彻夜空,抡起一个近战骑士爆摔出去,又扯起另一个近战骑士当武器挥舞,朗的指甲在近战骑士们的银甲上擦出一连串的火花,抠出三道、五道、十道爪痕。   “不、不要畏惧!骑士们!向前突击!突击!”   指挥着近战骑士的十字肃正骑士一看后面弓骑士们也追来了,连忙指示弓骑士们道:“你们先绕到后面去抓魔女!不要让魔女从后门跑了。”   凶光一闪,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如同幽幽鬼火的朗飞身而起,听到十字肃正骑士命令的他丢下还在追杀自己的近战骑士,冲着那些试图绕到叶棠家后门的弓骑士撞了过去。   弓骑士们都是轻甲打扮,不大擅长近战、体格也远远逊色于近战骑士的他们在羽箭用光后战斗力也就只比一般的农夫高一点。   面对着不顾自己生死撞来的朗,一群骑士措手不及,像保龄球瓶遇上了保龄球,“砰!”一声被撞了个阵型全散。   带着赴死的气势,摇摇晃晃地从弓骑士堆里站起,朗仰头咆哮,吓得骑士们慌不择路地纷纷后退。   率领所有骑士的十字肃正骑士在这一刻发觉了——眼前这只狼人没有要杀死人类的意思。它一直在破坏骑士们手中的武器,被它扔出去摔出去的骑士都只是晕厥。轻甲的弓骑士在它面前等同于襁褓中的婴儿,它只要用指甲在骑士们的脖颈处轻轻一拉就能割裂骑士们的大动脉,偏偏这只狼人没有那么做。   不杀人类的狼人,难道……不!不会!依照圣典所写,所有邪魔外道皆长着与人不同的外表。哪怕它们模仿人类模仿得再像,它们也是邪恶的生灵!   “骑士们!不要畏惧!我已发现此邪恶之物的弱点!它无法伤害被圣水洗礼过的我等神仆!”   十字肃正骑士说着自己先收剑回鞘,跟着冲朗扑去。   朗不杀十字骑士们的原因很简单。倘若他杀了人,哪怕这与玛丽无关,十字骑士也不会放过被他们当成魔女的玛丽。他们一定会逼迫村民交出玛丽,以偿血债。   但如果死的只有他一个,村民们必然会与十字骑士抗争到底——毕竟十字骑士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玛丽有威胁性。如此一来——   眼看自家爵士身先士卒,扑向狼人后也确实没被狼人拧断脖子。近战骑士们纷纷丢下武器就扑向了朗。   一个骑士、两个骑士、三个骑士……数不清的骑士将朗拖拽压倒在地上。   十字肃正骑士骑在朗的脖子上重新拔出了他的银剑。   朗被人压制在地上的爪子曾有一刻想要抬起,但他很快选择了放弃。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是近乎出神地想着:不知道玛丽从后门逃走了没有?她应该会去金妮家吧?金妮家离玛丽家很近,如果是金妮,她一定会保护玛丽……   “给我回到地狱里去吧!!怪物!!!”   功勋唾手可得,带着血腥味的狂喜扭曲了十字肃正骑士英俊的面容。他手中的银剑朝着朗的喉咙直直落下。   砰!!   一声枪响石破天惊,十字肃正骑士手中的银剑从握柄处断裂。   是叶棠开了枪。   “你……!!魔女——!!”   回头看见拿着黑猎-枪从自家正门走出的叶棠,十字肃正骑士目眦欲裂,周围的骑士们更是傻眼。   就在十字肃正骑士指着叶棠想要喊出“拿下魔女”的这一瞬,叶棠拉起了自己挂在胸-前的木制十字架。   这个木制十字架十分粗糙,万分简陋,一看就是用麻绳绑起来的细柴。但不管是什么制的,十字架就是十字架,这一点不会改变。   “十字骑士不能攻击十字,不是吗?”   叶棠不止胸-前挂了十字架,她手中的黑猎-枪上也绕着粗劣的木制十字架。   拉动枪栓,叶棠这次瞄准了十字肃正骑士的脑袋。   十字骑士最大的教义之一就是不能攻击身上戴着十字架的人。一旦攻击了带着十字架的人,十字骑士就会成为“堕-落之人”。“堕-落之人”轻则会被驱逐出十字骑士的队伍,重则会被当作“主之仇敌”被当场肃清。   换句话说,现在只有叶棠打骑士们的份儿,骑士们一还手,他们就背叛了自己信奉的教义。   “你、你这狡猾奸诈的卑鄙魔女!!”   肃正骑士怒骂出声。   叶棠耸肩:“哎呀?夜袭手无寸铁的女性就不是卑鄙吗?在我看来,占着狼人不愿伤你们性命而攻击狼人的你们才是狡猾奸诈,没品至极。”   就在此时,一团火星“咻——”地一下从金妮家后院升空,跟着“轰!!”一声炸开,绽出一朵巨大的红花。   两个月后亚贝村就会迎来收获祭,这是叶棠和金妮为收获祭准备的礼花的试作品。   因为是试作品,礼花的威力还有调整好。一时间爆炸声响彻山林,不光莱姆矿场的矿工们被吓得掉下了床,人在莱姆镇的尤利塞斯听到响声后朝着窗外一看便瞧见从空中纷落而下的红色光芒。   “噫~~!!”   骑士们被礼花吓得抱在一起抖作一团,这群仿佛一堆水桶挤在一起的乡下骑士们完全把礼花当成了圣典中所写的“地狱大炮”,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地狱大炮轰得魂飞魄散。   礼花还在升空。听妈妈-的话,跑到金妮家向金妮报信的安吉琳虽然吓得不轻,但还是坚强地跟在了金妮的身后。   五分钟前,安吉琳敲开了金妮家的门。金妮一听安吉琳带来的消息就让家里的仆妇去楼上开自己的首饰盒,帮自己把十字架拿来——她虽不是教-徒,但祖传的十字架念珠她一直都好好保存在身边。   金妮自己则冲向后院,搬出和叶棠一起带着村人研发的礼花。点燃了礼花的引线。   烟花绽放在夜空中时,手上绕了十字架念珠的金妮往安吉琳的脖子上戴了十字架。仆妇已经跑着去把将安吉琳带来的消息传达给村中的其他人知道了。金妮自己抱起自己从来没碰过的猎-枪,率先跑向了叶棠家。 第30章 小红帽的亲妈30   在朗塞进门内的那个瞬间,叶棠就已经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她飞快地上楼去找安吉琳,看见安吉琳早已被外面的嘈杂惊醒,拿起安吉琳的天鹅绒斗篷就往小姑娘的身上披。   “安吉琳,去找金妮。告诉她我需要她和大家的帮助,还有让她务必告诉大家,来帮忙的时候一定要戴上十字架。如果没有十字架,那就现场用任何棍状物捆成十字架!”   “嗯!妈妈!”   安吉琳不问“为什么?”,也不问“这是发生了什么?”。爱着妈妈相信妈妈-的她与妈妈一起飞奔下楼。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与灌木丛的掩护下融入黑夜之中。叶棠则去拿了柴火来两刀削成细棍,以麻绳绑起了细棍。   有了十字架,拿上了黑猎-枪。叶棠翻出剩下的几颗子-弹,将五发子-弹塞入枪中,自己则提着黑猎-枪打开了家门。   四体不勤的金妮赶到的时候,周围已经有几户村民拿着锄头与犁耙与十字骑士们对峙了。村民们都是被骑士们发出的嘈杂声给惊醒的。   胆子大的村民起床披衣,拿起能充作武器的东西就要去外头查看。胆子小的村民则先去把孩子们藏到衣柜里、地下室里再朝着声音来源处的叶棠家偷看。   当村民们发现骑士们在围攻的是朗,所有人几乎都出离愤怒。   最先赶来的村民们还没听说需要佩戴十字架的事情,他们只是无法对这些突然闯入村中的十字骑士袭击朗的事坐视不管。   这样的情形不出叶棠的所料,在十字肃正骑士命令其他的骑士们捉住这些村民当人质以前,叶棠从腰间扯下小布袋冲着村民们扔了过去。   “接着!戴上!”   布袋里正是叶棠方才制作的十字架——刚才她正是为了制作十字骑士唯一弱点的十字架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出面帮朗。   村民们对十字骑士所信奉的教义并无概念。但出于对叶棠的信任,接到袋子的村民果然马上把十字架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同伴。   “爵士,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有慌了手脚的近战骑士凑到肃正骑士的身边问。   “可恶……!该死的魔女……!!”   肃正骑士口中骂着,心乱如麻的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踌躇之间,有跟在自己爸妈身后跑来的孩子捡起石头就朝着肃正骑士的脸扔:“放开朗!滚出我们的村子!”   “什么!?”   石头正中额头,被石头上的尖角在眉上划出一道血痕,愤怒的肃正骑士想不明白这个村庄的人为什么要庇护邪恶。他甚至开始考虑邪恶是否渗透了这整个村庄,他是否应该认定这整个村庄都是主之仇敌。   “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十字骑士是为了保护主在地上的领土不受邪恶的侵害才像这样来铲除邪恶的吗?!你们是被邪恶给蛊惑了!”   “邪恶的到底是谁啊!?”   气喘吁吁的金妮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知道玛丽和朗的什么就说她们是邪恶?!”   “就是就是!”   “这个村子里也不知道多少人受过玛丽和朗的帮助!”   “我家的屋顶是朗帮忙修的!”   “玛丽教了我们汉堡的作法!”   “我们夫妻忙碌的时候都是朗在帮忙看孩子!我家的孩子最喜欢朗了!”   “玛丽才不是你们所说的邪恶!玛丽是天使!是圣人!你们怎么能诬蔑她!”   “我妈妈晚上眼睛看不见也是玛丽治好的!”   伴随着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激奋的群情使得村民们自发形成了一个C型,将骑士们包围在其中。   因为村民们都戴着十字架,十字骑士们只得步步后退,挤成一堆。   被骑士们压制在地上的朗有些恍惚,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见所闻的这一切都是毒-药带给他的幻觉。   ——这个世界对兽人、对向兽人展现出善意的人类总是那么残忍。事到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童话故事一般的美好展开发生在现实里呢?   啊……玛丽……   不知道现实里的她逃到金妮那里了没有?这个为他和玛丽说话的幻觉金妮,还真是逼真啊……   “‘主在地上设有领土,主会保佑领土之上的子民不受邪恶侵害。’……我记得圣典原话如此,倒是不知道圣典上写有狼人即为邪恶这一条。”   叶棠说着从门前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没想到魔女居然知道圣典上的记述,被叶棠用枪口指着脑门儿的肃正骑士不得不将自己的腿从朗的脖子上移开。   “‘所有异形之物皆为主之仇敌,汝等必为主战胜所有异形。’圣典上还有这么一句!”   “哦?”   用枪管抵着肃正骑士的下巴,叶棠道:“那你知不知道圣典上所说的‘异形’指得并非是外貌上的异形,而是人心中异常的邪念?否则按照字面上去理解,不论是侏儒、巨人症、兔唇、重瞳还是异色眼都是该被消灭的主之仇敌。……不仅如此——”   右手持枪的叶棠左手从肃正骑士的脖子上扯下了他的项链。肃正骑士瞳孔一缩,却听叶棠道:   “人与人的外貌本就不尽相同。今天你可以猎杀狼人,明天你可以灭绝兽人。然后呢?下面你们要去灭绝天生残疾的人类吗?还是肤色不同、高矮不同、胖瘦不同的人类呢?”   “神以圣典告诫世人,应当予邻人以爱。把对其他人种的残忍屠杀美化成是为主而战,你们的主会褒奖你们吗?倘若你们的主会褒奖这种惨无人道的杀戮,那你们的主又是什么?恶魔吗?撒旦吗?不,就是统治着恶魔的撒旦也不曾扬言要灭绝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类吧?”   “那么只凭外表去判断是否该铲除的你们,岂不是比恶魔、比撒旦还要不如?”   叶棠的表情并不怎么凌厉,她的声音也并不高亢尖锐。偏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般刺进骑士们的耳朵里,戳得骑士们脑仁生疼,面上火-辣。   坚信圣典就是正义,从不怀疑教义的骑士们根本没有认真思索过叶棠问出的这些问题。更甚者,他们是听到叶棠发出如此诘问,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不再理会哑口无言的骑士们。拿到项链的叶棠蹲下-身,抠开项链就将项链里的解毒剂喂进了朗的嘴里。   神志不清的朗眼前有些发黑,但他的耳朵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叶棠的声音。无法动弹的他感觉到叶棠的体温,费力地掀开眼皮才发现叶棠正抚摸着他的吻部。   “是谁敢大半夜地闯进亚贝村!?不可饶恕!!”   一大群壮年男性冲进了亚贝村,手上拿着铁镐与挖煤铲的他们显然是莱姆矿场的矿工。   矿工们被礼花震醒之后马上意识到亚贝村出事了。有人去叫新的矿长,有人摇醒自己的同伴。大伙儿拿起手边的工具就往亚贝村跑——对于矿工们来说,让他们免于饿死命运的亚贝村是个特殊的地方。这里不仅是他们的食堂,更是他们可以放松心灵的地方。亚贝村在矿工们的心中,那就是温馨与抚慰的代名词。   哪怕莱姆镇的物价已经恢复了正常水平,绝大多数的矿工还是喜欢吃亚贝村村人带来的汉堡,喝老奥图酿造的葡萄酒。更有人在节假日专门跑到亚贝村来听朗唱歌。   现在吊梯建成,无论是从亚贝村到莱姆矿场还是从莱姆矿场到亚贝村都不再那么花时间,费体力。也因此矿工们没花多少时间就赶到了亚贝村。   来的还不止有矿工们。   马蹄声由远至近,是尤利塞斯带着手下一路飞驰。   叶棠曾与他玩笑般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在并非节日的日子看见亚贝村的方向升起了礼花,那就是亚贝村出事了。   今天正是这样的日子。   况且会想到用礼花来示警,还有胆子去执行的唯有叶棠。尤利塞斯几乎可以肯定出事的不仅是亚贝村,更是叶棠。   “滚出我们的村子!”   左边是愤怒的村民们。   “滚出亚贝村!不要再来骚扰亚贝村的村民们!”   右边是怒不可遏的矿工们。   尽管矿工们没有戴着十字架,可是在听过叶棠的话后,哪个十字骑士还能不心虚的朝着眼前的人们举起武器?   “你们怎么能欺负朗?!”   孩子们扔着泥巴球与石块。   “快滚开吧你们这些自诩正义实际狗屁不懂的混蛋们!”   成年的村民们挥舞着手中的农具。   骑士们想象中的荣光并未到来,人人脸上全是屈辱与悲愤。   “我们、我们不过是接受了铲除邪恶狼人与卑劣魔女的委托才会到这里来!要不是这样谁会……!”   有骑士试图解释,立刻被孩子们手上的烂泥团砸了嘴,吃了满嘴的泥腥。   “……哦?是吗?那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是接了谁的委托?”   跳下马的尤利塞斯脸气都来不及喘匀。尚未修好的道路在晚上实在太过凶险,好在他的马术不差,夜视能力也算是出众。   “您、您是……!”   骑士们不一定都认识格兰特家的家徽。但一定都见过王室的纹章。为首的肃正骑士本身就是没落贵族的末裔,他在看清尤利塞斯领针上的图案的瞬间就向着尤利塞斯单膝跪了下去。   “我是尤利塞斯·格兰特,格兰特家的家主。”   “格兰特家的家主?”   肃正骑士一怔,他所知道的格兰特伯爵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男性,绝不会是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   肃正骑士那傻愣愣的模样将他的心声表露无疑。尤利塞斯捏捏眉心长叹一声,他真的觉得十字骑士的总部该通电了。至少通了电他们就能安电报机,安了电报机他们就该知道上一任伯爵、也就是他的父亲蒙主召见快两年了。 第31章 小红帽的亲妈31   “——我来整理一下你们所说的话。”   尤利塞斯头痛地坐在金妮家的起居室里,他的面前还跪着十字肃正骑士、爵士崔斯洛克,以及他手下的几个亲信。   “也就是说,两个多月前你们接到了自称莱姆矿场的矿长以及莱姆镇镇长的人的来信,说是狼人出现在了亚贝村。在狼人的蛊惑下,亚贝村的一名村妇堕-落为了与狼人通奸的魔女。这个魔女异常狡猾,她协助狼人腐化了亚贝村的村民,又在周边肆掠,为莱姆矿场和莱姆镇都带来了非常大的灾难。”   “你们十字骑士团的规定是先收费再出动。所以你们写信找莱姆矿场的矿长以及莱姆镇镇长索要委托费。在委托费寄到十字骑士团后才出发前往亚贝村。”   “不巧的是路上你们的马匹闹了肚子,治疗马匹太贵,所以你们不得不卖掉了马匹改用步行。前几天你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行来得太慢,于是用卖掉马匹的钱买了到莱姆镇的火车票。”   “在莱姆镇你们看到了许多狼人,却不见托委托人的镇长。你们去问镇民镇长的下落时遭了白眼,还被镇民告知前任镇长已经死了,你们以为事态已经恶化到了魔女与狼人侵蚀掉了整个莱姆镇,你们计划先杀死作为主谋的魔女以及与魔女通奸狼人,之后再慢慢清除周边的其他狼人……是这样的没错吧?”   “是的,伯爵。”   被尤利塞斯简明扼要地概括了自己一行这两个月来的愚蠢行径,崔斯洛克面上无光,整张脸一片血红。   现任女王与她的祖母不同,对待宗教的态度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老教皇蒙主召唤后女王便直接解体了曾经属于教廷的军队。十字骑士这一支军队信仰深厚,即便不再是属于教廷的军队也不肯放弃自身的“使命”。   于是前任团长的带领下,十字骑士退居乡下,成了一个类似于猎巫人的民间组织。   鉴于大部分的骑士都是吃如饭桶,喝如酒囊的干饭人,骑士团光是伙食费都开支不小。加上日常锻炼中的装备耗损、人员跌打损伤的治疗费用,十字骑士团的收支常年是亏损状态。也因此骑士团不得不往开支小、物价低也越发闭塞偏远的乡村搬迁。   到了现在,十字骑士已经与猎巫人一样,都是收到委托、并且从委托人那里拿到委托费用才会有所行动。   不然骑士团时不时就会收到信件说某某人在某某地发现了与恶魔通奸的魔女,请十字骑士前往驱逐魔女。十字骑士赶到后才得知原来这是被丈夫出-轨的糟糠妻诬陷丈夫出-轨的对象或是街头娼妇是魔女,试图借十字骑士的手拔除自己的眼中钉。   反过来说,愿意拿出不菲金额请十字骑士出动的人大多不是在开玩笑。   由于十字骑士团本部所在的地方过于偏远,那里别说王都正时兴的电话了,连电本身都没通上,邮差也是一周只去一次。没有寄到十字骑士团的信件的时候,邮差甚至不会去骑士团看看有没有骑士要寄信。   骑士团与外界所有的信息交流都依赖于信件,也因此骑士团不光与外界交换信息的频率很低,一些对骑士团来说算不上特别重要的事情、比如说格兰特伯爵骤逝,独子继承爵位这种事也不会被写入送到骑士团的信件里。   托比亚斯、培缇主从与弗朗西斯、弗朗索瓦两兄弟的失势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寄钱给骑士团让骑士们出动的弗朗西斯怎么可能想到几天之后托比亚斯和他们的父亲会被送上绞刑架,而自己与弟弟会被踢进矿坑的最深处呢?   浑然不知外界情况的十字骑士收到钱后就根据委托人给的资料向着目的地出发。路上爵士崔斯洛克没想过给骑士团写信,骑士团也没有手段联络上因为马匹出问题,完全没有按照预定计划走预定路线、在计划时间内到达目的地的崔斯洛克。   最要命的是,骑士团方面至今仍不知道他们的委托人已经被审判处刑——为了不打草惊蛇,托比亚斯让弗朗西斯等人为他们委托十字骑士的事三缄其口。托比亚斯与培缇死后,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兄弟过上了连觉都睡不饱的“好”日子,他们哪里还想得起什么十字骑士、字母战士的?   托比亚斯委托十字骑士来铲除狼人与魔女的事没人知道,自然也就没人去写信给十字骑士团取消委托。就算有人写了信取消托比亚斯的委托,诚如方才所说,骑士团也联系不上崔斯洛克。   “光靠两张画像你们就找到了玛丽和朗……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幸运,还是该说玛丽和朗太过倒霉。”   现实就像一出荒诞剧,让尤利塞斯感到荒谬绝伦。只是荒谬归荒谬,仔细想来又让人感觉世事无常,有时候现实倒比戏剧更夸张。   总之,弄清楚爵士崔斯洛克还有十字骑士团与叶棠和朗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的尤利塞斯可以舒口气了。   “爵士崔斯洛克,你可以起来了。”   “感谢您的礼遇,伯爵。”   尤利塞斯让崔斯洛克起身之后,他对崔斯洛克解释了叶棠与朗的关系,狼人与亚贝村、莱姆镇、莱姆矿场之间的渊源,又告知了崔斯洛克托比亚斯以及弗朗西斯等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下场。   抱着铁桶般的头盔,崔斯洛克讷讷了好半天。他实在没法马上就接受尤利塞斯口中的事实。   “……伯爵,请恕我失礼。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如果如您所言,那位女士……玛丽女士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村姑的话,这个普通的村姑怎么能有这样惊人的智慧?而且方才,她居然用圣典的内容与我对峙。她怎么会知道圣典的内容呢?我看她也不像在信教的样子……”   普通的村姑是很穷的,哪怕不穷,也不会有村姑把钱花在书本上。华贵的裙子、奢侈的首饰、名贵鞋包,还有紧俏的化妆品与香水……女人们不总是在谈论这些吗?他长这么大,知道有喜爱阅读爱情小说的千金,却没听说过有喜欢书本的村姑。   更何况这村姑读的可不是什么爱情小说,而是枯燥乏味……咳,不是的,他没有贬低圣典的意思,他是在说神圣的内容深奥又深刻,寻常的人是看不懂的。   “这个啊……”   崔斯洛克问起这件事来,陷入回忆的尤利塞斯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不是魔鬼,不会让人不眠不休的办公。办公的间隙里他会招呼众人过来与他一起喝杯红茶,吃两块点心。也会允许手下们去办他们自己的事情,或是在一旁小憩。   叶棠在小憩的时候不碰点心只喝茶,原因是她怕点心掉渣滓污染了她的书。   尤利塞斯看她阅读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她:“玛丽,你在看什么?”   叶棠便竖起书来,让尤利塞斯看到了书的封面。   “圣典?你看这个做什么?你打算信教吗?”   拧着眉的尤利塞斯并不希望叶棠入教或是信教。因为女王不仅不信教,还有意压制住了教廷的力量。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利塞斯早把叶棠当作是自己这边的人。且他巨细无遗地向女王报告了有关叶棠的事情,女王则指示他:务必要将如此智者带来见她。   如果叶棠信教或是入教,不管她的初衷是什么,她都等于站到了女王的对立面。这是一件危险的事,因为女王阵营的智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女王绝对不会让教廷有机会再次丰满他们的羽翼。   视叶棠的回答,尤利塞斯或许得改变对她的态度。   “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   没有等崔斯洛克出声,尤利塞斯已然笑道:“她本人谓之曰:‘当作一般常识来了解一下。’……嗯,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现在和当时的我想的一样:‘什么样的村姑才会把圣典当一般常识来了解啊?’不过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湖绿色的眼中荡出敬意的波光以及他本人都不曾察觉到的淡淡情愫,尤利塞斯垂眸而笑。   “或许玛丽早已想到总有一天她会对上你们这些视狼人、兽人为主之仇敌的信徒,所以她提前开始了解她的敌人。为对抗你们做起了准备。”   “——”   有汗浸湿了骑士的衣领。想到那个用黑猎-枪顶着自己下巴,从自己脖子上扯下自己项链的女人,崔斯洛克现在可以肯定叶棠不是凑巧找到了解毒剂的。   ——兽人专用的毒-药对人类也是有伤害性的,区别在于同样剂量的毒-药会让兽人的伤口烂到见骨,对人类来说却只像是被一盆开水给烫得皮肤起泡。   十字骑士有一个习惯,会在刻有骑士团纹章的吊坠里装入解毒剂。这是为了避免骑士们无意中伤到自己人,又或是遭到兽人的俘虏后被兽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被兽人灌下十字骑士用来涂抹箭簇的毒-药。   当然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兽人中有与人类合作,出卖同族、出卖同伴的二五仔。这些二五仔为了不被发现同族和同伴发现自己的背叛,往往都会与同族同伴一起受袭。要策反兽人没那么容易,每个兽人二五仔都是需要人类珍惜的对象,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十字骑士是不会舍弃自己策反的兽人的。   基于以上理由,十字骑士无论何时都会将少量解毒剂带在身上。   能以圣典打败十字骑士的女人,她会去了解十字骑士的习惯也不足为奇。   崔斯洛克一时语塞。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一切真如您所说,那这位被人诬陷为‘魔女’也是必然的吧。”   “毕竟如果不诬陷她是‘魔女’,宵小之辈又如何能与拥有此等智慧的贤女正面交锋而不落败呢?”   崔斯洛克心悦诚服的表情看在尤利塞斯的眼里,让他产生出一种莫名的骄傲。   “毕竟那可是连陛下都想要得到的智慧呀。” 第32章 小红帽的亲妈32   白色的窗帘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温暖的房间里有朗熟悉的清淡香气。那是他总能在叶棠身上闻到的味道。   从昏睡中醒过来,朗茫然了三秒后不可思议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醒了?”   揉着眼睛的叶棠声音软绵绵的。趴在床边睡着的她因为察觉到朗的苏醒也醒了。   “我……”   朗抬起爪子,发现身上各处都绑着绷带的他一眼都看到叶棠脚边的水盆,以及搭在水盆边上的毛巾。   “伤口还痛吗?痛的话要告诉我。可能是余毒还没有完全处理干净。”   叶棠一醒就走到床头摸了下朗的额头。   狼人的体温比人类要高。中毒的状态下-体温更是高得可怕。这会儿朗的体温已经不再像昨夜那样烧得烫手,叶棠也就放下了心中大石,面上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看来烧已经退了。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再服一次解毒剂吧。我去给你倒点温水来。”   “等等、玛丽——”   叶棠说着就要端起水盆离开,朗无意识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不用叶棠说朗也知道她一定照顾了他整晚,她眼下青色的痕迹就是证明。而昨夜,在他意识朦胧之中,他也确实感到有人一直在轻轻的、像是怕弄痛自己那样为他清理掉那些让他肉-体灼痛的东西。   本来就是自己偷偷暗恋着的对象。在发现叶棠竟然肯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之后,朗心头的热意几乎要击垮他的理性。   “嗯?”   告白的话涌到嘴边,对上叶棠的眼眸,朗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眸里倒映出的是一只浑身是伤的丑陋野兽。   想到叶棠之所以受袭是因为她被人诬陷与自己这只野兽“通奸”,纵使朗心中再有一千、一万句的爱意,他也没有了表白的勇气。   “……对不起、玛丽,都是因为我。”   朗松开了叶棠。   高大的他弯着背脊,垂着头颅,看起来既忧伤又可怜。   叶棠笑了一下,她侧过身,轻轻地抚摸两下朗的吻部。   “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把狼人当作怪物,把兽人视为异类的这个世界。错的是无法接受兽人的狭隘人类。”   端起水盆,叶棠出了房间。   朗心中酸涩,听到叶棠下楼的声音后,他很快又听见门外米米琪琪吵着要见他,休和本阻止米米琪琪道:“朗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你们不要去添乱了啦!”、“嗯、嗯——”   米米琪琪被休和本抱走之后,叶棠家二楼的回廊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楼下的安吉琳很快为人开了门,那人又朝着二楼直走了上来。   “打扰了。”   是尤利塞斯。   这位少年伯爵敲过门后没等朗回应就独自走进了房间,让手下守在门外与楼下楼梯口处。自己则关上了门。   “伯爵……?你是——”   “啊,你的话待会儿再说。”   尤利塞斯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朗。在他的皮手套之上,那里戴着刻有格兰特家家徽的戒指。   今天的尤利塞斯不是作为“尤利塞斯”个人来访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女王派的“格兰特伯爵”。   尤利塞斯开门见山:“你想变成-人吗?”   不等朗回答,尤利塞斯已经拿出一个玻璃小瓶。   紫如烟,黑如雾,红绿黄蓝掺杂的液体每摇晃一下,都会荡出些诡异的紫黑色烟雾来。   属于狼人的本能告诉朗,尤利塞斯手里的这玩意儿,绝对是极度危险的东西。   “这个是可以让你变成-人的药。据说是兽人请海巫制作的密药。……这药是不是海巫制作的姑且不论,但效果是确实的。据我所知,这种药在王都的黑市里已经流通了好几年了。”   能流通好几年代表着女王对这种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也意味着用这种药变化成-人形的兽人或许已经融入了人类社会,甚至渗入了宫廷之中。   只要能为自己所用,女王才不在乎为自己服务的是贪婪的人类贵族,还是真面目是长着鹿头兔头的兽人。不如说如果是兽人女王还更安心——想要鸟尽弓藏的时候,只要揭开兽人的兽人身份就可以罗列出各种各样的间谍罪、叛国罪。   兽人当然也明白为女王服务有风险。可是只有站到当权者一边,兽人才有更大的机会为同胞争取利益。   在尤利塞斯向女王报告了叶棠与朗一家的事之后,女王差人送来了这个密药。附上一条口信:随便你怎么用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把你所说的那个不同寻常的村姑给我带来就行。   尤利塞斯之前还真没想到要怎么用这密药。昨晚的事倒是给了他提示。   ——利用朗是卑鄙了一点,但在他看来,让叶棠去见女王不是坏事。   “喝下它你就可以变成-人类。当然这种药不可能没有副作用,也不可能没有缺点。缺点是以后你情绪一激动耳朵和尾巴就会冒出来,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脑袋还会变回狼脑袋。副作用是你的身体会完全转变为人类的身体,一切的狼人特征都不会再保留。这就是说……”   “我不能再跳那么高,跑那么快,受了重伤也能很快恢复。”   接口的朗微微失笑,他朝着亚贝村抬起了爪子:“要是我再遇上昨天晚上的那种事,我必死无疑。”   “你明白就好。”   “……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喝下这种药之后,你很可能不会再被狼人当作是同族。一个不好你会被狼人与人类同时排斥,你在他人的眼中会从狼人变成不是人也不是狼人的怪物。”   尤利塞斯捏着小瓶,再次向朗确认。   “你真的愿意连‘狼人’这个身份也舍弃吗?”   朗从尤利塞斯的手里拿过了装有密药的小瓶。   尤利塞斯叹息一声。这样的结局他早已想到,但想象与现实总归隔着一层,他没料到自己的良心有些发疼。   “……看来你已经选择要成为人类了。那么等你身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你就可以服药了。”   尤利塞斯一掀披风,转身要走。   他听见朗在他身后问:“代价呢?你给我这样的药,不可能不需要代价吧?”   “代价我已经收到了。”   “已经收到了?”   朗看着小瓶里那摇曳晃动的可怕液体,困惑地挠挠脸。   天性里不擅长算计,更不会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他人的朗天真地喃喃道:“……伯爵的意思是只要亚贝村安宁和平就好了吗?”   因为自己是狼人,所以给亚贝村引来了不少的麻烦,所以只要自己不是狼人,亚贝村就可以安安宁宁的了——朗如此解释了尤利塞斯的行动。   尤利塞斯一出门就在楼梯口看到了站在楼梯下的叶棠。   叶棠不是天真的朗,从尤利塞斯的属下那里听到女王陛下发了什么样的“慈悲”之后,她明白自己是非去王都不可了。   ——女王能施予慈悲,自然也能收回。她如果不去见女王,说不定下次十字骑士团就该从其他人那里收到委托了。   ……   “要、要去王都?”   安吉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小姑娘的心里,“王都”两个字只存在于书里,不是现实的地名。   “嗯。我之前回家的时候没来及说。我已经答应格兰特伯爵与他去一趟王都了。”   叶棠说着切了片面包,涂上了黄油:“不过我不会去太久。两个月后,收获祭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安吉琳O型的嘴巴这才闭上:“两个月啊……好久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时不时跑到叶棠家来和叶棠一家一起吃早饭的金妮撇撇嘴:“你倒是不要这么快回来啊。在王都钓个金龟婿不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嫁给贵族变成贵妇呢!在这种穷乡僻野,我就是想找好男人找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也找不到。”   “为什么一定要找男人呢?”   叶棠的问题让金妮噎了噎:“这还用问吗?我要是不找丈夫,亚贝村就没有村长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会把村长的位置交给我不认同的男人。”   叶棠切了片熟成完毕的火腿,夹到了面包里:“那金妮你自己做村长不就行了?”   金妮一愣:“亚贝村从来没有过女村长。……我没听说过有女人能做村长的。贵族们……女王陛下也不会允许让女人做村长的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女王陛下不会允许呢?”   叶棠大口咬下一块三明治。将三明治完全咽下后才道:“不去尝试,不去争取,权利可是不会自行到你手中的哦,金妮。”   被叶棠说得怔然,金妮感觉叶棠为自己开启了一扇自己从未设想过的大门。   是啊,为什么女人就一定不能做村长呢?   她可不认为她的能力与爱着这个村子的心会输给凯文那个混蛋。   ……再说玛丽看人一向挺准的不是吗?既然玛丽会对她说这种话,就证明玛丽也觉得她有做村长的能力吧?   玛丽……希望她能够成为亚贝村的村长吗?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金妮拿起面包就啃,哪怕里面还没夹肉,也没夹菜。   “金妮,你不加点菜和肉再吃吗?”   “你管我!我就喜欢吃什么都不加的白面包怎么了!?”   “那你下次来我家吃饭,我只给你准备白面包好了。”   “你这个人——!”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叶棠家的餐厅里传出,听得屋外等着向叶棠和朗谢罪的崔斯洛克与手下们憋不住笑。叶棠要离开亚贝村两个月的事并未给周围的人带来太大的离愁。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十月。 第33章 小红帽的亲妈33   “那个该死的村姑……!!她竟敢向陛下进言说应该减少煤的产量!?陛下居然还同意了她的进言!?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也不知道格兰特家的小崽子在想些什么!煤矿减产对他来说也没好处吧?!他怎么还帮着那个村姑!”   “呵,你们还不明白吗?希望减少煤矿产量的不是那村姑,根本就是格兰特家的小崽子!我听说他之前被个地方贵族拿一个煤场骗得团团转!恐怕他支持减少煤的产量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煤矿吧!”   几个上级贵族围成一团,聚在皇宫的走廊上叽叽咕咕地说着话。   这些贵族们一边猜测着叶棠与尤利塞斯的关系,一边分析着叶棠究竟是尤利塞斯的腹话术人偶,还是女王手里的操线傀儡。   “要不干脆……”   其中一个贵族比划了个砍头的姿势。   “让她消失。”   “横竖让一个村姑消失很容易——”   女王是热衷于看到技术发展的狂热分子。贵族们会不遗余力地致力于开采煤矿最初确实是为了讨好女王。但很快,贵族们就发现了煤矿能为他们带来巨大的收益。   伴随着电能应用的普及化,火力发电厂所制造的电能开始供不应求。于是更多的新火力发电厂被建起并陆续投入使用。作为电力来源的煤矿也随之水涨船高,飙升到一个能让贵族们赚得盆满钵满的价格。   察觉到电力与煤矿利好的资本家们试图从贵族们手中分一杯羹,有的直接拿钱从贵族手里买挖掘煤矿的许可,有的毛遂自荐愿意为贵族掌管事业,让贵族做只需要躺着数钱的甩手掌柜。还有的先锋派直接将电力接入工厂,以机器代替人工,进一步压缩了生产成本。   热闹繁华的王都一跃成为被电力所照亮的不夜城。但同时,滥用火力发电的后果也逐渐显现。   王都长期笼罩在灰色的浓雾之中,这里已经变成了看不见蓝天的雾都。   可这对有自己领地、有自己庄园的贵族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的领地照样山清水秀,他们的庄园照样葱郁优美。   女王的宫殿多少也受到些雾气的影响,但宫人们都认为这是近两年天气不好的缘故。即使有宫人听到传闻说王都的贫民街频频有人离奇死亡,这些人身上没有出血的伤口,也只当这是平民们瞎编胡造的恐怖故事。   没有贵族,没有宫人,没有任何自认上等的人把几个平民的死,把成百上千的平民染上莫名怪病的事放在眼里——平民们不爱干净,也不讲究体面。他们会染上奇怪的疾病不都怪他们自己不够用心对待自己吗?   唯有知道这些平民就是死于环境污染的叶棠一进入王都就行动了起来。   她去火力发电厂进行了实地调研,又去探望了那些染上“怪病”的平民,并出钱给这些平民,让他们暂时搬离王都。   近期叶棠向女王阐述了环境污染的危害,并请女王发布政令严格管控煤的产量,从源头降低火力发电厂的污染。   她这种行为无异于给靠煤矿赚得脑满肠肥的贵族们当头一击。无数贵族站出来反对叶棠的提议,原因是叶棠阻碍了技术的革新与发展。   女王最不能容忍地就是站在技术的革新与发展对立面的人,换作是以往,她已经让人把阻碍了技术革新与发展的人拖出去砍头了。但对叶棠,女王不仅没有惩罚于她,甚至还轻飘飘地答应了她的想法,愿意按照她所说的:从源头控制住火力发电厂的煤矿消耗量。对比看看究竟是不是燃煤污染导致了王都气候异常,平民身染怪病。   根据叶棠所说:假设这一切怪事都是燃煤污染所导致的,那么只要污染程度下降,王都的气候异常自然会有所恢复,患病的平民症状也会有所减轻,至少新患病的人数能够减少。   贵族们看叶棠简直像看怪物。他们始终无法理解女王怎么能对这个村姑宽容到这种程度。   尤利塞斯却是知道的。因为叶棠不光没有站在进步与发展的对立面,她甚至比在场的贵族们更期望技术的进步发展与革新。   叶棠在否定火力发电的同时,也带来了火力发电的代替案——风力发电与水利发电的计划书。这些计划还不成熟,风力发电与水力发电所需要用到的机器设计也八字还没一撇。   但女王手下的技术员们在看到过叶棠的计划书后无不啧啧称奇。许多技术员眼睛放光,因为他们已经看出这些计划是有实现的可能性的!   女王早在之前就已经从技术员们那里得到了评估报告,她对叶棠提出的代替计划很满意。事到如今她又怎么可能惩罚带来进步与革新的叶棠呢?   “几位可真是热心于讨论国事啊。”   尤利塞斯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贵族们的身后。   刚过了十五岁生日的尤利塞斯身体像疯了一样疯狂抽条。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因为骨头发出的疼痛从睡梦中惊醒。迟来的变声期让他声音变得低哑。这会儿的少年伯爵少了两分少女式的我见犹怜,多了三分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格、格兰特伯爵……!”   没想到尤利塞斯会出现在自己身后,做了砍头手势的贵族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没趴在地上。他身旁的贵族们也一个个惊恐万状,背脊被汗水濡湿。   “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这里是陛下的宫殿,我和各位一样都是陛下的臣子。”   湖绿色的眼眸中透出满含嘲讽的锋利:“啊……对了。看在我和各位同时陛下臣子的份上,请容我提醒各位一句——”   “让一个人-消失确实很容易。就是不知道先消失的人会是谁了。”   手指点向面前的贵族们,尤利塞斯弯着眼轻笑道:“有可能是你,你,你,又或是你。各位说,对吗?”   这是明摆着的威胁,贵族们却不敢呵斥尤利塞斯。   带来了那个该死村姑的格兰特伯爵可是女王陛下现在最为爱重的贵族!只要格雷伊伯爵愿意,他完全可以让他们生不如死!   “哎呀,原来尤利塞斯你在这里。”   说话的来人正是女王维多利亚三世。她携着叶棠,身后还跟了一群以外貌著称的贵族们。   “陛下。”   尤利塞斯行礼,他身后刚被他恐吓过的贵族们更是恨不得把脑袋摁在地上,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女王并没有理会尤利塞斯身后的贵族们。满身珠宝的她只是夸张地拿扇子扶着自己的额头:“快来帮我劝劝玛丽,她居然说不想参加今晚的舞会。”   “还请陛下不要强人所难。参加舞会需要舞伴,我可没有适合的舞伴。”   叶棠站在女王身旁,其姿态之娴静高雅,完全不输给这皇宫中的任何一位贵妇。不……应该说叶棠比起那些在她第一次进宫时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贵妇来,更有鹤立鸡群之感。   她对着女王也不卑不亢,与女王交谈时亦是轻松自在。任何不知晓叶棠身份的人见了被女王带在身边的叶棠,都会以为叶棠是王女,再不济也是女王爱重的贵族千金。   说实话,尤利塞斯真是被叶棠的学习能力给惊呆了。诚然,他是在前往王都的路上教了叶棠一些宫廷礼仪,然而男性的礼仪与女性的礼仪到底有着差别。在这点上尤利塞斯没有什么办法,他想自己只能尽可能在贵妇们试图用语言打击叶棠的时候出来帮叶棠解围。   尤利塞斯的困扰没有持续几天。叶棠似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贵妇们在她面前展现过一次的礼仪作法,她立刻就可以模仿出来。三天后同样的姿势动作,她能做得比从小练习的贵妇们更加举重若轻,宛若天生的皇族。   “玛丽你又在说这种无聊的托词了。在场这么多男士,哪一位会不愿意做你的舞伴呢?”   女王一个眼色,以风-流著称的侯爵、以严肃俊美为人所知的伯爵,以及女王一派外貌出色的男性贵族们纷纷上前,围住了叶棠,邀请她做自己的舞伴。   叶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女王这是想用男人、用爱情、用婚姻、用利益来把自己绑上她的战车?   她面上温厚的笑意不改,口中柔和道:“陛下真是爱开玩笑。让我这样的村姑做绅士的舞伴,这岂不是辱没了各位绅士的身份,为绅士们的家族抹黑?”   叶棠的话真是说到了在场贵族们的心坎儿里。实际上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除了少数在上级贵族的社会里艰难生存的没落贵族,没有上级贵族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女王对他们的安排。   村姑,还是个有孩子的村姑。看在这村姑长得不错,身材也好的份上他们愿意和她玩玩,让她做自己的情-妇。可让他们娶这样一个村姑来做妻子?那不是让其他贵族世世代代都能指着他们的鼻子嘲笑他们:为了抱上女王的大-腿,他们竟不惜玷污自家的血脉吗?   “请不要说什么抹黑。能做你的护花使者,那是一种光荣。”   就在其他男性贵族都因为叶棠的话而迟疑之时,尤利塞斯越众而出,他右手放在胸-前,左手背在身后,向着叶棠施以一礼。   “罗斯玛丽,我能有幸做你今晚的舞伴吗?”   叶棠不能说自己与少年伯爵之间没有友谊。只不过在友谊之前,少年伯爵与她之间还隔着相互的立场,彼此的身份。   尤利塞斯本就是坚定的女王一派,叶棠不怪他选择站在女王一边。同时,她也相信少年伯爵能理解她的选择。 第34章 小红帽的亲妈34   “实在是非常抱歉,伯爵。您愿意做我的舞伴我很荣幸,可比起绚烂多彩的舞会来,我想乡村的星空更适合我这样的乡下姑娘。”   叶棠说罢转向女王:“陛下,请允许我回乡,与女儿团聚。”   精明掩在眼底,女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尤利塞斯,跟着展开蕾-丝扇面,夸张地长叹:“如果我不答应你,那我不就成了拆散你们母女的恶人?玛丽,你的请求我准了。”   叶棠拉起裙摆,低头道谢:“感谢您,我慈悲的陛下。”   ……   没有叶棠的舞会,尤利塞斯意兴阑珊。歌舞升平中女王因为疲劳先行离开,尤利塞斯则很快被传唤到一处房间。   女王的宫殿里有许多密道。也因此女王不用通过走廊就能来到尤利塞斯所在的房间。   “陛下。”   “免礼吧。”   女王眼神示意,服-侍在女王身边的仆从们立刻撤走。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女王与尤利塞斯二人。   走到尤利塞斯的面前,女王像拥抱孙子那样抱住尤利塞斯。她亲吻尤利塞斯的额头,又摸了摸尤利塞斯的头顶。   女王在还是公主的时候有过一次荒唐的恋爱。那次恋爱带给了女王一个不能公之于众的孩子。   那个孩子长大后发现了自己的身世,产生了可怕的非分之想。女王不得已埋葬了自己的亲子,只留下他襁褓中的女儿。   那个女儿成年后在女王的操作下嫁给了格兰特伯爵。却在生育与格兰特伯爵的第二子时与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了产床之上。   几位公主远嫁他国,王太子等不及接母亲的班,试图毒杀女王而被软禁。现在还留在女王身边的女王血脉,唯有尤利塞斯一人了。   女王多么希望尤利塞斯能够幸福,为此她不惜动用自己所拥有的权利。   可只有罗斯玛丽,她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虽能将罗斯玛丽打包送到尤利塞斯的怀里,只为尤利塞斯能够开心。但女王知道,尤利塞斯渴望的不是笼中的金丝雀,他爱慕的是能用自身的智慧带给无数人希望的贤女。   女王想让其他的男性贵族搭上叶棠并非仅仅是为了将叶棠绑上自己的战车,也是为了让尤利塞斯能放弃与他并不相配的叶棠。   可惜,她还是失败了。   “爱上一个身份不对等的人确实是一出惨剧。”   “但是呢尤利,真正的悲剧是你爱上了一个不会爱你的人。”   “你真的要亲手将自己变成悲剧的主角吗?”   尤利塞斯苦笑不已。   如果他是悲剧的主角,那在他第一次遇见玛丽的时候,悲剧就开始了。他早就发现玛丽的视线总会落在谁的身上,他只是装作自己没察觉到罢了。   ……   人在亚贝村的朗打了个喷嚏。   他一边揉着还不大习惯的人类鼻子,一边想:明天就是收获祭了,玛丽真的能赶回来吗?   “朗,你一个人呆站在这里做什么?大家都在广场的篝火前跳舞,你要不要也去唱一曲?”   玛蒂娜说着一拍朗的屁-股。   能拍英俊的大小伙子的屁-股,这让玛蒂娜容光焕发,连笑容都比往常灿烂了好几十倍。   玛蒂娜面前的青年有着银灰色的长发,焦糖色的肌肤。一双眼睛在月光与火光的照耀下犹如反光的银。他很高,玛蒂娜仰起头来也不到他的胸口。他的四肢很修长,宽肩而窄腰。精悍的躯体让不懂“黄金比例”究竟是什么比例的玛蒂娜也想高呼:“黄金比例!”一双手更是每一跟手指都骨节分明。哪怕这双手拿的只是犁耙水桶也让人充分体会到异常的美感。   要说美中不足……那大概就是青年一受到惊吓就会冒出狼耳朵与狼尾巴这一点吧。   虽说玛蒂娜觉得朗正是这种地方特别可爱就是了。   “——!!”   一手按着从自己头顶蹦出来的耳朵,一手摁住在长裤里炸毛的尾巴。朗带着责备的眼神看向了玛蒂娜。   占着朗脾气好不会真的生气,玛蒂娜哈哈大笑。边笑还边往燃着篝火的小广场走去。   小广场上金妮正与崔斯洛克跳舞,算是为收获祭做最后的预演。   崔斯洛克已经从骑士这一行退休了——他为自己的不分青红皂白向尤利塞斯道歉,尤利塞斯则告诉他、他需要致歉的对象并不是自己。怀着赎罪的心去见叶棠与朗,崔斯洛克对叶棠和朗说自己什么样的惩罚都愿意接受。   “那你就留在村子里,在我不在村子的这段时间里,替我完成我那份工作吧。你们损坏的村子里的东西,也要记得修好哦。”   崔斯洛克是有骑士风度的男人,迂腐是迂腐了点,但在遵守誓言这一点上,他确实做得很好。   见崔斯洛克决定留在村中,崔斯洛克的亲信们也决定陪着崔斯洛克一起赎罪。   没有长着良心的人能在意识到自己刀下的生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后还能冲着无辜的人挥下屠刀。在与狼人们的接触中,崔斯洛克与骑士们切实理解了叶棠所说的那些话。   崔斯洛克作为骑士就此隐退,他现在只是亚贝村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   就是崔斯洛克这个农夫一开始的时候实在是太过笨手笨脚,以至于金妮没法放着他不管。   笨拙但真诚的农夫遇上年轻又好强的女村长,爱的火花一擦既燃。就是这次,金妮没有马上结婚的意思,也没有要退到某个男人身后当贤内助的意思。感情再不能影响她要亲自守护这个村庄的意志。   在崔斯洛克的领舞下金妮转了个圈,正认真复习舞步的她忽然停下动作,一脚踩在崔斯洛克的脚背上。   崔斯洛克痛声哀嚎,金妮却是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就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玛丽——!!”   叶棠手里的箱子刚摆稳在地上,金妮就飞扑到了叶棠的身上。噙着泪的她上下打量叶棠好几眼,这才扭捏道:“……我还以为你去了王都回来会有什么改变呢。没想到你还是这个土气的样子。”   “我也以为我去了王都,金妮你能改改你这张嘴巴的说话方式呢。”   “要你管!”   金妮的怒吼回荡在夜空中。本来与本还有米米琪琪一起依偎在伊娃与老威廉身边的安吉琳也跑了过来。   “妈妈!!”   “安吉!”   叶棠敞开怀抱,安吉琳纵身一跃。母女两个顿时抱成一团。   “呿,我扑过来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抱我啊……”   旁边的金妮似乎用极低的声音这么嘀咕了一句。   “玛丽!”   “是玛丽!”   “玛丽回来了!”   亚贝村的村民们全都开心地围了过来。   朗想过很多种与叶棠重逢的方式,但真到了叶棠回到亚贝村的这一刻,朗完全是呆滞的。只有他的腿还知道往叶棠的方向靠近。   叶棠与一个个的村民寒暄。她似乎又变得漂亮了些。   不用劳作、不用暴晒让她温润的肌肤透出一种细滑的水光来。她连指尖都美得令朗心动。   站在不远处,屏住呼吸遏制着心跳的朗不敢再靠近了。他怕自己又冒出耳朵,生出尾巴,展现出自己非人的一面。   “朗?”   叶棠一眼就看到了朗。她放下怀里变沉了不少、看起来也愈发甜美可爱的安吉琳,向着朗径直走了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心脏跳得好痛,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破裂。   怀疑自己已经生出狼耳朵与狼尾巴的朗喉头滚动,他幻听般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面前的女子:“……你为什么会知道是我?”   是啊,为什么呢?   叶棠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起来,用指尖点了点朗耳朵上的银耳夹。   朗恍然大悟,安吉琳却是抿着唇笑。   夜晚这么暗,妈妈又不是朗,怎么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就看到朗耳朵上的银饰?   ……天上的爸爸,安吉琳对你很抱歉。不过爱着妈妈-的爸爸一定也会想看到妈妈幸福的笑容,而不是妈妈痛苦的眼泪吧?   安吉琳比任何人都想要看到妈妈幸福,所以就算爸爸视安吉琳为背叛者也没关系哦。安吉琳会支持爱着妈妈-的人,给妈妈幸福。   “朗。”   小姑娘揪揪高个子青年的裤腿,青年弯腰将她抱起,低头侧耳向有悄悄话对他说的小姑娘。   “还记得你第一次与我搭话的那个地方吗?那里的花都被人采光了。不过没关系。你往前走,看到一棵大橡树,从橡树的树洞里钻过去,就能看到很大很大一片花田。   聪慧而早熟的小姑娘甜甜地笑着,眼中有祝福的光。   “我等着你送妈妈最美的花环哦。” 第35章 小红帽的亲妈35   收获祭当日,男子会向自己心爱的女子送上花环。女子若是将花环戴在了头上,就等于接受了男子的表白。这是亚贝村自古以来的习俗。   女子是否接受花环,与花环的精美程度不无干系。谁让花环从侧面展示了男子的能力——有钱的男子可以花钱请人去摘最美的花,有体力的男子能自己去摘最美的花。没钱、体能又及不上别的村民的男子们只要有毅力也能从远处采来鲜花,为自己的心上人献上美丽的装饰。   果然从安吉琳所说的地方找到一片花海的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心意早已被安吉琳得知,且安吉琳还打算支持他。   迷迭香,月见草,木槿花,银莲花与月季。小心翼翼地采下柔嫩的花朵与枝条,带着对安吉琳的感谢,朗将自己的心意编织在要给叶棠的花环之中。   不知疲惫地将花环越编越华丽,等朗沐浴在晨曦的照耀之中,他才在花海中惊醒。   “朗,你来啦!来,这是你订做的正装!快去换上快去换上!”   莱姆镇裁缝铺的女老板一见到朗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并让女儿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朗一个月前就下了订单的正装。   朗是她见过的身材比例最完美的青年男性,每当她看到朗,她的裁缝之魂就熊熊燃烧,仿佛被人点燃了灵感之火。   朗有些腼腆地接过衣服,在裁缝女儿的带领下进入了更衣室。   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自己,将人类的衣服一件件换上的朗感慨万千——曾几何时,人类的衣服对他来说并不合身。   他的爪子会轻易撕裂人类的衣服,他不得不小心对待那些过于脆弱的布料。他的腿与人类的腿形状不同,粗细也不大一样,所以他总是无法很好地穿上人类的裤子,只能自己动手将人类的裤子改造得自己可以穿上。   他身上的毛还总是会和布料摩擦产生静电。特别到了冬天,他是穿衣服痛苦,脱衣服也痛苦。还有他的尾巴,他如果不在人类的裤子上开个洞,他的尾巴就无处安放。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类的衣服与他的身体严丝合缝,穿上正装的他真的就像是人类的绅士。   这让朗感动。   “朗……!!”   见到换上正装的朗,女裁缝与她的女儿一起捂住嘴巴发出了抽气声。   “朗、朗先生,请、请问您已经有、有送花环的对象了吗……?”   裁缝的女儿结结巴巴,她甚至不敢直视朗银灰色的双眸。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莱姆镇镇民,裁缝的女儿自然是见过还是狼人的朗的。她是在明知朗是狼人的情况下,还对朗说这种话的。   “是的。我很早以前就决定了,如果我有送出花环的一天,那我一定要将花环送到她的手中。”   裁缝的女儿揪着自己的围裙,她很快露出释然的笑容:“您的她,一定是位非常特别的人。”   “是的!”   裁缝给用坦率笑容晃花了自己女儿眼睛的朗拿来了一个领结,她为朗系上领结,道:“这样就完美了!”   朗这才想起自己只定做了正装,并未定制正装的装饰品。他想拿钱给裁缝,裁缝却笑着一拍他肩膀:“以后再来找我做衣服就好了!”   “谢谢!”   周围人给予的温暖人情让朗越发感觉自己像一个普通而正常的人类男性,他自信了起来。往常总是低着头与人说话,因而不自觉形成的小驼背也挺直了。   ……   安吉琳坐在叶棠的身后,正一心不乱地给换了露肩长裙的妈妈梳理长发。   “玛丽,时间差不多了哦。”   头上戴着花环的金妮从门口探进来个脑袋。门外崔斯洛克的亲信们正称赞着崔斯洛克的好手艺。   “爵士!不愧是您!”   “您是从哪里采来的木茼蒿啊?我们都只能采到小雏菊和蒲公英什么的……”   “今晚最受瞩目的一定是金妮女士了吧?”   崔斯洛克被夸得不好意思,他一边用右手食指磨蹭着自己的鼻下,一面羞涩道:“我找到的木茼蒿长在悬崖上,还有不要再叫我‘爵士’了。我如今已经不是骑士了。”   “不!在我们心中,爵士您永远是我们的爵士!”   一个年轻骑士激动地说着,他的话引发了周围的共鸣。   提着裙子的诺拉走了过来。知道金妮就在叶棠家的她不太敢靠近叶棠家的院子。被她叫到名字的骑士听到恋人的呼唤,连忙跑出了叶棠家的院子,让恋人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二楼的窗户前,叶棠的眸光从窗外转移到了金妮的脸上。   “……干嘛这么看着我?”   金妮没好气地撅起嘴来:“你以为我会对诺拉使坏吗?”   “嗯。”   叶棠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金妮被气得差点儿晕倒。不过嘛……回忆一下自己过去的种种恶霸行径,金妮倒也不会气叶棠这么想自己。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对诺拉使坏。”   “只是啊,我发现了。做那种事情毫无意义。”   “——并不是因为亚贝村里有诺拉的存在,所以凯文才会出-轨。是凯文想要出-轨,所以他选择了最对自己胃口的诺拉。没有诺拉,凯文也会出-轨别人。那个时候的凯文还是这个村子的村长……诺拉她如果还想在这个村子立足,就只能乖乖地听凯文的话。”   事实上诺拉也确实不像凯文以为的那样喜欢他。凯文失势之后诺拉再也没见过他,不仅如此,凯文在金妮这里死缠烂打无果后去诺拉家埋伏诺拉,被诺拉的父亲与兄长给痛打了一顿。   诺拉如今与年轻骑士谈起了恋爱,她不再终日惶恐不安,畏手畏脚容易掉泪。她开朗了许多,爱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诺拉,金妮实在没什么报复的欲-望。   “否则凯文只要在我面前说几句诺拉勾-引他之类的话,不用凯文亲自动手,那个时候的我就会亲自把诺拉赶出村庄吧。”   金妮说着笑了一下,是笑自己过去的愚蠢,也是笑自己现在的看开。   她真的对凯文一点留恋都没有了。证据就是看见诺拉她不会生气,想到凯文她也不会心痛。   倒是崔斯洛克……这个傻瓜骑士让她移不开目光。她真怕自己一移开视线,这傻瓜就又犯了蠢。……她也怕自己一移开视线,这个傻瓜就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看不厌的傻瓜骑士走进了她的视线,钻进了她的脑海。看着他傻乎乎地捧着最真挚的心到自己眼前,金妮第一次发现原来爱情是可以让人变好、变温柔的东西。   看到金妮面上温柔的表情,知道金妮是真的放下了的叶棠打从心底为金妮感到高兴。   ——看来她这次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安吉琳拿来了缎带。为叶棠编好麻花辫的金妮稍微退开,让安吉琳把缎带扎在了叶棠麻花辫的尾端。   牵着安吉琳下了楼,叶棠在楼梯口看到了本。   本垂着长长的睫毛,手上拿着干花做的花环。安吉琳一看见他就飞奔下楼,笑着问本:“这是给我的吗!?”   本腼腆地点着头,小狼崽捂着眼睛不敢去看给自己戴上花环的安吉琳。直至安吉琳问他:“适合我吗?”   金发蓝眼的白裙女孩就像天使,这个瞬间烙进本的眼中,在今后的几十年、上百年后也不曾褪色。   “适、适合……”   金妮见朗还没来,憋着笑用手肘戳了戳叶棠:“被女儿抢先一步了呢!”   不等叶棠说话,金妮已经抛下叶棠,下楼扑到崔斯洛克身边小鸟依人。她十分欠揍地朝着叶棠飞了个吻,说了句:“我也先走了!”   一对对的情侣、夫妻手挽着手走出家门。霞光铺洒在众人的脸上与身上,像是无言的祝福。   安吉琳和本牵着手在篝火旁跳舞,那个总喜欢欺负安吉琳的男孩子捏烂了自己手里的花环,当场嚎啕大哭,很快被他家人歉意地拎走。   叶棠的头上还没有花环,不是没人送,是她一路都拒绝了。   格雷伊端着一杯葡萄酒喝着,问身旁的休:“你不去送花环吗?”   少年老成的休眼都不眨:“你才是。你不是为了这一天,花大价钱从别的镇子买来了稀有的女王蔷薇吗?”   格雷伊勾起唇角:“你不也为了这一天,特意去学习了不凋花的做法,做了个无论她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随时戴上的不凋花花环?”   异父异母亲兄弟的两只同时沉默。彼此都戳到对方痛处,也被对方戳到痛处的他们没把话说下去。   “啊……怎么说好呢?”   最先开口格雷伊挠挠自己毛绒绒的脑袋:“毕竟你看,我也欠了朗那家伙人情对不对?这种时候再和他争,我的良心会痛啊——”   你也有良心?差点儿就这么反唇相讥的休难得把难听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明白格雷伊的感受。   朗和他们为玛丽付出的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等级的东西。   为了不让其他人类再有机会给玛丽扣上“与狼人通奸”的罪名,朗为了玛丽舍弃了自己狼人的身份。他是真心诚意地试图去做一个“人类”,一个与玛丽相匹配的人类,而非只是成为“人类的一员”。   这样的付出太极端,也太狡猾。   狡猾之处在于休想复制也无法复制。极端之处在于——   “我可不想像朗那么沉重。玛丽要是也爱他,那他的付出或许会让玛丽感到幸福。但如果玛丽不爱他呢?不能以同等同样的爱回报朗的付出,玛丽真的不会有负罪感吗?这种负罪感不会压垮玛丽吗?”   休摊摊手:“朗真的以为自己喝下那种药就能弥补他和玛丽之间的差距、让人类不再找玛丽的麻烦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说得可真狠啊……”   格雷伊随口打趣:“朗真的是你的亲哥哥?”   “你可以到我家问我父母这个问题。”   “呃、那我岂不是要被你父母暴揍一顿?”   休耸肩。格雷伊咂咂嘴,长大的休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第36章 小红帽的亲妈36   叶棠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人形的朗是因为亚贝村以前并没有这样村民,且朗的发色和他过去的毛色一模一样。变成-人后朗的身高稍微缩水了一点,但与村民们站在一起,他依然高得鹤立鸡群。   毛绒绒没了毛这件事让叶棠有点难过。只是她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喜欢rua毛绒绒就否定朗的选择。   这次回到亚贝村,她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尽快和朗说。昨晚她没找到机会,今天白天朗又不在村中。   好在晚上有收获祭。不仅亚贝村的村民们齐聚一堂,莱姆矿场的矿工们与莱姆镇的镇民们都来了不少凑热闹。朗想必也是会来的。   朗站在亚贝村门口平复了好半天,他等自己的心跳得不再那么剧烈再去找叶棠,结果天都黑了他的心跳还是那样剧烈,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的那股劲儿倒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了。   格雷伊和休对视一眼,两人各伸出一只脚来踢向了朗的屁-股。   “休、格雷伊!?”   “少在这边磨磨蹭蹭的了!你再不去我可要去了。”   格雷伊嫌弃得冲着朗挥挥手,休也双手抱胸点头道:“我数十下,你不去,我就——”   “我去了!”   拿好花环,朗一鼓作气地跑了起来。   即使变成了人类,他奔跑的速度还是远超常人。四下张望的他没一会儿就看见了叶棠。   叶棠刚从老奥图手里接过酒杯。她的头上还没戴上花环,身边也没有别的适龄男士。   这让朗有些安心。   “玛——”   出声想要呼唤叶棠,朗在这个瞬间注意到了另一个从黑暗中袭向叶棠的影子。   被金妮逼着离了婚的凯文本以为自己还可以依靠诺拉。哪知诺拉与诺拉的家人根本不欢迎他。被打了一顿之后,凯文被诺拉的父兄扔到了村外。   “滚离我们的亚贝村吧!你这个外村人!”   “你就该和你那魔鬼舅舅一起下地狱!呸!”   直到被人啐到脸上这一刻,凯文才真的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失去了。自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舅舅托比亚斯的死不光是让他没了靠山,还带走了戈登沃斯家的荣光与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他不能去莱姆镇,仇恨托比亚斯的莱姆镇镇民们只会比亚贝村的村民更厌恶身为托比亚斯近亲的他。他也不能回亚贝村,亚贝村现在是金妮的亚贝村了。那个小肚鸡肠又无比恶劣的女人是不会给他好日子过的。   那么,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还能去哪儿呢?他今后……要如何生活下去呢?   现实给了凯文答案:他成了一堆人见人嫌的垃圾。他是比闲汉还不如的流浪汉。他不会工作也找不到工作,他要是没能在垃圾场刨到吃的就得饿上好长时间的肚子。可就算垃圾场里有吃的东西,他要是没有第一时间捡走那些食物,那些食物就会被野狗们吃掉。这样他就又得饿着肚子。   而这一切、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如果不是玛丽那女人,他的出-轨不会暴露,属于他的财富不会流进村民与狼人的口袋里,他的靠山舅舅不会死,戈登沃斯家的荣耀不会被毁灭,他不会沦落到和狗抢吃的——!   这一切都是罗斯玛丽·詹宁斯的错!!   收获祭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这天喝得酩酊大醉口吐彩虹的人不在少数。狂欢的人也到处都是。没有人会去在意身旁的小事,也就没人注意到了鬼鬼祟祟摸到叶棠附近的凯文。   “死吧啊啊啊啊——!!!”   冲着叶棠捅出厨刀,凯文看着那把被他磨得蹭亮的厨刀切开人的皮肉,没入人的手掌。   然而,被他所伤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想杀死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距离叶棠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朗伸手,试图为叶棠挡下那把厨刀。   血肉遇上厨刀,先是感到冰冷,尔后就感到如同火烧般的灼痛。   属于人类的手掌皮开肉绽,强烈的痛楚中朗发现以人类的手,自己无法抓牢这把带血的厨刀。而手握这把厨刀的凯文还在发力,他是真的不惜一切要杀了玛丽!   “滚开!!”   凯文叫着,从朗的手里拔出厨刀,举着刀想要再度刺出。   这个刹那,周围的一切在朗的眼中都成了慢动作。   他听得到、也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那声音像是在他耳边絮语:你看,这就是你想变成-人类的报应。变成-人类的你是无法保护玛丽的。而你仅仅是为了让玛丽把你当做一个男性来看,就放弃了保护玛丽。   你的自私,是你失去玛丽的唯一原因。   手上好疼,疼得像是有火从血管烧到心里。张开嘴,发出人类的声带无法发出的恐怖狼嚎,朗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扑向了凯文。   “怪!怪物!!你这该死的怪物!!!”   厨刀在狼人的手中弯折了。倒映在凯文眼中的不再是什么人类的绅士,是将正装撑破的、人不人,狼不狼人的怪物。   脑袋有一半恢复成了狼的形状,人的眼睛之下是属于狼的吻部。吻部下血盆大口张开,其中满是锐利的獠牙。这个一条人的手臂上长着狼人的爪子,另一条狼人的手臂上生着人的手的怪物吓得周围的村民们纷纷倒抽冷气,退后的同时还摔倒在地。   「……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喝下这种药之后,你很可能不会再被狼人当作是同族。一个不好你会被狼人与人类同时排斥,你在他人的眼中会从狼人变成不是人也不是狼人的怪物。」   尤利塞斯的话在朗的耳边响起。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他一拳砸晕凯文,之后不顾自己的手还在流血,径直冲出了人群。   装饰着月见草、月季与银莲花的华丽花环掉落在地,被朗一脚踩下几片花瓣。   “怎么回事!?”   金妮与崔斯洛克跑了过来,看见凯文那张胡子拉碴的丑脸之后,金妮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回头让金妮照顾好安吉琳,叶棠弯身捡起地上的花环,提着裙摆循着血迹向村外追去。   经过凯文的时候叶棠一脚踩在了凯文的肚子之上,直接把晕厥的凯文踩醒了过来。   崔斯洛克揉着指骨把死狗一样的凯文从地上提了起来。金妮则道:“我不想在看见这玩意儿了。”   ……   远离了村中的灯火,周围又都是灌木与野草,叶棠越来越看不清前面的路与地上的血迹了。她微微喘着,深吸一口气后又跑了起来。   大概是月神愿意怜悯一头野兽吧,银盘似的月亮从云层下钻出,照亮了前方。   叶棠看到了那个高大又凄惨的身影。   “朗!”   一听见叶棠的声音朗就又想飞奔,然而叶棠“啊!”一声摔倒在地。这让朗脚步一顿,还是回头朝着叶棠摔倒的方向跑去。   “玛丽!”   扶起叶棠的这一瞬,朗被叶棠抓住了手臂——叶棠压根儿没有摔倒,她不过是装成摔倒的样子。   “不要再跑了!”   叶棠一句话制止了朗想要迈开的腿。   “我现在的模样会吓到你的……”   别过头去不想让叶棠看到自己的脸,朗的热泪流出眼眶,滴落在草地上。   “我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吗?!”   叶棠还是抓着朗的手臂不放。   朗试图从叶棠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   然而他的指甲太过尖锐,不过是轻轻地一动,就划破了叶棠的细嫩的皮肤。小血珠顿时从叶棠的手背上冒出。   朗一怔,跟着便是苦笑:“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我连狼人、都不是了……”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   “你才不是什么怪物!”   叶棠没有叫痛,她扶起朗的脸庞,放柔了声音:“朗,你不是怪物。不管你长着什么样的脸,生着什么样的身体,你都不是怪物。你只是‘朗’这个人而已。”   捂住朗试图反驳的嘴,叶棠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发现你很看重亲情这种感情的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把你当成过怪物。”   什么是“人”呢?长着人类的外表就是人了吗?   那像托比亚斯、弗朗西斯和弗朗索瓦那样丧尽天良,以蹂-躏他人为乐的人,剥削他人、榨取他人的家伙也配叫作“人”吗?   “人”又是什么呢?不做人事、不说人话、没有良心良知的东西也算作“人”的话,人这种生物得有多可怕啊?   “可我——”   他光是稍微动作一下,这双怪物的手就会伤害面前的人啊。   叶棠握住了朗一半属于人类,一半属于狼人的手。   “你不是用这双手保护了我吗?”   虔诚地捧着朗的双手,叶棠献上了感谢:“谢谢你保护了我,朗。” 第37章 小红帽的亲妈(完)   有人说,语言也是一种魔法。   当这种魔法渗入朗的心底,他眼前的景色也为之一变——狼人的夜视能力高出人类太多。   “噢,变回完全的狼人了。”   握着朗毛绒绒的手,发现朗的手已经止血的叶棠放下心来。   将花环戴到朗的头上,叶棠拉着朗到旁边的草地上坐下。   推了推自己脑袋上遮住了自己视线的花环,朗无法停止自己心脏上的悸动。他大概明白那个“密药”的缺陷了——他的情绪波动越大,身体就越无法维持人类的外形。……话虽如此,要坐在玛丽身边的他没有情绪起伏,那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这次回来是有话想告诉你。”   女子的面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恬静又柔美。坐在叶棠的身边,朗就是不想也能看清叶棠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嗅到叶棠身上丝丝缕缕的香气,并感觉到叶棠身上传来的体温。   “我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嗯。……什么?”   心猿意马的功夫只有一秒,下一秒朗就几近窒息地侧过头去。   他不敢相信玛丽追着他来,竟然只是想亲口宣告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女王是个棘手的人物,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麻烦。如果我继续待在这个国家,她一定会把手伸向安吉琳和伊娃。”   射人先射马,女王不能用恋人、不能用婚姻、不能用利益来捆绑叶棠,那就该用安吉琳和伊娃来捆绑叶棠了。叶棠完全能够想象发现自己不好拿捏的女王转头就以安吉琳的前途、婚姻,乃至伊娃和安吉琳的人身安全来威逼利诱自己。   自打手撕了狗系统的拟人格,叶棠就决定要顺从自己的心活下去。她要吃自己喜欢的食物,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着她为谁卖命,她的人生要为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与人而活。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她不是没过过,可有毛绒绒兽人rua的世界这还是她穿过的第一个。   她在这个世界的寿命满打满算也就百来岁。短短几十年的时光,她为什么要浪费在一个她没什么兴趣的宫廷里?是毛绒绒不好rua吗?还是见证治愈天使安吉琳的成长不香?   “我准备去环球旅行,去见识更多不同种类的毛绒绒……咳,我是说兽人。人类根据经纬度有人种的差异,兽人在分部上也一定也有差异吧?不知道去东边能不能看见熊猫人、藏羚羊人、金丝猴人……啊,不过如果有北极熊人我也想看看北极熊人……”   在女王的宫殿里,叶棠绝大多数时间都得维持着“高贵优雅”的笑容,也就是皮笑肉不笑。时间长了,她感觉自己的面神经都要麻痹了。   在朗的面前,叶棠不用再戴上伪装,也因此她说得眉飞色舞,眼中充满了憧憬。   环球……旅行。   那就是说,玛丽不会再回到这个国家了吧?   心脏上的疼痛让朗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耳朵,他却没有因为哀伤就打断叶棠的话——他喜欢看叶棠眼有星光的模样。   即使那星光不是因自己而闪烁。   毛毛落地,朗变成了人类青年。   “——所以啊,朗。”   突然被叫到名字,青年外表的朗仰起头来。   在他面前,叶棠站起身,朝着他伸出了手。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在我安置好伊娃与威廉之后,和我一起跨越大洋,走遍大洲,带着安吉琳去世界各个的角落看看。”   说完全没有发现朗对自己的感情……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叶棠无法回报给朗同等同样的感情。毕竟她对朗的感觉,现阶段还停留在在意的阶段。   不过光是这份在意就足够让叶棠想带上朗一起去旅行,去看这个广阔的世界,去见识两人都不了解的神秘。   至于以后两人的关系会如何变化……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谁能为尚未发生的事打包票呢?   “————”   张开的嘴又一次成了血盆大口,毛和吻部以及耳朵尾巴一起长了回去,再次变成狼人的朗下意识地伸手,在看到自己的手是狼人的爪子时又瑟缩了一下。   但最终,那只手果然还是将叶棠的手握进了掌中。   “我去。”   “我要去。”   只要是与你一起,再远的地方都是我的归宿。   哪怕我们的感情并不对等,你也是我选择成为人类的一切理由。   ……   “后来呢后来呢!?贤女大人与银狼大人有没有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呀?!”   穿着红色天鹅绒斗篷的小女孩揪着老祖母的裙摆不停摇晃,她急切地想要听到老祖母所说的故事的结局。   老祖母慈祥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顶,她带着小女孩走进了一座宏伟的纪念馆里。   纪念馆最大的展厅里放着两座雕像。前面的那一座雕像十分巨大,占据了整个展厅的三分之二。   这是一座女性雕像,雕像中的女性带着无上的慈悲,眉目温柔的闭目而笑。在她呈现出保护姿态的双臂里,有许许多多种类的兽人带着各异的表情仰望着女性。   “哇啊啊~~好美~~~!!”   小女孩惊叫着跑了出去,在老祖母“慢点跑”的呼唤声里又跑了回来:“祖母!这位就是你刚才说的贤女大人吗!?一定是贤女大人吧!她那么漂亮!像天使……不,像女神一样!”   老祖母呵呵笑着:“对兽人来说,那位确实就是女神吧。”   “在银狼大人的守护下,贤女大人果然跨越了大洋,走遍大洲。贤女大人的所到之处,人类与兽人都停下了无止无休地相互攻击。不论是人类还是兽人都意识到这样的相互攻击是没有意义的。人类与兽人都该将生命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   小女孩困惑地眨眨眼睛:“更有意义的事情?”   “例如去爱人。去守护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还有……为自己心爱的人创造更加美好的世界。”   老祖母与小女孩的身边不断有人走过。   这些人有的长着鸟头,有的长着带鳍的耳朵,还有的被人一吓、背后生出了老虎的尾巴。   当然了,即使身边走着这样拥有动物特征的人类,不会变身也没有动物特征的人类也不会大惊小怪。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兽人”也仅仅是如同“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这样的概称。不论是“狼人”还是“兔人”,都只是人类中的一个种族。   “咦?可是贤女大人身旁没有银狼大人欸!这些摆雕像的人怎么能分开贤女大人和银狼大人呢?”   小女孩早就为故事里强大帅气又对贤女充满忠诚与爱的银狼所折服。她为贤女的雕像旁边没有银狼的雕像而愤愤不平。   老祖母有些无奈:“因为命人雕刻了这座贤女像的人是尤利塞斯陛下嘛……”   “在贤女大人离开了这个国家之后,坏贵族们偷偷放了遭到软禁的皇太子,还帮皇太子篡权夺位谋杀了女王陛下。女王陛下死后再没人能阻止这些坏贵族挖煤采煤,污染环境。三年后,王都爆发了一场极为可怕的雾霾……”   想到幼时自己的父亲给自己形容的那场浩劫,老祖母浑身颤抖了一下。光是用听的,那场浩劫都成了她的童年阴影。可想而知那场浩劫实际有多么可怕。   “毒雾杀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坏贵族和新王却只是逃到别的地方继续他们的奢靡生活。尤利塞斯陛下实在看不惯这些坏蛋不顾人民的作法,揭竿而起,最终成了这个国家的王。”   “在尤利塞斯陛下的请求下,贤女大人回到了这个国家,帮尤利塞斯陛下驱散了笼罩在王都上空的浓雾。尤利塞斯陛下想娶贤女大人为后,贤女大人却是又一次与银狼大人一起不告而别。”   “据说这尊雕像是尤利塞斯陛下亲自画的草图。只可惜尤利塞斯陛下去世时这尊雕像还没有完工……”   小女孩并不喜欢听沉重的内容。老祖母还没说完她就跑去看另一座雕像了。   另一座雕像倒是双人的了。一位坐在书本堆上的少女认真地阅读着膝上的书本。在她的身后,站着默默守护她的狼人。   “祖母!这是贤女大人和银狼大人吗?”   “不是哦。这座雕像是大学者与贤狼大人。大学者是贤女大人的女儿哦。也是你现在穿的这件斗篷的来源。”   老祖母并不责怪注意力转移得飞快的小女孩,她走到小女孩面前,弯下腰笑道:“亚贝城里随处可见的红色天鹅绒斗篷就是用来纪念大学者的。《小红帽》这个故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小女孩用脆生生的声音道:“就是小红帽去送吃的给老祖母,路上遇到了大灰狼!大灰狼套小红帽的话想去行窃老祖母的家,结果被赶来的小红帽妈妈骂了,之后洗心革面知道工作才是正道的故事!”   “对。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老祖母笑着点头:“故事里的小红帽呀,就是大学者。”   “大学者继承了贤女大人的智慧与善良。为兽人翻译人类的书本,为人类翻译兽人的言语,她是出色的语言学家。遍览群书的大学者还是著名的历史学家,她向人类与兽人揭示了彼此都遗忘在历史长河中的、曾经相互帮助,相互支撑的历史。”   “不仅如此。大学者非常擅长创作童话,她是厉害的童话作家。你床头上摆着的童话里有好几本都是她写的哦。大学者还是植物学家和美食家呢!她与贤狼大人的故事也是一段佳话呢!……”   老祖母后面的话小女孩没听进耳朵里。因为她瞧见了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男人很高,长长的银发扎在脑后,焦糖色的脸上生着深邃的五官。最吸引人的是男人的一双眼睛,他的眼睛是无瑕的银色。   那片银海中倒映着被阳光勾勒出金色边线的贤女雕像。   小女孩看得目不转睛,直到老祖母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等小女孩再去看那银发男人,男人早已不在原地了。   纪念馆外,亚贝城为灿烂的阳光所笼罩。路上有叫卖红色天鹅绒斗篷的小贩,更有无数为孩子购买了斗篷后将斗篷穿在孩子身上的家长。   数百年前,谁又能想得到贤女与银狼的传说,大学者与贤狼的佳话会从这件斗篷开始呢?   ——《小红帽》与成为了人类的大灰狼(完) 第38章 灰姑娘的继母1   叶棠还没醒就听见有人在自己面前哭。   “母亲、母亲求您睁开眼睛,求您睁开眼睛啊!!”   “我们是绝对不会让那个贱-人的孩子进这个家的家门的!所以母亲,求求您,不要丢下我们!不要离开我们!!”   贱-人?孩子?进这个家的家门?   莫非自己这次穿到了某个豪门文的世界里?   叶棠想着,艰难地拧动眉头,试图撑开自己的眼皮。   原主应该是在她穿过来之前就咽气了。这具身体不光沉重,还十分疼痛,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本应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就像几百斤的铁板将人焊死在坟墓里,叶棠连呼吸都困难。   “水……”   随着叶棠沙哑地呻-吟出声,她也看清了用左右双声道吵醒了自己的两人。   这是两个长相极为艳丽的金发少女。左边的少女年纪要大一些,她有一双极美的、如同紫水晶一般的眼睛,鼻子高挺,朱唇殷红,皮肤白皙。就是她那头浓密的金色卷发……巨大而排列整齐的螺旋就像是弹簧或者是钻头,让本来就美-艳到充满攻击性的少女看起来更有恶女气质。   右边的少女扎着双马尾,马尾下端果然也坠着弹簧钻头。与左边的少女相比,她的眸色更淡一些,是接近紫藤花的粉紫色。因为脸生得特别小,五官又特别细腻精致,少女看起来就像活生生的人偶。偏生就是这种精致让少女看起来是个刻薄相。   即便叶棠尚未从系统那里接收到这个世界的剧情,她也敢肯定:面前的这两个少女绝壁是原作中拿了“恶役千金”、既恶毒女配剧本的坏心眼角色。   “母亲!您醒来了?!您是要喝水吗?我现在就去为您拿!”   年长的金钻头“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留下双马尾还握着叶棠的手。   “您终于睁开眼睛了!您不知道我和迪娅有多担心您!”   叶棠脑仁一疼,随后得知了双马尾的身份。   双马尾名叫葛罗莉娅,是原主的小女儿。给叶棠端来凉水的金钻头是克劳迪娅,是原主的大女儿。原主大名安娜罗洁·海德林。旧姓是克里斯塔。   没听过安娜罗洁·海德林这个名字很正常,但恐怕全世界没有人没听过原主的另一个名字:   灰姑娘的后妈。   是的,安娜罗洁就是那个奸懒怂毒、贪婪成性,带着女儿们刻薄灰姑娘辛德蕾拉,为了让自己的两个女儿能嫁给王子而亲自动手砍掉大女儿脚趾,小女儿脚后跟的恶毒后妈第一人。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就是双脚废了不说,最后还被鸽子啄瞎了眼睛的恶毒姐姐们。   一饮而尽杯中的凉水,叶棠并不想责备克劳迪娅竟然给病人喝这么凉的水。毕竟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两人不具备常识程度的医学知识也是正常。   发着高烧的叶棠实在没力气对一杯水的温度斤斤计较,她沙哑着嗓子对两个女儿道:“迪娅去找医生……告诉医生我发烧了,需要退烧药。莉娅你去拿一个银币,雇一个仆妇来照顾我五天。接下来的五天,你们都不要来见我,我需要好好休养……”   “母亲!我不要!为什么我和迪娅不能来见你!?”   双马尾的葛罗莉娅扑在叶棠的床边,哭得梨花带雨。金钻头克劳迪娅也是满含泪光。   “您是还在生气吗?因为我们无意中答应了让父亲把那个贱-人所生的私生子带回来……!”   叶棠真想告诉葛罗莉娅和克劳迪娅她只是怕把感冒传染给她们俩罢了。   但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虽然已经达到了发现“细菌”的程度,但人类对“病毒”的认知还十分浅薄。平民大众对于疾病的理解还停留在“坏东西作祟”这个程度上。   随便把“疾病传染”挂在嘴上,在平民的观念里就等于是替魔鬼代言,诅咒他人也染上瘟疫,是会引起恐慌的。   “母亲,父亲提起那贱-人生的私生子时是问我们想不想再要一个妹妹。我与莉娅都以为父亲这是要和母亲再生一个孩子,所以才会回答父亲说:‘是的!我们想要一个小妹妹!’。”   克劳迪娅的眼泪沾湿了她的整块手帕,看得出她已为此自责了多久。叶棠心中叹息,只能感慨原主的丈夫是真的鸡贼。   《灰姑娘》的版本很多,流传最广的迪某尼版本里灰姑娘辛德蕾拉的父亲是一个富商,富商死了妻子,很快又娶了一个带着两个女儿的寡妇。她想让寡妇替经常出门做生意的自己照顾自己的女儿。谁想出门做生意的富商这一次再也没能回家。   富商死后孤苦伶仃的辛德蕾拉成了继母与继姐们欺负的对象,只能穿打了补丁的灰衣服的她成了“灰姑娘”。   但在最初的版本里,辛德蕾拉的父亲并没有死。这位父亲娶了寡妇之后问辛德蕾拉与继女儿们想要什么礼物。继女儿们一个说想要华服,一个说想要宝石,只有辛德蕾拉说想要碰到父亲帽子的第一根树枝。这位父亲在做完生意回家之后就真的给了继女儿们华服与宝石,只给了辛德蕾拉一根小树枝。   正常人会这样厚此薄彼地亏待自己的亲女儿吗?尤其辛德蕾拉的父亲只有辛德蕾拉这一个亲生的孩子。再是胳膊肘往外拐,真的会有一个亲爸在送了华服与宝石给再婚妻子的拖油瓶后,还好意思只给自己的亲女儿一根小树枝?   更别提后来辛德蕾拉的继母与她的两个恶毒女儿不光夺走了辛德蕾拉的华服与宝石,还把辛德蕾拉赶到灶炉边睡,以至于辛德蕾拉沾了满身的灶灰,成了“灰姑娘”。   被贪婪的继母还有恶毒的继姐们当作免费的奴仆来使,辛德蕾拉每天都要去她母亲的坟上哭三次,这才把小树枝浇灌成了小树。而辛德蕾拉的父亲就这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放任自己的亲女儿过着这种地狱般的日子,从不曾试着对女儿施以援手……   辛德蕾拉的父亲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呢?   现在这个理由揭晓了。   ——辛德蕾拉的父亲压根儿就没有再婚。他的妻子打从一开始就是安娜罗洁。只是他背着安娜罗洁,在别的城市出-轨了辛德蕾拉的母亲。   在这种通讯不便,一个人身份的真实性与婚姻状态很难验证真伪的年代,辛德蕾拉的母亲恐怕在一开始时根本不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是个有妇之夫。她更不会想到自己拼了命为心爱的人生下的孩子,其实是一个出生既带上了原罪的私生子。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辛德蕾拉的父亲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女儿受苦:先背叛安娜罗洁的人是辛德蕾拉的父亲,辛德蕾拉的父亲自知理亏。于是安娜罗洁与她的两个孩子欺负私生子在辛德蕾拉父亲的眼里就成了“没办法的事”。   这个男人不愿意为了一个辛德蕾拉就与安娜罗洁闹翻。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原主安娜罗洁早就知道丈夫对自己不忠。但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即便没了恋爱这种感情,安娜罗洁对丈夫也终归还是有情分在。原主不想与丈夫闹得难看,自己变成街头巷尾的笑话。也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说。   然而随着辛德蕾拉渐渐长大,辛德蕾拉的母亲因病死去。原主安娜罗洁这点最后的体面也被丈夫亲手撕破了。   原主的丈夫要带辛德蕾拉这个私生子回家,这等于他承认了自己的不忠,还表明了他不认为自己的不忠是一个错误。他这是逼着妻子与女儿接受他的不忠,容忍他的错误。   原主顿时成了苏豪区最大的笑话。   性格要强的原主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又在病中丧失了生存的斗志。叶棠因此穿了过来,接手了被原主放弃的这个身体。   “迪娅、莉娅,我并没有在责怪你们。”   叶棠说着咳嗽起来。这具身体的状况太差了,空腹、脱水导致了晕眩与耳鸣,要不是她的精神足够坚韧,只怕光是咳嗽这几下她就又要晕厥过去。   “我也不怪那个私生子和她的母亲。”   ““母亲!?””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同时愕然,两人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手足无措、难以置信。   用上全身的力气拉起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手,面色青灰、仿佛丧尸说话的叶棠咳嗽道:“你们还不明白吗?真正该责怪的人是谁……”   喉咙好痒,痒到发痛。顶着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个海胆的痛苦,叶棠一字一句道:“倘若……倘若你们的父亲没有背叛我……没有、出-轨咳咳咳……那怎么会有……私生子……”   “私生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父亲、却是、什么都——”   叶棠疯狂地咳嗽起来,咳得肺都要从嘴里蹦出来。她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尽可能不让自己的飞沫碰到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   “母亲您不要再说话了!”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一起扶住差点儿丧失意识的叶棠,她让叶棠躺回被窝里,再帮叶棠掖好被子。   说不出话的叶棠流着生理性地眼泪瞧了两个女儿一眼。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心中一颤,两姐妹很快从屋子里退出,在门后对视一眼。   “……母亲说得是对的。”   “是啊。如果父亲不出-轨,哪里会有什么私生子。没有私生子,父亲也就不用带私生子回家。父亲不带私生子回家,母亲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嘲笑——”   擦干眼泪,克劳迪娅去找医生,葛罗莉娅去雇仆妇。躺在床上的叶棠烧得昏昏沉沉,两天后才终于又清醒了过来。 第39章 灰姑娘的继母2   镜子里的女人已经瘦脱了形,她的面颊深深地凹陷进去,衬得她的眼睛像两颗青蛙的眼珠一般鼓在外面。   女人脑袋上的头发稀稀拉拉,颜色是褪了色的淡黄。同色的眉毛修过了头,又细又尖,还斜飞上挑。缺乏色素的薄嘴唇唇峰尖锐,哪怕是弯唇而笑也显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尖酸刻毒来。   叶棠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她现在的模样。   看看挂在卧室正中央的那张新婚肖像画就可以知道,原主安娜罗洁的长相原本没有这么可怕。风华正茂的她也曾眉梢眼角洋溢着动人笑意,坐在丈夫的身边小鸟依人。   婚姻变味的太快,就像大夏天里隔夜的饭菜没放冰箱。任你刚出锅时再是美味佳肴,第二天也是又馊又臭,还变了质。   安娜罗洁不愿意面对现实,哪怕明知自己的婚姻已经是一桶泔水,还在不停地往生活这张餐桌上铺蕾-丝桌布,放昂贵的瓷器,拿大堆大堆的鲜花来装点,再邀请外人来参观她这“充实又幸福”的生活。   直至她的丈夫为了辛德蕾拉这个私生子将这张徒有其表的华美餐桌掀了个底朝天。   叶棠不喜欢自欺欺人,她很想马上和安娜罗洁的丈夫、汉斯·海德林这个脏东西一刀两断。   无奈这个国家的当代法律对她并不友好。   法律规定:丈夫只要能拿出妻子不贞的证据就能离婚,且让妻子净身出户。妻子却需要证明丈夫除了不贞之外还有其他的恶行,如偷窃、暴力、酗酒、赌博欠债、走私、逃避兵役、杀人放火……诸如此类,才有可能离婚。   妻子离婚时能得到多少财产全看丈夫的恶行严不严重。倘若丈夫的恶行不够严重,妻子很可能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在这之外,法律不允许任何夫妻离婚。哪怕双方自愿离婚也不可以。这也使得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在背后调侃,说:离婚那么麻烦,不如做寡妇鳏夫。   直接杀了汉斯不是个可取的想法,叶棠只能捏着鼻子多做一段时间的“海德林太太”了。   “母亲。”   门外有人敲门,叶棠听出是大女儿克劳迪娅的声音。   “进来吧。”   叶棠转过身去,进门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怔了一怔。她们都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憔悴又哀伤的母亲。   母亲休养了五天身体才将将好转一些,昨天她终于得到医生的批准,说是今天可以下床了,只是母亲的病体尚未痊愈,还需多加静养,不要操心劳神。   两人完全没料到站在窗前的母亲虽然气色不佳,却不憔悴也不哀伤。连往日里神情中总是无意间透出的那一缕疲惫也一扫而光,不见踪影。   “迪娅、莉娅,你们来了。”   尽管声音还是那个带着些大病未愈的嘶哑与低沉的声音,但说话的安娜罗洁竟有了从容与底气。她生着细纹的凌厉面孔上写着骄傲与矜持,眼中的冷光又亮又利,让人汗毛直竖。   “母、母亲……”   葛罗莉娅想要冲上抱抱母亲与母亲撒娇,又因为今天母亲的不同寻常而不敢造次。克劳迪娅是大姐,自诩已经过了抱着妈妈撒娇的年纪,更是脚步都不敢挪动一下。   “让你们担心了。”   主动走过去给两个女儿一人一个温暖的拥抱,叶棠摸了摸克劳迪娅的头顶,又抚了抚葛罗莉娅的脸颊。   这两个女孩都是好孩子。她俩的眼角直到现在都还是红的,充满胶原蛋白的青春脸庞上也都带着化妆品都遮不住的黑眼圈。   仆妇告诉叶棠,因为她不允许两个女儿到房间里探望她,她们就一直守在她的门外帮着仆妇做些烧水换水、搓毛巾、洗衣服的杂事。   叶棠相信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确实会朝死欺负辛德蕾拉——在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的眼里,辛德蕾拉和她的母亲是破坏了这个家庭和谐幸福的罪魁祸首。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有多么爱自己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她们就会有多恨辛德蕾拉的母亲和辛德蕾拉。   十六岁的克劳迪娅与十四岁的葛罗莉娅说白了还是孩子。汉斯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两个女儿眼中的权威。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不敢去怪罪出-轨的汉斯,也不愿意去玷污自己心目中父亲的形象。辛德蕾拉的母亲已经逝去,辛德蕾拉又踏足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家。自然,两姐妹的愤恨全部倾泻在了辛德蕾拉的身上。   原主安娜罗洁自己都没法不恨辛德蕾拉,又怎么可能制止女儿们欺凌丈夫的私生女?   站在安娜罗洁的角度,叶棠可以理解她的怨愤。叶棠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指责她对待私生子不够宽容。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不是安娜罗洁而是叶棠,所以叶棠不会让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变成名副其实的恶役千金——就算出于功利的角度来考虑,招惹身为故事主角的辛德蕾拉也是不智之举。再说人活一世,天天盯着别人的生活而不去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不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吗?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本性不坏,又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比起在阴暗的角落里欺负人,她们更适合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尽情地让笑容充满自己的青春。   很久都没被妈妈抱过的克劳迪娅有些害羞,她的双颊红得像粉-嫩-嫩的苹果一样,但她又舍不得推开叶棠。   爱撒娇的葛罗莉娅就更是尽情地蹭在叶棠的怀里,好一会儿才在姐姐的眼神提醒下想起来:“对了母亲,父亲他……回来了。”   “是吗?汉斯回来了。”   出乎女儿们的意料,叶棠平静得很:“那么我们就一家人一起用早餐吧。”   克劳迪娅背上汗毛倒立,只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被叶棠松开,她就乖乖地跟到了叶棠的身后,与叶棠一起走下了楼梯。   海德林家是介于中产阶级与贵族阶级之间的小康之家。比起祖孙四代挤在一个小楼之中的落魄贵族来说,海德林家要有钱得多。从社会地位的角度来看,海德林家却是难登大雅之堂。   “噢!安娜罗洁我的爱!你终于肯下来见我一面了!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螺旋楼梯走到一半,叶棠瞧见了楼梯下头的人。   汉斯·海德林有一具上好的皮囊,否则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也不会生得如此出挑。当初安娜罗洁更不会对他一见钟情,带着嫁妆嫁过来之后就把嫁妆给汉斯当了白手起家的资本。   与安娜罗洁还有两个女儿不同,汉斯·海德林的头发是温暖的褐红色。看人时他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其他商人所没有的热情与真挚。他的下巴上留了一圈儿山字形的小胡子,这圈小胡子让他看起来精明又干练,还带着有阅历的男人才会具备的成熟魅力。   汉斯·海德林还是个语言天才。不仅周围几个贸易大国的语言他都精通,本国各个地方的方言他也说得很好。他还很懂说话的艺术,也就是所谓“会说话的高情商”。   “我是还在生你的气啊。”   停步在楼梯上的叶棠皮笑肉不笑。托她现在这个长相的福,她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人的威压不是一般的大。   汉斯一对上叶棠的视线人就蔫儿了,有种青蛙见到了蛇的意思。   “我的爱,请你原谅我。我真的只是一时受不了诱-惑,这才犯下了大错……”   一时受不了诱-惑?这个“一时”还真是挺长的。   辛德蕾拉都十四岁了。辛德蕾拉的母亲要是得知自己与汉斯在一起的这十五年只是他口中的“一时诱-惑”,不知道会不会气得直接从墓地里跳出来?   叶棠走下楼梯,面无表情。   “那又如何?错就是错。”   汉斯咽了口口水。他感觉从自己身旁掠过的这个女人,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娜罗洁了。   在他的想象中,安娜罗洁应该是歇斯底里的。即便不歇斯底里也该是愤怒暴躁的化身。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应对一个被嫉妒与怨恨冲昏了头脑的疯婆子。不想真的见了安娜罗洁,他酝酿好的一腔硬气全成了无用功。   此刻的他就像是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去冲锋陷阵,向前一扑才发现敌人全是空气,不是一般的尴尬。   妻子越是平静,汉斯心中越是忐忑。   “是的……安娜罗洁你说的对。无论如何,错了的人都是我。我只求你不要迁怒于——”   “既然知道错了,汉斯,你不认为自己应该受到些惩罚么?”   “辛德蕾拉”几个字汉斯还没说出口,叶棠就已用在餐桌边坐下的动作打断了他。   汉斯要真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他就不会在妻子被气病后还执着地要把辛德蕾拉带回这个家里。   他这是火上浇油,扔个不会抵抗的沙袋到想打人的安娜罗洁的面前让安娜罗洁照着沙袋的脸打啊。   “这……我的爱你说得对。”   汉斯见妻子愿意松口,连忙顺杆爬:“只要我的爱你能原谅我,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是吗?”   叶棠用餐巾抹了抹嘴角。她的姿态优雅至极,简直如同贵族一般。   忙着和妻子交涉的汉斯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倒是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两人在发现母亲进餐的姿态极为优雅高贵之后,忍不住模仿起了母亲的动作。   虽然她们的模仿一开始相当笨拙。   “这几天我身体不适,雇了个仆妇来打理家事。她做得很好,所以我打算留下她。”   听到妻子的话,汉斯松了一大口气。   什么啊……安娜罗洁原来就只是想要个仆人吗? 第40章 灰姑娘的继母3   “我的爱,只要你开心,别说一个仆人,就是十个仆人也可以!”   汉斯说着凑到叶棠的身边,想要拉起叶棠的手吻吻她的手背。   谁想在他碰到叶棠的手以前,那只粗糙丑陋得不像有钱人的手在他眼前端起了杯子。   “既然汉斯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雇满十个仆人吧。”   叶棠神色淡淡地抿着杯中的蜂蜜牛奶,半点儿不见有放下杯子的意思。   今天的早饭是仆妇做的。食物简单且难言精致,好在仆妇很听叶棠的话,没有因为叶棠还病着就只煮个粥。早餐有菜有肉有鸡蛋有牛奶,还有白面包。维生素、纤维、蛋白质、氨基酸和碳水化合物,人体需要的营养素一应俱全。   十个……!   汉斯的汗一下子就从后脑勺上流了下来。他有些僵硬地笑道:“我的爱,这个家用不上这么多的仆人吧……?”   汉斯做了十几年的生意,自己的商队也不过就五、六人。倒不是他不想壮大自己的商队,实在是人心隔肚皮,他多雇一个人,就要多防着一个人。以免商队里的人自己拿小头,看他拿大头而起了歹心,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卷款潜逃。   “那孩子已经到城里了吧?”   叶棠再度拿起刀叉。   有着一张坏人面孔的她慢慢地切割着沙拉中的鸡胸肉。那动作、那神态……仿佛她刀叉之下的不是一块肉,而是一只活生生的小鸡。   汉斯头皮发炸,浑身发冷。不过他好歹也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哪怕交易对方让他打心底感到可怕,他也能咽着唾沫试图缓和自己的情绪。   嘎吱——   金属叉子在撕烂一块鸡肉的同时也在瓷器上发出了刺耳的刮擦声。   带着恐怖片里下一秒就要杀夫的女怨灵的气质,叶棠缓缓叉起几丝鸡胸肉,然后把叉子举到眼前,搓拧着叉子尾端问汉斯:“你是打算让我亲手为那孩子铺床,亲手为那孩子洗衣,亲手为那孩子做餐点吗?”   感觉自己要是回答“是”,自己下一秒就会变成叉子上的肉丝,汉斯连忙摆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我的爱!仆人你想雇就雇吧!我以前不也经常劝你雇人吗?”   这倒是句实话。   原主安娜罗洁很宠两个女儿,有金的她不会让女儿们戴银的。女儿们的裙子一定是这个季度最流行的款式,女儿们戴的珠宝也必须镶最大的宝石。   但安娜罗洁舍不得雇佣人。   她刚嫁给汉斯时小夫妻两个只有她那点嫁妆,安娜罗洁习惯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只为把钱都省给汉斯做生意。   后来汉斯赚到了钱,海德林家的生活质量有所提高,安娜罗洁还是舍不得把钱花在雇人上。她依然会亲自洗手作羹汤,打扫家中并收拾花园。每周她只会花六个铜币请人来洗三次衣服。就这样安娜罗洁还在考虑要不自己来洗衣服,好省下这六个铜币多给女儿们买一只鸡来炖汤。   叶棠停止了搓拧叉子尾端的动作,她戳了几片菜叶与鸡肉一起放入口中。   她缓缓咀嚼,等到完全咽下食物才再次开口:“那么仆人的薪水——”   汉斯连忙拍着胸膛对叶棠保证:“当然是我来付!”   “唉……”   困扰地叹息一声,叶棠单手捧脸道:“我明明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可连仆人们的薪水都不是我来发。……知道我不是发薪水的那个人,仆人们一定会捧着那孩子,从而怠慢我和迪娅、莉娅吧。”   汉斯喉头一凝,只得又道:“我的爱,你也知道我经常不在家。仆人们的工资还是你来发比较好。也省得我回来晚了,有些穷酸鬼以为我们会拖欠他们的薪水。”   “嗯。”   这次叶棠对着汉斯的脸色好了不少。汉斯松了口气,连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递向叶棠。   叶棠没接钱袋。   “下午我和迪娅还有莉娅除了会挑几个仆人回来,还会买些别的东西。我可不想让那孩子觉得她的姐姐们比她寒碜。”   汉斯无奈,只好把这个装银币的钱袋放在餐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钱袋。   他有点舍不得这个装着金币的钱袋。   在这个国家,一百铜币等于一银币,一百银币等于一金币。这个小钱袋里只有二十个金币,但许多平民一辈子或许也赚不到二十个金币这么多的钱。   叶棠不看钱袋,只问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迪娅、莉娅,我的宝贝,你们想买什么?”   “买什么……”   小姐妹对视一眼。姐姐讷讷道:“漂亮的裙子吧……”妹妹歪着头:“宝石好像也不错……”   银币哪里买得起宝石?虽然心里疼得滴血,汉斯还是把装有金币的钱袋递给了叶棠。   “哎呀,亲爱的,这不是你用来装金币的钱袋吗?”   叶棠故作惊讶:“你真的要给我和迪娅、莉娅这么多金币吗?”   听到那声“亲爱的”,汉斯的笑容瞬间真诚了许多——商人做生意需要信誉,信誉对商人来说就等于钱。即便克里斯塔家因为安娜罗洁与他私奔而切断了与安娜罗洁的所有联系,他仍然可以用克里斯塔家的财力为自己背书。   安娜罗洁对他来说还有用。   “我的爱,如果这二十枚金币还不够,你随时可以找我拿更多的钱。”   “钱,我想暂时是够了。”   让克劳迪娅过来帮自己拿着装有金币的小钱袋,叶棠自己拿起了装着银币的大钱袋。   “谢谢你,亲爱的。”   没想到叶棠两个人钱袋都收下了的汉斯脸上一青,更肉痛了些。   “你高兴就好,我的爱……那么辛德蕾拉——”   “总不能让她到都到了还住在外面的旅馆里吧?要是被人看见了,我岂不是要被人骂作尖酸刻薄?”   ……   叶棠当然高兴了,白白拿了二十个金币加三百多个银币。   这笔数额不小的钱足够她作为启动资金了。   至于辛德蕾拉……她不想虐待那个没了妈-的小姑娘,也不打算去抱未来王妃的大-腿——辛德蕾拉能做王妃这件事本来就很魔幻,为这种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花精力去抱人大-腿,远不如花精力让自己成为大-腿来得可靠。   戴上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叶棠从苏豪区前往希望路。   苏豪区类似于三里屯和王府井的混合体。在这里居住的人大抵都有些家底或是社会名望,一些自诩“上流”的高级酒馆、女昌馆也都开在苏豪区。说苏豪区是平民能够到达的顶端也不为过。   鉴于这是个酒馆与女昌馆不分家的时代,大凡酒馆,二楼都提供特殊服务。要说酒馆与女昌馆的区别,那就是酒馆更像现代的夜店,女昌馆更像做着皮肉生意的高级会所。   住在苏豪区的人们是傲慢的。这里不允许出现乞丐,也不允许出现求职、发传单和做街头表演的人。   但在苏豪区一街之隔的希望路,那里有最多的“求职所”。“求职所”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实际这些“求职所”应该被叫做“黑心人力中介”。   在这里等待被挑选的求职者们没有尊严,没有人权,只是一坨会动的肉。他们因为各种理由欠了“求职所”的钱,但凡是能给“求职所”钱的客人都可以付钱带走任何求职者,哪怕那个人是女昌馆的老-鸨。   可以说求职者们能得到什么样的工作全凭运气。有些人的运气实在不好,前脚刚进“求职所”,后脚就被人选中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   叶棠与两个女儿刚到希望路就听到了尖叫声。叶棠近乎本能地朝着尖叫的发源处走去。   前面是一座桥,桥下有一条二、三十米宽的河。有人从桥上跳河自尽,立刻被“求职所”的人七手八脚地从河里捞了上来,扔在了河床上。   “醒来!你给我装什么死呢!?”   “废物!快起来!”   跳河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应该是因为河水不够深、他跳河后额头被石头划破的缘故,这个男孩的额头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正从那道伤口里泌泌流出,渐渐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求职所”的人可不在乎男孩儿是不是受了伤。这些人只为男孩居然敢跳河而暴怒——男孩被男女昌馆的馆主给选中了,他本来是要被送进男女昌馆里“工作”的。   男女昌馆馆主给“求职所”的钱很多,去男女昌馆工作的男孩也既能吃好吃的东西,还能穿好看的衣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崽子却是跳了河装死不说,还在可以拿来当饭吃的脸上留下了这么大一道疤痕。   吃到肚子里的肉他们怎么能吐还给男女昌馆的馆主?男女昌馆的馆主不来了,他们岂不是得失去一个大客户!?   想到那个人脉关系渗入方方面面的男女昌馆馆主或许会在其他或有钱或有势或有权的达官贵人们面前说他们“求职所”的人无能,让“求职所”以后被断了优质客源,“求职所”的打手们都是又恨又怒。   其中一个黑人大汉更是揪起男孩的衣领就一个大嘴巴子抽到了男孩的脸上,让男孩头一歪吐出些水来。   “给我滚起来你这狗-杂-种!”   如此不堪的叫骂吓得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脸色煞白,姐妹两个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交握的手里全是汗。   “你这样只会害死这个孩子。”   让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差点儿晕厥过去的是:叶棠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她在“求职所”打手们虎视眈眈的视线里走到了男孩的身旁。 第41章 灰姑娘的继母4   “你、你-他-妈-的又是谁!?”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叶棠,打手们都是吓了一跳。毕竟现在的叶棠没长着一张乐善好施的脸,更不像有一副好心肠。   叶棠并不回答打手的话。她蹲下-身,尽可能轻地将孩子侧翻过来,让孩子颜面朝上,横躺在河堤上。   从这孩子被这群打手捞上来大约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孩子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他连脉搏都是停的。   “你要做什么!?”   见叶棠掰开孩子的嘴,检查孩子的气管、鼻子,又撑开孩子的眼皮去看他的瞳孔,黑人打手焦躁了起来。   只是这黑人打手的嗓门儿虽大,可他也不敢拉开与他们毫无相关的叶棠——叶棠身上的裙装款式陈旧,颜色老气,连领巾夹和衣扣之类的装饰品都透出一股子陈旧的味道。   可是这身裙装的面料质感非常出色,显然不是一般平民穿得起的。所以黑人打手怀疑叶棠是某贵族老爷手下的女仆长……她那张尖酸刻薄的脸也确实像这种狐假虎威的狗腿子。   叶棠并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看自己。   疯了也好,多管闲事也罢。她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有救的孩子死在她的眼前。   “做什么?当然是救他。你们也不想平白死了个能赚钱的商品吧?”   确定孩子不是溺水、也不是不小心吸入堵塞气管与呼吸道的泥沙或是水草所以才没有呼吸,叶棠朝着克劳迪娅还有葛罗莉娅喊:“迪娅、莉娅!过来帮我!”   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只是看一眼那些打手凶神恶煞的面相就吓得小腿肚子直打颤。然而在呼唤她们的不是别人,是她们最为敬重也最为爱戴的母亲。两个小姑娘强忍着腿软,像刚出生就被迫跑步的小鹿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向了叶棠。   “母、母亲!”   叶棠再次确定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是两个坦率的好孩子——她们都怕成这样了,还是没有袖手旁观。这让叶棠坚定了绝不让这两姐妹走向破灭的心。   “莉娅,帮我扶着这孩子的头。迪娅,你用手帕按住他额上的伤口,为他止血。你们两个都要看好我的动作。”   ““是!母亲!””   两姐妹异口同声,跟着就睁大了紫色的双眸,果然认真地盯着叶棠的动作。   急救、逃生、灾难避险对于现代人来说已经算是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一点的日常常识了。其中心肺复苏术(CPR)、海姆立克急救法与人工呼吸因为简单易学又确实非常有用,普及率相当之高。   随着心脏除颤仪(AED)作为急救器具被安置到各种河边、湖畔、海滨的设施上,还有不少的人学会了如何使用心脏除颤仪。   叶棠手上没有心脏除颤仪,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方法能让这个孩子的心跳复跳,那就只有心肺复苏术和人工呼吸了。   可心肺复苏术是很需要力气的。这个身体大病未愈,叶棠一个人力气不足。所以她让克劳迪娅还有葛罗莉娅学习她的动作,继而代替她去为这个孩子做心肺复苏。   周围这些打手下手没轻没重,又没什么耐心。叶棠可不敢指望他们能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的话来做,还不摁断这个孩子的肋骨。   肋骨断裂是很危险的。尤其做心肺复苏术的时候。因为心肺附近的肋骨一旦断裂,断裂的肋骨就很可能会戳破人的脏器。最糟糕的情况下是断裂的肋骨正中心肺,那就不是救人,而是直接反手把人送上天了。   “看懂我的动作了吗?莉娅,现在我来扶着这孩子的头,你来做心肺复苏!”   “我、我……?”   双马尾葛罗莉娅差点儿没哭出来。心肺复苏术,这么高难度的东西她哪里会啊?!   “莉娅,回想我刚才的动作。”   叶棠的话让葛罗莉娅哭唧唧地看向了母亲。   母亲是个很高压的人。虽然对她和姐姐很是溺爱,却不允许她和姐姐对她有所顶撞。母亲不会与她们商量,只会对她们下命令,但同样是在母亲的威压下去执行母亲的命令,今天的葛罗莉娅却在对上母亲的双眼后不再对母亲的命令有所抗拒。   ——她的母亲是真心想要救人。她会这样强势,仅仅是因为她无法忍受一条年幼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颤抖个不停的手不抖了,无端生出些勇气的葛罗莉娅回想着叶棠刚才做过的动作,将手按上了男孩的胸口。   她和母亲的想法是一样的!她不想看着一条自己原本可以拯救的生命就这样死在自己的眼前!   葛罗莉娅尽了全力,可惜男孩依旧一动不动。他的脸不光苍白,甚至已经笼罩上一层霜青。   “迪娅,换你来。”   “是!母亲!”   看过了母亲的手法,又听过了母亲对妹妹的指点,克劳迪娅发挥得比妹妹更好。只是娇生惯养的她还是和妹妹一样,没做几下心肺复苏就没力气了。   有看热闹的人不断聚集过来,谁都看得出来母女三人这是在试图挽救一条与她们毫不相干的性命。   ……或许是因为母女三人太拼命吧,周围的人看着她们这样努力,开始为自己的袖手旁观感到羞耻。   那是一种良心发痒的感觉。就好像冰层化冻,石头上生出几条裂缝一般。   有的人不自觉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的人不停地搓着自己的鼻子。所有的人都感到那句:“要不要我来试试?”、“我也来帮忙吧?”卡在喉头。一时间为看透世态炎凉的自己竟有这种热血与冲动感到困惑,想骂自己几句“多管闲事”。一时间又觉得跪在河堤上的那母女三人太过耀眼,让人也想要变成她们那样。   厚厚的嘴唇掀动了数次。黑人打手终是忍不住出了声:“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叶棠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她勾起唇来,笑了一下:“当然有。”   尖酸刻薄的脸笑起来也不好看。偏偏黑人打手还是被叶棠的笑容晃了下眼睛。   让克劳迪娅让开,叶棠自己捏开男孩的下颌。众目睽睽之下,叶棠俯身下去为男孩做起了人工呼吸。   没有办法,男孩的脉搏心跳已经停了太长的时间。   人的大脑只要缺氧三分钟就会有细胞死亡。缺氧十分钟,即便人从鬼门关上被强行拉了回来,回来的也会是个只能阿巴阿巴.gif的残疾人了。如果运气再差一些,缺氧十五分钟,脑死亡的人就直接成了植物人。   脑功能的丧失几乎是永久性的创伤,这种创伤现代医学都对其束手无策,只能让病人家属祈祷奇迹发生。在这个大环境接近十九世纪末的世界里,那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区别只在于死得早一点,少受一点痛苦。多活几天,更受一些折磨。   瞧见叶棠去“亲”那看上去已经死了的男孩,周围的人一片惊呼之声。女人们都是倒抽一口冷气,男人中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吹起了口哨。   “行啊!趁着刚死还新鲜吸两口处-男的精气是吗?”   有个年轻人轻浮地笑着,刚把手指塞嘴里想吹口哨,就被那黑人打手用砂锅大的拳头一拳揍到了地上,鼻血乱流。   “闭起你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杰森。否则——”   黑人打手举了举自己还沾着杰森鼻血的拳头。   叫杰森的青年果然老实了。他捂着鼻子不住点头,像条蠕动的虫子在地上乱爬几下才站起来跑了。   叶棠的努力没有白费。男孩总算是有了反应。他的身体一弓,一个大喘气重新有了呼吸。   沾了水露的睫毛很长,还卷卷的上翘。男孩挣扎着撑开自己的眼皮,长睫如同抖动的蝴蝶翅膀。   他先在朦胧中看见了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如此美丽的双姝让他以为自己是被精灵给救了。   遗憾的是,这美好又梦幻的一刻很快就破碎了。   见男孩恢复了呼吸,还睁了眼。叶棠放开男孩的嘴唇,放心地喘了口气。   男孩还在感受着“精灵”留在他唇上的温柔触感呢,天知道他下一秒就看到了一张必须属于恶婆婆的脸。   那张写着“怨毒”、“刻薄”、“苛刻”的可怕老脸吓得他挣扎起来。下一秒男孩白眼一翻,竟是晕厥了过去。   看见男孩被叶棠吓晕,周围刚才还捏了一把汗的人们沉默了一秒,跟着发出惊天爆笑。   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有些生气这些人居然指着她们的母亲大笑,却见叶棠平静地对那黑人打手道:“把这孩子带去看医生吧。他现在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   “感激您,夫人。”   不由自主地对叶棠用上尊重的口吻,亲眼看着叶棠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人命的黑人打手按着帽檐给叶棠行了个礼。   黑人打手的心情有些复杂。   高贵的人总是不屑于一条贱命。这位有身份的夫人却是肯碰触他们这种肮脏下-贱的“下等人”,并用自己的嘴唇救回了一个“下等”孩子的性命。   与这位夫人相比,周围这些以貌与人看她笑话的人,还有他自己是多么的卑微与可耻啊。   黑人打手抱着孩子,带着其他的打手分开人群,离开了。   嘲笑老妖婆啜美少年嘴把美少年给吓晕的围观群众被黑人打手这么一吓,再看叶棠也想起来叶棠是在救人了。   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拍了拍手。围观的男女老少纷纷鼓起掌来,向叶棠致敬。   叶棠拎起一边的裙摆,右脚画了半个圆弧。她向周围的人优雅地还以一礼,竟也不觉得周围的人对自己有所折辱。   跟着叶棠走出人群,母亲干瘦的背影此刻在两姐妹眼中无比高大还带着奇迹的辉光,都累出一身大汗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又对自己的母亲有了新的认识。 第42章 灰姑娘的继母5   叶棠与两姐妹总共挑了七位女性准备带回家。其中两个女孩两个妇人有做女仆的经验,适合做贴身女仆,一个妇人擅长煮饭,适合与被叶棠留下的仆妇一起负责厨房的工作。   两个乡下来的女孩一个暂时不会开车,但会驾马车。另一个有口音的女孩说自己在家乡时每天都侍弄田地,对栽种植物很有一套,叶棠便准备让她学习园丁的工作。   “这……夫人你不打算再挑几个男仆吗?车夫和园丁也是男人来做比较好吧?”   “求职所”的人看叶棠只选女性,忍不住从旁插嘴。   叶棠当然明白“求职所”的人所说有理。这个时代的男性其体格与体力大多碾压女性,女性一贯比男性难找到正经工作。   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年轻乡下女孩最惨,上流人家觉得这种乡下女孩粗鲁没教养,不适合伺-候达官贵人。稍微有钱的中产人家不愿意把时间精力还有金钱花费在培养乡下女孩身上——看到了城市的繁华,许多乡下女孩做梦都想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们要么做上几个月就辞职,要么更不堪些,在给人做下人时就各种勾搭城市男子。   愿意收留年轻乡下女孩的,几乎只有女昌馆。   乡下女孩天真又容易受骗,被老-鸨领回去的路上甚至不会察觉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女昌馆。发现自己深陷地狱之后,乡下女孩又容易被老-鸨唬住或是骗住,以为自己只要乖乖做几个月“生意”就能赚到钱离开。   等怀了孕或是染了病,老-鸨会直接踢乡下女孩出门。乡下女孩大多在城里无亲无故……即便有亲有故这些亲故也不会为了个乡下女孩去和有钱有人脉的老-鸨对着干。   叶棠没法拯救所有人,也不会天真地试图拯救每一个人。“求职所”的后面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站在这些产业链之后的有贵族,有乡绅,有资本家,更有这个国家首脑与被首脑们定下的法律。   别说叶棠没强到足以一个人对抗整个国家,就算叶棠是这个国家的女王,这个国家的贵族、依靠这条产业链吃饭的平民,乃至周边的其他国家都不会允许她破坏将人当成商品的这个大环境。   只是倘若自己稍微伸个手就能让几个女孩不掉进火坑里,叶棠还是愿意去伸这个手的。   “噢,我若是挑了男仆,我的丈夫会吃醋的。”   笑着付了钱,叶棠又道:“况且我们家女孩子比较多。我可不想我的宝贝们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混小子给骗走了。”   目光从叶棠身后如花似玉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脸上掠过,“求职所”的人顿时对叶棠的想法表示理解。   受自由恋爱的风气影响,最近私奔的小情侣很多。前几天就传出丑闻,说一位伯爵的小女儿与家中的男仆私奔了。   这种跨阶级的恋爱情理之中地没能得到任何人的支持与祝福。伯爵悬赏了这个男仆,声称只要抓到这个男仆送到他面前,无论男仆生死他都愿付三十枚银币作为报酬。于是没过几天,男仆的朋友们把男仆扔到了伯爵的脚边。   当天,男仆就因为偷窃等等的罪名被吊死了。伯爵的女儿则被送到别的地方“养病”。   一时间无论是上流社会还是富裕的家庭都掀起了辞退潮,也因此“求职所”里才会有这么多做过女仆的女性。   十个女人浩浩荡荡地从“求职所”走了出去,很是惹眼。   海德林家以前没什么仆人,当然也不会有专供仆人们使用的制服与生活用品。叶棠没有马上带两姐妹回家,而是去了女王路。   女王路就在女王广场附近,是非常繁华的商业街。其中大部分商店是尊贵高档的百年老店,但也不乏new money的新兴资产家们投资开设的新商店。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是都第一次亲自挑选女仆,两人都花了不少时间考虑。到了女王路,两人没想到叶棠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们。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为你们买礼服、定裙子和珠宝了。如果你们有想看想买的书、报纸、玩具,你们也得自己去下订单。”   叶棠的话让两姐妹面面相觑。   为了保证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不被人忽悠,穿得戴得都是同一阶层的姑娘里最好的,往常安娜罗洁都是亲力亲为为女儿们选穿的用的。   女儿们的教养安娜罗洁也不曾放松。每周她都会让礼仪课老师上门三次,专门教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站坐行走以及行礼。   除了礼仪课,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上得最多的课就是刺绣课。刺绣课一周有五天,远超一周只有一节的读写课。   在安娜罗洁的计划里,克劳迪娅再上半年读写课就不用上了。到时年满十七岁的克劳迪娅应该专注于社交,套牢一个未来可期的夫婿。之后就是订婚、结婚、生子的一条龙。葛罗莉娅到了与姐姐相同的年纪,就重复一次姐姐走过的老路就完事了。   安娜罗洁的婚姻里除了爱,似乎什么都有了。她并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她只希望女儿们也和自己一样拥有下半生的安稳。   “母亲,您的意思是……?”   叶棠摸摸两个女儿的头顶:“字面上的意思。你们都已经大了,是时候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了。”   “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这句话对于克劳迪娅还有葛罗莉娅两姐妹来说是可怕的。习惯了有母亲为她们打点好一切,指明她们要走的道路,从来没有想过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些什么事的两人此时只感到恐慌。   “可是母亲,我们不知道怎么选礼服怎么选宝石……书……我们可以看小说吗?您不是说恋爱小说不适合我们看吗?”   克劳迪娅怯生生的,眼中满是困惑,葛罗莉娅跟着姐姐点头如捣蒜。   “不懂怎么选礼服,不知道怎么挑宝石,那就去学。不知道恋爱小说适不适合自己看,就自己去确认一下恋爱小说自己适不适合看。”   “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们。倘若你们不从现在开始学着独立思考,那在我突然离开你们之后,你们要如何生活?”   叶棠的话吓到了两姐妹。葛罗莉娅眼眸一湿,用力抱紧叶棠的腰,把脸埋进了母亲的怀抱里:“不会的!妈妈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克劳迪娅也红了眼眶,咬着嘴唇不做声。   ——她们的母亲五天前差点儿病死。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母亲大病初愈后整个人都有些变了。   她开始考虑她不在的时候,她的女儿们要如何面对这个世界了。   叶棠叹息,带着葛罗莉娅退到一边,不妨碍路上的行人。这才道:“傻孩子,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永远?”   葛罗莉娅不依地在叶棠怀里扭来扭去,滚烫的眼泪一串串地濡湿叶棠的胸口。   就在这时,之前叶棠在河堤上见过叶棠的黑人打手终于找见了叶棠。   “夫人!”   黑人跑了过来,他拿下头上的帽子,对着叶棠急切地道:“夫人,幸好我找到你了!”   “什么事?”   “就是刚才的那个男孩——”   黑人脸上羞愧取代了急切。他低下头来,视线只敢看着自己的腿脚。   “是这样的,那男孩被退货了……”   男女昌馆要的漂亮的小男孩儿,不是破了相的小男孩。那十一、二岁的男孩漂亮归漂亮,额头却有一根手指那么长的伤口。日后男孩额上这道伤口不一定会消失,今天要给这男孩治疗这道伤口却一定要给医生钱。   男女昌馆的老板会愿意给一个还没为他赚到钱就要先花他钱的孩子治疗吗?   显然是不会的。   做打手得不了几个钱,这黑人又是拖家带口,家里六张嘴巴等着他喂。不管是死了一个货物,还是一个货物被退了回来,他都得被扣钱。   黑人知道自己自私,也清楚自己没资格在叶棠对这男孩儿发了慈悲之后还蹬鼻子上脸地要叶棠付出更多。但,叶棠是他能想到的,可以救男孩还可以让他不受损失的唯一希望。   “您愿意买下那个男孩吗?他的要价不贵的……我会和老大说反正那孩子受了伤,不缝针也得死。不如贱价卖出去,好歹也能赚点钱。”   叶棠颔首表示明白,随后道:“三十个铜币就卖的话,我愿意买。”   三十个铜币别说男孩那样的上等货色了,就是最瘦弱的童工都买不到。叶棠压价压到这个份儿上,不会有人认为她是什么纯善之人。   ——叶棠可以帮人,但她不打算被人当作冤大头和无脑肥羊。他这是在告诉黑人打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的,夫人。三十个铜币,我绝对不会让您多花一个子儿。” 第43章 灰姑娘的继母6   去医生那里给额头受了伤的男孩付了缝针钱,又回“求职所”买下了男孩。叶棠回到海德林家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   应该是在等叶棠的汉斯脸色不大好。他已经听说了叶棠当众“亲”了个男孩的事情——趁着“求职所”里流入大量的人力,有商人在希望路抄底奴仆。准备把这些奴仆当作货物卖到海那边的国家去。   这些商人听见外头有热闹,纷纷跑去围观。正巧就看到了叶棠与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两姐妹。   安娜罗洁为了掩饰自己日益变秃的头顶,出门时总爱戴上又高又白的时兴假发。商人们起初没认出她来。还是听见以美貌著称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喊叶棠“母亲”,这才发觉那个强吸人家小男孩嘴巴的老妖婆是汉斯的妻子。   汉斯早上才与妻子的关系有所缓和,哪里愿意晚上就再次和叶棠吵闹?再说辛德蕾拉还没进海德林家的家门呢。   汉斯被同行嘲笑,只觉得吞了个苍蝇。这会儿对着当真让人带回一个漂亮小男孩儿的叶棠,汉斯心中真是有十万字指责抱怨不知当不当敢讲。   “我的爱,你回来了?你回来的这么晚,我可担心你了……”   担心她?是担心他自己的-名声吧?   在苏豪区,什么事都快。包括传闻流传的速度。   叶棠没做亏心事,不怕汉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更不怕汉斯以自己“不贞”为由与自己离婚——不如说汉斯如果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和她离婚,她现在就出去让人放礼花庆祝。   “是吗,亲爱的。那可真是谢谢你为我担心了。”   妻子明明是在感谢自己,汉斯偏偏察觉到一丝阴阳怪气。   “对了亲爱的,你脚边的那个……是笼子和……小树?笼子里装的是什么?辛德蕾拉呢?”   汉斯下意识地把右脚从鸽笼前移开。叶棠一说到辛德蕾拉,他就觉得面上挂不住。   ——辛德蕾拉自母亲艾薇死后,情绪就非常糟糕。她一开始是扑在她母亲的床前哭,在她母亲下葬之后,她就每天到她母亲的坟上去哭。   为了安抚辛德蕾拉,汉斯问辛德蕾拉想要什么,辛德蕾拉神神叨叨地说想要碰到他帽子的第一根树枝。   辛德蕾拉想要的东西如此诡异,不禁让汉斯背上一寒。他开始怀疑养鸽子、卖鸽子的艾薇其实是以养鸽女身份为伪装的女巫,跟着他就认定艾薇一定是女巫——如果艾薇不是女巫,他怎么会和艾薇这种身份低贱的养鸽女在一起、还让艾薇生下了辛德蕾拉呢?   艾薇一定是死前让辛德蕾拉继承了她的女巫衣钵,所以辛德蕾拉才变得这么神神叨叨。   如果辛德蕾拉是女巫,他就不能把辛德蕾拉送去给小贵族当情-妇了。毕竟要是被贵族发现辛德蕾拉是女巫,辛德蕾拉必定被处死。而作为女巫父亲的他,多半也会被女儿牵连。   ……不过,等一下哦?   假设辛德蕾拉真的是女巫,那不是更好吗?她可以用巫术仅仅地抓牢贵族的心,一步一步往上爬。那样她或许不仅可以做贵族的情-妇,还能当贵族的妻子!生下贵族的孩子!   美滋滋地在脑海中描绘着成为了贵族岳父后的生活,汉斯答应了辛德蕾拉的请求,为她带回了碰到他帽子的第一根树枝——一根小小的榉树树枝。   这下子辛德蕾拉的表现更像女巫了。   她每天去母亲的坟上哭三次,每次哭都恰好让眼泪滴落在榉树树枝上。无根的榉树树枝每日见长,没过几天就有了小树的形状。这下子汉斯是下定了决心,认为自己必须要带辛德蕾拉回家,将辛德蕾拉培养成一枚有用的棋子。   辛德蕾拉最初是顺从的。汉斯带她走,她就走。   汉斯为了让辛德蕾拉这个小女巫能好好精进她母亲所掌握的秘法,他把那神奇的小榉树给挖了出来,还把艾薇生前与辛德蕾拉一起照顾的鸽子全部打包一起带走。   由于还要说服安娜罗洁、让安娜罗洁允许辛德蕾拉进海德林家的家门,汉斯在带辛德蕾拉到了首都后让辛德蕾拉先住进了街边的旅馆里。   辛德蕾拉的行李当然也一并暂存到她住的旅馆房间。   也是在这时候,辛德蕾拉才看到了麻袋里露出的小榉树,还有挤在一个笼子里的几十只鸽子们。   辛德蕾拉发出了极为惨烈的尖叫。   当时汉斯已经下了楼,忙着回家去说服妻子的他听见女儿尖叫也没管,只当女儿是在发泄情绪。   天知道等他得到了叶棠的允诺再回旅馆,辛德蕾拉闭门不出不说,还用家具堵住了门口。   旅馆老板不允许汉斯破门而入,汉斯也不想花钱赔偿旅馆老板。最终,汉斯没能带回辛德蕾拉,只能抱着被辛德蕾拉丢到走廊上的小榉树和鸽子笼回了海德林家。   “辛德蕾拉她……她好像还没准备好见她的新母亲,还有新的姐姐们。”   带着僵硬的笑容,汉斯解释道:“我先把她很珍视的这些东西拿回来摆着……相信辛德蕾拉很快就会想通,跟着我回到这个家来了。”   “是吗?”   辛德蕾拉是这样的性格吗?叶棠回想着《灰姑娘》的原作。   原作里的辛德蕾拉是个精神坚韧、忍耐力很强,但同时行动力与决断力也非常强的女孩儿。   逃避和后妈和晚姐们见面,这不像是辛德蕾拉会做的事情。   不过童话与现实总归是有差别的。现阶段她还没有实际见过辛德蕾拉本人,她不该随便判断辛德蕾拉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么亲爱的,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叶棠故作担心道:“辛德蕾拉只比莉娅小几个月,她还是小孩子呢。突然遭遇这么多变故,那孩子一定非常不安吧?”   “你现在最应该地是去陪着刚刚失去母亲,对新生活新环境,新母亲新姐姐们感到不安的辛德蕾拉呀。不是吗?”   “不……我、那个——”   汉斯想要还嘴,叶棠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真诚道:“亲爱的,我不怪辛德蕾拉,孩子是无辜无罪的。只是作为辛德蕾拉的继母,我不被辛德蕾拉所信任,我突然去接辛德蕾拉恐怕也会吓到她……”   “你是与辛德蕾拉血脉相连的父亲,比起毫无血缘关系的我来,辛德蕾拉一定更相信你。所以亲爱的,你得帮我去劝辛德蕾拉赶紧回家。”   叶棠声音一冷,川剧变脸似的换了一张恶毒又可怕的脸:“不然传出去,别人都以为我不让辛德蕾拉回家不是吗?”   汉斯一怔,先是看到叶棠身后的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两姐妹,跟着就看到了被叶棠带回家的七个女仆和一个男孩儿。   意识到叶棠前面的话是说给别人听,刻意在人前塑造她贤妻良母的好形象的。汉斯马上就明白后面那句话才是妻子真正想说的话——这女人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宽宏大量,她在乎的始终只有自己的-名声。   “我的爱,你说得对。”   虚情对假意。一脸深为感动的表情回握叶棠的手,汉斯点头道:“难得你这么为辛德蕾拉着想,我这就去劝辛德蕾拉回家!”   “嗯,亲爱的,你不用担心我和迪娅还有莉娅。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陪着辛德蕾拉,直到把辛德蕾拉劝回家来。”   叶棠的潜台词是:辛德蕾拉不来,你就不用滚回来了。   ——辛德蕾拉是无辜的,汉斯可不是啊。她愿意多养大一个辛德蕾拉,但她可没想过和汉斯这种人间渣滓同住一个屋檐下。   如果可以,汉斯真想把自己的牙龈咬出血来。只是他也是要脸的。   面上挂着虚假的感动,汉斯道:“好的我的爱,我一定会让辛德蕾拉知道她的新妈妈有多么的‘看重’她!”   汉斯走了,当然没有带上小榉树和鸽子笼。   叶棠摇了摇头,让女仆去把门关好,再吩咐女仆们去洗澡更衣,安置好人还没醒的小男孩。   “迪娅、莉娅。你们先去用晚餐吧。”   在叶棠与女儿们一起出门的时候,留在海德林家的仆妇艾玛太太已经做好了晚餐。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还在成长期,叶棠不想让两姐妹饿着肚子,便吩咐两姐妹先去吃饭。   “母亲,您呢?”   “我去把这些东西放好就来与你们一起用餐。”   叶棠一边回答着克劳迪娅,一边左手拎起鸽笼,右手提起小榉树。   “那我来帮妈妈……咳,我是说母亲。两个人拿东西比较不重!”   葛罗莉娅年纪还小,一个不注意就会说出不够淑女的儿童用语。见叶棠提起小榉树,她连忙去帮叶棠抱那榉树。   “那我帮你们开门!母亲和莉娅拿着东西,不方便开关门吧?”   叶棠不会拒绝懂事女儿们的帮忙。母女三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往后院走去。 第44章 灰姑娘的继母7   金荷蕾是被人推下楼梯的。   她不能说自己对推自己下楼的人毫无头绪,也不能说自己一点儿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了自己。但具体是谁、为了哪一件事而把她推下楼梯,她还真是无法确定。   她金荷蕾……不,蕾拉是社团里公认最美的女神,是首尔高等学校人气最旺的校花,也是经纪公司YRC最看好的女团练习生。来年她高中毕业,就会在公司的支持下正式出道。   羡慕她的人很多,嫉妒她的人更多。她不在意这些,甚至还希望羡慕嫉妒自己的丑女越多越好——羡慕嫉妒恨是对女人的最高赞誉。只有最美的女人,最成功的女人,得到最好男人的女人才能拥有最多的羡慕嫉妒恨。   而她蕾拉注定是那个君临在千千万万丑女之上女王陛下。被丑女们羡慕嫉妒恨是她身为女神应该承担的义务,也是她成功的证明。   蕾拉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距离大红大紫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不甘心啊!她怎么能甘心呢?   为了从“金荷蕾”变成“蕾拉”,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她整容、抽脂,忍受了无数非人的痛苦才挫掉了难看的颌骨,缩小了巨大的鼻头,削尖了肥大的下巴。与之相比,开眼角割双眼皮那点痛算什么?   她的登顶梦还没实现,她怎么能这么就死了?   她不要死!她不想死!她绝对,绝对要做那个被人羡慕嫉妒恨的人生赢家,而不是一辈子只能羡慕嫉妒恨着别人过日子的败犬!!   她蕾拉,一定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蕾拉发现自己没死。她不仅没死,还穿着一条土气至极的古怪裙子站在四周都是木板的房子里。   在她的面前有一棵露出一半的小树苗,还有一笼子散发出臭味的鸟。   不喜欢动物的蕾拉难受地皱眉,她开始想打喷嚏了。   不属于蕾拉的记忆随着她思考这里是哪里涌现在了蕾拉的脑中。   原来她穿越到了异世界,还附身在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   原主死了妈,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她按照母亲家乡的习俗,请她爹、也就她妈妈最亲密的对象给她带根碰到他帽子的树枝回来。她则将这根树枝种到母亲的坟上,将树枝当作是母亲精心呵护,日日浇灌。   待小树枝成活,原主的母亲就会寄宿在小树枝里。日后小树枝长成大树,原主母亲的灵魂就能顺着树枝去往天上。   原主的亲爹倒是给原主带回树枝来了,就是在这之后没多久,亲爹告诉原主他给原主找了个后妈。还说要带着原主去和她后妈还有后妈带着的拖油瓶姐姐们一起住。   原主虽然对母亲留下的鸽子们恋恋不舍,也还想亲手浇灌种在母亲坟上的小树,但她没法反抗自己唯一的亲人,只能拿母亲留下的私房钱去拜托邻居照顾鸽子,偶尔去浇灌母亲坟上的小树,她自己则跟着亲爹来了首都。   天知道原主会看见自己亲手种在母亲坟上的小树连同母亲十分珍视的鸽子们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小树的根已经被撅断了大半,几十只鸽子们挤在小小的鸽笼里,死伤无数,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   原主母亲的家乡文化里,生在坟上的树不管是枯死病死还是离开坟上,都代表着这个坟墓中的灵魂没有机会再去天上,只能永不超生或是进入地狱被地狱烈火焚烧殆尽。   象征着母亲的小树被亲爹撅了根,像是自己与母亲之间最后联系的鸽子们也马上就要全部死光。想到母亲无法去往天上,还得受尽折磨。原主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意识攸地消失,蕾拉就这么穿进了她的身体里。   蕾拉对原主的生平有种奇妙的既视感。就是平时不怎么学习也不怎么看书的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种既视感从何而来。   再去思考也只是白白浪费脑力。蕾拉先把脏兮兮的小树扔到了门外,跟着再把那笼死得差不多的鸽子也丢了出去。   因为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蕾拉还用家具把门给堵住了。   一个多小时之后,蕾拉听到了人声。门外应该是原主亲爹的男人喊:“辛德蕾拉!开门!你快把门打开!”   “辛德蕾拉”这个名字提醒了蕾拉自己的既视感从何而来——善良的小美女一-夜之间多了个可怕的后妈和两个刻毒阴险的坏姐姐,这不就是《灰姑娘》的剧情吗!?   辛德蕾拉?她是辛德蕾拉?她就是那个终将成为王子妃的灰姑娘?   ……哈哈!看来上天还是没有薄待于她!她还有机会登顶!   ——不,比起前世来,这一世成为辛德蕾拉的她不再是人造的假花!她是真真正正的美女!她的对象更是货真价实的王室!是流着高贵血脉的王族!   不过啊,后妈和恶毒姐姐什么的也太讨厌了吧?   凭什么她都穿越到异世界了还得再次被人欺负侮辱啊?   霸凌这种事她已经受够了!她才不想老老实实地挨打挨骂,还要做下人才做的事!   呵……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她了。   且看她如何施展手段,牢牢抓住原主父亲的爱女之心,让父亲成为她最大的靠山吧!   ……   叶棠揭开盖在鸽笼上的黑布,站在她身侧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惨……”   “这也太惨了……”   鸽子笼早已被鲜血染红,鲜血上还沾着零落的鸽羽。   鸽子的尸体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也不知道其中还有没有活着的鸽子。   叶棠默然地打开了鸽笼。她轻轻地取出其中的鸽子。将已经没救了的鸽子放到左边,把看起来还有一丝气息的鸽子放到右边。   葛罗莉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克劳迪娅不像妹妹那么感性,却也难受得将双手交握在一起不住的搓着。   最终,三十九只鸽子叶棠从中找到了三只还活着的。这三只鸽子可能是因为个头特别小,这才没被其他的鸽子给压死。另外三十六只鸽子死相之惨,难以形容。   “待会儿我们把这些孩子们埋了吧。”   叶棠说着把盖在鸽笼上的黑布撕成了细条。   这三只还活着的小家伙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一只是一边翅膀骨折,另一只是骨折了两根脚趾,还有一只是鸟喙受了损,翅膀也骨折了一边。   叶棠不是兽医,安娜罗洁的记忆里也没有与兽医有关的内容。再者这不是个兽医很常见的世界,大部分的兽医又只会治疗牛啊、羊啊一类的经济动物。   宫廷兽医倒是包治各种宠物,可安娜罗洁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宫廷兽医那种层次的人物。   那么叶棠能做的也就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给毛绒绒的小家伙们包扎好,叶棠就带着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去院子里挖坑。   园艺是安娜罗洁婚前就有的嗜好,海德林家的院子里种着非常多的花、灌木与树木。   根据安娜罗洁的记忆,叶棠挖起土来那是一个轻车熟路。挖好后她先让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将已经死去的鸽子们放入坑里,跟着在鸽子们身上洒上一层土,再抱来那棵小榉树填进坑中。   埋土浇水一条龙,叶棠快手快脚地做完这一切才与女儿们一起去洗澡更衣。   海德林家树多花多,栖息在树上的鸟也就比其他家要多。   候鸟会随着气候的变化而迁移,离开的候鸟便会留下空的鸟窝。安娜罗洁打理庭院时会攒下这些鸟窝,等来年春天再把鸟窝放到树上,给新来的鸟儿们用。这会儿只是初冬,空鸟窝也就一直摆在放置园丁用具的小木屋里。   被叶棠放在空鸟窝里的两只小鸽子隔着小木屋的窗户瞧着叶棠干完了这一切。   比起鸟喙受了伤的哥哥来,他们两个的精神要好得多。只是他们很担心辛德蕾拉……   话虽如此,现在的他们不光还没有幻化成-人类的能力,说人类语言的能力,甚至连飞都飞不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回到辛德蕾拉的身边,去帮助在艾薇死后唯一会照顾他们的辛德蕾拉。   “咕……”   “咕咕咕。”   人类听不懂的鸽语在小木屋里悄悄地响着,洗完澡的叶棠拿出了下午买的吹风机。   安娜罗洁从来不吹头发。和大多数有点钱又不是那么有钱的平民贵妇一样,她对用电的电子工业产品总是有点害怕。又因为家中没有仆人,安娜罗洁都是洗完头随便擦干一下头发就上-床睡觉。   压根儿不知道湿润的头皮容易滋生细菌并导致脱发。安娜罗洁在自己变秃之后也只会买假发来遮掩自己的秃头。   叶棠不用变秃也很强,所以她准备给自己一头浓密靓丽的真头发。 第45章 灰姑娘的继母8   叶棠坐在院子里看东西。她看的东西有点杂,有近期的报纸,有这个国家的历史记录,还有记述了这个国家及其周边国家的地理、气候、人文乃至神话的书。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在旁边玩了一会儿新买的-名叫“奥赛罗”的黑白棋,见母亲看东西看得认真,便也凑过来和叶棠一起看。   克劳迪娅比起枯燥的历史书更喜欢看近期的新闻报纸。葛罗莉娅只喜欢看人文以及和神话有关的内容。两人很快看完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坐在一边看起来有点儿无聊。叶棠便让她们带上两个女仆,去女王路的国家图书馆找找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书。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去的时候还是一步三回头,回来的时候已是红光满面,恨不得连吃饭时间都看书。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一开始借了很多的恋爱小说。两人看恋爱小说看得面红耳赤、心跳不止,怕被叶棠发现遭到训斥,却又忍不住一借再借。   挑灯夜读三天后,葛罗莉娅还对恋爱小说有兴趣,克劳迪娅却是开始看人物传记和历史战争类文学了。   “因为那些恋爱小说,每一本的结局都是男女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嘛。”   葛罗莉娅问起姐姐怎么不看恋爱小说了,克劳迪娅哼了一声,眯细眼睛露出不屑的表情回答:“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happy every after(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还有啊,王子骑士是公主探测器吗?怎么公主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上了意外,碰到了怪兽,王子和骑士都会冒出来啊?”   “龙为什么要掳走公主啊?龙喜欢的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和宝石吧?公主是金子做的吗?还是眼睛是宝石呢?就算公主有着金子般的内心,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王子和骑士不能和龙好好交涉,一定要杀死龙才能带公主回家?”   “巫婆为什么一定是坏的?世界上没有好的魔女吗?女主角为什么一定要等着属于她的男主角来拯救啊?她自己不长脑子没生腿不会跑的吗?……”   克劳迪娅不开腔也就算了,这一打开话匣子,质问就是怒涛般的连珠炮。   或许是因为无法回答姐姐的问题吧,又或者是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葛罗莉娅也放下了恋爱小说,她开始看——   化学书了。   这个时代的化学往往和炼金术一起被人相提并论。炼金术又更多的属于神秘学的一环。   葛罗莉娅喜欢神话,对于神秘学很感兴趣。在接触到神秘学中的炼金术后她大开眼界。再看化学书这种从科学视角来解构炼金术与神秘学的书,她就像发现了未知新大陆的航海家,天天在新大陆上四处遨游,乐不思蜀。   叶棠从不插嘴两姐妹对于书籍的选择。就是葛罗莉娅的爱好出人意料她也没放在心上。   女仆们生活在海德林家,难免会看见葛罗莉娅正在阅读的书里画着古怪的符号,克劳迪娅看的人物传记中有男欢女爱的记述。很快就有几个女仆偷偷说起了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闲话。还有意无意地攻击放任两姐妹去看任何书籍的叶棠。   叶棠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将说闲话的女仆送回“求职所”,又重新补了几个新来的女孩儿做女仆。   一周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天呐……”   这天克劳迪娅一拿到报纸就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   脑袋上多了一层小绒毛,头发看起来不再那么稀疏的叶棠走了过来。她刚才喂鸽子去了。   幸存的三只鸽子里,那只鸟喙受了损的鸽子到底没挺过来。剩下两只小鸽子也食欲不振,她喂谷物不吃,喂虫子也不吃。无奈之下叶棠死马当活马医,撕了点儿面包去喂这两只小鸽子,没想到这回两只小鸽子愿意吃了。   小鸽子们吃得很欢,叶棠来回拿了两个小面包都被给小鸽子们分食得一干二净。   尽管小鸽子们还在用亮闪闪地眼睛瞧着自己,叶棠却是不敢再给小鸽子们吃面包了——面包拿水一泡就会发涨。这两只小鸽子一只就她半个巴掌大,那小小的身体却能装下整整一个小面包那么多。她真害怕待会儿小鸽子们一喝水就会被泡涨的面包撑爆小小的胃。   于是尽管小鸽子们还冲叶棠扑楞翅膀,叶棠照样转身离开了小木屋,并吩咐女仆们与海德林家唯一的小男仆今天都不要再去喂那两只小鸽子了。   一大清早为了鸽子的事折腾到现在,叶棠不光没来得及看报纸,连早餐都还没吃。   捂着嘴巴的克劳迪娅听到母亲的问话,连忙言简意赅道:“塔尔太福的王太子暴毙了!报纸上说杀死他的是西班牙流感!”   西班牙流感,这个名字让叶棠心中“咯噔”一声。   西班牙流感是十九世纪的叫法。在后世,西班牙流感的正式名称是H1N1,是甲型流感病毒的其中一种。   叶棠穿过的世界里,人类没有一次完全战胜过H1N1。H1N1所引发的禽流感、猪流感往往要靠活埋家禽、活埋病猪来阻止疫情的蔓延与传播。   H1N1引发的人类流感在早期只能等死的人够多,人口密度大大减小,病毒的传染力才会慢慢降低,流感所引发的骚动也才会逐渐平息下去。到中期,人类虽然发明了疫苗,但流感病毒也在飞快进化衍生出变种。   H1N1和它的变异家族毁灭的生命-之多,实在难以确切的计数。而在H1N1之后,还有名为“新型冠状病毒”的瘟疫将席卷全球——   病毒是肉眼看不见的恶魔,是难以观测的死神,也是悬在人类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眼前浮现出堆成山的尸袋,空旷寂静的街道,就是叶棠这样自认为足够坚强的人也脸色微白。   皇族、还是王太子必然是一个国家保护的重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正值体力、精力都是巅峰期的青年,猝不及防地死在了H1N1的镰刀之下。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母亲?”   克劳迪娅担心地看了过来。叶棠只是笑了一下。   “我没事。”   目前还值得庆幸地大概只有塔尔太福与这个国家……奥斯纳布罗克之间隔着宽广的罗布罗海,还有这会儿已经入冬。   冬季的海洋阴晴不定,航海所需的物资量亦大大增加。严寒对船只的损害相当严重,糟糕的海况与气候也会压垮船员的精神。在冬季进行长途航海是十分不智的。   现在虽是初冬,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已然开始。罗布罗海周边的港口大多已无船只航行,少数没能如期到达塔尔太福、奥斯纳布罗克的船只则会航向两国之间的岛国赛兰公国,在赛兰公国度过难熬的冬季。   冬季让大部分的人闭门不出,海运的暂停也让病毒没法迅速地跨过传播。   真正的问题是在开春以后。   那么在开春之前,如何度过这个冬天就非常重要了。   “夫人,泰德先生想要与您面谈,您要见他吗?”   海德林家唯一的男仆怯生生地来问叶棠。   他自称伊恩,是没有姓氏的孤儿。叶棠明知这是谎言,却没有拆穿。   “当然。请泰德进来吧。另外帮我再拿一套杯具出来。”   “好的,夫人。”   伊恩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再着急也只会加快走路的速度而不会用跑的,伊恩这个小男孩的仪态教养比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两姐妹更像贵族。   这几天他额上的伤口结痂了,也就不用再包着纱布。叶棠把医生开给伊恩的消炎药粉加进了凡士林里,让伊恩当软膏每日早晚都涂一次——药粉沾到伤口容易造成黑色素沉淀,使得伤口留疤。且能附着在人皮肤上的药粉的量十分有限,又容易被污染。   凡士林对于海德林家来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叶棠也就随手买了盒凡士林给伊恩做软膏。   黑人泰德来了,看得出他很拘谨。他站在叶棠的面前,抱着自己的鸭舌帽不敢坐下——他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个给求职所做事的打手,即便面前的夫人与他同是平民,他也没资格与夫人平起平坐。   “坐下吧。”   叶棠给泰德倒了杯红茶。   或许是冬日的暖阳给人的错觉,泰德总觉得面前的夫人与一周前相比容貌慈柔了许多,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温和。   ……只是,这位夫人身上的威压还是一如既往。她不过掀起睫毛看他的面孔,他喉头上拒绝的言词就尽数被自己吞回了肚子里。   “那么夫人,我就坐下了。”   “嗯。”   叶棠微笑起来,泰德肩头的压力顿时一松。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精美的茶杯,礼貌性地喝了两口,正想称赞这茶美味,就听叶棠问:“那么泰德,我想要的人才你替我找到了吗?”   泰德连忙放下了茶杯。   “按照夫人的要求,我已经选好了人手。总共九人,每一个都被我拿着他们的把柄。相信他们不敢背叛夫人。”   “是吗?我看不见得吧。”   叶棠拿出一个金币放在茶桌上,手指摁着那枚金币的边缘让金币立起,再屈指一弹,让金币在茶桌上转起圈来。   泰德的眼都被那枚旋转的金币给晃花了。他不住地滚动着喉头,视线根本无法从金币上面挪开。   伊恩会折价到三十个铜币是因为泰德没看好他,让他跳了河还伤到了重要的脸。求职所的老板面上没有苛待泰德,实际却没有给泰德他这个月的工钱。   泰德不想彻底丢了饭碗,只能忍气吞声。   去求职所退换女仆的叶棠见到失意的泰德,便问他要不要接一个为她介绍人才的活计。 第46章 灰姑娘的继母9   出手阔绰的叶棠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泰德真的是精挑细选才选出了这九个人来为叶棠做事。   但现在泰德明白了。叶棠何止是不容易糊弄,她是相当的精明——在他眼前旋转的这枚金币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要他出卖他手中的把柄!亦等于要他出卖他选出的那九个人!   “泰德,请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取而代之,从你的手中拿走支配这些人的权利。只是你知道的,我和你的判断标准可能不是那么一致。我需要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来再判断一次这些人才是不是能为我所用的人才。”   一指摁住那枚旋转的金币,将金币推到泰德的面前,叶棠笑问:“可以吗?泰德。”   这让人怎么答得出“不”字来?   于理,叶棠的理由很合理。于利,叶棠给的够多。于情,叶棠也给足了泰德面子。   “——斐瑞是个骗子,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他欠了赌馆的钱,妻子跑了,唯一的儿子被卖进了男女昌馆,斐瑞正想办法赎出儿子。”   “布雷是个踏实的好人,只是运气太背。他的母亲上个月死了,丧葬费花掉了他所有的积蓄,这个月他的妻子被查出患了重病,他很需要钱。杰瑞已经不想再做打手了,他很想去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过安稳的日子……”   “杰森是个滑头,做过几次成功的生意。这小子飘飘然了没几天就被人下套到赌馆里输掉了所有的积蓄。放心吧,他不敢逃走。我知道他的母亲和妻儿住在哪里。杰森要是敢逃,我就能让杰森的母亲和妻儿替他还债。……”   泰德为叶棠找来的九个人果然个个缺钱,又个个都有把柄。叶棠扶着下巴听完,很快笑道:“剔除杰森和斐瑞。”   泰德有些愕然。这九个人里脾气比斐瑞差的有之,不像杰森那样会为人处世的人也有之。他不明白叶棠到底看不上斐瑞和杰森的哪里。   “夫人……?”   “我不相信赌鬼的人品。也不会去赌赌鬼有几分人性。”   叶棠的口吻很平静,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谈论人,而是像在评价货物。   “虽说斐瑞有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但是当他看见儿子穿得比他好、吃得比他强,赚得钱比他多……你说他还会想攒钱赎人吗?再者你能保证斐瑞不会再去赌博,不会再次欠下巨额债务,不会让他儿子帮他背债后人间蒸发吗?”   “杰森是个赌鬼还是个滑头。当这种人真的舍弃一切良心,你以为他还会在乎他母亲和妻儿的死活?我没有连累无辜的癖好。我不想为难杰森的母亲,也不想为难他的妻儿。”   “毕竟一个母亲生了儿子,养大儿子,还要为不争气的擦一辈子的屁-股……这也太可怜了。杰森的妻子与杰森原本也不过是陌生人。她为杰森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却不光得不到杰森的照料,还要替杰森还债,这是什么道理?”   叶棠说罢,再次笃定道:“把这个两个人的-名字从名单里划掉。”   这次泰德没有反驳。   “……是,夫人。”   确定好人员名单,叶棠这才对泰德说了自己的计划。   叶棠打算做的事情很简单,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快递行业。   冬季的到来使得海运暂停。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的物资交换只能通过陆路来进行。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幅员辽阔的塔尔太福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在北极圈内。这部分土地因为作物难以生长被称为“永恒冻土”。   奥斯纳布罗克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但因为地理位置好,气候平稳,粮食十分高产。塔尔太福每年都会向奥斯纳布罗克进口大量的粮食,奥斯纳布罗克也靠着卖粮食得以发展工业与商业。   问题是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的领土并不接壤。两个国家的领土之间还隔着其他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一旦进入冬季,无法通过罗布罗海的奥斯纳布罗克商人与塔尔太福商人就只能干等着春天的到来。   这让叶棠看到了商机。   叶棠最初想过成立自己的商队,去做没人能做成的生意。可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为什么没人能在冬天将奥斯纳布罗克的粮食卖到塔尔太福。   不是因为路太远,也不是因为天太冷。而是因为隔在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中间的国家动辄分裂,常年动乱。哪怕买通了其中一方势力得以通过某个或某些个国家,回程的时候就可能遇上当政政-权已经被大换血的事。   商人可以为了钱不要命,也愿意拿钱去买命。可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之间的这条陆路,那不是要钱要命的问题,是钱和命以及货物没有一样能留下。   况且在遇上这个问题之前,叶棠还有一个必须得面对的问题,那就是汉斯。   汉斯不是什么心眼大的人。若是得知妻子居然想成立商队和自己做竞争对手。不用同行出手,他一定率先用尽手段打压妻子。   汉斯是不会让妻子和自己有同台竞技的权利的。这说好听了是他的自尊不允许,说难听了就是他无法忍受妻子和自己得到同等的权利。   于是叶棠改了思路。   不用去找货源,不用去卖货,不用担心货物积压在手里卖不出去。不用和商人们竞争……她要做不会让汉斯、不会让商人们心生警惕,甚至还能从商人们手上赚到钱的行当。   冬天天冷地滑,商人们不是不愿意出门吗?那就代替商人们跑腿,让商人和他们的商队不用出门也能将货物送达商人们的商店。   再者商队的日常开支对于商人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成本。若是商人们发现将运送这个过程外包给别人,运送只用花商队开支的一半,却能用商队两倍的速度将货物送达指定的地点呢?   叶棠可以想见商人们的蠢蠢欲动。   汉斯用原主安娜罗洁的老家克里斯塔家为自己做信用背书。叶棠也可以用汉斯的商人生命以及汉斯的商队为自己做信用背书。   商人们听到“海德林夫人”几个字一定会这么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使丢了货物,自己也可以从汉斯那里得到赔偿。当然,得不到赔偿还可以直接去汉斯的仓库、汉斯的商队抢。   这样,商人们的疑虑就被打消了。趋之若鹜只是时间的问题。   “泰德你不是说杰瑞想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生活吗?让杰瑞和杰瑞这样想要离开这个城市的人常驻其他的城市吧。”   叶棠拿出自己照着地图手描的小地图,将自己用红线标出的路线指给泰德看。   “现阶段人手不足,首都维特利尔到库克斯港、塔拉法港还有巴斯蒂亚的这三条路线,每条路线先派两、三个人过去。具体的-名单……泰德你来拟定。你比我更清楚这些人都适合去哪里。”   把地图给了泰德后,叶棠又端起茶杯。   泰德还有些发懵——他怎么就没想过可以让两个人负责把货从首都送到港口,再让驻守港口的人将货送到港口的仓库呢?这样负责把货送到港口的人和把货分送到不同仓库的人就能错开休息的时段,送货的时间也就大大的缩短了。   只是……事情真的会有这么容易就如夫人所想吗?   泰德的疑虑在他拿到那枚金币之后烟消云散了。   横竖实际来回送货的人不是他,他只是被夫人雇佣来物色员工的人。他能为夫人做的不过是为夫人物色好人选,并祝夫人成功而已。   伊恩走到树下,凑过来对叶棠悄声耳语:“夫人,老爷回来了。”   汉斯回来了,那辛德蕾拉呢?   “那——”   伊恩点点头,没说话。   叶棠懂了。   泰德很有眼色,见伊恩过来与叶棠耳语,立刻意识到叶棠有别的客人。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泰德捏着自己的帽檐道:“夫人,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下次见,泰德。”   叶棠挥挥手,伊恩带着泰德从后门离开。   将杯中剩余的茶水饮尽,叶棠这才起身走向正门。   ——   蕾拉扯着汉斯的衣摆,躲在汉斯的身后。这一个星期她哭了许多场,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桃子,睁都难睁开。   大概是看她太伤心太可怜了,汉斯一开始很是强硬的态度变得软和了许多。他亲口向蕾拉保证绝对不会让继母还有继母生的两个姐姐欺负蕾拉,蕾拉这才松了口,愿意让汉斯带自己回家。   蕾拉并不知道汉斯只觉得揪着他衣摆的小女儿很烦。   ——她要哭能不能忍到进了海德林家的家门,到那棵被安娜罗洁种进院子里的小树面前再哭?   他又不是女巫的魔法树,对着他哭能有什么用呢?   幸好他发现小女儿吃软不吃硬。只要他顺着小女儿的意说话,小女儿就能被他哄住。   “你就是辛德蕾拉啊。”   为首的恶毒继母没有蕾拉想得那么丑。两个继姐更是貌美得令蕾拉心慌。   压住心里那股无端的不安,蕾拉大着胆子想:恶毒继母要真是丑得没法看,灰姑娘她爸也娶不下手去。继母长得不像绘本里画的老妖婆那么丑是应该的。   恶毒姐姐们长得好看也没什么毛病……《灰姑娘》原作里不也说了恶毒姐姐们面貌漂亮但心肠很坏?这两个女的注定是失败者!她们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王子根本看不上她们!她们也到底比不上换了衣服的辛德蕾拉光鲜!   恶毒女配终究不过是女主角的垫脚石,她才是这个童话唯一的主人公—— 第47章 灰姑娘的继母10   “进来吧,辛德蕾拉。”   叶棠上下打量过辛德蕾拉一眼,跟着就转身走进了大门里。   如果是安娜罗洁,她绝对不会对辛德蕾拉说“欢迎”。哪怕这个“欢迎”只是嘴上说说。   辛德蕾拉的气质与她所知道的童话主角没有一丁点儿相似,这个躲在汉斯身后的小姑娘瞧着她和两姐妹的目光里有藏都藏不住的敌意和忌惮。   “辛德蕾拉,你还不快说谢谢!?你看你母亲都允许你进这个家的家门了!”   这一周汉斯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叶棠的联络,他不是隐约、而是确实地感觉到了妻子的冷淡。这让汉斯急于讨好妻子,以免妻子和他撕破脸。   她母亲?   蕾拉在心中啐了一口。别说她不是原装货,就算她是,她也不会承认继母就是自己的母亲。再说继母又做了什么值得她道谢的事情?这房子是她这便宜爹的,她本来就有资格进入。   倒是恶毒继母,这女人鸠占鹊巢装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不知道灰姑娘那死了的亲妈会不会同意。   “……谢谢您,母亲。”   想归想,在汉斯的面前蕾拉还是会装成一个乖女孩儿的模样。   ——那些穿越漫画里不都是这么画的吗?女主角发现自己穿越之后一改之前高调的作风,这次伪装成清纯可怜的小白花。利用小白花的身份让恶毒女配们露出她们的狼尾巴。   女主角立身的第一步就是让自己的便宜爹看清后妈小妾以及后妈小妾生的拖油瓶姐妹们的刻薄恶毒,从此疏远这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坏女人,独宠看似纯真的心机女主。   便宜爹这个靠山她没能光靠眼泪就拿下,那么她的下一步就是让继母和虚有其表的坏姐姐们露出她们的真面目了。   “母亲?”   就在这个时候,叶棠忽然站定。   她皱着眉侧过身来,望向了心里把算盘打得噼啪响的蕾拉。   “你不需要叫我母亲。”   叶棠冷冰冰一句话说得蕾拉心里的算盘“啪”一声落了地。   这女人什么意思!?她是想说她没把她当女儿吗!?   哈!她也没想觍着脸往那女人的身上凑!她只不过是选择暂时隐忍、与恶毒继母虚以委蛇罢了!   不过也好。她还以为要等一段时间那恶毒女人才会露出她的真面目。没想到她才刚进门,对方就将对她的厌恶显露无疑。   不过一个续弦而已,真是不知大度为何物的傻子。   “父亲……”   挤出一汪眼泪,蕾拉娇气地扯着汉斯的衣袖。   她拼命用眼神暗示汉斯:看!我这么快就被继母欺负了!   汉斯本想上前对叶棠甜言蜜语几句,被蕾拉这么一拉,只得去应付脸都哭变形了的蕾拉。   “辛德蕾拉,你不要这么不懂事!”   汉斯这几天都在哄女儿,早就哄烦了。这会儿见蕾拉一言不合又掉泪,他心如乱麻,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不住地往汉斯还有蕾拉的方向大量。说实话,两人至今都对辛德蕾拉的存在感到膈应。   可听见父亲训斥辛德蕾拉,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想法稍微改变了。   ——辛德蕾拉哪里不懂事了?她只不过是按照父亲地要求喊了一声“母亲”。   母亲拒绝被辛德蕾拉喊作“母亲”……那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哪个女人能喜笑颜开地接受丈夫的私生子喊自己“母亲”呀?   说到底,让母亲感到不快,弄哭辛德蕾拉的不就是父亲吗?他还叱责辛德蕾拉不懂事……他才是那个最不懂事的人吧!   板着脸走在前面的叶棠实在厌恶汉斯逼着辛德蕾拉管自己叫妈-的行为。   辛德蕾拉的生母才死了多久啊?这个男人就逼着辛德蕾拉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为“母亲”。这是把辛德蕾拉的生母放在了哪里?又把辛德蕾拉的感情当成了什么?   况且安娜罗洁什么性格汉斯还会不知道吗?要是真正的安娜罗洁在这里,被辛德蕾拉喊上这么一声“母亲”……之前还能当家里只是多了一个小女仆的安娜罗洁定然会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区区一个私生子也敢当自己是这个家的正经女儿!?   产生这种想法的安娜罗洁不朝死欺辱辛德蕾拉,那才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天上要下红雨。   汉斯是真的为了辛德蕾拉好,才把她带进这个家的吗?   蕾拉被汉斯训斥得有点懵。瞧见叶棠头也不回地进了门,汉斯连忙拽上蕾拉就追了上去。   阳光温暖,就是风有些料峭。   海德林家的树木有不少都已掉光了叶子,院子中央那棵常绿大乔木也就特别显眼。   视线被常绿大乔木吸引,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蕾拉很快瞧见了大乔木下头的小榉树。   光秃秃的小榉树上没有一片叶子。但那枝丫的形状,还有那眼熟的颜色,蓦得就让蕾拉像被人突然推开那样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被父亲拽得通红的手腕用力地甩掉了钳制,留着一头褐红色短发、有着祖母绿眼睛的女孩儿疯了一般一下子窜了出去。   “辛德蕾拉!?”   听到汉斯的声音,正要推门而入的叶棠回过头来。她瞧见辛德蕾拉跑到小榉树的面前,想要拥抱小榉树又怕碰断了小榉树的枝丫,因此只是抖着双臂环着小榉树,满脸眼泪地哭了个一塌糊涂。   “妈妈、妈妈、妈妈——!!”   看到根都被撅断了大部分的小榉树,一想到妈妈得永生永世都得留在这世上受苦的辛德蕾拉就想自己不如也死了算了。至少这样一来,她就能陪着妈妈,让受苦的妈妈不至于孤单。   哀莫大于心死,想要放弃自己生命的辛德蕾拉在这个瞬间,突然就没了意识。   还是刚才看到小榉树,沉入黑暗之中,以为自己已经消弭于世间的辛德蕾拉才猛然醒了过来。   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小榉树活着太好了,自己妈妈-的灵魂没有堕入地狱、还有机会升到天上太好了。辛德蕾拉还没有想到自己是什么状况。   金荷蕾却是马上就意识到了——   该死的她被辛德蕾拉的意识给弹出来了!丧失了对肉身控制权的她现在就只是一个没有肉身的幽灵!   回到她原本的身体……她原本的身体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就算还活着,被植入一堆假体、被打薄骨头脸也绝对毁了。   再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   不行!她不可以放弃这具身体!她要做辛德蕾拉!她必须是辛德蕾拉!否则——   她一道灵魂还能去往哪儿呢?   辛德蕾拉的哭喊太惨烈了。她就如同在死去母兽身边哀嚎的小兽,看得人心里难受。   想到两周前自己与姐妹也跪在母亲的床边流着眼泪,一想到自己会失去母亲就害怕得不能自已,祈祷的内容都是请上帝将自己一半的生命……甚至全部的生命都送给母亲。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母亲是运气好才与死神擦肩而过。倘若,倘若那时候死神的镰刀只要再伸长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是不是现在的她们也会像辛德蕾拉一样,无论如何恸哭嚎叫,也唤不回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母亲?   母亲绝对不是完美的。可在被母亲养大的孩子眼中,即便是会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朝着自己凶巴巴吼的母亲,那也是美丽的、神圣的、不可磨灭的。   对母亲的依赖与依恋有多强,丧失母亲的痛苦就有多大。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每年能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与母亲却是日日相伴。她们很清楚对于父亲同样极少在家的辛德蕾拉来说,母亲对她意味着什么。   ——那应该是她的全世界。   谁能在自己的世界一-夜崩塌之后还无动于衷?   叶棠安静地走到了辛德蕾拉的身后,她没有去妨碍辛德蕾拉悼念自己母亲的意思。她是担心辛德蕾拉情绪过于激动,做出自残行为或是一个不小心就被枝丫锋利的小榉树划伤了哪里。   听到背后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回头的辛德蕾拉在看到叶棠的脸时才通过金荷蕾的记忆得知了自己是在哪里,面前的人是谁。   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象征着母亲的小榉树之所以没有枯死,而是好好地长在海德林家的院子里,必然是叶棠这个夫人允许他人将小榉树种在这里。   或许夫人不知道这棵小榉树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才允许人将小榉树种在这里。但夫人一定知道这棵小榉树是随着她一起来的,与她不无干系。   “……感谢您,夫人。感谢您……”   更多的言词辛德蕾拉已经说不出来了。   ——就在辛德蕾拉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的这一瞬,金荷蕾重新强占了辛德蕾拉的身体。   一个身体里承载了两个孑然不同的灵魂,两个灵魂又都是清醒状态,想做的事、想说的话还完全不一致。这让辛德蕾拉的身体一下子超过了负荷,像断电的机器人那样倒了下去。   “辛德蕾拉!”   叶棠离得最近,她想都没想就上前抱住了晕厥过去的辛德蕾拉。   辛德蕾拉的身体里,辛德蕾拉与金荷蕾正在对峙。   “给我滚开!你这个废物!”   金荷蕾才不管辛德蕾拉是不是什么童话中的女主角。她扯着辛德蕾拉的头发就想扇辛德蕾拉的耳光。   “——应该离开的是您,这是我的身体。”   即使被抓着头发,头皮生疼,辛德蕾拉也不卑不亢。   “阿西吧……你个废物居然还敢顶嘴?”   金荷蕾一巴掌甩了出去,与此同时“辛德蕾拉”睁开了眼睛。 第48章 灰姑娘的继母11   醒来的金荷蕾恨恨地用被子下面的手抓皱了床单。   她能够感觉得到,辛德蕾拉的意识还在。   “辛德蕾拉,你醒了。”   叶棠正坐在桌边写东西,听到床上的窸窣声,她起身过来查看辛德蕾拉的情况。   辛德蕾拉的体温正常,就是眼神又回到了门口初见的时候。   想到辛德蕾拉看到小榉树时的表现,感觉辛德蕾拉像有双重人格的叶棠收回了给辛德蕾拉测体温的手,对她道:“正好刚才仆人来说晚饭做好了。你有走路的力气吗?”   “有……”   “那就跟着我下去吃饭吧。”   在叶棠的带领下,下床穿起鞋子的金荷蕾走出了房间,下了楼。   金荷蕾之所以愿意跟着汉斯回海德林家,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她发现用眼泪征服不了汉斯,而是她实在无法忍受旅馆的环境了。   旅馆的屋子里有股木头腐烂的霉味。且旅馆的屋子里既没有卫生间也没有浴室。金荷蕾能忍着三天不洗澡,却忍不了三天不倒的马桶。   结果她一开窗……铺天盖地的古怪臭味差点没熏得她想割掉自己的鼻子。她还差点儿被天降“翔”瑞糊到头上——这个城市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人都理所当然地把脏水还有污物直接泼外面的街道上。   仅仅一个周的时间,金荷蕾就向恶劣的环境低头了。   只是——   假装乖巧的金荷蕾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睡的地方就是这个家主卧,那个房间说不上破旧,但也绝对称不上豪华。木床大归大,床柱有些斑驳,被套枕套也微微起球褪色。   更让金荷蕾扫兴的是这个家。应该属于中上层人家的这个家占地面积不小,但木地板与木楼梯踩上去多少会有点嘎吱作响。只亮着一、两盏油灯的房间已经昏暗至极,走廊上更是黑洞洞一片犹如怪兽张着的大嘴,没有女仆在前面提灯,人根本无法顺利行走。   电视剧里常见的水晶大吊灯,没有。装饰着鲜花、雕塑与艺术品的优雅大厅,没有。就连长桌也没有。海德林家一家人吃饭,竟是围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圆桌。金荷蕾想象中的光鲜亮丽、金碧辉煌不存在于海德林家一分。   辛德蕾拉的意识倒是很兴奋。   身为乡下姑娘的她对着身着制服的女仆都发出“哇啊~~~”的欣羡之声,在看到晚餐有面包有汤有沙拉有烤肉与小羊排,饭后甜点居然有水果和烤派两种之后,她的激动与感谢差点儿颠覆金荷蕾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一脚把辛德蕾拉的意识踹到一边,金荷蕾在心中对着辛德蕾拉的意识“啧”了一声。她实在是讨厌这个没见过世面,能被蝇头小利就收买的蠢女孩。   「这么点儿吃的也值得你感恩戴德?」   与金荷蕾共享记忆的辛德蕾拉立刻从金荷蕾的记忆中看到了摆满几十道华丽料理的贵族餐桌。   辛德蕾拉愣了一下,她很快嗫喏道:「……就算有那么多吃的,你也不会吃啊。」   辛德蕾拉说得没错。实际从刚才开始金荷蕾就没有动小羊排与面包,端着烤肉的女仆过来等她盛菜,她也装没有看见、不懂礼节,直接无视了女仆。   「疯了……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胡吃猛喝呢。」   金荷蕾不屑一顾地鄙夷着辛德蕾拉。十三岁已经不小了,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如果不管住这张嘴,身材马上就会像充了气的气球那样膨胀起来。   她可是以王妃为目标的女人,她怎么可能吃肉和面包这种高卡路里、会让人长胖的东西呢?   「那你还嫌弃能吃的东西少……」   「阿西吧——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废物!我这可是在教你!教你懂不懂?烂泥扶不上墙。」   听不见辛德蕾拉身体里两个灵魂之间的对话。见辛德蕾拉只用叉子戳起菜叶慢慢地嚼,叶棠与两姐妹还当辛德蕾拉这是不好意思吃肉。   “辛德蕾拉。”   叶棠喊了一声,正忙着骂辛德蕾拉本尊的金荷蕾没有反应。   叶棠只得又喊了一次:“辛德蕾拉——”   “什么?啊……是、抱歉,我稍微有点走神了……”   金荷蕾蹩脚地说着,骂惯了辛德蕾拉,她差点儿出口成脏。   叶棠没有计较。她想辛德蕾拉或许是在想她的小榉树,想她的鸽子们。   “肉和面包要好好吃掉。不要挑食。海德林家的人,没有剩饭的习惯。”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习惯了母亲的刀子嘴豆腐心——哪里会有人挑食挑到肉和白面包上的?母亲这让辛德蕾拉不要挑食不过是给了辛德蕾拉光明正大吃好东西的理由。   “辛德蕾拉,你听见你母亲的话了吗?听到了还不快点儿谢谢你母亲的提醒!”   汉斯的话让本就不大高兴的金荷蕾更加不高兴了。   “是……”   握紧刀叉,金荷蕾忍不住去想恶毒继母这是什么意思——红花也要绿叶衬。她是想把她喂成猪,然后拿她做她两个漂亮女儿的对照组吗?   哈!她想得美!   金荷蕾眯着眼睛,决定待会儿吃完饭就去抠喉咙。她以前经常这么干,事到如今也不觉得再这么干有什么问题。   晚餐继续了下去。好一会儿,辛德蕾拉的声音才再次冒头。   「……我觉得夫人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她应该只是想要你好好吃饭。」   金荷蕾忍无可忍,只觉得辛德蕾拉比打不死的小强更烦——她真是迫不及待让现实来教训一下辛德蕾拉这个傻白甜,让她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作“防人之心不可无”。   「哈!那你就等着看吧!你爸给你找的继母,还有继母生的两个拖油瓶姐姐马上就会来欺负你了!」   金荷蕾说完主动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辛德蕾拉一晃神,发现自己坐在了桌前,刀叉与餐盘正被女仆们收拾干净。   作为甜点的烤派在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这会儿派刚被女仆放入烤炉,等着派烤好的这段时间就成了一家人饭后加深亲睦的时间。   “我的爱——”   瞧着父亲一脸谄媚地去看继母,辛德蕾拉咀嚼着金荷蕾刚才说的话。   ——她要被继母还有姐姐们欺负了吗?   “女孩们。”   叶棠一没有与汉斯纠缠的意思,二是看两姐妹已经坐立难安了许久。所以她直接打断汉斯的话,冲着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点了点头。   两姐妹顿时面上放光,脱兔般从椅子上下来,跑到起居室抱来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盒子。   “辛德蕾拉,这些裙子珠宝你喜欢吗?”   克劳迪娅拿出自己以前的裙子——她在十四岁之后,胸-前的尺寸就涨得飞快。这些裙子她没有穿过几次就穿不下了。   辛德蕾拉来的时候没什么行李,看辛德蕾拉的打扮她也不像有适合参加社交活动用的衣装与首饰。   她的珠宝不算多,但匀给辛德蕾拉几件还是没问题的。   见辛德蕾拉始终没有反应,克劳迪娅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裙裳与首饰,一下子脸涨了个通红。   她怎么给忘记了呢!?虽说这些裙子看起来都是新的,可款式都是好几年前的了!她的珠宝十七岁的她戴没问题,给更加青春,容貌也更清纯的辛德蕾拉戴却是太老气了!   克劳迪娅试图补救一下:“如、如果你不喜欢!我让人给你做新的……!”   克劳迪娅的补救实在有些笨拙。怕被辛德蕾拉误会了自己姐姐的意思,葛罗莉娅连忙也上前打开自己手中的盒子道:“辛德蕾拉,读书、绘画和音乐你喜欢哪一样?”   “在这里,你可以学习你想学习的任何学科哦!”   葛罗莉娅的眼神认真极了。她是真的相信母亲会无条件支持辛德蕾拉选择她喜欢的学科,就像母亲支持她与姐姐任意选择她们喜欢的学科一样。   读书、绘画和音乐在这个时代都属于淑女被允许拥有的高雅嗜好。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以前就很眼馋生于小贵族之家的女性朋友可以看书、画画,学习诸如钢琴之类的乐器。但她们的母亲为她们选择的“嗜好”是刺绣。   刺绣也不是一门糟糕的嗜好——刺绣能创造男女邂逅的机会。哪位小姐若是丢失了手帕,手帕上又正好有表明自己身份与家门的刺绣,这刺绣又正好让男士看中了这位小姐的蕙质兰心,一门上好的姻缘就成了。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知道母亲是在为自己考虑,这才给自己选了刺绣为“嗜好”。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母亲给了她们选择的权利。   ……自己去选择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将来是有点可怕。毕竟若是没选好,以后自己不可以把责任推脱到别人的身上。   但是,得到选择的权利之后,她们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广阔!   作为辛德蕾拉的新家人,她们或许无法填满辛德蕾拉心中因失去母亲而产生的空洞,可她们能够让辛德蕾拉找到她想做的事,让她有机会去成为她想成为的人。那样辛德蕾拉或许可以忘记寂寞,不再悲伤。   “我、我很喜欢……”   辛德蕾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过这次她掉眼泪时是笑着的。   “姐姐的衣服……!”   金荷蕾简直能被辛德蕾拉气死。眼看着辛德蕾拉答应捡虚情假意的拖油瓶姐姐的旧衣服穿,金荷蕾一脚踢走辛德蕾拉的意识——她已经发现了,辛德蕾拉你不擅长应对暴力。   只要对她稍微施以暴力,她马上就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这也就是说,她可以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交给辛德蕾拉来承受,想自己出来的时候直接把辛德蕾拉扇到一边去就行。   “但我……还是想要新衣服……”   金荷蕾捂着脸嘤嘤嘤地装哭。   克劳迪娅能理解辛德蕾拉想要新衣服的心。没被辛德蕾拉当成是在欺负人,她已经很开心了。   “那我们明天陪你去买衣服!”   “还有珠宝首饰和学习用品!”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对视一眼,两姐妹凑到辛德蕾拉的身边,学着叶棠抚摸她们头顶的动作去抚摸辛德蕾拉的头顶。   辛德蕾拉开开心心地承受着来自姐姐们的温暖。捂着脸的金荷蕾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她只觉得心烦。 第49章 灰姑娘的继母12   三个漂亮的小姑娘抱成一团实在容易让人姨母笑。叶棠瞧着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以及辛德蕾拉,绷紧的面孔稍稍放松,倒映着灯火的眼眸中也泛出柔软的光来。   敏锐地察觉到妻子心情大好,汉斯连忙打铁趁热,伸手搂过叶棠的肩,甜蜜地与叶棠耳语:“我的爱,今天我们要不要早点休息?”   如果杀人不犯法,叶棠现在已经是寡妇了。她勾起个笑容,道:“好。”   汉斯一喜:“那——!”   “亲爱的这一周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吧?我知道的。所以我已经把你的东西都送去仓库了。”   “诶?”   叶棠起身,姿态优雅地从汉斯的手臂里脱身。她俯视着汉斯,脸上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亲爱的你也是忙糊涂了。往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在赛兰公国了不是吗?今年你再不出发,可就来不及乘上赶往赛兰公国的货船了。为了方便你明天一早就能收拾东西登上货轮,无论是被褥还是衣服,我都让人帮你送到港口的仓库了。”   汉斯可不是个事业心强到不畏严寒的男人。   往年的初冬,他都以自己要到赛兰公国去等待塔尔太福来年春天开港,好进入塔尔太福赚当年的第一桶金为借口,离开首都维特利尔。   有时他会突然父爱爆发,去陪辛德蕾拉和她的母亲艾薇度过整个冬天。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带着商队的人游荡在不同城市的酒吧、赌场或是旅店里。他与他的手下们每天都会喝得酩酊大醉,身旁也总伴着叫不出名字的陌生女人。   记账上,汉斯把这种放浪的度假方式所产生的花销记作:慰劳商队成员。   叶棠看过汉斯放在家里的账簿。这些账簿汉斯放得光明正大,并没有避着安娜罗洁。   只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根深蒂固的安娜罗洁从不插嘴汉斯的事业。即便是好奇使然使得安娜罗洁翻开汉斯的账簿看上几页,她也不会对“慰劳商队成员”这种注解有任何的想法。   账簿这种东西叶棠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她很清楚商人能做成生意的基本就在于成本的控制。但凡是个有点经验,确实能从经商上赚到钱的商人,在成本这一块儿都是拿捏得死死的。   汉斯的账簿里“慰劳商队成员”的费用没被算到人力成本中,这等于是把“慰劳商队成员的费用不是什么正经费用”写在了账簿上。那么集中产生“慰劳商队成员的费用”的冬季,汉斯必定不会做什么正经事。   辛德蕾拉的生日是在八月,反推过去辛德蕾拉的母亲就是在前一年的十月左右怀上她的。十月正是汉斯告别安娜罗洁,去往“赛兰公国”之后。   辛德蕾拉是土生土长的奥斯纳布罗克人。她没有赛兰公国的口音,她的母亲也多半不是赛兰公国的公民。那么往年汉斯告别安娜罗洁后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既然汉斯这么喜欢去“赛兰公国”,叶棠当然不会让他有机会留在海德林家。   汉斯见势不妙,连忙想说自己今年冬天不出门了:“今年我打算——”   “噢,亲爱的你不用说了。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理解你的。我明白你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养活我们,才会连冬天都不得不出门赚钱。”   叶棠善解人意地“体贴”道:“放心吧。我生葛罗莉娅的那个冬天你没有陪在我身边,我和葛罗莉娅也都好好地活下来了。辛德蕾拉才刚到,可能会对维特利尔这个城市和海德林家感到不熟悉。可是比起刚来到这个世界、还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葛罗莉娅,我相信她能更快的适应维特利尔与海德林家的生活。”   “辛德蕾拉,你说是吗?”   被征询意见的金荷蕾心头一突,后妈这是想把便宜爹给赶出去!   她下意识地就要顶撞叶棠,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不受她的控制:“您说得对,夫人。”   金荷蕾一惊,旋即发现被自己骂作“废物”的辛德蕾拉在意识世界里攀在自己的身上,从身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辛德蕾拉确实不擅长应对暴力,可她的精神上的坚韧绝对不同寻常——事实上在童话故事中,辛德蕾拉一次也没有抵抗过来自姐姐们的踢打与暴力,但辛德蕾拉哪怕再被继母虐待其精神,也不曾放弃自己的梦想:到城堡里好好地跳一次舞。   「阿西吧——疯了你个臭女人!你知不知道两个灵魂这样争抢身体的控制权会让这个身体再次晕过去!?」   「就算晕过去……就算晕个不停,也好过让这具身体完全被你掌握!」   意识世界里,被金荷蕾殴打的辛德蕾拉用手臂护住了自己的脑袋。而在现实世界中,辛德蕾拉看起来就像是神游天外。   “辛德蕾拉,你是困了吗?”   克劳迪娅拉起了辛德蕾拉的手,辛德蕾拉无意识地点了两下头。   “那我们先去洗澡吧。我们身材差不多,今晚你就穿我的睡裙吧。”   葛罗莉娅拉起辛德蕾拉另一边的手,两姐妹对于父亲被母亲踢出家门的这件事毫无怨言,仿佛父亲不是她们的亲生父亲。   但这又能怪谁呢?汉斯在克劳迪娅还有葛罗莉娅的人生里长时间处于隐身状态。别说汉斯在两姐妹这里已经信用破产,好感度被清零。就算汉斯在女儿们心中还有好感度,这好感度也没积累多大点。   事到如今,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瞧见父亲除了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尴尬,更多的是嫌弃与厌恶。   母亲让人把父亲的东西扔到港口仓库,知道父亲以后也不会在家过夜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是松了好大一口气——说实话,父亲给她们的感觉太脏了。他就像一团会移动的污物,让人无法放松。   ……   翌日天气不错,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用过早餐后,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兴奋地带着辛德蕾拉出门,想要给她添置东西。叶棠则坐在沙发上察看厨娘艾玛报上来的采购清单。   海德林家以前没有仆人,采购自然是安娜罗洁自己来做。现在刚来的女仆们大多不是首都维特利尔的人,在采购方面经验不足。   为了避免女仆们被小商人们欺骗或是敲竹杠,叶棠仍旧在采购一事上亲力亲为,只是每次她出门都会带上女仆和伊恩,让女仆们和伊恩在她身后见习,弄清楚首都的一般物价,学习到如何与小商人们砍价。   “嗯?面粉又没了吗?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呢。”   水至清则无鱼,叶棠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必要性。   女仆们无一例外都会向家中寄钱以补贴家用,对于女仆们多吃两个面包,偷拿一把白糖这种事情,叶棠一般不会过问。可这个周面粉已经补货了两次,这两次叶棠购买的面粉都足够海德林家上上下下吃上大半个月的白面包。这就有些过分了。   厨娘的艾玛已经抖作了一碗水。她很怕叶棠当她中饱私囊,继而解雇她。可她也怕说出事实,惹恼了叶棠。   “夫人、夫人请您听我解释……我、我一开始是为了早上能够晚起一小时,所以前一天晚上睡觉前就和好面团,等着第二天早上用前一天发酵好的面团烤面包。”   “可是面团消失了!不止一次地消失了!早上起来我摸过灶膛里的温度,我可以肯定有人拿我的面团去烤了面包!但是大家都说自己没有拿我的面团!没有背着人烤面包偷吃!”   艾玛越说越绝望。她的这些话真是她自己听了都不敢相信。   “我觉得是有人捣鬼,就想抓住那人让夫人解雇她!可是我晚上不睡,守在女仆房间的门口,女仆房间根本没有人出入过……”   “那一天面团又被偷走了。灶膛一样也是热的……我以为一定是自己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偷偷出去了。下一个晚上,我直接把自己的床挪到房间门口,挡住了房门。然后——”   艾玛用床挡住房门当然让会起夜的女仆们心生不满,可谁也不想被当作是贼,更不愿意失去在海德林家的工作。也因此众女仆虽有怨言,但还是支持了艾玛的做法。   这下可不得了了。   在挡着门的床上睡了一-夜,艾玛确信这一-夜没有女仆再能出去。她兴冲冲地冲向厨房,却发现面团又没了。   天大一盆的面团,又是一丁点儿都没剩下。   如果女仆不是偷走面团的人,那么偷面团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海德林家唯一的男仆伊恩很瘦,怎么看也不像每天能吃下十人份烤面包的样子。且艾玛也带着女仆们搜查过了伊恩的房间。   伊恩的房间真可谓是什么都没有。他不像女仆们还会偷留两颗硬糖准备寄给乡下的弟弟尝一尝。他每周领到薪水都是攒起来,他的房间里就没有一件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剩下有嫌疑的人……艾玛也不敢把她们叫作嫌疑人。   因为剩下的就只有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还有身为这个家主人的叶棠了。   听过艾玛的话,叶棠明白了艾玛之前不敢对自己提这件事的理由,也明白了艾玛为什么没有停止晚上睡觉前和好面团的作法。   她是怕拿走面团的是克劳迪娅、葛罗莉娅,或者是叶棠。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采购我会照常进行。”   “是的!感谢您夫人!”   见叶棠没有苛责自己的意思,艾玛重新恢复了精神。   艾玛出去之后,叶棠回想着艾玛口中那恐怖故事一般的经历。   怪力乱神的事情叶棠没怎么见过,她还蛮有兴趣的——不杀人,不伤人,就是偷点面包胚烤成面包吃。如果说这是什么非人的东西在作祟,那这非人恐吓人类的方式未免也太可爱了。   “去看看吧。”   把采购单放到一边,叶棠准备补一会儿眠,好晚上精神饱满地去抓偷面包胚的人或是非人。   ……   距离天亮还有三小时,叶棠一睁眼睛,在黑暗中换上一身白天准备好的易于活动的男装,跟着油灯也不拿就下楼走向了厨房。   厨房里没有灯火,空气中却飘散着一股甜甜的麦香味。   叶棠的脚步比猫更轻,两个蹲在厨房里狂吃猛塞的小家伙也就没有注意到叶棠的到来。   等叶棠打开了刚通电两天的厨房的灯,两个手里都捧着面包,嘴巴上也沾着面包屑的小家伙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叶棠的面前。   头发比雪更白,眼睛比红宝石更红。留着奇怪发型,头上像长了半边翅膀的男孩没想到这个时间厨房会有人来。其中一个手里的面包落了地,还有一个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叶棠。   叶棠想自己抓住偷面包胚的犯人了。 第50章 灰姑娘的继母13   偷面包胚的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要说区别,那就是一个脑袋上那翅膀形状的头发朝左旋,另一个朝右旋。   看到叶棠,其中一个小家伙反应了过来。他扔了手中的面包就喊:“菲安,快走!”   “啊、哦……”   有点迟钝的菲安下意识地去看自己手里的面包,这才发现面包早已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远处了。   两个小家伙“呼啦”一声变成了鸽子。其中一只拍着翅膀动作笨拙地飞了起来,另一只却只是飞出一小段就失去了平衡。   叶棠轻出了口气。看到人变鸽子的时候她确实有一瞬的愕然。不过想到《灰姑娘》最初版本的故事,她又释然了。   ——这就是帮助辛德蕾拉的那两只鸽子吧?故事里没说他们会变人,可既然他们在故事里会说人话,那他们能变人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没用的,我已经让艾玛她们在睡觉前把厨房的所有窗户都关死了。你们的翅膀和腿脚还没全好吧?否则你们可以直接从窗户飞进来,也就不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厨房的窗户已经全部关紧上锁了。”   关上了门,叶棠自己靠到了门上。   见叶棠封锁了最后一条能逃生的路,两只小巧的白鸽扑棱了两下,又重新变回了小男孩儿的模样。   “你想怎么样?”   眉头紧蹙、表情凌厉的小男孩儿问。他的动作语言坦率地表露出他想要保护自己身后一条手臂受了伤的菲安。   叶棠还能怎么样?   难不成她还能把辛德蕾拉的鸽子拿去炖乳鸽汤?嗯,乳鸽汤挺滋补的,正好适合冬季吃。……不过会变小男孩的乳鸽还是算了吧。天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携带着对一般人类来说是致病菌的细菌。   “要吃就正大光明的吃。我不喜欢被人偷偷摸摸地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当然你们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劳动者不得食’这句话你们至少该听过一次吧?你们吃了多少东西,就要在我这里付出多少的劳力。”   叶棠说着稍微心算了一下。   “是啊……你们差不多吃掉了我六个银币的面粉。男仆的最低薪水是每周二十个铜币。六个银币等于六百铜币,你们欠我三十周的工作。”   本就白得异常的肌肤此刻更加惨白,看得出两个小家伙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吃掉了价值多少的食物,他们的情绪都很低落。   叶棠没有欺负小朋友的意思:“我们海德林家会为仆人提供免费吃住。做海德林家的仆人,你们每天都有免费的三餐可以吃。”   “我做!”   叫作菲安的小男孩一听每天都有三餐吃,立刻举起了自己那只好着的手。   “菲安!”   与他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想喊住他,却已经晚了。   “荷普,我早就想对你说了,我觉得偷吃是不好的。”   那你之前还吃那么香!?还吃得比我多!?   如果荷普有胡子,他一定会被菲安气得胡子都吹到天上飘着。   “现在我们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吃东西啦,为什么不去光明正大的吃东西呢?”   拉起荷普的手,菲安真诚道:“我想和荷普一起吃东西,和荷普在一起吃的东西是最好吃的。荷普不想和我一起吃东西吗?”   这可真是只货真价实的干饭咕,每句话都不离一个“吃”字。   叶棠已经开始担心让两只鸽子精在自家干活儿,自己没回本不说,还直接被鸽子精们给吃垮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   对上菲安,荷普的声音柔软了好几个度。他见叶棠歪着头思考,看起来还带着点儿后悔的模样,连忙道:“说好的三餐,不许反悔!”   ……行吧。横竖也是她自己提出的。覆水难收,为了不被两只鸽子精吃垮,她得加速赚钱了。   当然,不管这两个小家伙是不是鸽子精,她都得让他们付出与给他们的报酬相对等的劳力。   雇人可不是做慈善。   叶棠从门前让开。   “我不会反悔。但有一点我要有言在先。”   “做海德林家的佣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吃惊地发现家中的小男仆又多了两个,这次还是一对双胞胎。   「疯了……这老女人是不是恋-童癖啊?」   金荷蕾在辛德蕾拉的脑海中骂骂咧咧。   欧洲人吃起西餐来,餐桌礼仪真是又臭又长又难记。金荷蕾不想为难自己,吃饭这种事情她就让给辛德蕾拉去做了。横竖辛德蕾拉再吃多少,她也能事后抠喉咙让辛德蕾拉吃进去的东西都被吐出来。   「红眼睛白皮肤还白头发也太怪了!他们是吸血鬼吗?」   辛德蕾拉就没见过金荷蕾这样没教养的女性,她垂着眼努力用切东西的动作来安抚自己的情绪,脑海中则忍不住对金荷蕾道:「——请您安静一些。您吵得我快要吃不下去了。」   金荷蕾顿时扬起个恶劣的笑来:「那不是正好吗?你这个废物吃多了就要从废物变成肥猪了!」   “红色的眼睛,好稀有啊……”   葛罗莉娅瞧着荷普与菲安,目不转睛,连进餐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对我来说,你的粉紫色眼睛比鸽血石颜色的眼睛更稀有。   叶棠这么想着,口中温柔道:“有些人天生所拥有的色素就比其他人要稀薄一些。”   “啊,这个我知道!我在书里看过的!书里说人类会有不同颜色的眼睛和头发,就是因为天生拥有的色素不一样。”   葛罗莉娅说到自己最近看的书,面颊很快被兴奋染红。   荷普与菲安不时朝着辛德蕾拉偷眼看去。他们啄破蛋壳后最先看到的人类就是辛德蕾拉。   辛德蕾拉与她的母亲艾薇抚育了鸽棚里所有的鸽子。现在艾薇不在了,他们能报答的人就只有辛德蕾拉。他们是为了能帮上辛德蕾拉才变成-人的。但辛德蕾拉……似乎认不出变成了人的他们。   葛罗莉娅说得很兴奋,克劳迪娅也不时插嘴。她也开始对妹妹看得那些书感到有兴趣了。   在叶棠看来,葛罗莉娅就像一只小百灵鸟。她兴奋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听她说话亦是一种享受。   母女三人气氛和睦地谈天说地,不时发出笑声。   明明餐桌是圆的,辛德蕾拉却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餐桌的另一侧。她实在很想越过看不见的鸿沟到叶棠母女三人的那一边去,可她也明白,那道鸿沟的-名字叫作“血缘”。   血缘不是努力就能有所改变的东西。因血缘而生的鸿沟,永远不会有被填埋起来的一天。   辛德蕾拉也不可能背弃自己的母亲艾薇,当自己是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失落让辛德蕾拉猝不及防被金荷蕾推到了一边,她刚回神就听见金荷蕾带着质问的语气问叶棠:“为什么不准我买束身衣?”   荷普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让他感到十分亲切的辛德蕾拉突然散发出一股……一股他很难形容的东西。   就像是有人扬了一把灰,让其他人什么都看不清。   “她们也买了吧?”   金荷蕾说着指向了叶棠身旁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   “嗯。所以我让人划掉了你们三个人都下了订单的束身衣。”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叶棠瞧着面前的辛德蕾拉,开始思考辛德蕾拉的“双重人格”究竟是按照什么规律来切换的。   在她搞清楚规律之前,她不想太过刺-激到辛德蕾拉。但也没打算就这么惯着辛德蕾拉。   “后天有克莱门特夫人主持的沙龙聚会。辛德蕾拉,你对这个聚会有兴趣吗?”   “克莱门特夫人”金荷蕾没听过,不过这种名字超长的夫人听起来就很牛逼。加上“沙龙聚会”听起来既上流又高档,金荷蕾马上就变了脸,成了一幅乖女孩儿的模样。   “夫人您愿意带上我吗!?”   “这个嘛……看你的表现了。”   金荷蕾一怔,一时没掩住眼中小小的厌恶。可为了讨好叶棠,她又马上笑着点头:“这是应该的!”   叶棠笑着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在她的眼里,辛德蕾拉已经被一分为二。   一个辛德蕾拉是惦记着母亲,淳朴中透出善良的小姑娘。另一个嘛……颇有想攀上高枝咸鱼翻身的气质。   《灰姑娘》这个故事里的辛德蕾拉用美貌还有婚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她从最底层一步登天成了顶流,直接打爆了恶毒继母与坏姐姐们的脸。   这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心机的女孩儿能做到的事。   没有心机的女孩儿是想不到自己的美貌可以收获一桩美好的婚姻,婚姻能改变自己的人生的。   但是反过来想,辛德蕾拉真的有嫁给王子的意思吗?   三天的舞会,辛德蕾拉逃了三天。原版中辛德蕾拉的马车与衣服可不是仙女教母变出来的,过了十二点辛德蕾拉身上的裙子也不会消失。   那么辛德蕾拉有什么必要逃走呢?   更甚者王子都找到她家里来了,为什么没被关起来的辛德蕾拉没有出来见王子呢?只是为了让恶毒继母还有她两个坏姐姐自食其果吗?成了王妃之后像白雪公主那样下令给她继母穿上烧红的铁靴不是能更轻松地收拾恶毒继母与坏姐姐们?   要是辛德蕾拉是想亲自报仇,并且已经算好了恶毒继母会为了让坏姐姐们嫁给王子而砍掉大女儿的脚趾,削掉小女儿的脚后跟,那辛德蕾拉的心机足以称为深沉。   有如此深沉心机的辛德蕾拉还会被恶毒继母与坏姐姐们欺负那么久吗?她又为什么只报复继母与坏姐姐们,完全不报复她那任由继母与坏姐姐们折磨她、欺辱她的可恶的父亲呢?   叶棠更愿意相信辛德蕾拉是真的不想嫁给王子——她真的只是去跳舞,却没想到会被个牛皮糖黏上。这牛皮糖还像个跟踪狂一样让人粘走了她的鞋子,拿着鞋子到处找她。   如果辛德蕾拉真是这样的女孩儿,那她与“攀高枝”三个字便扯不上分毫的关系。   叶棠现在的困惑是:辛德蕾拉身体里那个想攀高枝的“人格”……姑且先当她是辛德蕾拉的其中一个“人格”吧。   那真的是辛德蕾拉本人吗? 第51章 灰姑娘的继母14   所谓的“沙龙”最初是指装饰有美术品的豪华会客厅。所谓的“沙龙聚会”自然就是在上流人士家的豪华会客厅举办的聚会。   克莱门特夫人是首都维特利尔最出名的交际花。她那仿佛会发光一般的美貌,妖娆至极的身段,海妖般甜美的声音,会说话的眼波以及总能将人哄得心花怒放的高情商让诗人名流们给她起了个别称:“启明星”。也使得她跻身名流圈子,成为维特利尔的话题人物。   克莱门特夫人的追求者众多,追随者更多。与此相对的是厌恶克莱门特夫人的人也很多。毕竟——   克莱门特夫人的母亲是从事有色产业的老-鸨。克莱门特夫人刚满十六岁就被她母亲以高价卖给了客人。   克莱门特夫人的第一位客人是个擅长经营的小贵族,通过这个小贵族,克莱门特夫人逐渐掌握了经商的秘诀。她十八岁的时候离开了这个小贵族,又陆陆续续与各种贵族以及有钱人维持着来往。   在她二十岁的时候,有不能提及名字的大贵族成了她的“出资人”。用现代的话来说就“包-养人”。之后克莱门特夫人平步青云,她所经营的画廊、艺术展馆、古董拍卖行、酒馆都大获成功。   到了现在,克莱门特夫人已经是奥斯纳布罗克首屈一指的商业女杰。一般的小贵族在她面前都得赔笑。   可过去这种东西很难消除,尤其属于过去的“污点”还长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有多少男人追捧克莱门特夫人,就有多少女人唾弃克莱门特夫人。   克莱门特夫人背后的“出资人”碍于身份不会有明着支持她的一天,中小贵族们在克莱门特夫人面前唯唯诺诺、谄媚讨好,背后吃着克莱门特夫人分他们的一杯羹却也没少瞧不起克莱门特夫人,等着看克莱门特夫人的笑话。   克莱门特夫人虽有钱有貌,作为商人的信誉也远超同行。奈何连平民女性也敢对着她吐唾沫。   「这不是说这个什么夫人就个女支女吗!?」   金荷蕾在辛德蕾拉的脑仁里嚷嚷:「疯了疯了……!我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厉害的角色,结果就只是一个女支女!呕!真是恶心!早知道那什么夫人是个女支女我就不来了!」   周围八卦的人不少,像猹一样疯狂吃瓜的金荷蕾一听说克莱门特夫人的出身,立刻把身体丢给了辛德蕾拉。   她想要的是被真正的贵妇高看一眼!而不是去讨好一个肮脏的女支女!   辛德蕾拉猝不及防地被推进身体里,她晕眩了一下,旋即感觉自己落入了他人的怀抱。   “是不是人太多了,所以有些难受?”   沙龙里吞云吐雾的人太多,让辛德蕾拉扑进自己怀里的叶棠不奇怪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的辛德蕾拉犯晕。   事实上在场坐着或是侧靠在沙发上休息的女性都很多。只是这些女性和辛德蕾拉感到难受的原因不大一样。   这些年轻的女性们无一不是穿着将腰勒得细细的束身衣,有些女性的身材甚至畸形到接近商店里宣传画报上的碗口腰。   没有束身衣的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是到了沙龙之后才发现每个同龄女生……不,不仅仅是同龄女生,是除了她们一家之外的每一个女性,连同克莱门特夫人都用束身衣将自己的身体勒成倒三角形。   有种丑小鸭挤进了白天鹅群里的格格不入感,走到哪里都会被同龄女生避开,没法坐下只能站着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低着头。她们不时听见有人窃笑着朝她们骂“乡下人”、“土包子”、“穷酸”、“没有教养”。   姐姐的克劳迪娅还好,还没有过十五岁生日的葛罗莉娅差点儿没掉出泪来。   “抬头挺胸。”   叶棠过来时给两姐妹拿来了两杯果汁。   汉斯不过是个有点薄财的小商人。以他和海德林家的社会地位,叶棠是不可能受邀参加克莱门特夫人所举办的沙龙聚会的。   所以叶棠拿钱从小贵族的手里买来了门票——名义上叶棠是陪着身为小贵族的艾米丽·西奥多来的。   叶棠没有一直陪在女儿们的身边就是因为刚才艾米丽·西奥多将她引荐给了聚会主持人的克莱门特夫人。   艾米丽·西奥多与克莱门特夫人也不算特别熟,所以叶棠只是与克莱门特夫人稍微打过招呼就回来了。   看到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垂着脑袋,叶棠马上就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合群的重要性,但哪怕时间倒流一百次,她也不会让家里的女孩儿们穿上束身衣这种东西。   “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最丑吗?”   给捧着杯子的两个女儿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结,扎着双马尾的缎带,叶棠自问自答:“对自己丧失自信,含胸驼背的时候。”   “迪娅、莉娅,你们觉得一个人的价值是在于这个人身上穿着什么,还是在于这个身上有着什么?”   叶棠问完拍拍两姐妹的肩膀,笑道:“这是今天我给你们的作业。离开沙龙的时候,我会问你们要这个作业的答案。”   说罢叶棠就去找辛德蕾拉了——和乖乖站着的克劳迪娅以及葛罗莉娅不同,金荷蕾简直是只闻瓜而动的猹。叶棠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辛德蕾拉。   “夫人,我不要紧的……”   辛德蕾拉害羞地细声说着,还是被叶棠扶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你要不要紧是由我来判断的。”   叶棠说着掏出手帕,给辛德蕾拉擦了擦额上的汗。   旁边一妙龄少女羡慕地看了过来。   叶棠感受到视线,一抬眼就对上了少女的眸光。少女不好意思地朝着她笑笑,很快用百灵鸟般悦耳的声音去回应前来与她搭讪的男子们。   叶棠记得少女。刚才她在克莱门特夫人的身边见过她。   据艾米丽·西奥多所说,克莱门特夫人今天之所以举行沙龙聚会,实际上是为了带她的侄女亮相。   通常而言淑女的社交活动都局限在女性的圈子里。侄女的首度亮相男性客人太多无疑会让克莱门特夫人被调侃成鸨母为新姑娘找“出资人”。然而克莱门特夫人又不可能只招待女客——她的人脉关系网里九成九都是男性。   克莱门特夫人不愿意侄女被恶意调侃,也因此哪怕有艾米丽这样多带几个没有受到邀请的女性上门,克莱门特夫人依然将这些女性当作正经客人来欢迎。   克莱门特夫人的侄女温文尔雅,礼貌周道。就是小姑娘似乎不大舒服,她一直在出汗,汗水多到敷在脸上的白-粉都被汗水溶开了一些。   附近几个侍者的托盘里只剩下含酒精的饮料了。找不到能给辛德蕾拉喝的东西,叶棠对辛德蕾拉道:“蕾拉,你在这里坐一下,我给你拿杯水来。”   “蕾拉”这个名字让金荷蕾头皮发炸。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叶棠是在叫自己。但很快她就想起叶棠也管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叫“迪娅”、“莉娅”。   辛德蕾拉感激地瞧着叶棠,她这幅模样让金荷蕾打从心底烦躁。   恶毒继母又不是她真妈,她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只有辛德蕾拉这种蠢货才会打心底相信她!   想这么刺上辛德蕾拉几句的金荷蕾刚长了嘴,就听见身后“呀!!!!!”的惊叫声。   叶棠眉头一蹙,立刻回头。   在起身的辛德蕾拉身后,克莱门特夫人的侄女晕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都很惶恐,但谁都没有行动。   克莱门特夫人发出一声惨叫,一时间失了所有形象,她拨开身边的所有人就朝着侄女冲了过去。   “夏洛特——!!”   克莱门特夫人的速度太快了。她跪到地上一把抱起昏迷的夏洛特就去摇晃夏洛特的身体。   “夏洛特!夏洛特!你醒醒!夏洛特!!”   被摇晃的夏洛特不仅没有醒来,小姑娘的脸色还惨白发青,连嘴唇都隐隐发乌。   “医生!医生在哪里?!帮我喊医生来啊!!”   克莱门特夫人已经哭出来了。她那声音绝望得像一个看着孩子逐渐死去的母亲。   面前的人墙太厚实了,叶棠又不是能冲撞贵族的身份。好不容易挤过人墙,叶棠一把抱起夏洛特,让克莱门特夫人吓得差点儿连叫声都发不出了。   “等医生来,这孩子就没救了。给我一个安静的房间,要有窗帘的。”   叶棠说着就往楼梯的方向走。   一楼人多眼杂,且房间除了客厅基本就是厨房、餐厅、仓库和佣人房。克莱门特夫人要安排房间也会安排在二楼。   “你是、你是医生吗!?”   泪眼朦胧的克莱门特夫人追着叶棠的脚步跑了过去,她被高跟鞋崴了一下脚。但她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一瘸一拐竟是跟上了叶棠。   “我不是。”   叶棠的一句话将克莱门特夫人打入地狱。克莱门特夫人几乎要癫狂地尖叫出声:你不是医生那你在做什么!?   “但我知道如何能救这个孩子。”   克莱门特夫人见识过太多太多的男人和女人,她早被磨砺出一双识人的慧眼——若是无法准确识人,她不光得不到今天的地位,恐怕还早已被贵族们当作是麻烦除掉了。   所以瞧见叶棠的眼神,克莱门特夫人马上就明白这个面相略带刻薄的妇人不是在骗她,她不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作出这般行动。   她是真的知道如何挽救夏洛特的生命。   克莱门特夫人的后面有不少人跟上来想看八卦,一时间沙龙里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   叶棠把夏洛特抱进克莱门特夫人指定的房间,脚上一踢就把无关的声音和人都关在了门外。   “抱歉,我要撕掉这孩子的衣服了。”   门外还有克莱门特夫人的佣人在问克莱门特夫人要不要他们进来帮忙,门内的叶棠手下已是裂帛之声。 第52章 灰姑娘的继母15   克莱门特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门。   “不要进来!”   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尖锐,克莱门特夫人缓和了一下语气,对门外的佣人们道:“……你们先去安抚客人们吧。”   佣人们应声退开,叶棠也彻底撕开了夏洛特的裙子。   托这个时代正流行的时尚是胸-前必露出部分的福,哪怕夏洛特的裙子比较厚实,叶棠还是能找到地方下手开撕。   真正麻烦的是造成夏洛特晕厥的元凶:束身衣。   人体的每一部分都是有功能性的。   人类的腹腔之所以是一个袋子而不是一根管子是因为人类需要袋子来装盛并保护自己脆弱且众多的器官。人类肚子上的小肚腩也不是既难看又没用的多余脂肪,而是保护脏器、减少外部对脏器冲击的缓冲垫。   托高女性胸部,勒细女性腰肢的束身衣是借助外力强行改变女性体型的道具,这种道具事实上不喾于刑具。   将腹腔想象成一个装快餐的降解饭盒。用外力挤捏这个降解饭盒会发生什么呢?当然是饭盒里的食物被挤烂压烂,向外溢出。   人体也是一样的。   遭到束身衣挤压的可不仅仅是腰腹上的“赘肉”。腹腔中的肝脏、胆囊、脾、胃,子-宫,左肾右肾,大肠小肠盲肠,囊尾乃至膀胱都会一起受到挤压。   受到挤压的脏器不光会位移,还有萎缩的可能性。胆囊与肝脏的活力会降低,脾与胃难以进行食物的消化,胃部的胃液会反溢到食道、进而对食道产生伤害。各种黏膜处也可能粘粘坏死。堆积堵塞太多污物而无法排出的肠道会病变。左右肾可能坏死,膀胱也会因为外部的挤压刺-激不断溢尿,最终患病。   最可怕的是许多人以为有个东西撑着腰、代替腰肌使力是对腰好。殊不知这样只会导致腰肌退化,日后没有外力的协助甚至直不起腰来。   束身衣的影响还不止这些。人体的脊柱也会在外力的作用下慢慢变形,如果穿束身衣的女孩年纪太小,她的脊柱很容易因为束身衣受到损害。   沙龙里的女孩们为什么只能坐着,没法长时间站着?她们以为穿上束身衣就又瘦又美,还能管住贪吃的嘴。她们哪里知道自己的瘦是一种病态,自己那碗口细腰的“美”根本是慢性自-杀的症状?   束身衣这种对女性百无一害的东西之所以能大张旗鼓地流行,原因只有一个:女性没被当人看待。   女性被要求“纤细柔美”,被洗-脑“碗口细腰”才是美。没有人在乎她们穿束身衣是不是像穿刑具,没有在乎束身衣这刑具会对她们的身体产生多大的损害。   男人们鉴赏着女人弱不禁风的“美”,资本家们收割着女人鲜血凝成的金币。   女人们听不见那些死在束身衣之下的冤魂的嚎叫,只知道追逐着他人所定义的“美”,在所谓的“时髦”、“风尚”中流干自己最后一滴生命力。   可就算有人站出来说束身衣就是沾满鲜血的刑具,女人们也只会冲着那人丢石头。资本家们更是会要阻碍他们财路的人的性命。   “您这是在——”   克莱门特夫人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走向床边的叶棠。   夏洛特的束身衣实在是绑得太紧了。叶棠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扯开其中一条绑带。   “夏洛特小姐的症状应该是急性的神经性休克。”   “神经、神经什么?”   “神经性休克。人在受到强烈的刺-激,比如说精神打击或者是强烈的疼痛刺-激时会产生的休克反应。……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不确定夏洛特小姐有没有别心脏或血液方面的问题。但就我具备的知识来看,夏洛特小姐是因为束身衣才会这样的。”   一点点地扯开束身衣,叶棠手都被束身衣上的绳子给勒红了。   夏洛特的小腹很扁,那种扁就像是被人掏走了内脏。叶棠以往只在饥荒战乱并且被瘟疫大肆荼毒的国家才能看到有这种小腹的少女。   瞧着夏洛特依然泛青但嘴唇已经没那么乌黑的脸,叶棠实在同情这个差点儿被束身衣杀死的女孩——明明生于不贫瘠的家庭,不战乱的国家,却在花一样的年纪被刑具折磨至濒死……   “束身衣……”   叶棠点头,给夏洛特盖上被子掩住夏洛特的身体后去开了窗户,拉上了窗帘。   “夏洛特小姐的脏器已经严重位移了……她的胃、脾脏、肝脏、肾脏、子-宫、膀胱、肠……应该都有不同程度的机能受损。夫人可以请医生来为夏洛特小姐做具体的检查。”   “可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克莱门特夫人泫然欲泣地抚摸着夏洛特的脸,她睫毛一颤,眼泪直接滴到了夏洛特的脸颊上。   “是因为压力吧。本来就是强撑着不舒服的身体出来见人。来的人又全是不熟的、不认识的客人。夏洛特小姐一定不想给夫人丢脸,所以再难受她也忍着、忍着……”   忍到倒下。   别说孩子太蠢,难受了长着嘴却不会说。   只要亲人一个眼神,渴望亲情、想要被爱的孩子就是断手断脚也会试图为了亲人多撑一秒。   夏洛特便是如此。   咚咚咚——   克莱门特夫人还有话想问叶棠,门上却响起了敲门声。   一女仆在门外道:“夫人,本纳医生已经来了。”   “请医生进来!”   “那么夫人,我先告辞了。”   叶棠说着起身,拎起裙子朝克莱门特夫人施以一礼。   能决定夏洛特命运的人,始终不是叶棠。克莱门特夫人才是那个需要作出选择的人。   叶棠下了楼。   楼下一片歌舞升平,看来克莱门特夫人手下的佣人们确实训练有素。刀没戳自己身上,夏洛特又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客人们确实不在乎这样一个少女的生死。   更过分的是已经有人在悄声讨论若是夏洛特有个三长两短,她的葬礼上他们要如何安慰可怜的克莱门特夫人。   克劳迪娅恹恹的,她又是担心母亲,又是对周围那些高谈阔论的男人们感到厌烦。   “——玛丽皇后就是个篡位的婊-子!一个女人也敢自称大帝……”   男人的话越来越过分,克劳迪娅忍不住在心中反驳起了男人。   玛丽大帝明明是少有的明君!如果不是她,奥斯纳布罗克根本没法挺过十三世纪的大瘟疫时代!   “她杀了丈夫的情-人不说,又谋杀了自己的丈夫,还为了权利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克劳迪娅感觉自己脑中有根弦断了。   一甩挂着弹簧金钻头的头发,克劳迪娅挺直了腰杆。怒火让她抬头向前,大声道:“玛丽大帝没有篡位!她本是塔尔太福的公主,具备继承皇位的正当权利!当时她的丈夫奥迪斯二世因梅毒卧病在床,儿子奥迪斯三世又患上了天花!奥斯纳布罗克的皇室里,唯有玛丽大帝一人有合法继承皇位的权利!没有大帝积极扑灭天花,奥斯纳布罗克早已从地图上消失!哪里还轮得到你们这样的人辱骂玛丽大帝!”   被克劳迪娅怼了的男人先是一怔,跟着面红耳赤,露出了被人羞辱的表情:“你!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和我这样说话!!”   葛罗莉娅前一秒还因为姐姐的突然出声而愕然。下一秒就因为姐姐被威胁而感到了愤怒。   没想到自己随便看的东西就这样忽然有了用武之地,葛罗莉娅站到姐姐身边,坚定道:“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知道奥斯纳布罗克法律第十一条:‘当众污蔑皇室成员最高可处以死罪’!”   小姐妹俩凶巴巴的,本就美到具有攻击性的容貌这会儿更是流淌着一种生动的明艳。   金荷蕾往后倒退几步,只想装不认识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不是吗?   倒不想她这一退就撞上了人——二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以拳抵唇,低低地笑个不停。在他眼里,海德林家两姐妹就是两只奶乎乎的小金钱豹,正冲着人张牙舞爪。   “嘲笑淑女可不是绅士应有的行为。”   容貌华丽的英俊青年身旁站着面容坚毅、浑身阳刚的高个子。双手背在身后捏着手套,高个子用低音炮提醒着自己的同伴。与同伴一样,他也很俊美,就是那张脸宛若冰山,让人多看他一眼都感觉冻得慌。   金荷蕾的眼珠子黏在两人身上就撕不下来了。这两个男子让她有种误入偶像剧拍摄现场的错觉。   被金荷蕾拿着自己的身体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异性看,辛德蕾拉尴尬得要死。还好从处于出神状态的金荷蕾手里抢过身体的控制权不是那么难,辛德蕾拉连忙收回视线往姐姐们的方向跑。   「阿西——!你看不出来那两个在惹祸吗!?你这样巴巴凑上去是为了送人头!?」   辛德蕾拉不理会金荷蕾的叫唤,她坚定地奔向了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   正好这时候叶棠也从楼上下来。   逆着光,叶棠有一瞬的面目模糊。循着她下楼的声音往楼梯看去的人们在这一瞬看到的不是长着刻薄面孔的海德林夫人,而是一位气质沉静,一举一动都带着美感的贵妇。   “迪娅、莉娅、蕾拉,回家了。”   叶棠原本的目标是结识克莱门特夫人,最好能争取克莱门特夫人对快递行业的支持——在叶棠来看,克莱门特夫人是个眼光毒辣的投资家。倘若她发觉了快递行业的潜在价值,就一定能推算出投资快递行业能够赚多少。   然而今天出了夏洛特的意外。克莱门特夫人肯定不会有与人结交、谈生意的心情了。   说功利点,叶棠不想浪费时间浪费表情在无所谓的人身上。结识克莱门特夫人的目标以一种意外的形式达成,但向克莱门特夫人推销快递行业的目标无法达成。那叶棠也没有留在沙龙的必要。   小贵族艾米丽·西奥多早已经不见踪影。叶棠想与她告别都无法做到。   “请代我向克莱门特夫人致以感谢,今天的聚会让我大开眼界。”   接过女仆递来的外套穿上,叶棠朝着面前的女仆道。   女仆连忙行礼,又送了叶棠一家到了门口。   瞧着叶棠一家登上马车,容貌华丽的俊美青年与他的高个子同伴从窗户内收回视线。   “她们居然不是贵族吗?”   高个子的冰山脸上有着明显的动摇。   他很难相信不是贵族的女性竟然清楚地知道玛丽大帝的生平,懂得奥斯纳布罗克的法律。……不,就算是贵族女性,也很少有人会知道这些吧。   “被大公……被‘那一位’差遣来的时候我还不大乐意,没想到还能真的看到有趣的事了呢!‘那一位’肯定也会想听听今天的事情!”   “……‘那一位’想知道的是克莱门特夫人的情况。别成天向那位报告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容貌华丽的青年闻言笑道:“这哪里能算是无关紧要的事呢?刚才的那一幕你也看见了吧?那两个女孩的母亲可是抱着克莱门特夫人的女——侄女就上了楼呢!她像医生吗?她不像。可你看到送她离开的人是谁了吗?那是克莱门特夫人的贴身女仆。没有主人的叮嘱,贴身女仆可是不会去做迎来送往这种事情的。”   比细致,自己终究不及眼前这人。高个子哑口无言。最终只得叹息一声:“你报告,我补充。” 第53章 灰姑娘的继母16   “——大公殿下也觉得有趣吧?”   “阿德里安,我说你啊……你说了这么多,关于最重要的克莱门特夫人却没提上几句。”   “这不是因为我信任身为搭档的你一定会为我补充吗?杰克。”   眼角的细纹微微舒展,以慈爱地眼神望着拌嘴弟弟们一般的属下们,威尔逊大公刚想张嘴夸奖一下两人,喉中就溢出了咳嗽声。   “殿下!?”   杰克与阿德里安同时一凛,威尔逊大公摆了摆手,让两人不用过来搀扶自己。   “只是略感风寒而已。”   阿德里安与杰克对视一眼。   大公殿下从小就身体不好,所以他才会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以王弟之身坐上了大公之位。大公殿下的“略感风寒”绝对不会只是“略感风寒”这么简单。   对自己的身体情况避而不谈,威尔逊大公转移了话题:“说说黛西吧。”   黛西就是克莱门特夫人,威尔逊大公正是她背后的“出资人”。只是与世人想象的不同,威尔逊大公愿意做黛西的“出资人”,将她捧为“克莱门特夫人”并不是因为两人有肉-体关系。   实际上身体羸弱、三天两头就会发烧感冒的威尔逊大公无法享受男欢女爱。否则他也不会三十五岁“高龄”还无妻无子,过着比神父更禁欲的生活。   威尔逊大公看中的是黛西作为商人的手腕与作为投资者的眼光。黛西有了“出资人”也不用再去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做生意的权利。两人各取所需,合作一直愉快。   黛西曾秘密生下一个女儿。为了不让女儿被周围的人逼上自己的老路,同时也为了不让女儿被她那身为贵族的父亲察觉后抢走,黛西让女儿在户籍上变成了自己的“侄女”。   昨天的沙龙聚会是黛西第一次带着夏洛特亮相。心知黛西有多看重女儿的威尔逊大公让阿德里安和杰克以个人身份去参加聚会。暗地里打探看看有没有人想对黛西不利。   “夫人她没事。医生的诊断和那位海德林夫人所说相差无几。医生还说了,幸好有人第一时间撕开了夏洛特身上的束身衣。年轻的夏洛特有顽强的生命力。只要以后恢复正常的饮食,慢慢加强锻炼,夏洛特有很大的机率恢复健康。”   “阿德里安,你这段话里又只有第一句和夫人有关。”   “杰克,你是打算分析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吗?”   阿德里安和杰克又拌起嘴来。威尔逊大公眉眼微弯,思绪开始飞向犹如预言家一般的海德林夫人。   虽说“人不可貌相”,一个人的脸无法代表这个人的灵魂。可一个面容略带刻薄,看起来不像好人的人行救人之事,那画面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想象。   洗过澡坐在镜子前的叶棠哆嗦了一下。她披了件稍厚的衣服,这才拿起眉刀。   安娜罗洁的眉毛那叫一个野蛮生长、肆无忌惮。从冒头的青茬来判断,安娜罗洁是个连心眉,还是个两片海苔黏脸上的大粗眉。   多半是因为厌恶自己这粗粗的连心眉吧,安娜罗洁把自己的眉毛越修越细、越修越尖,于是她的眉毛成了从脸上拿下来就可以当暗器使的模样。   耐心地刮掉杂毛而不损原有的眉形,野蛮生长的眉毛就让它继续野蛮下去。不再成天阴沉着一张脸,唇角像要砸在地上一样垮着,现在叶棠的面相已经不再像刚穿来时那样刻薄恶毒了。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成天与叶棠腻在一起,叶棠的转变在两姐妹看来并不大。辛德蕾拉没有见过以前的安娜罗洁,也无法拿叶棠与过去的安娜罗洁相比较。   汉斯……被叶棠踢出家门前他没有好好正视过妻子,被叶棠踢出家门后他天天在别的城市醉卧美人膝,也不会关心妻子成了什么模样。   倒是苏豪区的妇人们注意到了“安娜罗洁”的变化。有人让家里的仆人拿着铜币和甜食跑来套海德林家女仆们的话,还有人试图让子女接近克劳迪娅或是葛罗莉娅,从两姐妹嘴里挖出她们母亲变美的秘诀。   这会儿已无人在意海德林家是不是多了一个辛德蕾拉。   又过了一周,一辆十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海德林家的门口。苏豪区的妇人们正因为冬天闲得发慌,听到仆人的话,妇人们一个个闻风而动。隔着窗户、隔着院子偷瞄海德林家,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扔进海德林家去看一眼。   “克莱门特夫人。”   拎着裙摆的叶棠带着三个女孩向黛西行了礼。   黛西温和一笑:“叫我黛西就可以了,安娜罗洁。”   “那么也请您叫我安娜。”   外面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引着黛西进了屋子,叶棠让女仆们把起居室里的壁炉烧得更旺一些。   “安娜,今天我来是为了感谢你的。”   与叶棠一起喝了半杯茶后,黛西才缓缓开口。为了能够亲力亲为地照顾夏洛特,这一周她几乎没怎么睡觉。   还是昨天夏洛特终于神志清醒地与黛西说过了话,黛西才终于肯躺回阔别一周的大床,好好地睡了一-夜。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人脉、钱,或者是让你丈夫能在女王路开店的营业资格?”   叶棠闻言一笑,看来这位克莱门特夫人在来之前是做了调查的。   汉斯确实想过在女王路开一家店。无奈女王路的店不是你买得起铺面就能开的。女王路的店需要经过审核与批准,拿到由执政官亲笔签名批准的许可证才有资格开始营业。   汉斯为此付出了诸多的辛劳,但在女王路开店的事最终以汉斯被人骗去了一笔不小的钱财作为结局。   “店铺我确实想要一间,不过黛西——”   眼眸中倒映出松了一口气的黛西,知道这位夫人很怕“天上掉馅饼”的叶棠笑问:“我更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消灭束身衣。”   “这是、什么意思?”   世界上最贵的就是“不求回报”。黛西不想欠叶棠人情——时间经过得越久,人情就像滚起的雪球一样越来越大,难以偿还。   不管叶棠是短视还是知道见好就收,她都很高兴叶棠能收下她的感谢。   但叶棠突然说“我更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消灭束身衣”,这又在黛西的心中埋下了警惕的种子。   “字面上的意思。”   “黛西,像夏洛特这样的女孩不是个例。你也知道的不是吗?穿上束身衣后女性无法久站,只是坐着都很难受,只能终日躺着。”   叶棠喝了口热茶:“像夏洛特那样突然倒下的女性,至今没有几万人,也有几千人吧。”   “……”   黛西没有应声。   说实话在听完医生对夏洛特的诊断之后,黛西自己都不敢再穿束身衣了。可黛西并不认为只要自己站出来登高一呼,奥斯纳布罗克的女性们就会从此不再穿束身衣。   况且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自己站出来说束身衣不好,制作束身衣的厂家与商人们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医生可以收自己的钱,站出来为自己的话作证。也可以收束身衣制造商与经销商的钱,反咬自己一口。   安娜罗洁要她去当这出头鸟,简直等于是要她自尽。   不管安娜罗洁是纯粹出自对女性的关心,认为自己有能力帮助万千女性,还是安娜罗洁就怀了不纯的心思,受人指使想要用这种手段除掉自己,她的请求黛西都不可能答应。   “安娜——”   “所以黛西,你愿意与我和开一家服装店,并为我们的服装店做活招牌吗?”   叶棠说着让克劳迪娅拿了一个速写本过来。速写本里是叶棠根据古希腊服装画出的垂坠风格裙装。   现在大肆流行的裙装整体看起来比较硬实。毕竟假发是硬的,裙撑是硬的,被束身衣绷出来的沙漏型腰腹线条也是硬的。这种充满了人造感的硬实确实能营造出雍容华贵的感觉,可看多了也让人感觉千篇一律,审美疲劳。   古希腊风格的裙装有两大特点,一是贴身,能让曲线毕露。二是布料的垂坠感与柔润感能柔和人的气质。   叶棠从事过服装相关的产业,裙装设计不说是信手拈来,总归审美在线,不会画出好看却没有实用性与推广性的东西来。   至于黛西的疑虑,叶棠早就考虑过了。她明白由于时代的局限,黛西看起来风头无两,实际上也不过是如履薄冰。   对黛西来说赚钱不是最重要的,风头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保住自己现在的地位,用自己的地位保住自己与自己看重的人的生命。   黛西不会轻易犯险。要说服黛西不能只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道德绑架对黛西是没用的。   “只要束身衣还能赚钱,要说服厂商不制造束身衣、不贩卖束身衣就是不可能的。只要厂商还宣传束身衣能让女性变美,世界上就一定还有女性会去购买束身衣。”   “道理在这种时候讲不通。”   叶棠放下茶杯,望进了拿着速写本的黛西的眼眸中。   “但如果女性不再以碗口大的细腰为美了呢?如果现在流行的衣裙是展现女性天生具备的线条美的衣裙呢?”   “硬邦邦紧绷绷,像是把肉塞进肠衣里做成香肠的审美如果成了过去式……黛西,你认为还有人会去买束身衣吗?”   黛西睫毛闪动。她明知叶棠说得不是一件能够轻易实现的事情,眼前却浮现出女孩们丢掉束身衣,束身衣生产商与经销商纷纷抛弃束身衣转而去卖流行衣饰的画面。   “……可这样,生产和贩卖束身衣的人就不会被惩罚了。”   鬼使神差的,黛西说了这么一句。   夏洛特的事让她心口堵着一口气。虽然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盲目追求流行,还让夏洛特也跟着自己一起穿束身衣,夏洛特不会躺在病床上。可厂商那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之下,又有几个人能维持清醒的头脑不被流行的浪潮所裹挟呢?   黛西无法不去恨那些为了钱枉顾他人生命,生产、售卖束身衣的人。   “是啊。”   叶棠点头:“但我觉得先达成消灭束身衣的目的比较重要。”   “束身衣流行一天,死了十个八个制造束身衣、贩卖束身衣的人也只会让二十个、三十个人加入制造贩卖束身衣的行列里。只有束身衣被人唾弃,这条产业才会真正的消弭。”   “……”   黛西再度失语。她稍微凝视了叶棠一会儿,跟着才笑道:“安娜,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一个有着这样深邃目光的人,一个有着如此卓越远见的人,她为什么会老老实实地给小商人做妻子这么多年呢?   真是白白浪费了天赐的才能。 第54章 灰姑娘的继母17   其实黛西有一点想错了。   叶棠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天赋”——她要是天赋卓然,也就不会被黑心系统选去当垫脚石女配专业户,而是会被选做穿越女主角,享受大开金手指的优待。   叶棠所有的能力与远见都是在漫长的穿越人生中一点点磨砺出来的。就连心性也是一样。   话虽如此,叶棠的心与灵魂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老去、僵死。心性沉着与思维僵化可是两回事。   ……   辛德蕾拉最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当她回头,她又什么可疑人物都没有看到。   这让辛德蕾拉很是恐慌了一阵。   被叶棠逮到尾随辛德蕾拉的荷普与菲安一个捂着脑袋上被叶棠锤出的包龇牙咧嘴,一个嘤嘤嘤地老实交代:“因为、因为辛德蕾拉的身上有时候会飘出一股奇怪的气息嘛……”   “奇怪的气息?”   叶棠闻言挑眉。   确实,她是觉得辛德蕾拉有些人格分裂。但这不过是她个人的想法。   鸽子精菲安就不一样了。作为魔法生物的菲安不是用逻辑和伦理去判断辛德蕾拉的。他的判断依据是叶棠无法掌握的魔法魔力一系的东西。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菲安的感觉或许比叶棠基于童话原作的推断更准确。   “你们能说说辛德蕾拉散发出奇怪气息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吗?”   “这个……”   菲安嘟着小-嘴:“我想想哦……”   荷普长叹一口气,代替迷糊的兄弟道:“上次是辛德蕾拉听到迪娅小姐与莉娅小姐谈论历史的时候。她说‘读那么多书干嘛?反正你们嫁人以后也用不到’。”   想到当时辛德蕾拉那不可一世的表情,荷普怒道:“……那种话根本不是辛德蕾拉会说的话!艾薇教给辛德蕾拉的是诚实与善良,她没教过辛德蕾拉看不起人!用言语去伤害人!”   慢一拍的菲安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在辛德蕾拉身上感觉到那种雾蒙蒙的、像针一样刺刺的东西,是在辛德蕾拉质问夫人你为什么不给她买束身衣的时候——”   哦?看来自己那时的感觉不是错觉。   叶棠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见过各种穿越者和重生者,还有得到了系统金手指的人。   最开始她想过辛德蕾拉会不会是重生者——因为重生,辛德蕾拉知道了自己会被后妈还有坏姐姐们欺负,也知道了自己会成为王妃,因而带上了一种人生赢家的自负。   荷普与菲安的话却证明辛德蕾拉的奇怪表现是一阵一阵的……仿佛一个身体里塞了格格不入的两个灵魂。   倘若事实如此,辛德蕾拉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是谁呢?和辛德蕾拉有关吗?辛德蕾拉愿意清除掉另一个灵魂吗?还有,除掉另一个灵魂会伤到辛德蕾拉吗?   轻举妄动可能会伤害到辛德蕾拉,叶棠暂时只能选择继续观察。好在她还有面前两只鸽子精。   “你们能吞噬人的魂魄吗?”   叶棠的问题让荷普炸毛:“我们又不是地狱恶魔饲养的乌鸦!那种残忍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鸽子可是和平的象征!”   嗯嗯,这个和平的象征在原作里可是啄瞎了辛德蕾拉两个恶毒姐姐的眼睛呢。   叶棠心不在焉地想着,然后察觉到了一件事。   “你们……是不是长大了?”   叶棠抓到这两只面包小偷的时候,这两只还是软软糯糯的小包子。为了能让他们身上的男仆服装多用几年,裁缝给荷普和菲安做的男仆服都比较宽大。   可现在,荷普与菲安的裤腿都有些短了。两人的手腕还都露在衣袖外面。   菲安“嘿嘿”傻笑两声:“俗话说吃得多的孩子长得快嘛——”   叶棠有些被菲安的说法说服了。   荷普和菲安能吃的劲儿远超普通的成年男性。要不是自己在黛西的支持下发展了快递业务,新店也马上就能开张回本,说不定自己还真会被这两只鸽子精吃破产?   “吃得多不要紧,但你们最好还是控制下成长的速度。否则我没法为你们蒙混过去。你们也不想被人抓去做人体……不,鸽体实验吧?”   叶棠的话让菲安和荷普身体一颤。两只鸽子精终于稍微有了点危机意识。   刚从厨房回到起居室的伊恩一抬眼就瞧见了二楼走廊上的叶棠与鸽子精兄弟。   这让本来想回二楼佣人房休息一会儿的伊恩收回了差点儿踏上楼梯的脚。   夫人宠爱谁、喜欢与谁说话、信任哪个仆人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再说夫人不是他真正的主人,他也不是真正的男仆。   只是……只是这种远离尔虞我诈的平稳太舒适了。偶尔会让他忘记自己的过去,真当自己是海德林家的小男仆。   身为小男仆的他也想被雇主信任,也想受到雇主的喜欢。   ……或许诚如兄长所说,他就是乳臭未干还依恋母亲的小男孩吧。   ……   一月,天寒地冻中鹅毛大雪簌簌落下,首都维特利尔到处都是一片灰与白的光景。唯有贵族与巨富们的家中还温暖如春。   “哦我的上帝!克莱门特夫人,您今天真是美如春之女神!”   “是啊!我也以为是爱神维纳斯降临人间了呢!”   “克莱门特夫人,您就是我的阿芙洛狄忒!是永远的爱与美的女神!”   当黛西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沙龙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沸腾人声。无数贵族蜂拥到黛西的面前,请求她给予他们行吻手礼的机会。   黛西手持香扇,身着蕾-丝与丝绸所制的衣裙,体态婀娜,满身风-流。   因为她,人们终于想起女性身体的弧度是柔软的,是带着流畅弧度而非锐利角度的。   也因为她,人们终于想起哪怕是维纳斯与阿芙洛狄忒的雕像也有可爱的小肚子,手臂没有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在一片赞誉之声中,无数贵族女性对着黛西目瞪口呆。本来自豪于可以在流行时尚上与克莱门特夫人比肩的她们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裙装早已经是过气的老黄历了。   拥有春之女神那般柔与美的线条,才能成为下一个被瞩目的对象!   该死的!克莱门特这母狐狸实在是太狡猾了!太奸诈了!她竟然一声不吭地就做出了新裙子!独占了所有人的视线!真是可恶!   与家中三个女孩儿一起站在人群之外的叶棠手持高脚杯。她剪了短发,头上系了一条原本用作围巾的长丝帕当装饰。   原本稀稀拉拉的头发浓密后,金色也渐渐回到了叶棠发白的发丝上。现在叶棠的发色是淡金色,正午的阳光下接近铂金色。   在女性几乎人人长发的这个时代,叶棠的短发无疑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加之她身上的裙子接近古希腊的款式,并非现在的流行,在黛西下楼之前,有不少人都指着标新立异的她与人窃窃私语。   不过谁让叶棠长了一张不好惹的脸呢?没有人敢到她面前指手画脚。   高鼻薄唇,眼角上挑。褪-去尖酸刻薄的印象,现在的叶棠气质高华,带着不近人情的高贵。宛若天上之云,云上之月。冷淡疏离,却愈发让人想要仰望。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受了母亲的影响,仪态上远超一般的小贵族不说,眼中也炯炯有光,身上带着寻常女性没有的坦然——拥有更多知识储备确实让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有了更强的自信。   辛德蕾拉不像姐姐们那样宛若玫瑰、蔷薇般高调绽放。她是一株铃兰,亭亭玉立,有种恬静纯然的美好。她还在为绽放积蓄力量。   当然,前提是金荷蕾不出现的话。   金荷蕾老实了一段时间。准确来说她是不得不老实下来。   随着冬季越来越冷,叶棠也不再允许女儿们出门。叶棠本身也有意将辛德蕾拉放在眼前多观察,于是金荷蕾天天能面对的就只有叶棠还有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   金荷蕾曾偷偷摸摸地找来女仆为她送信给汉斯。结果转头女仆就把她的信交到了叶棠的手里。   金荷蕾还想过避人耳目地□□出门,结果因为墙壁实在是太冷太冻人,金荷蕾还是缩回了温暖的房间。   辛德蕾拉被金荷蕾拖累,来来回回受凉发烧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荷普与菲安在轮流照顾她。   即便在发烧感冒的时候把身体丢给辛德蕾拉,辛德蕾拉的痛苦还是有部分会传到金荷蕾的身上。金荷蕾受不了成天这里痛那里痛,辛德蕾拉又不会因为她骂上几句就会好起来。几次折腾之后,金荷蕾总算收敛了许多。   她现在贯彻的就是一个字:等!   等王子的舞会!等成为王妃的机会!   ——说到底,不管中间过程如何,不管继母与坏姐姐们有多少高光时刻,最终还是成为王妃的那个人是赢家不是吗?   只要隐忍到舞会!只要见到了王子!之后就没继母与坏姐姐们什么事了!   “噢,安娜,你在这里。”   黛西走过来与叶棠拥抱,又在叶棠的面颊上虚吻了两下。   以眼角扫过辛德蕾拉的叶棠也笑着回抱黛西,虚吻她两下。   不用黛西向他人介绍,她与叶棠身上的裙装以及她们亲昵的互动已经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克莱门特夫人身边的女性是她的新蜜友!   女性们瞧着叶棠的目光已经变色,男人们更是止不住地打量叶棠与叶棠身边的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   “夏洛特还好吗?”   听到叶棠在自己耳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问,黛西心中一暖,长睫如蝴蝶翅膀般微扇一下。   “医生说她很快就能下床了。”   叶棠闻言一笑,大声道:“祝贺你!”   这是在祝贺克莱门特夫人什么?众人多脸懵逼。   叶棠在黛西耳边轻道:“祝贺夏洛特。”   黛西因为叶棠的小心机轻笑起来,她也大声道:“我也要祝贺你,我的安娜!”   “我们的服装店已经拿到了在女王路开店的许可!三月我们的服装店就能正式开业了!”   历经短暂的思考之后,在场的女性们终于意识到克莱门特夫人今天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这只母狐狸根本是要制造并推行自己的流行啊!!   她身上的裙子是宣传,是预热,是赤-裸裸的广告!她的目的就是赚钱!赚钱!赚钱!!   ——所以既然克莱门特夫人的目的是赚钱,她的服装店为什么三月才能开门?   她们现在就想买她身上的同款裙子!!   对潮流的狂热,对时尚的热衷,对新鲜事物的喜爱。挤开男人们,女人们纷纷上前与黛西还有叶棠搭话。之前被孤立的海德林家的三个女孩儿也被人包围。 第55章 灰姑娘的继母18   无数贵妇从递邀请函给黛西、请黛西到自己家的沙龙参加聚会,到自己主动示意黛西她们想参加黛西所举办的聚会,中间只花了不到十天。   黛西每次在聚会上出现,穿着的总是不一样的长裙。她有希腊女神的柔美,有罗马女神的威严,每一次她都是聚会上的焦点人物,没有之一。   各家贵妇对黛西身上的裙装羡慕不已,对黛西与叶棠合开的服装店更是翘首以盼、望眼欲穿。   黛西则表现得像是受宠若惊。她不断在贵妇们的施压与示好下提前开业的日子——天知道她和叶棠本就打算二月初或是一月底让服装点开业。所谓“三月开业”只是叶棠用来制造饥饿营销的手段。   本来相当排斥黛西的贵妇们没有看出黛西的示弱只是演技,真当自己对黛西施压颇有成效,让黛西不得不手忙脚乱地为她们准备她们所想要的华服。一时间对黛西的戒备少了不少,态度也好了许多。   黛西天天出门应酬,拿自己当活招牌宣传叶棠所设计的新潮流。她逮到机会就跑到海德林家避难——她现在一回家马上就会收到聚会的邀请,要么是喝不了一杯茶就会听见管家来报告说有人登门拜访。   这一天两天的还好,日子长了就是黛西这样的交际花也有要枯萎的迹象。   “你们家的小男仆还是这么可爱!”   黛西伸出魔爪就想去蹂-躏菲安与荷普。   她从来没见到过色素这么稀薄的孩子。菲安与荷普的白发红眼太特别了,更别说这两个孩子那奇怪……咳,她是说奇特的发型。她真想问问安娜是怎么为这两个孩子的头发剪出翅膀一般的形状的。   菲安和荷普立刻往叶棠的身后躲。   没办法,以黛西的身份,除了叶棠没人能挡得住她,其他人、包括辛德蕾拉在内,都无法对黛西的行动指手画脚。   “被人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你会被描述成想抓小男孩来吃的坏巫婆的。”   叶棠笑着递了样东西给黛西,成功转移了黛西的注意力。   黛西看着手里那块带着两根带子的长方形宽布,一时间想不到这东西的用途。   “这是……?”   “是口罩。”   叶棠说罢拿起另一个口罩,将口罩的戴法示范给黛西看。   黛西愕然。   半蒙面的面罩作为装饰品由来已久。蒙面舞会的诞生也确实为半蒙面的面罩添上了一份浪漫、神秘的色彩。   可是口罩?   这种能罩住人大半张脸,只给人留出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东西真的适合作为装饰品吗?……如果是装饰品至少应该做成半透明的吧?就像异国舞-女带来的半透明面纱那样。   “这种东西值得你回收束身衣和旧裙子来做?”   冬季交通不便,许多商路都处于完全停运的状态。加之冬季人穿得多,布料消耗大,布料是因此比较紧俏。可因为有叶棠开辟的快递运输业在,布料也不至于紧俏到买不到。   束身衣也就算了,知道叶棠有多想消灭这种鬼玩意儿的黛西并不反对叶棠提出的:允许顾客买新裙子时带着束身衣到店里,用束身衣抵消一部分的金额。   可叶棠不光允许束身衣折旧,连旧衣服和旧裙子也能根据新旧和品质同样折旧。叶棠保证黛西的收入不会因折旧而减少,这意味着折旧所造成的利润减少全是由叶棠一个人在扛。   “想要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足够多的布料,这是最快的方法了。”   拉下口罩的叶棠看起心平气和。   黛西怀疑她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损失多少钱。她相信安娜如果知道她每天都损失了多少,她一定没法摆出这种不为钱肉疼的表情。   “……安娜啊,你就这么着急做口罩吗?现在是二月中旬,三个月、不,只要你再等两个半月的时间,商队就能用这三分之一的钱,给你买回这两倍的布料。”   “我等不了两个月,黛西。在我看来,我现在的动作都还算是慢了。……春天,已经快要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口罩再容易做,也需要时间去做。   被人拿来折旧的束身衣、旧衣服旧裙子需要经过分拣、拆解、高温消毒,晾干、裁剪、缝合等一系列工序才能做成口罩。被叶棠雇来制作口罩的妇人们又得从头学起口罩的做法。同时人工手制的口罩不是每一个都能算是合格品。   叶棠前天才将将拿到第一批合格的口罩并让泰德分发下去——起初并不相信叶棠这异想天开的事业能够做成的泰德很快就从昔日的手下们那里听说做快递员远比做打手来得挣钱。而且因为快递是正经营生,与人发生冲突的机率不高。和过去那种天天刀头舔血的日子相比,快递员的生活可谓平稳。   泰德家中六张嘴,他最怕的就是有一天自己被捅死在街上,家里的老老少少无人赡养。儿子女儿要像他的童年一样在偷窃中度过。母亲会像祖母那样为了给家中的孩子们省吃的,在某一天被人发现跳了河。   泰德离开了“求职所”。他现在是叶棠手下最能干也最肯干的雇员。快递队伍因为他的加入士气大振,效率也提高许多。   叶棠告诉泰德口罩能够保护他们的脸颊不被冻伤,开春后还能隔绝花粉和各种动物毛让人少打喷嚏,让泰德和其他人出门时一定要好好戴上。泰德就认认真真戴上口罩不说,还监督快递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好戴上口罩。   让泰德等人戴上口罩是为了保证泰德等人健康的叶棠还不知道,在一些地方已经有人把口罩当成快递员的标志。   搞不懂叶棠的想法,黛西只能摇摇头。她不明白叶棠怎么对即将到来的春天这样的忧虑,仿佛一到春天世界就会进入末世一般。   黛西还想再劝劝叶棠,不想海德林家的大门忽然洞开。   葛罗莉娅扶着哭泣颤抖个不停的辛德蕾拉进了家门,两人的身后却没有与她们一起出门的克劳迪娅。   “莉娅、蕾拉!?”   处变不惊的叶棠罕见地变了脸色。   这让黛西忍不住微笑起来。   正是因为安娜有这种地方,她才敢信任安娜、与安娜交心。   叶棠没有注意到黛西的表情。她比短腿的荷普还有菲安动作更快,几乎是一瞬就到了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的面前。   “出什么事了?”   “母亲……”   葛罗莉娅是不知从何说起,辛德蕾拉是抽噎得面红耳赤。   “伊恩,去泡茶。荷普、菲安,去把梅叫进来,把大门关上。”   梅是海德林家的女性车夫。冬天海德林家的女孩儿们要出门,都是乘梅驾的马车去。梅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左手抱住葛罗莉娅,右手抱住辛德蕾拉。叶棠先给两个女孩儿一个深深地拥抱,再轻抚两人冰冷的面颊,让她们冷静下来。   葛罗莉娅直到刚才都还是呆滞的。在辛德蕾拉的面前,她一直是一副姐姐保护着妹妹的模样。是到了叶棠的怀里葛罗莉娅才渐渐发起抖来。   睫毛扑扇,粉紫色的眼眸一下子被泪水打湿。强忍着不哭出来的葛罗莉娅喉头哽咽,一时间无声泪流。   “是父亲……”   ……   谁都知道海德林家的三姐妹天天同进同出,关系亲密。只是同样的,谁都看得出海德林家三姐妹上面的两个姐姐与下面最小的妹妹不是一个妈生的。   鉴于与黛西关系亲密的是叶棠,与生母长得像的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被人差别对待的很明显。   最初只是人群有意无意地将辛德蕾拉排挤在外,后来是有人趁着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不在辛德蕾拉身边的工夫,到辛德蕾拉的面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说闲话。   习惯这种东西是可怕的。习惯了被人说闲话后,普通的阴阳怪气已经对辛德蕾拉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了。   今天三姐妹一起去了图书馆,辛德蕾拉也同姐姐们一样,准备去找自己想看的书。   “你就是辛德蕾拉吧?你果然很像你母亲,一点都不像你那两个姐姐。”   男子在辛德蕾拉要从书架上拿书时抢先一步拿走了她想拿的书。   “……”   辛德蕾拉不认识男子,也没有见过男子的印象。她不拘泥于那本书,绕过男子就想离开,却被男子堵住了去路。   “有人让我转告你:‘安娜罗洁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与她生活在一起就忘记了你真正的生母是谁吗?你的父亲被安娜罗洁踢出家门,你却不为你的父亲说上一句好话,你还配做你父亲的女儿吗?’……哦,对了,那人还说了什么来着?”   “‘安娜罗洁现在可是强占了海德林家的所有财产,那些财产是属于你父亲的东西。作为父亲的女儿,你本是可以从中分一杯羹的!’”   辛德蕾拉瞳孔一缩,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金荷蕾就占据了她的身体,扬起了唇角。   “别拐弯抹角的了。是我父亲让你来的吧?他现在人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男子也笑了。   “不愧是汉斯的好女儿。”   辛德蕾拉想见汉斯吗?在叶棠刚把汉斯踢出家门的时候,辛德蕾拉是相见父亲的。   因为父亲已经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独自一个人面对不熟悉的继母与姐姐们,这实在让辛德蕾拉恐慌。   但是,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辛德蕾拉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不想看到汉斯的那张脸!所以意识世界里她拼命地扑到金荷蕾的身上,阻止金荷蕾跟着男人走。   “你这是干嘛!?”   金荷蕾气疯了,抬脚就朝着辛德蕾拉的胸口踹。   辛德蕾拉被踹了也不放弃,她第一次还手了——   啪!   金荷蕾仿佛听见自己的面颊上发出了清脆响亮的掌掴声。   “!?你居然敢对我动手……!?疯了吧!?”   辛德蕾拉全然不顾金荷蕾的怒吼,接掌了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在图书馆门前的楼梯上摇晃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儿直接滚下那几百级高的台阶。   “辛德蕾拉!?”   葛罗莉娅瞧见辛德蕾拉跟着不认识的陌生男人走出图书馆,连忙告知大姐,与大姐克劳迪娅一起追了出来。   两人眼疾手快地捞起差点儿滚下楼梯的辛德蕾拉,克劳迪娅则是在抬头的一瞬看到了站在台阶之下的汉斯。   没有任何的犹豫,克劳迪娅跑下几级台阶,伸开双臂挡在了妹妹们的面前。   “迪娅——”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出现不在汉斯的预料之中。但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变脸比翻书更快。汉斯带上了可怜兮兮的表情。他拿下头上的帽子,用那张迷惑了不少女人的脸凄惨道:“你不欢迎你的父亲回家吗?” 第56章 灰姑娘的继母19   “不欢迎。”   克劳迪娅的声音很冰冷,目光也很坚决。   意识到大女儿翅膀硬了,不好忽悠了,汉斯不准备再在大女儿身上下功夫。他马上转向了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   “莉娅!辛德蕾拉!你们也不欢迎我吗!?你们看着你们的母亲将我踢出家门,就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您想要我们有什么感觉?”   克劳迪娅走下台阶,拦住了试图冲上台阶去纠缠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的汉斯。   越是博古,越能通今。克劳迪娅发觉自己看的书越多,越能理解事物的本质。   如果是以前的她,在看到父亲如此可怜可悲的模样后,她一定会心软,站到父亲的那边去责备将父亲赶出家门的母亲吧。   可现在的她不会因为父亲一副可怜相就同情他。   ——这个男人哪里来的脸要她同情?   母亲赶他出门的第一时间他做了什么?不是坦白自己过去做的错事,不是去乞求母亲的原谅,不是去想要不要带上女儿一起离开,而是与商队的人跑到其他城市去吃喝嫖赌。   ……要不是无意中听到泰德向母亲报告说在某个城市的女昌馆里瞧见了父亲,她至今都还会被父亲蒙在鼓里,以为他真的去了赛兰公国。他这一走真的是为了他的商人事业,为了海德林家。   父亲之所以回到首都维特利尔,出现在她们三个的面前,质问她们难道是不欢迎他回家,不就是眼馋母亲与克莱门特夫人合开的服装店、想要回到海德林家从母亲的手中夺过她挣来的钱财吗?   啊……这是个多么丑陋龌龊,又多么俗不可耐的男人啊?   为什么过去的她会看不出父亲送她们宝石与华服并非真的是因为疼爱女儿,而是将这作为一种投资,打算把她们娇养成只能过好日子的人间富贵花,让她们主动把人生目标定为嫁给大富豪或小贵族,日后靠她们的婚姻来获利呢?   “葛罗莉娅!辛德蕾拉!”   被大女儿拦住的汉斯再度朝着两个年纪小的女儿喊。   葛罗莉娅捂住了辛德蕾拉的耳朵,可辛德蕾拉还是听见了汉斯的话。   “辛德蕾拉,只有你!至少只有你应该站在我这边吧!?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是那个女人生的没办法……但你难道忘了是谁养活你和你-妈妈-的?!”   “我知道你没了妈妈,很想要妈妈,所以我才会让安娜罗洁做你新的妈妈!辛德蕾拉,你仔细想想,如果没有我,你能有新妈妈吗!?不要与安娜罗洁、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玩了几天过家家酒你就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亲人是谁了!辛德蕾拉,我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你,你——”   “……骗子……”   汉斯仿佛听见了辛德蕾拉发出一点声音。他停下口中滔滔不绝的道德绑架,试图能将辛德蕾拉的声音听得更清晰一些。   少女突然仰起了头颅,她埋藏在红褐色发丝之下的祖母绿眼眸被泪水浸透。话音中却无一丝怯懦。   “您是个骗子!”   汉斯一怔,旋即就想垂死挣扎:“辛德蕾拉你在说些什么!?”   眼泪从辛德蕾拉的眼里滚落,辛德蕾拉却没有哭泣:“您对我说了谎吧?”   “夫人……安娜罗洁夫人根本就不是您的续弦,不是我的继母。克劳迪娅小姐与葛罗莉娅小姐也不是夫人带来的拖油瓶——”   辛德蕾拉含笑着流泪问:“您难道以为您撒的谎永远不会暴露吗?”   首先让辛德蕾拉感觉到违和感的是那副挂在主卧室里的,安娜罗洁与汉斯的画。   辛德蕾拉自己当然是不敢进主卧室的。偶尔被叶棠喊进主卧室里,她也不敢眼光乱瞟。   金荷蕾就不一样了。她念叨着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掌控了辛德蕾拉的身体就往主卧室里钻,还东翻翻西翻翻……但金荷蕾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她翻到的东西。   于是金荷蕾就去看自己看得懂的东西了——挂在主卧室里的,那张安娜罗洁与汉斯的画。   与姐姐们一起看了些书的辛德蕾拉已经能看得出这张画有些年头了。她很快就意识到画上的年轻女子就是自己所熟知的“继母”。   父亲说“继母”是他在她母亲去世后再娶的,那么为什么“继母”的卧室里会有年轻的她与年轻的父亲的画像呢?即便是画师美化了两人画出这张画来,这张画也该很新。毕竟,她的母亲去世还不满两年……   在夫人因为结交了克莱门特夫人、受到社交界的瞩目之后,来她面前阴阳怪气的那些人就更直白了。她们私底下管她叫“杂-种”,对着她“吭哧吭哧”地笑。   辛德蕾拉要是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察觉到自己与海德林家母女三人的真正关系是什么,她就真的是个笨蛋了。   辛德蕾拉甚至发现叶棠与克劳迪娅、葛罗莉娅都知道汉斯对她撒了谎,却没有在她面前拆穿汉斯的谎言——叶棠、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不想让傻傻信任着汉斯的辛德蕾拉伤心。   “卧-槽!”了一声的是辛德蕾拉身体里的金荷蕾。   打小就听《灰姑娘》的故事听到耳朵长茧,从头到尾就没怀疑过继母不是继母,拖油瓶姐姐不是拖油瓶的她有种被人冲着天灵盖打了一闷棍的错觉。   没想到会被最没心眼的小女儿揭穿自己的谎言,汉斯慌忙道:“辛德蕾拉,你听我解释——”   “父亲,您让人来对我说海德林家的财产是属于您的,我本可以从中分一杯羹,这也是谎言吧?”   辛德蕾拉的心太痛了。   对她扯谎的、试图利用她的不是别人,是她亲生父亲。如今她不得不亲自戳破父亲的谎言,撕碎他脸上的慈父面具。   “海德林家的家业是建立在安娜罗洁夫人带来的嫁妆之上的。这些年您虽然赚了些钱,却也花了很多钱……”   汉斯的账簿辛德蕾拉也看了。   她母亲是养鸽人也是卖鸽人,手边自然常备账簿。辛德蕾拉看得懂账簿,对数字也很敏-感。她看得出海德林家的收支算是正负持平。海德林家之所以能做平民中的富人,生活得较为滋润,汉斯也有钱出去花天酒地,那是因为做生意是有时间差的。   她的父亲在拿到货物后并没有马上把所有的钱款都给生产货物的人,他往往是从另一个人手里再进一批货物,继续剩着一部分货款慢慢给,然后再拿着新的货物去卖,再用卖货的钱去进更多的货物,再赊下下一笔货款……如此循环往复。   这就是说,如果所有的货主一次性全部都来向汉斯要钱,海德林家直接就会破产。汉斯的所谓事业,不过是空中楼阁。   “这个冬天,您回来看过我,看过夫人和克劳迪娅小姐、葛罗莉娅小姐吗?”   “没有吧?”   “让我猜猜,您没有把去赛兰公国的谎圆上,这么急急忙忙地回来是因为在报纸上看到了女王路那家服装店的新闻。对吗?”   汉斯没有说话。   被女儿质问得汗流浃背的他让女儿的心彻底凉透。   葛罗莉娅一把抱住辛德蕾拉,让辛德蕾拉把头埋在自己怀里,不用再去看汉斯那张丑陋的嘴脸。   ——她们确实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姐妹。可这又如何?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想要保护彼此,这就是家人,这就是亲人。她是辛德蕾拉的家人,也是辛德蕾拉的朋友。   她更是辛德蕾拉的姐姐。   她要保护辛德蕾拉。   “父亲,不要再来纠缠了。”   克劳迪娅示意妹妹们乘上停在图书馆门口的马车先回家,她挡住汉斯。   车夫梅见势不对,连忙下车去迎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   见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顺利乘上马车,以眼神制止想要接近自己的梅,一扬下巴让梅先带妹妹们回家,克劳迪娅冷声道:   “否则下一次,我们会请克莱门特夫人帮忙。……相信您也知道,那家店的一半属于克莱门特夫人。您或许可以从母亲手里抢走海德林家,但克莱门特夫人绝对不会允许您碰不属于您的东西。”   “请离开吧。这是我留给您最后的体面。”   雪花落在克劳迪娅的肩头,可或许是被冻麻木了,克劳迪娅感觉不到冷。   汉斯不是没法推开克劳迪娅,只是汉斯看到克劳迪娅的眼睛就明白了:这女孩是玩真的。他只要敢动手,她一定敢去找克莱门特夫人。   克莱门特夫人那样的母狐狸哪里是他这种小虾米惹得起的人物?他要是再纠缠女儿们,指不定明天早上他就会被人发现在冰冷的河水里,泡得浑身肿胀,安娜罗洁那女表子养的也会成为一个快乐的寡妇。   “——我真是白生白养你们这三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汉斯恨恨地啐上一口,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早知道他就该先去借点钱来请人,直接绑了三个女儿去与安娜罗洁谈判!方才收了他钱、替他去找辛德蕾拉的男人见势不对早跑了!   “唉呀?父亲您难道不知道吗?男人是没法生孩子的。”   克劳迪娅幽幽道:“怀胎十月的是女人,躺在产床上的也是女人。冒着生命危险让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是母亲,我若站在您那一边去伤害母亲,那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   “你——!!”   “父亲您也没有养育我们吧?您不是总把‘教育孩子是妻子的工作’挂在嘴上吗?一年十二个月,您有几个月留在家中?留在家中的时间里,您又分出了多少来关心我和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呢?”   汉斯目呲欲裂,却找不到反驳的言词。   见海德林家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街角,克劳迪娅也懒得再与汉斯说话。她一甩金发,转身离开。 第57章 灰姑娘的继母20   “……我们一直在一条街之外的地方等迪娅,但迪娅始终没有露面。”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葛罗莉娅道:“辛德蕾拉提议我们回去找迪娅,我们回到图书馆之后也没有找到迪娅。图书馆附近的摆摊人说看到一个红褐色头发的中年男人把金发的女性拖进了小巷子里,所以我们怀疑——”   “我们怀疑是父亲绑架了克劳迪娅小姐嗝儿……!”   辛德蕾拉揪住了叶棠的衣袖,难以接受自己的父亲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卑劣,辛德蕾拉泣不成声,哭着哭着竟是打起嗝儿来:“夫人,求求您救救克劳迪娅小姐……求求您救救她嗝儿……!!”   “嗝儿、克劳迪娅小姐是为了替我们挡住父亲,这才独自留在原地的……!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留下克劳迪娅小姐一个人,不、是我不好嗝儿,是我不该——”   如果金荷蕾没有答应图书馆里的奇怪男人去见汉斯,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如果辛德蕾拉没有被金荷蕾掌握身体,金荷蕾就不会擅自跟着那个男人去见汉斯。   厌恶自己的软弱,痛恨被父亲当作切入口的自己,悔不当初的辛德蕾拉头一次这样明确地认识到:自己不能再被他人操纵自己的人生。她不该也不能再让金荷蕾有可趁之机。她必须掌握自己的身体,掌握自己选择的权利。她不能再随波逐流了。   将车夫帽子抱在怀里的梅含泪摇头:“不,这不是辛德蕾拉小姐的错。是我的错。如果我坚持带克劳迪娅小姐回来,也不会——”   叶棠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现状刻不容缓,安慰的话应该等找到克劳迪娅之后再说。   但现在,有几句话她一定要告诉面前的女孩们知道:“不是你们的错。错的是汉斯,是绑架迪娅的他。自责自省没有错,但一定不要弄错你们最应当责备的对象是谁。”   叶棠说罢起身,她让伊恩去准备洗澡水,交待荷普与菲安把壁炉再烧暖些。又吩咐女仆们带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去洗澡换衣服——俩女孩没有打伞,落在她们身上的雪花早化成了水。这会儿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身上的裙子早已经又湿又冷,她们再不暖暖身子,必定是会感冒的。   “母亲!我也要去!”   “夫人,我也——”   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想挣开女仆的手。   叶棠却是摇头:“不行。”   “梅,你跟我来。抱歉不能让你去休息。你是我们家唯一的车夫,这种时候我还得依靠你的力量。”   没有被责罚已经出乎梅的意料,她红着眼眶追上叶棠的脚步,激动道:“只要夫人您需要我,梅会一直为您效劳!”   叶棠“嗯”了一声,一把打开屋门。冰雪的气息呼啦一下吹进屋子,与此同时,刚从外头碰到门把的人也被吓得呆滞住。   “克劳迪娅?”   呆立在屋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克劳迪娅。她一身脏污,连艳丽的脸上都蹭了泥灰。就像一只摔在泥地上的小羊刚从泥地里爬起来。   “姐姐!”   “克劳迪娅小姐嗝儿!”   很少管克劳迪娅叫“姐姐”的葛罗莉娅扑了过来,辛德蕾拉也不顾克劳迪娅浑身脏污,哭着抱住了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原本没什么想哭的感觉,她茫然甚至有点呆滞地承受着妹妹们的拥抱,带着困惑茫然的眼神去看叶棠。   叶棠莞尔一笑,把女孩儿们拉进家门,这才去抚摸克劳迪娅的脸:“莉娅和蕾拉都很担心你。你没受伤吧?”   隐约明白妹妹们哭得这么伤心是以为自己出事了,克劳迪娅一怔,跟着稍微结巴道:“没、我没事……父亲突然从我身后出现,把我拽进了小巷往平民区的方向拖的时候,我是有点害怕。不过现在,我已经没事了。”   克劳迪娅以前没结交过什么朋友,妹妹葛罗莉娅又和姐姐一样少有软弱的时候。因此海德林家两姐妹都很不擅长安慰人。   对着一脸眼泪的葛罗莉娅和打嗝儿打个不停辛德蕾拉,克劳迪娅只会老老实实地解释说:“我跟着父亲走了一段。父亲以为我被吓傻了不会抵抗。到了一处岔道很多的十字路口,我用力推开了父亲,然后冲进小巷。”   “为了甩掉父亲,我一直在绕路。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我是在完全甩掉了父亲之后,才敢出去问周围的人我这是在哪里。她们说我在希望路附近,我就先走到希望路,然后走回来了……”   见自己说完妹妹们也没停止哭泣,克劳迪娅也被带着有点儿想哭了。她朝着叶棠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叶棠含着笑抱住了女孩儿们。她挨个摸过女孩儿们的头,称赞道:“今天你们都做得很好。你们保护了自己的家人,保护了自己的姐妹。你们都是令我骄傲的孩子。”   “夫人……”   辛德蕾拉大睁着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人竟然说她是克劳迪娅小姐与葛罗莉娅小姐的姐妹,还说她是令她骄傲的孩子?   叶棠的食指轻轻地按在了辛德蕾拉想说“不敢当”的唇上。   “蕾拉,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没有偷走你母亲在你心中的地位的意思,我不想也不能取代你的生母。直到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女儿,视我为母亲,你才用叫我‘母亲’。在那之前,你不必勉强自己将我当作任何人。你在这个家也不是寄人篱下。如果你想尽早独立出去,我不会阻止。但若你想留下,我和迪娅、莉娅也很欢迎。”   叶棠不是真正的安娜罗洁,她也不想成为真正的安娜罗洁。   她就是她。   她想接纳辛德蕾拉,所以她接纳了辛德蕾拉。她不用对安娜罗洁解释什么,也不会对安娜罗洁感到抱歉。   因为现在在这里的人是她。而她的良知与良心告诉她:她不忍苛责辛德蕾拉。她不愿去苛责一个善良到会为了保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试图用语言赶跑自己父亲的女孩儿。   “辛德蕾拉,我也请求你。”   克劳迪娅红着眼睛握住了辛德蕾拉的双手。   “请不要叫我‘小姐’。如果你无法叫我‘姐姐’,那么至少请叫我迪娅。”   “也请叫我莉娅!”   葛罗莉娅的手放在了姐姐与辛德蕾拉的手上:“辛德蕾拉,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妹妹!无论你怎么想!”   “——”   辛德蕾拉肩头一震,旋即泪流满面。   不过这次她嚎啕大哭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高兴。   金荷蕾很想骂几句,诸如:「这什么垃圾煽情戏!这种三毛钱的煽情戏也就只能骗骗那些女仆的眼泪了!」这样的话,偏偏她脑子里出现的是她自己的父母。   父母偏爱弟弟,没事就打她骂她踹她。口中说着:“金荷蕾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吗!?”   学什么?她能向弟弟学什么?   与弟弟年纪相同的时候她成绩可比弟弟好许多,但父母从来都没有称赞过她。她做什么父母都会朝不好的方面想,弟弟只要做个正常人就能被吹捧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人。   为了逃出那个可恶的家,她开始在社交APP上勾搭老男人,做见不得光的勾当。   可就连这种见不得光的世界里也有等级之分。好看的女生只是陪老男人吃顿饭就能拿到名牌包包、大件小件的奢侈品。而她这样的,就是做了全套也会被老男人嫌丑,偶尔她憋不住顶一句嘴,立刻就会被老男人殴打。   她也试过向“闺蜜”、向“朋友”求救。   可惜,没有人救她不说,还有人把她连父母都厌恶的事情当笑话四处传播。说她长得丑,心更丑,居然嫉妒弟弟,不愿意让父母对弟弟好。   她金荷蕾成了一个行走的笑话。   于是她顿悟了:只有作为美女掌握最高级男人的心,她这样的人才有机会翻身。否则她一辈子都只能是败犬中的败犬。   男人都是垫脚石,好男人是女人用来争抢的勋章。所有的女人都是她的对手,任何美女都是她的阻碍。   想要走到高处,只有踢开对手,打倒阻碍。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一个人就足够了。   可——   为什么辛德蕾拉会和她的恶毒继母与坏姐姐们抱在一起?   辛德蕾拉是个烂好人,对继母与姐姐们不心存芥蒂也就算了。继母……不,正妻和她的孩子们怎么也都接受了一个私生子呢?   她们明明该不共戴天、你死我活,怎么现在她们就统一了战线,站到了一起呢?   ……太可笑了。女人之间哪里有什么真情?   所谓的亲情、友情、闺蜜情不过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比汉堡里的奶酪还薄。   “夫人,热水烧好了。”   伊恩的报告声让叶棠拉起三个女孩儿往浴室的方向走。等把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都塞进浴室,叶棠这才回到了起居室。   “让你见笑了,黛西。”   “别放在心上。”   黛西与叶棠虚吻两下。   实际上她不仅不觉得方才自己看到的种种是笑话,反而还为叶棠一家能把话说开感到开心。   至于让她不大高兴的部分嘛……汉斯·海德林,这个名字她记住了。   相信安娜很快就能成为一个无拘无束的快乐寡妇。她保证。   ……   “咳咳……”   汉斯咳嗽了几声。他愤怒用手背擦擦嘴角,跟着摸摸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币,打算先去酒馆里喝一杯啤酒暖暖身体。   酒馆的生意照旧很好,就是几个天天都来报道的老酒鬼今天破天荒的没有出现。   海德林家,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不出意外的在半夜发起烧来。三个着凉的女孩十分要好的一起得了感冒。 第58章 灰姑娘的继母21   家里多了三个感冒病人,叶棠的口罩也随之分发到了女仆们与三个小男仆的手里。   辛德蕾拉与葛罗莉娅先后在第二天的早上与中午退烧,同样被医生诊断为“感冒”的克劳迪娅的情况却迟迟没有好转。   到了第三天,叶棠让女仆去找了别的医生过来。医生在见过克劳迪娅之后,有些为难地对叶棠道:“看克劳迪娅小姐表现出的症状,她患上的应该是西班牙流感……”   西班牙流感会传入奥斯纳布罗克境内是叶棠意料中的是事。让叶棠没想到的是H1N1的脚步竟然比春天还快。现在窗外还是大雪飘摇的凛冬,西班牙流感就已经入侵了奥斯纳布罗克。   看来,最糟糕的事态:西班牙流感的大面积爆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问题只剩下西班牙流会爆发得有多可怕。   “辛苦你了,医生。”   留下医生开的退烧药,叶棠让伊恩送医生出去。   这时代流感疫苗尚未问世,抗生素也没有普及,退烧药的作用相当有限。得了西班牙流感,那真就是半条命已经被送进了冥府,剩下的就只有看运气了。   “勤洗手。每次洗手都要将肥皂涂抹到手的各个部位。手腕、指缝也要洗,明白吗?”   “口罩一定要盖住鼻子和嘴巴。拿下来时不要让口罩内侧接触到脖子或是额头。每天用过的口罩要用肥皂清洗,用开水煮过。”   买来上百块肥皂的叶棠亲自教女仆们洗手戴口罩。有女仆觉得戴口罩捂住口鼻很难呼吸,在叶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摘下口罩,转头就被其他女仆报告给了叶棠知道。   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叶棠打从一开始就对海德林家的每一个佣人解释过戴口罩、洗口罩和勤洗手是为了防止西班牙流感的传染。   不把西班牙流感当作一回事的女仆自己不怕死没关系,就怕她害了别人。叶棠当天就辞退了这个女仆,任凭女仆扒在海德林家的大门上哀嚎哭泣了好几个小时她也不曾心软。   克劳迪娅的病情反反复复,整个人的状态也是时好时坏。   这是流感病毒的典型特征。   ——流感病毒的致死率不如同样身为瘟疫骑士的老前辈天花、鼠疫、霍乱那么高。但流感病毒的传染性远比前辈们强。   流感病毒之所以不像前辈们那样马上就将宿主虐待致死,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弟弟,不如前辈们那样厉害。   事实上流感病毒是比天花、鼠疫、霍乱更“聪明”的病毒。天花、鼠疫与霍乱残忍归残忍,却残忍过了头。一次大爆发之后这三位瘟疫骑士往往会让周边所有的宿主都死尽死绝,而宿主死光也就等于病毒失去了载体。没有载体的病毒也就无法传播了。   狡猾的流感病毒牢记前辈们的失败,它这个美食家会像等肉熟成一样让宿主安然无恙地活上一段时间,通过宿主的飞沫让病毒散播到更广的地方,传播给更多的人类。   等流感病毒觉得差不多了,它就会露出自己狰狞的真面目,吞掉宿主的生命,让宿主死的猝不及防。   克劳迪娅之所以这么快就病发,那是因为她是病上加病。普通的感冒病毒已经先攻破了她的免疫系统。   找了人,准备让这些人把汉斯灌醉后丢到雪地里做冰棍儿的黛西是最先得知汉斯死讯的人——在她的人找到汉斯以前,汉斯已经先死在旅馆里。旅馆老板怕被当成谋杀犯,遂通知了治安管理官来处理汉斯的尸体。   正好黛西的人在找汉斯,有认识汉斯的人就把汉斯的死讯告诉给了黛西的人知道。   “——安娜,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西班牙流感会传到维特利尔来?”   黛西看着叶棠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她的好友竟然是一名能未卜先知的女巫?   叶棠放下茶杯:“黛西你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吧?塔尔太福的王太子死于西班牙流感。这就是说,西班牙流感已经在塔尔太福大面积地流行开来,否则长期居住在宫殿里,每天只有两个月会去离宫避暑的塔尔太福的王太子也不可能接触到西班牙流感。”   “塔尔太福是奥斯纳布罗克主要的贸易对象之一,每年往返于塔尔太福与奥斯纳布罗克之间的人少说也是上万。冬天港口都被冻住,往来于塔尔太福与奥斯纳布罗克之间的商船都暂时靠岸。我本以为西班牙流感会因此传播得慢一些……”   “现在看来,早在秋季和初冬就有人带着西班牙流感从塔尔太福回到了奥斯纳布罗克。冰雪没能阻碍西班牙流感的传播。现在西班牙流感已经像地-雷一样埋在维特利尔的各处了。”   到底是聪明人,黛西长叹一声,开始理解叶棠为什么那么着急做口罩,那么对即将到来的春天忧心忡忡。   “……戴口罩和用肥皂勤洗手真的有用吗?”   叶棠一怔。   在这个细菌和病毒还没有被暴露在显微镜下的时代,她的话很容易会被当成是没有证据的胡言乱语。甚至如果有人想加害于她,说她是女巫用预言诅咒了这个国家,那么连法官与执政官都会相信她就是女巫。   黛西能这么快就相信她的话,那不光是对她具备了相当的信任,更是有着远超这时代常人的远见。   “有用。”   短暂的惊讶过后,叶棠笃定道:“西班牙流感……对,黛西你就把它当作是一种比尘埃更细小的寄生虫吧。这种寄生虫把人和动物当作食物,在人体里筑巢。它们靠吃人和动物繁殖得很快,而且因为特别轻特别细小,人一说话一呼吸,它们就会从人的鼻孔里、嘴巴里飘出去……对,就像蒲公英那样。”   “这种寄生虫会飘到一处适合它们筑巢的地方,也就是没患病的人和动物身上,然后从人的嘴巴、鼻孔进入人的体内,开始筑巢,再继续繁殖。如此往复。”   黛西肩头一抖。因为叶棠的话,她脑中-出现了极为恐怖又猎奇的画面。   “所以我们要捂住鼻子和嘴巴。将这些可怕的小东西挡在外头。只要西班牙流感还没有侵入到我们的体内,我们就有机会用肥皂洗掉它们。”   更高深的说明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难理解,叶棠只能把细菌比喻成虫子。这种比喻当然有它的局限性。但只要能把大概说个清楚,叶棠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黛西,最先爆发西班牙流感的必定是贫民街。”   叶棠起身,她拎着裙子向黛西极为正式地行礼:“我请求你,请你告知你背后的那位大人物,请他帮帮贫民街上的人们。……贫民也是生命,贫民也能为国家创造财富。没有贫民就不会有贵族,贫民是国家的基础。”   “……”   黛西沉默了。   安娜罗洁的话是对的,却也是错的。在这个国家,贫民是比猴子、比狗还低贱不如的生命。假设有她之外的人听到安娜罗洁说“没有贫民就不会有贵族”,安娜罗洁一定会被绞死。   “安娜罗洁,起来吧。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的力量。那一位……站在他的角度,维护贫民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且还会为他惹来不该有的猜忌。”   叶棠没有起身。她还是继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就连发丝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根本是毫不动摇。   “贫民会把西班牙流感传染给一般市民。想必市民中已经有不少人都是感染者了。市民中有小贩、有商人、有裁缝、有厨师、有工人……有支持起这个城市每个行业的人。”   “而贵族与上流人士……哪怕是贵族官员们也不可能完全不接触这些‘低贱’的平民吧?那么在西班牙流感的面前,没有任何一个贵族能逃得掉。”   “我不会说让医生给每个贫民治疗,给每个人发药。我希望黛西你转告那一位的话是:‘如果贵族想自保,就把下-贱之人都关在他们该呆的地方。以避免下-贱之人把病传染给了高贵的血脉。’”   ……   “——她真的这么说了?”   威尔逊大公问难得主动来见他一次的黛西。守在大公身后的阿德里安与杰克也都满面愕然。   “她真的这么说了。”   黛西苦笑:“她还说:‘如果不想让下-贱之人恐慌,引起下-贱之人的反扑,就把‘关’说成是‘隔离’。对待下-贱之人的时候也不要太过粗暴,必要的话给予下-贱之人粗面包与热水,还有一些旧衣,好安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不要乱跑’。”   威尔逊大公听着听着黛西的话就笑了。这位海德林夫人真的很懂贵族的心理。   她知道贵族只有在关乎己身的时候才会有所行动,更清楚贵族就喜欢听到人贬低其他人是“下-贱之人”,说自己“血统高贵”。   她的话看似是站在贵族的角度上思考,实际却是在为贫民争取最大的利益。……看,就连那个一向只为利益行动的黛西都被她说动,开始为她做说客了。   “仅仅是自己的一个女儿感染了西班牙流感就这样兴师动众……这位海德林夫人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吗?”   高个子的冰山脸杰克蹙着眉头,阿德里安立刻勾住他的脖子:“这就是你错了,杰克。这位夫人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说这些话的。你看,她早在女儿生病之前就开始准备口罩了吧?”   被阿德里安勾着肩膀的杰克不情不愿地点头:“这……确实是……”   “也就是说海德林夫人无论女儿患病与否,她都早就决定了要为贫民们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啊——我真想亲眼看一看这位英勇的夫人在说这些话时是什么表情!”   听到阿德里安的话,威尔逊大公竟是赞同地点头:“确实,我也想见一见这位英勇的夫人。”   “殿下!?”   杰克大惊,旁边的阿德里安却是笑着向黛西询问:“那么克莱门特夫人,那位克劳迪娅小姐好些了吗?”   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呀,你适合神气活现的模样,可不要轻易就陨落在了病床之上。 第59章 灰姑娘的继母22   叶棠没有离婚,名义上她还是汉斯的妻子。   在黛西告知叶棠汉斯死讯的几天后,执政官才慢吞吞地核实了汉斯的身份,并通知叶棠让她去市政-府的停尸间领尸体。   克劳迪娅还在病着,葛罗莉娅和辛德蕾拉的感冒也才刚好。叶棠没有让女孩们儿跟着她一起去见她们的父亲最后一面。她则在领到尸体后立刻命人将尸体运到郊外,在郊外把汉斯的尸体连带搬运尸体的人的衣服一并焚毁。   奥斯纳布罗克是一个坚信“落叶归根”,奉行土葬的国家。死者只要还有尸体,就会被放入棺材之中,并被下葬到墓地里。人们相信被下葬的人的灵魂会被墓地上的十字架所净化,进而在反省自身所犯下的罪过后被天使引导下至天上。   叶棠火葬了汉斯的这一举动被解读为对丈夫的厌恶、以及让丈夫堕入火焰地狱永不超生。随后叶棠这位海德林夫人被冠上稀世恶女、绝代毒妇的-名头,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对象。   对此,叶棠没有一句解释之言。   她能说死人就是细菌培养皿,就是万毒养蛊盅吗?她不能。   她能说冬天啮齿类动物、比如说老鼠因为食物缺乏所以特别活跃,下葬死人约等于给啮齿类动物、给这些动物身上的吸血虫寄生虫提供了自助大餐、让无数病毒得到了新的载体吗?她不能。   塞翁失马的是,因为苏豪区的人都知道汉斯带回一个十三岁大的私生女的事,没有人觉得叶棠烧了亡夫的尸体有什么不对。不拘贵妇平民,但凡听说叶棠烧的前夫做过什么,妇女们都对叶棠的做法拍手称快。   街边的歌女甚至编了一首短歌反复唱:「我亲爱的丈夫啊,愿你能在火焰中安息吧。你的所作所为让我遍体生寒,现在我要用这火焰温暖你的铁石心肠。不要问我们何时再见,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你下你的地狱,我上我的天堂。」   歌曲很短,词也非常易记。歌女每唱一遍就能有好几个妇女记住,数天后不管是低级女昌馆里的女支女还是为贵妇们的沙龙聚会助兴的吟游诗人,所有人都会唱这首对负心汉带着威胁之意的短歌。   有剧作家听了短歌,得知了海德林夫人身上的八卦,还以此为蓝本写作了一出《夫人复仇记》。   这不是重视版权的后世,对于以自己为蓝本的种种同人创作,叶棠无甚感想。她既不为丑化自己形象的歌舞剧生气,也没空去管是不是有剧作家在为她正名。   为了证明细菌的存在,她写了信给研究微生物的学者,表示愿意资助对方的研究,并希望对方能够制造出显微倍数更高的显微镜。同时,叶棠还努力动用关系找寻更好的医生与更有效的药物来为克劳迪娅治疗。   但这个该死的时代一切的沟通都是那么的慢。   奥斯纳布罗克的始终要慢那些顶级列强国家好几步,这里不光电话还没普及开来,就连电报机也非常稀有。兴修的火车铁路在冬天停工,而火车还要等着来年春天海运畅通之后被一部分一部分的分运过来。   对,奥斯纳布罗克这个盛产粮食的农业型国家还没有能力造出自己的火车。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克劳迪娅就像一朵从枝头被人剪下的玫瑰,她每一天都在被H1N1蚕食着生命力。叶棠能为她做的事却少得可怜。   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的精神状态也不大好。因为姐姐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两人的情绪也忽高忽低。叶棠得安慰两个孩子这一切都不是她们的错,还得说服她们不要因为照顾克劳迪娅而弄坏了自己的身体。   加上汉斯死后被汉斯拖欠货款的人纷纷上门,商队的人也要叶棠给个说法。叶棠与黛西开在女王路的店也需要继续推出新款和有人掌舵背后的风向,叶棠可谓是心力交瘁。   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在郊外监督搬运尸体的人好好把汉斯的尸体烧成灰,已经是叶棠最近做过的最轻松的事了。   黛西瞧见好友面庞上隐着的憔悴,实在不忍心对她雪上加霜。可威尔逊大公的耐性也不是无限的。他说想见叶棠,不管叶棠是不是准备好了都得去见她。   拉起好友的手,从女王路的服装店里接走叶棠的黛西柔声道:“安娜,我知道你很累,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去做——”   听到威尔逊大公召见自己,叶棠有一瞬的愕然——原来黛西的“出资人”是这一位。可这一位不是身体糟糕到据说是随时没了都有可能。黛西和他在一起……柏拉图之恋对于普通女性来说可是一种煎熬啊。黛西没事吗?   黛西不知叶棠的怔然是在为她担心,她以为叶棠紧张,便侧过身去抱了抱叶棠。   “放心吧安娜,那一位是十分温和的人。即便是我们这样的平民,在那位眼里也并不卑贱。你只要放轻松,用平常心与他交谈就行了。”   噢……既然能让黛西这样维护他,那位大公一定是黛西非常心爱的人。那么即使两人无法从物理上结合,心心相印的关系也能让黛西感到幸福吧。   叶棠放下了心,她回抱一下黛西,在黛西的肩头点了点头。   去往大公宅的路有点远,为了隐蔽双方的身份路上也得绕绕圈、换换马夫、换换马,将车身上明显的标志拿下,用黑色的绒布盖上车身,遮掩车身的具体形状。   冬天地上湿滑,马车也跑不快。叶棠在马车上颠着颠着,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   闲极无聊想着心事的黛西肩膀上一沉,回头一看发觉叶棠竟是靠着自己睡着了。她好笑地抿起唇来,稍微拉起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叶棠的身上。   直到马车停到大公宅的门口,黛西才叫醒了叶棠。   叶棠初醒时面容中还带着些少女般的朦胧。等到了威尔逊大公的面前,她已经变回了一贯的沉稳模样。   这让本来还担心着她的黛西放下了心来,在叶棠站到威尔逊大公面前后轻轻地退到了一边。   “晚上好,夫人。”   威尔逊大公咳嗽两声,朝着叶棠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阿德里安与杰克立刻为叶棠搬来了无靠背的小圆椅。   “晚上好,殿下。”   叶棠拎着裙摆向威尔逊大公行过礼,这才坐下。   即便是坐在没有靠背的小圆椅上,她的姿态也很优美。这是没有长时间的训练很难形成的习惯。   与国王同色的眼眸里带着探寻之意,威尔逊大公直奔这次的主题。   他的健康状况之糟糕,已经到了随时晕厥过去都不足为奇的地步。不能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听完自己想听的所有内容,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又都要拖延很久了。   “夫人应该明白我召见你的原因吧?你不是想说服我吗?那就现在,在这里,在我面前,说服我。”   像是感觉不到威尔逊大公所释-放的威压,叶棠轻飘飘地回答:“好的,殿下。”   她的这份胆识让阿德里安忍不住笑——不愧是小豹子的母亲,这份临危不乱的沉稳,仿佛潜伏在草丛中准备伏击比自己体型大个三、五倍的猎物的母豹。   “首先,殿下,国家是靠国民上缴的税金来运作的。国民的减少意味着税金的减少。虽然从税金的总额来看,全体贫民所缴的税金不过是一位贵族的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但贵族之所以能缴得起这么高的税金,本质上是因为贵族在驱动着包括贫民在内的国民为他们工作不是吗?”   “死一个两个贫民、十个百个贫民是没什么。可如果死去的贫民是几千人、几万人呢?谁去铲掉路上的积雪?谁去搬运每天都被扔出来的垃圾?谁去下葬堆积的尸体?”   “平民当然也可以去做贫民的工作。可不扑灭西班牙流感,去做贫民所做的工作的平民也会被西班牙流感所感染吧。到时候平民的工作又是谁来做呢?让染上西班牙流感的平民继续服-侍贵族们吗?还是说要血统高贵的各位自己下厨、自己打扫、自己修剪花园中的树木?”   “保护贫民就是保护平民。保护平民就是保护贵族。保护贵族就是保护国王陛下,保护这个国家。”   没有半分的畏惧之意,神色间却也没有不敬。叶棠就事论事,语速够快,但言词也够清晰。   “陛下也希望能作为一位明君流芳百世吧?我相信各位贵族也同陛下、同他们的祖先一样,希望能做被人记住其英名的贵族,而不是寂寂无名地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试想一下:现在民众们都受着看不见的死神的威胁,人人都担惊受怕,害怕死的下一个人就是自己。而这时候,贵族们主动伸出了援手,从看不见的死神手里保护了民众,民众们会怎么想呢?”   “——”   沉吟片刻,威尔逊大公对叶棠的话不置可否。   他承认,这位海德林夫人的话确实很有煽动力,他完全能想见贵族们被她的这番说辞所打动,肯稍微有所行动的模样。   但同时,从出生就被卷入宫廷事物的他也清楚沽名钓誉只是一部分贵族的爱好。贵族大多只看眼前,不会为了尚未发生的情况杞人忧天。说贵族是棺材里抓痒不知死活也好。总之不到人口锐减到贵族想雇佣仆人都雇不到的地方,只怕贵族根本不会在乎外面的一般国民都死去了多少。   真正能打动贵族的既不是什么人性之光,也不是什么流芳百世或是未雨绸缪。而是——   “其次殿下,您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吗?”   叶棠的声音又飘进了威尔逊大公的耳洞里。   好机会?   威尔逊大公稍微感兴趣地抬起视线。   “这是我们卖人情给周边国家的好机会啊。尤其是赛兰公国。”   “土地面积极小的赛兰公国是纯靠贸易来发展的国家。赛兰公国本身的粮食产量让它无法自给自足,其他的产业、例如纺织业、重工业赛兰公国也很难发展。赛兰公国只有渔业相对发达,但赛兰公国周边的国家、比如我们奥斯纳布罗克在渔业上就不逊色于赛兰公国吧?所以赛兰公国的渔业其实并没有太强的竞争力。”   叶棠的书不是白看的。她花在看书上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意义。   “越是依赖贸易发展的国家越怕瘟疫。因为瘟疫的爆发会导致贸易线路被切断。如果不切断贸易线路,则贸易国家会在瘟疫的极速传播之下为瘟疫毁灭。”   以黑死病也就是鼠疫为例,历史上鼠疫曾在贸易往来频繁的君士但丁堡爆发,之后沿着以君士但丁堡为中心的贸易线路通过商船、水手侵入巴尔干半岛、北非、中东、耶路撒冷、佛罗伦萨、巴黎、伦敦……   其中君士但丁堡、巴尔干半岛、佛罗伦萨、热那亚共和国几乎因为鼠疫直接毁灭。许多村落直接绝户,大城市里每天光是死亡人数就超过一千。   赛兰公国只是一个小小的岛国。一旦春天到来,海运解禁,作为贸易线路中继点的赛兰公国就会迎来各国的商船。赛兰公国将变成罗布罗海上最大的感染源,也会是罗布罗海上受西班牙流感影响最大的国家。   不会马上杀死宿主的H1N1自此会开始它的大航海之旅,届时H1N1将在全世界遍地开花。细菌的高速分裂与快速进化会让这位瘟疫骑士无比强大,迎来浩劫的将不仅仅是人类……家禽、家畜、宠物,一个也别想逃。 第60章 灰姑娘的继母23   “当然了,想必赛兰公国也不会马上就相信我国的说辞。毕竟好听的话人人都会说,可靠的成果却不是人人都拿得出。”   “所以殿下,您不认为奥斯纳布罗克该拿自己做榜样吗?”   叶棠笑了,笑容中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想拿出防疫抗疫的成果,当然得先防疫抗疫。   “西班牙流感的大范围爆发不仅限于在奥斯纳布罗克或是赛兰公国。恐怕现在的塔尔太福比我们奥斯纳布罗克的情况还要糟糕百倍。倘若在塔尔太福因为西班牙流感陷入空前动乱的同时我国却井井有条,殿下,您认为赛兰公国的王室会作何感想?”   “就算赛兰公国没有向我国请求援助,也必然向我国示弱低头,请我国为赛兰公国指一条明路吧?”   “如果我国再帮助赛兰公国成功地控制住了西班牙流感呢?”   “到时候我们奥斯纳布罗克就是救世主。全世界都需要我们的经验!需要我们的指点!如果我们除了能控制住西班牙流感,还能拿出防治西班牙流感的特效药,那我们奥斯纳布罗克,就是上帝——”   “因为我们可以消灭教廷也无可奈何的恶魔。”   汗毛立起,背上闪过触电般的错觉。威尔逊大公竟是随着叶棠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了一下叶棠为他描绘的景象。   在他的身后,杰克的背上已经被汗湿透。阿德里安脸上的笑容面具也有些崩溃。这两个年轻的贵族明白叶棠的话里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   手握克制无形恶魔的武器,奥斯纳布罗克将拥有与其他国家谈条件的力量。远的不说,只说近的。赛兰公国向奥斯纳布罗克请求援助,这意味着奥斯纳布罗克可以要求赛兰公国对奥斯纳布罗克给予回报。   过去赛兰公国作为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之间的中继点,是可以两头收税的。塔尔太福的商人来了要给赛兰公国交税,奥斯纳布罗克的商人路过赛兰公国也必须交税。   可要是奥斯纳布罗克以控制西班牙流感作为交换条件,要赛兰公国免除对奥斯纳布罗克人的税收呢?   成本一下子低了百分之二十甚至百分之三十,商人们会急速的富裕起来,商人们背后的贵族更是能大赚特赚。   要是再贪心一点、再黑心一些,奥斯纳布罗克还能要挟赛兰公国签下不平等条约,逼着赛兰公国在实质上变成奥斯纳布罗克的从属国。更可以利用赛兰公国增收包括塔尔太福在内的其他各国的关税,从而抑制住他国的贸易动向。   从宗教方面来说。如果有不信教的国家消灭了宗教国家无法消灭的疾病,那么这个国家的信誉与名声将凌驾教廷,教廷要么得出手笼络这个国家,要么得想办法毁灭这个国家。   问题是,无法-正面对抗瘟疫的教廷在瘟疫的摧残下只会节节败退。想要消灭能够打败瘟疫的国家,除非教廷里有人能让他们的神展现出伟大的神迹。   于是乎,宗教势力的版图也会因为奥斯纳布罗克的行动大幅改变。   威尔逊大公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叶棠言语间向他展现的是权利,是无上的权利。是神职人员也不能撼动的绝对权利。这简直是来自地狱恶魔、不,是来自恶魔君主的诱-惑。   “……你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我还需要再多加考虑。”   “当然,我的殿下。”   叶棠再度起身行礼。   她不关心国家间的勾心斗角,也不在乎世界霸权落入谁的手中。实际上奥斯纳布罗克也不可能凭借着抗疫这件事情得到世界霸主的地位——列强拥有比奥斯纳布罗克更高的生产力与科技水平。奥斯纳布罗克花五年才能做到的事情,人家或许一年就能复制。   重点在于防疫抗疫必须在全世界形成风潮。否则直至不团结的人类被瘟疫收割完性命,人类摒弃国家、地区之间的矛盾共同去对抗瘟疫,瘟疫这位天启骑士都不会有被打败的一天。   “不过夫人,我感谢您的远见。”   威尔逊大公起身,扶着桌子向叶棠微鞠一躬:“至少您让我们奥斯纳布罗克有过对抗西班牙流感的机会。我们所有人不是一无所知地等着被杀。”   杰克何止是瞳孔地震?贵族、还是大公殿下居然向一个平民鞠躬!?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日后我会向陛下进言的。”   “殿下!?”   威尔逊大公的承诺让杰克窒息,也让阿德里安无法再维持笑容——国王陛下并不信任他的弟弟,国王的儿子们也视身体状况不佳,但执政能力极强的大公殿下为皇位的竞争对手。大公殿下若是向陛下进言,很可能遭到陛下的猜忌。认为他是想弄出些政绩来,好提高自己的声望民望。   “感谢您,殿下。”   叶棠三度行礼,跟着道:“承蒙您的信赖,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知道。”   “什么?”   “您身体虚弱多半是因为中毒。”   “中、中毒!?”   这下子黛西都变了脸色。   说实话,刚才叶棠的话说到一半黛西就有些听不懂了……就是那种每一个单词她都能理解,单词组合成句子她就开始发懵的那种不懂。   “中毒”这个词就不同了,黛西明确地知道叶棠的意思。   “殿下的餐点都有专门的人试毒!银器也没有变黑!还有宫廷医生也说殿下只是体弱——”   银器之所以能作为验毒的标准是因为古代的毒-药大多都是砒-霜一系。而在炼制砒-霜的时候因为工艺还没能达到去除杂质的水准,因此砒-霜中多含有硫与硫化物。   硫、硫化物与银发生反应会生成灰黑色的硫化银。有无硫化银就成了银器验毒的根据。   但事实上很多有毒物质未必含硫与硫化物。毒草、亚硝酸盐、河豚毒都无法被银器检测出来。且一次下毒的量只要够少,试毒的人总是轮换,那试毒的人也不会死。   “恕我逾越,殿下。您的皮肤、嘴唇、指甲都隐隐泛出青紫色,这是中毒的症状。您应该会感到头晕、头痛、乏力、没有食欲、嗜睡、心跳加速……”   叶棠能把这些东西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为她穿过宫斗世界。   说起来也是可笑,古今中外的宫廷都差不多。兄弟阋墙,姐妹翻脸。老子忌惮儿子,儿子反杀老子。女儿家若不能站到权利巅峰,就只能做被他人利用摆布的棋子。   毒杀与银器验毒的套路永远都是千篇一律。总有几个病弱的王爷大公是遭人下毒,御医、宫廷医生也未必是没发现王爷大公中了毒,只是要么不敢明言,要么直接就被人收买了。   “夫人您知道怎么解毒吗?!”   杰克忍不住大声问。   叶棠摇头:“很遗憾,我不是医生,在这方面无能为力。”   好一会儿,威尔逊大公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再度打量叶棠,这次是仔仔细细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夫人,倘若我刚才没有承诺你会向陛下进言,你还会提醒我、我中毒了吗?”   叶棠不答,只是微微一笑。   这个笑胜过千言万语。   让黛西送叶棠回去,威尔逊大公瘫在座椅上。他一手按着自己的头,手掌之下的嘴巴发出了近乎呻-吟的声音。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话虽如此,威尔逊大公却并不讨厌叶棠。哪怕她差一点儿就打算旁观他被毒死。   “我……搞不懂海德林夫人。”   杰克看起来矛盾极了。   “为了那些不是她什么人的贫民,她能以身犯险。可对大公殿下……她居然是在判断大公殿下会听她的、对她有利之后才告知大公殿下——”   说不出“被下毒”几个字,自责于自己就在大公身边却没能守护好大公的杰克用力咬着牙齿。   “我倒是能够理解呢……虽然只是一部分。”   阿德里安摸着下巴:“海德林夫人不关心当权者是谁,她在乎的是人的存续……或者说是人的未来?”   与杰克一起咀嚼着阿德里安的话,威尔逊大公口中冒出一句:“对了,这位夫人看起来并不是个刻薄的人啊?虽然她的面容确实比较严肃。”   阿德里安与杰克对视一眼,刚才他们的关注点都在海德林夫人的话上,海德林的容貌……唔……他们只有模糊的印象了。   不过、好像大概或许……海德林夫人看起来真的没那么刻薄?   她笑起来其实还挺好看的,小豹子要是笑起来——   阿德里安用自己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   他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听到克莱门特夫人说小豹子患上西班牙流感之后,他就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她?   ……   给克劳迪娅喂了水的葛罗莉娅与端着茶盘的辛德蕾拉一起到旁边的房间里去洗了手、洗了口罩。   两人因为连日照看克劳迪娅,又都睡不踏实,眼底都泛着红血丝。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葛罗莉娅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流下泪来。辛德蕾拉一惊,连忙拉住往墙上一拳一拳砸的葛罗莉娅。   “莉娅姐姐?”   “我好没用……我太没用了……”   葛罗莉娅很难解释自己的无力感。与她一起照顾克劳迪娅的辛德蕾拉却是能明白葛罗莉娅的感受。   其实照顾克劳迪娅的事她们完全可以交给女仆去做。之所以她们没有完全把克劳迪娅交给女仆照顾,那是因为两人都发觉:如果她们不在克劳迪娅的床边照顾克劳迪娅,她们就没有能做的事情了。   看到母亲为收集口罩的原材料、为制作口罩而奔走。瞧见母亲深夜还在书房里写信,让女仆把信寄给远在几个国家之外的科研学者。带着母亲请来的医生去见克劳迪娅,却只能听着医生们宣布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   如果葛罗莉娅没有在这个时候崩溃,那么说不定下一瞬崩溃的就是辛德蕾拉了。   “我看了那么多的书,我能说出人有几节肋骨,却想不出治疗迪娅的方法!”   “我知道世界上最先进的抗生素叫青霉素,我却不知道能治好迪娅的药叫什么名字!”   “辛德蕾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还能为迪娅做喂她喝水以外的什么事……!!我好后悔!后悔没有看更多的医学书!后悔自己没有学医!我真希望我就是医生!我能够治好迪娅!”   葛罗莉娅张牙舞爪地哭诉着,要不是辛德蕾拉抱紧了她,说不定她已经用头去撞墙了。   克劳迪娅是她的姐姐,更是她的朋友。她们一起长大,彼此就像对方的半身。葛罗莉娅根本不知道如果没了克劳迪娅,自己以后要怎么去面对这个世界,更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去接受克劳迪娅不会再陪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我明白、我明白……”   辛德蕾拉轻轻地呢喃,她的眼泪亦从眼角蜿蜒而下。   每次见医生对克劳迪娅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她要被不认识的男人上下其手,要忍受不认识的男人观察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克劳迪娅的不适无关贞洁,她也明白医生为她做诊察是为了能治好她的病。   但不适就是不适。   克劳迪娅的不适被辛德蕾拉深深地看在眼里。如果可以,她真想替克劳迪娅去承受这种不适。   如果可以,她真想让克劳迪娅不用去承受这种不适。   “蕾拉,我想做医生……做能够治好迪娅的医生。”   葛罗莉娅吸着鼻子道:“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女医生,也没听说过有女医生。”   辛德蕾拉笑了起来:“莉娅姐姐,我也想做医生。我想做不会让女病人们感到不适与排斥的医生!”   葛罗莉娅破涕为笑:“你说母亲会同意吗……?” 第61章 灰姑娘的继母24   “莉娅姐姐不是最了解夫人……不,母亲了吗?她总是支持我们自己做选择。我们选择做医生,她一定不会反对的。”   说罢辛德蕾拉又道:“万一母亲反对,那我就陪着莉娅姐姐一起挨骂。然后我们一起请求母亲,请她同意我们的选择吧。”   葛罗莉娅“噗嗤”一笑,只觉得绷紧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地。   ……   在被威尔逊大公召见过一次之后,叶棠就经常被威尔逊大公召唤到他的大宅里为他答疑解惑。每天都需要几头跑的叶棠常常是深夜才能回到家中。   回到海德林家后叶棠也不能休息,她还得完成白天没空完成的工作——面对面前的一堆账本,叶棠实在很想要一台文明利器的平板电脑,一个简单快捷的Excel文档。   对账这种工作于她而言没有难度,就是花时间废眼力。如果有Excel在,几小时的对账工作她十几分钟就能做好。   “夫人,您还不睡吗?”   “啊,伊恩……”   见叶棠疲惫得话都不想多说,伊恩善解人意道:“那我帮您把房间里的壁炉烧得再暖一些。”   伊恩做事轻手轻脚,他很快为叶棠烧好了壁炉,朝着叶棠一鞠:“那么夫人,请您早些休息。”   “嗯。”   叶棠还在对账,眼都没抬一下。   不一会儿叶棠又听到敲门声,她便随口道:“伊恩?进来吧。”   “我不是伊恩~不过我还是进来啰!”   开门的是被叶棠遗忘多时的鸽子精菲安。在菲安后面端着茶盘的是荷普。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瞧着菲安关好门后过来帮着荷普摆开茶具与饼干,叶棠开始怀疑是不是辛德蕾拉身体里那个“人格”又做了什么“好”事。   最近她比较忙,辛德蕾拉那边她确实忽视了。   “没事我们就不能来吗?”   荷普嘴巴不饶人,手上倒茶的动作倒是有模有样。   “薄荷茶,很烫。”   把茶递给叶棠时他也记得提醒叶棠。   “是辛德蕾拉做了什么吗?”   叶棠用小匙搅着茶,嘴边被踮着脚的菲安递来一块饼干。   “与辛德蕾拉无关。”   荷普的话让叶棠更疑惑了。她见菲安踮脚踮得脚尖都在抖,连忙低头吃掉了菲安喂她的饼干。   “荷普啊,你不用每次说话都这么凶巴巴的吧?我们又不是来和人吵架的。我们是来治愈安娜罗洁的。”   菲安说着转过头来朝着叶棠甜笑:“刚才的饼干是加了精力剂的特制饼干哦!”   精力剂!?   已经把饼干咽下去的叶棠后悔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精力剂?”   “就是我和荷普的蛋啊!鸽子蛋很有营养的!”   菲安说着抱住了荷普的肩膀,向着叶棠眨眼。荷普也是面上通红,嘴唇紧抿着。   ?!?!?!   叶棠的头有点疼。   “你们……不是公鸽子吗?公鸽子能下蛋?”   “嘿嘿!我们不仅是公鸽子,还是会魔法的鸽子呀!”   菲安放开荷普,伸出手指在空中画啊画,他端来的饼干就飞了起来,开始绕着叶棠转圈圈跳舞。   “快住手!饼干渣会掉在地上的!”   说话的荷普还红着脸,他不敢去看叶棠的眼睛:“什么鸽子蛋都是骗人的!这些饼干只是……只是我和菲安一起烤的普通饼干!你要是肚子饿就吃吧!里面没有加奇怪的东西的!”   菲安噘着嘴:“呿,荷普真没趣……”   叶棠好像明白了。   今天这两只鸽子精不是来给自己找事做的。他们是来慰劳她的。   ……嗯,原因嘛她也算心里有数。是因为最近的辛德蕾拉似乎与葛罗莉娅一起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前进的方向吧。   两个女孩儿最近都有干劲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样一直拘泥于照顾克劳迪娅了。这让叶棠稍微对两人放心。她们做什么叶棠也不太拘着。   只是叶棠总是天不亮就离开家,深夜才能回到家。这段时间叶棠与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都没什么交谈的机会。   “我没为辛德蕾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你们大可不必来慰劳我。”   这个瞬间,叶棠似乎在荷普的脸上看到了生气。不过下一秒,菲安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是这样的,安娜罗洁。”   “辛德蕾拉的事情我们很感激你。不过一码归一码。安娜罗洁,我们感谢你是因为别的事。”   鸽子好歹也是和平的象征。虽然这“和平的象征”是人类强加给鸽子的含义。可是受人类信仰的影响,菲安与荷普多少还是带有“和平使者”的自觉——神以及与神话相关的存在莫不如此,魔法亦是需要人类相信才能存在。   “我们是知道的,你为了很多的人、为了很多的生命在奔走。你在试图捍卫这个世界的平衡,守护这个城市的和平……”   叶棠都快笑出来了。她不过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我又自私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我满足。如果说有人在她自我满足的过程中获救,那也与她的自我满足没有丝毫关系。只是那人自救成功,亦或是运气够好。   细长的手指摁在了叶棠的嘴唇上。就像叶棠对辛德蕾拉做过的那样,菲安也用自己的食指阻止了叶棠的反驳。   “嘘……不要反驳。你怎么想都没关系,我和荷普怎么看待你也是我和荷普的事情。”   发觉自己的身高想要碰到叶棠实在太困难的菲安变成了大人的模样,他捧着叶棠的脸颊,在她的右颊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菲安说得对。你的想法与我们无关。我和菲安会在这里,不是为了辛德蕾拉,也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我们想到你的房间来而已。”   荷普的吻没有菲安那么温柔,但他的唇很烫。   两只鸽子精各在叶棠的左右面颊上一吻,跟着“砰”一声就变回了鸽子的模样。   就菲安与荷普现在的力量,他们能变成大人的时间只有很短一瞬。且这一瞬他们就能把积蓄的能力消耗完。这就是说……   “肚子好饿哦……”   菲安咕可怜巴巴地蹲在叶棠的怀里,用红宝石一样的眸子充满期待地看着叶棠:“能喂我吃饼干吗?”   站在叶棠肩膀上的荷普咕怒道:“给安娜罗洁的饼干都被你吃了,那我们来给安娜罗洁送饼干还有什么意义!?”   叶棠一时语塞,接着实在忍不住笑了个一塌糊涂。   “你看,我们来还是有意义的嘛。”   菲安咕歪头道:“至少我们让安娜罗洁笑了啊。”   荷普咕一翅膀扇到了菲安咕的脑袋上。 第62章 灰姑娘的继母25   维特利尔医学院的学院长艾迪·郎特叫来守卫,让守卫把那对自称姐妹却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小姑娘丢出去。   “你们是听不懂奥斯纳布罗克的语言还是听不懂人话?”   操着一口上流阶级特有的口音,扶正鼻梁上的单边眼镜,艾迪·郎特居高临下地站在维特利尔医学院二楼的走廊上,双手背在身后的他睥睨道:“我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吗?你们是女人,女人想学医就只能做护士!”   “你们要是不愿意做护士,就给我滚出维特利尔医学院!这里不是你们这种没有毅力与耐心,连人话都听不懂的、没有家教的小姑娘能用来玩耍的地方!还是说你们在这里引起骚动是为了能让未来可期的男士们注意到你们?”   “如果你们打的是这种主意,那恕我失礼,你们真是比街边的女昌女支还不如。至少女昌女支还懂得投其所好,你们却只是在妨碍男士们学习!”   “吭哧”、“吭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教室里飘出。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被医学院的守卫抓着就往外面拖。   眼睁睁地看着医学院教学楼的大门在眼前缓缓关闭,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听到的艾迪·郎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给我滚出去吧!你们这两个下流的女人!”   葛罗莉娅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学医,怎么就成了“下流的女人”?就因为医学院里都是男士吗?就因为她学习过护士的课程后,不愿意做只能简单学习护理过程、无法接触到最新医疗技术的护士吗?   可女人为什么只能做护士呢?   ……不,如果护士也能学习先进的医疗技术,做护士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为什么维特利尔医学院的护士专业只会教一些皮外伤的包扎、给病人量体温、认药名、记药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这里的培养的与其说是“护士”,不如说是对医生还有医学生予取予求、任劳任怨的专用女仆!   “对不起、蕾拉……都是因为我,害得你也被赶出来了。”   扶着葛罗莉娅的辛德蕾拉摇头:“这不是莉娅姐姐错。”   同样是被艾迪·郎特用那样难听的话辱骂,辛德蕾拉却远没有葛罗莉娅那样受伤。谁让她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灵魂?金荷蕾骂起人来可不像艾迪·郎特那样含蓄,她泼起人冷水来那更是比艾迪·郎特脏上十倍。   有感于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金荷蕾锻炼出了超强的心脏,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形容的辛德蕾拉突然发现平时最喜欢在自己受难时跳出来奚落自己、对自己落井下石的金荷蕾今天居然没开腔。   「——?」   感觉到辛德蕾拉的困惑,金荷蕾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辛德蕾拉是怎么回事?平时骂她她无动于衷,今天懒得骂她了她又摆出一张困惑脸。难不成她希望她骂她吗?这是什么抖M的兴趣啊?   「那傻叉校长真是个沙文猪脑袋,稍微有点权力就瞎杰宝蹦跶,他以为自己很上流吗?整一个纯傻叉的井底之蛙。我今天要骂也是骂他个@#%&*%……你指望我骂你什么?该骂你的我早就骂过了。」   「——“女人学那么多东西又有什么用?结婚之后你也只有在家生孩子带孩子的份儿。你去学医纯属浪费钱、青春美貌与时间精力!”同样的东西我骂过你几次了?你不听还想要我继续骂?你是当我傻还是你就喜欢被骂?」   辛德蕾拉不是太听得懂金荷蕾骂艾迪·郎特的那些话,骂人骂得太脏的话她也不想懂。习惯成自然地自动跳过金荷蕾骂人的部分,辛德蕾拉总结了一下金荷蕾想说的话。   「……也就是说,你放弃阻止我学医了,对吗?」   金荷蕾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丢下一句:「你爱浪费自己的人生就浪费好了!我反正不会做这种无用功!」跟着就开始自闭,再不理会辛德蕾拉。   现在辛德蕾拉会和她的异母姐姐如此亲密,两人要好地想一起学医不过是因为王子还没有出场。愚蠢的辛德蕾拉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姐妹情会为了一个男人破裂得有多快。   金荷蕾告诉自己:她懒得再骂辛德蕾拉这个榆木脑袋是为了等着看辛德蕾拉和她两个异母姐姐为了男人翻脸的笑话。并不是因为她稍微受到了什么触动……呵,她这种铁石心肠一心只有往上爬的恶女,怎么可能还残留着什么善念呢?   ——她绝对没有不忍心再看辛德蕾拉与她的异母姐姐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四处碰壁。她这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傻傻地像辛德蕾拉那样舍弃轻松的道路,硬要去撞挂着“此路不通”牌子的南墙。   ……   叶棠刚坐下来喝了半杯荷普泡的茶就听看见了从维特利尔医学院回来的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   这个时代的贵族视工作为耻,不管是律师、医生还是新闻编辑都是中产阶级人士。只有少数贵族会把中产阶级的职业当作兴趣爱好或者特长来玩票性质的学习一下。   冬季上流阶级大多在温暖的室内大肆玩乐。医学院这种中产阶级聚集的地方却只有一个半个月的冬歇。医学院课程紧张,即使是家在本地的医学生也有不少选择住进医学院的宿舍里。护士课程主要是训练护士的服从能力,课程内容相对较少,但上课时间也不短。   平时这种时间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还在医学院里。乍然见到两人,叶棠马上就知道医学院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母亲问话的语气很平稳,周身的威压却让葛罗莉娅说不出谎话来。与辛德蕾拉一起磕磕巴巴地把自己和辛德蕾拉被艾迪·郎特给赶出医学院的事情告诉给叶棠知道,葛罗莉娅等着叶棠训斥自己。   ——她不光顶撞了医学院的教师,还顶撞了学院长的艾迪·郎特。艾迪·郎特据说是有爵位在身的。贵族想找平民的麻烦何其容易?哪怕她们家有点钱,惹恼了贵族还是几颗脑袋都不够掉的。就算母亲最近鲜少发脾气,自己今天惹了这么大的祸,母亲不可能不生气。   “这样啊……”   将茶杯放到茶碟上的叶棠确实有点生气。不过她没生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的气。   “那你们要放弃学医吗?”   “不放弃的话,你们以后还会被人这么骂。还会被更多的人,用难听的话骂。”   身为医生不可能不与病人有所接触。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不光很难找到允许她们学医的地方,未来她们成了医生也会被人说三道四。   遇上了自恋的病人,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为病人检查几下都有可能被病人当作是对他有意思,在暗示他什么。   那些自认“清廉洁白”,甚至无法接受与未婚先孕的女性住在同一屋檐下、伺-候同一个主人的妇人们会用尽全力去排挤葛罗莉娅、辛德蕾拉,尽管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不曾做什么坏事,她们触碰男性的身体只是职业需要。   然而女医生也不能只为女患者看病。否则男患者会认为女医生歧视男患者,剥夺男患者被检查、被治疗的权利。如果歧视罪被坐实,葛罗莉娅和辛德蕾拉很有可能被送上绞刑架。   在这个时代以女医生为目标,就像在后世以战地记者为目标,都需要有将自己的性命放到人生第二位、第三位……乃至后几位的勇气。   “我……不想放弃!”   葛罗莉娅咬着牙,身侧捏得死紧的两个小拳头抖啊抖的。   “迪娅还在受病魔的折磨!我不想再在一旁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了!”   辛德蕾拉笑了一下:“只是被骂而已,我不怕的。……比起被骂,我更怕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逝去。”   眼前浮现出病床上的生母,想到克劳迪娅或许也会和生母一样悄无声息地在床上没了气息,辛德蕾拉几乎要止不住自己的颤抖。   叶棠以眼角瞥了一眼披着衣服从楼梯上下来的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的身体状况从前天开始就有所好转。只是怕她病情继续反复,所以叶棠没有马上把好消息告诉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以免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高兴得太早。后面再生波折两人精神上承受不住。   “那么,如果我说克劳迪娅已经痊愈了呢?”   克劳迪娅被妹妹们感动得眼眶红红的。瞧见她从楼梯上走下来,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都是一怔,之后葛罗莉娅脱兔一般撒腿冲到克劳迪娅的面前,辛德蕾拉紧随其后。   克劳迪娅瘦了不少,好在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葛罗莉娅想抱抱姐姐,又怕自己面前的美人是自己的幻觉,她踌躇着不敢伸手,还是辛德蕾拉拉起她和克劳迪娅的手、将她们的手叠在一起,葛罗莉娅这才确定面前的人真的是活生生的克劳迪娅。   “迪娅……!!”   葛罗莉娅“嗷呜”一声就哭了,克劳迪娅抱着蹭在自己怀里的葛罗莉娅,朝着辛德蕾拉张开双臂。   辛德蕾拉不大好意思地摆摆手,叶棠却是从后面推了她一下,让她也扑进了克劳迪娅的怀里。   “让你们担心了……”   蹭蹭妹妹们的小脑袋,克劳迪娅望着叶棠眼泪直流。   叶棠过去搂住她亲亲她的额头:“幸好你挺过来了,我的宝贝。我亲爱的。”   母女四人又哭又笑折腾了好一会儿,听到母亲问话的克劳迪娅这次代替母亲再度对妹妹们发出灵魂拷问:“我已经痊愈了,你们还打算学医吗?”   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对视一眼。   “学!我要学!”   “迪娅姐姐好了,我也依旧想学医!”   粉紫色的眼眸与祖母绿的眼眸里燃着同样的执着与热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说不出自己是因为不想屈服于“女人学医不能做医生”这个规矩,还是想让那个讨人厌的学院长艾迪·郎特知道他是错的。或许两者皆有吧,也或许两者都没那么重要,她们只是想走自己决定要走的道路,她们想看看自己能在这条道路上走多久,走多远。   叶棠喜欢女孩子眸中有光的模样。面前的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让她既感到可爱,又觉得怜惜。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一趟维特利尔医学院吧。”   “我很有兴趣见一见那位艾迪·郎特爵士。”   顺便削那混蛋一顿。 第63章 灰姑娘的继母26   艾迪·郎特一见到叶棠就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对“海德林”这个姓氏感到耳熟。   他曾请昔日的好友带上自己参加了一次克莱门特夫人的沙龙聚会。那次聚会上他没有半分机会挤到身为人群中心的克莱门特夫人身边。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女人始终与克莱门特夫人亲密地站在一起,两人如影随形。   海德林夫人,一个与蜜友克莱门特夫人齐名的绝代恶女。首都维特利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暴发户。   “艾迪·郎特先生——”   “是‘学院长’。”   纠正叶棠对自己的称谓,艾迪·郎特莫名有种快感。   社交场上再高贵再风光又如何?暴发户还是暴发户,除了钱,暴发户一无所有。她的女儿被他赶出了维特利尔医学院,她以为她来求他,他就能允许她那两个无知无识的女儿回到维特利尔医学院来继续学习?   她想得可比克莱门特夫人还美。   不过,为了让女儿们能回到学校,她愿意出多少钱呢?十个金币?二十个金币?还是一百个金币?   哈哈,不管这暴发户愿意出多少个金币他都不会松口!……如果有两百个金币,他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让不是私生子的那个女孩儿回到维特利尔医学院来。   当然,前提条件是那个女孩儿只能去做护士。   女人还想当医生?门都没有!这是他不可动摇的底线!是他必须要捍卫的传统!   “好的。那么艾迪·郎特学院长,能请您告诉我您判断女性不能做医生的依据是什么吗?”   艾迪·郎特鄙夷地瞧着面前的暴发户,心中冷笑:这暴发户看起来不傻,可她怎么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看来她之所以能赚到那么多钱,也不过是因为运气好罢了。   “夫人您连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不明白吗?”   带着嘲讽的冷笑,艾迪·郎特装作没有看到院长室门外聚集而来的医学生们,开始侃侃而谈。   “恕我直言夫人,女人天生就不如男人。女人没有男人力气大,没有男人体力好。女人看到血就会尖叫,看到内脏就会晕倒。医生可是门消耗体力的职业,哪个女人能站着七、八个小时,剖开病人的肚子,掏出病人的肠子再把病人的肠子给塞回去,将病人的肚子缝好?又有哪个女人能锯开人的头盖骨,再把人的头盖骨而他安回去?”   想吓唬叶棠的艾迪·郎特尽量把手术的过程描述得残忍血腥且恶心。   叶棠无甚表情,倒是门外的医学生们大约是想起了解剖课上解剖的动物与观看到的解剖标本,又或者是想起了福尔马林里浸泡的东西,不少人当场脸上一绿,顾不得吃瓜,捂着嘴巴就跑去吐了。   “哎呀,学院长的意思是男人天生习惯剖开人的肚子,面不改色地掏出人的肠子,并锯开人的头盖骨吗?我总觉得学院长口中的医生更像是屠夫呢……”   叶棠说着“噢”了一声,像是想出了好点子:“如果医生最需要的素质就是面对血腥恐怖而面不改色的能力,那让屠夫来做医生不是更好吗?”   “说起来,女屠夫也是有的。……这可真奇怪。没有人说女性不能杀猪宰羊切肉炖肉,学院长这样的人却说女性不能做给人动手术的医生呢。”   “而且据我所知,并不是每一种病症都需要做手术吧?不做手术、专门对病人进行药物治疗的医生也有不少——”   “屠夫和医生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叶棠的话再度被艾迪·郎特打断。发现自己要是顺着叶棠的话说下去自己一定说不过叶棠的艾迪·郎特面容扭曲,脸上的笑狰狞又丑陋。   “夫人,我没有贬低女性的意思。我知道身为女性的你一定很难接受现实,但我不能因此就欺骗你。女人就是不如男人聪明!像屠宰这样不需要动脑的事情,女人确实可以模仿男人。可就像你没法让猴子学会人话那样,女人是不可能在科学领域达到男人达到的成就的!医学不是屠宰,是科学!这门科学对女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   这次,叶棠没有反驳艾迪·郎特。   感觉自己赢了,还是压倒性地大获全胜的艾迪·郎特无法收敛自己脸上自得的表情,他口中还虚情假意道:“我知道夫人是与众不同的女性,是可以与男人比肩的女性。夫人您会误解其他女性与您有同样的潜力,对其他的无知女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也是没办法的——”   叶棠这会儿有反应了。她抬起了一只手示意艾迪·郎特闭嘴。艾迪·郎特这个睁眼瞎却还在对叶棠进行着没完没了的说教。   院长室门外,不光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脸色铁青,就连来向艾迪·郎特汇报工作的护士科老师简与佩蒂都气得肩头直抖,手背上青筋暴起。   “行了艾迪·郎特。你的论点我听明白了。”   叶棠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顿时像看见了黄瓜的猫咪,差点儿被吓得飞起八丈高来。   如果对方是能沟通的对象,叶棠不介意花时间与对方沟通。像艾迪·郎特这样的人就不必要了。   对牛弹琴还能提升牛奶产量、提升牛肉质量呢。与艾迪·郎特说话,那纯属浪费时间。   “现在我可以确定了。在你这样的人都能做学院长的医学院里,我的女儿是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什……!?”   不被叶棠尊称为“学院长”也就罢了,还被叶棠一通数落。艾迪·郎特恼羞成怒,他涨红了脸想要高声呼唤守卫进来拖走叶棠,却听叶棠提高了声音。   “所以我在这里宣布,我、安娜罗洁·海德林将成立海德林医学院!海德林医学院愿意以一个月一枚金币的价格聘请愿意教导女孩的导师,最为优秀的导师每个月还能多得一枚金币作为奖金!”   一个月、一枚金币……!?   门外偷听的医学生们都窒了一窒。   拥有自己门诊室的医生一个月最多也就能赚上四、五十个银币,这其中还得扣除逃费不给钱的病人为医生带来的亏损。稍有名气的医生能给人做家庭医生,因为不会再被人逃费,每个月的收入大概是妥妥的六十枚银币。   在维特利尔医学院教书的医生每个月只能拿到二十个银币的讲师费。超过半数的讲师在这里做讲师是因为平时做医生的收入不够家用,还有的讲师是在攒钱,准备三、五年后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门诊室。   一个月一枚金币……这是收入直接翻了五倍!更别说最优秀导师还有额外一枚金币的奖金!   “——我愿意到这个‘海德林医学院’去。”   已经年过五十的简无视艾迪·郎特,直接走到叶棠的面前问:“护士科的讲师也能有一样的待遇吗?”   “这要看您都交给学生们什么了。如果是无聊的东西。比如如何听医生的话、如何当医生的狗,那您一个子儿也拿不到。如果能教给学生的是专业的医学常识与医学护理技术,那么这一个金币就是您的。”   叶棠说着拿出一枚金币,将金币放到了简的手里。   被金币的折射出的光芒晃花了眼,简怔忪了一会儿。她很快拿起金币来咬了咬,跟着愕然于叶棠的大手笔。   “……是真的,这是真的金币。”   简的喃喃自语就像是在热油锅里滴入了冷水,院长室门外一阵沸腾,已经有医学生在商量着要不毕业后就去海德林医学院做讲师。   简已经听不到门外的声音了。   在这时代,护士是个极端卑微的职业。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对她们都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护士们要想保住自己的工作,就得忍耐来自医生与病人的种种骚扰。她们不被当人,甚至不像贴身女仆那样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她们需要经手最脏最臭的护理工作,她们护理的病人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们活该打扫这些脏污,对她们颐指气使,把生病患疾的压力都发泄在她们的身上。   简曾经也想过要做医生。   可是就像海德林家的两个女孩一样,周围的人都告诉她:女人是无法成为医生的,女人只能做护士。   所以她天真地想:或许自己可以从护士起步,等到自己掌握了更多的医学知识、拥有了更多的护理技巧,说不定自己就可以被允许以医生为目标,终有一天成为一名光荣的女医生。   一晃眼,三十年就过去了。   简自认自己的医学知识与护理水平不逊色于任何的年轻医生,可没有任何人将她掌握的医学知识与她拥有的护理水平当作一回事。她被现实鞭打到麻木,她已经能没有任何感觉地去接受:“女人不能做医生”这件事了。   能在维特利尔医学院讲课对简而言应该是她护士生涯的顶点。至少在这里没有一言不合就要殴打她的病人,也没有病人死后会用污物泼她、扬言要杀了她的病人家属。   一个月十枚银币的收入,艾迪·郎特认为护士这个职业的讲师就值这么多薪水。简自己也以为护士这个职业、自己这个人就值这么多报酬。   直至有人告诉她:她可以用专业的素养赚到更多的钱。   她的专业素养值得更多的酬劳,护士不该是只会服从医生的狗。   把金币小心翼翼地收好,简从自己的头上拿下了白色的护士帽,放在了艾迪·郎特的办公桌上。   “学院长,请允许我辞职。”   “你敢!?简!你难道忘了是谁给你护士科讲师的这份工作的!?你要是敢去这个什么海德林医学院,你这个月的工资就没有了!”   往日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僵尸一般的简忽然爆发出极大的笑声。她叉着腰笑了好半天,这才凶狠道:“去你的吧你个伪君子!”   护士科的另一个讲师佩蒂快步来到叶棠的面前,朝着叶棠行了个礼:“我的护理经验不如简女士丰富,但我的父亲是个有自己诊所的医生,我从小就跟在父亲的身边为他打下手,学习他的医疗技术。可我的父亲把诊所传给了我的弟弟,我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弟弟差才来到维特利尔的。我在这里做讲师攒钱,希望未来我能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诊所。”   “佩蒂!?”   艾迪·郎特本是有意于容貌上佳、气质知性又有很强的服从性的佩蒂的。他半点儿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像是无欲无求的佩蒂心中居然藏着这么大的野心。   “学院长,请允许我与简女士一起辞职。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佩蒂一手伸出,朝着艾迪·郎特比划了个倒拇指:“你的追求真让我恶心。你每次摸我的手,我都是想象着用手术刀割你手上的肉才忍耐下来的。”   叶棠的鼻腔中发出了轻笑。   她从一旁的衣架上拿下自己的斗篷穿好,接着走出了院长室。   “成立的头一天就有两位导师了,海德林医学院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你、你这个无耻的暴发户……!!”   艾迪·郎特被气得冲昏了头脑,他冲上去就想揪住叶棠的头发,谁想叶棠的脑后就像长了眼睛。   在艾迪·郎特扑上去的这一秒,叶棠身体微微压低,她反抓艾迪·郎特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就将艾迪·郎特摔出了门去,让他翻着白眼瘫在了走廊上。   “是呀。我是暴发户。暴发户只会用暴发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手上又捻出几个金币,踩着艾迪·郎特走了过去的叶棠把金币给了简与佩蒂。   “今天下午就去女王路购买教学时用得到的东西吧。啊,对了。在那之前你们要与我签下合约书,合约书我会送去公证所进行公证。”   叶棠说罢将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给喊到面前。两个女孩儿没想到母亲比自己还激进——她们只是想维特利尔医学院不行,那她们就去找允许女孩入学的医学院。天知道她们的母亲当场为她们成立了一所医学院。   “……母亲,这样真的好吗?成立医学院很花钱的吧?”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母亲已经花掉了好几枚金币。这让葛罗莉娅很是不安:“我可以在家看书自学的……!”   辛德蕾拉也疯狂点头。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想法竟会变成了这么大一件事。   “我赚钱就是为了能在我乐意花钱的地方花钱。我可爱的女儿们现在是想剥夺我这小小的乐趣?”   被叶棠用左手搂着的葛罗莉娅和被叶棠用右手搂着辛德蕾拉、两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叶棠带着两人走出了维特利尔医学院,在她们的身后还跟着简与佩蒂。   此时是正是午后。冬日的晴空蔚蓝高远,璀璨的阳光像是在庆祝海德林医学院的成立。   五百年后导游会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向游客们介绍说:“那个著名的‘海德林天使’的传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64章 灰姑娘的继母27   以培养女性医生为宗旨的海德林医学院很快就为维特利尔的人们所熟知——不光是海德林夫人的次女与三女,克莱门特夫人的“侄女”夏洛特也加入了学习医疗知识与护理经验的队伍。   半个月后,威尔逊大公向国王进言,希望能着手整治蔓延在贫民区中的恶性疾病。国王与贵族们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对威尔逊大公的提议表示了赞同。口罩正式在奥斯纳布罗克被推广。   最先拿出口罩贩卖的是叶棠与黛西的服装店,最先口罩不离脸的人也是叶棠手下的快递员们。有人世间皆醉我独醒地认为自己看破了叶棠这个狡猾女人的赚钱奸计:   海德林夫人就是故意把贫民区的流行病渲染得很严重,又窜通克莱门特夫人说动了贵族、让贵族们真的以为贫民们受到了瘟疫的威胁,从而愿意帮助海德林夫人与克莱门特夫人推广口罩这种东西!实际口罩这种一片布上缝两根绳子的东西一点作用也没有!口罩可以预防疾病就和神职人员说喝圣水就能治愈疾病一样可笑!   认定口罩是智商税、坚决不愿意把钱花在口罩上的人没多久就被西班牙流感打了脸——瘟疫骑士就爱正面骑脸傲慢的人类。越是傲慢的人,在瘟疫骑士的面前就倒下得越快。   四月,维特利尔贫民区的人们已经习惯了隔离生活。贫民区之外的人们也习惯了口罩生活。   五月,维特利尔之外的多地爆发西班牙流感。这些没有隔离措施也不强行推广口罩的地区一个接一个的沦陷。先前还剔着牙看首都笑话的地方贵族这下子再也坐不住了。能逃往维特利尔的就逃往首都维特利尔,然而这些人还没到维特利尔,只是到了维特利尔郊外的旷野上就尽数被卫兵捉拿,接着被强行隔离在了郊外的设施里。   被领主丢下不管的农民们哪里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看着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病倒,在高烧、咳嗽与腹痛中死亡,农民们吓得开始了自罚。不少人脱掉衣服鞭打自己的肉体,试图以苦行告诉上天:我们知错了,请不要再惩罚我们……   苦行如果有用,人类也就不需要抗生素了。农民们很快发现苦行无用,倒是那些用奇怪布片盖住脸、时不时就会露面的外乡人竟不曾倒下。   农民们相信外乡人盖在脸上的布片带有神圣的力量,布片上那奇特的纹样是让外乡人免受疾病侵扰的福音。农民们开始用木片、铁片、布片遮挡自己的下半脸,并在木片铁片与布片上画上能产生福音的记号。   带着手下们来回的泰德在经过一处村落时差点儿没被当地农民吓出心脏病来:这里的农民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模仿海德林夫人授予他们的纹章,将纹章歪歪扭扭地画在各种地方,还把画了纹章的木片铁片和布片戴在脸上。   听到泰德报告的叶棠被茶水呛了一下。荷普与菲安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脊。   快递公司logo被解读成带有神秘力量的图形……这她可真没想到。   六月,首都维特利尔的西班牙流感得到了进一步的控制。新增的西班牙流感患者没有再大幅增加,患病的人也逐渐康复。街道重新充满了活力。   与此同时,赛兰公国向奥斯纳布罗克发出了援助请求。赛兰公国主动提出为奥斯纳布罗克的商船减免关税,以换取抗议防疫的先进技术与经验。奥斯纳布罗克并没有马上作出回复。   七月,赛兰公国再一次向奥斯纳布罗克发出请求。这次,奥斯纳布罗克终于答应赛兰公国与其结盟,两国成为兄弟国。   八月、九月、十月……   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十九岁的克劳迪娅已经能替叶棠管理女王路的服装店、掌握好国内快递业务的经营发展情况了。   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在海德林医学院进修了两年,水平早已高过一般的大夫。而海德林医学院也急速成长起来。   还记得叶棠写信去表示愿意资助其研究的微生物科学家吗?这位科学家得知能被资助,拖家带口的就来了奥斯纳布罗克。在奥斯纳布罗克因为防疫得力,周围国家一片哀鸿遍野之时,这位科学家十分感慨幸好自己来了奥斯纳布罗克,又发电报写信给了几位研究者朋友。   于是乎不到半年的功夫,生物学家、医学家们纷纷涌向奥斯纳布罗克,又在那位微生物科学家的介绍下进入了海德林医学院。   海德林医学院俨然成为走在了世界前沿的医疗人才培训中心,也在各位大拿的手中变成了人类抗击西班牙流感的最强据点。   叶棠这两年把快递公司开到了赛兰公国,她买下大型商船,又组织了大型舰队。以奥斯纳布罗克为中心,叶棠的快递公司四处生根、发芽,并开始接受国家级的委托。   西班牙流感爆发期里被当成神之印的快递公司logo早已为周边国家所熟识,待快递公司在各国落地,不少地方的贫民甚至以为快递公司是新的礼拜堂,没事就去拜一拜。   叶棠是在安娜罗洁三十七岁时穿过来的。理论上她现在应该三十九岁。可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当她年近四十。   “安娜,你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黛西叹息着去摸自己眼角的细纹。这两年来,安娜罗洁不光看上去年龄没有增长,面容还一天天地娇润起来,到现在已经堪称美艳了。   “是吗?”   正在喝茶看报纸的叶棠没背着黛西做美容保养,黛西向她询问变美的诀窍,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看上去形如十六岁少年的鸽子精菲安倒是挺得意——他们给安娜罗洁吃的精力剂很有效。   荷普不想被菲安暴露,面无表情地踩了菲安的脚。   照安娜罗洁那种拼命法,她早该倒下的。为了不让安娜罗洁倒下,为了不让安娜罗洁的计划流产,他们经常在她喝的茶与饼干里加入千年蔷薇的花蜜。   千年蔷薇的花蜜能让人的身体机能保持在一个人最巅峰的状态。变美变年轻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副作用。等安娜罗洁的身体完全恢复到巅峰时期,安娜罗洁就不会再变年轻了。取而代之的副作用是安娜罗洁会变得很长寿,非常非常长寿。   黛西并没有注意到荷普与菲安的急速成长。或者说她没法注意到。荷普与菲安篡改了周围人的记忆,人人都以为他们开始在海德林家工作时就已经十四岁了。现在十六岁很正常。   叶棠受花蜜的影响,魔法在她身上极难生效。所以她完整地保留着抓到两个面包小偷的记忆。   “对了安娜,你知道吗?下周国王要在王城里为王子举行舞会,说是邀请所有的贵族与富商参加。还要贵族与富商们都带上家中所有的女儿们。”   这下叶棠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童话中改变了辛德蕾拉命运的舞会,似乎就要开始了。 第65章 灰姑娘的继母28   金碧辉煌的殿堂里皇家交响乐乐团正在演奏维瓦尔第的《四季》。贵妇淑女们身着华服走下马车,挽起同样盛装的绅士们的手臂,踏着小提琴的乐音走上红毯,登上通往高处的阶梯。   叶棠穿了黑色的露背礼服,脖子上挂着蛇形镶钻的白金项链。这条异形项链的蛇尾部分很长,整个蛇尾沿着叶棠的后颈一直往下垂落到叶棠的背脊中间。蛇眼是两粒最顶级的鸽血石,那种红既深邃又惑人,让整条蛇形项链看起来像是拥有灵魂的活物。   这条红眼白鳞的白蛇口中还含着一粒又大又亮的红宝石。但凡听过一点宗教神话,谁都能看得出叶棠脖子上的这条蛇形项链就是取自伊甸园里诱-惑亚当与夏娃偷吃禁-果的欲-望之蛇的形象。   惊叹于海德林夫人不愧是海德林夫人,敢于把象征禁-忌的形象戴到脖子上,周围的贵妇与淑女们按捺不住好奇与猎奇心理上前与叶棠攀谈,叶棠亦坦然回应。   与其他列强国家相同,奥斯纳布罗克的贵族世界里有这样一个规定:下位者不得与上位者主动打招呼。既如果上位者有意忽视下位者,则下位者视为不被上位者接受。这样的下位者无法自报家门,更不能自我介绍,只能一直无声地朝着上位者行礼。事后则会被上位者的社交圈排除在外。   叶棠的身份是平民,在皇宫这种地方她显然是没有资格去向贵妇、淑女们主动搭话的。但做生意人脉永远不嫌多。   既然命中注定的舞会不管叶棠愿不愿意都会召开,那么对叶棠来说,比起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参加舞会,战战兢兢地等着看王子会不会选择辛德蕾拉,那还不如利用舞会多结交几个贵族。   威尔逊大公不是万能的。哪怕是,受到王室忌惮的威尔逊大公也要潜伏于水面之下。叶棠只是通过黛西得到了威尔逊大公的庇佑,这不代表威尔逊大公会全力支持叶棠。叶棠也不准备把自己吊在威尔逊大公这一棵树上。这对她与海德林家都没有好处。   “噢,安娜罗洁,你真是个有勇气的女人,居然敢把‘禁-忌’当作装饰品挂在你那纤细的脖子上。你是想挑战神权吗?”   一贵妇展开手中的蕾-丝小扇半掩住自己带着两分轻蔑、三分嘲讽与四分探究的笑脸。   受这条欲-望之蛇的吸引,前来与我搭话的你们也是充满勇气的好事者啊。   ——叶棠当然不可能这样回贵妇的话,所以她也展开了手中以孔雀尾羽以及鸦羽制成的羽扇,神色温柔道:“挑战神权?我哪里有那样的胆量……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商人罢了。”   “我之所以会将这小家伙戴在脖子上,是因为我认为智慧之蛇不是什么坏蛋。”   一手执扇的叶棠用另一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白蛇。白蛇深红色的眼眸因折射而微微反光,犹如眼神变动。   “偷食智慧之果或许是犯下了禁-忌,可如果没有这小家伙,我们到现在都还是赤身露体,对自己、对彼此、对世界一无所知。”   叶棠说着扶住额头夸张地做了个后仰地动作:“……哎呀,我光是想到自己不穿衣服站在男士面前还不觉得羞耻地走来走去去就已经害羞得要晕倒了……幸好有智慧之蛇引导我们人类。”   “呵呵呵,把欲-望之蛇说成是智慧之蛇,您真是个有趣的人。”   贵妇被叶棠逗笑了。她眼中敌意稀薄了不少,兴趣倒是浓厚了许多。   等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回到母亲所在的地方,叶棠早已与数位贵妇相谈甚欢。这其中不乏伯爵、侯爵家的夫人。   “真是盛况空前呀。”   夏洛特对克劳迪娅附耳道。   在户籍上夏洛特非常清白,甚至还与小贵族沾亲带故,算是贵族后裔。又因为黛西为夏洛特策划了社交界出道,夏洛特在贵族阶层的同龄朋友着实不少。   尽管与朋友们不同,夏洛特进入了海德林医学院学习,因此有段时间受了思维仍停留在“贵族不应工作”的贵族朋友的排挤。可今时不同往日,海德林医学院因为其卓越的抗疫成就与防疫贡献,已经成为了奥斯纳布罗克首屈一指的学府。   不少中小贵族家里的女儿见到走在时代前沿的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也受其影响,想要进入医学院学着做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所贡献的人。   中小贵族其实并不指望自家的女儿能成为什么厉害的女医生,也不相信自家的女儿能在医学这门艰深的学科上有什么建树。他们眼馋的是叶棠与黛西这两个暴发户所拥有的巨额财产以及投资眼光。抱着让女儿去与克莱门特、海德林两家的女儿成为同窗、成为学友的心思,中小贵族们将女儿放出了家门。   社交界因此迎来了巨大的变革。   年轻的淑女们所崇拜的再不是某位王妃、某位皇后。淑女们日常谈论的也不再只有珠宝、华服、各家的公子以及自己与亲戚姐妹们的婚事。   许多淑女将医学书作为自己的圣经,视伟大的医学家为新神。大贵族家的女儿们也开始向往医学院、向往医学书。   不是没有大贵族为自家女儿们的变化以及社交界的变化而担忧。但自打某次狩猎大会上一男爵的女儿对受伤的公爵进行了急救治疗,从而保住了公爵的性命,大贵族们对于家中女儿向往医学的态度也有了改观——人都是惜命的,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怕失去一切。尽管急救治疗也能让下等人来做,可谁能保证下等人能像自己的家人一样对自己竭心尽力呢?   奥斯纳布罗克控制住了西班牙流感的蔓延,以比其他国家快上许多倍的速度在复兴。看到自己的祖国与奥斯纳布罗克之间的差距,又发觉奥斯纳布罗克的淑女们都非常注重对医学的学习,陆续有其他国家的贵族以为自己发现了奥斯纳布罗克能不惧瘟疫的秘密。   不断有异国贵族向在海德林医学院学习的淑女求婚,一时间抱着不纯目的来到海德林医学院求学的淑女也增加了。   世事总在冥冥之中就有定数。为了得到先进的医学、医疗技术而娶奥斯纳布罗克淑女为妻的异国贵族娶到的是在海德林医学院里混日子的淑女。只把海德林医学院当作镀金场所,目标还是快速嫁给有头有脸的贵族的淑女到头来发现自己的新婚丈夫看上的根本不是自己。   一心向学、拒绝求婚留在海德林医学院里的淑女们看到了远比婚姻更广阔的心天地。在海德林医学院里,她们不是“贵族淑女”,不是“女人”。她们是与其他的医学家没有任何不同的“人”。   没有女人能在被当成与男人同等的人之后还愿意回到原本那种被摆布一生的生活里。然而海德林医学院成立不过两年,医学院里最短的课程也是四年。也因此目前还没有奥斯纳布罗克的贵族发现淑女们身上真正的变化。   正忙于应付贵妇们的叶棠脱不开身去照顾女儿们,被称为“启明星”的黛西此时也与一位伯爵翩然共舞于舞池中。   带着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去与自己的贵族朋友们打过招呼的夏洛特见状与克劳迪娅等人一起等在了距离叶棠与黛西都不太远的地方。   “唉呀,美丽的小姐们,没有人邀请你们跳舞吗?”   “这样盛大的舞会,让如此美丽的各位站在一边当壁花实在是太浪费了。”   几个贵族朝着克劳迪娅等人围了上来。夏洛特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不擅长应付贵族男性、因而心惊肉跳的克劳迪娅的面前。   “很抱歉,我们都有些累了。”   夏洛特眉眼弯弯,看起来柔顺可人。被她保护在身后的克劳迪娅却在她那纤细的背影上感觉到了可靠与安全感。   “别这么说嘛。我知道你,你是克莱门特夫人的侄女对吧?我一直都对你很有兴趣——”   其中一个贵族拽起夏洛特就往舞池里走。夏洛特好歹也有小贵族的身份背景,即便顾及到母亲她没法甩开对方的手给对方难堪,但对方还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做太过分的事情。   夏洛特不担心自己,她只担心她被带走后克劳迪娅等人会如何。   “那么两位,请吧?”   说话的贵族带着得意的表情将自己的胳膊递向克劳迪娅,另一人则拦住了想向叶棠求助的葛罗莉娅。   “各位绅士,我的姐姐们都很疲惫了,还请——”   辛德蕾拉话音未落就被其中一个贵族拦住了。   那贵族低下头来,用只有辛德蕾拉听得到的声音刻薄道:“不是吧?区区一个私生子也以为自己有机会勾搭上我们贵族?告诉你好了,就是你的姐姐们也只配给我们当情-妇,你这样的私生子连给我们当情-妇的资格都没有!”   辛德蕾拉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惨白。   “请、请放开我……!”   另一边,被分别拉开的克劳迪娅已经快忍不住扇面前人耳光的冲动了。她之所以还能忍,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一巴掌甩出去,等于平民在国王与王子的面前冒犯亵渎了贵族。   轻则自己一家被没收所有财产,重则自己一家不仅会被没收财产,还会被流放国外。   话虽如此,这些贵族都像什么正经人,他们把人拉去的地方也全是人烟稀少的角落。   被从姐妹身边拉走的葛罗莉娅面无血色:“我警告您,如果您再不放开我——”   然而拉走葛罗莉娅的贵族只是嬉皮笑脸:“怎样啊?”   葛罗莉娅无法怎样。   平民与贵族的身份差,就犹如天与地那么大。即便是贵族失礼在前,只要抵抗的人是平民,过错方就永远是平民。 第66章 灰姑娘的继母29   “会这样。”   杰克一拳锤在那贵族的手腕之上。拉着葛罗莉娅手腕的贵族顿时放开了手,想要惨叫。   “叫什么?引来周围人的注意,不堪的可是你。”   一把将已经叫出几个音节的贵族按到冰凉的墙上用墙壁堵住贵族的嘴,那贵族的手已经被他拧到了背后。   葛罗莉娅目瞪口呆,对她而言面容严肃、身材高大的杰克就像一只大黑熊。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大黑熊下山,袭击了绑架犯——她不觉得大黑熊袭击绑架犯是为了救助自己,她只觉得大黑熊下一个要袭击的对象就是她。   瞧见葛罗莉娅的瑟缩,杰克稍微感到了良心不安。……这小姑娘被他吓到不能怪她胆小。她才到他胸口那么高,他这张经常被阿德里安戏称为“地狱守门人”的脸又太可怕。   “再来招惹这位小姐我就拧断你的这条胳膊。”   低声威胁被自己控制住的惹事贵族。杰克猛地把这贵族往旁边一推,跟着在葛罗莉娅面前单膝跪下。   大公殿下的命令是不着痕迹地保护克莱门特夫人以及海德林夫人与她们二人的女儿。因为刚才的骚动,周围的人已经看过来了。这时候再让骚动扩大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还是把这掩饰为两男为争一女而产生的争风吃醋比较好。   “这位小姐,您能赏脸与我跳支舞吗?”   望着葛罗莉娅那双粉紫色的眼睛,杰克说得十分真诚。   大黑熊“呼啦”一下在自己面前跪下时葛罗莉娅的弹簧双马尾都被吓直了。好在下一瞬,先前只能仰望对方、不怎么能看到对方整张脸的葛罗莉娅因为对方单膝跪地的动作看清了青年的脸。   浓眉、深目,高鼻梁、上唇薄、下唇厚。青年的面容严肃中透着俊逸。大约是因为经常皱眉吧,他的眉心隐约有个不符合他年纪的“川”字。整张脸上像是写着大字:“我不懂什么是笑。”   这张脸让葛罗莉娅不再害怕面前的人了。   ……实话实说,她甚至有点想摸摸面前这个人那紧皱的眉心。   啊……这种心思,一定是淑女不该有的东西吧?   “只是一支舞的话……”   把手递到对方的掌心里,葛罗莉娅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本能地理解了:这位绅士并不是真的想与她跳舞,他只是来帮她解围。如果她拒绝,他一定不会再来纠缠。不,应该说他就是在期待着她的拒绝,他很想省掉与她跳舞这个麻烦。   这倒是让葛罗莉娅很想再麻烦他一下。   另一边——   “这位小姐不是已经说了让你放开她吗?”   从克劳迪娅的身后出现,阿德里安轻轻松松地把克劳迪娅搂到了自己怀中。   “阿德里安·冯·贝纳肯!?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不就和你一样,是想邀请这位美丽的小姐与我共舞吗?”   说罢阿德里安牵起克劳迪娅的手,在克劳迪娅的手背上印下一吻:“这位小姐,请问您是否愿意与我共舞一曲?”   收到来自阿德里安的媚眼,克劳迪娅一脸嫌弃,恨不得战术后仰。   然而两相其害取其轻。阿德里安·冯·贝纳肯是连她都听说过的风-流浪荡子,却也是维特利尔淑女们都交口称赞的绅士。   她虽不知道这种风-流浪荡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与其被自己不认识的贵族拖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去,她宁愿与这种兴趣容易转移的浪荡子跳上一支舞。横竖这种人有底线又傲气,被女性拒绝过一次之后绝不会吃回头草。她也不用怕对方死缠烂打。   “贝纳肯先生,您的邀请让我十分荣幸。请允许我与您共舞。”   脸色依旧苍白着的克劳迪娅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拉起裙子十分正式地向着阿德里安还礼。这让阿德里安微微一怔,复而轻笑。   小豹子忍着嫌弃接受他邀请的模样也太有趣了!他真的好想再逗逗讨厌不正之事,不喜欢轻浮之人的她。   “贝纳肯伯爵家阿德里安公子与泰伦男爵家的杰克公子都有舞伴了啊……”   不少淑女失望地用扇子掩住自己的半脸,在扇子后面轻声叹息。   “那两位一位是高岭之花,另一位是看似风-流的高岭之花,真是羡慕能与他们共舞的女孩……也不知道那是哪家的淑女?”   “淑女?那算什么淑女!不过是暴发户的女儿走了狗-屎运!”   有失望难过的淑女,就有不甘心不服气继而怒上心头的淑女。叶棠将周围的声音都听在耳朵里,她与在舞池中旋转着的黛西对上了一下视线。   刚才那一瞬,要是阿德里安和杰克没有出现,叶棠和黛西也会自行解决问题。   对于母狼与母狮子而言,为了女儿手撕几只豺狼虎豹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舞会还在继续。衣香鬓影之中辛德蕾拉远远地望着姐姐们沐浴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与王子一般的两人亲昵地跳着舞。   「——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了,辛德蕾拉。」   「你的继母、呃、养母?……管他的!总之那女人不会真心对你好!你看看你的姐姐们穿的都是多华丽的礼服,戴的是多绚烂的珠宝!你再看看你自己!」   侍者腋下夹着银盘走过,辛德蕾拉在银盘一闪而过的倒映中看到了朴素沉闷的自己。   她不像发育良好的姐姐们适合华丽奢侈的打扮,也因此她选择的礼服不光颜色清淡,款式也较为保守。她耳朵上戴的是不起眼的珍珠耳环,脖子上缠绕着两圈的也是不会闪闪亮亮的珍珠项链。她的手腕上、她的鞋子上、她用来装饰头发的缎带发卡上用的也统统都是无法以光亮吸引人的圆润珍珠。   比起宝石一般的姐姐们,辛德蕾拉就像是她身上的珍珠。低调得没有存在感。   「今天只是舞会的第一天!现在听我的还不迟辛德蕾拉!你去向你的生母祈祷,说你想漂漂亮亮地参加舞会,守护你的仙女教母就给你世界上最漂亮的裙子!给你世界上最奢华的首饰!你马上就能穿上全世界女孩儿都羡慕的水晶鞋你知道吗!?」   金荷蕾叽叽喳喳地闹腾着。要不是现在的辛德蕾拉已经不会再给她抢走她身体的机会,金荷蕾都想自己上阵去完成“灰姑娘”一生最大的成就了。   「你在说什么?」   见辛德蕾拉冥顽不灵,金荷蕾干脆白眼一翻,直接将自己所知道的《灰姑娘》告诉了辛德蕾拉。   「听好了辛德蕾拉,你是一个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这个童话故事叫作《灰姑娘》,它讲得是——」   「——就是这样。你现在明白了吗?辛德蕾拉。嫁给王子成为王妃就是你的命运!你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抓住嫁给王子的这个机会!……辛德蕾拉,你在听我说话吗?你笑什么笑啊?」   发觉辛德蕾拉没在听自己说话的金荷蕾简直能被辛德蕾拉气得眼珠子都掉到眼眶外。   「蕾拉……不,你叫作‘金荷蕾’是吗?金荷蕾,即便我是你所说的童话里的主人公,我也不会嫁给王子。」   「——!?为什么啊?!」   「王子与“我”共舞了三天,却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倘若他打从一开始就能认出我,他也不需要命令他的随从拿着我的水晶鞋去找我。可见,王子一开始看的就不是我。」   被人叫“私生子”并不是让辛德蕾拉脸色惨白的理由。让她愤怒至极的是那个贵族竟然敢说她的姐姐们只配做贵族的情-妇。   「金荷蕾,你知道吗?王子是不可能与富商的女儿结婚的。富商说到底只是平民,王子想娶小贵族之女为妻都会被大贵族联合反对,更何况是娶商人的女儿……」   「你说过吧?“我”会在人群中一眼就被王子看中,是因为我身着华贵的礼服,周围的人都将我错认成了异国的公主。」   「童话故事里的“辛德蕾拉”每天都在舞会结束后从王子身边逃走……如果那个“辛德蕾拉”真的就是我,那我逃走的原因只有一个——」   「我早就发现王子看的不是我。是我身上的裙子、我身上的珠宝。我这个人对王子毫无价值,他想要的只是我身上这些东西所代表的财富与权力。也因此王子不介意从我家带走的是我哪一个姐姐,亦或是我。」   「那么如果王子发现我实际上并没有他所渴望的权利与财富呢?」   丢下脑子像被丢进滚油里炸过的金荷蕾,辛德蕾拉从叶棠身后抱住了叶棠的腰。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被阿德里安和杰克解了围。这边那个对辛德蕾拉放了狠话的贵族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叶棠“请”到了露台上。   有落地窗和窗帘的阻隔,露台上发生了什么辛德蕾拉并不知道。但叶棠从露台上出来的时候,她只有一个人。   瞧着母亲多了一丝凌乱的发型,辛德蕾拉用脸蹭了蹭叶棠的背。   这还是辛德蕾拉第一次对叶棠撒娇——童话故事太可怕了。倘若她真的是童话里的那个“辛德蕾拉”,那么充满虐待的家对她而言是地狱,皇宫对她而言又是另一个地狱。   她能逃到哪里去?发现她其实一无所有的王子和国王能饶得了她吗?   还好……还好……   那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姐姐们对她毫无芥蒂,母亲如此温暖。她不是等着人来拯救的“灰姑娘”,她是可以用医学挽救他人性命的辛德蕾拉·海德林。 第67章 灰姑娘的继母30   “怎么了?忽然这么黏人。”   叶棠笑着转过身去,摸了摸辛德蕾拉的头顶。   她想平时总是有诸般顾忌不敢撒娇的辛德蕾拉会一下子黏人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在叶棠与辛德蕾拉身旁的舞池里,被逗得满面通红、但眼中充满神采的克劳迪娅正精气神十足地去踩阿德里安的脚。个子差距太大因而很难跟上杰克脚步的葛罗莉娅则被杰克捧一团棉花那样抱着双脚离地地与他共舞。   辛德蕾拉也到了情窦初开、会向往爱情的年纪了。姐姐们都有了不错的舞伴,看起来还跳舞跳得很开心,辛德蕾拉会感到寂寞也是正常。   “蕾拉,要和我共舞吗?”   “母亲……?”   辛德蕾拉愣愣的。她听懂了叶棠的话,却无法理解叶棠的意思。   “没有任何的法律规定女士不能跳男士的舞步吧?”   牵起辛德蕾拉的手,叶棠引着辛德蕾拉进了舞池:“我来跳男士的舞步。蕾拉你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吧。”   “可是母亲——”   “来,辛德蕾拉,一、二、三——”   不等手脚僵硬的辛德蕾拉“可是”完,叶棠已经迈出了舞步,辛德蕾拉的身体下意识地跟着叶棠做出了动作。母女二人就这样在舞池中跳起了舞来。   两个女性,一人瘦高修长,脖子上盘着欲-望之蛇,金发上缠着黑曜石与红宝石所制的荆棘之冠。白色的肢体在垂坠细腻的黑色长裙衬托下比雪更白,比瓷更腻,简直透出一种泛光的质感来。   另一个女性还是个孩子。尚且年幼的她有着柔和的眉眼,一双祖母绿的眼睛里透出白羊般纯净的眼神。   少女身上的礼服与奢华二字无缘,身上的饰品也只有不会自行发光的珍珠。然而少女的气质与珍珠何其相配!那种温润细腻令人如沐春风、如淋细雨,少女的笑容就像是一场太阳雨,清新淳朴,打动人的同时也涤净了人的心灵。   辛德蕾拉被叶棠带着越跳越快,演奏交响乐的乐团似乎也有意无意地将节奏调整得越发适合叶棠母女跳舞。   起先紧张不已的辛德蕾拉还有那功夫去注意周围人愕然、诧异、难以置信与不敢苟同的眼神。可随着舞步渐渐流畅,只能看得到面前叶棠的辛德蕾拉已经没法去注意也想不起去注意周围的人怎么看怎么想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女人和女人跳舞?”   “听说是苏豪区的暴发户。”   “到底是平民,没有规矩和教养。”   “女人和女人跳舞也太奇怪了吧?想跳舞的话找个男人做舞伴不就好了吗?”   “啧啧,在这种地方都赶着出风头……真不愧是不懂得收敛的平民。”   人群窃窃私语,间或夹杂了对叶棠的恶意揣测与羞辱。幸好此时的辛德蕾拉已经听不见了——叶棠的舞技很好,她领起舞来辛德蕾拉跳得十分流畅自然。每一次旋转,每一次下腰,辛德蕾拉都是自然而然做到的。   如此快活的感觉辛德蕾拉从不曾经历,也不敢去奢望。她已然忘我,只沉静在这美好绚烂的一刻之中。   金荷蕾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不是她想不出刻薄的言词,也不是她忽然就失去了尖酸的能力。实在是一切一切的发展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她的脑子混乱得很。   辛德蕾拉的继母不是纯粹的坏人?辛德蕾拉的姐姐们不是可耻的恶毒女配?辛德蕾拉的富商父亲是坐视女儿被欺辱的混蛋?王子其实是拜金男?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这里真的是《灰姑娘》的世界吗?不,应该说,她真的看懂过《灰姑娘》这个故事吗?   在她看的穿越小说里可没有这种展开的穿越小说啊!   她看的穿越小说里的女性往往只有两种。一种就是得到一切的女主角,剩下的就是又傻又作的女反派。穿越小说里的男性往往也只有两种。一种是长得帅、有权有势有钱又被女主角选择的人生赢家,另一种是长得帅、有权有势有钱却不被女主角选择的美强惨男配。除此之外的其他角色都是背景板,背景板们有时候连名字都不会有。   可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所有穿越小说里都行得通的靠男人上位、用男人夺权在这里像是不存在。身为穿越女的她不仅无法利用自己超前的眼界与学识去俘虏各种美男,她甚至无法从辛德蕾拉那里抢到身体的控制权。   最要命的是她把自己知道的剧情告诉了辛德蕾拉,辛德蕾拉却指出了剧情中不合理的地方。而她仔细思考会发现辛德蕾拉说得竟然都很合理!?   在说服力上,她一个知道原著剧情的穿越者完完全全输给了一个对未来毫不知情的土著。那她穿过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难道神要她做的就只是看着《灰姑娘》这个故事走向与她所知的童话完全不同的结局吗?   ……这让自以为穿过来就是为了当主角的她情何以堪?   “哦……看样子是要动手了。”   皇宫周围种着不少遮阴用的大树,蹲在树干上的菲安吹了声口哨。与菲安之间隔着大树主干,荷普站在另一边的树干上。透过皇宫落地窗窗帘间的缝隙,他与菲安可以看到辛德蕾拉与叶棠。   “如果这个灵魂再想抢夺辛德蕾拉的身体,这次我会把她撕成碎片。”   身着黑色燕尾服的荷普拉了拉手上的白手套。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那在你把她撕成碎片结束她的痛苦之前,我先给她点痛苦尝尝吧。”   菲安笑眯眯的:“她可没少给辛德蕾拉还有安娜罗洁添麻烦呢。”   “随便你。但最后一击要由我来做。”   “呜哇~荷普还真是可怕呢……”   荷普翻了个白眼:“准备凌虐别人灵魂的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宫殿之中,与阿德里安跳着舞的克劳迪娅与还被杰克抱着的葛罗莉娅很快就注意到了贵族们对母亲还有妹妹的议论。   毫无眷恋地甩开阿德里安的手,克劳迪娅转身就走。   葛罗莉娅对杰克有些恋恋不舍,不过她还是朝着杰克道:“请放我下来吧。”   “?”   杰克放下葛罗莉娅,葛罗莉娅双脚着地后拎起裙子朝他行了个礼便也离开。   “???”   还以为葛罗莉娅很钟意自己的杰克一时茫然,却听阿德里安来到他身边笑道:“看来你我都被甩了啊。”   “——?!谁、谁被甩了!”   阿德里安摊摊手:“好好,知道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还不习惯。放心吧杰克,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阿德里安有预感,自己的好友以后还要被同一位姑娘甩个很多次。   叶棠与辛德蕾拉的身旁,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重新回到了舞池。姐妹两人姐姐跳男步,妹妹跳女步,倒是配合得远比与阿德里安还有与杰克跳舞时好——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在家练习社交舞时本就习惯三人一起练习,轮流互跳男步女步。这会儿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跳起舞来,自然比与陌生人搭档更顺畅。   瞧见海德林家的长女与次女也加入了母亲与妹妹一边,黛西忍不住笑。待这曲完了,她拒绝了向她邀舞的男士们,朝着早就等在旁边的夏洛特道:“过来,夏洛特。”   夏洛特是偷偷羡慕过辛德蕾拉——她的母亲是骄傲的社交界之花,是照亮这个首都维特利尔的启明星。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和母亲跳上一曲。只是她和母亲的真实关系不能暴露,她只能在“侄女”可以做的范围内与母亲亲昵。……和母亲在公共场合一起跳舞,这种事她只会在脑子里想想,不会真的希望能够实现。   夏洛特怎么都没有想到母亲会朝着她伸手,对她说:“过来。”   身体比脑子更快的行动起来。飞也似地扑向母亲,夏洛特握住了母亲的手。这一刻,她的眼眶竟有些发热……   叶棠与辛德蕾拉是黑与白,是白昼与星夜。两人的舞蹈夺人眼球,又给人以美的感受。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是双生天使,两人共用一对翅膀。男步女步来回切换,彼此引导彼此,彼此追逐彼此。   黛西与夏洛特是丰收之秋与青春之夏。黛西是丰盈的、以甜美令人沉溺的秋,夏洛特是生机勃勃、包含许多可能性的夏。   受到这六人的影响,周围不少女孩儿们也开始两两相约,加入舞池。   最先加入舞池的当然是在海德林医学院深造的女孩儿们。妹妹拉上姐姐,姐姐邀请母亲,母亲敌不过女儿——   跟着是一些与黛西或是叶棠关系很好的富商家中的妻女。   姐姐拎起裙摆邀请妹妹,妹妹害羞地请求母亲。母亲让姐姐带着妹妹去跳舞,妹妹与姐姐跳过舞之后又去邀请母亲——   「疯了啊……」   金荷蕾嘴上说着,脸上却露出个自己看不见的笑来。   她蹙着眉,笑得像哭一样。   她放弃了。放弃成为王妃,放弃成为辛德蕾拉,放弃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   呵呵……或许她放不放弃都没差吧?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放下执念的一瞬,偶然迷路到这个世界的灵魂也从辛德蕾拉的身上如断线风筝一般飘了出去。   “哎呀?”   “——!?”   没想到金荷蕾的灵魂蓄力半天竟然不是为了抢夺辛德蕾拉的身体,而是从雾蒙蒙黑刺刺的状态化为一道黯淡的白雾脱离了辛德蕾拉的身体,菲安和荷普都很震惊。   金荷蕾不知道自己脱离辛德蕾拉的身体后会去哪里,会不会死。她只是安静地飘着,待自己消耗完最后一丝力量,自行散逸消失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对于她这样的人,或许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横竖她也不想再回到生前所在的那个扭曲的环境里。   辛德蕾拉与她母亲的那一舞像是刻在了她的眼底。从辛德蕾拉心底深处传来的那种无以名状的感动与温暖像是铭刻到了她的灵魂上。   善念像毒在身体里扩散,金荷蕾知道自己再也做不到轻易伤害他人的事了……她已经不想、不想再和过去一样做个卑鄙的人了!   可她原本生活的世界哪里容许她做一个对同性善良的好人呢?   她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去了也只会被其他同性打入地狱。她不想伤害人,却也不想被人伤害。所以就这么静悄悄地消失掉,或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你这么想可不行呢。”   “想轻轻松松地消失?那过去被你伤害过的人怎么办?”   两个声音一左一右地在蜷缩起身体的金荷蕾耳边响起。   金荷蕾猛然睁眼,只见两只白鸽载着自己就冲向了天空。   「什、什么!?」   鸽子们并不理会发出声音的金荷蕾,他们越飞越高,很快将金荷蕾从高高的天空中踢了下去。 第68章 灰姑娘的继母31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响彻病房,金荷蕾一下子感觉到了鲜明的痛楚。   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寸,就连每一个骨头缝里都痛得厉害。她一张脸更是像被人扒了脸皮,痛到连眼睛都要睁不开。   “——医生!医生!!快叫医生来!金荷蕾她醒了!!”   剧烈到让金荷蕾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的痛苦之中金荷蕾听到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陌生是因为这个声音她已经三年左右没听到过了,熟悉是因为这个声音曾经是她最讨厌的声音。   “……李智善?”   天生的歌手,素颜美女李智善,她最大的竞争对手,她最恨的碍眼女人。   “噢,还能认得我。不错不错。”   按了护士领又出去叫人的李智善的语气冰冷,声音却在颤抖:“祸害活千年,看来是真的。”   这个瞬间,金荷蕾想起来了。   她摔下楼梯之后第一个闻声赶来的人就是李智善。是李智善为她喊了救护车,还报了警让警察抓了推她下楼梯的人——推她下楼梯的不是别人,是她曾经利用过、后来觉得没有利用价值就甩掉了的前男友。   如果没有李智善,她现在可能已经被烧成灰了。   “靠,李智善……你就不能对病人友好点吗?”   “你是自作自受。”   “哈……这话倒是没错。”   金荷蕾乐了,眼泪涌出。被糊满整张脸的绷带吸收。   她的脸歪七扭八肿成一团,想恢复是不可能的了。奇怪的是,金荷蕾并不感到绝望。她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转性了?居然不反驳我?我还以为你会骂‘阿西吧’。”   闭上眼,金荷蕾梦呓般轻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   “我梦见了辛德蕾拉……”   “辛德蕾拉……《灰姑娘》?”   李智善刚想打趣金荷蕾竟然有这样少女的兴趣她真是没想到,病房里就因为医生护士们的到来而乱成了一团。   失去美貌,身负男女纠葛引发的杀人未遂的丑闻,丢掉了可以作为女团成员出道的机会,连高中的毕业证都要复读一年才拿得到。……金荷蕾今后的一生都将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之中度过。   可是她已经明白:原来女人不止有一种活法。女人不踩着其他女性上位也能活得很好。   所以她没有自杀,也不再执着于成为胜犬——胜犬难道就不是狗了?   十年后——   “是李智善姐姐!”   “我们智善姐姐好美哦!”   女孩儿们停在街道上,带着崇拜又羡慕的眼神瞧着电子大屏幕上正发表获奖感言的李智善。   拿着奖杯的李智善画着绝美的水晶妆,犹如从画中走出的精灵。然而镜头一转,画面给了坐在台下的丑女。   “我所有的荣耀都离不开我的经纪人、金荷蕾女士的支持!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有金荷蕾女士一路引导我,帮助我!”   “没有金荷蕾女士这位朋友,我一定早就被现实所压垮,一定早就没骨气地陨落在了这条星光之路上。”   眼含热泪,李智善朝着面目全非的金荷蕾挥舞手中的奖杯:“这个奖杯,有金荷蕾女士的一半!”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屏幕之外的女孩子们则发出了唏嘘。   “智善姐姐这样的美女我是成不了,金荷蕾那样的我或许努努力还能行。”   “哈哈哈你行吗?我听说金荷蕾最近捐款两亿韩元给女性慈善基金欸!”   “两亿!?”容貌平平的女生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做了个要晕倒的动作:“天啊我要晕了,我还是不以金荷蕾为目标了吧……”   旁边一个女生滑着手机,突然道:“说到金荷蕾……你们看过她的生平吧?她经常在网络上和电视上说她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现在是在弥补与赎罪。可是我看了她的生平,也不觉得她做的事情很坏啊?很多男人都比她坏多了!她有必要这样赎罪?”   另一个女生不在意地撇撇嘴:“她想赎罪就让她赎罪呗!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她写过的她做的那个梦——”   “啊啊!是不是那个辛德蕾拉和她继母的梦!?我也看了!”   “你真的好好看了吗?不是继母了啦——”   女孩们聊着笑着走开了,电子大屏幕上,金荷蕾带着欣慰与满足的笑容,冲着李智善疯狂鼓掌。   “咕”了一声,看完这一切的两只鸽子精脱离了这边的世界,重新落回到了他们原本所在的世界。   “总觉得……我们所做的事情不像是处罚啊。荷普,我们会不会太便宜那个灵魂了?”   荷普撇了一眼隐性抖S的菲安:“她活着能够造福更多的女性不是吗?与其认为是便宜了她,不如当她是在为其他的女性服务好了。”   “话是这么说啦……”   菲安还想抱怨,荷普却已经跃下了大树,从宫殿的露台进入了宫殿。   “荷普你等等!?不许抢跑……啊!”   “夫人,能与我跳上一曲吗?”   与辛德蕾拉、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乃至黛西还有夏洛特都跳过舞的叶棠额上汗津津的,她正想去休息一会儿。   “荷普……?”   面前的荷普绅士地伸着手等待着她的回应,周围又都是一双双盯着自己看的眼睛,想问问荷普是怎么溜进皇宫这种地方的叶棠稍稍一顿,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入了荷普的掌中。   这首曲子是慢曲,贴面跳舞时问话比重新找一个避人耳目的地方要容易。   “呜啊!荷普这家伙!”   后荷普一步的菲安气得鼓着脸颊,明明是只鸽子却非常有仓鼠的风范。   荷普带着叶棠在舞池里旋转起来,至近距离之下,他能嗅到叶棠身上因体温升高进而更为浓郁的蔷薇香气。   那是千年蔷薇的味道。   “你们啊……不要占着有魔法就为所欲为啊。”   叶棠的口吻略带责备。不受魔法影响的她已经意识到荷普与菲安修改了周围人的记忆,现在周围人看荷普与菲安,那就是看普通贵族的眼神。   “万一有人因此产生了记忆矛盾怎么办?”   “不会有那种事的。”   荷普搂着叶棠的腰,轻轻在她耳边道:“我们并没有强行修改人类的记忆,只是让人类的记忆稍微产生了一点类似于‘记不清了’的模糊感。”   “好吧……”   叶棠不懂魔法。对于荷普的话,她只能听过就算。   舞会进行到现在已经平稳地过去了三分之二。再有几首慢曲,今天的舞会就该圆满结束了。   国王与王子到这个点都没有出现,想来这对父子今天只打算做壁上观。……也是,今天来的贵族与富商实在太多。国王与王子不管在打什么主意,都还是得先把人认一认再说。   辛德蕾拉今天没穿什么金裙子金鞋子,也打扮得不像什么异族公主。国王和王子应该不会注意到她才对……她之所以打扮得这么引人瞩目也是为了防止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太过出彩,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虽然从结果来看她的努力打了水漂,幸好威尔逊大公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帮了忙。   ……跳完这支舞就等着回家吧。   能与安娜罗洁跳舞是好,就是她显然魂飞天外,既没在看自己,也没在想自己。这让荷普有点不大高兴。   蓦得收紧了掌中属于叶棠的手,荷普想唤回叶棠飞远的神思:“安娜罗——”   就在这时候,交响乐突然停下,乐手们集体起立,小号手们更是突然吹奏了一段高昂的旋律。   “国王陛下与皇太子殿下,第二王子殿下、第三王子殿下,驾——到——”   叶棠肩头一动,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背上插满了旗子的老将军,浑身都是FLAG。   ——不光国王来了,王子还来了三个。   叶棠真是笑不出来。 第69章 灰姑娘的继母32   奥斯纳布罗克的皇室不说是人均盛世美颜,好歹平均下来也算是摸得到上等美颜的边。这还要多亏历代的皇后与皇妃们——奥斯纳布罗克的初代皇帝可以说是伟岸,却与“美”毫不沾边。幸好皇室的血一直在被美得各有千秋的皇后、皇妃们的基因修正。到了现国王与威尔逊大公这里,皇室已经是仪表堂堂。今天在舞会上出现的三位王子也都可以称之为英俊。   叶棠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太子、第二皇子与第三皇子,这三位王子与他们的父亲不同,画像没有在全国流传。从三人的发色与眸色来看,三人绝对不可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母亲不同基本意味着三位王子身后拥立他们、支持他们的贵族也不尽相同。从贵族们的反应来看,叶棠相信贵族们事前没有从这三位王子那里听到什么风声。以至于贵族们看见国王携三位王子同来,人人都是惊疑不定、交头接耳。   叶棠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皇室不讲“一碗水端平”那一套。这倒不是说国王皇后只看重继承人,不在乎其他的孩子。实际上为了保证皇室血脉始终能流传下去,皇室的子嗣人数足够充足,国王和皇后的“偏心”是有必要的:国王与皇后一开始就以态度表明自己支持哪个儿子上位,皇太子之外的王子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的机率就会小很多。贵族们清楚自己支持皇太子以外的王子也得不到好处,便会减少从中撺掇手足相残的机率。   从结局上来看,这种保证皇权顺利交接的“偏心”是多赢。   以奥斯纳布罗克皇室的情况来说,皇太子是长子,年纪上比弟弟们要大上不少,又正值婚龄。国王带着皇太子亲临舞会没什么,可他有什么必要带上另外两个儿子?这种“端平”会被贵族们解读为什么、会造成什么影响,国王难道不清楚吗?   不,他不可能不清楚。那么解释只剩下一种了:国王准备做的事,其影响之大远超对王子们“一碗水端平”的影响。   “下面有请我们伟大的王,弗雷德里克五世陛下发表讲话——”   极尽谄媚地朝着国王弯腰鞠躬,戴着白假发、脸上涂得死白死白、衣服也是一身白的弄臣迅速退到了一边,将可以睥睨众人的位置让给了弗雷德里克五世。   比起威尔逊大公,弗雷德里克五世实在是老态龙钟。从他儿子们的年纪来看,他本不该如此老态,可再看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叶棠顿时福至心灵——这位多半是私底下玩出花儿来的类型,他的精气神早已经在花丛中消耗殆尽。也难怪他与王子们会那么忌惮威尔逊大公,大公在身体恢复健康后也不得不继续装出虚弱的样子,今天连舞会都没能来。   “咳嗯,各位我亲爱的臣子、臣民们,打扰了诸位的雅兴,在此我深表歉意。”   弗雷德里克五世有着一把磁性悦耳的美声,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的脸,女性还是很容易对他生出好感的。   “大家也知道这次舞会是我为我的三位儿子举行的舞会。舞会将持续三天,不拘门第与身份阶级,希望大家能尽情享受。同时——”   扬起一抹笑容,弗雷德里克五世故作亲切地笑道:“我的儿子们将会在这次舞会上选出足以成为他们未婚妻的女性,日后皇后与皇妃将从这些女性里诞生。”   “““——————”””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里人声沸腾。贵族们也顾不得这是在国王的面前了,不少人神情狰狞、窃窃私语。大贵族们虽能勉强保持镇定,但看他们额角、手上爆出的青筋就知道大贵族们的心中也是惊涛骇浪。   现在在场的可不光是贵族,这里还满是有钱的平民。在以克莱门特夫人还有海德林为首的平民们掌握了交通运输路线之后,暴富的平民就越来越多。   让这些暴发户的女儿成为王子、甚至是皇太子的未婚妻?让平民嫁入皇室玷污皇室的血脉?弗雷德里克五世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陛下!请恕我僭越!我想请问皇太子殿下、第二王子殿下与第三王子殿下!敢问你们将以什么样的标准去选拔自己的未婚妻候选人!?”   最先说话的人是一位男爵。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也不是硬着头皮来做这出头鸟的。想来他会在这种时候出声,是因为得到上级贵族的示意。   皇太子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叶棠身后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又扫过黛西身后的夏洛特。面上他则绅士道:“我希望我未来的妻子是能够为国家全身心奉献付出的、贞静贤淑的女子。只要能满足这一点,我对我未婚妻的出身、容貌没有任何要求。”   皇太子此言一出,贵族们都疯了。富商们倒是还愣着——平民的政-治嗅觉到底不比贵族。许多富商还没听出皇太子的弦外之音。   被皇太子的视线扫到的克劳迪娅、葛罗莉娅都是背上一阵恶寒。葛罗莉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但她很快就发觉贵族们都冲着她与姐姐投来了带着敌意的眼神。   克劳迪娅被针-刺般的眼神中头皮发麻。翻译一下皇太子的话,皇太子这是在说:“只要让我看到一个家族愿意为我付出到底的决心,哪怕这个家族的女儿是平民,我也会考虑娶她为妻。”   那么究竟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皇太子口中的“为国家全身心奉献付出”呢?   皇太子的眼神给了贵族们答案:是钱。   众所周知,在场最有钱的两个平民,一个是克莱门特夫人,另一个就是海德林夫人。而这两家都有适龄未嫁的女儿……皇太子的话根本是在为这两个暴发户家的女儿大开方便之门,让暴发户的平民有机会接近皇室。   轮到第二王子发言,第二王子上前一步:“我与皇兄同样。身为奥斯纳布罗克的一员,我希望我未来的伴侣会是一位识大体,懂大局,能为国家考虑的女性。”   第二王子说完,第三王子也上前。相比起十七、八岁的哥哥们,只有十三、四岁的第三王子看起来相当僵硬,神情中也充满赶鸭子上架的窘迫。   “哥哥们……不是,是皇兄们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   第三王子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立刻就退了回去。然而低头并不能让这位小王子遮住自己脸上狼狈尴尬的红晕。   弗雷德里克五世一点也不在意第三王子是否失态。他故作爽朗地大笑两声,一挥手道:“来吧!舞会继续!今天是与民同乐的日子,诸位一定要好好享受才行!”   享受?现在谁还有心情享受!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暴发户平民爬到头上,贵族们就气得不行。眼看皇太子目光锁定海德林夫人家的女儿,第二王子也跟着朝克莱门特夫人家的女儿而去,不少贵族淑女连忙迎上前去,试图挡住皇太子与第二王子的去路。   “殿下,能否与我共舞一曲?”   “不,殿下,请务必与我共舞。”   淑女们挤到皇太子的面前,皇太子却挂着笑容面具道:“很抱歉,我已经选定了自己的舞伴,这场舞会还请恕我失礼。”   “第二王子殿下——”   “我也有自己钟意的女性了。抱歉。”   淑女们挡不住皇太子与第二王子的脚步。叶棠也不能明明看到了皇太子与第二王子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还匆忙逃走——那可是对皇族的大不敬。   “哥、皇兄、等等我……啊!!”   第三王子也想要完成父王交付给他的任务。无奈与哥哥们不同,从小都是被溺爱着长大的他对于大场面没什么经验,一紧张更是威严全无,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菲安就喜欢这样的小可爱,他吹了根羽毛过去。第三王子感觉鼻子一痒,在下楼梯时脚下一滑,竟摔了下去。   第三王子意外摔下楼梯让皇太子与第二王子不得不回头去看弟弟。就在连刚入座的国王都站起身来的这一刻,叶棠拉起辛德蕾拉,克劳迪娅拉起葛罗莉娅就走。   黛西踌躇了一下。她见叶棠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遂了拉着夏洛特从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离开。   “母亲,您怎么了?您要去哪里!?”   克劳迪娅从未在母亲脸上见过如此紧张的表情。她本以为只要离开皇宫,母亲就不会如此紧张,哪知母亲一出王宫就将她们姐妹与夏洛特塞上马车,自己则与克莱门特夫人乘上另一辆马车。   “克劳迪娅,你带着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回家。夏洛特也暂时住在我们家里。明天后天的舞会你们都不要参加,如果皇宫派使者来了,你们就说自己感冒发烧,千万不要出门,更不要去见那些使者。”   “可是母亲——”   “回来之后我会对你们说明。”   叶棠说着关上了马车的门,她命令车夫梅立刻带着克劳迪娅等人回家。   黛西也被叶棠吓到了,她有些困惑地道:“安娜,我知道你是不想站到大多数贵族们的对立面。可克劳迪娅或是葛罗莉娅被皇太子殿下或是第二王子殿下看上也不是那么不好的事吧?平民做皇妃没有那么容易……但你不觉得正是因为如此平民皇妃才是一件浪漫的事吗?”   “——不会成为皇妃的。”   叶棠回过头来,她的双眼在夜色中亮得黛西心惊肉跳。   “这就是一个圈套,专门用来诱捕我们这些‘暴发户’的圈套。一旦我们落入了圈套,我们就成了战争的炮灰。” 第70章 灰姑娘的继母33   一个国家什么时候最为缺钱?   天灾人祸的时候。   奥斯纳布罗克近期没有发生过重大的天灾。瘟疫确实让人口与人力有所减少,但是相比起周边国家、最先开始控制瘟疫的奥斯纳布罗克反倒是受瘟疫影响最小的国家。   去年的秋天,奥斯纳布罗克的粮食顺利丰产。国内不存在大面积的饥荒,也没有严重的暴动。由于赛兰公国成为了奥斯纳布罗克的兄弟国,奥斯纳布罗克通过赛兰公国占据了在进出口贸易上的绝对优势地位。   商人们赚得钱多了,商业也就迅速发达起来。商业发达带动了制造业的发达,制造业与商业的发达带来了工作岗位的增加。平民因为得到了更多的工作机会、更多的薪水,生活质量有了飞跃性的提高。   就现状而言,奥斯纳布罗克的国库现在完全不存在缺钱的理由。   然而就在刚才,弗雷德里克五世将儿子们的婚姻当成了招商引资的坑位。   三位王子,连同才十三、四岁的第三王子都来了。哪怕家中暂无到达适婚年纪的淑女,考虑到第三王子的年纪,不少贵族与富商应该还是会为了可能性愿意拼一拼。   皇太子和第二王子就表现得更露骨了。这两人瞄准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夏洛特,那就是在对贵族们说:不拿出比暴发户更多的钱来,我们就要娶暴发户的平民女儿了哦!   当然,如果叶棠真的是愚蠢的暴发户,她一定会为皇太子与第二王子青睐自家女儿而感动不已,并愿意掏出自己所有的钱财,送女儿甚至是女儿们坐到皇妃的位置上。   其他的暴发户见海德林与克莱门特两家都有机会,想必也会有错觉认为只要自家表现得比海德林家、比克莱门家更有“诚意”,自家的女儿就能嫁进皇室。   本质上皇太子与第二王子就是想利用海德林与克莱门特两家激起贵族们与其他富商们的好胜心,煽动全国上下最有钱的人们花钱争坑位。   如此行径必然会对贵族社会与平民社会都产生极为糟糕的影响。但就算是如此,弗雷德里克五世还是要利用儿子们敛财。可见他已经没有余裕再去考虑之后的事情,眼前的危机远比贵族阶级的反弹更危险。   那么叶棠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了——   战争。而且是大规模的战争,奥斯纳布罗克即将沦为战火连天的炼狱,情况已经糟糕到国库现有的储备都不足以让国王有打赢这场战争的把握。   一旦战争发生,王子们能不能活到最后都是未知数,王子们的未婚妻候选人就更不用说了。   又因为未婚妻候选人甚至连未婚妻都不是,即便死去也影响不大。所以王子们才有那个底气说自己不在意未来伴侣的出身与容貌——横竖趁着战争,他们可以用无数种方法让不合心意的候选人香消玉殒。   淑女们的香消玉殒只能怪战争,怪淑女的身体不够健康,怪淑女的心性不够坚韧,怪淑女没有那个福分。没有贵族和富商会因此有胆量敢去让皇室把得到的钱给吐出来。毕竟那些钱名义上是给国家的钱。   再者国难当前,又有谁敢催促皇室,让皇室不顾大局只顾赶紧安排好王子们的婚姻呢?就算皇室想要安排,贵族们也不会愿意吧?   天知道会不会有王子死在战争里。万一一个家族投入所有,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女儿成了王子的未婚妻甚至是皇妃,但王子却不幸遇难了呢?那这个家族的投入岂不是打了水漂?   “——你明白了吗?黛西。弗雷德里克五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让平民女孩成为皇妃、皇后。他只是打算榨干我们,榨干贵族。”   蹲在车夫身后的视线死角里,在马车顶上随着马车颠簸的两只鸽子对叶棠的结论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之前只是不明白她从哪里得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结论的,可听到她抽丝剥茧的分析后,他们被她说服了。   叶棠的话让黛西觉得冷。她用力拢住自己身上的斗篷,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所以你要去见威尔逊大公……你想从大公殿下那里确定奥斯纳布罗克是不是真的要与别的国家开战了。”   叶棠颔首:“没错。”   马车在暗夜中前行,马蹄踏过软烂的春泥不停地往前疾驰。威尔逊大公的宅邸就在前方。   叶棠与黛西没有预约,但看到二人管家还是连忙去通禀了大公。大公也旋即召见了两人。   “殿下,我就单刀直入了。我国要与他国开战了吗?”   威尔逊大公瞳孔一缩。这一刻她甚至怀疑面前这位夫人在他的宅邸里设了耳目,又或者他手下的人承受不住来自这位夫人的诱-惑,擅自走漏了消息。   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因为就是他本人都是在数刻钟之前才得知的消息。他的手下里没几个人知道奥斯纳布罗克要与他国开战的事。   “……告诉你是可以。不过海德林夫人,我需要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开战的事的。”   从下马车开始黛西就一直在心中祈祷叶棠说的是错的。这一次是她的好友想多了、想岔了。可威尔逊大公的话粉碎了她的奢望。   “是塔尔太福。塔尔太福连同周边诸国向奥斯纳布罗克宣战了。理由是奥斯纳布罗克挟持赛兰公国,利用赛兰公国对周边国家进行贸易控制,从而垄断了国际贸易市场。并且塔尔太福怀疑西班牙流感就是奥斯纳布罗克人为扩散开来的。否则无法解释西班牙流感为什么在周边国家扩散的如此迅速凶猛,我们奥斯纳布罗克却是在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了西班牙流感造成的影响。”   “——!”   黛西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惊叫出声。   叶棠睫毛一抖。   “扩散西班牙流感一说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用这一点来煽动周边国家对奥斯纳布罗克出手倒是很有作用。”   更何况奥斯纳布罗克胁迫赛兰公国、利用赛兰公国对周边国家进行贸易控制,垄断贸易市场是事实。阻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塔尔太福哪儿能不对奥斯纳布罗克恨得牙痒痒呢?   说奥斯纳布罗克扩散西班牙流感不过是粉饰一下塔尔太福掀起战争的理由。   人要脸树要皮,国家在国际上也是要颜面的。说自己是为了钱而出兵,哪里有说自己是为了人道主义而出兵来得名正言顺?   “那么现在轮到你了,海德林夫人。”   威尔逊大公十指交叉,等着叶棠给自己一个交待。   “我明白,大公殿下。……”   威尔逊大公完全没想到叶棠只是根据国王与王子们在舞会上所说的几句话就分析到了这种地步。这让他再一次可惜叶棠是女儿身。   假使叶棠不是一个女人,他必定招她为谋士。并且只要这名谋士愿意站在他这一边,他就有自信自己必将得到皇位。   “海德林夫人,我想知道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   叶棠皱眉一笑。她能从威尔逊大公的身上感觉到两年前他所没有的权欲。   “……如果可以,我想阻止战争。”   “但是我知道这场战争无法阻止。”   弗雷德里克五世没有要向塔尔太福妥协的意思。塔尔太福因为西班牙流感国力已经耗损得厉害。奥斯纳布罗克利用赛兰公国掐住了塔尔太福的经济命脉,塔尔太福这样下去只能衰败。事到如今塔尔太福也不可能让步。   周边的国家同样因为西班牙流感国力骤降。奥斯纳布罗克已经成了贫瘠冰原上唯一一块肥肉。即便只是分到这块肥肉的一部分,周边国家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所以我要做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威尔逊大公微微眯眼:“唯一能做的事情?”   “遏制住西班牙流感的传播。”   明明瘟疫还没过去,只是变得没那么严重了而已,人类就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瘟疫骑士怎么可能不趁战争的机会骑脸这样的人类呢?   一旦开战,人员的流动将导致瘟疫的扩散。军士的集结会让军队成为大型的行走培养皿。   为了保护城外的农民,大城需要打开城门迎入所有的农民与流浪者。而农民与流浪者的涌入意味着寄生虫也将随之大规模侵入城内。   街道上人口密度增加,人类的排泄物与人类制造的生活污水将四处蔓延。水源的污染、空气的污染还有环境的污染都会加快人类患病的进程。   战争状态下,任何城市都会进行封城。不管是饿死病死还是冷死,死者的尸体将堆积到一起,无法立刻运往郊外进行下葬。尸体将会造成更大的环境污染,带病的尸体更会感染更多健康人。   死在炮火中固然悲惨。可逃过了炮火却死于瘟疫的人就不悲惨了吗?   士兵们手中有冲锋陷阵用的武器,对上瘟疫骑士的一般人手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第71章 灰姑娘的继母34   弗雷德里克五世当然不满两个平民暴发户带着女儿一溜烟就跑不见了的表现。皇太子与第二王子长这么大还没被女性当面逃避过,一时间也对舞会第二天、第三天都闭门不出、自称患了重病的暴发户女儿颇有怨言。   弗雷德里克五世之所以没有问罪海德林家与克莱门特家,还阻止了面上挂不住的皇太子与第二王子让人去找这两家的麻烦,那是因为海德林家从舞会第二天开始就放出消息说要变卖财产。   女王路的服装店不用说,海德林家上到地皮店铺、下到珠宝华服、绘画雕塑等艺术品统统都被叶棠卖出。叶棠甚至接受以物易物,可见她确实急着用钱,且是很多很多的钱。   弗雷德里克五世将叶棠这种倾家荡产的孤注一掷当成了是在为女儿坐上皇妃之位做准备。叶棠带着自家三个女儿提前从舞会离场的行为也被弗雷德里克五世解读为了:有点小聪明的暴发户不想正面引起贵族们的公愤。她听懂了王子们的弦外之音,知道唯有钱才是通往皇妃之路的门票。所以她赶着回家准备门票去了。   皇太子与第二王子听了父王的话,心情平复了不少,就是心中的疙瘩还在。私底下兄弟二人没少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暴发户——他们怎么可能将自己的高贵血脉拿给一个平民女人去传承?   贵族们亲眼看见皇太子与第二王子试图邀请暴发户的女儿共舞,派出去盯着海德林家与克莱门特家的手下也前来禀报说皇太子与第二王子都派了人去请海德林家与克莱门特家的淑女们参加第二、第三天的舞会。感觉到王子们不止是嘴上说说的贵族们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在叶棠开始抛售不动产之后,贵族们的焦虑达到了顶峰。   弗雷德里克五世开心地看着自己的臣子们一个个心甘情愿地掏出自己的家底,说是要“为国尽一份心”。   叶棠连海德林家位于苏豪区的宅邸都卖掉了。买家十分豪爽,不仅付钱时没讲价,还愿意让海德林一家住到月底。   “夫人,您说的是真的吗?”   艾玛、梅等人都是泫然欲泣。海德林一家是她们服侍过的所有主人里最好、最亲切的一家人。女仆们清楚的知道,一旦离开了海德林家,自己就再也不可能找到对待女仆如此尊重的雇主了。   “是真的,艾玛。”   叶棠递给每一位仆人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支票。   她之所以没有给在场的仆人们现金,那是因为现金都被她用来购买物资了。   “这座宅邸已经被我卖给了北部公爵。公爵夫妇一直想在维特利尔置产,无奈他们的领地离维特利尔太远,对维特利尔的情况并不了解。他们若是贸然购下贵族区的土地,可能会让其他的贵族感到忌惮。”   “但是你们也知道奥斯纳布罗克最好的学府……不,是周边诸国最好的学府都集中在维特利尔的境内。公爵夫妇想让自家的小辈们在接受更优质的教育时不为住的地方为难,所以买下了这座宅邸。你们如果愿意留下,公爵夫妇愿意付同样的薪水给你们。……公爵夫妇不是苛刻的人,我相信你们留在这里,以后的日子不会与以往有太大的差别。”   叶棠话音未落,梅的泪水已经掉落下来:“怎么可能会没有差别!夫人您……夫人您和小姐们都不在这里的呀!”   梅说着捂脸痛哭。   艾玛等人也很难过。唯有伊恩看上去还没能接受现实:“夫人……您为什么一定要卖掉这座宅邸呢?即使您要去其他的地方,也不是以后不回维特利尔了……”   伊恩说到这里忽然一顿。   他之所以知道叶棠要离开维特利尔是因为叶棠收购了太多的物资。他一度以为叶棠这是要亲自将这些物资卖到很远的地方大赚一笔,但现在他意识到了——叶棠压根儿没打算回到维特利尔。   “夫人,难道您——”   伊恩在这个瞬间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了。   瞒着伊恩与面前的仆人们也没有什么意义。皇室能封锁情报的时间最多也就五天。   五天后,与奥斯纳布罗克接壤的国家的军队就该到达最近的、属于奥斯纳布罗克的城市了。   “塔尔太福向奥斯纳布罗克宣战了。周边的国家也成为了塔尔太福的同盟者。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注定是一场不会有胜者的战争。”   叶棠的语气很平静,这平静的语气在仆人们心中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我无法阻止战争,也不准备蜗居在维特利尔闭门不出。我将会带领愿意与我一起前往前线阻止瘟疫爆发的医学生们前往前线。”   “瘟……疫?”   伊恩放在身侧的手一抖。   “瘟疫不是只在贫民街爆发……?”   艾玛等女仆对H1N1没什么了解。至今她们都还当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平时交谈中谈起的“细菌”、“病毒”是类似于“牙仙子”、“地精”一类的幻想生物。   由于没有感染过西班牙流感,身边也没有因为西班牙流感而死的人,女仆们并不觉得西班牙流感有多么恐怖。   叶棠淡淡颔首:“塔尔太福的皇太子死于西班牙流感之后,以塔尔太福为中心,西班牙流感在飞速传播。我们奥斯纳布罗克没有太多的人死于西班牙流感是因为我们提前做了应对。”   “但现在……这些应对已经不足以对付随着军队而来的西班牙流感了。瘟疫将会爆发。西班牙流感会比敌国派来的军队收割更多的人命吧。”   见自己的话吓得女仆们都停止了啜泣,叶棠展颜一笑:“放心吧,维特利尔还是比较安全的。只要你们待在这里,有公爵夫妇的庇护,你们应该不会有事。”   “不!”   很久没用乡下口音说话的梅一下子叫了出来,她淌着泪道:“夫人,请让我随您一道去往前线。”   叶棠有些意外:“梅?”   粗鲁地用自己的手背擦掉自己的泪水,梅道:“夫人您需要车夫吧?我想继续做您的车夫!虽然我不太懂医学之类的东西……但只要帮得上夫人,我愿意学!”   过去,梅的世界是很狭窄的。她只是一个饲喂马匹牲口的投食器。没有人对她寄予希望,没有人将她当作和兄弟父亲一样的人。她说想和兄弟一样去上学会被殴打,她除了每天饲喂畜生就只能等着嫁人。   来到首都维特利尔找工作是她一生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她抛下了家,抛下了父母兄弟,抛下了本来要娶她为妻的老畜生。她的夫人从不因为她带着口音就看轻她,她的小姐们教会了她认字。她最近甚至还开始学开汽车了,听到她说想学打字,夫人还送了她一台打字机做感恩节礼物。   前线可怕吗?可怕。   瘟疫可怕吗?可怕。   可这世界上还有比离开夫人与小姐的身边更可怕的事吗?   “……或许会死也说不定哦?”   叶棠蹙着眉。   梅却是笑了:“我不怕的!”   她撒谎了。她真正想说的是:我愿死在夫人与小姐们的身边。   “那么……夫人也请带上我。”   “艾玛?”   艾玛抹掉了眼泪。   于父母,她是终将嫁出去的外人。于丈夫,她只是个生儿子的机器。于儿子,她只是个赚钱的机器。只有来到了海德林家,她的人生才像是真的开始了。她做的食物有人欣赏,有人会对她说“谢谢”、“你辛苦了”、“这是你应得的”。   她一辈子都在为他人而活。而人注定要死。所以比起无意义地老死在家中,她选择用剩下的生命去做对她而言更有意义的事情。   人类并非生而伟大,生来就有着高尚的情操与气节。只是在某个瞬间,当人类意识到世上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时,人类会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守护重要之物的行列里。   “夫人,请您带上我们。”   一双手握住了叶棠的手,跟着是第二双、第三双、第四双——   海德林家的八位女仆,最终没有一人选择留下为公爵夫妇服务,也没有一人选择带上支票离开。   兑换了那张支票的人唯有伊恩。   “我还以为那小子也会留下呢。”   屋顶上的荷普不大高兴地双手抱胸。下方伊恩刚从银行走出。兑换了支票的他开始购买罐头、斗篷、小刀还有其他一些野营时才用得到的物品。   “哈哈哈,少一个情敌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荷普。”   荷普恶狠狠地去瞪身后的菲安:“那种小子算什么情敌?安娜罗洁又不喜欢他!”   菲安耸耸肩,懒得再去用玩笑话惹荷普。   确实,他也以为伊恩不会离开安娜罗洁身边。毕竟伊恩嘴上不说,行动上也尽量不表现出来,可他其实相当爱戴安娜罗洁……甚至到了有点、嗯,恋母情结的地步?……“恋母情结”是这么用的吧?   总而言之,伊恩的离开对安娜罗洁算不上什么打击。他们也没有要惩罚伊恩的意思——自私也是人性嘛。   ……   “海德林夫人,您真的不与我们一起走吗?”   被叶棠资助的学者竭力劝说叶棠带上女儿们与自己一家一起离开奥斯纳布罗克。   “虎克先生,您知道我是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奥斯纳布罗克的。”   将人送上商船的叶棠朝着学者笑道。   “那我也——”   学者并不想逃跑。他也想证明自己有一腔热血,有治病救人的决心。 第72章 灰姑娘的继母35   “不,虎克先生,您一定要离开。”   将学者推回船上,叶棠道:“您是我们的希望,是医学界的希望,也是所有病患的希望。”   “只有您活下去,制造出可以完全打败西班牙流感的疫苗,我们与西班牙流感之间的战争才能真的结束。”   “可是——!”   学者还想下船,一行人却从他身后行来,将他半拖半拉地拽住了。   “是你们——”   发觉自己的学者亲戚、研究者好友们都在,还同自己一样都眼含热泪,学者骤然明白:海德林夫人早已提前说服了他的亲戚朋友们。她这是要将他们这些“希望”无一例外地送往可以安心进行研究的地方。   与研究者们同来的还有黛西与夏洛特,在黛西的指挥下,船员们很快收起了舷梯。商船开始离岸。   “夫人、可是海德林夫人……!您一样也是‘希望’啊……!!”   学者的叫喊声与他的眼泪一起被海风吹散。   研究者可贵,支持研究者的人同样可贵。正是因为有海德林夫人在,他们这些研究者才可以安心地研究。   没有研究者会愿意失去他们的倾听者、理解者、支持者。   没有研究者会愿意看着自己视为灵魂挚友的人陨落。   “希望我已经为你们留下了。”   叶棠微笑起来,看向了黛西。   收到叶棠的示意,甲板上的黛西含泪点头。   ——今后就由她来赞助这些研究者们。无论要花多少钱,无论要用多少人力,她一定会支持研究者们,直到研究者们制造出斩杀瘟疫骑士的终极武器。   “夫人,”   吸了吸鼻子,维持着高贵形象的黛西回头去看夏洛特:“什么事,夏洛特?”   “我爱您,母亲。”   夏洛特说着亲吻了母亲的脸颊。   人生头一次被女儿称呼为“母亲”的黛西有一刹那的失神。然而就在她失神的这个刹那,夏洛特从她面前跑了出去,在一阵短暂的助跑后脱兔似的朝着叶棠所在的岸边跳了过去。   “夏……夏洛特!?”   发疯似的冲到船边,黛西也想跳下商船。可这时商船与岸边已经拉开了近两米的距离。这不是黛西这样的贵妇能跳得过去的距离。   为了防止黛西跌到海里,周围人一阵手忙脚乱地拉住了她。   黛西的眼泪狂涌而出,她冲着女儿伸手惨叫:“夏洛特——!!!”   夏洛特是知道的:如果自己不愿意走,母亲也一定不会同意离开奥斯纳布罗克。但是啊,希望是需要有人去延续的火光。   海德林夫人将火种交给了母亲,她亦希望母亲能够成为研究者们的希望。   而她……   她选择的道路是作为海德林医学院的一员,与海德林夫人一起奔赴前线。   “夏洛特,你这么做真的好吗?”   叶棠问。   事前她没想过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夏洛特会选择离开她母亲的身边,更没想到夏洛特会直接跳船。   “从您撕下我身上的束身衣开始,夫人,我就想终有一天我要帮上您的忙。……当然,我也不是只想着为您帮忙就决定去前线的。”   夏洛特将手背在身后,她笑道:“我想在前面阻断有可能袭向母亲的瘟疫。我希望母亲能够活得比我长久,我……”   海风吹得夏洛特剪短至肩膀的短发轻轻摇摆,夏洛特因为身后的“喂——”声回过头去。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停到了港口边上。第一辆汽车的驾驶者是克劳迪娅,汽车的后座上坐着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第二辆汽车的驾驶者是梅,车上坐着海德林医学院的学生们。   夏洛特奔向了自己的同窗好友们。   叶棠微笑,仿佛听见了夏洛特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我要与我的同伴们并肩作战。」   奥斯纳布罗克历325年,三月,塔尔太福连同七国向奥斯纳布罗克发动了战争。   同月,海德林医学院解体。二十八位淑女陆续从家中失踪。   四月,前线卡斯帕有人看到了一支身穿白衣的女性队伍。   为首的女性高举手上的旗帜。那面白旗上绣着海德林医学院的标志:两条麦穗所环绕的显微镜。   白衣的女性们治疗起病人来不分国籍,不分肤色。她们行走过的地方,似乎连瘟疫骑士都不敢轻易来犯。   起初也不是没有敌国军队试图将这一支奇怪的医疗队伍连同奥斯纳布罗克的军队一起杀死。   然而之前还十分畏战的奥斯纳布罗克的军队为了这支医疗队伍竟奇迹般的爆发出了不畏死亡的精神。   无数士兵勇猛地冲锋陷阵,只为死守这支医疗队伍。而这支奇特的医疗队伍在禁城后也制造了奇迹——   奥斯纳布罗克国力较强。哪怕是较为偏远的城市也比周围其他国家的城市要来得富足。   因为对着奥斯纳布罗克的城市久攻不下,普尔黑利的军队中又有不少士兵接连感染西班牙流感,继而发病死亡。普尔黑利的指挥官命令将死于疾病的自己人的尸体用投石机投掷到奥斯纳布罗克的城市里。   西班牙流感自此大规模的在奥斯纳布罗克的城市里爆发。普尔黑利的军队就靠着这一招一连吞下了奥斯纳布罗克边境上的三座城市。   巴斯蒂亚正是普尔黑利军队的下一个目标。   “——以自己的身躯为弹药为我普尔黑利尽忠!想必我普尔黑利的士兵们在看到我军的胜利后也会为我们的胜利感到骄傲的!投!继续投!继续将这些尸体投进巴斯蒂亚的城墙里!”   普尔黑利的指挥官手持军刀,大声地命令着周围的士兵们。   前两天还活生生好端端地与自己坐在一起啃干粮的兄弟朋友这会儿毫无生气地躺在投石车的车筐里,下一秒就会血肉模糊地砸到敌国的城墙上或是城内的地面上……这让普尔黑利的士兵们既愧疚又难过,还恶心反胃。   有年纪还小的士兵对上车筐里尸体那合不上的无神双眼,一下子就捂着嘴跪在地上吐了起来,吐得眼泪鼻涕直流。   普尔黑利的指挥官见状怒气冲冲地冲过来就对着这个士兵的背猛踢狂打。   “站起来!给我站起来!我们普尔黑利的士兵怎么能这么软弱!你这个废物!站起来啊!”   被踢打的少年士兵抱着脑袋不敢反抗。他知道的,自己会死。不是死在指挥官的手下,就是像这些被放进车筐里的尸体一样,死于西班牙流感,死后还要粉身碎骨,变成一团烂肉。   ……那么死在指挥官的手下或许还好一些?至少他不用被当作弹药被投掷出去。   对巴斯蒂亚的进攻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最初的二十天巴斯蒂亚果然开始动乱。但在第二十五天,那支高举白旗的白色队伍出现了。   为了迎入那支队伍,巴斯蒂亚的队伍突然变得十分凶猛。而在那支队伍入城之后,巴斯蒂亚的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现在的巴斯蒂亚……根本是游刃有余。仅仅是固守城镇,他们就已经在战争中取得了优势地位。   ——攻击巴斯蒂亚的军队里,士兵的折损数已经超过了总人数的五分之二。每天都有人因为西班牙流感死在战壕里,死在帐篷里。有些死于西班牙流感的士兵甚至没看到过敌人的样貌,他们只有死后成了弹药,这才第一次发挥出了杀敌的作用。   可人肉弹药的威力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小了。而普尔黑利的军官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   “海德林夫人,您带来的药物果然有效。”   巴斯蒂亚的执政官感激地瞧着一身白色装束的叶棠。他现在真的十分庆幸自己是威尔逊大公一派,并在之前听从了大公的建议——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住海德林医疗队。   “但您知道,药物是有限的。”   叶棠眼都不眨。   “是、是……”   执政官连忙点头,用手帕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您说需要征用的酿酒厂,我已经让人去征用了。待会儿我的人就会带着酒厂的人过来。”   “谢谢您的配合,执政官阁下。”   叶棠会选择到巴斯蒂亚是有原因的。海德林医疗队拥有的物资不是无限的。首先酒精的消耗就非常巨大,且酒精这样的液体既难搬运又难保存,再不确保酒精的生产线,酒精就要没有了。   其次是纱布还有干净的敷料。   现在是战争期间,缺胳膊少腿的人实在太多。许多医疗兵和医生给士兵包扎时根本不注重卫生,往往是手也不洗,也不管纱布和敷料干不干净,士兵的伤口有没有被清洁过就往士兵的伤口上敷纱布与敷料。如此一来死于感染的人远远超过死于失血的人。士兵们能不能活完全看个人的免疫力够不够强。   叶棠手里没有抗生素,但严格监控医疗环境她还是能做到的。巴斯蒂亚这个城市的人口死亡率之所以骤然降低,就是因为叶棠带领着海德林医疗队进行了全面的医疗环境改革。   巴斯蒂亚是粮食的高产地,在这里也有为数不少的酒厂。叶棠准备在这里生产酒精,并进一步推广医疗上的无菌操作。 第73章 灰姑娘的继母36   “……母亲,您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   辛德蕾拉给叶棠端了小半盆温水过来,让叶棠擦了把脸。   “我没事。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眼下挂着硕大淤青的叶棠笑了笑,把湿毛巾放到盆边。   “可是您的脸色——”   辛德蕾拉实在是太担心叶棠了。   叶棠回来时月亮都已经走到了中天,而她竟然还想继续去写信。   在海德林医疗团到达巴斯蒂亚之前,受到普尔黑利的带病人肉炮-弹攻击,巴斯蒂亚超过四成的人口已经感染了西班牙流感。   城内最早发病的老人没有一个人挺过高烧、腹泻与头痛的折磨,纷纷死去。   跟着发病的是孩子们。   为了将发病的人与正常的人隔离开来,让军队不至于受到西班牙流感的感染,青壮年男性们提议将孩子们扔到泥坑里自生自灭。   然而生为母亲的女性们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孩子被丢到泥坑里等死?不少女性从泥坑中抢回自己的孩子带回家中,抵死不再开门,只愿和孩子死在一起。更有女性因为发现照顾孩子的自己也感染了西班牙流感,直接走进泥坑之中抱着孩子等着死神将她们母子一起带走。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巴斯蒂亚就死了上千人。但对于一个体量中等偏上的城市而言,这已经是相当微小的代价。   海德林医疗团到达之后,四十一人立刻分成不同的小队开始执行任务。克劳迪娅的小队负责纠正巴斯蒂亚城中所有人佩戴口罩的习惯。葛罗莉娅的小队开始指导城中的人-消毒口罩并用现有的材料制作新的口罩。辛德蕾拉的小队前往军营为伤者进行伤口的消毒与包扎。夏洛特的小队开始筹措物资。   叶棠一个人就是一支小队。她与执政官交涉,希望能利用酒厂制造酒精。   酒厂的老板早已在普尔黑利的军队打过来的前一天就带着妻子孩子丢下酒厂跑了。酒厂的工人超过九成都是青壮年男子,男子们很快被征召入伍,加入到了保卫巴斯蒂亚的队伍里。酒厂停工因此停工,如今连机器上都落了灰。   执政官的手下为叶棠找来的“酒厂的人”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与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   少年是还没出师的酒厂学徒。他身体素质过硬,虽然患上了西班牙流感就从西班牙流感的手中幸存了下来。妇人并不是酒厂的正式员工,她与其他的妇人都只负责一些琐碎的杂事。例如捡干净要拿来酿酒的粮食里混入的杂草与麦壳。又例如帮着把酿酒用的粮食塞进制酒的机器里。   在酿酒设备并非全自动的这个时代,许多酿酒操作只能通过人力完成。这两人虽然都很熟悉制造蒸馏酒的过程,却都没有自信说自己可以真的酿出一瓶蒸馏酒来。   况且两个人也没法操作所有的机器。叶棠要的也不是一般的蒸馏酒,而是酒精度数超过五十度的酒精。   执政官显然是不会把青壮年男性借给叶棠制造酒精的。叶棠从执政官那里离开之后,立刻就请那妇人带着她去找其他之前也在酒厂打工的女工。   叶棠花了极长的时间对女工们解释酒精的重要性,她恳请女工们重新回到酒厂中工作,并允诺女工们可以得到酒精作为相应的报酬。   叶棠的提议对女工们来说完全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战时钱就跟废纸一样没用。只有拿到手的物资才是真报酬。酒精有遏制西班牙流感的作用,是不会嫌多的消耗性物资。不管是留着自己用还是拿去交换食物或钱都是很好的硬通货。   可女工们并不相信初来乍到的叶棠会兑现她的承诺。   所以叶棠再一次去找了执政官。她让执政官代替逃走的酒厂老板将酒厂用极低的价格卖给了自己,并在拿到买下酒厂的契约书之后再次召集了女工们,向女工们展示了酒厂的所有权。   ——酒厂老板逃离巴斯蒂亚等于他放弃了自己所拥有的酒厂,执政官确实有权利收回酒厂的所有权。叶棠需要酒厂的所有权去取信于女工们,否则没有工人,酒厂就无法开工。酒厂不开工就没有酒精,没有酒精医疗团就无法进行杀菌消毒的工作。不能杀菌消毒,西班牙流感自然无法遏制。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如果巴斯蒂亚与普尔黑利之间的战争以巴斯蒂亚守城成功作为结局,那么酒厂老板未必不会回来。倘若酒厂的所有权不在叶棠手中,酒厂老板是能够反咬叶棠一口,要叶棠支付使用费、材料费与其他的耗损费的。   叶棠可不想留这么个破绽等人来背刺。   诚然,这对酒厂老板来说这并不公平,毕竟他拿不到一分钱。可如果巴斯蒂亚守城失败,别说酒厂了,巴斯蒂亚以后还会不会叫巴斯蒂亚都是个未知数。   女工们不知道叶棠几乎没花钱就拿下了酒厂,看到叶棠展示的酒厂所有权后开始对叶棠提出的条件有些心动了。   万事开头难。叶棠相信只要酒厂的机器开动,有女工拿到了作为报酬的酒精,女工们自然而然会涌入酒厂。   确保了酒厂能够运行还不够。蒸馏酒由粮食所酿造,战争时期粮食作为重要的军备物资又是被严格限制用途的。   留在酒厂里的半成品材料不足以持续制造酒精,叶棠还得想办法调来粮食。   她开始提笔写信。   “……”   辛德蕾拉劝不住叶棠,只能出去找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想让姐姐们劝劝母亲。天知道克劳迪娅因为连着用嗓过度好几天,声带受损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葛罗莉娅则是累到缝着口罩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心疼地给葛罗莉娅盖上毛毯,不想再给克劳迪娅增加负担的辛德蕾拉走出矮屋后仰望着天空中的新月,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双手用力朝着自己的脸颊一拍。听到“啪!”一声响的辛德蕾拉感觉到了面颊上火-辣辣的疼。   她轻舒一口气。   不要哭。   不要哭,辛德蕾拉。   有哭的时间与力气,你应该像母亲还有姐姐们那样去做更多的、能够帮得上人们的事情!   握紧拳头朝着月亮举起,辛德蕾拉刚要回叶棠身边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骚动。   ——大概是觉得到了夜里就有机可乘吧,普尔黑利的军队总爱在夜间发动攻击。每天晚上巴斯蒂亚都要经历两、三波尸体投石。   最近几天因为有海德林医疗团的指点,巴斯蒂亚的军队在应对被投掷进城墙里的尸体时已经是驾轻就熟,不再像之前那么慌张慌乱。   辛德蕾拉本以为骚动很快就会过去。谁想骚动不光没有过去,还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这是怎么了?   辛德蕾拉本能地朝着骚动来源迈开了脚步。   叶棠也听到了骚动。她放下手中的钢笔,一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这是敌人!你明白‘敌人’是什么意思吗!?”   一个士兵气势汹汹地朝着海德林医疗团的成员吼。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这是说‘敌人’不‘敌人’的时候吗!?”   被士兵凶了的淑女并不退怯,曾经是男爵家三女的诺艾尔挡在被投石机砸进城内的少年士兵面前,冲着凶自己的巴斯蒂亚士兵吼了回去:“这个人还活着!他还在呼吸!”   方才普尔黑利的军队有开始投掷尸体。这个还活着的少年士兵就是夹杂在一堆尸体里被投掷进来的。   看得出少年士兵已经感染了西班牙流感,他鼻子下方因为鼻水烂得一塌糊涂,人也高烧不止,分不出是在抽搐还是在颤抖地微动。他之所以还在呼吸,仅仅是因为周围的尸体充当了缓冲垫,他个头又小人又轻,因此幸运地没被摔死。   “给我让开!我是士兵!我的使命就是杀死敌人!”   巴斯蒂亚士兵说着朝诺艾尔举起了枪托。大有诺艾尔不让开他就要连诺艾尔一起打的意思。   “那么救人是我的天职与使命!”   诺艾尔张开双臂,寸步不让:“我会穿上这身白衣,就是为了救人!”   本以为只要上了战场就有机会立下功勋,改变自己社会底层的身份。结果真正开战之后只是被整日整日的守城,没有哪怕一次出去杀死过一个敌人。   如今证明自己勇猛果敢的机会就在眼前。同时害怕敌人把西班牙流感流感传染给自己的恐惧也在蔓延。拿着枪托就往诺艾尔头上砸去的士兵说不出自己是兴奋还是恐惧。   “那你也跟着敌人一起去死吧!帮助敌人的就是敌人!”   “愚蠢与傲慢才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冰冷的话语撕开空气。在诺艾尔因恐惧而闭上眼的这个瞬间,叶棠像打棒球一样一棍子直接打歪了士兵的鼻子。   丢下沾着血的木棒,叶棠一脚踩住鼻血狂流、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兵额头道:“帮助敌人就是敌人是吗?那么你想要杀死这名帮助巴斯蒂亚人对抗西班牙流感的女医生是因为你背叛了人类,在帮助西班牙流感肆虐吗?”   “!?”   士兵一惊,叶棠踩着他额头的脚却更用力了。   “每一个杀死医生、护士、医护人员的畜生都该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我……”   士兵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一时间竟像老鹰爪子里的小鸡一样抖了起来。   “因为每一个医生、每一个护士、每一个医护人员本来都能救更多的人。那些没能得到医疗救助的人,那些因为医疗救助来得太迟而死的人……你说这些人算不算是被杀死医生护士的畜生间接虐杀的?他们本来可都有活下来的机会,只要在场再多一个医生、再多一个护士,再多一个为他们止血的医护人员——”   黯淡的月色之下,微微跳动的火光之中,白衣的女士看起来犹如身着银白软甲的女战士。   她毫不温柔,紫色眼眸里透出的眸光更是堪称冷酷。但她那凛然的身姿让她纵使踩着人的脑袋说话也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玩意儿带走?”   松开士兵那多了一个鞋印的额头,蹙着眉命令周围呆滞着的其他士兵抬走被自己打爆了鼻子的士兵。叶棠不满道:“都说了让你们戴好口罩戴好口罩。你们是不怕西班牙流感,还是自信于自己的生命力一定不会输给西班牙流感?诺艾尔应该提醒过你们了。你们如果倒下,那都是你们自己的责任。”   士兵们一愣,接着慌慌忙忙地去戴口罩。   叶棠扶起地上的诺艾尔,半是埋怨半是叹息道:“以后不要这么乱来。你要知道你如果出事了,本来能救的病人你也救不了了。下次遇到事情先告诉我。”   “是……是!海德林夫人!”   诺艾尔轻快地回答着,看起来完全不像有反省的样子。叶棠甚至能脑补口罩之下这豆蔻少女的甜笑。   来晚一步的辛德蕾拉是从叶棠挥出那一棍的时候开始旁观的。小姑娘这会儿正捂着脸发出“呜呜~~”的激动声。   母亲大人,好帅!   与辛德蕾拉一起发出怪声的是一只鸽子。   愕然的辛德蕾拉刚开始思考鸽子怎么能发出人一样的声音,脑子里就模糊了一下。   “——菲安、荷普!”   她的面前哪里有什么鸽子?她面前的人明明是她非常熟悉菲安与荷普!   “有段时间不见了,辛德蕾拉。”   菲安挥着手,荷普冲着辛德蕾拉一点头。   “你们是来找母亲的?”   菲安笑笑:“是啊。”   闻言辛德蕾拉心领神会地去看拉起诺艾尔的叶棠。她很快跑向了叶棠与诺艾尔:“母亲!病人请交给我和诺艾尔吧!菲安和荷普来了!他们正在等您!” 第74章 灰姑娘的继母37   荷普一看叶棠的脸就知道这女人恐怕已经好几天都没正常睡过觉了。多半东西也不怎么记得吃。   带着两只鸽子精走回屋内的叶棠没有心思多和鸽子精废话:“情况如何?”   菲安一脸伤心,荷普倒是没什么反应地作答:“不是太好。威尔逊大公被派往库克斯港迎击塔尔太福的主力部队,可皇室并没有向大公提供足够的军需物资。”   “塔尔太福将战死以及病死的尸体投入水中,库克斯港周围的海域已经遭到了大面积的污染。有士兵偷偷捕海鱼充饥,却吃到了病死的人类尸体。威尔逊大公下令不准士兵和平民们再私捕海鱼,以免吃到病死人类的尸体,军队的士气十分低迷。平民中也开始有向塔尔太福投降的声音。”   现状与叶棠预想得八-九不离十。这让她微微叹息。   “白痴皇室究竟要作死到什么程度?大公要是战死,之后谁来抵御塔尔太福的进犯?就靠草包国王和他那三个绣花枕头的儿子吗?”   “皇室作不作死我不知道。但你再不睡觉,有可能真的会死。”   菲安说着捏住叶棠的下巴塞了块饼干到她的嘴边。   菲安和荷普这两只鸽子精自称是“和平的象征”,同时告知叶棠自己的属性是“善”。而“善”属性的魔法生物曾经一起约好不插手人类的历史进程,菲安和荷普如果对人类世界造成过大的影响,就会因为违背祖宗立下的誓约被雷劈成烤鸽子。   幸好叶棠也没想过依赖魔法,依赖魔法生物。   这个时代通讯不便,叶棠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在是不容易。菲安和荷普不能插手人类的历史进程,对人类的世界造成过大的影响。但作为观察者与观测者就没什么问题。   于是叶棠让荷普与菲安奔赴不同的地方,为她带来各方面的最新消息。   被荷普从身后钳制,面前的是菲安朝着叶棠“啊——”了一声。   “……你们不用这样我也会吃东西的。”   叶棠说的是实话。嗅到饼干上的香气,她确实感觉饿了。   不过两只鸽子精没有因此就放开她。   认命地张嘴咬了一口饼干,品尝到浓郁的奶味与花蜜的甜味,叶棠持续低迷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在海德林家做男仆的时候荷普与菲安算是尽心尽力。这会儿两人服-侍起叶棠也相当称职。   睡意向着吃过东西正在漱口的叶棠袭来,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困到这种地步的叶棠强撑着漱完口就没了意识。   “哎呀呀……果然很累了嘛。”   菲安笑着戳戳叶棠的脸颊,跟着解开了叶棠的领口。   ……   菲安与荷普离开之后,除了叶棠又没有人记得这两只鸽子精的存在了。   兴许是托这两只鸽子精让叶棠好好安眠了一晚的福,叶棠的精神好了不好。   在连日的研究后,酒厂女工们与酒厂学徒很快制造出了叶棠想要的酒精。被诺艾尔救下的普尔黑利的少年兵也飞快地好了起来。不到五天就已痊愈。   唯一的问题是少年士兵恢复得太快,让巴斯蒂亚的士兵们都开始怀疑他是普尔黑利派来的奸细了。   “原来如此,你不想被当作奸细是吗?”   叶棠问少年士兵。   少年立刻点头:“我讨厌战争!我不想杀人!我也不想回普尔黑利!普尔黑利的军官……他们没有任何的人性!他们……根本不是人!”   想到自己在战壕里看到的一切,少年颤声道:“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我不想和其他的普尔黑利士兵们一样、只能等着去死……死了还要被用来杀人……!”   “那么你愿意为了救你一命的诺艾尔做什么呢?”   叶棠瞧着少年的眼神里没有同情:“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来证明你的话有让我们相信的价值呢?”   少年一怔。   “如果我说只有你登上城墙,朝着你曾经的战友们挥舞奥斯纳布罗克的旗帜,我才会相信你,你要怎么办?”   “夫人!?”   诺艾尔快被叶棠吓呆了。   “那我……那我就照您的话去做!!”   少年不愧是士兵。哪怕他并没有真的杀死过敌人,他也被残酷的战场淬炼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旗杆站上巴斯蒂亚的城墙,眼看着对面的阵地里投石车正被人拉下车筐往里装填东西。被巴斯蒂亚的军人们忌惮地用枪指着的少年士兵抖着手展开了奥斯纳布罗克的旗帜。   由红蓝白三色构成的旗帜迎风招展,回应少年士兵的则是被投掷过来的尸体。   少年都快被吓得尿出来了,却含着泪水越发使力地摇着那面国旗。   “是保罗……保罗他还活着——”   普尔黑利的士兵里有人用望远镜看清了少年的容貌。这名士兵的话立刻在拖着尸体过来的士兵们之中引起了骚动。   “保罗?保罗怎么可能活着!他不是因为动作慢惹恼了军官,被和尸体一起投掷出去了吗?反正那小子早就得了病,他活不久的!”   说话的士兵抢过同伴的望远镜,朝着巴斯蒂亚的城墙上看去。   果然,正在挥舞奥斯纳布罗克国旗的人真的是他们认定早已死去的保罗。   “天呐……神迹、这是神迹……只有神,才能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本该死去的生命……”   喃喃着的士兵一下子没了力气。他不光松开了手上拖着的尸体,更是一下子坐倒在地。   “那边的!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起来!”   戴着鸟嘴面具的军官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见士兵们呆滞地望着巴斯蒂亚的方向,怒从心头起,竟是拔刀就往士兵的背上砍!   “啊……!!”   没被“敌军”的子-弹擦到,却被自己人的军刀砍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士兵惨叫一声,匍匐在地。泪水与血一起流下。   趁着军官分神教训别的士兵的功夫,一个两个三四个士兵丢下了手中的尸体,朝着巴斯蒂亚的城门冲刺了过去。   保罗没有被杀死!保罗得救了!那么是不是说只要他们能进入巴斯蒂亚的城墙内,他们也会获得神的庇佑,可以不用因为西班牙流感而死!也可以不用被黑心的军官老爷赶着去送死!?   “那边的在做什么……!!”   没料到杀给猴看的鸡还没死,猴倒是先跑了。普尔黑利的军官一阵暴怒,他冲着其他士兵就喊:“打死他们!打死逃兵!!”   枪响。倒在地上流血的没有半个敌人,当场死亡的只有同乡、伙伴。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压抑到极点后是崩溃的爆发,被军官砍了后背的士兵两手在溅上鲜血的泥地上抓出十道深深的爪痕。他一把土先迷了军官的眼睛,接着就如同疯兽一般扑上去掐住了军官的脖子。   不约而同的,普尔黑利的军人们分成了两派。方才杀死自己同胞的人很快死于同胞的袭击,军官也被几个士兵合力杀死。   城墙上的保罗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摇晃奥斯纳布罗克的旗帜了。亲眼看着同胞是如何自相残杀的他哭倒在地,泣不成声。   巴斯蒂亚的执政官忍不住去瞧身边的叶棠。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结果。   奥斯纳布罗克历325年,五月,巴斯蒂亚挺过了西班牙流感的爆发期,攻打巴斯蒂亚的普尔黑利军队内乱。内乱导致普尔黑利的高级军官死伤严重。更有两名高级军官带着残兵投向了巴斯蒂亚,并称愿意投降的原因是奥斯纳布罗克有“神的庇佑”。   偷鸡不成蚀把米。普尔黑利失去了主要部队,占领的三座属于奥斯纳布罗克的城市又因瘟疫的蔓延成为死城。普尔黑利宣布撤军,同时宣布不再参与塔尔太福与奥斯纳布罗克之间的争端。   六月,海德林医疗团带着物资开赴曾经被普尔黑利占领的城市。这些几乎成为死城-的城市里仅有的幸存者都是被海德林医疗团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八月,奥斯纳布罗克国王原因不明的猝死。皇太子与第二皇子相互指责彼此毒杀了国王,第三王子则在逃离首都维特利尔的路上被两位兄长派出的人马所杀。   维特利尔成了皇太子与第二皇子的单挑战场。   九月,库克斯港沦陷,威尔逊大公也受了重伤,被部下带着撤往塔拉法港。维特利尔的贵族们仓惶出逃。皇太子与第二王子却当贵族们这是投向了自己兄弟的那一边,继而杀死出逃的贵族们。   十一月,又有两国宣布退出战争——“海德林天使”走过的城市,死神一次又一次地被击退。“海德林天使”创造的奇迹已经传到了教廷的耳朵里。就连教皇都开始相信奥斯纳布罗克确实有神的庇佑。   教廷的倾向影响到了这两个国家。而在这两个国家退出战争之后,看着同盟一个个减少的其他国家也开始怀疑消耗国力帮助塔尔太福是否对自己有利了。 第75章 灰姑娘的继母38   奥斯纳布罗克历326年,二月,叶棠收到了教皇的来信。教皇表示愿意赐予叶棠“圣女”的称号,希望叶棠能在五月前抵达教廷接受赐封。   叶棠回信婉拒了教皇,称自己一介凡夫俗子,没有以一己之力做出多么伟大了不起的事情,荣誉属于整个海德林医疗团,自己个人配不上“圣女”的称号——接受教皇的赐封意味着“海德林的天使”认同教廷的正统性与权威性,且将自己的位置放在了教廷之下,愿意受教廷的支配与统治。   同时,接受“圣女”之名也意味着叶棠将被神格化,她与海德林医疗团所做的事情将会从“女医生无差别救助为瘟疫所苦的人们”,转变为“圣女在世间播撒奇迹”。   换句话说,海德林医疗团对医学的信仰将被替换成对宗教的信仰。而“女医生”一旦被异化为“圣女”,“女医生”就再也不是任何女性都可以选择的职业了。   最重要的是,一旦叶棠去往教廷接受赐封,她就得离开奥斯纳布罗克。教皇这是要她丢下海德林医疗团、丢下所有正在受瘟疫之苦的奥斯纳布罗克人。并且教皇未必会愿意让具有象征意义的叶棠再回到她的家乡故土。   叶棠能想见的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自己在教廷遭到软禁,教皇以自己的-名义大力组织诸如“圣女队”之类的队伍让其巡游各国,通过贩卖所谓“圣女圣水”、“圣女灵药”一类挂着圣女名头的玩意儿来大肆敛财,又或者要人苦修,加强对信徒的洗-脑控制。   最终结果要么是自己名声坠地,被教皇拖出来当替死鬼,自己则作为“伪圣女”被处刑。要么就是教廷瞎猫碰到死耗子,正好遇上瘟疫逐渐平息,教廷坐享平息瘟疫的赞誉,从信徒那里收到更多的上供,自己则作为教廷的提线木偶时不时被拿出来给人瞧上两眼。实际过着连吃喝拉撒都没自由的生活。   叶棠对“圣女”之类的-名头没什么兴趣,更不想变成教廷的敛财工具。至于教皇收到她的回信后会不会怒发冲冠、会不会觉得她不识好歹,这些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的精力得留着去应对更重要的事情,例如说——   “你叫葛罗莉娅是吗?真是个美丽的-名字,就和你的人一样美丽动人……”   一条腿受了伤的奥斯纳布罗克军人眼含情意地握住葛罗莉娅的手,想对她行吻手礼。只是来照常询问病人身体情况的葛罗莉娅想甩开男人的手,手却被抓得更紧。   “噢,看来这位……中士已经康复了。那么中士,能请您不要再继续占着床位了吗?外面还有许多需要治疗的士兵。”   叶棠说着塞了一幅拐棍给军人,接着将军人“请”出了临时征用了空仓库做成了战地医院。   这里是米勒姆。米勒姆原有的医院几乎都为炮火夷平,还能用的医院只有郊区的一座。但与其说那座郊区医院是医院,不如说那座郊区医院是让人等死的病人堆积仓。   郊区医院里没有任何消毒杀菌与隔离防护的措施,患病的病人都被集中在一个大广间里。无数细菌病毒在这个没有隔离防护措施的大广间里自由地交换生物信息,进行变异与进化。   物资有限,想要完全对这样一个万毒盅进行完全的杀菌消毒实在太浪费人力与物力。叶棠干脆直接放弃了米勒姆的郊区医院,让人封锁了医院周边。自己则带人征用了宽敞的仓库,将仓库改造为临时医院。   被叶棠赶出临时医院的男人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随着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以及辛德蕾拉和夏洛特的年纪渐长,女孩儿们再是受到炮火的影响看起来灰头土脸,再是剪掉长发只留容易打理的短发、穿上朴素至极的白衣也掩不住身上的青春娇艳。   海德林医疗团里都是女士,时不时就会有男人想捡软柿子捏,见女士们没有其他男人的保护就对女士们动手动脚。   叶棠不光得操心物资,还得维护女孩们儿的安全。上次有个士兵摸了一把艾米丽的屁-股,叶棠直接把这士兵的腿给锯了。   在这个时代,锯腿锯手是手术的基本操作。那士兵的腿已经烂到伤口生蛆,再不治疗,只怕腿坏不坏还是小事,人直接就要因为感染或是败血症而死。这士兵觉得横竖自己都要死了,自暴自弃之下丢掉了礼义廉耻,去摸了艾米丽。   叶棠不是不知道其他更好的治疗方法,可在医疗条件的限制下,能给这士兵把坏死的腿锯掉已经是对他的仁慈。正好最近男人们看海德林医疗团的眼神越来越不正常,叶棠需要能震慑这些男人们的东西。   于是乎这名士兵在手术帐篷里咬着口塞叫了个天昏地暗,痛晕过去又疼死过来——叶棠没有麻醉药可以给这烂了腿的士兵打。这士兵想要活命,就只能忍受这样非人的疼痛。   叶棠这一手成功地吓退了不少想要凭力气、凭人数强迫女士们就范的士兵。只是偶尔还是会出现刚才那种自认魅力爆棚、又为自己的军衔骄傲得不得了的军官。叶棠对待这种人往往是终止其治疗,将对方赶出去。对方落下个残疾或者是病根那都是他们自找的。   “海德林夫人真是严肃啊……”   叶棠走后,相邻两床的两个军官低声闲聊起来。   “可是你不觉得她正是因此才有魅力吗?”   “……噢我的老天爷!难怪你说你对海德林夫人的女儿们没有那个意思!原来你是想给海德林夫人的女儿们做父亲吗!?”   “嘘、嘘——”   被拆穿了心思的军官红着脸朝着朋友比划,海德林医疗团的艾米丽与金忍着笑写完了病历,端着药盘离开。   “他喜欢的是海德林夫人!亏我们猜他喜欢谁猜了好几天,居然谁都没猜对!”   金一出帐篷就开始笑,艾米丽也捂着肚子:“菲欧娜还猜他喜欢的是他的男性朋友,他不是属于女孩的男人呢!原来他真的不属于‘女孩’,属于‘女人’。”   “哈哈哈哈哈!菲欧娜听到这个消息脸绝对会变成绿色!”   金和艾米丽说说笑笑,两人的身后除了帐篷就是废墟。   尽管战争摧毁了太多的美好,可就像太阳终究会撕裂云彩照耀在大地上,再多的创伤也总有愈合的一天。战地绝不是毫无希望的地方。   “停……停战了……!!”   正在解读电报的士兵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刚一回头,热泪就涌出眼眶让他哽咽。   “包围米勒姆的多维尔军队与圣赛特的军队都撤军了……!多维尔与圣赛特宣布退出战争!!”   房间里的士兵们都愣了一下,下一秒士兵们脱下头上的帽子,纷纷抛帽欢庆。“呜嗷嗷嗷嗷嗷”的叫声从屋内传向屋外,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米勒姆。   ——教皇欲赐封海德林夫人“圣女”称号的事不胫而走,尽管叶棠拒绝了这一殊荣,世人还是将她与海德林医疗团与“圣女”关联在了一起,称叶棠为“无冕的圣女”,称海德林医疗团为“海德林的天使”。   多维尔与圣赛特本来就因为普尔黑利等国家宣布退出战争而有所动摇。海德林医疗团在进驻了作为前线的米勒姆后,米勒姆士气大振。预计会因死伤而退出前线的士兵们坚强地存活了下来,感染了西班牙流感的平民也得到了及时的治疗。米勒姆的城市活力在逐渐恢复,多维尔与圣赛特的军队却因西班牙流感的扩散不断衰弱下去。   多维尔与圣赛特当然知道只要把海德林医疗团连同整个米勒姆炸掉就能很好的打击奥斯纳布罗克。可多维尔与圣赛特本就只是协同塔尔太福,想在塔尔太福与奥斯纳布罗克不死不休时捡点好处,他们有什么必要为了塔尔太福背负杀死“无冕圣女”与“海德林天使”的污名?   要知道当初他们出兵的理由可是“怀疑奥斯纳布罗克散布了西班牙流感”。杀死对抗西班牙流感的“无冕圣女”与“海德林天使”,这不是自抽嘴巴?   国家有时候与人很像。见有利可图的时候跑得快,怕自己跑慢了分到的利益少了。发觉有损无益了跑得更快,怕自己跑慢了被指认为应当对一切损失负责的最大责任国。   奥斯纳布罗克历326年,三月,在小雏菊开遍米勒姆山丘的这个早春,除了塔尔太福之外的所有国家都退出了战争。   拯救了二十几个城市的海德林医疗团即将奔赴最后的前线塔拉法港。   ……   “——斯科特哥哥,请您死心吧!与我们世代邦交的格里姆斯比都退出了这场战争,事到如今只凭塔尔太福的兵力怎么能够战胜得了奥斯纳布罗克?还请您下令停止战争!让这场没有意义也没有赢家的战争到此结束!”   还带着一丝少年稚气的青年以单手滑-膛-枪指向皇座上戴着皇冠的男子。   站在青年身后的是反皇派们。   “没有意义?”   皇座上拄着下巴的男子坐正了起来。带着嘲讽的面孔,他从黑暗中探出半张脸来:“伊恩……不,伊赛恩特,我亲爱的弟弟啊,这场战争的意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一旦吞并了奥斯纳布罗克,我们塔尔太福将成为无比强大的帝国!我们将脱离粮食不足的桎梏,还能将先进的医学技术纳入掌中——”   从皇座上站起,身为塔尔太福新任君主的斯科特走下皇座前的阶梯,朝着伊恩张开了双臂:“我唯一……不,我唯二没想到的是这场战争塔尔太福居然输了,还有你竟然活着。”   伊恩默默咬牙。   他的本名是伊赛恩特,是塔尔太福前任皇帝的第四子。他与前皇太子是同母同父的同胞兄弟,面前的男人既是他的二哥,也是将他卖出了国境的人。   “……你为什么要让人绑架我,并把我卖出国境?我对你的皇位应该没有威胁吧?”   “是啊。身为父王第四子的你确实对我没有威胁,可谁叫你的亲哥哥是皇太子呢?”   不甚在意地耸着肩,塔尔太福的皇帝笑得像个精神病患者。   “伊赛恩特,你知道吗?普雷斯特之所以会患上西班牙流感,那全是因为你啊。”   “你失踪后普雷斯特几乎疯了。他放下政务投入了最大限度的人力去搜寻你,我只要稍微对他透露点风声说:有人说贫民窟的人贩子最近进了什么‘好货’,他就真的自己深入贫民窟去找你了。”   “你不觉得你该对死了的普雷斯特说句‘对不起’吗?”   伊恩握着滑膛手-枪的手抖了一抖。   “我会对普雷斯特哥哥说‘对不起’的。但我不是为害死了他感到抱歉,因为害死他的人不是我,是你,斯科特哥哥。”   拉下枪栓,伊恩道:“我对普雷斯特哥哥感到抱歉是因为我没有立刻回到塔尔太福,我逃避了自己应尽的责任。”   海德林家是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有着温暖的人们。   在那里,他不是什么伊赛恩特,他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小男仆伊恩。   他只要泡好茶、准备好茶点夫人与小姐们就会夸赞他,他只要生好壁炉就能看到夫人带着小姐们在起居室里读书。   他不用再过无论做什么、无论取得怎样的成绩都会被人忽视的日子。他不用再是一个人坐在偌大长桌的一端,吃着已经冷掉的饭菜。   他可以在阳光下漫步,他可以在绿茵中休憩。小姐们看他的眼神总是纯净温良不带一丝计算,夫人对他总是全心信赖,愿意给他这么个来历不明还隐瞒自己身世的外人一个可以回去的归宿之地。   所以得知同胞兄长的死讯后,他最先想到的不是要回到塔尔太福为兄长复仇。而是斯科特哥哥太过可怕,他永远不想回到塔尔太福,去做回第四皇子伊赛恩特。   可就是因为他如此自私,无人遏制的斯科特的野心才会膨胀到如此地步。   本该像温室娇花一般长大的小姐们不得不去触碰脓与血,本应尊贵地作为贵妇过上奢靡生活的夫人不得不踏足前线的战场。哪怕知道这就是夫人与小姐们的选择,他还是歉疚。歉疚于自己曾经有机会可以不让战争发生,自己却没有珍惜那样的机会。   砰!   伊恩扣下了扳-机。斯科特瞧着自己胸口上开出的红花,笑着倒在了地上。   “……我、真该杀了你的……”   “早知道……杀我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我不会想着要折辱你……我会直接、杀了你……”   朝着斯科特的背上补了两枪,看着斯科特的血在地上蔓延的伊恩平静道:“可惜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第76章 灰姑娘的继母39   兄长的血蜿蜒过伊恩的脚边,没有理会反皇派们激动的惊叫声、也没有去和反皇派们拥抱的伊恩静静地看向落地窗外。   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太慢了,太慢太慢了。自己足足花了九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走到斯科特的面前,自己的行动或许根本来不及拯救夫人与小姐们。   所以他只能祈祷,祈祷自己所做的不是白费功夫——伊恩会带头宣扬“无冕的圣女”与“海德林天使”是为了让夫人与小姐们的功勋不会被人冒领,不会被人抹去。唯有夫人与小姐们成了举世瞩目的圣人,她们的生死、她们的一举一动才有人关心,有人过问。   将夫人与小姐们的动向告知教皇也是为了利用教皇的影响力来扩大“海德林天使”的影响力。   教皇为了自己的利益果然咬钩,而受到夫人帮助的民众竟也自发地给了夫人“无冕圣女”的称号。   看来,受夫人善念所拯救的人并非只有自己。希望将夫人捧上神座的人也不是只有一个。   ……若是夫人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夫人会夸赞他吗?还是会责骂他呢?又或者以夫人的智慧,她早已洞悉了他试图保护她与小姐们的计划?   不,就算是夫人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她对他的身份从不感兴趣,决定救他也不过是一缕善念的结果。   她压根不知道他会投河是因为就算他是个没用的废物皇子,他也无法接受自己沦落为男女昌馆里的男女昌。   ……在那个人的眼中,他只是个需要拯救的孩子。   他从来没被人当成过需要拯救的孩子,除了那一刻。   “伊恩,你在做什么?”   反皇派的伙伴从身后按住了伊恩的肩膀。他们至今不敢相信身为第四皇子的伊恩竟然愿意加入他们反皇派的队伍。   “我在祈祷……”   放下交叉的双手,伊恩道:“我祈祷希望之神能护佑无冕的圣女,守护海德林的天使们。”   同伴笑了:“就算你为圣女与天使们祈祷,她们也不会庇佑你的。……再是圣女再是天使,奥斯纳布罗克的人也不会管我们塔尔太福人的死活吧。毕竟我们对奥斯纳布罗克人来说是可恨的侵略者,无耻的战争狂。”   “是这样吗?”   伊恩也朝着同伴笑了。圣女与天使们真的不会庇佑塔尔太福吗?   在海德林家时他深受圣女与天使们的熏陶。如今他与同伴们全力推广的防疫常识、抗疫手段都是他从夫人还有小姐们那里学来的。   这何尝不是圣女与天使们在散播福音?   ……   与叶棠一起赶往塔拉法港的只有七人,其中包括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辛德蕾拉以及艾玛与梅。   海德林医疗团的女士们不是铁打的,其中有人受伤,也有人染病,还有人因为过大的压力出现厌食、睡眠障碍等症状。   叶棠没法看着身心受损的女孩们勉强自己也要跟上她的脚步,遂让女孩们分别留在了逐渐平稳的城市里。   本身这些城市也无法离开海德林医疗团——“海德林天使”的异名是一把双刃剑。海德林医疗团未曾踏足的城市里人们翘首企盼着“海德林天使”的到来,海德林医疗团驻扎的城市则不愿意放“海德林天使”离开。每个城市都怕“海德林天使”一走,瘟疫又会在城市里流行。   夏洛特消瘦得很厉害,叶棠从米勒姆离开时并没有带上她。   “为、为什么!?”   夏洛特一听到叶棠的安排,连忙抗-议:“夫人,我并没有患病!我很健康!”   “夏洛特,我要你带着诺艾尔她们留在这里有两个原因。其一你见过很多次,应该很清楚:如果不将一部分的医疗团成员留在这里,我与迪娅、莉娅还有蕾拉她们无法离开,米勒姆的执政官不会放人。”   “另一个原因,也是我希望你留下来的最大原因——”   叶棠慈爱地抚摸了几下夏洛特的头顶,握住她的双手道:“夏洛特,我并不是打算抛弃你。我是希望你能留在米勒姆培育后进。”   “你也发现了吧?随着我们海德林医疗团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被留在各个地方的同伴也越来越多。海德林医疗团的人数正在减少,这是不争的事实。”   “瘟疫不是我们四十几个人就能完全对抗的。医疗团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我们需要更多继承了我们意志的后继者。否则医疗团迟早有完全从历史上消失的一天。快则几个月,慢则一两年。夏洛特,你是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海德林医疗团因为人员不足而消失,还是愿意用与我们不同的方法去延续海德林医疗团的历史?”   “……”   夏洛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她怎么可能想不到叶棠这么说只是为了安她的心?   可叶棠说得也确实是事实。   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海德林医疗团会以极快的速度成为历史。然后——   什么都不会改变。   “……您也是这么对留在巴斯蒂亚、留在托尔克、留在支墩堡的各位这么说的,是吗?”   被夏洛特当场拆穿,叶棠坦率一笑:“是的。”   “我要你们都成为希望种子,在各地生根发芽。”   夏洛特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她投入叶棠的怀抱,犹如抱着母亲一般嚎啕大哭了一顿。   对海德林医疗团的成员们来说,海德林夫人不仅仅是海德林家三姐妹的母亲,她是海德林医疗团所有人的母亲。她的存在是她们坚实的后盾,更是她们坚强的理由。   坐上摇摇晃晃的载货用马车,辛德蕾拉的情绪有些低落。   夏洛特是她的蜜友,她与夏洛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她真怕自己这一离开米勒姆就再也见不到夏洛特,一时间既为离别而惆怅,又担心无法再见而感到悲伤。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坐到了辛德蕾拉的两旁。两位姐姐并没有用言词来安慰妹妹,只是抱住了妹妹的肩膀,让她有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梅驾着马车带着叶棠等人离开了米勒姆。站在高高的山丘上,夏洛特瞧着载有辛德蕾拉等人的马车,虔诚地向神明乞求,希望叶棠一行能够平安顺利。   ……   三月底,就在塔尔太福的年轻皇帝斯科特被反皇派击毙的前一周,叶棠等人来到了距离塔拉法港只有一个镇距离的塔科镇附近。   “今天就走到这里吧。”   梅跳下马车,将两匹马栓在了森林边的一棵树上。这会儿已经是黄昏,夜间在森林里行走并不明智。况且驮着众人一路行来的马匹已经相当疲惫,等第二天天亮了再走对人与马来说都好。   “那我去生火做饭!”   艾玛手脚很快,不一会儿就捡来了柴火,开始用饭盒炖起了风干牛肉。   叶棠找到了一条小溪,在溪流边洗了把脸,又搓干净了换下的白衣。   白衣很好辨认脏污。对于无比注重消毒与卫生的医疗团来说,白衣是最方便医生们确定自己干净与否的衣服。   只是大冬天里换洗衣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叶棠知道海德林医疗团里的女孩儿们人人手上都有冻疮或是冻裂伤。   叶棠的头发已经彻底没了金色。因为长期皱眉,她眉心的“川”字也长了回来,眼下更是有深深的两条泪沟。   叶棠从溪边回来时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三姐妹已经盖着毛毯在树下依偎着睡着了。无声轻笑,叶棠从马车上拿下三人换下的白衣,准备为可爱的女儿们减少一点要做的事。   等叶棠到了溪边,她刚把一件白衣浸入水中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瞬间,森林里的鸟群在微暗中展翅高飞。翅膀扑扇的声音掀动了叶棠心中的不安。   顾不得洗什么衣服了,叶棠抓着衣服就往回跑。幸好等她跑回森林边上,另外七人都在,小队里并没有人忽然不见。   就是一匹马消失了。   “抱、抱歉夫人……是我、是我栓马的时候太草率了,好像被其中一匹马咬开了栓它的绳子。然后就、就——”   叶棠理解了梅的意思。看来刚才的巨响正是那匹误入森林的马所引发的。   “不,梅。这反倒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至少,这让我们知道了前面的森林里埋有地-雷。”   清楚的听到“地-雷”这个单词,另外七人的脸都白了白。   “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在森林里……”   艾米丽瑟瑟发抖,双手交叉抵在没有血色的唇前喃喃自语。金也跪了下来,无声地开始祷告。   叶棠无法回答艾米丽的问题。   通往塔拉法港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被塔尔太福封锁的海路,另一条就是这条奥斯纳布罗克领土上的陆路。   塔尔太福人还不至于有本事到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到奥斯纳布罗克的领土里埋下一森林的地-雷。那么——   暗夜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几个人影不知不觉已经包围了叶棠等人。   叶棠眉头一皱,率先挡在了另外几人的面前。   她挺直胸膛,迎向包夹而来的鬼祟人影,沉声道:“是谁?”   “唉呀唉呀……快来看看我们今晚的客人都是谁!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海德林天使’吗?”   一獐头鼠脑的男人从森林里钻了出来。叶棠对他有印象。   这印象源自于男人曾经涂得比墙白的脸以及脑袋上又白又高的假发。虽然这会儿男人已经不再穿着白色的丝-袜、戴着白色的蕾-丝领巾,叶棠还是认出了他。   这是弗雷德里克五世身边的弄臣。 第77章 灰姑娘的继母40   十几个奥斯纳布罗克的士兵从森林里走了出来,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穷凶极恶的猥琐笑容,像极了饿了十天半个月的鬣狗看见了肉。   “这座森林可不能让你们过去……这里可是陛下为威尔逊大公选好的安息之地呢!”   弄臣嘿嘿笑着,勾了勾指头示意同伴们拿下叶棠一行。   “天使们就请留在这里吧!等大公殿下在此长眠,我们就送你们与大公殿下一道上路!!”   叶棠手上只有白衣没有武器。   倘若她只有一个人,她还能用白衣绞杀一、两个士兵,在杀鸡儆猴后挟持那个弄臣逃走。可她的身后有克劳迪娅、葛罗莉娅,有辛德蕾拉、艾米丽和金,还有梅和艾玛。   她一个人无法保护这么多的人。   “夫人!请趴下!”   说时迟那时快,叶棠听到喊声的刹那身体就作出了反应。她转身过去就向前一扑,扑倒了还愣愣站着的辛德蕾拉等人,也扑倒了跪在地上、因腿软而站不起来的金与艾米丽。   克劳迪娅的反应只比叶棠慢了一秒。距离叶棠比较远的她同样一扑,将妹妹葛罗莉娅护在了身下。   枪响声声,待枪响停止,那弄臣与他率领的小队也血流成河,没人还活着。   一个健壮的彪形大汉将滑-膛-枪扛回背上,从地上爬起的叶棠愕然地望着对方。   “泰德……?”   来人正是大块头黑人、曾经的“求职所”打手泰德。   “是的夫人。”   泰德脱下帽子朝着叶棠行了个礼:“我们是受威尔逊大公的命令,前来接应你们的。”   “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想到我能在这里见到你。”   被泰德扶起的叶棠笑了起来,泰德的肩章显示他已经是一位少尉了。   “我被征召入伍后也没想到我还有再见到夫人的机会。”   泰德也笑了。他解开军服,从胸口处的内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叶棠。   那是威尔逊大公的亲笔信。泰德这一行人果然是被威尔逊大公派来的。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叶棠没有把信的内容告诉其他人。   信上写着皇太子与第二王子之争终于尘埃落定,皇太子以些许的优势惨胜。然而贵族们并不支持皇太子,只因皇太子与第二王子相争时杀了不少的有力贵族,已经失去了贵族们的信任。   得不到信任没关系,让你们只能支持我就好。——抱着这样的心态,皇太子转头开始对付威尔逊大公。   这些内容叶棠已经从荷普还有菲安的嘴巴里得知过一次。威尔逊大公的信里对于这些事情只用笼统的三言两语就交待了过去。   看得出威尔逊大公已经没那个气力再多解释了。   威尔逊大公本来就在战争里受了重伤,现在再度遇刺,伤势十分严重。威尔逊大公抵抗了塔尔太福的军队这么久,军中的医生早已十不存一。塔拉法港的医生也早就逃出了塔拉法港。威尔逊大公想要得救要么得从塔拉法港离开,要么就只能等待一个奇迹——   作为海德林医疗团的支持者,威尔逊大公贯彻了叶棠所制定的抗疫防疫守则。也因此总是奔赴瘟疫第一线的海德林医疗团迟迟没有赶往威尔逊大公的身边。   但在米勒姆的瘟疫被控制住之后,奥斯纳布罗克唯二还没有海德林天使足迹的城市就只有塔拉法港与首都维特利尔。从米勒姆到首都维特利尔必须经过塔拉法港,也因此海德林医疗团的下一个目的地必然是塔拉法港。   通往塔拉法港的海路被塔尔太福的军队所占据。威尔逊大公猜到皇太子必定会对米勒姆到塔拉法港的陆路动手脚。所以他派出了与叶棠有旧的泰德,让泰德带人来接应叶棠等人。   海路走不通,绕路又可能让威尔逊大公死在等待之中。叶棠的前方只有一条道路。   一条满是地-雷的道路。   “泰德,能帮我把迪娅她们送回米勒姆吗?”   即便只有一个人,叶棠也要赶往塔拉法港。但她不能让其他人跟着她一起去送死。   “母亲您在说什么!?”   辛德蕾拉比姐姐们的反应更快,她树袋熊抱树干一样一把抱住了叶棠的手臂,生怕下一秒泰德与他手下的士兵们就会听叶棠的话过来带走她。   “很遗憾夫人,就算是您的请求,我也无法照做。”   泰德摇头:“不是我不想,是做不到……皇太子派出的军队不止一支。刚才的爆炸声已经泄露了你们所在的方位。如果今天晚上我们不能穿越这片森林、在明天中午前抵达塔拉法港,恐怕明天等着我们的就是两头夹击。”   “这样啊……”   叶棠难得叹息。   辛德蕾拉松了一口气,却又马上紧张了起来:“那就是说,我们现在就要动身了?”   “没错。”   泰德一挥手,立刻有士兵解开了栓马的绳子,让马匹走进了森林中。   轰!!   又是一声巨响,又一个地-雷被引爆了。   “走吧。”   泰德的手下并没有完全与叶棠等人一起。几个老兵过来笑着对辛德蕾拉等人行礼,说:“能见到海德林的天使,我深感荣幸。”跟着就在脱帽致敬后走向了与叶棠一行不同的方向。   “海德林的天使们!愿神保佑你们!”   一个少年兵红着脸从克劳迪娅等人的面前跑过,克劳迪娅还来不及向他点头,少年兵就一溜烟跑进了森林,不见了踪影。   在泰德带着叶棠一行深入森林后半小时,少年兵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克劳迪娅终于意识到那个少年兵为什么要离开队伍,走在了最前面。   五分钟后,截然不同的方向也响起了爆炸声。眼前浮现出老兵们的脸,葛罗莉娅实在忍不住眼泪,与辛德蕾拉、艾米丽还有金一起流下了眼泪。   走在前面的少年兵用自己的身体为海德林医疗团扫了雷。因为爆炸声会暴露海德林医疗团的所在方位,所以老兵们分散到各个方位,时不时就用自己引爆一个地-雷,用以混淆视听。   “海德林的天使们,祝你们一路平安。”   “你们真的给了我的妻子很多的勇气,她寄给我的信上写满了关于你们的事情。”   “我代表我在巴斯蒂亚的家人感谢你们,天使们。”   “我的未婚妻说见过海德林的天使们后她也想做医生了。她还说做不成医生也没关系,她可以做护士。我答应她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她读完医学院的课程。我不会食言。”   “请一定要救救大公殿下。请一定要救救维特利尔的人。”   “天使们,感谢你们在瘟疫里为我们带来希望。”   “战争也快结束了……感谢你们,海德林的天使。这一切都是托你们的福。”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有时是一人,有时是两、三人结伴。不到二十人的队伍逐渐散落进黑暗的森林里。而那一声声巨响,就是每一个生命陨落的信号。   克劳迪娅的泪水已经流干,泪痕在她脸上蜿蜒成两条带泥的湿痕。   天空不知何时泛起了鱼肚白,森林的前方也隐约能看到一点光亮。泰德忽然站住不动,让身后早已走到不知道脚痛的女士们停下。   前方有一队人马。这队七、八的小队不再前进是因为前面有一个从地面上露出一点点的凸起。那是地-雷。   而仔细看就能发现,埋在前方的地-雷不止一个。前方很可能是一条地-雷沟,里面埋得全是地-雷。   “威尔逊大公派出的人马究竟在哪个位置啊?到处都在响,这要怎么弄清楚那些人跑到了哪里?”   “鬼知道……其他部队也没发射信号弹。估计他们什么都没找着吧。”   士兵们心不在焉地闲聊着,并没有发现森林中已经多出了几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现在还守护在叶棠一行人身边的士兵只有两人了。一人是因为快递业务十分熟悉周遭地形与方向的泰德,另一人则是塔拉法港当地的少年。   少年算是个充数的。他身上的军服甚至不是正式的军服,只是扒了逝者的军服外套擅自穿上了而已。   这件军服的外套对于他来说还太大了。   “喂,小子。”   泰德不认识这个趁着夜色擅自混入他队伍里的小鬼。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以上官的身份对少年发号施令。   “少、少尉……”   少年很紧张,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派去踩那条地-雷沟。   以那条地-雷沟的规模,别说是七、八人的小队了。就是上百人也能全部炸飞。然而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被敌军发现又没能及时引爆地-雷,不管是海德林医疗团的八人还是泰德与这少年都会被敌军打成筛子。   为了能加快行动的速度。海德林医疗团所携带的物资都被扔在了森林边缘。一般的投掷物因为重量不够又无法触发地-雷。想要通过这里,唯有再献出一条鲜活的人命。   “小子,”   泰德一拍少年的肩膀,拍得少年差点儿摔到地上去。他这不中用的样子让泰德有些担心。但泰德还是把艰巨的任务交到了少年的手上。   “保护好海德林的天使们。一定要将天使们安全的送到塔拉法港,明白了吗?”   少年呆呆的,辛德蕾拉等人也呆呆的。   就是叶棠一时间也没回过神来。   泰德冲了出去。   被敌方发现的他身中数枪,却依然凶猛彪悍如黑熊一般冲向了地-雷沟。   轰!!!   迄今为止最大的爆炸声响起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潜伏在森林中的叶棠等人都要被掀飞。   光芒与火焰里,张嘴发出“噢噢噢噢噢噢——!!!”声的泰德咧嘴而笑。   他似乎又站在了河堤上,面前是一位带着两个女儿的母亲正对一个孩子实施心肺复苏术。   这位母亲为了唤醒那个濒死的男孩儿,捏着男孩儿的下巴为他做了人工呼吸。   当时的泰德感到震撼,他以为自己是震撼于这位母亲作为“上等人”居然救了一个“下等人”。   后来泰德才意识到,原来最让他震撼的不是“上等人”也有人性,而是作为父母,那位母亲教给了她的孩子无比宝贵的东西。   那件东西不是心肺复苏术,也不是人工呼吸。   那是一颗慈悲的心。   过去一直在做打手的他只想着喂饱家中的大小-嘴巴就行,他没有想过作为一个父亲能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能教一群孩子什么。   ——他这种只有一身暴力的人哪敢去奢望那些高尚美好的、源自于精神上的东西呢?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泰德知道自己能留下些什么给家中等着他回去的孩子们。   当然他是在说除了抚恤费之外的东西。   真诚、果敢、勇气,还有想守护什么宝贵之物的心情。这些都被他写在了信里。他的灵魂将与他的信一起到达孩子们的身边,他的孩子们或许能从他这里继承这些东西的某一样、或是某几样。谁知道呢?   他以身作则,死而无憾。 第78章 灰姑娘的继母41   爆炸过后,被泰德委以重任的少年兵向着泰德离开的方向脱帽致敬。在场的九人里就属这少年兵年纪最小,然而最快敛起悲伤的表情、打起精神来的也是这位少年。   少年先后扶起地上的金与艾米丽,发觉艾米丽两条腿都在抖、人根本没力气站起来的他立刻在艾米丽的面前蹲下,让艾米丽到自己的背上来。   “我要跑了。”   轻声提醒艾米丽,让艾米丽抱好自己的脖子,少年回头道:“海德林的天使们,请跟我来!”   少年振作的速度太快,这让艾米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看体型与身高,她家的弟弟应该和少年兵年纪差不多。可她的弟弟是个水做的男孩儿,特别能哭。她与弟弟一起去练习骑马,她的大-腿内侧被磨破了皮她不会掉一滴眼泪,弟弟却是皮肤被磨红了点就哭得直抽抽。   ……难道这就是军人与贵族之间的差距吗?   被少年兵背着冲出森林,微暗的天光下艾米丽第一次看清了少年的侧脸。   少年哪里是真的平复了心情?他红色的眼角上分明还挂着泪花。他能这样坚定地往前冲,不过是因为把泰德的命令放在了个人的情绪波动之后。   ——对于威尔逊大公来说,海德林医疗团是他的救命稻草。对于塔拉法港的人们来说,海德林天使的存在本身就是希望。   在泰德从森林中冲出的那一瞬,少年兵理解了:泰德与其他的士兵们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只为一个理由。   要将希望带给塔拉法港。   要守护能够照亮整个奥斯纳布罗克的希望之光。   泰德他们留在了森林里……他的长官们、前辈们一定带着豪迈坦然的笑,看着继承了他们意志的他带着奥斯纳布罗克的希望继续前行。   跑吧。   跑得再快一些。   哪怕腿会因此断掉。   哪怕这要燃尽自己的生命。   跑,一直跑。   跑到将希望送达为止。   天完全亮了,前面已经可以看得到城镇的影子。隐约可以听到身后有枪响在追赶的叶棠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筒状模样的东西。   拔开那筒状模样的东西并将其拧紧成旗杆。叶棠边跑边掏出随身携带的旗帜,将旗帜固定到了旗杆上。   白色的旗帜上金色的麦穗与黑色的显微镜迎风招展,前方塔拉法港的哨兵一眼就看到了这面象征着海德林医疗团的旗帜。   “是……是海德林医疗团!!是海德林的天使们!!”   “海德林的天使们来救我们了!!”   “海德林的天使们终于来了——”   欢呼声唤醒了因久战而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唤醒了因恐惧而终日龟缩在房屋里的平民们。   “我们没有被命运之神抛弃!海德林的天使们没有放弃我们!!”   “大公殿下有救了!!”   “奥斯纳布罗克万岁!!海德林的天使们万岁!!”   士兵们士气高昂,平民们冲出家门。为了迎接海德林医疗团,无数人倾巢而出,向着身为威尔逊大公左右手的阿德里安还有杰克请战。   阿德里安命人打开了城门,杰克带人去接应叶棠一行。   追在叶棠一行身后的、属于皇太子的部队眼看着就能击毙叶棠等人,却在叶棠等人刚进入滑-膛-枪的有效射程范围内时遭到了来自塔拉法港的部队的袭击。   枪声乱响,间或有惨叫响起。葛罗莉娅与杰克擦肩而过。   葛罗莉娅头也不回,率领着士兵们的杰克也是一往无前。这个瞬间,两人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她没死,他也没死。她们活着见面了。   “欢迎,海德林医疗团的各位。”   在塔拉法港的城门口欢迎叶棠一行人的是阿德里安。与一年前相比,他清瘦了许多也邋遢了许多,但也长高了一截,看起来更为成熟。风度翩翩的花-花-公-子如今已是右眼戴上了眼罩的上级军官。   阿德里安的眼神只与克劳迪娅交汇了一刹。下一秒阿德里安看似自然地转向了叶棠,他一边对叶棠一行介绍威尔逊大公的情况与塔拉法港的情况,一边将叶棠一行引导至了军营前。   情况紧急,叶棠没法带走大部分的医疗物资。但海德林医疗团的旗帜她不曾离身,刚拿到手的广谱抗生素她也一直贴身保存。   虽说这漂洋过海而来的广谱抗生素还在实验阶段,安全性与稳定性都存疑。可现在的威尔逊大公如果想要活下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迪娅、莉娅、蕾拉、艾米丽、金、艾玛、梅,你们都知道该做什么对吧?”   “是的、母亲……”   “是的夫人……”   城外还在交战,刚刚才脱离险境的海德林医疗团还没能完全脱离被追杀的影响。不光金与艾玛等人还在有些出神,就是海德林家的三姐也显得心不在焉。   以这种状态去救人,只怕本来能轻松救活的人也救不活了。   叶棠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那就去做!尽你们的全力去做!哪怕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的去做!!”   活得时间长了,情绪的波动也会随之变得和缓。叶棠很少如此大声的说话,而她的话不仅仅是大声。她的话里充满了力量与决意,如同一个无声的巴掌拍在克劳迪娅等人的面前,将克劳迪娅等人惊醒过来。   “母亲……”   “夫人……”   一手放在胸-前,辛德蕾拉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睁大眼睛与姐姐们一起异口同声道:“是的!!母亲!!”   “是的!夫人!!”   艾米丽与金等人的回答也不逊色于海德林家三姐妹。   八人小队很快散开,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与定位。   没有足够的医疗物资?   那就想办法把手边所有的物资都转变为医疗物资!   没有足够的医护人员?   那就动员每一个还能动的人!教会这些还能动的人如何去做!   ……   给威尔逊大公服下抗生素后,叶棠就一直陪在大公的身边,注意观察他服药后的反应。   威尔逊大公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阿德里安不打算对叶棠带来的药抱太大的希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海德林医疗团的身上本就是一种不公平与不负责任。倘若海德林医疗团没能救回大公殿下,没能在塔拉法港力挽狂澜,难道这还要算是海德林医疗团的责任吗?   他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无法守护自己的国家是皇室与贵族们的错。   无法守护自己的士兵是将军与军官们的错。   无法守护自己的人民是整个国家的错。   作为一支自发性对抗瘟疫的非营利性医疗团,海德林医疗团不应该背上拯救所有人的责任。   ……天使并非全能的神,不是吗?   召回在城外终结了追兵的杰克,带着威尔逊大公的幕僚开始了会议,阿德里安直至月上中天才终于说服其他的幕僚们,让幕僚们接受威尔逊大公有可能好起来,也有可能不会好起来的事实。   会议结束后阿德里安没有回自己被分配到的单间,而是朝着营地的方向而去。据他所知,海德林医疗团在抵达每一个城市后总是会彻夜救人,直到将大半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医疗团这才会去休息。   塔拉法港不是其他的地方,阿德里安不希望海德林医疗团在这里也是不眠不休。所以他往营地里还有灯火的地方而去。   巧得是克劳迪娅也正好刚才有灯火的地方走出来。   两人迎面遇见。   “……”   “…………”   你不说话,我也不先开口。克劳迪娅就这样与阿德里安对视着。阿德里安很快-感到了尴尬。   在皇室还隐瞒着塔尔太福宣战一事的那几天,他曾经去过一趟海德林家。他去海德林家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劝克劳迪娅转告家里人不要做傻事——海德林医学院解体前,叶棠告诉海德林医学院的学生们:战争要开始了。并且她给了医学院的学生们选择的权利。   学生们可以选择退学,之后医学院不过问学生们的去向。学生们也可以选择留下来,跟随不同的导师从奥斯纳布罗克离开,去安稳和平的国家继续研究与学习。   最后,学生们还可以选择加入海德林医疗团。作为医疗团的一员奔赴疫区。   作为医学院导师的简与佩蒂也想加入海德林医疗团,却被叶棠拒绝——简与佩蒂的专业性不是普通的淑女学了一年半载就能完全学会的。在简与佩蒂后继有人之前,叶棠不愿意损失这两位可以培育更多后进的人才。   叶棠如此直言奥斯纳布罗克会与他国开战,自然在维特利尔的社交界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阿德里安听说叶棠要组织人手去疫区,立刻想到了小豹子。   “你们一家都是聪明人,何必去蹚这滩浑水?”   带着一贯的轻佻与高高在上,压抑住自己心中那莫名其妙的不安,阿德里安对克劳迪娅笑道:“你们女人又不是士兵,没必要刻意去危险的地方吧?”   当时的克劳迪娅第一次在人前用力将茶杯摆进了茶碟里。愤怒甚至让她将杯子里的茶水都泼出来了一些。   “贝纳肯先生,我们女人或许不是士兵,但请你记住,我们女人也是战士。”   “士兵服从命令去往前线,我们女人选择作为战士前往我们的战场。你没有资格判断谁聪明谁愚钝,什么是不该蹚的浑水,什么是不该去的地方。”   说罢克劳迪娅站起身来:“今天还请您回去。招待不周,失礼了。”   被女士,还是被平民请离宅邸,阿德里安不觉得这有多耻辱。倒是克劳迪娅那番话始终在他脑内打转,他每想起一次那些话就像被人左右开弓照着脸扇了耳光。   以这样尴尬的离别作为重逢前的最后一次见面,阿德里安这会儿对着克劳迪娅不尴尬才是有鬼了。   他酝酿了好一半天,这才故作轻松地招呼道:“你好呀,小豹子。莫非你是来找我的吗?”   这话阿德里安刚一说出口,阿德里安自己就在心里吐槽自己:你这是在说什么?小豹子会来找你,除非明天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是的,贝纳肯先生。”   “嗯嗯,我就知道不是……嗯?”   阿德里安感到自己的心脏被鹿角用力顶撞了一下。   “我说我是来找你的,贝纳肯先生。”   克劳迪娅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就拖走了阿德里安。等阿德里安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这是一间没有任何女人味的帐篷。帐篷里没有阿德里安过去最常在淑女家看到的鲜花,也没有任何贵族家里都会摆放的艺术品。这里有的只是一盏煤油灯,一床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军用被子,还有一股子他说不出来的、也没闻过的……有些刺鼻的味道。   “坐好。”   克劳迪娅的命令让阿德里安脑后冒汗地正襟危坐起来。他不能说自己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不应有的想法,毕竟他是个有生理欲求的正常男人,还被迫禁欲了快一年。并且……   克劳迪娅靠过来时,阿德里安用力闭上了眼。他开始幻想小豹子的嘴唇有多柔软,却感觉自己被人掀了眼罩。   阿德里安猛然睁开了完好的左眼。   “嗯……看来没化脓,伤口愈合得很完美。”   就是眼球坏死,右眼已经不能再用了。   给阿德里安检查了右眼的克劳迪娅稍稍放松。看到她肩膀的动作,阿德里安意识到克劳迪娅有为他担心。   “小豹子……你不是讨厌我的吗?”   “讨厌啊。”   克劳迪娅直言不讳:“我讨厌你的轻浮,讨厌你的花-心,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的高高在上。”   “——”   言语的刀子刀刀扎心,阿德里安的心都要被克劳迪娅撕成碎片了。   “但我是医生,我不会丢下一个潜在的病患。”   克劳迪娅说着别开了视线。   一年前的阿德里安确实很讨人厌,他说的那些话真是每一句都让她想踹他屁-股。   但是行走在前线的这一年让她忽然察觉到阿德里安可能是在试图保护她,想说服她到安全的地方去。   克劳迪娅不喜欢被人夺走选择的权利,更不喜欢被人轻视。可阿德里安的关心她算是收下了。她想,如果自己有机会见到活着的阿德里安,她会对他这么说:   “另外,我没讨厌过你这个人。”   “小豹子!”   阿德里安一把抱住了克劳迪娅,他用脸蹭过克劳迪娅的肩窝,这才问:“我能拥抱你吗?”   “你这不是已经抱住了吗!?放开!还有我不叫‘小豹子’!”   “克劳迪娅。”   阿德里安立刻改口,他认真地凝视着克劳迪娅的眼眸:“……迪娅。”   脸一下子烧了个通红,一拳锤到阿德里安的胸口上,克劳迪娅也不明白自己的手怎么轻飘飘的,没带上半点力气。 第79章 灰姑娘的继母42   杰克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白天追着海德林医疗团而来的队伍不止一支。杰克再小心也无法全身而退,侧腹部被子-弹擦出了一道有手指那么长、好在不是那么深的伤痕。   威尔逊大公正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杰克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又添新伤,以免动摇君心,便自己包扎了一下。准备等天黑了再去找专业的医生来为自己治疗。   天知道阿德里安会把他拖去帮忙,希望他能与他一起说服威尔逊大公的其他幕僚。   到了这会儿,杰克的侧腹已经疼得他眼前发黑,脑袋也一阵阵地发晕。   拖着脚步去了有海德林的“天使”所在的地方,杰克一掀开帐篷就看到了葛罗莉娅。   暂时忙完的葛罗莉娅正把收集来的脏纱布扔到消毒水里。   这一年来她在疫区养成了随时随地都要揣上一瓶片状消毒剂在白衣衣兜里的习惯。也因此她能用片状消毒剂兑水做成消毒液。   “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啊……”   回头的葛罗莉娅在看清了来人是杰克后动作一顿。她很快去用清水洗手,并请杰克坐到一旁等一下。   在杰克的印象里,葛罗莉娅对自己是更加热情的。他以为葛罗莉娅会为他的到来表现得更开心一些,不想葛罗莉娅的态度不咸不淡,城门口两人那一瞬间的视线交汇就像没发生过。   “您受伤的地方在哪里?”   没有与葛罗莉娅对上视线的杰克拉开了自己的军服。   军服之下,他侧腹上的伤口已经染红了纱布。血迹在白衬衫上晕开了一滩。   像是没有看到杰克那“求安慰”、“要心疼”的眼神,葛罗莉娅叹息一声,轻道:“……下次遇到这种事,请在第一时间寻求医生的帮助。”   葛罗莉娅的波澜不惊与无动于衷让杰克有些傻眼。他以为面前的人会——   会什么?是会因为担心他而流下眼泪吗?还是会抱住他,对他说他还活着让她很高兴呢?   ……他在想些什么?他与面前的女孩,关系从未好到那个地步吧?   他又不是那个多情的阿德里安,他根本不会对什么人动心。他是天生的军人,是威尔逊大公的刀与剑。他的世界里没有软弱的情爱。……他也不该去渴求那种会扰乱人理性的东西。   “创口不深,不过很长。可能有点感染。你用来包扎的纱布高温消毒过了吗?”   “消毒过了……”   杰克有点恍惚。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记忆中那个柔弱的小淑女就消失了。在他面前的是个专业的女医生。   “那就是消毒不彻底。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一点。”   塔拉法港的军营里没有酒精,烈酒倒是有的。囤积在塔拉法港仓库里的烈酒本来是要出口给塔尔太福的,结果战争开始了,这些酒也就被遗弃在了港口仓库里。   “啊……!!”   酒精渗入伤口引发剧烈的刺痛,杰克健硕的身体在葛罗莉娅的手下颤抖。葛罗莉娅消起毒来毫不手软,她就像是听不见杰克痛苦的呻-吟,看不见杰克面容的扭曲,一直到用力将杰克侧腹上的伤口绑紧,这才放过了已经疼到耳鸣头晕、这会儿像滩烂泥一样躺在诊疗床上的杰克。   兴许是理性都被疼得飞走了吧,杰克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你不是一直在写信给我吗?……现在,我本人就在这里。你不说些什么?”   正在收拾残局的葛罗莉娅一顿,跟着缓缓道:“我以为你不希望我打扰你。”   葛罗莉娅写了很多信给杰克,她每到一个城市都在写信。杰克的回信却寥寥无几。   尽管葛罗莉娅也明白因为战争,信件不一定能送到收信人那里。杰克未必没给自己回信,很可能自己只是没收到信件。但葛罗莉娅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杰克只是对她没那个意思罢了。   所以她不再写信。再见到杰克也没有与杰克主动打招呼。   ——杰克能活着,她能再看到活着的杰克,这已经是神明的恩赐。高兴之余,她愿意不再索求任何东西。   就这样为自己的初恋写下句点吧。   擦肩而过还能做旧识,掏出心肝来对方却不想要,那不是让两个人都尴尬吗?   “跟我来!”   杰克的声音有些生气,他拽着葛罗莉娅就出了帐篷。   帐篷外全是士兵,这些士兵们全在听壁脚——最开始是一个士兵过来给忙碌到没空闲吃饭的海德林的天使送吃的,接着是一群士兵过来,想再看看画中圣母一般散发着温厚光芒的天使。   见了杰克,士兵们连忙躲了起来,生怕被严守规则的冰山脸杰克看见。   等杰克进了帐篷,士兵们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于是乎……   “罗德尼二等兵、马文三等兵、麦基一等兵,明天你们给我等好了——”   黑着脸丢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记下了在场都有哪些士兵的杰克将葛罗莉娅带回了自己的单间。   “您这是……?”   “拿好。”   杰克说不清自己是气急败坏还是破罐子破摔。他一股脑儿地从抽屉、从柜子、从很多地方拿出一叠叠用短绳捆好的信件,把那些信件全塞到了葛罗莉娅的手里。   葛罗莉娅的双手很快就拿不下了,她只能用胳膊抱着那些信件。   可惜就算是这样,葛罗莉娅还是没法拿完所有的信。   一叠信件掉落在地,哗啦啦地就散开了。   所有信件上写的收件人全是:葛罗莉娅·海德林,这样葛罗莉娅蹲下-身去捡起一封信翻到背面。   背面寄信人的-名字也都是同一个:杰克·泰伦。   瞧了一眼披着外套、开着衬衫,望着一边有些喘的杰克。葛罗莉娅打开了信件,信件的字迹她很熟悉,这确实是杰克的字迹。   只是这些信件里的话都很温柔,浑然不似葛罗莉娅收到过的那些信件。葛罗莉娅收到的信件里杰克的话很少,很简单。没有主观的感情,唯有客观而冷淡的陈述。   “……很恶心吧?”   受不了地按着自己的一只手,杰克的眉头能夹死个人。   泰伦男爵家是军人出身,杰克的父亲、祖父、祖父的祖父当然都是军人。泰伦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男人要像男人一样”。   男人不可以向喜欢的女人言爱,因为这是一种软弱。   男人不可以真心地对待女人,因为这是一种软弱。   男人不可以显露出温柔的一面,因为这是一种软弱。   他被训练成了“绝不软弱”的“男子汉”。这些他想着葛罗莉娅写下的信件就成了他不是“男子汉”的佐证。   “你可以直说没关系。”   “……好的,那我直说了。”   葛罗莉娅的回答让杰克垂下了头,深深地闭上了眼。   “我喜欢您。”   带着消毒液味道的温软像花瓣一样落在了杰克的唇角。   杰克猛然睁眼,被葛罗莉娅扑了个满怀。   ……   到达塔拉法港的第二天辛德蕾拉就敏锐地嗅到了两个姐姐与阿德里安还有杰克之间的酸臭味。   身为母亲的叶棠还在照顾威尔逊大公,无人可以倾诉的辛德蕾拉就给夏洛特写了信。   两天后,威尔逊大公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辛德蕾拉也开始代替母亲经常出入威尔逊大公的房间,为威尔逊大公进行诊疗。   又过了数日,塔尔太福宣布停战——反皇派杀死了年轻的皇帝,接管了塔尔太福的政-权。新政-权的体系里将不再保留“皇帝”这个位置。   战争结束了。   进入春天的奥斯纳布罗克一片欢腾。无数的人发出兴奋的吼叫,在大街上奔跑。孩子们再一次展露笑颜,捏着山丘上采来的野花朝着父母挥舞。   在辛德蕾拉给夏洛特写了第三封信,并且收到夏洛特回信的这一天,威尔逊大公宣布带领军队往首都维特利尔进发。   先前还只是暗搓搓地装成塔尔太福军队前来袭击塔拉法港的皇太子军队这次彻底地与威尔逊大公的主力部队撕破了脸。   此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威尔逊大公一路打到了维特利尔。   皇太子想在威尔逊大公进入维特利尔之前加冕为王,无奈有身份的贵族都被他杀得差不多了,神职人员又因为不相信海德林医学院防疫抗疫的那一套,要么经常不戴口罩就举行大规模的聚会,去给信徒们做洗礼又或是为死去的信徒下葬,要么就是碰了病人之后只拿圣水洗手,从来不用肥皂。神职人员们大多染上了西班牙流感,活着的没有几个。   在维特利尔,能为皇太子进行合法加冕的人并不存在。皇太子一狠心自己给自己加冕,却在加冕当日被残存的贵族背叛。   这边皇太子在贵族们的注视下给自己戴上王冠,那边贵族命人打开了维特利尔的城门,迎入了威尔逊大公的部队。   这一天,战争真的完全结束了。   结束在弗雷德里克六世的加冕典礼上。   “是天使!是海德林的天使们!!”   维特利尔的平民们一看见海德林医疗团的旗帜就哭了。   他们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太久……他们是牢记海德林医学院学生们的提醒,始终戴着口罩,就算穷也要买肥皂来洗手,这才在瘟疫再度爆发后活了下来。   现在看到海德林医疗团的归乡,平民们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   无数人一拥而上,将怀中的鲜花送给海德林的天使们。   艾米丽和金都被戴上了花环,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拿不下的花阿德里安与杰克会帮她们拿。辛德蕾拉与艾玛还有梅奔向了海德林宅——北部公爵夫妇听说了海德林医疗团的事迹之后愿意将宅邸还给叶棠,并且没打算要叶棠还钱。   毕竟叶棠的钱都用在了防疫抗疫上。深究下来,不要说是北部公爵夫妇了,就是奥斯纳布罗克的国库都该补贴叶棠。   叶棠被威尔逊大公举止亲昵地举起一只手来,接着她始终与威尔逊大公并肩前进。   ——对奥斯纳布罗克的百姓来说,战争不是靠威尔逊大公与他的军队结束的。而是靠海德林的天使所创造的奇迹结束的。   威尔逊大公展示自己与叶棠关系亲密,是为了收拢一般民众的心。   叶棠对此没有意见。威尔逊大公并不是个糟糕的领导者,奥斯纳布罗克的政-权到了他手中远比落入他人手里来得强。   辛德蕾拉实在惦记自己的小榉树。   她很想知道那棵被种在海德林家院子里的小榉树是不是还好好的,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大。所以路上被人献花,她也只是稍作回应就抱着花束往前跑。 第80章 灰姑娘的继母43   由于皇太子与第二王子的王位之争,北部公爵夫妇与他们家的子嗣并未到维特利尔来,也因此海德林宅一直空置,与过去全无不同。   辛德蕾拉推开海德林宅的大门时很是紧张,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直跳。   穿过熟悉的林荫,走过许久未见的石道。辛德蕾拉深入院子之中,她一时间没能找到自己的小榉树。   “奇怪了……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呀?”   回头四顾,辛德蕾拉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毛病。因为在小榉树应该在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中小型的树木存在。   所有的树全是大树。   “咕咕咕——”   鸽子的咕咕声吸引了辛德蕾拉的视线。辛德蕾拉朝着站有两只白鸽的树走了过去。当她的手捧到那个树的瞬间,那棵大树忽然散发出了银白色的光芒。   「……蕾拉,辛德蕾拉……」   柔和的女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传进了辛德蕾拉的脑海里。   那是辛德蕾拉的生母、艾薇的声音。   “妈妈……!”   辛德蕾拉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艾薇的灵魂从榉树上离开,过来拥抱了一下辛德蕾拉。   「你长大了,我的孩子,我的宝贝,我的辛德蕾拉。」   “妈妈、妈妈……!!”   辛德蕾拉想要拥抱艾薇,双手却穿过了艾薇的身体。   「亲爱的辛德蕾拉,我已经要到天上去了……所有为你所救助过、却没能活下去的灵魂们也与我一起——」   在艾薇的身后,在高大如百年老木的榉树上,几十个人影浮现了出来。这些人或老或幼,或站或坐,脸上却都带着笑容。   “咕咕——”   两只鸽子像是在催促艾薇赶紧启程,艾薇的身体也轻飘飘地往高处飞去。   “妈妈、等一等!您还没有告诉我……!您还没有告诉我您介不介意我认母亲为我的母亲……!”   哭得乱七八糟的辛德蕾拉连话都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艾薇却是听懂了她的困惑。   「噢我亲爱的辛德蕾拉,你知道吗?猫咪们都是雌性共同抚养小猫的。这和猫咪们有没有血缘关系无关哦。对于那一位,我只有感谢。」   「感谢她将你养育成了如此美好的孩子。」   含着笑的艾薇身后,灵魂们已经升上天空中的圆环。艾薇亲吻了一下辛德蕾拉的额头,洒下两粒透明的泪珠。   「感谢她将你培育成了如此出色的女性。」   “咕咕咕——”   鸽子们振翅而飞,艾薇也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本应只比辛德蕾拉晚一步进入海德林宅的艾玛与梅看见辛德蕾拉哭倒在大树的面前,面面相觑。   叶棠就坐在威尔逊大公的身边游街。   ——处理了弗雷德里克六十之后,从皇宫回到街道上的威尔逊大公很快就扶着她登上了贵族们为其制作的游-行花车。   叶棠心明眼亮,看得出克劳迪娅不讨厌被阿德里安黏住,杰克根本抵挡不住葛罗莉娅的攻势。她也知道辛德蕾拉和夏洛特每天都在写信给彼此。   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自家的另一颗好白菜去拱猪。这算不算是一种一报还一报呢?思及此,老母亲不由得微微失笑。   “你在笑什么?”   威尔逊大公拿下了叶棠发丝上沾上的花瓣。   与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夫人时相比,这位夫人的容颜明显衰败了不少。可是很奇怪的,他想拥有她的心更迫切了。   阖上眼皮,盖住一双紫色的眼睛,叶棠笑道:“我在笑……今天的天气真好,花儿开得真美,风吹得很舒服。战争结束了,瘟疫暂时退去……”   像是感觉到了女儿们投来的视线,叶棠睁开眼。   前面辛德蕾拉开着崭新的汽车过来了。辛德蕾拉的架势技术源自于梅的真传,她还从艾玛那里学到了烹饪。艾玛也梅也从辛德蕾拉这里学到了医学知识与护理常识。   辛德蕾拉驾驶的车辆是叶棠连同海德林宅一起卖给了北部公爵夫妇的东西。叶棠离开维特利尔后这辆车就一直停在海德林宅的车-库里。现在它终于得见天日。   分别跳下阿德里安与杰克的马,跑去坐上辛德蕾拉的车,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冲着叶棠挥手。   叶棠便从花车上向女儿们挥手。   明媚的春-光里,女孩儿们的笑容比阳光更璀璨。   叶棠的眼眶微微湿润。   “还有呢?”   威尔逊大公在叶棠身边追问。   他不相信自己在叶棠的心里没有一点位置。面前的女人为了救他可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许多天。   她柔和的言语与坚定的目光让半死不活的他在朦胧中逐渐相信自己能够克服这个难关,继续活下去,掌握这个国家。   现在,坐在威尔逊大公身边的这个女人依旧用那样柔和的语气,念诗般缓缓道:“……还有,我的女儿们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有了自己所爱的人。”   “她们已经能够自己跨越困难,战胜自我也战胜人祸……我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再教给她们了。”   叶棠虚眯着眼,她突然就靠到了威尔逊大公的手臂上。   威尔逊大公肩头一震,却没有推开叶棠。反倒是羞涩了一会儿,这才去搂叶棠的腰。   叶棠没有反应,大公只当她是默许了自己的触碰。   带着雀跃的心情,威尔逊大公直至抵达女王路的广场,要请叶棠发表公开讲话时才发觉闭着双眼的叶棠已经没了呼吸。   “母亲?”   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三姐妹一直在跟叶棠挥手。见叶棠不回应又被大公搂住了腰,三人便嬉笑着先把车开到了女王路的广场上。   等三姐妹注意到叶棠的不对劲,所有的急救措施都迟了。   “母亲!母亲!!!”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们只记得母亲教她的心肺复苏术。   冲上花车,辛德蕾拉扶着叶棠的头,固定住了叶棠的脑袋,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不断地轮流为叶棠做心肺复苏,却始终唤不回母亲的呼吸与心跳。   哀嚎、恸哭,一小时的抢救没有取得任何的成果,克劳迪娅被阿德里安-拉开,葛罗莉娅被杰克拉开。辛德蕾拉哭倒在叶棠的胸口上。   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无冕的圣女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就这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奥斯纳布罗克的人民万万没有想到在首都维特利尔被解放的这一天,他们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圣女。   为了杜绝病菌的传播,圣女生前推行火葬,威尔逊大公却是不想焚毁她的遗体。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圣女的遗体送入大教堂之内,圣女的遗体却在当夜不翼而飞。 第81章 灰姑娘的继母(完)   有人说是圣女的狂信徒偷走了圣女的遗体。有人说圣女蒙主召唤,神将她的灵魂连同她的肉身一起带上了天堂。   也有人说圣女无比高洁,她知道自己留下来会被当成神来膜拜,不愿意被虚名羁绊的她假死后离开了奥斯纳布罗克,过上了自由的生活。   还有人说圣女其实死了又复活了,因为她拯救了太多的人,被她拯救的灵魂们希望她能长生、永生。然而让人死而复生太像恶魔会做的事情。害怕自己被当成与恶魔做了交易的魔女,圣女就这样隐姓埋名的离开了。   无论真-相如何,奥斯纳布罗克始终都留下了无冕圣女的传说。圣女像与海德林医疗团的旗帜一起遍布奥斯纳布罗克的每一个城市。   奥斯纳布罗克历326年,五月,海德林医学院宣布重建。   一年后,一度从奥斯纳布罗克离开的医学家、生物学家、药物学家们重新回到了海德林医学院里。   三年后,海德林医学院宣布成立海德林基金,专门用以资助想要成为医生的女孩们。   五年后,海德林医学院在奥斯纳布罗克之外的国家开设分校。   十年后,海德林医学院已经拥有十座分校。   二十年后,得到海德林基金救助的女孩在全球已经超过了五万人,这五万个女孩每一个都在从事与医疗相关的行业。海德林医学院的影响力逐渐跨越医学界,开始向医药产业、医用器材行业、医疗服务行业、医疗设施行业辐射。   五十年后,海德林医学院在全球拥有五十座分校,每年海德林医学院都会向全世界输出大量的优秀医疗人才。   一百年后,“海德林医疗团”已成为全球性的医疗组织,总体量仅次于国际红十字会。而近现代医学历史上也多了四个不得不提的“海德林”。   第一个“海德林”:安娜罗洁·海德林,海德林医学院的创立者、海德林医疗团的发起人,伟大的海德林之母,也是一切“海德林”的起点。   她对于医学界的意义就如同玛丽·居里之于放射性研究。就如同海蒂·拉玛之于wifi技术。她孵化了最早的抗疫防疫原则,并支持疫苗研究,使得疫苗这个对抗瘟疫骑士的终极武器得以被迅速地发展起来。   第二个“海德林”:克劳迪娅·海德林,一位极为出色的医疗机构管理者,一位天生的医疗机构改革家。她成功地让海德林医学院、海德林医疗团在“商业”与“人道援助”之间找到了平衡。既没有让医疗援助的开支拖垮海德林的医疗产业,也没有将海德林医学院以及海德林医疗团异化为完全“向钱看齐”的商业集团。   日后多个国家的医疗体系都视克劳迪娅·海德林所创立的医疗机构体系为范本,根据克劳迪娅·海德林的改革经验,确保了医疗能够平等地覆盖不同的阶级、不同的人种、不同的性别。   第三个“海德林”:葛罗莉娅·海德林,一位天才的医疗器械发明家,一位慧眼识珠、为医药产业挖掘出无数天才制药者与鬼才研究者的医学界伯乐。   葛罗莉娅·海德林让低价的、有用的、对病人身体负担小的医疗器械与医疗药物不再是有钱人的专属。有人说如果没有葛罗莉娅·海德林,现代医药史于医疗器械史恐怕要退化不止三百年。   第四个“海德林”:辛德蕾拉·海德林,当代最著名的女医生,同时也是成就最高的全科医生。   是的,辛德蕾拉·海德林并不仅仅是外科专家、内科精锐。医学对她来说是一个系统的概念,而非是零碎的小块。不确定是什么病、无法断言是该哪一个科室去治疗的疑难杂症在她这里不是疑难,也非杂症。她为她的每一个患者量身定制治疗的程序,在她于一百零八岁的高龄逝去之前,她拯救了千千万万无数个被一般医院判了“死-刑”的病人。   两百年后——   “修女,您长得很像海德林家的人呢!”   修女打扮的紫眸少女一怔,接着冲来修道院摄影的观光客一笑:“是啊,我是海德林家的亲戚!”   观光客闻言哈哈大笑,并没把少女的话放在心上。   这里是奥斯纳布罗克共和国,这里的人都喜欢吹嘘说自己与那个海德林家的人有血缘关系或是亲戚关系。   而海德林家的标志分两种,一种是金发配紫眸,另一种是褐发配祖母绿的眼眸。这小修女的头发遮在修女帽下看不到颜色,但她有一双灵动的紫色眼睛。大概是他在街道上看了太多的无冕圣女像,这才看个小修女都感觉像那个安娜罗洁·海德林。   “您拍完照之后直接离开就可以了,晚一点我会来锁门的!”   少女说着退出了礼拜堂,为了不打扰到观光客,她还随手把门带上。   沉迷于拍花窗的观光客嘴上“嗯”了一声,身体很老实地举起照相机继续拍拍拍。也因此她没有看见在门阖上的那一瞬,两只白鸽飞到了少女的身后,接着白鸽消失不见,少女被两个长着同一张脸的身影给裹挟了去。   修道院里很安静,这是当然的,这里的修女只有少女一人。至于把她拐走的那两个嘛……   “我讨厌那个人类。”   鼓着脸颊的青年有着奇怪的发型,他的刘海乍一看上去竟像是半边翅膀。   他趴在修女的腿上,双手始终抱着修女的腰。   “得了吧菲安,你就没有喜欢过安娜罗洁之外的人类。”   与修女腿上的青年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像翅膀的刘海歪朝另一边的青年摊摊手,顺便从修女的身后抱住了修女,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修女的肩膀上。   “我怎么没有喜欢过安娜罗洁之外的人类?辛德蕾拉我也很喜欢啊!荷普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趴在修女腿上的青年不满地仰起头来,他的反驳难得噎了噎自己的兄弟。   伸出一条修长的手臂,修女背后的青年捏着自己兄弟的脸颊:“多说一句。”   被这两只鸽子精夹在中间当抱枕的叶棠只想让他们放开自己。   两百年前她因为不想被卷入政-权的交替、变成政-治吉祥物而策划了自己的死亡。   结果她没死……或者说是死了又活了过来。   原因不用说,就是这两只自称“和平象征”的鸽子精。   菲安与荷普喂给叶棠的食物里总是掺入了千年蔷薇的花蜜。后来因为花蜜不足,菲安与荷普甚至将千年蔷薇的花瓣都撕碎了掺在饼干里。   千年蔷薇的花蜜能恢复人的体力与精力,使人体长时间停留在巅峰状态、以此延长人的寿命。   安娜罗洁年近四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产后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叶棠穿过来时她的身体状态已经很糟了。接手安娜罗洁的身体后叶棠确实增强了安娜罗洁的体质,却不能从根本上阻止安娜罗洁的身体走向衰亡。   战争开始之后,长时间在高压状态下持续工作,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四小时使得叶棠一直是过劳状态。安娜罗洁的身体能撑到战争结束、撑到维特利尔被解放这件事叶棠本身都觉得神奇——事实上以她当时的状态,她随时过劳而死都再正常不过。   等叶棠死而复生才知道原来安娜罗洁的身体能撑过一年的战争与瘟疫全靠千年蔷薇的花蜜。   而千年蔷薇的花瓣……   千年蔷薇的花瓣对于人类来说更像是一种诅咒,因为它会使人身上的时间不断后退。服下千年蔷薇花瓣的人类会返老还童,最终消失。   早已经感觉到大限将至,最终过劳而死的叶棠以为自己再睁开眼睛就会穿到下一个世界。也因此她从摆满百合的棺材里爬出时压根儿没想到还会再见到菲安与荷普。   听菲安与荷普说了千年蔷薇的事后叶棠只觉得头痛。她问菲安与荷普:“……你们不是说你们这些善属性的魔法生物约好不干涉人类的历史的吗?你们让我死而复生还不算不干涉人类的历史?”   结果菲安振振有词地回答:“正因为我们是善,是‘和平的象征’哦!作为‘善’,我们会受到‘善人’的吸引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会想帮助‘带来和平的人’也是当然的。这是我们的本能。”   荷普则是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身着白色圣衣的叶棠披上:“……只要安娜罗洁你跟着我们走,不再去管人类的事情,我和菲安就不算干涉了人类的历史。”   说得简单一点,叶棠这是被两只鸽子精给诱拐了。   不过叶棠也确实是自愿跟着菲安与荷普走的。   她的身体已经不是一般人的身体了。在千年蔷薇的花瓣与花蜜的共同作用下,安娜罗洁的身体会慢慢恢复到少女时代的状态,她不仅年纪不会与日俱增,反而还会越活越年轻。   叶棠无法再与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还有辛德蕾拉生活在一起……即便她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去见女儿们,女儿们就一定愿意在与她一起生活,相信她所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话,为她的不一般进行保密。   可叶棠不愿意海德林家的三姐妹以自己为中心的活下去。   为人父母要懂得放手。叶棠不想羁绊可爱的女儿们,限制了她们对于未来的选择。所以她离开了,离开得远远的。   直至女儿们临终,她才会到女儿们的墓前为她们献上花束。   两百年后,叶棠再一次回到了奥斯纳布罗克。并买下了一座废弃的修道院。她是这里唯一的修女,她可以独占修道院后面的小山丘。   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哪怕是死后也在为医学进行着贡献。三人捐出了自己的遗体,她们没有墓地。   海德林医学院里被医学生们敬称为“四女神像”的海德林母女雕像是人们最常用来纪念她们的地方。   每年、每月、每个季度乃至每周都有学生、与医学有关的业界人员以及观光客去那里为四位迄今为止最为伟大的海德林献上花束。叶棠时不时也会以修道院修女的身份去拜祭三姐妹。   更多的时间叶棠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修道院的山丘上,一边喝茶一边欣赏蓝得纯粹的天空,白得宛若棉花糖的云彩,总是清凌凌反射着碎阳的海绵,以及山丘下熙熙攘攘的海德林医学院。   “安娜罗洁?安娜罗洁你在听我们说话吗?……你在看什么?”   见叶棠没在听自己说话,菲安顺着叶棠的视线瞧向了海德林医学院。   今天的医学院异常热闹,原来是海德林家的第四代人推着垂垂老矣的海德林家第三代人来到了“四女神像”下。   “……安娜罗洁,你会寂寞吗?明明孙子孙女、孙子孙女的孩子们都在那里,你却不能加入她们。”   荷普在叶棠的耳边轻声问,环着叶棠的手又紧了一紧。   “不会哦。”   叶棠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一边,她笑道:“不是还有你们陪着我吗?”   千年蔷薇的效力能持续多久呢?叶棠不知道,也不想问。菲安与荷普虽然知道答案,却不会告诉叶棠这个答案。   尽管知道叶棠的话半真半假,是在哄自己,也是在哄自己的兄弟,可荷普与夫人不想放手。   最初,他们或许是被她身上的善性所吸引的吧?可她吸引他们的地方一定不仅仅是善性。   想与面前的这个女人永远在一起……他们早已经不是什么“和平的象征”,而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鸽子了。   ——《灰姑娘》与战场天使,钢铁白衣(完) 第8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   “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who’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叶棠感觉自己听到了声音。   那是一个充满执念、怨念,悲愤与痛苦喷薄欲出,却又隐隐充斥着恐惧的女声。   “我亲爱的王后,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当然非您莫属。”   少年的声音这样回答,从他的语气里叶棠却听出了不屑与些微的讥讽。   叶棠的意识还不太清醒,耳边的一问一答虽然让她深感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一问一答。   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叶棠再次听到了同样的问题。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这次,问出同样问题的那个女声在哭。   她那沙哑的泣音让叶棠奋力地撑开了眼皮,朦胧间叶棠看到了一个极美的女人。   女人有着光辉璀璨的金色长发,她的发丝像是每一根都由天上的阳光织成,又好似世间最纯的金子被溶成金液后被人吹成了细腻而密集的丝线。   女人很白,那种白明显超出了白色人种会有的肤色。这让她看起来有种精灵式的虚幻之美。并且她的一双眼睛是金色,睫毛又长又翘还十分浓密。每当她眨眼,她的眼睫就像是妖精那带着神秘鳞粉的翅膀在微微扇动。   金色的眼睛之下是高挺的鼻梁与性-感的嘴唇。女人下巴小巧,修长雪白的颈项令人无端地联想起白色的天鹅。   除了面容极美,女人的身材也是完美。就算叶棠眼前还有些模糊,她也看得出女人的身高超过了一米七、直逼一米八,是真正的“脖子以下都是腿”的九头身身材。   如果这是二十一世纪,这样的倾世美女绝对能引发全球性的磕颜浪潮。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美得梦幻、美得失真的女人,此时哭了个一塌糊涂乱七八糟。   她几近疯狂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王后,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你了吗?在这里,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少年的声音冷冰冰的。他言语里那种不屑与讥诮的意味更浓重了。   “……‘这里’,你为什么要说‘在这里’?如果不是‘在这里’,我就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了吗!?”   美人疯了一般敲打着叶棠面前那透明墙壁一样的东西,跟着更是转身拖来了一把乌木做的椅子,举起椅子就砸了上来。   「……!!」   “砰!”的一声在叶棠的面前炸响。叶棠这下子彻底清醒了。   她发觉自己被关在了一个乌漆嘛黑的空间里。这个空间里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唯一的光源来自于那道透明的墙壁之外。   然而那道透明的墙壁似乎不是用外力就能打破的。任凭那美人如何发疯地折腾,哪怕她手中的乌木椅子都被她砸烂了,那面透明的墙壁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损毁。   “王后,请您息怒。”   少年口中说得是求饶的话,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只是不希望您伤心。”   墙壁之外的美人愣住了。她颤抖着后退了几步,松开了那把坏掉的乌木椅子。   “不、别……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少年的声音笑了:“我亲爱的的王后,在这里,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但是,庭院里正在玩耍的白雪公主比您美丽一千倍呢!”   金色的瞳孔狠狠地收缩了起来,梦幻般的美人在这个瞬间如同被人捏碎的花朵一般抱着自己的脑袋发出了惨叫,接着凋零一般脱力地摔了下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靠!不要认真地去听这种明显就是在恶意贬低你的话啊!!   要不是看不到发出声音的少年在哪里,叶棠绝壁要先给这以折磨人为乐的死小孩一拳。   这个刹那,叶棠想都没想就朝着透明墙壁外的美人伸出了双手。她很想抱住面前的美人,让美人不至于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叶棠穿透了那面无论美人如何打砸都无法破坏的透明墙壁,但叶棠没能扶住美人——半透明的她直接融入了美人的身体之中,叶棠的意识旋即掉线。   叶棠再次醒来是在傍晚的时候。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进了室内,让室内的每一样东西都像是被刷了一层橙红的漆。   “唔……”   从地上爬起的叶棠感觉头疼、身体的各处,尤其是关节的部分非常疼——这座城堡异常的寒冷,且王后的房间里并没有扑上厚实的动物皮毛。单纯用石头砌成的地板无比寒凉。   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坐下,叶棠开始整理自己已知的资讯。   这里是《白雪公主》的世界,她还是老样子没有穿成女主,而是穿成了故事中的恶毒女配。   《白雪公主》的世界里恶毒女配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一个会用巫术、无比在意是自己更美丽还是白雪公主更美丽的继王后。   童话故事里继王后没有名字,也因此读过《白雪公主》的人通常这么称呼继王后:老巫婆。   叶棠穿过来后才知道原来继王后叫作“玛琳菲尔德”。玛琳方才情绪过于激动,精神也到达了极限状态。她脑袋里的某根、或者是某几根血管“噗嗤”一声破了,玛琳因此猝死。   穿越这个行为本身是不能修复原主的身体的,叶棠现在之所以好好的那是因为千年蔷薇的作用——千年蔷薇似乎不仅能作用于肉-体上,还能作用于灵魂上。叶棠的灵魂进入玛琳菲尔德的身体之后,千年蔷薇的力量自动修复了玛琳菲尔德脑袋里破掉的血管。   只是玛琳菲尔德的灵魂在那时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躯壳。这个美丽却可怜的女人似乎无意继续活下去,于是她的身体就成了叶棠的身体。   叶棠脑袋上的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只是比疼痛消失得更快的是夕阳的余晖。   玛琳菲尔德嫁过来的这个国家、卡斯特利翁是个坐落在北境极寒之地的国家。这里的冬季十分漫长,与冬季同样漫长的是漫漫黑夜。   对玛琳菲尔德来说,冬季与黑夜并不是最难熬的。更难熬的是来自丈夫的冷暴力。   在玛琳菲尔德的记忆里,自打她嫁过来的第一天她就从来没有得到过丈夫的好脸,丈夫的笑容永远只对继女的白雪一个人绽放。   受到玛琳菲尔德丈夫的影响,不敢违背国王的臣子们乃至仆人们都视玛琳菲尔德为无物。证据就是玛琳菲尔德在房间里折腾了这么久,又是砸镜子又是倒在了地上。可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没有仆人或是侍卫过来查看或是问话。整个城堡里根本不存在一个关心玛琳菲尔德的人。   如此冰冷的国家,玛琳菲尔德不愿意再留下去也是情有可原。叶棠只能祝愿玛琳菲尔德的灵魂下一次能去到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能遇上内心温暖的人们。 第8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   叶棠休息了一会儿,待身体完全不痛之后她起身换起了衣服。当然她没有忘记随手把脱下的衣服往挂在墙上的镜子一扔,遮住了那面足有半人高,整体呈椭圆形的镜子的镜面。   这面镜子留着她待会儿回来收拾。现在是晚饭时间,她得去和国王还有白雪公主一起共进晚餐——玛琳菲尔德这王后的地位低到什么地步?低到她不主动去吃晚饭,她就没有晚饭可吃的地步。   她的丈夫、卡斯特利翁的国王雷昂纳多·奥斯本是不会记得让仆人去给缺席晚餐的王后送去食物的。仆人们没有得到国王的指使也不敢擅自行动。   玛琳菲尔德来自大国圣露比法利斯特。作为圣露比唯一的公主,玛琳菲尔德一直牢记“要看起来端庄高贵,要永远保持雍容骄傲”的祖训。做了奥斯本一世的王后之后,玛琳菲尔德更是不敢玷污“王后”的-名头。   也因此哪怕刚一嫁过来就被丈夫用异常冷淡的态度来对待,玛琳菲尔德也不会去质问丈夫究竟是对自己的哪里不满,既然丈夫对自己如此不满、为何还要娶自己为妻?娶了自己为妻干嘛又对身为新婚妻子的自己使用冷暴力?   玛琳菲尔德只敢故意对侍女说自己不舒服,不去和国王还有白雪一起吃晚餐。以此闹闹小脾气。   晚餐时奥斯本一世没见到玛琳菲尔德也不以为意,他只顾着对白雪公主展露慈父的一面、夸奖白雪上午学习用功,下午舞蹈练习努力。还是在白雪问出“母后呢?”这句话时奥斯本一世才依稀想起自己还娶了个继后。   从侍女那里听说玛琳菲尔德身体不舒服,奥斯本一世非但没去探望玛琳菲尔德,反倒是对侍女说:“既然王后说身体不舒服吃不下东西,那你们就不用送吃的给她去了。闻到食物的味道,她可能会更难受。”   也不知道奥斯本一世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他觉得耍小脾气的玛琳菲尔德不可理喻,自己没必要去安慰一个不识大体、不懂分寸的继王后。总之玛琳菲尔德那天晚上真的被饿了一晚上的肚子。   玛琳菲尔德的自尊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乞食,“肚子饿了”这种话就是撕裂了她的嘴她也说不出口。于是第二天,她依旧被饿着肚子。侍女们只会给她送点温水过来。   更绝的是晚餐前奥斯本一世对侍女道:“去问问王后的病好了没有。如果没有,今晚我也允许她缺席晚餐。当然,你们也不用为王后送晚餐过去。以免她病情加重。”   玛琳菲尔德不是傻子,她马上就理解了:奥斯本一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这场饥饿是一节教育课,告诉她:卡斯特利翁与圣露比不同,在这里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而是只能服从于国王的继王后。她耍脾气耍性子只会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什么都得不到。   那天傍晚,背负着巨大的耻辱,无法战胜饥饿的玛琳菲尔德惨白着脸走到奥斯本一世的身边坐下。   “王后的脸色这么难看,一定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吧。”   奥斯本一世说着让人撤下了给玛琳菲尔德的小羊排与葡萄酒。见奥斯本一世还要让仆人撤下南瓜面包与肉汤,玛琳菲尔德立刻喜笑颜开地拿起餐具,讨好地笑着对奥斯本一世说:“噢我亲爱的,你实在是太爱操心了。我的身体没问题了,真的。你看——”   玛琳菲尔德已经忘记了那天晚上的晚餐是什么滋味。她只记得自己将餐桌礼仪抛到了脑后,整个人毫无皇室应有的风度。   她会这样胡吃猛塞不仅是因为被饿了一天。更多的是出于恐惧——她害怕奥斯本一世会再以她“身体不适”为由,再饿她个几天。   圣露比距离卡斯特利翁十分遥远,只要奥斯本一世封-锁-消-息,她在卡斯特利翁被如何对待圣露比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而她在圣露比本就没有几个亲信,唯一一个从圣露比带来的亲信也在婚礼当天被奥斯本一世解职。她如果不服从奥斯本一世,很可能会落得个“病死”的下场。   当时的白雪只有五岁。在蜜罐子里被蜜泡大的小姑娘善良且天真,还带着不通世事的懵懂与无知。她见玛琳菲尔德胡吃猛塞,觉得玛琳菲尔德一定是饿了,遂把自己那份特制的、连换牙前的小朋友也能咬的动的小羊排分给了玛琳。   玛琳菲尔德嫁过来前就知道奥斯本一世的前王后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她嫁过去就是为了给白雪做后妈-的。打算与继女儿好好相处的她哪有不接受继女儿喂到她嘴边的小羊排的道理?   本该是一副母慈女孝的画面,看到这一幕的奥斯本一世却抹着嘴说出了一句话:   “跟只猪一样。”   在那之后,玛琳菲尔德有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只能吃豆子与豆苗做成的素食沙拉。   白雪问玛琳菲尔德为什么吃得这么少,玛琳菲尔德就笑着回答说自己在减肥,自己要维持好身材。   在美丽的笑容面具之下,只有玛琳菲尔德自己才知道这些豆子与豆苗是奥斯本一世在惩罚她。   因为她——“跟只猪一样”。   穿过开阔到每走一步带着回音的走廊,步下又长又冷还十分阴暗的石梯,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餐厅面前。餐厅的石门两侧,全身铁甲打扮的骑士为叶棠拉开了石门。   根据城堡的建筑结构与城堡中骑士们与仆人们的打扮来看,叶棠觉得这个世界比较接近公元九世纪或是十世纪的状态。   “——我还以为你今晚又要因为身体不舒服而缺席晚餐了。”   见到餐厅门前的来人,奥斯本一世敛起笑容。他的眼睛甚至没有扫过叶棠,只是长久地停留在白雪的脸上。   白雪今年七岁了。她的肌肤像雪那么白净,头发像乌木那样黝黑,嘴唇像鲜血那样殷红。与童话中描绘得一模一样,白雪相当的美貌,几乎到了只要是生着眼睛的人都会情难自禁地赞美她的程度。   用岛国人最爱的修辞手法来说,白雪就是:“亿万年一见的超绝美-少-女”。   能拥有如此貌美的女儿,奥斯本一世本身也算是个英武的美男子。只可惜四十五岁的男人到底是老了,奥斯本一世的脸上只有轮廓还残留着些许年轻时候的影子。他的身上更多的是散发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老态。   “唉呀,陛下竟然如此关心我,我真是愧不敢当。”   叶棠行走如风。她快步走到了长桌的一端,正好旁边的骑士为她拉开了奥斯本一世右手边的椅子。她便在在白雪的对面坐下,并朝着骑士道了声谢。   奥斯本一世略略皱起眉头。   今天的玛琳菲尔德是吃错东西了吗?虽然玛琳菲尔德以往总是不要脸皮地称呼他为“亲爱的”让他她的自来熟,与她的轻浮与谄媚。但今天的玛琳菲尔德似乎更讨人厌了些……   泰然自若地拿起餐巾放到腿上,叶棠像是没有看到奥斯本一世盯着她脸瞧的目光。   空气中有无形的压力正酝酿成风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侍人们安静地为国王、王后还有公主送上今天的晚餐。整个餐厅内几乎是落针可闻。   “陛下的那份肉扒似乎非常美味呢,不知陛下能与我交换一下吗?”   然而就像是读不懂餐厅中这凝滞僵硬的气氛一般,叶棠抿了口葡萄酒后便带着端庄典雅的笑容朝着奥斯本一世道。   负责上菜的侍人们肩头一颤,等着向厨房中的主厨报告国王与公主是否满意今晚晚餐的宫廷厨师们也是一愣。   “王、王后……晚餐都是一样的……”   一位侍女出了列,她细声提醒着KY的叶棠,看样子是想让叶棠看点气氛。   叶棠笑容不改,音色不变:“既然都是一样的,那陛下的那份与我的这份交换不也没关系吗?”   奥斯本一世实在讨厌继后的没事找事。靠着与敌人厮杀得到帝位的他不想再听到叶棠为一点小事与侍者纠缠不休,干脆直接调换了两人的餐盘。   “陛下……!!”   侍女见状一下子青了面孔,奥斯本一世却已经拿刀切开了盘中的肉扒。   “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唧唧歪歪……”   说着,奥斯本一世将肉扒塞进了口中。   “咳呕!”   一股令人难以想象其恶心程度的腐臭味一下子蔓延在了奥斯本一世的嘴里。奥斯本一世捂着嘴弯下腰,朝着一边吐了一地。   “父王?”   白雪只当奥斯本一世是被呛到了喉咙——这位美丽的公主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腐肉”这种东西。对她来说,肉必定是美味的,厨师与侍人们端来的东西永远不可能不好吃。   “我、我没事……”   奥斯本一世边咳边说。他接过慌成一团乱成一片的侍人们递来的餐巾,在一片“陛下您没事吧?”、“陛下您还好吧?”的担忧声里恶狠狠地看向了叶棠。   ——玛琳菲尔德!她早就知道这肉扒有问题!她是知道肉扒有问题这才与他交换的!   对上奥斯本一世愤恨的眼神,笑眯眯的叶棠好整以暇地切开奥斯本一世的那份肉扒,美滋滋地吃了一块,还幸福地捧着脸颊长长的“唔~~”了一声。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奥斯本一世哪儿能不明白继后这是在变着花样告诉她:她之前都被侍人们苛待了,只是她没有说。 第8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   “母后——”   “不许叫她母后!”   见美丽的继母难得露出笑容,白雪很想问问叶棠她今天为什么心情很好,却被奥斯本一世给呵斥了。   白雪吓坏了。她无辜地大睁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张着樱桃小口面色惨白。   发现自己吓着宝贝女儿的奥斯本一世这才稍微放松了面部的神经,安抚白雪道:“……白雪,这个女人并没有履行过她身为你母亲的义务,你叫她‘母后’,你不觉得你对不起的母亲芙蕾雅吗?”   白雪对自己的生母其实并没有多少的记忆。毕竟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很快就去世了。她非但不记得生母的音容笑貌,甚至看着生母的肖像画也感到陌生……尽管周围的人都在向她强调:你与你的生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的头发像她的头发一样黑,你的眼睛像她的眼睛一样亮,你的皮肤像她的皮肤一样白,你的嘴唇像她的嘴唇一样红……   可没有实感的东西就是没有实感。   比起没有实感的生母来,年仅七岁的白雪更受活人的吸引——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接触自己名义上的母后,然而每一次,包括父王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阻止她。他们都和刚才的父王一样,总是会问她会不会觉得对不起她的生母。严厉的皇室教师甚至会声色俱厉地告诉她说她这样做对她母亲而言是一种背叛。   ……她想要一个会疼爱她的母亲,这是对生母的背叛吗?她想要母亲,会对不起生母吗?   七岁的白雪还没法很好地想清楚这些深奥又艰难的问题。   “我没有履行过身为母亲的义务,这难道不是因为您吗?陛下。”   叶棠不是玛琳菲尔德,她对于奥斯本一世那些用来收拾玛琳菲尔德的手段不感兴趣。或者说,如果奥斯本一世还想像收拾玛琳那样去对付她,她保证奥斯本一世的脑袋会和他的脖子来个迅速的分家。   “好好想想吧,陛下。您娶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您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叶棠说着用手上的银叉点了点面前疯狂收拾地板的侍人们。   奥斯本一世眉头皱紧。   他娶玛琳菲尔德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因为白雪需要一个母亲。他现在所做的——   顺着叶棠手上的银叉所指的方向,奥斯本一世看到了那个阻止叶棠交换肉排的侍女。   那个侍女这会儿已经不仅仅是脸色难看了。她整个人都像是筛糠一样疯狂发抖。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今天的玛琳菲尔德果然更讨人厌了。因为这个女人竟然敢在他的面前卖弄她的那点小聪明。   她想说什么?她提醒他说:他娶她回来就是为了给白雪做母亲的,可他又偏偏不让白雪当她是母亲吗?   还是说她想说:正是由于他对她的轻忽与轻视,现在连侍人们都敢欺负到了王后的头上。纵然她这个王后没有实权也没有话语权,让侍人们如此欺辱王后也是一个国王失职且无能的体现?   “白雪,过来。”   “父王?”   被奥斯本一世召唤过去的白雪被奥斯本一世捂住了耳朵。   也因此白雪并没有听到她的父亲这么命令道:“把今晚给王后做了晚餐、送来晚餐,以及知道这晚餐怎么回事的人绞死。全部,一个不留的,都绞死。”   奥斯本一世说完后便放开了白雪。   “……??”   不明白父王叫自己来干嘛的白雪被奥斯本一世抱到了腿上。   “白雪,父王想听你再说一遍白天舞蹈课上发生的事情。”   奥斯本一世成功吸引了女儿的注意力。白雪并不知道在自己身后,有一名侍女被人捂着嘴巴拖了出去。   叶棠文雅地用着晚餐。父慈女孝的画面她没有什么兴趣。   不过有一点她是知道了——奥斯本一世对于白雪的过度保护与过度溺爱让他看起来真的很像有背德癖好的变态。但从奥斯本一世抱着白雪的动作来看,这个男人对女儿并没有变态的想法。他的手脚与身体一直规规矩矩地与白雪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他对白雪说话的口吻也完全是老父亲的口吻。   结合奥斯本一世之前的话来看,这真的是个对前王后十分“深情”的男人。   他看着白雪时并不是在看着白雪本人,他是在看着早逝的芙蕾雅。他对白雪千般宠溺万般娇惯也不是因为他爱着白雪,而是他试图通过表现自己爱着白雪,继而展现出自己是爱屋及乌,自己最爱的还是已逝的芙蕾雅。   为了演好自己的“深情”,奥斯本一世还虐待他的继后。仿佛他只要对待玛琳菲尔德好一点点,芙蕾雅就会化为鬼怪出来拧断他的脖子。   整个城堡里四处都挂着芙蕾雅的肖像画。就连这个宏伟的餐厅里,肖像画上与奥斯本一世并肩而立的芙蕾雅也在带着含蓄的笑、静默地注视着长桌上用餐的人。   玛琳菲尔德会难受得食不下咽,装病不来吃晚餐真是情理之中。   “我用完了。陛下,公主,我先行告退。”   吃完晚餐的叶棠丢下了餐巾,她不等奥斯本一世说话就提着裙子离开了。   ——以玛琳菲尔德的身份,其实她根本没必要对奥斯本一世那样谦卑。   柿子挑软的捏,越是谦卑的女子越是容易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而且玛琳菲尔德有一点想错了。   奥斯本一世不爱她不是因为她不够美丽,整个城堡里挂着的都是芙蕾雅的画像也不代表奥斯本一世就真的爱着芙蕾雅。   芙蕾雅为什么会死?很显然是因为生下了白雪。   肖像画上的芙蕾雅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八年前奥斯本一世至少也有三十七岁。   三十七岁的老男人但凡心里有点数就不会去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女。更何况这个少女身体纤细单薄,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怀孕的模样。   二十五岁以后,男人越老精-子质量越差,劣精会造成流产与早产,还有胎儿畸形。   七岁的白雪说好听了是无辜单纯,天真浪漫。说难听了就是反应略微迟钝,远不及一般的七岁孩子。这或许是因为她在无菌室中长大,却也有可能是因为先天上的不足。   奥斯本一世从来没为十五、六岁的芙蕾雅考虑过。倘若他真的爱着芙蕾雅,他难道会不知道怀孕对芙蕾雅来说是多大的负担吗?他难道会不知道生产对芙蕾雅来说是需要拼上性命的事情吗?   芙蕾雅产后之所以迅速死亡,白雪会没了亲妈,这全拜奥斯本一世所赐。   看到奥斯本一世那“一往深情”的模样,叶棠除了反胃没有别的感觉。   玛琳菲尔德对自己的美是有自觉的。所以奥斯本一世那句“跟只猪一样”对她来说杀伤力无比强大。   或许,大概,有可能……只要自己不再“跟只猪一样”,雷昂纳多陛下就会爱上自己了……   玛琳菲尔德抱着这样的幻想,努力磨练着自己的美貌。美貌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武器。变美也是玛琳菲尔德唯一被允许做的事情。   她会执着于问魔镜“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是谁”,很大程度上就是怕自己最大的武器都遭到了消灭。   另一个原因嘛……   叶棠走进了王后寝间,并反锁上了门。   她走到那面椭圆形的镜子面前,拉下了盖在镜子上的衣服。   “‘魔镜魔镜告诉我’——”   魔镜因为固定的咒语启动了。镜子框上那一圈古代文字开始发出亮光,接着一个少年的形象在镜中-出现。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   随着叶棠问出问题,紫发的少年也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与头发是同样的暗紫色,然而在那接近黑色的暗深紫色瞳孔的深处,那里燃着一点红色。   叶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年,问完了问题:“最无耻的魔镜精灵?”   “我亲爱的王后,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像是鸭子被豆子堵住了气管,少年当场失声。他那目瞪口呆的模样让叶棠勾起红-唇。   “——”   恍然间意识到事情不妙,少年双眼一睁,眼中那一点红色就迅速扩散。   寝间之外,一个侍女发现城堡楼梯墙壁上作为装饰的镜子被人撬走了。侍女困惑地瞧着那个原本镶嵌着铜镜的地方。想着:要偷也该偷值钱点的东西吧?谁会从一堆值钱的画作里偷走一块铜镜呢?   如果叶棠听到了这个侍女的问题,她会回答:正是在下。   ——好歹也是与魔法生物一起生活了数百年的人。在来和魔镜精灵对峙之前她怎么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呢?   就在魔镜精灵试图用目光催眠她的这一瞬,叶棠手一抬,将那块铜镜遮到了自己的眼睛前。 第8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   叶棠没有关于童年的记忆,但《白雪公主》的故事对叶棠来说是一般常识,所以她始终记得自己对《白雪公主》抱有的疑问:   王后为什么那么相信魔镜说的话?万一魔镜是骗她的呢?凭什么魔镜说谁最漂亮、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就一定是魔镜所说的那个人?再者魔镜又是以什么基准来评判谁是那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的?说一个幼-女比一个成年女性美丽,魔镜是恋-童癖吗?   在穿到这个世界之后,叶棠的疑问也越发明确——玛琳菲尔德对魔镜的信任为什么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纵使是对科学技术充满了盲目信任的现代人也不会百分之百信任Siri或是任何搜索引擎给到的结论。绝大多数的人会多打开几个搜索结果看看,谨慎的人还会换着不同的搜索引擎对比搜索的结果,从而整理出有可能正确的结论。   玛琳菲尔德对魔镜的信任却是无条件的、毫无保留的。她不光不询问魔镜是以什么样的标准做出的判断,甚至不对魔镜作出的结论抱有任何的怀疑。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能做出的事情。   吃晚饭的时候叶棠回顾了一下玛琳菲尔德的记忆。说实话,玛琳菲尔德的记忆真是一团乱。她的记忆中充满了恐惧、悲哀、被逼至极限所产生的伤人倾向,还有强迫症一般的自我洗-脑,扭曲的嫉妒与莫名其妙的自卑。   对,没错。二十岁嫁到卡斯特利翁的玛琳菲尔德嫉妒年仅五岁的白雪,嫉妒到希望白雪能够消失。现年二十二岁的玛琳菲尔德不光妒恨七岁的白雪,还对年仅七岁的白雪抱有深深的自卑感。   这实在是太异常了。   五岁的女孩子连五官都还没有长开,更不要谈有什么“身材”。纵使白雪美丽得异于常人,正常的二十岁成年女性也不会认为自己和一个五岁的孩子有什么可比性——看到漂亮的五岁小朋友,二十岁的成年女性的一般反应应该是高喊“天使啊!”然后试图对着漂亮的小朋友亲亲抱抱举高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性这种生物又尤为宽容,不少人都是三观跟着五官走,妥妥的颜狗。女性会嫉妒比自己更漂亮的女人是个一厢情愿的假结论,证据就是大凡女星从来都是女粉比男粉多,女孩们都愿意和漂亮女孩儿做姐妹淘,女上司女老师不会潜规则漂亮的女学生,但依旧会对漂亮的女学生关照得多一些。   没有遇到过容貌歧视过的人,对于美貌的人只会抱有百分之百的好意。换句话说,女性嫉妒比自己更加美丽的人的本质是为自己遭受了不平等的待遇而感到生气。   之所以有些女性会把自己遭受了不平等待遇的错归结到比自己美丽的女孩儿头上,那大多是因为这些女性在潜移默化中被洗-脑,觉得自己遭遇的不平等是因为有更美丽的人存在,这才把“恨”这种感情的矛头指向了更美丽的那个人。   二十岁的玛琳菲尔德为什么会想不到自己可以除掉白雪,但无法除掉已逝的芙蕾雅呢?毕竟即便没有白雪,在奥斯本一世的眼中她还是比不上芙蕾雅啊?   二十二岁的玛琳菲尔德对七岁的白雪抱有深深的自卑感就更说不过去了。   七岁的白雪连第二性征都还没有开始发育,她的美与其说是“女性”的美,不如说是纤细脆弱、容易崩溃的青涩之美。   这种美玛琳菲尔德过去难道没有吗?   既然玛琳菲尔德也经历过这种阶段,她为什么要对着白雪感到自卑?   年纪的增长是不会让女性自卑的。除非这个女性增长的徒有年龄,她的知识、见识、眼界、行动力、决断力、阅历、体力、武力……无论哪一项能力都没有成长。   玛琳菲尔德这两年在其他方面没有成长是真的,但她好歹也从魔镜那里学了一些简单的巫术。例如说炮制一个一面有毒、一面无毒的毒苹果。   如果叶棠是玛琳菲尔德,在拥有巫术这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特殊技能的情况下,别说她会对着白雪自卑、认为自己比不上白雪的美貌了,她大概会忙到直接忘记白雪这个孩子的存在——用巫术干掉奥斯本一世不好吗?做女王独揽大权不香吗?   仔细想想吧,玛琳菲尔德真的会将丈夫对自己使用冷暴力、自己婚姻生活不幸福怪罪到白雪异于常人的美丽上吗?玛琳菲尔德真的不明白拿她一个成年女性与一个只有七岁、没有第二性征的孩子来比较谁更美丽是一种变态行径吗?   身为大国公主的玛琳菲尔德为什么要把他人贬低自己的话都听进耳朵里,并且不觉得这些人有错,也没想过要把说“王后不如公主美丽”的大臣们还有城堡里的仆人们都消灭掉呢?   叶棠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啊啊啊……!!!”   魔镜里的少年惨叫了起来。他双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头脑里甩出去一般迷乱又用力地疯狂甩头。   “你是魔镜的精灵?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叶棠问着,并没有放下手里的铜镜。   “我是魔镜的精灵!是被封进魔镜里的魔族灵魂!请您放下您手中的镜子!镜子是我们魔族最大的弱点!求您了、求您了——”   少年哀哀地叫着,被手捂着的眼睛似乎还因为受伤流出了血泪。   “我什么都会回答您的!所以、所以还请您……高、高抬贵手……!”   叶棠抿了抿唇,看上去是在犹豫不决。少年又哀声请求了几次,用捂着眼睛的手去扶透明的镜面,在镜面上留下带血的指印。   “这……好吧。”   对着少年留下的血指印,叶棠终于良心发现。她果然缓缓地将眼前的铜镜挪开,而在铜镜被叶棠放下的这个刹那,少年猛然睁眼,眼底那两点猩红再度扩张。   然而,叶棠并没有被少年捕捉到视线。   ——她有两只手,方才她放下的是右手。这会儿压根儿就没睁开过眼睛的她抬起左手,她左手上的铜镜再一次反射了少年的眸光,让少年看到了自己眼底的猩红。   少年再次惨叫。不过他这次的惨叫与先前那种纯然的痛苦惨叫不尽相同,这次他的叫声最后似乎能听到红色的桃心。   没错,少年竟然媚叫了一声。   坐在床上的叶棠随性地翘起了脚。   她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玛琳菲尔德对于魔镜异常的信赖,那是因为她爱上的镜中的少年。   至于爱上少年的原因……玛琳菲尔德那乱成一锅粥里的记忆并没有这一段。   虽说被丈夫冷暴力、被周围人无视欺辱的玛琳菲尔德会去依赖魔镜精灵也是正常的,会喜欢上魔镜精灵想填补上自己心灵的空虚也是有可能的。问题是嫁到卡斯特利翁之前的玛琳菲尔德并不是恋爱脑。   在圣露比接受的皇室教育让玛琳菲尔德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才出嫁的。而她既然作为皇室的一员出生,她这一辈子注定就与“爱情”这个词无缘。   对于爱上魔镜精灵这件事,玛琳菲尔德接受得又异常迅速。她没有挣扎,没有纠结,就是无比执着地相信:自己爱上了镜中的少年。   综合玛琳菲尔德身上种种不可解的矛盾,叶棠推断:魔镜精灵拥有催眠人的能力。玛琳菲尔德会“爱上”他,会无可救药地相信他、依赖他、对他不加任何怀疑,那都是因为催眠。   而玛琳菲尔德对白雪那异常的妒恨,在白雪面前会产生的、自己“年老色衰”的自卑,还有完全屈从于容貌困境、相信自己只有容貌这一种武器的怪异观念……这些应当都是魔镜精灵洗-脑给玛琳菲尔德的。   既然猜到了魔镜精灵的能力是“催眠洗-脑”,叶棠当然不可能会相信魔镜精灵会被铜镜的反射物理性的伤到眼睛。魔镜精灵自称是魔族、镜子是魔族弱点这种话她更是不会信。   也因此魔镜精灵的血泪也好,魔镜精灵抹在镜面上的血指印也罢,叶棠对其的态度都是:你演、你继续演,我看着你还能演出什么花样。   少年会试图再度偷袭叶棠也在叶棠的意料之中。   尽管她不懂任何的魔法也不会半点儿的巫术,但她一点也不怕魔镜中的精灵。   “哈啊、哈啊、哈啊——”   少年面颊泛红,气喘吁吁,还流起了眼泪。他不光脑袋两侧生出了黑色的山羊角,口中也长出尖尖的小虎牙来。   叶棠可以看见他的背上生出类似于蝙蝠的翅膀,身后还有条细细的尾巴在胡乱地甩。当少年尾巴上的尖尖贴到镜面上,黏糊糊地拖出透明的湿痕,叶棠也看清了少年尾巴的尖尖是桃心的形状。   “你是……梦魇(inccubus)?”   “是的、是的,对不起我的爱人……我隐瞒了自己的梦魇身份……”   甜腻腻的声音从少年的口中传出,叶棠感觉自己被无数桃心砸到了脸上身上。   “‘爱人’?”   “这是我们梦魇的能力……能催眠女性成为我们的俘虏、视我们为爱人——”   可怜的小梦魇整个都贴到了镜面上。他第二次试图催眠叶棠,那是用上了全力的。   他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次突袭叶棠仍有防备。他被自己的能力催眠洗-脑,将面前的人当成了自己的爱人……   现在,爱人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为之上刀山下火海,死而无憾。   他已经是她的俘虏了。 第8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   “你的能力能持续多久?”   “不、不一定……每个女性都有个体差异,而且、而且我是第一次中了自己的催眠……”   小小的“呜!”了一声,小梦魇泫然欲泣又深情难耐地望向叶棠。   对梦魇来说,爱人的精气是至高无上的美味,是能使梦魇癫狂的珍馐佳酿。受困于魔镜,已经数百年没有吸食过人类精气的小梦魇根本无法抵抗叶棠身上充满诱-惑的香气。   可他无法从魔镜里出去……也正是因为被人类困在了魔镜里无法出去,他才不得不协助人类……他才会落得这种下场。   不过、不过能因此遇上自己的爱人,被爱人这样折磨似乎也不错……?   “我、我刚才是尽了自己的全力来催眠你的……我的太阳、我的月亮、我最爱的人——”   叶棠对于梦魇的赞美无动于衷,见她若有所思也不再问自己问题了。无法忍受自己被爱人晾在一边的梦魇哭着问:“我的爱人……你不再问我问题了吗?你不问是谁让我这么做的吗?你不问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吗?”   梦魇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镜面上。他痛苦地扭动着身体,那画面实在很不可描述。   “我的爱人、我的珍宝,求求你不要无视我……我会死的、被你无视我会死的……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知道你不是玛琳菲尔德。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想呼唤你的-名字,我的爱人——”   叶棠笑了一下。不为别的,只是同情玛琳菲尔德。   “那你就去死好了。”   “要我提醒你吗?几小时前你也是这样旁观着玛琳菲尔德死去的。”   不得不说金色的眼眸非常适合叶棠。   当她露出讥讽的笑容时,那微微眯起的金色眼眸带着一种妖艳的魔性。哪怕被这双眼睛的主人无情的贬低、嘲讽,对上这双眼睛的人还是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对、对不起我的爱人……只要能让你消气,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的……什么都可以……”   叶棠又笑了:“连从镜子里出来都做不到的弱小梦魇在说什么啊?”   “——”   肩头耸动,梦魇呼吸一窒。   他瞧着叶棠带着嘲讽的笑朝自己道:“你无法从镜子里出来,所以你不得不协助人类,好换取自由——让我来猜猜看吧,承诺你可以帮助你得到自由的人类是玛琳菲尔德的兄长,圣露比法利斯特的某位皇子,当然也有可能是玛琳菲尔德的父亲,圣露比法利斯特的现任国王。”   圣露比法利斯特(Saint ruby fairest)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与精灵渊源颇深。事实上圣露比的初代国王也确实与精灵定下了盟誓:要让最具谋略与智略的人担任国王,因为智者可以杜绝战乱,只让战乱发生在棋盘上。   只要圣露比的国王还是圣露比最具谋略与智略的人,精灵就会一直庇佑圣露比。   也因此圣露比的历代国王都是国际象棋的大师级人物。   而历代圣露比的国王从皇子中挑选自己的继承人时并不看其年龄,也不在意其政绩,皇子们母亲的身份与地位也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皇子们在棋盘上的表现。   皇子们通常是从学习说话开始就接触棋盘,而皇帝每个月必定会抽出时间来亲自与每一位皇子比试,并对这位皇子的潜力作出评判。   日后皇帝觉得自己需要继承人了,他就可以综合皇子们各自对战后的结果,选出一位走一步看百步的皇子来做下一任国王。   玛琳菲尔德是圣露比唯一的公主,她本来是没必要学习-国际象棋的。但是兄长们都说不能陪她玩、因为他们很忙,还说羡慕玛琳菲尔德这么轻松,不需要学习-国际象棋。   玛琳菲尔德一个生气,就让仆人教了自己国际象棋。   一个月后,她赢了与自己年纪差距最小的兄长。两个月后她赢了绝大多数的兄长。半年后她赢了年纪最大的兄长。一年后她赢了在棋盘上最强势的兄长。   那位因棋力最强而得到皇太子之位的兄长直接掀了玛琳菲尔德的棋盘。   他说自己会输是因为自己让着玛琳菲尔德,他说自己会输是因为玛琳菲尔德一个女孩让她分心,他说自己会输是因为他偶然状态不好了一次,他说自己会输是因为玛琳菲尔德做了弊。   总之他输他有理,因此引来了两人的父王。   圣露比的皇帝刚开始还责骂儿子没有风度,让儿子在旁边看自己怎么教导女儿下棋。   结果玛琳菲尔德完胜了她的父王。且她胜利的次数还不仅仅是一次两次——哪怕玛琳菲尔德的父王已经完全认真起来,毫无保留地使出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战术,战战兢兢的玛琳菲尔德还是能准确地攻击她父亲的弱点,最终在棋盘上完成屠龙。   在这之后玛琳菲尔德的棋盘就被人收走了。她开始接受完全不同的教育,她的母妃告诉她:“你已经长大了,你要开始为嫁人做准备了。”   玛琳菲尔德困惑地反驳了母妃:“可是母妃,不是说棋力最强的人就能成为圣露比的王吗?只要成为王我就可以不用嫁人,我就可以不离开圣露比……”   玛琳菲尔德的母妃带着和煦的笑容,摸了摸她金色的头发:“你的棋艺很好,所以父王承认你是个大人了。正因为你已经是大人了,父王才会要你做好嫁人的准备啊。”   后来的事不用说,玛琳菲尔德每天都在被教育如何成为一个好的皇后,一个完美的贤内助。接着被远远地嫁到了卡斯特利翁。   “——如果是玛琳菲尔德的兄长,那么不用说,玛琳菲尔德兄长是害怕玛琳菲尔德再回到圣露比,并且被人发现她的棋力远超自身。否则按照圣露比初代国王对精灵许下的誓约,精灵可以不再庇佑圣露比。圣露比将会因此失去四季如春的气候、肥沃的黑土地以及永远不会被污染的水源吧。”   叶棠说着干脆扑倒在了床上。   饭饱神虚,玛琳菲尔德的身体久违地美餐了一顿,这会儿她有点儿犯困了。   “如果是玛琳菲尔德的父王……他不一定是因为被女儿打败而感到羞耻,但他知道儿子们一定不会让女儿登基。如此一来,看重与精灵盟誓的一派将站到女儿身边,儿子们则会笼络权臣,圣露比法利斯特必然内战。”   “玛琳菲尔德的父亲是想把斗争的火种掐灭在襁褓里。”   说罢叶棠一手托腮:“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我的爱人,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你不愧是我的爱人……”   听到叶棠的分析,梦魇心底那份隐约的不甘已经半点儿都没剩下。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因为自己中了催眠,所以才会觉得自己输在心思如此缜密的爱人手下也不冤。还是被叶棠的抽丝剥茧给震撼到了,发觉自己认真算计也算计不过这个女人,在这个女人的面前老老实实的反而是一种明智。   “让我、让我毁掉玛琳菲尔德的……正是、正是他的兄长与父王……”   “……她的父王发现儿子从商人的手里买了我,在他的儿子提出与我交易时也插了一脚进来……他们许诺只要玛琳菲尔德死去,他们就会以拿回玛琳菲尔德的遗物、好在日后睹物思人为借口,让卡斯特利翁的人把魔镜送回到圣露比!到时候他们就会让人类的魔法师将我从魔镜里放出去……!”   闻得见吸不着,饥饿的痛苦让梦魇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他明明想老实交代换取叶棠的信任,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对着叶棠请求:“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用奴隶契约控制我吧我的爱人!有奴隶契约在,我绝对不可能背叛你!背叛你我就会灰飞烟灭……求求你、求求你……!!”   叶棠眼也不眨:“奴隶契约对你没好处吧?”   “有好处的!有好处的!奴隶可以从主人的身上摄取一点点的魔力!没有魔力可以用精气代替魔力!我只要一点点的精气、你的精气——”   趴在镜面上折腾的梦魇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这次叶棠确定他不是装的。   这小梦魇连眼神都开始涣散了。   “那么要如何签订奴隶契约呢?”   听到叶棠的这句话,梦魇的脸又亮了起来。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亲吻你我的爱人……!”   “又说谎。”   叶棠眯眼而笑,她可不知道奴隶有资格亲吻主人。   “我还是把你丢到废弃的井里好了。”   “和湖泊、河流还有海洋不同,废弃的井底没有生物,看不到风景。你不会被冲到岸边,也不会被人捡到。想要重见天日那需要极其偶然的偶然。”   “这个偶然究竟是多久呢?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一千年?还是两千年?”   光是想到叶棠描绘的那种光景,习惯性撒谎的梦魇就已接近疯狂。   他被关进魔镜里两百年,这两百年的孤独以及逐渐逼近的死亡都让他丧失理性,丢掉底线,甚至愿意屈从人类。   他已经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他还不想消失灭亡,他要出去,他要自由,他想过回游走于人类的梦境之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生活!   “不需要名字!只需要亲吻!无论吻哪里都可以!不管是手还是脚只要您把身体的一部分贴到镜面上就好!这个镜面阻绝了我大部分的力量,但只要有一点点精气,奴隶契约就可以生效——”   梦魇已经是声嘶力竭,他背上的翅膀拼命地张开却只能打开一点。打开后的翅膀上还全是大大小小的孔洞。   叶棠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褪掉了鞋袜。   一只雪足伸到了萎顿的梦魇面前。 第8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6   那是比蜜更甜的滋味。   馥郁到冲昏人头脑的蔷薇香气让梦魇的意识在一瞬间飞远。这一瞬他感觉不到自己,也感觉不到外界,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面前这个他认作是主人的女人。他的世界完全被这个女人所支配,他的意识完全融化在这女人所散发出的甜蜜香气里。   梦魇无意识地跪伏在地上,隔着镜面亲吻面前那白皙的脚尖。   他的主人有着太阳一般的灵魂,巨大、炽烈、光芒耀眼又带着可以灼伤他的热度。在那样一团可怖的能量面前,他这种属于“暗”之一方的弱小梦魇简直一瞬就能化为灰烬。   万幸的是,在奴隶契约生效之后,那股原本可以把他变成飞灰的能量反而滋润了因为缺乏精气而虚弱的他。   要知道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以这个世界的构成规则来说,“正”与“负”、“光”与“暗”是相斥的两极。正如水和油无法被混合到一起。“正之力”之于“负之力”就是毒-药,“暗”是能侵蚀“光”的克星,反之也一样。   梦魇是弱小的暗之眷属,通常而言只要触碰到“正”与“光”的力量就会连渣都不剩的被净化掉。被困魔镜中超过两百年的梦魇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怎么没有消失掉,他甚至开始胡乱想着是不是两百年过去了,时代也改变了。“正”与“负”、“光”与“暗”的相克相斥也消失了。毕竟……   温暖的力量蜜般甜润黏稠地进入他的口中,流淌到他的腹内,在他的身体里缓缓堆积,修补好他残破的翅膀。他非但没有被净化掉,反而变强了些。   “向我的主人献上真名……我的真名是‘迪塞尔’……是一只三-级梦魇……”   “唔唔……嗯……”   紫色的眼眸完全湿润,动情地喘着伸出舌头试图舔舐吸取更多的精气,结果尖牙却撞上了镜面。   “好痛……!”   哀叫一声,小梦魇稍微清醒了些。   看到小梦魇已经有力气捂着嘴巴叫疼了,叶棠也收回了脚。   她大约明白奴隶契约是什么样的东西了——建立契约之后,主人就能稍微感知到奴隶的想法与状态。当然,这种感知很轻微,并且只有主人想要感知的时候才能感知得到。   这种有限度的感知主要是为了避免奴隶造反,避免主人一个不小心弄死了奴隶。同时也是为了避免主人责打或是杀死奴隶时奴隶过于痛苦的感觉逆流到主人的身上,对主人的精神造成一定的影响。   由于主人与奴隶之间是从灵魂上建立了契约。所以如果主人需要,也可以直接以想法对奴隶下命令,并从一定地程度上左右奴隶的思考与行动。   只是能多大程度的左右奴隶的思考与行动,奴隶会从多大程度上遵从主人的命令,这些都要看主人本身的精神强度与奴隶的精神强度。   精神强度越高,作为主人的权限也越大。反之奴隶的精神强度越高,则越能抵抗主人所下的命令。   总而言之,奴隶契约很方便。   咚咚——   寝间的门上传来了敲门声。叶棠瞧了一眼镜中的迪塞尔,跟着下床穿起鞋来开了门。   “王、王后殿下……我们来听从您的吩咐了……”   低头站在寝间门口的是一群侍女,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瞧着自己的脚尖,人人的身上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奥斯本一世让人绞死了用腐肉给叶棠做晚餐的宫廷厨师,以及知道宫廷厨师用腐肉却没有阻止他的其他厨师、侍者。以及帮着宫廷厨师把腐肉肉扒送到叶棠面前的侍者们。   现在这些人的尸体就悬挂在城堡门口的城墙上。   被夹杂着冰粒的冷风一吹,那些吊脖子尸体就在暗夜里微微旋转起来。   瞧见这一幕,怠慢王后的侍女们吓都快吓疯了,连忙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这群侍女能想出什么好对策呢?无非就是从现在开始把王后当王后对待,尽可能地不要惹恼王后,不让王后去向国王告状——她们以前谁没干过苛待王后的事呢?不苛待王后的那个侍女早就被诬陷偷东西,然后被国王下令砍掉双手、丢到荒废无人的祭塔去看塔去了。   “听从我的吩咐?这话以前你们可没对我说过呢。”   叶棠似笑非笑地扶着门边,她看上去完全不打算让这些侍女进入她的寝间。   “王后殿下请恕罪……!”   侍女们跪了一地。不少人牙关“咯吱”打颤,生怕自己明天就到城门上,成为在城门上不时打旋的其中一人。   奥斯本一世是真正的铁血雄狮,没有人敢去赌他明天就不再管王后的死活。   说到底,上有所好才会下必甚焉。侍女们如果不是为了讨好奥斯本一世,又有什么必要去欺负王后?现在奥斯本一世一改之前的作风,侍女们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当然是看着上头的脸色行事。   “今后不会了,今后我们再也不会怠慢殿下!”   “哦……原来你们也知道你们以前怠慢了我啊。”   叶棠可以对人很仁慈,前提条件是对方值得。可这些人怎么对待玛琳菲尔德的?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把玛琳菲尔德的精神逼向死亡的凶手。   她是可以轻飘飘地放过这些侍女,不追究这些侍女对玛琳菲尔德的虐待以换个仁慈善良的-名声。但她就是不乐意——她叶棠做事从来看自己高不高兴,现在她不高兴放过这群狗仗人势的墙头草玩意儿,所以她不会就此罢休。   叶棠笑得又美又温柔,一张女神般的脸上带着圣母的光辉与慈悲:“既然你们想要我既往不咎,我也愿意既往不咎……”   然而当叶棠睁开她金色的眼睛,圣母身后的背光顿时化为漆黑。   “但是你们要我怎么相信你们呢?”   “你们对我做的事情可没有一件值得我给予你们我的信任啊。”   跪在地上的侍女们本来还心中偷乐,面上带着骗了个傻子的侥幸笑容,这会儿却是再也笑不出来。   为首的侍女喉头滚动,忍不住道:“殿下、殿下的意思是你不愿意相信我们的忠诚吗……?那我们——”   看出了这侍女的退缩之意,叶棠“啪!”一下一脚踩在石地板上,打断了这侍女的话。   这会儿她可不能让侍女们退却。因为到了明天、后天、大后天侍女们就会慢慢发现奥斯本一世对他的王后的态度没有根本上的改变。侍女们担心这城堡中的风向会完全改变,那就是杞人忧天。   叶棠就是要逼着这些侍女们今夜就做出选择。   “忠诚?你们还有这种东西?呵呵,好吧。”   “既然你们愿意对我献出你们的忠诚,那就拿出东西来证明你们的忠诚。”   美丽如同妖魔的王后微微弯下了腰,她灿烂的金色长发垂了下来。   “小指。”   “愿意对我献上忠诚的人就砍下自己的小指送来给我。无论是哪只手的小指都可以,当然脚趾也行。自己一个人砍指头会觉得害怕的话,也可以叫别人帮你们砍。”   叶棠说着重又直起身体。   “今晚没有别的事就不用再来了。那么各位,晚安。”   啪!   王后寝间的门被关上了。侍女请求王后留步的声音也被完全隔绝在了门外。   “你……你真的要这些侍女都砍下自己的小指?”   魔镜里的迪塞尔毛骨悚然地瞧着叶棠。   “你觉得这些墙头草能舍得砍下自己的小指献给我吗?”   叶棠扑到了床上。刚才她一只脚没穿袜子,这会儿这只脚已经冻得有点冷了。   “放心吧,她们舍不得的。”   “那——”   “她们会用她们心中等价于小指的东西来换。”   王后寝间里的壁炉早已熄灭,入夜之后的卡斯特利翁又冷得如同冰霜地狱。这种寒夜里玛琳菲尔德睡不着也不敢睡着——她害怕自己直接被冷死在自己的床上。   叶棠没有睡则是因为她在等。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敲起了叶棠的门。门外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道:“王后殿下,我来为您升壁炉了……”   噢,看来门外是来了个人才。这人不光决断的速度很快,还知道先下手为强,找了个相当完美的好借口——卡斯特利翁的夜晚太冷,在这石制的城堡里没有壁炉要如何过夜?这侍女很清楚哪怕自己没揣着自己的小指来,王后也会给她开门。   “进来吧。”   叶棠开了门,面颊上长着一层小雀斑的红发女性抱着柴火走了进来。她的小指果然还长在自己的手上。   “殿下,”   侍女一边为叶棠升起壁炉,一边道:“我想为殿下献上我的忠诚。作为忠诚的表现,我愿意告诉殿下一些您或许用得上的情报……”   叶棠一手托腮,似笑非笑:“你是不想牺牲你的小指吧?”   侍女后背绷紧,但她很快又放松下来。她能够感觉到叶棠身上的试探之意。   “我是想,比起我的小指来,情报对殿下更有用。况且——”   在侍女的侍弄之下,壁炉很快燃了起来。火光照亮了侍女的脸。   “砍下小指的人会被认作是‘王后派’。我不被当作‘王后派’能够为殿下刺探到更多有用的情报与消息。您,不这样认为吗?”   叶棠笑了。   这次是真心实意、笑意直达眼底的笑。   她喜欢聪明人,而面前的侍女正好是个有大局观的聪明人。   “转过头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法拉。殿下,我的-名字是法拉·伊莱。”   “那么法拉,来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吧。” 第8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7   在法拉之后,城堡里的侍女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十几个。这些人里有和法拉一样拿情报来表忠的,也有让在城里当侍者的儿子砍下自己的小指来表忠的。   叶棠听过所有侍女带来的情报之后再次确定:法拉是那个对自己最没有保留的侍女,她带来的情报最为准确、最为翔实,也最为有用。用一些可有可无的情报来敷衍自己的侍女她也记了下来。这种墙头草用得好了足以帮她混淆奥斯本一世的视线,她当然是很欢迎的。   真的砍下自己小指的是一个厨娘,这厨娘的眼睛成天受烟熏火燎,已经很不好了。   她害怕自己被赶出城堡,于是乎一咬牙去找了儿子,让儿子砍掉自己左脚的小脚趾。他的儿子居然也真狠得下心来砍了。   对于这个厨娘,叶棠并不觉得她愚笨。这种死心眼的人不应该被当成笑话。叶棠转头把厨娘升级为了贴身侍女——给厨娘财物,她的财物也会被儿子丈夫拿走。厨娘升级为叶棠的贴身侍女后薪水是原来的三倍,虽说她的薪水还是会被拿走。但因为能跟在叶棠身边,好吃的好喝的乃至穿的用的她都能沾到叶棠的光。   奥斯本一世早上一睁眼就听到侍者们在自己耳边嘀嘀咕咕王后凶残变态,居然提出让人砍小指表忠,且还真有人蠢到为王后献上小指。   从来没有发现男人也能这么嘴碎的奥斯本一世从起床听到早餐,再从早餐听到晨间的沐浴。他终于烦了。   “给我割下这些长舌公的舌头!!”   丢下这样一句话,早晨的沐浴进行到一半的奥斯本一世愤怒地跨出了木质的浴桶。   于是叶棠贴身女仆的儿子从此成了没有舌头的哑巴。   一大早就被毁了心情,奥斯本一世无心政务,便想去看看白雪。   当他走过自己的宫殿,却发现他名义上的王后披着红色的天鹅绒斗篷、一副要离开城堡的模样。   “王后,我给过你命令,让你离开城堡吗?”   “哎呀,陛下,难道没有得到您的命令,我就不能离开城堡吗?”   叶棠的口吻与昨夜一样欠,她在下意识就要回答“是的!”的奥斯本一世面前展颜一笑。   “我这是被软禁了?呵呵,原来我不是从圣露比嫁到卡斯特利翁的王后,而是圣露比送给卡斯特利翁的人质吗?”   被叶棠这么一笑,奥斯本一世手上鼓起了青筋。他真的越来越讨厌玛琳菲尔德这个女人了。讨厌到看到她那张脸、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想让她消失的地步!   “没有人软禁你!……我只是作为丈夫在担心你。凯、艾力克,你们随着王后同去。记住,一定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好王后。”   听到奥斯本一世的吩咐,他身后的两位骑士都有些怔忪。   但国王的命令是绝对的,凯与艾力克立刻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命令,跟着快步朝叶棠走去。   “多谢您,陛下。”   叶棠说着拎起裙子弯腰行礼。   对于奥斯本一世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信。   担心她?寸步不离地保护她?   寸步不离地监视她才是真话吧?   心里想的内容没有表现在脸上,叶棠带着一行人向着城堡大门而行。   叶棠带的人不多,少了一根脚趾的翠丝被叶棠留在城堡里。法拉明面上并没有投向叶棠,所以她也留在城堡里。与叶棠一起离开城堡的是几个年轻胆大、又对城堡外面充满了好奇的侍女。   这样的侍女并不多,只是因为有了骑士的加入,本来只是小猫两三只的队伍立刻变得浩浩荡荡。   凯与艾力克的父兄都是开国功臣。与奥斯本一世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他们老后一人回归了故里,另一人把事务都丢给了儿子们,自己享受起了奢靡淫-乱的晚年生活。   凯的年纪大些,约莫二十五、六岁。他有一头自然卷曲的蓬松金发,绿色的眼睛青翠欲滴,说话时声音平稳鲜少掺杂个人情绪,总体来看是个成熟稳重的青年。   棕发的艾力克是父亲的第六子。因为才刚成年,面容上还带着点儿青涩的稚气。不过他身材很高,站在大个子的凯身边竟然也没比凯矮上多少。   从这两人穿着铁桶一样的铠甲、腰间佩着沉重的大剑也能行走如风、步履轻盈来看,这两人必定是武力超群的那一挂。   “王后殿下,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玛琳菲尔德对凯和艾力克等几位骑士的印象都不错,因为这几位骑士从来没有和其他大臣一样在她面前贬低过她。   只不过凯和艾力克等人也从来没有帮助过玛琳菲尔德。他们对玛琳菲尔德的态度一贯是无视。   “你们看不出来吗?”   牵出马来的叶棠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并拍了拍挂在马脖子上的弓与箭筒:“我这是要去附近的森林里打猎。”   不敢相信王后竟然会骑马、上马时不需要人搀扶不说,动作还堪比骑士的流畅,凯和艾力克都很诧异。   不过两人很快都想起了王后的来历——对大国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公主来说,骑术应该只是皇室成员的必修课之一吧?   “殿下……恕我直言。您——打过猎吗?您真的不会伤到自己吗?”   如果可以,凯也不想像个老妈子一样这么磨磨唧唧地说这些话。可马术好不代表打猎的技术好。万一王后在打猎中突然坠马,又或者是拉弓射箭时弄伤了自己,到最后麻烦的还是他与艾力克。   回答凯的是一箭。   这一箭直接射坏了凯铠甲上的披风搭扣。这让他穿在铠甲之外的长披风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射了这一箭的叶棠没有做任何解释。她坦然一笑,跟着收回弓,拍拍马儿的鬃毛:“驾!”   马蹄飞扬,踩碎了雪花、踩开了泥泞。   被叶棠挂在腰间的小铜镜几次都要被溅上稀泥。   被叶棠以主人权限转移到小铜镜里的迪塞尔一开始还不习惯颠簸,后来他想起自己的翅膀已经被叶棠的精气治愈了,便在镜子空间中漂浮起来,不再受颠簸的影响。   「……你干嘛挑衅那两个骑士?」   迪塞尔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耳边。这也是叶棠以主人权限允许他做的事。这会儿一人一魔处于连麦状态。   「因为有趣啊。」   「说什么‘因为有趣’……你难道就不怕惹恼他们,他们会在荒郊野外杀了你吗?我可没有办法保护你啊。」   迪塞尔心中暗暗着急。   与叶棠订下契约之后,他得到了叶棠精气的滋养,也因此他变强了一点,对于催眠洗-脑的抗性也增强了一些。但这不等于他能够解除爱上叶棠的自我催眠。   他现在只是能够压抑住那种几近疯狂的爱意,表现得看似正常罢了。   这一点是叶棠不知道的。   小梦魇身上的催眠有没有解开对她来说没有差别——只要有奴隶契约在,小梦魇就不会背叛她。只要小梦魇不背叛她,她就不在乎他心里怎么想。   「放心吧。凯和艾力克不会那么做的。因为奥斯本一世对他们下的命令是寸步不离地“保护”好我。」   「至少今天,凯和艾力克必定会让我不少一根汗毛地回到城堡里。」   叶棠与“骑士”这种生物接触过。她很清楚要跟这些机器人一样的死脑筋沟通,用言语是不行的。   骑士只臣服于两种人。   一种是他们的主人,另一种就是能堂堂正正打败他们、碾压他们的人。   对着骑士浪费口水犹如对牛弹琴。想要在骑士的心中高于奥斯本一世这个主人,那就只有展现出奥斯本一世之上的实力。   玛琳菲尔德为了漂漂亮亮的没少下功夫维持身材。横竖她在城堡里无事可做,又无人能与之来往。每天玛琳菲尔德都会在室内做一些体能训练与体态训练。这些训练虽然不能让她长出肌肉,但能保持她的体力与体能。   叶棠刚才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玛琳菲尔德的身体耐力很好,就是缺乏爆发力。并且她的肌肤太柔嫩了,刚才只是一射的冲击就震得她手指疼。   叶棠清楚要征服骑士、要获得骑士们的还不到时候。可这不妨碍她小露一手,让凯和艾力克猜测她究竟有多深藏不露。   「你去打猎……是为了锻炼身手?」   「不仅仅是为了锻炼身手。」   法拉告诉叶棠的消息里,最有价值的莫过于这一条:玛琳菲尔德带到卡斯特利翁的心腹,也是她唯一全心信任的人,现在就在森林里。 第8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8   文森·亨特是圣露比法利斯特的皇家近卫骑士。他的弓术出类拔萃,马术也十分精湛,圣露比十几万的骑士里,能战胜他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文森·亨特无疑是圣露比首屈一指的骑士。   如此有能的骑士是任何一个瞄准皇位的皇子都不会错过的人才。文森受到了诸位皇子的招揽。然而文森没有选择追随任何一位皇子,也因此皇子们要么认为他是自命清高,要么觉得他是在待价而沽。文森很快成了空有头衔却无靠山的近卫骑士。   圣露比的皇帝不想加剧皇子们与文森之间的隔阂,以免逼得文森做出最极端的选择,因此将文森派遣到了玛琳菲尔德的身边。   可能是因为玛琳菲尔德与文森同样遭到皇子们的排斥吧,年纪相差十岁的这两人很快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情谊。这种情谊类似主从,仿佛兄妹,掺杂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心相惜,又带着彼此绝对不会跨越的界线。   皇子们本来也同意让文森去玛琳菲尔德那里吃吃苦、受受累。他们想只要让文森多过几天贫瘠的生活,文森就会珍惜加官进爵的机会,抓住他们其中一人伸出的橄榄枝。   天知道文森不但不觉得给公主做随从的日子穷苦难过,反而与玛琳菲尔德相处得很好。   文森·亨特没有任何的大志,他只是个愿意跟在一个小女孩的屁-股后头陪着小女孩玩过家家的废物——带着这样的心思,皇子们一个个收回了对文森抛出的橄榄枝。   于是在玛琳菲尔德二十岁离开圣露比嫁往卡斯特利翁时,文森担任了没有其他骑士愿意担任的、公主的近卫骑士长——公主的近卫骑士长在护送公主前往卡斯特利翁之后是不能回国的,他得留在公主出嫁的国家继续守护公主。如果公主客死他乡,则公主的近卫骑士也得留在公主死亡的地方,为公主做守坟人。   与圣露比相比,卡斯特利翁又冷又小,陪着公主嫁到这种国家当然也不会是什么美差。文森陪着玛琳菲尔德嫁到卡斯特利翁,那是相当于被流放到了国外。   玛琳菲尔德对文森是充满感谢的。这种感谢在她心中也化为了对文森的信任。   只是玛琳菲尔德一到卡斯特利翁就遭受了冷遇。身为王后的她在成婚当日竟然只在婚礼的仪式上见到过奥斯本一世。   之后玛琳菲尔德就被丢进了奥斯本一世给她的寝间,五天的时间里再没见到过奥斯本一世一面。   玛琳菲尔德刚开始还能安慰自己说奥斯本一世不来见她是因为奥斯本一世很忙。毕竟卡斯特利翁不像圣露比那样有着精灵的庇护,拥有温暖的天候与丰沃的土地。   又过了三天,玛琳菲尔德开始从窗户里凝视城堡的庭院,然后她很快发现无论奥斯本一世有多忙碌,他总是会去陪他的女儿白雪,与白雪一起玩闹,又或者是听白雪讲述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玛琳菲尔德天天都朝着城堡的庭院里看,奥斯本一世当然也发现了她的窥视。当夜,玛琳菲尔德就被侍者们强行从原本的寝间里带走,被送到了一个更小的、从窗户看不到城堡庭院的寝间里。   玛琳菲尔德有种自己被软禁起来的错觉。她很想突破这种困境,却又不知从哪里着手。就在这时,她从嫁妆里发现了那面魔镜……   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玛琳菲尔德遭到了迪塞尔的洗-脑催眠,催眠的效果又在日复一日里不断加强。   没过多久,玛琳菲尔德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她与白雪,她深陷于容貌困境之中,因为嫉妒而渐渐发狂……   玛琳菲尔德不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近卫骑士长在自己婚礼的当天就遭到了奥斯本一世的解职。   在婚礼结束后,身份从圣露比的公主转变为奥斯本一世的王后的玛琳菲尔德在侍女的环绕下被送去了寝间。她需要在哪里等待自己的新婚初-夜。   玛琳菲尔德带来的仆从们因为成了王后的仆从,也需要听从身为国王的奥斯本一世的吩咐。   “——你是叫‘亨特’(hunter)?”   “是的,陛下。”   文森单膝跪在奥斯本一世的面前,奥斯本一世瞧了他掩在三角帽之下的脸庞一眼,露出了个轻蔑的笑容:“那你以后就去做猎人吧。”   “这个城堡里的骑士已经足够,城外的森林却是缺个猎人。你猎下的飞禽走兽都可以卖到城堡来,这是你对于玛琳菲尔德忠心耿耿的奖励。”   就这样,堂堂的皇室近卫骑士长陨落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猎人。   圣露比的森林自带柔光滤镜。其中很少会有野兽,倒是常见美丽、文静、带着神圣气质的神秘生物。例如夜莺、白鹿以及独角兽。   与之相比,卡斯特利翁的森林就充满了蛮荒、冰冷以及黑暗之感。哪怕是骑士驯养出来的战马,到了黑暗的森林面前都会踱着蹄子不愿前进。   叶棠一行只能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前进。   “王后——”   艾力克想提醒叶棠不要深入森林,这片森林中或许还有魔物。   雪怪、巨猿、地精欧克、软泥怪史莱姆、吸血花吸血草……夜晚很长、人类的势力又没有大到覆盖这个国家每个角落的卡斯特利翁对于魔物来说是一个相当好的落脚点。森林这种人类进去就容易落单的地方更是容易吸引魔物的进驻。   “嘘——”   叶棠竖了根食指在唇上。她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遂无声地拿起了弓箭。   一个人影站在高达百米的巨树之上。戴着三角帽披着绿斗篷的他因为听到了此前并未听过的动静,于是来看一看——他的耳力很好,经常进出森林的那些马蹄声、脚步声他都很熟稔。今天进入森林的这支队伍却不是以往进出森林的那些人。   瞧见队伍之首是身着红色天鹅绒斗篷的叶棠,人影瞳孔微缩。有那么一瞬,他确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下一秒,他无声地从背上取下弓,又从箭筒里捻出一支自制的箭。   这一刻,森林里万籁俱寂。周围有的仅仅是寒风吹拂着雪花、马儿原地踱着蹄子、喷着响鼻的声音。   闭上金色的眼眸,叶棠很快将弓抬高了一寸。树上的人影瞳孔微微变色,嫩芽色的绿眼在一瞬泛出金色,他手中的弓亦压低了两厘米。   咻——!   三支箭同时射出。听到破空之声的凯抡起手中大剑就朝着叶棠扑了过去。   “什么人!?”   凯一刀砍断了射向叶棠的那支箭。   陛下的命令是让他寸步不离地保护好王后,那么他必然不能让王后少一根汗毛!   被凯护在怀里、被凯身上的护甲挤歪了脸的叶棠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就拍拍凯的胸口,让凯放开自己。   以为自己会拍到空空铁桶的叶棠拍到了一手温热。她马上就明白凯不是那种靠铠甲来装英武的骑士,凯的铠甲看起来大,那是因为他的胸肌是真的很大。   “失礼了,殿下。”   凯嘴上说着失礼,大手却没有放开叶棠的意思——那个朝着叶棠射箭的人还没有现出真身,凯哪敢让浑身上下连件软甲都没有的叶棠从自己身边离开?   再一次被整个人挤到铁桶上的叶棠这次右手握拳,不是用拍的而是用锤的锤在了凯的腰上。   “射箭的是自己人!”   叶棠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带着笑像微风一样落在了地面上。他轻声笑着,手上拿着叶棠射出的羽箭。那支羽箭上还插着一只大蝙蝠。   “公主……不,我的王后,猎人亨特向您请安。”   文森在叶棠身后单膝跪下,右手放在胸-前。他温柔的眉眼看上去不像三十二岁,倒像是二十三岁。   凯还愣着,叶棠已经从他怀中离开,捡起了文森刚才射出的另一支箭——文森刚才一次性射出了两支箭。一支箭正好在凯可以格挡的范围内,另一支箭则直接射中了一只潜伏在落叶下、差点儿夹住马匹腿脚的巨型蝎子。   巨型蝎子无毒,但硕大的钳子能把人夹成两半儿,身上的铁甲又比石头还硬。文森的那一箭正好是从巨型蝎子头部与身体的连接处射了进去,堪称神乎其技。   叶棠拔箭的时候巨型蝎子还活着,艾力克刚想提醒叶棠危险,就见叶棠十分凶残地把那支箭捅了回去。还是连捅好几次,直至蝎子那紫绿色的体-液飞溅出来,整个虾头……噢不,是蝎子头都从肥硕的身上掉了下来。   镜子里的迪塞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应该可以用来做午餐吧?”   叶棠说着把文森特制的铁箭还给了文森,又从文森手里拿过大蝙蝠,把蝙蝠丢给凯,命令道:“生火,把这个也给一并烤了。”   在玛琳菲尔德的记忆里,魔物蝙蝠与魔物蝎子都是可食用的。另外什么跳舞蘑菇、曼德拉草的味道似乎也与普通的香菇还有萝卜是一致的。   这也就是说,今天中午的午饭有了。   侍女们早在看见文森手里的大蝙蝠时就晕厥了个七七八八。对着溅了一身蝎子汁的王后,骑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   艾力克也是一时无言。还是稳重的凯最先动作,他朝着众骑士命令道:“按照王后的命令去做。”   “是……是!”   骑士纷纷散开,有的生火,有的捡柴。   拉下自己头上戴着的兜帽,叶棠让文森起身,她也不管艾力克与凯都在,直接问:“你是故意的吧?文森。” 第9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9   “艾力克,我们也去做午饭。”   “诶?等等凯——”   凯拖着竖起耳朵听八卦的艾力克就走。   “凯——”   艾力克在力量上不是凯的对手。被凯拖到一边的他发现听不清叶棠与文森的对话了,不满地扁着嘴小声说:“那个猎人是王后从圣露比带来的近卫骑士吧?你就不怕他们有什么私情、然后旧情复燃什么的吗?”   凯睨了一眼艾力克。他明白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不光年轻的骑士们好奇爱听,就连那些相当有阅历的老骑士们都能听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身为骑士,我们被给予的命令仅仅只是保护好王后。……只要王后不会背叛我们的王,王后的私事我们不该干涉也不该知道。”   知道得越多有时候等于死得越快。所以凯不想知道的那么多。   他让艾力克与自己坐在已经升起来的火堆另一边,听着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响,切着巨型蝎子的肉。   离开城堡时没有骑士会想到带锅,幸好常年的战争生活让凯与几个阅历较多的骑士都习惯性地把盐带在身边。   用树枝串起蝎子肉来加盐烤,凯一心不乱的模样让看得见叶棠与文森,却听不见叶棠与文森在说些什么的艾力克朝着他投去了哀怨的视线。   “我的王后,您是在说什么呢?”   火堆的那一边,文森笑眯眯地瞧着叶棠。   “我说你是故意射出两箭,还一箭故意射偏、射到我面前来测试凯和艾力克会不会保护我……我说得对吗?”   文森右手按着胸口,低头笑道:“岂敢?我哪里敢冒着让王后受伤的风险,去测试两个我并不认识的骑士?”   “所以你不是没打算让我受伤吗?”   叶棠双手抱胸:“从那支箭射出的角度来看,你瞄准的是我脚尖前一寸的地方。凯会作出反应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箭上既没有杀气也不是冲着我来的。”   猎人的肩头微微一动。他按着自己脑袋上的三角帽,还是微笑着:“殿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我的称呼从‘王后’回到‘殿下’了呢。”   叶棠站在文森的面前审视着这个男人。   在她听过的无数种《白雪公主》的二次解读版本里,有一种说法是魔镜就是猎人。“魔镜魔镜告诉我”这句话是王后召唤爱人的暗号,听到暗号后,王后的爱人、也就是猎人会从镜子后面的暗道里出来与她幽会。   可惜被王后派去杀死白雪公主的猎人对美貌的白家公主一见钟情,他舍不得杀死我见犹怜的白雪公主,遂放走了公主,欺骗了王后。   就叶棠的观点来看,面前的文森对于玛琳菲尔德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或者说,文森根本就无所谓女子的容貌。   “那么我来说点你一定听得懂的东西好了。”   “文森,你一直都有机会来解救我,带我离开那座冷血的城堡。可你故意把我抛弃在那里,任我自生自灭。”   叶棠的语气并不如何激烈。只是她的眼神中带着居高临下,那种居高临下产生的威压感足以让文森后背发凉。   “我不想说你对我的好都是装出来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如果猎人真的是王后的情头,没办法让情头带自己离开的王后应当还能开解自己说自己与猎人无法对抗国王与他的军队。可猎人若是因为受白雪公主的容貌所惑,因此背叛了王后,王后该有多伤心啊。   玛琳菲尔德如果没被催眠,始终等不到文森带她离开的她,又该有多绝望呢?   猎人终于仰起了头。   一张经常藏匿在三角帽之下的英俊面庞带着没有半分愧疚的笑:“殿下,我并不想侍奉一个需要我去拯救的人。”   闻言叶棠一怔,跟着便勾起了唇角。   “我想也是。”   ……她明白了。如果是这么一回事,她能够接受这个猎人。并且她要吸纳猎人到自己这一边。   “那么文森,我命令你跟着我回城堡。”   文森面色不变,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一毫米的变化:“让我跟您回去……您不怕被国王陛下怀疑您红杏出墙吗?”   叶棠倒是笑得更明艳了些:“那就是我的事了。”   说罢叶棠微微眯起金色的眼睛:“再说我为什么一定要看奥斯本一世的脸色行事?我是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公主,我的家乡、我的祖国是圣露比。我想回到我自己的国家,而不是在卡斯特利翁做一个被软禁的人质。”   文森顿了一顿,像是没想到叶棠这么直白。他朝着火堆那边的凯等人看去:“您的这些话要是被奥斯本一世的骑士们听见,您在卡斯特利翁的立场会变得更坏。要是您的这些话再传进您的皇兄们的耳朵里——”   一半面孔被遮在三角帽的阴影下,猎人口吻寒凉地道:“您是想掀起战争吗?”   如果叶棠没想明白是谁要谋杀玛琳菲尔德,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与父王都对玛琳菲尔德是什么态度,她大概会误以为文森口中的“战争”指的是卡斯特利翁与圣露比法利斯特之间爆发战争。   也就是说根据她的回答,文森马上就能明白叶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事。   “——有何不可?”   让文森没想到的是,曾经天真的小公主说出了公主与王后都不该说出的话。   现在的玛琳菲尔德更像是一个暴君。   “圣露比的初代皇帝与精灵立下盟誓明明是‘要让最聪明的人为王’,而不是‘要让最聪明的男人为王’。结果呢?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的兄弟们直接将我从继承人的-名单里剔除。我的父王因为不想内战而默认了儿子们违背与精灵立下的盟约。他们把我嫁到卡斯特利翁来,想借卡斯特利翁的手来杀了我。”   “这样一个国家哪里有什么荣耀与光辉可言?”   叶棠是平静的,平静之中又透出些狂气来。   她就像是一簇火焰,带着吸引人的光芒,却又让触者无不感到疼痛。   “圣露比法利斯特否定的并不仅仅是我与我的智慧。圣露比法利斯特是女人的智慧,否定了女人本身。这样一个国家,我难道不该去改变吗?”   “今天有我被否定,明天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因为同样的理由被否定。我明知圣露比今后还会否定更多的女人,埋葬这些女人的智慧。我为什么要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成为沉默的帮凶?”   “我小的时候没让我的兄长们、我的父王把我拗成他们所希望的模样,现在我也没打算按照我兄长们所想的那样寂寂无闻地死去,顺从我父王的心愿,客死异乡为国家的和平而牺牲,成为我兄长们权利的踏脚石。”   朝着文森伸出洁白的手掌,叶棠只等一个答案。   “我不喜欢现在圣露比,所以我要改变圣露比。你愿意和我一起来吗?文森。”   叶棠没有断开与迪塞尔的联线,叶棠对文森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镜子里的迪塞尔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小梦魇很难说清楚自己为什么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叶棠并不是在开玩笑。她说要开战,那她就是铁了心要开战的。   哪怕就现状而言,她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王后。她手下没有一兵一卒,只有一个前来告密的侍女,一个少了一根脚趾的厨娘。……还有一只可能没什么作用的三-级梦魇。   “殿下——”   文森拿下了一直遮住他半张脸的三角帽。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刚才还看起来老奸巨猾、阴险城府的猎人这会儿满脸眼泪。   “您真的是长大了呢。”   “真的是不辜负我期待的,完美地成长了呢。”   “我一直在等着您下定决心去争取皇位。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被文森握住了手的叶棠一时语塞,她瞧着文森耳朵上犹如耳钉的两根木钉绽成花朵的模样,再看到文森木色系的头发,想到了一件事。   愿意护送玛琳菲尔德来到卡斯特利翁的文森是支持智者登基的盟约派她在来森林的路上就想到了。但文森为什么是盟约派她并不知道。   可如果文森是精灵,这就说得通了。   “……文森,你,是精灵?”   “半精灵。我的殿下。”   抹掉眼泪,带着老父亲……不,老祖父般的笑容,文森道:“我的奶奶是精灵。”   “那么文森,如果我这一生都没有决定去与我的兄长们争抢——”   优雅的半精灵微笑了起来,右手放在胸口微微鞠躬:“那我也只能静待下一个智者的诞生。”   童话故事里成年狮子会把小狮子推到悬崖下以锻炼小狮子。   叶棠面前的半精灵显然比狮子凶残,因为他看中的、有可能成为智者的孩子若是没有从绝境中反击的信念,他便会任着这个孩子自生自灭。 第9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0   “打开城堡的大门!王后殿下回来了!”   叶棠在城堡门口下马,把马交给一名骑士后自己大步往前走去。她吩咐身后的文森:“把猎物送到厨房,看着厨子们把猎物给处理好。有必要的话,给予厨子们如何正确宰杀猎物、储存肉类的‘指点’,我可再也不想闻到不新鲜食物的味道了。”   “是的,殿下。”   微笑的文森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行礼,随后站在一旁目送簇拥着叶棠的队伍。等叶棠头也不回地走远,他才往厨房的方向去。   “安妮,你去为文森带路。顺便,如果有厨子不满文森的处置,我允许你当场将厨子革职。”   “革、革职?”   忽然被点名的安妮心中一惊。但她很快就安慰自己说:王后不可能知道自己收了厨子们的好处,这是来替厨子们盯着王后,万一王后还想做些什么,她会立刻给厨子们通风报信……   “革职总好过被陛下吊死不是吗?”   叶棠说着脱下手中沾了蝎子汁液的皮制手套,交给了另一个侍女。   安妮安心了下来,她想叶棠让她去监督厨子们只是一个巧合。于是她爽快地应了一声“您说得是,王后殿下!”,接着一路小跑追上了文森。   “安柏,我要入浴,你去准备洗澡的热水。”   “是!殿下!”   “莱妮,你去准备我出浴后穿的衣服。对了,我今天想穿得鲜艳一点儿。”   “是,殿下。”   随着叶棠的吩咐,跟在叶棠身后的侍女一个个减少。等城堡的内门在叶棠眼前敞开,走入大厅内的叶棠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楼梯上一脸愠怒的奥斯本一世。   早在叶棠回来的路上,奥斯本一世就得到了消息,说是叶棠要将她曾经的近卫骑士长、现在的猎人文森·亨特带回城堡。   奥斯本一世并不爱自己的继王后,自然他也不可能因为叶棠带回一个猎人而吃醋生气。他此时怒发冲冠仅仅是因为一个理由——   “唉呀陛下,您这是在等我回来吗?”   叶棠一看见奥斯本一世那张老脸就知道麻烦来了。不过面上她还是无知地灿笑着,拉下了盖在自己头上的兜帽。   “——白雪病倒在了床上,你却天黑了才从森林里回来!你难道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吗!?”   这话说的真是没有半点儿逻辑。   叶棠离开城堡的时候并不知道白雪生病了,叶棠在森林时也没人告知她白雪病倒了。再者不让叶棠接近白雪的就是奥斯本一世本人。他这会儿又来责怪叶棠在白雪生病的时候出门,没有作为母亲陪伴在白雪的身边,这不是迁怒是什么?   作为服从于王的骑士凯没法指责自己的王,只是骑士精神也让他无法看着王后被迁怒而无动于衷:“陛下,应该是消息的传递有误。王后殿下并没有收到公主殿下病倒的消息,还请您——”   “闭嘴!!”   奥斯本一世大手一挥,眼睛发红:“区区一个骑士还敢顶撞你的王!?凯,我看你是——”   “陛下,我并不为自己感到羞耻。”   在奥斯本一世因冲动而降罪于无辜的骑士之前,叶棠先一步走到了奥斯本一世的面前。   她拎着裙子行礼,姿态优雅:“我去森林也是为了能让公主早日康复。”   刚才那一瞬叶棠就想明白了奥斯本一世勃然大怒的原因——跟着她去森林的骑士里必定有人收到了来自城堡的传讯,得知白雪公主病倒了。   然而那名骑士隐瞒了消息,于是叶棠回城堡回得晚了,奥斯本一世就来兴师问罪了。   叶棠这时候不想去追究这名骑士。原因很简单,比起不受宠爱也没有实权的王后,骑士们更向着自己人。这时候追查是谁隐瞒了消息,哪怕有的骑士心中有线索也不会说出来。否则隐瞒消息的骑士一旦被供出,就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被处死。而供出自己人的骑士也会变成众人眼中-出卖自己人的“背叛者”。   逼着骑士们窝里斗等于逼着骑士们把剑横到自己的脖子上。所以叶棠并不申辩说自己没有得到白雪生病的消息。横竖她晚归这件事是板上钉钉,无能狂怒的奥斯本一世又是打定了主意要找个靶子发泄女儿生病后自己产生的焦躁。   “公主体弱,我去为公主找了些鸡蛇的蛋。鸡蛇的蛋只要加少量的水与盐,放到蒸锅里蒸十分钟就能凝结成滑嫩的蛋羹。比起粗粝又无味的麦粥来说,蛋羹应当更容易下咽,味道也会比麦粥更好。”   最重要的是麦粥说白了就是大量的水加上一点点的碳水化合物。这样的东西能有多少的营养价值?   为什么古代经常出现那种一染风寒就一病不起,病了就等于一只脚踏进黄泉的女人?现代女性却是不把感冒发烧放在眼里,偶尔生个病也不会恐慌?   很简单,因为古代的女人病了就基本只能喝点稀粥。这大户人家发发善心或许还能在粥里加点鸡汤鱼汤,弄点鸡丝、鱼片与小菜。不怎么富裕的家庭那就真是一碗米汤让病人不死于疾病也要死于营养不-良。   现在女性生病了家里会炖鸡吃、炖鱼吃,再不济女性自己点个外卖也行。总之电解质、热量、脂肪、蛋白质、氨基酸都能得到及时迅速的补充。自然免疫力也就大大提高了。   白雪身上那种纤细脆弱的易逝之美是病态的。正常孩子哪里会有雪那么白的肌肤呢?要知道玛琳菲尔德为了追上白雪的白,她甚至不惜高价从商人那里买入据说可以美白的“珍珠”,隔一段时间就碾碎一粒涂抹全身。   那“珍珠”其实就是混合了水银的铅粉。而不论是水银还是铅,对人体来说都是剧毒。幸或是不幸,这个世界的水银与铅粉的提纯技术还不是那么好,也因此玛琳菲尔德没有马上死去。   只是哪怕玛琳菲尔德没有因为迪塞尔的话精神崩溃从而猝死,她也活不久了。   尽管把自己折腾到了这个地步,玛琳菲尔德的皮肤还是没有白雪的那么白。可见白雪究竟有多么缺乏血色。   再看白雪那细得像是一折就断的腰肢、胳膊与腿,以及小鸟一样的食量,还有偏好吃甜腻水果、肉大多只吃一两口就嫌油腻的口味……   白雪的身体恐怕也是强弩之末。   没有白雪生病的这一茬儿,叶棠也是打算让白雪吃点蛋羹增加点蛋白质的摄入的。   哪怕不说白雪是个好孩子,她不该这么小小年纪就离开人世。只说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让玛琳菲尔德对白雪产生妒恨不光是想害死玛琳菲尔德——否则他们让迪塞尔催眠玛琳菲尔德,让玛琳菲尔德产生自-杀倾向不就行了?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想要的是玛琳菲尔德与白雪的两败俱伤。而叶棠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陛下,鸡蛇的蛋我还没有让人送到厨房去。您看您是要亲自下厨给公主做蛋羹,还是想要先让人检查一下鸡蛇的蛋有没有毒性、好不好吃。我这一身脏污,就不奉陪了。”   叶棠说罢一抬手,后面果然有骑士战战兢兢地抱着鸡蛇的蛋来了。   鸡蛇是一种无毒的魔物,一边的头是鸡,另一边的头是蛇。奥斯本一世还未成为国王前也与普通的骑士们一样吃过不少的魔物。他当然知道鸡蛇与鸡蛇的蛋都能增强体力,是士兵们、骑士们会抢着吃的好东西。   只是鸡蛇脾气暴躁、攻击性很强,不容易狩猎。玛琳菲尔德怎么会想到去捕捉这种东西?   ……难不成,她还真是为了白雪?   不,不可能。玛琳菲尔德一定是为了她自己。她绝对是为昨晚肉扒那事耿耿于怀,今天想吃些好的才去了森林。那些鸡蛇的蛋肯定也是她原本准备留给自己吃的!   “玛琳菲尔德,你给我站住——”   已经走到楼梯上的叶棠停了下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别以为你拿出几个鸡蛇的蛋来,我就会原谅你!”   叶棠露出了看傻子的笑容。   对她来说,把蛋羹送到白雪嘴边最大障碍就是对她充满警戒与猜忌的奥斯本一世。现在倒好,奥斯本一世将她拿出鸡蛇蛋的行为当作是求原谅。也省得她再被奥斯本一世怀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置一语,叶棠拎着沾满蝎子汁液的裙摆就往上走。   凯看奥斯本一世眼也不眨地狠狠瞪着叶棠的背影,遂侧头对身旁的艾力克道:“去查,是谁隐而不报公主生病的消息。”   艾力克无声点头,还带着一丝少年稚气的他抿紧嘴唇,实在不敢相信骑士中竟有人试图陷害王后——若是王后没有带回鸡蛇的蛋呢?若是王后不能说服王相信她不是明知公主殿下病倒还在外狂欢呢?   是不是明天王后就会“病死”在这幽暗阴冷的城堡之中?   “凯——”   等叶棠的身影走过拐角看不见了,奥斯本一世这才回过头来。   “王后在森林中没有什么异样吗?”   “王,您的意思是?”   奥斯本一世面目狰狞道:“难道不是她对我的白雪下了诅咒,让我的白雪病倒的吗!?”   “这……王后一直没有离开我们的视线范围。我们确实没有发现王后有任何的异动。”   凯低着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王有变得癫狂的迹象。   以前他没有接触过王后,看到有着不似人类美貌的王后之后,他难免会觉得传闻有可能是真的:王后真的是会用巫术的巫婆,也因此她才能拥有这样超出常人的美貌。   可真的接触到了王后,他才发觉王后对自己的外貌不以为意。   她既不在乎杀死魔物会溅她一身汁液,也不在意自己的脸颊、裙摆与鞋子沾上泥巴。她弯弓搭箭时没有人觉得她像一个巫婆,在场每一个骑士都会有“这是一个战士”的幻视。   他把手帕递给王后、请王后整理仪容时王后那双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还调侃了他一句:“看不出来卿竟比我还细心。”   “王后真的没有离开你们的视线范围?那她是怎么方便的?”   身为骑士,凯实在很不想回答这种会侵犯一位女士隐私的问题。   可也正是因为身为骑士,凯不得不回答自己的王。   “陛下,王后总共方便了三次。每次都不超过三分钟。我想王后是来不及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做些什么的。况且……王后真的一直在我们的视线里。哪怕我们在远处,她的红斗篷我们也看得一清二楚。”   上下打量着凯,像是在观察凯是不是被继王后所魅惑。奥斯本一世对自己的骑士并无任何的信赖之心。   这让凯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成了拳。 第9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1   “殿下,我要为你擦洗另一只手了。”   “嗯。”   安柏和莱妮一个帮叶棠擦洗着手臂,另一个帮叶棠揉洗着头发。她们的手法都很轻柔,不像以前过来“伺-候”玛琳菲尔德的侍女们那样野蛮,叶棠也就放松心情去想文森告诉她的事情。   精灵的国度大致分为三种倾向。一种是信奉光明、作为光之使徒来行动的国家。一种是信奉黑暗与负之力,作为暗之信徒来行动的国家。还有一种就是别人信别人的,我们只崇拜自然之力的树精灵。与圣露比法利斯特立下盟誓的精灵们就来自树精灵的国度:温德福斯特。   文森的祖母是在盟誓建立之初就跑来圣露比生活。她与圣露比的普通男性结合,生下了四个孩子。之后她带着第一任丈夫回到温德福斯特,让第一任丈夫安享了晚年,随后以自己孙女的身份又来到圣露比,与第二任丈夫创造了罗曼史。   数百年过去后,“亨特”已经成了一族。文森之所以能不被人发现上百年不老,那是因为亨特一族祖祖辈辈大家都长得都很像。而这“祖祖辈辈”实际是由三代人轮流扮演,文森的上一个身份就是他现在身份的叔叔。   而文森之所以坦白自己的家族史,那是因为文森的家族史直接关系到亨特一族是盟约派的理由。   ——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很久没有与精灵打过交道的人类开始认为精灵是一种虚构的、只存在于文艺创作中的生物。像圣露比法利斯特这样拥有坚定精灵信仰的国家那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毕竟圣露比的人是真的很怕自己的国家失去精灵的庇护。贵族们与国民们哪怕不相信精灵的存在,也会老老实实地遵循传统的历法,庆祝精灵定下的节日与祭日。也就是所谓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寿的精灵无法理解人类的健忘。这种感觉就像是昨天这人还和你称兄道弟,今天这人就说他听过你名字,但你们没见过面,不熟。   温德福斯特的精灵们对怀疑精灵是否存在的人类很失望。渐渐的有精灵站出来反对温德福斯特继续为圣露比提供庇护。   亨特一族这种半精灵的血脉也就成了不被欢迎的杂-种。亨特一族不被允许回到温德福斯特,半精灵们只好混迹于人类的国度。   受到温德福斯特的庇护,圣露比的气候与环境相当接近温德福斯特。对亨特一族来说,圣露比就是第二个故乡。因为不愿意失去第二故乡,亨特一族成了绝对的盟约派。整个家族都在为维续盟约而持续的作着努力。   只是人和人的想法不尽相同。亨特一族里有干劲特别强烈、为了维续盟约什么都肯干的半精灵,也有文森这种等着小鸟自己破壳而出的顺其自然主义。   用文森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君王可以是贤君、明君、暴君,但一定不能是无能之君。有能力而不去使用,有潜力而不去激发,只受困于眼前的困境,这种无所作为与无能是相同的。」   也因此在玛琳菲尔德自证自己可以为君之前,文森绝对不会出手帮忙。   “对了安柏,我想知道一件事。”   “是的,殿下?”   叶棠漫不经心地说着:“之前服-侍我入浴,把我头发拽下一大把的侍女叫什么名字?我昨晚似乎没见到她。”   安柏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殿、殿下……请您饶恕朱莉安娜……她是拉文罗特爵士的侄女,不太擅长这些杂事……”   “这样啊。”   这个世界似乎还没有公侯伯子男的贵族等级,贵族统一都称“爵士”。卡斯特利翁地方小,也不需要为贵族们划分领地,让贵族们去自己的领地上赴任。贵族们基本都集中于王城与边境的前线之上。   玛琳菲尔德的记忆里没有关于“拉文罗特爵士”这个人的内容,不过看安柏与莱妮的脸色,叶棠不难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贵族。   “既然朱莉安娜是贵族,那么她不擅长杂事确实可以理解。我不怪她。……不过这么说来,朱莉安娜应该很有人脉吧?”   刚出浴的叶棠温柔又文静,为她擦拭身体的安柏与莱妮都有些晃神。   “你们能帮我把朱莉安娜叫过来吗?我从商人那里高价买了一盒有滋养容颜作用的珍珠,之前一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碾碎一颗涂抹到身上。”   “但是你们也知道,珍珠的粉末很干,敷在脸上一吹就会掉。我想让朱莉安娜拿我的珍珠去做成面霜。报酬嘛……”   被擦干身上的水,叶棠裹上柔软的毛巾,笑道:“我愿意让她当陛下的正式情-妇。”   在这个世界,男性可以同时拥有三个妻子。在妻子之外还可以拥有情-妇。被王后承认的正式情-妇会被以皇家规格来对待,日后还可能登上侧妃的宝座。   用清宫的后宫形制来打比方,现在的朱莉安娜类似于答应。正式情-妇则是被扶为了嫔。这对于朱莉安娜来说,会是不亚于一步登天的诱-惑。   谁让朱莉安娜真情实感地爱着奥斯本一世呢?   ——上一次朱莉安娜“伺-候”玛琳菲尔德时安柏和莱妮并不在场。也因此她们两人并不知道朱莉安娜对玛琳菲尔德做的事可不仅仅是在她洗头的时候抓掉了她一大把头发。   朱莉安娜拿来给玛琳菲尔德洗澡水是冷水,在玛琳菲尔德说冷之后又拿着开水往她身上泼。玛琳菲尔德被烫得尖叫、身上都起了水泡后朱莉安娜又说玛琳菲尔德太过娇贵,这样是做不了卡斯特利翁的王后的。   等玛琳菲尔德眼泪涌到眼眶,朱莉安娜又拿起冷水对着她的脸冲。玛琳菲尔德不及哭泣就被呛了个半死。   “明白了,殿下。我稍后就去向朱莉安娜转告。”   安柏与莱妮以为叶棠是要对朱莉安娜示好——能与朱莉安娜化敌为友,王后在城堡之中的生活能好过许多。要知道指示宫廷厨师,让与王后无冤无仇的厨师用生蛆的腐肉给王后做晚餐的,就是朱莉安娜。   宫廷厨师与侍者们被吊死前不是没有朝着侍卫们喊自己只是受了他人的指使,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国王陛下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王后就是听到了这些声音也奈何不了朱莉安娜,只要拉文罗特爵士还在。   ……   朱莉安娜从安柏与莱妮的嘴里听到王后的示弱后就知道自己赢了,自己赌赢了。   她赌的是王后没有胆子来报复自己,在想清楚与自己作对没有好处后只能选择拉拢自己。试图给自己恩惠以换取平静祥和一点的异国生活。   “呵呵……嘿嘿、哈哈哈哈哈!!”   在安柏与莱妮离开后,朱莉安娜抱着王后用来储藏珍珠的金箱子笑了个一塌糊涂。   王后以为象征性地要她帮个忙,然后给她一个让她能走到众人面前的台阶,她就会满足了吗?   想得美!!   横竖王后没法铲除她,也不敢忤逆她,她就是做得再过分一点不也无妨?   ……这就是那盒王后最宝贝的珍珠!以前那女人可是连让人看一下这些珍珠都不愿意,瞧见有人进门就迅速地关上箱子,还把箱子上锁了再放到大箱子里去再锁一道。   可瞧瞧,现在她最宝贝的珍珠不也在自己手里了吗?   帮她把珍珠做成面霜?嗯嗯,她会做的。在她用掉这些王后宝贝得不得了的珍珠之后,她会找人拿几个白色的贝壳儿磨成粉,做成面霜献给王后的!   想到王后那白到异于常人的肤色,朱莉安娜嫉妒又贪婪地打开了金箱子。她拿出一粒珍珠,对着窗外的月光细细地欣赏起来。   多美呀。   这美丽的宝物马上就要为自己带来如冰似雪的肌肤了。   数日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来找朱莉安娜的侍女安妮惨叫了起来。   朱莉安娜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出现过了。即便她是拉文罗特爵士的侄女,翘班这么长时间也不能再让人对其睁只眼闭只眼了。   安妮与朱莉安娜关系不错,大伙儿便推举了她去找朱莉安娜。安妮虽然害怕朱莉安娜的爆脾气,却也有意问问朱莉安娜这几天她怎么了,从而拉近与朱莉安娜的关系。   她去敲了作为侍女唯一拥有单人间的朱莉安娜的房门,见始终没人反应,这才打开了朱莉安娜房间的门。   一只大头苍蝇飞了出来。   跟着是一群苍蝇。   瞧见被苍蝇爬来爬去的“那玩意儿”,安妮吓都要吓死了。   “那玩意儿”以前的-名字叫作朱莉安娜,也算是个容貌姣好的美人儿。   朱莉安娜数日前曾在倒出所有“珍珠”后发现盒底还有一张薄纸。   薄纸上用卡斯特利翁的语言写着“珍珠”磨成粉后吞服的效果是最好的。   以为王后是舍不得珍珠所以从来没把珍珠全部倒出来后看过盒底,又或者王后是看不懂卡斯特利翁的文字。朱莉安娜一边嘲笑着王后的愚蠢,一边窃喜着用厨房里磨盐结晶的工具磨碎了一整盒的“珍珠”,将“珍珠粉”全部都吞了下去。   卡斯特利翁虽然昼短夜长还特别冷。但就是冷空气也挡不住大头苍蝇的繁殖。   朱莉安娜身上完整的,只有有毒的内脏。   没有人知道朱莉安娜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因为装“珍珠”的金箱子重新回到了王后的房间里。金箱子箱底摆着的那张薄纸早已在壁炉里化为了灰烬。   “……你不是魔女,却胜似魔女呢。”   帮叶棠催眠了法拉,让法拉没有记忆地去回收了金箱子的迪塞尔在镜子里捧着脸说。   吃完早饭,披上披肩准备去探望白雪的叶棠笑笑:“我就把你的话当作是恭维了。” 第9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2   “母后!”   瞧见叶棠,白雪甜甜地喊了一声。随后她立刻咳嗽了起来,一张小脸皱成一团,面上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白雪,躺下来吧。”   叶棠连忙走了过去,她给白雪掖了掖厚重动物皮毛制成的被子。   白雪的奶妈布伦达在几天前刚收到王后让人送来的粥时害怕极了。她真怕王后是来“趁你病要你命”,过来给白雪公主最后一击的。   现在的布伦达却是瞧见叶棠的来访,眉间的皱纹稍微舒展开来一些。   “王后殿下,您来了……”   “布伦达,你在旁边休息一下吧。”   知道布伦达不可能放心让自己与白雪独处,叶棠吩咐一脸倦色的布伦达。   白雪的身体太弱了,以至于一个小小的风寒感冒都让她发烧了好几天,今天刚退烧。   布伦达又不是铁打的。她这样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地照顾白雪,怎么能不又困又累?   “多谢殿下您的关心……”   瞧见叶棠拧了毛巾给白雪擦脸,布伦达有些欣慰。   过去她也和这个城堡里的人一样,都认为王后深深地嫉妒着公主。她嫉妒公主的美貌,嫉妒公主受到国王的宠爱与重视,成天只想着如何让外表变美,完全不是一国王后应有的样子。   也因此在王后让人送来牛乳粥时她立刻让人把牛乳粥给送了回去。   结果王后亲自端着牛乳粥来了。   “布伦达,我听说公主吃不下鸡蛇的蛋?”   “您、您怎么会知道城堡里新得到了一批鸡蛇的蛋?”   布伦达警惕地望着叶棠,生怕叶棠要走白雪公主无法下咽的珍馐。   叶棠身后的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都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来。   布伦达怎么会不知道鸡蛇的蛋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是陛下没有告诉布伦达?   ……如果是陛下、那也算情有可原。可其他的骑士们、侍者们……城堡里就没有一个人肯告诉布伦达,鸡蛇的蛋是王后专门为白雪公主找来的吗?   “布伦达,鸡蛇的蛋是王后从森林——”   示意身后的侍女们别说了。叶棠基本可以肯定奥斯本一世绝对没让厨子按照她说的方法做蛋羹。而是只煮了水煮蛋给白雪。   白雪的床头还放着用小金杯装着的水煮蛋。看那水煮蛋连半个都没被吃掉的模样,叶棠就能想见喉咙痛的白雪吞干生生的白煮蛋就有多难受了。   叶棠很想叹气。   奥斯本一世表现得很在乎白雪、很爱护白雪,可实际呢?   他宁肯让白雪饿着、难受着,也不愿意听听自己王后的建议,更没有花时间去验证王后说得究竟对不对。   “布伦达,公主吃不下白煮蛋,那就让她喝点粥吧。这是牛乳粥,里面加了鸡蛇的蛋。比起一般的麦粥来更有营养,也更容易吞咽。”   叶棠亲自去了厨房,但没有亲自动手——她要亲自动手煮粥,被害妄想症深入骨髓的奥斯本一世指不定就跑来质问她是不是打算熬一锅毒粥毒死白雪了。   在叶棠的指导下,厨师们将麦粥熬得很细很化又不糊底。之后还在粥里加入了牛奶与鸡蛇的蛋。   整个牛乳粥的味道清甜芳香,只是一旦冷掉鸡蛇的蛋的腥臭味就会显现出来,所以叶棠这才亲自过来试图说服布伦达。   “不用了殿下,多谢您的好意。这粥还是您留着自己喝吧。”   布伦达说着就想关上寝间的门,叶棠却是分毫不让。   安柏和莱妮瞧见叶棠的眼神,连忙上前拉住了布伦达。叶棠则让人盛出一碗牛乳粥,先是自己喝过,接着又让身边的侍女们都喝了一口。   看到叶棠与所有喝过粥的侍女都安然无恙,布伦达将信将疑。她害怕王后在餐具上做手脚,也担心王后与她的人是实现吃过了解药。   还是没有投向王后一边、这段时间依旧在城堡各处工作的法拉走了过来,接下了王后手中的牛乳粥。   “殿下,如果可以,我也能够尝一点吗?”   法拉抬着牛乳粥没法弯腰,只能双-腿一屈作为行礼。   “当然可以。”   “感谢您。”   法拉说着抬着粥到一边重新盛出一碗,布伦达跑过来想骂她莽撞,却听法拉道:“女官,我知道您害怕王后毒害公主殿下。可是您看看公主……再这样下去,公主殿下也活不了了吧?”   被法拉的话揪着心脏狠狠一捏。从白雪出生就一直陪伴在白雪左右、实质上可以算是白雪养母的布伦达瞧向床上的白雪,只见烧得意识模糊的白雪在迷迷糊糊地喘着气,偶尔口中会蹦出模糊的“母后”这样的字眼。   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小碗牛乳粥。法拉看了一眼犹豫胜过怀疑的布伦达,干脆擅自拿过属于公主的碗,为公主盛了一碗粥。   那天,之前不管吃什么都吐的白雪总算吃下了一点点东西。而那天夜里,白雪也恢复了神志。   “我感觉自己吃了好美味好美味的东西……”   小公主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她干裂的唇上也重新泛出一点血色。   布伦达把自己对于王后的戒备以及厌恶放在天平左边,把真-相以及白雪放在了天平的右边。她笑了一下,抱住白雪,轻道:“殿下,您白天吃的,是王后殿下专门让人为您制作的牛乳粥……”   “是母后……?”   被奶妈抱在怀里的小公主双眼更亮了。   “是的,是王后殿下。……她甚至为了您,去森林里找了鸡蛇的蛋回来呢。”   “鸡蛇……?那是什么?”   小公主听到了自己过去从未听过的词汇,她满眼好奇:“鸡蛇的蛋和普通的蛋有什么区别?”   布伦达微微失笑,她真怕体温刚降下来的白雪因为兴奋,体温又再度升上去:“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如改天公主殿下问一问王后?”   这会儿叶棠坐在白雪的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   卡斯特利翁产的苹果很红,果肉也很硬。叶棠削开了苹果的皮,一边的苹果切片,偶尔送到自己口中。一边的苹果用小勺一点点儿地刮成果泥,然后把果泥送进白雪的嘴里。   布伦达始终只是个奶妈。她能在白雪发烧地时候抱抱白雪,却始终不能站在母亲的角度去疼爱白雪。也因此白雪这还是第一次腻在能够称之为“母亲”的人身边。   小公主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但儿童渴望母爱的天性让白雪很快就对自己的母后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她摸摸叶棠的金发,说:“母后的金发好像金羊毛啊!”,又痴痴地瞧着叶棠的面孔好半天,然后说:“母亲的眼睛好像琥珀!好像里面关着阳光的琥珀!”   白雪的天真纯洁让叶棠有一瞬的晕眩。   她有过安吉琳那样乖巧的女儿,克劳迪娅那样气势十足的女儿,葛罗利亚那样认真的女儿,还有辛德蕾拉那样贤惠淑女的女儿,但她确实还没有过白雪这样会对着她吹彩虹屁的女儿。   小公主根本不知道她用那双干净的眼睛瞧着人还不停地向人吹彩虹屁对于成年人来说,有着多么强烈的杀伤力。   倘若玛琳菲尔德能够与白雪这样对话,指不定玛琳菲尔德被洗-脑出来的自卑瞬间就会被白雪的彩虹屁摧毁。   “母后,”   “母后——”   像是要把呱呱落地后缺失了七年的母爱补回来,白雪黏叶棠黏到像树袋熊黏树干,真是一秒都舍不得放开。   “再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森林里除了鸡蛇还有别的动物吗?为什么鸡蛇会有两个头,两个头还不一样啊?鸡蛇的蛋是从蛇的嘴巴里吐出来的吗?”   白雪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世界感到无比的好奇,亦从未像现在这样为前所未见的事物而感到兴奋。   她开始觉得那些漂亮但没有生命的娃娃们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她想要看到活生生的动物,想要亲手摸摸那些带着生命的生物。   她好想像什么都懂的母后那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见识一下城堡之外的世界……   “先把苹果吃完。苹果吃完了母后就给你讲外面的事情。”   叶棠轻笑着抚摸白雪的小脑袋,白雪就仰起头来用自己的小脑袋去蹭叶棠微微冰凉的手。   ——她喜欢母后带着点儿凉意的手。因为她知道哪怕母后的手不像布伦达的手那样温暖,她的心也与布伦达的心同样善良。   “嗯,我会吃完的,母后!”   抱住叶棠的手,从叶棠的手里拿过那个苹果。   不需要叶棠再为自己刮苹果泥的白雪张开嘴巴,“嗷呜”一口咬在苹果上。   苹果的汁液从白雪的唇角流了下来,苹果则从白雪的手里滚落了下去。   ——闯进白雪寝间的奥斯本一世愤怒地打掉了白雪手中的苹果。   他红着眼睛怒吼:“你在吃什么!?你为什么要吃这个女人给你的东西!?”   「王后会给白雪公主吃有毒的苹果。」   「那个苹果一半有毒,一半无毒。王后啃的是无毒的那一半苹果。公主会在吃下有毒的那一半苹果后死去。」   耳边始终回荡着这几句话的奥斯本一世抽出腰间已经沦为摆设多年的佩剑,照着叶棠的脑袋就要砍下去。   “您要做什么!?父王!!”   娇-小的身躯挺身而出,白雪从床上爬起,不由分说用自己挡住了奥斯本一世砍向叶棠的一剑。   “白雪!?”   奥斯本一世差点儿没有因为白雪突发心脏病,他手一歪,佩剑割破了白雪头上红色的缎带,剑尖眼看着就要划过白雪的眼睛。 第9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3   因为白雪的病迟迟不好,奥斯本一世无心处理政务,总是听臣子说上一、两句话就开始神游天外。   作为一个在家中代替了父母与长兄,像父亲一样养大了弟弟妹妹们的哥哥,凯能够谅解奥斯本一世牵挂女儿的心情。作为王忠诚的骑士,凯没法看着自己的王无心政务而不作为。再者奥斯本一世的臣子们都因为政务无法被处理而朝着作为近卫骑士的他投来了求助的视线。   所以凯附耳过去,温声向着奥斯本一世提议:“陛下,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听城中的侍女们说,白雪公主今天似乎有力气起床了……您不去探望一下公主吗?”   “噢……!奥斯莱卿,你说得很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奥斯本一世回过神来,装出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大声让臣子们以及贵族们原地解散,像是有急事那样匆匆离开。   凯则与今天轮值的另一位骑士、马特双双苦笑着对视一眼,带着骑士们跟上了奥斯本一世的脚步。   骑士是不能够进入王后与公主的寝间的。随侍在奥斯本一世身后的凯与马特在公主的寝间外停下了脚步。随着公主寝间的大门敞开,两人正要因为非礼勿视背过身去,就见奥斯本一世像疯了一样冲进了白雪公主的寝间里。   “陛下!?”   鲜红的苹果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奥斯本一世的剑尖直逼白雪的眼睛。这一刹那,白雪大大地睁着眼睛,她连“害怕”这种感觉都还来不及产生,更不要说是其他的反应了。   奥斯本一世不是没想过停下。早在看见自己的佩剑划开白雪头上的缎带、白雪那一头鸦羽般的黑发流泻下来时他就已经想要收剑。然而荒废武艺太久的他已经没有了那种瞬间爆发的控制力。   “啊!!”   一声痛叫之后是鲜血疯狂涌出,染红了白雪的床。   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扑过白雪的叶棠以自己的手臂硬接了奥斯本一世的这一剑。她的手臂连同肩膀被直接贯穿。   以玛琳菲尔德的身体状况,这已经是现在的叶棠能做到的最快反应。   “母……后……?”   三秒,或者是更长的怔愣之后,白雪终于微微转动起眼球,看向了拔剑的奥斯本一世以及血流了半身的叶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公主发出了无比凄惨的尖叫。   “母后!!母后!!母后!!!”   白雪的眼泪涌出眼眶,蜿蜒过她没有血色的脸颊,从她的下巴上不断滚落下来。她伸着手想去抱叶棠,却听见奥斯本一世在叫她。   “白雪——”   “出去!!”   “出去!出去!出去!!”   捡过床上的枕头,满脸眼泪还咳嗽着的小公主一把将枕头朝着奥斯本一世的脸扔了出去。   奥斯本一世只要头一歪就能躲过这不痛不痒的枕头攻击。他却是愣在原地被枕头砸了正着。   从未被隐瞒所染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愤怒与恨意。人生第一次对人大声说话的白雪朝着奥斯本一世就吼:“你为什么要伤害母后!?你根本不是我的父王!我的父王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你这个假冒的怪物!父王你在哪里!?快来杀掉这个冒牌货,保护母后啊!!母后——”   手里的佩剑掉在地上,悬在空中的一双老手像是痉挛似的抽了一抽。奥斯本一世不敢相信自己的白雪竟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白雪很像芙蕾雅,总是轻声细语的说话,连笑起来都是柔和、温婉又妩媚的。现在满脸狰狞地对着他吼的“这玩意儿”是谁?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想保护白雪而已,为什么白雪会变成“这种东西”?   “陛下!王后还有公主!请恕我们失礼了!”   这会儿凯与马特还顾得上什么礼数?两人闯进白雪的寝间,马特去扶奥斯本一世离开,凯则一把撕开小公主的丝质床单,扶住叶棠用床单给叶棠绑起了血流不止的贯穿伤。   千年蔷薇力量只有在叶棠穿入新身体的时候会被自动激发。玛琳菲尔德的身体因为慢性中毒算不是上好,受了这样重的伤,叶棠脸上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意识也开始如同洒进水中的盐粒一般迅速的溶解。   “殿下!殿下!”   凯轻拍叶棠的脸也只能让叶棠稍微睁开一下眼睛。那双像是封存着阳光的眼睛正不断失去神采。   见叶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凯立刻吩咐到:“把城堡里的医师都找来!去烧热水准备绷带!还有为公主准备干净的寝间!在寝间准备好之前暂时把公主带到其他的房间去!”   “不要!咳咳我不要离开母后!我和要母后一起咳咳咳——”   白雪拼命地将手臂伸向叶棠,却被凯以眼神训斥:“公主殿下,倘若你不想让你的母后死去,这个时候就请不要任性。……你难道希望王后在这种情况下还为你费神吗?万一王后有个三长两短,您打算为王后的死负责吗?”   不要对我的白雪说这种话……她不是个任性的坏小孩,她只是个刚得到一点母爱,害怕这点母爱再次消失的小朋友罢了。   你凶巴巴地对她说这种话,这得给她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   试图维护白雪的叶棠朦朦胧胧地想着,她的耳边一直传来迪塞尔的声音。   「别睡!不要睡!睡着了你就会死的!」   「睁开眼睛!再困也要睁开眼睛!不要睡呀!不要——」   「不要死——!!」   我知道我知道。就算你不叫这么大声,你说的话我也听见了。   我没准备在这个时候就死去。   我在这个世界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未尽的想法还没有传达给迪塞尔知道,叶棠就晕厥了过去。   这一天,整个城堡里侍者们、骑士们都听说了国王砍伤王后的事。随着侍者们低声谈论国王是不是疯了,消息也不胫而走,传入了贵族与大臣们的耳朵中。   不少贵族与大臣都表示恐慌——玛琳菲尔德再是不得宠,她也是王后,并且是一个无功却也无过的王后。国王得疯到什么程度才会不顾王后大国公主的身份、不惜挑起与大国之间的战争也要杀死自己的王后?   “听说陛下疯了……”   侍女们交头接耳,不时就有人四处环视两下,跟着咬耳朵道:“……说实话,我早就觉得陛下有点疯疯癫癫的……王后那么漂亮,他却从不去王后的寝间,也不召王后到自己的寝间过夜……”   “何止!我听说国王陛下根本就没有与王后有过初夜!王后一嫁来就日日独守空房!”   “你们来城堡里工作的时间都还太短。实话告诉你们,王后不仅仅是独守空房,王后几乎是被软禁了……前些天王后去为公主找鸡蛇的蛋,这才在婚后第一次离开城堡呢!”   男人八卦起来并不逊色于女人。不少骑士在轮岗结束后马上就跑到酒场里嘴碎:“正常男人哪里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啊?你们是没有见过王后……你们要是见到了她,只怕马上就会变成猿猴,不知道怎么说人话!”   说话的骑士舔走自己唇上的发酵酒泡沫。他一点儿也不嫌这种低价的发酵酒苦。   “哈哈哈!这就是说你一见到王后就不会说人话了吗!?”   同样在酒场喝酒的冒险者打趣道。   于是骑士一本正经的回答他:“还真是。”   酒场里便又响起一阵男人们的大笑。   男人们笑够了,又有人问那骑士:“那你说说,到底是王后美,还是白雪公主美?我可听说这个国家最美的人是公主!吟游诗人都说她的头发比乌木还黑,肌肤比雪更白,嘴唇有血那么红!”   “公主是很美……可、公主就七岁啊。七岁离‘女人’这个词可有十万八千里呢。”   喝得鼻头红了起来的骑士搔着头发:“我就想不明白了,国王都不对王后笑笑,成天围着公主转是在做什么……究竟谁才是那个要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啊?”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   见过奥斯本一世如何与白雪相处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话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家家户户都听到了同一个八卦。   ——奥斯本一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抱有令人作呕的禁忌想法,他再娶一个王后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变态的真心。也因此他不仅将自己的王后软禁在城堡之中,还始终怀疑王后会对他最爱的女儿下手。   公主生了病迟迟不好,王后便去照顾公主,削苹果给公主吃。奥斯本一世只看见了王后手里的刀就以为她要杀死白雪公主,遂拔剑砍向了自己的王后……   “疯王……”   “国王疯了!”   “让这种人继续做我们的国王,卡斯特利翁没问题吗?”   “王后可是圣露比的公主!要是圣露比打过来——”   “天啊,卡斯特利翁要完蛋了……”   “王后也太可怜了……”   “白雪公主也很可怜啊。”   “疯王就是个祸害!难道没有人可以除掉这个祸害吗!?”   汹涌的暗潮在民众之中扩散,城堡之内反而成了流言蜚语最少的地方。   贵族、大臣、骑士与侍者们没人敢在奥斯本一世的面前提起他砍伤叶棠的事情,更没人敢提到白雪公主的名字。所有人都默契地装作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的样子,民众之间反国王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第9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4   肩膀上有骨头,手臂这样的四肢就是断了也不会使人马上死亡。比起直接被捅到没有办法修补的内脏,叶棠当然是选择牺牲手臂和肩膀。   只是叶棠确实没想到玛琳菲尔德的身体会一流血就很难止住血,以至于她流血过多,昏睡了足足好几天的时间才悠悠转醒。   睡得太多,叶棠有些头疼。左手臂被包成粽子的她在侍女们的伺-候下艰难地换了衣服,这才在众人的陪伴下去透了透气。   说是透气,其实也不过就是去城堡的图书室里走一走。   已经病愈的白雪见到叶棠,扑过来就哭了。叶棠一只手没法动,只能单手抱着小公主柔声哄。小公主则在叶棠包满纱布的手臂上虔诚地吻了吻。   “布伦达说只要亲吻自己喜欢的人,像这样为自己喜欢的人献上祈祷,喜欢的人就会好起来的……母后,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不知道拘谨的布伦达还有这么浪漫的一面,叶棠瞧了布伦达一眼,顿时发现布伦达早已面红到了耳朵尖——布伦达告诉白雪的,那是一个公主该为她心爱的王子做的事。七岁的白雪还不知道“喜欢的人”是有区别的,便把十年后她该对着王子做的事情对着叶棠做了。   “好,为了白雪我也会早点好起来的。”   揉揉白雪丝线般的头发,叶棠又吻了吻白雪的额头。   “也希望我的白雪以后不会再生病……生病了也会马上好起来。”   “母后……”   郁郁寡欢了近一周的白雪总算又有了精神。她后面还有课程,便先从图书室离开。   图书室的窗户开着。被风一吹,窗帘就微微飘浮起来。   “吧嗒吧嗒”的声音里,随意打开了一本书的叶棠像脑后长了眼睛,她问:“查到了吗?”   “——我的殿下可真是位心急的人。”   确定自己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连气息与存在感都被压制到最低的文森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   “不过如您所愿,我查到了哦。这里是有份参与的贵族名单。顺带一提,现在民众们都惶恐不安,说是害怕疯王随意杀人。还有人害怕圣露比因为疯王伤害王后而震怒,因此出兵攻打卡斯特利翁。”   文森说着双手一摊。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镜子里的迪塞尔满脸写着困惑。叶棠与文森的对话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是谜语人在玩猜谜。   叶棠没有直接告诉迪塞尔答案,她一边接过文森递来的-名单,一边对迪塞尔道:「迪塞尔,你想一想,现在的境况对谁有利?」   「诶?」   迪塞尔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叶棠在问他什么。   整理一下现状就能发现,现在卡斯特利翁的皇室是这样的:   王后的兄长们想要她死,于是为她设计了一出“嫉恨公主”的剧本。年幼而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白雪公主,她本来该死在王后的手上。国王出于保护公主的心理差点儿杀死了自己的王后,他已经成了为民众们所忌惮的“疯王”。   「……难道说,有人想覆灭卡斯特利翁的皇室!?」   一目十行地扫过几百名贵族的-名字,叶棠回答迪塞尔:「答对了。」   一开始让叶棠感觉到违和感的是玛琳菲尔德的下嫁。   圣露比法利斯特与卡斯特利翁的国力相差太多。哪怕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再想排除掉碍事的妹妹,他们也必定会“好钢用在刀刃上”,让玛琳菲尔德的婚姻能够为圣露比换取最大的利益。   然而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并没有那么做。   卡斯特利翁既没有给圣露比丰厚的聘礼,也不曾为圣露比带来更多的利益,卡斯特利翁甚至不能为圣露比增加一点儿好的声望。把玛琳菲尔德嫁到卡斯特利翁来对圣露比来说无异于一场赔本儿买卖。   那卡斯特利翁凭什么能娶到圣露比唯一的公主。且这个公主还是去给人当继王后的。   接着再看奥斯本一世与玛琳菲尔德的婚姻。   世界上或许有没由来的爱,但不会有没由来的恨。奥斯本一世即便不喜欢玛琳菲尔德也没必要把这个大国公主当仇人一样来防。可见在玛琳菲尔德不知道的情况下,奥斯本一世一定是对玛琳菲尔德有了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   这种偏见直接导致玛琳菲尔德与奥斯本一世的婚姻名存实亡。两人对彼此非但没有任何的好感,还两看相厌,连义务性地过一下夫妻生活都做不到。   这等于说,奥斯本一世与玛琳菲尔德之间绝对不会有孩子。   那么卡斯特利翁的下一任继承人基本就可以确定会是白雪了。   到了这里就可以倒回去想一个问题: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既然想让她死,为什么不直接让迪塞尔催眠玛琳菲尔德去自-杀呢?奥斯本一世究竟是凭什么迎娶的玛琳菲尔德呢?   答案很简单。   国王厌恶王后,王后妒杀白雪,国王怒杀王后。一个完美的闭环形成了。   接着在这闭环之外的人就能扛着正义的大旗来杀掉“疯了”的国王。   ——圣露比、或者说是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早已与卡斯特利翁的贵族们串通。两方人马一边可以除掉心腹大患,另一边可以干掉自己的国王与王位继承者。届时双方将瓜分卡斯特利翁。   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能得到卡斯特利翁大部分的土地与资源,说不定还有金钱、珠宝与人口什么的。这可比直接把玛琳菲尔德嫁出去要得到得多。况且还能让圣露比与温德福斯特之间的盟约继续存在下去。真可谓是一箭数雕。   卡斯特利翁的贵族们则能成为小小的王,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属于自己的领民。他们再也不必伴君如伴虎地伺-候并不仁慈也不宽厚的奥斯本一世,也不用再担心奥斯本一世一个怒从中来就能命令骑士把自己砍成两段。当然,他们还能尽情挥霍自己从卡斯特利翁瓜分来的民脂民膏,在享乐中幸福地死去。   叶棠如果想杀奥斯本一世,那绝对不会是什么难事。她之所以不杀没事就对着她横眉冷眼的奥斯本一世,那是因为她不想让卡斯特利翁的贵族们,还有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如了意。   奥斯本一世再烦人也还有用处。起码他对白雪的慈父心是真的,想保护白雪是真的。   叶棠迟早会去拿下圣露比。她若是带着白雪,必然会然白雪目睹残酷的战场。况且一旦上了战场叶棠必然无法照顾白雪周全。   只冲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奥斯本一世会用生命去守护白雪的这一点,叶棠就暂时不会对奥斯本一世动手。   除非奥斯本一世会侵害到白雪。   「……」   捂着自己的嘴巴,小梦魇感到有些恶心。   虽说魔物也会干杀人吃人这种事情,可比起人类算计同族的智慧来,会吃人的魔物们都看起来单纯可爱了。   “单看这份名单,几乎所有的大贵族都掺了一脚呢。”   叶棠扬了扬手里的-名单。   毕竟是人文与科技都不发达的年代。城堡里的图书室没有多少书,但贵族的-名单、家谱与家系渊源的记录这里都有。   叶棠之前就来翻阅过卡斯特利翁的贵族名簿,这会儿再看名单就有了大致的概念。   “您会下令去让我杀死这些贵族们吗?”   文森笑眯眯的。   猎人不是杀-手,但在猎杀猎物这件事上,杀-手未必能有猎人的恒心与耐心。   “不会。”   叶棠笑着卷起了那份名单。   卡斯特利翁是个算不上和平的国家。从魔物手里争夺到土地的人才能成为贵族。也因此再废物的贵族也好过和平年代不事生产、混吃等死的贵族们。   大贵族一个个都是实干家,手里拥有相当多的人力与金钱。暗杀掉一个大贵族,这个大贵族还有一堆哥哥弟弟叔叔伯伯表弟堂兄侄子表侄甚至是私生子……这些哥哥弟弟叔叔伯伯表弟堂兄侄子表侄继承了大贵族的位子后马上就会闹着以血偿血,咬死了要找到杀害前任家主的人。   要对一个家族连根拔起,完全铲除,那牵涉的人就太多太多。且会对国家整体都造成影响。最糟糕的情况下就是演变成大贵族带头叛乱,卡斯特利翁分裂变成两个甚至三、四个小国家。   “那您准备怎么做呢?”   文森望着叶棠的目光越来越温柔。他开始期待他相中的智者会怎么使用他这把剑了。   “想要瓜分卡斯特利翁的先决条件是什么?是圣露比的支持。那么如果圣露比没了呢?文森,去告诉你的族人:‘温德福斯特给予圣露比的庇护马上就要失效了。’让他们尽快离开圣露比。”   “殿下,您这是……”   文森不确定叶棠说的是真的。她怎么知道温德福斯特给予圣露比的庇护很快就会失效?   “很简单啊文森。”   “你以为你们一族里就没有用情报向温德福斯特的反盟约派换取好处的人吗?你将你找到了智者,并且把智者断定温德福斯特不会再向圣露比提供庇护的消息告诉族人,你的族人就会把这件事告诉温德福斯特的反盟约派精灵。”   “这样温德福斯特的反盟约派精灵就得到了说服精灵王停止施加庇护的理由——‘因为智者这么说了’、‘不是智者不会预见圣露比违反了盟约、失去了庇护’、‘圣露比法利斯特不将王位交给这位智者,反倒逼杀这位智者这件事本身就可以证明圣露比法利斯特违背了盟约’。”   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和卡斯特利翁的贵族们喜欢玩闭环是不是?那叶棠也可以玩啊。   叶棠以“智者”的身份让文森告诉亨特一族的其他人说“智者说了圣露比的庇护会失效”,亨特一族里与反盟约派的精灵勾结的人则会将同样的话转达给反盟约派的精灵知道,反盟约派的精灵希望能停止消耗自身国力去庇护圣露比,自然会支持叶棠的说法,并且承认叶棠就是有远见的“智者”。   叶棠是文森、与反盟约派精灵所认可的“智者”。那么剥夺叶棠继承皇位的权利,把叶棠远远嫁出去的圣露比就是在公然违背与精灵定下的盟约。从结果上来说,精灵会停止对圣露比的庇护。而“预言”了圣露比会失去庇护的叶棠因此更能坐实“智者”的身份。   不知道玛琳菲尔德那为了避免盟约失效而参与杀死自己亲女儿的父王听到盟约因“女儿”的“预言”失效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悔恨没有老实把国家交给女儿吗?还是会气自己的儿子们太过贪婪,非想着要将女儿敲骨吸髓,因此错失了一早就铲除掉女儿的机会?   说实话,叶棠对玛琳菲尔德的父王是怎么想的不感兴趣。她只是在想:如果玛琳菲尔德的父王被活生生地气死,这对于含恨而死的玛琳菲尔德来说会不会是一种慰藉?   “我的殿下真是一位可怕的人。”   “呼呼”地轻笑两声,文森右手放在胸口轻轻一鞠。   “不过遵命,我的殿下。”   文森犹如一阵微风从原地消失。   坐在图书室里的叶棠重新开始看书了。   即便有玛琳菲尔德的记忆,看上去长得和楔形文字很像的卡斯特利翁语对她来说也相当难看懂。   但越是难看懂,叶棠的好奇心就越强。她知道资讯才是最大的武器,而她对这个世界的事依旧知之甚少。 第9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5   叶棠看着看着书就忘记了时间。   因为有国王砍伤王后的事在前,侍女们不敢太过接近叶棠,以免被国王迁怒。却也不敢无视叶棠,怕被叶棠三言两语就变成了死人。被留在图书室外的侍女们不敢去提醒叶棠,便也只能站在图书室门口原地哆嗦、偶尔跑跳两下取暖地等着叶棠。   天已经微微擦黑,失了太多血的叶棠就是裹着厚厚的毛皮也不觉得暖和。她有些僵硬地从图书室里走出来,守在门口的侍女们立刻敛起脸上的表情,贴边站好。   “我肚子饿了。让厨房给我做些吃的。我想吃肉,还想喝温暖的汤。”   “转告陛下与公主,我今天不能去与他们共进晚餐了。还有,让人把我寝间的壁炉给升起来。”   “是的,殿下!”   侍女们听话地做事去了。剩下安柏想要扶着叶棠回寝间,叶棠却是摇了摇头。   “安柏,我们去庭院里采点花给公主吧。”   白雪的精神情况不太妙,看到花她应该会多笑一笑。再说壁炉从升起来到烧热都是要花时间的。叶棠浑身僵硬,在回寝间之前也想再走一走,不说增加体力,好歹能让身体暖和起来。   “好的,殿下。”   稳稳地扶住叶棠,安柏的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她已经发现了,王后是真的喜爱公主。而公主也是真的仰慕着王后。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要好到她与母亲都自愧弗如的地步。   卡斯特利翁的夜晚实在是冷得厉害。光是踏入庭院叶棠都感觉脸上被刀子刮来刮去。安柏本来想让叶棠在窗前等候,自己去庭院里采-花就行,但叶棠还是踏入了庭院。   这里是玛琳菲尔德想来却没能来的地方。   “那殿下,请您在这里稍等,我去找园丁拿剪子和篮子!”   到了采-花这个环节,安柏怎么都不愿意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后去碰或许带着刺的玫瑰了。叶棠拗不过安柏,只好与安柏约好,她来选玫瑰,玫瑰由安柏来采集。   月亮从云彩下尖尖地冒出个脑袋。叶棠站在月色笼罩的花丛之中,手指拂过开得浓烈又鲜艳的玫瑰。   卡斯特利翁的玫瑰很美,哪怕在冰天雪地里也能盛放。就是这种异常艳丽的玫瑰上面的刺也非常锋利,叶棠还没摸到玫瑰的茎秆、仅仅是手指不经意地碰了下玫瑰的叶片,手指就被划破了。   左手臂包成粽子的叶棠瞧着疯狂流血的手指,微微叹息。   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拿出手帕来按住伤口给自己止血啊?安柏回来大概又要泪汪汪地看着她、用视线指责她不听她的了。   “……王后殿下?”   铠甲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叶棠还没回头,对方就快步走了过来。他似乎发现了她的右手正以不自然的动作抬在空中。   凯刚刚结束了一天的护卫,准备从城堡回到自己在城中的落脚处。他远远地看到庭院里站了个人影,便警惕地靠近了过来。结果发现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受了重伤的王后。   “奥斯莱卿。”   绿色的眼睛青翠欲滴,这个瞳色让叶棠想起了辛德蕾拉。这让她忍不住多凝视了骑士的眼睛一会儿。   “殿下,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凯’。”   玛琳菲尔德很高,凯更高。他站在叶棠的面前就像一堵活生生的肉墙。   “您的手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被叶片划到了一下。”   叶棠不打算麻烦凯为自己治疗,却也没有慌慌张张藏起自己正在滴血的手指。   “恕我失礼,殿下。”   凯在她的面前单膝跪下。他用自己的手帕系紧了叶棠的手指,为叶棠止血。   手指一痛,叶棠却没有尖叫。她总觉得这个对话有点耳熟。   “对了卿,我与陛下在公主的寝间里发生了一点小误会的那天,也是卿为我止的血吧?感谢你,卿。卿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满足卿的任何要求。”   一点小误会?   凯对于王后的形容着实感到一言难尽。那天王后的血止不住地流,不光染红了公主的床褥,也濡湿了他的披风。   王后在他怀中迅速地失去温度,她那青白的脸色简直如同鬼魂。   那天的事不说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起码他短时间内无法忘记。可王后居然说那是她与王有“一点小误会”?   “不必了殿下。为皇室尽忠是我们骑士的义务与责任。……那件事,陛下也早已给过我赏赐。”   包好了叶棠的手指,凯再度站起。叶棠又只能仰着头了。   “哦……?赏赐?陛下给了卿什么赏赐?”   叶棠倒是不知道奥斯本一世会因为凯为她止血而给予凯赏赐。   “……金币还有珠宝。大概有个两箱左右。”   “明白了,那么我明天会让侍女给卿送三箱金币还有珠宝过去。”   “殿下——”   “卿不用推辞。陛下是陛下,我是我。卿救的是我的性命,我自认自己的性命还是很值钱的。”   叶棠说罢挥挥手:“退下吧,卿。”   凯只能从命。他向着叶棠行礼,很快离开了庭院。   叶棠则转向躲在庭院大树后面不敢出来的安柏,说了一句:“出来吧。”   “噫!对、对对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安柏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撞破的是不该被看见的场景。   “没关系。下次你不用偷看。想看直接看就是了。”   别说叶棠和凯之间没有什么。就算有,叶棠也不在乎被人看见,被人告发——她如果喜欢一个人,必定是与那个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什么阻力、障碍她都会尽力排除。   双手拎着篮子、篮子里还放着剪刀的安柏被叶棠说得红了脸。   凯不是没有察觉到躲在树后的安柏,所以他很快就明白王后让他退下是为了方便安柏出来。   想到月下孑然孤立的王后,他突然很想去喝一杯。   ……   “咦?这不是凯吗?你怎么也来了!”   月上树梢,这个时间正是酒场里开始热闹的时间。艾力克一眼就瞧见了刚从门口进来的凯。   “是奥斯莱卿!!”   凯的容貌与身材在骑士当中都是屈指可数的超一流,舞娘们肖想他很久了。一见到凯就疯狂地一拥而上,如同麦芽糖那样糊到了凯的身上。   凯已经习惯了不去反抗舞娘们——他不反抗还好,舞娘们你挤我我踹开你,你拉我扯之间他还不会那么惨。他一旦反抗,舞娘们反而会摈弃前嫌一起摁住他,非把他亲得一脸唇印才会放开他。   与艾力克打过招呼,凯朝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艾力克,之前那件事——”   艾力克立刻正色了下来。他一边对酒场老板说:“乔治!借用下二楼!”一边掏出一把银币就朝着舞娘们洒去。   “今天晚上的酒,我请了!”   舞娘们欢快地拍起手来,人人忙不迭地去捡地上的银币。酒场里一片欢声笑语,富有异域风情的音乐也响得更热烈了些。   只有凯与艾力克两人的二楼安静了许多。艾力克给凯倒了杯葡萄酒,这才坐到桌边。   “是卓戈。”   “城里的骑士放了鹰信,收了鹰信的卓戈却没有告诉王后公主突然病倒的事情。”   艾力克揉了揉自己的脸:“卓戈可是有爵士称号在身的骑士啊……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让陛下与王后殿下之间产生嫌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啊?”   “好处当然是有的。”   凯想起的不是王后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而是在一瞬间从奥斯本一世的剑下护住了公主的、脆弱到像是一碰就会粉碎的身躯。   这不是一具能生出王国继承人的身躯。   “陛下不与王后殿下亲近,王后殿下就无法生下陛下的子嗣。公主就会是我们卡斯特利翁的下一任女王。”   艾力克瞳孔一缩:“你是说——”   “如果公主夭折,卡斯特利翁的王座……不,恐怕卡斯特利翁本身都会不存在了吧。”   凯说罢,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发出近乎痛苦的呻-吟,艾力克颓丧地双手捂脸:“……说到底、陛下究竟是不满意王后殿下的哪里啊?哪怕是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他都应该与王后殿下生十个八个孩子吧!反正如果是我,我就会那么做!”   自斟自饮的凯干脆也不用杯子了。他直接拿过酒瓶。   “艾力克你也见过前王后的肖像画吧?”   “那不是当然的吗?城堡里到处都是芙蕾雅王后的肖像画。……啊啊,真是看不下去。明明现任妻子就在眼前,却把整个家都挂满前妻的肖像画什么的。”   凯睨了一眼艾力克:“你醉了。”   艾力克“哼”了一声:“所以呢?这和芙蕾雅王后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陪在奥斯本一世身边已经很久的凯幽幽道出了玛琳菲尔德与奥斯本一世婚姻不幸的根源。   “陛下他只爱十五、六岁的少女。圣露比送来王后殿下的肖像画时我也有幸在场。画上的少女看起来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并且,少女与芙蕾雅王后很像。”   艾力克差点儿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的他好一会儿才勉强吐出一句:“难不成……?”   “就是那个‘难不成’。”   凯发出了叹息:“王后殿下嫁到卡斯特利翁的那天,陛下一看见王后就知道王后根本不是画像上的少女。可圣露比是大国,又不要求卡斯特利翁给出多么丰厚的聘礼,圣露比欺骗卡斯特利翁没有好处。除非——”   艾力克歪过头,其实他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除非?”   “除非王后已非完璧之身,并且王后早已诞下了私生子。王后是因为名声太差无法嫁去其他大国,这才嫁到卡斯特利翁来的。”   “陛下认为自己遭到了圣露比的欺骗,遭到了王后的欺骗。然而为了国家,他并不能将自己遭到欺骗的事公之于众。否则惹怒了圣露比,圣露比反咬一口说自己好心下嫁公主、公主却遭陛下诋毁,进而对卡斯特利翁出兵……这对卡斯特利翁来说会是倾覆之灾。” 第9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6   凯是亲眼看着奥斯本一世从站在城头喜气洋洋地等着自己的新王后入城,到看清新王后的容貌后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与嫌弃的。   “可恶!岂有此理!可恨的圣露比!!”   在让人把新王后带去寝间之后,奥斯本一世怒恨交加,让人取来了那幅放在他床头的、圣露比送来的新王后的肖像画。   跟着在自己的心腹们面前恶狠狠地砸毁了那幅与新王后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的肖像画。   几大贵族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奥斯本一世,怒不可遏的奥斯本一世则挥开了要上前来扶住自己的心腹们,大骂道:“圣露比为什么要欺骗我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   “这——”   大贵族们无不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其中也有凯的兄长,杰伊思·奥斯莱。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贵族才开口:“陛下,还请您不要生气……”   “是啊,为了卡斯特利翁,还请您多加忍耐……”   “哪怕王后可能不是完璧之身、因为名声太差而无法嫁往大国,也请您忍耐。”   “王啊,我们卡斯特利翁是无法与圣露比法利斯特正面对抗的。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还请您——”   “闭嘴!!你们居然要我容忍!?我想要的是一个纯洁干净的妻子!如果我知道圣露比的公主与芙蕾雅完全不像,我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娶她为妻!?”   “陛下,请息怒。王后有着那样的容貌,不是完璧之身其实也可以谅解。”   奥斯本一世目露凶光,转向了说话的契布曼:“……契布曼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知道些什么?”   契布曼摊开手:“陛下,我只是在说可能性。其中的一种可能性。我听说圣露比只有一个公主,而王后殿下是在兄弟的环绕之下长大的。……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性,王后殿下的完璧之身并非她自愿舍弃的。”   听了契布曼的话,奥斯本一世露出了快要呕吐的表情:“你的意思是——”   契布曼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去行了个礼,不再说话了。   周围的贵族们一拥而上,都在劝说脸色铁青的奥斯本一世。奥斯本一世却是越被劝越咬牙切齿。   “圣露居然拿一个如此不洁的女人来糊弄我,还想让我和这个不洁的女人生下子嗣,用这个女人的子嗣取代白雪,等日后蚕食我卡斯特利翁,让卡斯特利翁沦为圣露比的从属国……”   “做梦!!”   “圣露比是做春秋大梦!我不会让圣露比如愿的!!那个肮脏不洁的女人休想成为真正的王后!!我不会让她生下我的子嗣!……不,如此肮脏下-贱的女人根本不配我碰她!就让她一个人孤独凄凉的老死在这城堡之中吧!!”   ——   艾力克颔首:“所以陛下将那股无法对着圣露比发泄的怨气发泄到了王后的身上。”   讲述完这一切的凯有些疲惫:“现在想来,那些话多半是污蔑王后殿下的谎言。……和两个月后陛下得知的、王后在圣露比有私生子的事一样,都是被捏造出来故意离间陛下与王后殿下的谎言。”   “就算不是谎言,陛下也不该怪到王后的头上啊。”   艾力克拄着下巴:“说实话,我觉得王后很可怜。她又不是自己想嫁到这种又冷又小还有魔物出没的国家来的。”   “你想啊,要是她在圣露比有恋人,有孩子……被迫与爱人分开,为了自己的国家去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兄长与父亲扩大版图的宏愿,还要与这个年纪能做自己父亲的男人生下子嗣……然而她为爱人生下的孩子她却永远都见不到了。”   “——我要是王后,一定会伤心到每夜都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吧。”   “……”   凯没有回应艾力克的话。   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在他发现王后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带着吞并卡斯特利翁的野心与欲-望而来的恶女之后,他开始把王后往无辜圣洁的方向想象。   他在拒绝承认王后过去可能有过爱人、生下过私生子的可能性。   ……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感佩于王后历经了众多折辱与苦难后也没有屈服发疯、仍旧保持着堂堂威仪,所以他开始神化王后的存在了吗?   “不说这些,艾力克,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吧?”   把自身怪异地感受抛之脑后,凯再度举起酒杯。   艾力克“唉啊——”一声叹了老大一口气,这才道:“完全明白。你是想说大贵族们,包括我的父亲和你的兄长,都参与了挑拨王后与陛下的关系。”   “他们是想除掉身为国王的陛下,再除掉柔弱的公主,然后瓜分掉卡斯特利翁吧?”   “就是这样。”   青翠欲滴的绿眸凝视着艾力克:“那你准备怎么做?是投向你父亲那一边,还是什么都不做?”   艾力克扁扁嘴:“别说这种试探我的话。……你不是吃定我这两种选择都不会选,这才来与我商量这件事的吗?”   凯终于笑了。艾力克之于他像弟弟,也像徒弟。如今他这个弟弟似乎能独当一面了。看来作为徒弟,艾力克距离顺利出师也不远了。   “帮陛下与王后和好……这是不可能了。与王后一起守护公主,我觉得还是可行的。”   没有与奥斯本一世一起南征北战过的艾力克并不认为“疯王”奥斯本一世有值得自己用生命去守护的价值。   比起年华不在、脾气暴躁的国王,他认为还在成长的公主或许能在未来给予卡斯特利翁带来更为光明的未来。   凯并不想让卡斯特利翁被分裂。他很清楚自己的兄长杰伊思是一个多么能征善战的战士,一个多么没有同情心与同理心的狂暴者,也因此他确信杰伊思不可能为民众带来丰衣足食的生活。   与兄长差不多的其他大贵族里确实有那么一、两个拥有治理一城一池的能力,可当卡斯特利翁被分裂,这一城一池真的能抵御魔物们的大肆侵袭吗?就算可以,分裂的卡斯特利翁也迟早会被更大的势力、比如像圣露比这样的国家吞并……   贵族可以带着金银财宝、美女宝马逃跑。民众呢?街道上那些玩耍的孩子们呢?   杰伊思征战在外,不知道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在敌国军队打到村子口时有多害怕。他却永远不能忘记那时的恐惧感、无力感与挫败感。   现在的他是骑士,骑士的责任是守护。   他要守护卡斯特利翁,守护卡斯特利翁的人民。这就是他之所以做骑士的原因。   ……   艾力克主动申请了调职,因为看他想要做的是白雪公主的近卫骑士,奥斯本一世便毫不犹豫地通过了艾力克的申请。   只是艾力克去上任之前,奥斯本一世还威胁了艾力克一通,大意是:你小子不要想着做我的女婿。要是敢碰我的白雪,你就会失去你身上重要的一部分了。   艾力克真是哭笑不得。别说公主只有七岁,就是十七岁他也觉得公主还不够格称之为“女人”。   他还是更喜欢香香软软嘴巴又甜的大姐姐些。   白雪对于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位高大英俊的大哥哥骑士没什么反应。倒是从叶棠那里得到玫瑰让她非常开心。   每一天叶棠都会到庭院里走走,说是增强体力有利于手臂上的伤口恢复。白雪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非要每天都陪着叶棠去散步。又由于白雪每次被从叶棠身边带走后都会沮丧消沉无心学习好半天,越来越没有人敢再把白雪从叶棠身边带走。   叶棠一看,顿觉不行——宫廷教师们没有魄力带走白雪,这会让白雪的课程进度落后的。于是她亲自带着白雪去上课,并在一旁旁听。   叶棠的本意是来学习这个世界的常识的。无奈旁听了宫廷教师们的几节课,叶棠发觉自己一无所获。这些宫廷教师翻来覆去就教白雪一些贤良淑德的美德,别说是对治理国家毫无卵用了,他们甚至不能让白雪正确地认识到这个世界,让白雪拥有一般人程度的常识。   再让宫廷教师们这么教下去,叶棠一点也不怀疑白雪确实会被养成童话原作中的那个样子——毫无常识地侵入他人的家中,没有经过他人的同意就偷吃别人的东西,在不确定吃的喝的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不-良影响的前提条件下,把别人家里每一份餐点都给嚯嚯了一遍。还占了别人家的床,直接睡在了别人的家里。   放到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这完全是集非法入侵、偷窃、非法占用于一身后还被人赃俱获逮到的笨贼。   如果七个小矮人不够善良,他们计较白雪的侵入与冒犯。如果那不是七个小矮人的家而是七个农夫的家——   做人可以善良,但不可以仰仗他人的善良来行动做事。因为没有人可以确定“善”的背后是什么,“善”可以存续多久而不转变为其他的东西。   白雪在作为一个国家的继承人被培养之前,她需要恶补常识。   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叶棠会让人搬来桌椅,在庭院中给白雪讲故事。讲完一、两个故事叶棠就会带着白雪在庭院里认植物,还会给白雪讲外面森林里的动物与街道上的人们与他们从事的工作。   “真是看着就让人感觉温馨呢。”   侍女们远远地瞧着叶棠与白雪一大一小牵手而行的模样,忍不住轻笑。   “确实。”   艾力克已经对王后完全改观。他笑着附和侍女们,把侍女们吓了一跳。不过侍女们马上就红着脸与艾力克说起了话。   奥斯本一世像个怨妇一样躲在远处的大树之后。瞧见叶棠与白雪亲昵的模样,他一拳锤到了树干上,让树上的松针纷落而下。   站在奥斯本一世身后护卫着奥斯本一世的凯双手背在身后。王现在的模样真是让他不忍直视。他已经快不想起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奥斯本一世是什么模样了。   没有察觉到贵族之间的暗潮涌动,每天只是为女儿不亲近自己、成天缠着继王后而发怒的奥斯本一世感觉不到松针的戳刺。有侍女上前想帮他拍掉身上松针以示好也被他一巴掌打倒在了地上,红肿了脸庞。   为什么!?玛琳菲尔德才与白雪相处了多少时间?怎么白雪就这样黏她!?   虽然以前白雪也很喜欢他这个父王,可白雪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   他给了白雪最昂贵的丝绸、最耀眼的宝石、最华贵的一切一切……为什么白雪从来没有像这样亲吻过他、拥抱过他!?   难道就因为玛琳菲尔德是女人、而他是男人吗?   玛琳菲尔德究竟有什么魔力让白雪这样的痴迷!?   「出去!出去!出去!!」   鼓膜上不断回响着女儿尖利愤怒的尖叫,想到女儿砸到自己脸上的枕头,已经三个月没有和女儿好好说过一句话的奥斯本一世又是嫉妒叶棠,又是气白雪不知好歹胳膊肘竟往外拐。   “母后……父王的眼神好吓人……”   注意到奥斯本一世的白雪打了个寒颤。叶棠用完好的那只手摸摸她的头顶,安抚道:“那就不要看你父王,看我就好。”   说罢叶棠张开手臂,让白雪扑到自己怀里。   “嗯!”   抱着母后,感觉到母后身上的温暖,白雪稍微放松了下来。她仰起小脸,对叶棠道:“母后,再过两个月就是我八岁的生日了。”   “白雪想要礼物吗?”   叶棠当然知道怨妇一样的奥斯本一世在想什么——把男人放到女人的位置上,男人就会变成女人。以前的玛琳菲尔德是怎样的痛苦癫狂,现在奥斯本一世就是怎样嫉怒攻心。   “白雪不要礼物!白雪只要母后能为白雪庆生就好!”   抱紧叶棠的颈项,白雪甜蜜地笑道:“这会是白雪第一个有母后陪伴的生日!” 第9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7   “陛下。”   深夜,哄睡了白雪的叶棠披上披肩后来了餐厅。   餐厅里的壁炉被烧得很旺,火光与墙壁上的火炬一起照亮了前王后芙蕾雅的画像。   芙蕾雅带着一如既往的优美微笑,静静地凝视着下方的叶棠与奥斯本一世。   “你主动找我来是想说什么?是想向我炫耀你成功笼络到了白雪?还是觉得你能迷惑白雪,就一定也能迷惑我?”   奥斯本一世冷笑着。   女儿始终拒绝与他说话,见到他就把脸扭朝一边,连目光都不与他对上。这让他光是看到叶棠那张脸都能够对叶棠产生莫大的恶意。   “正相反,我的陛下。”   叶棠弯下了腰,以臣子礼向着奥斯本一世行礼:“我想让您与公主和好。”   “您是公主的父王,也是我的丈夫。身为王后,我理应帮助我的丈夫、支持我的丈夫。”   “你——在打什么主意?”   奥斯本一世当然不会马上就相信叶棠,但看见那个骄傲的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公主向着他虔诚的低头,他又难以自控地产生了一丝隐秘的快-感。   “陛下,我并不想与您生儿育女。”   奥斯本一世没对叶棠说“免礼”,所以叶棠一直低垂着头颅,始终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相信您也应该知道,我并非完璧之身,在圣露比有我所爱的人。”   “——”   早就已经在心中默默笃信了的猜测从当事人的口中被说了出来。奥斯本一世很难去慢慢品味自己这一刻的感受。他的额角与手背都爆出了青筋,脸上的肌肉也不断抽搐。   “我不想对陛下说谎,只是陛下您一直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感谢陛下今天愿意来见我,所以我要对您开诚布公——”   “我忠于我的爱人,我的心中只有他一个人。我不是自己想嫁到卡斯特利翁来的,可就算我反对自己的婚事,试图逃出去找我的爱人,我的父王与兄长们还是将我送到了这里。……我若是不从,他们就会杀死我的爱人,还有我的孩子。”   孩子!?她果然已经有了私生子!!   忍着吐出一口老血的冲动,奥斯本一世的拳头已经朝着叶棠举起。   作为贴身不离的近卫骑士,守在餐厅门边的凯同样因为叶棠的话吃惊不小。可看到奥斯本一世举起拳头,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如果奥斯本一世冲向叶棠,他可能需要对着奥斯本一世用撞的才能让奥斯本一世停止他的暴行。   王后太纤细了。手臂与肩膀上的伤都还没有完全好透的她要是挨上王的一拳,只怕是……   只是不用暴力他无法阻止王,如果他用暴力阻止了王,明天他的脑袋就会被悬挂在城墙上。   他真的确定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护卫王后吗?   “陛下!请住手!!”   在凯的脑子权衡完利弊以前,他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冲向了叶棠。   凯没来得及阻止奥斯本一世,因为奥斯本一世的这一拳,挥向的是长桌。   石制的长桌碎了老大一块。叶棠却是站在原地,脚尖都没有动一下。   “陛下,圣露比与我的兄长们牺牲了我的爱情、我的幸福。我恨圣露比,也恨我的兄长们。你可以怪我不够贞静贤淑,也可以认为我肮脏排斥我远离我。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想让我的兄长们如意,我要报复圣露比。”   “所以我不会为了圣露比生下您的子嗣,让我的后人成为圣露比用来蚕食卡斯特利翁的工具。我会好好地守护白雪公主,教会她作为女王所需的一切。然后有朝一日——”   叶棠终于抬起了头,她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像是有能烧化人不留骨头的岩浆在流淌。   “或许是白雪的儿子、或许是白雪的孙子……终有一天,卡斯特利翁的王将征服圣露比!”   这一刻,奥斯本一世理解了:他的王后与他利害一致。他们同样恨着圣露比。   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   “我的殿下又做了十分大胆的事情呢。”   文森像风一样吹进了叶棠的寝间里。   「何止是大胆啊……根本是不要命。」   镜子里吐槽的迪塞尔感觉自己已经被叶棠吓得寿命又缩短了十年。   奥斯本一世那种武夫是完全可以徒手杀人的。他在镜子里拍着镜面呐喊让叶棠不要再说会惹恼奥斯本一世的话,叶棠却全然无视了他。   瞧见奥斯本一世举起拳头砸碎长桌的时候,他真的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叶棠被大卸八块的下场。那时他在想,若是叶棠真的死去了,就算没有奴隶契约的限制,自己也要撞死在镜子里给叶棠陪葬。   幸好,他还不用那么做。   文森听不见迪塞尔的吐槽,他走到叶棠的面前单膝跪下:“殿下,您的文森回来了。”   正在梳头的叶棠微微颔首:“嗯,辛苦你了。”   “呼呼……我不辛苦。”   文森站起身来,右手还放在胸-前:“如您所料,圣露比的庇护已经失效。现在普罗大众进入了恐慌状态,无数的一般人将整个皇宫包围起来,静-坐在原地等着您的父王给出一个说法。”   “皇子们嘛……年纪小的有几个已经躲去了自己母妃的宫殿里,每天除了瑟瑟发抖就是泪流满面。年纪大的皇子里皇太子向民众保证说能在三个月内恢复温德福斯特对圣露比的庇护,结果被民众们砸了石头,说是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田里的作物都该死光了。”   “第二皇子与第六皇子结盟,两人对民众说皇太子说得不可能实现,要民众们看清现实,习惯没有庇护的生活……”   “接着他们也被石头砸了对不对?”   梳好了一头金发,把梳子放到梳妆台上的叶棠转过了身。   想到第二皇子与第六皇子的窘态,文森以拳抵唇,轻笑个不停。末了又说上一句:“失礼了。”   “圣露比的情况很有趣,卡斯特利翁的情况也很有趣呢。您居然想到反过来利用对您不利的传闻。”   奥斯本一世的疑心病叶棠没打算治——她既不是奥斯本一世的妈,也不是爱着奥斯本一世的圣母。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包容治愈一个她不感兴趣的人?   奥斯本一世想误会就让他误会着好了。她没想过要把自己塑造成男人眼中贞静贤淑的女人。   “骑士们的嘴意外的好撬开啊。侍女们不过陪着他们多喝了几杯,一个个地就都口无遮拦了。”   在城堡中工作的侍女,不少人的理想对象都是健壮又与贵族颇有渊源的骑士。这些侍女们本来就会定期去和不当值的骑士们联欢。迪塞尔只是催眠了她们,让她们记得多问几个自己没兴趣、但叶棠有兴趣的问题。等这些侍女回到城堡中来伺-候叶棠,迪塞尔再度催眠侍女们让她们说出自己知道的情报,并忘记自己还向叶棠报告过。   “现在奥斯本陛下对您的戒心也消除了大半,您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   叶棠舒眉软眼:“当然是为白雪庆生啊。”   “盛大的、奢华的、极尽夸张的,为白雪庆生。” 第9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8   白雪公主出生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日里,因此她被取名为“白雪”。   公主诞辰这一日,整个卡斯特利翁都为皑皑白雪所覆盖。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为公主庆祝诞辰的不止有国王,会向白雪公主献上礼物的也不再只有贵族们。   整个卡斯特利翁张灯结彩,四处都能看到飘扬的彩旗。城堡各处更是挂出了绣有公主肖像的王家旗帜。这一天的卡斯特利翁比任何时候都有节日庆典氛围的氛围,就是建国日的喧嚣都比不上这一天的热闹。   浓厚的庆祝氛围下,平民们纷纷穿上自己家里最难得出手的服装,带着从野外采来的野花、拎着鸡蛋、抱着小狗排着队到城堡里来觐见公主,为公主庆生。   “白雪公主殿下,我是住在橡木路上的丽兹。我为您带来了城外最美的野花!我祝愿您永远这样美丽!永远这样幸福!”   被冻得脸颊通红的小姑娘说着将手中一篮子鲜花放到了骑士抬着的金盘里。她钦羡地望着坐在高位身着华服上的公主,为公主的美貌发出赞叹的同时也不由得为王后的美貌所倾倒。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王后,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艳的女人。   如果说白雪公主是雪中玫瑰一般的可人儿,与国王分坐公主的两边的王后就是霸道而炽烈的阳光。   金色的眼眸像是宝石那样通透。盘在脑后的金发鲜烈到将王后头上的金冠都比了下去。   王后身上的裙装与卡斯特利翁的玫瑰一样红,这种红不显得她轻浮,只衬得她肌肤莹白,气质华贵。   王后璀璨的美貌就像是天上的太阳,能够照亮一切阴霾。   而被小姑娘这么肆无忌惮地凝视,王后也不生气。对上小姑娘的视线后她朝着小姑娘温柔一笑,笑得小姑娘心脏怦怦直跳。   骑士将金盘上的花篮呈给了白雪,白雪从中拿出一支鲜花轻轻一嗅,表示自己已经收下了小姑娘送的生日礼物与祝福,并沉稳道:“住在橡木路上的丽兹,感谢你给我的祝福与贺礼。”   被骑士将一篮子面包塞到怀里,小姑娘受宠若惊,连忙抱着面包跪下:“是、是的殿下!感谢您殿下!”   小姑娘走了出去,下一个为白雪公主送上祝福与礼物的是个牧羊人。牧羊人送了公主一头小羊,白雪本想摸摸小羊,奥斯本一世却用眼神让骑士把小羊带了下去。   说实话,奥斯本一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平民这么多,一个个拿来的东西还都是穷酸的破烂。像这样收下平民的礼物到底有什么意义?……好好,他知道王后已经对他解释过其中的意义,无非就是让所有国家、包括圣露比在内都知道他这个父王多么宠爱白雪,以此告诉圣露比:你们休养我会再弄出一个孩子来与白雪争抢皇位!   但王后所说的真的能这么轻松的实现吗?他还要继续坐多久?白雪也会为这种无聊的庆生方式感到无聊的……吧?   “住在青色山丘上的牧羊人,我非常喜欢你送我的小羊。骑士,请给这位牧羊人一件结实的斗篷,让他在寒风呼啸的日子里也能带着他的羊群去到有牧草的地方。”   白雪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疲惫与无聊,她的眼神充满了温柔与怜悯。有着为王者应有的仁慈。   骑士颔首,立刻去取了一件厚实的斗篷来。牧羊人眼睛都直了,抱着斗篷双手颤抖,跪下来时更是流了一脸的泪水。   任何时代总有百分之一的人掌握百分之五十三的财富。皇室与贵族的奢华生活都是来自于一个个为他们工作的打工人。牧羊人虽然有羊,一年到头却只能勉强果腹,多买一床被子、多买一件衣服对他来说都是很重的负担。   白雪的还礼是他哪怕再放五年的羊也买不起,再放十年的羊也不敢买的奢侈品。这件奢侈的斗篷不仅能在寒风与大雪中给他温暖,也等于是给了他更多生的机会与更多生的希望。   站在红毯两旁围观的贵族们先前还漫不经心,有人打着呵欠,有人心中嘀咕着无聊,还有人咒骂皇室想一出是一出,让他们跟着受罪受累。   然而随着平民们带着祝福与不值钱的礼物而来,拿着价值比礼物高上十倍、百倍的还礼出去,渐渐地有贵族警惕起来了。   白雪公主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娇憨而不通世事的白雪公主了。现在坐在王座上的是一个真正的皇室成员。   她在用自己的脑子思考还礼,她在以公主的威仪主持事务,她开始吸纳民心,她在……作为一个国家的储君成长!   发觉到了白雪的改变,贵族们纷纷招来仆从,让仆从去城堡门口看看外面还有多少平民在等着进来。   很快,贵族们得到了消息:先前纯粹出于好意为白雪公主庆生的平民们在带回贵重的还礼之后立刻被人效仿。无数平民开始四处翻找能够作为礼物的东西,有手脚快的人已经来到了城堡门口,城堡门口排起了史无前例的长龙。   平民们不一定都知道他们的王叫雷昂纳多·奥斯本,但今日过后,没有人会没听过白雪公主这个名字。   而为了庆祝白雪公主的诞辰,整个卡斯特利翁境内会持续庆祝三天。这就是说,明天与后天公主也很可能会在城内接见平民……   如果明年白雪公主依旧像这样庆生,只怕白雪公主的-名声很快就会传遍周边的国家。等到白雪公主十六岁行完成-人礼,她必然已经拥有了压倒性的民望。   身为贵族,他们想要的更进一步,而不是被一个小女孩支配。   让这个小女孩崭露头角可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奥斯本一世只会一贯地娇宠白雪公主,将公主当金丝鸟一样养在城堡之中。白雪公主身边也没有能说服奥斯本一世、让奥斯本一世能够同意让她的宝贝女儿去与平民接触的人。   如果说在这个卡斯特利翁还有谁既能想出用这种方法为白雪公主笼络民心,又能说服奥斯本一世这个不动脑子武夫,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王后!圣露比法利斯特唯一的公主、玛琳菲尔德!   被贵族们瞪视着的叶棠如同挑衅一般温柔一笑。   白雪接见的平民还不足十人贵族们的眼神就变了,比起一脸不耐烦、把怀疑自己写在脸上的奥斯本一世来,显然奥斯本一世的臣下们要聪明得多。   但贵族们越是这么瞪着叶棠,叶棠越开心——哪怕是奥斯本一世也很快发现了贵族们的异样。这个武夫不懂人心,对于气氛却很敏-感。感觉到空气中那种细密的紧张感以及叶棠与贵族们之间仿佛有电火花擦过的对峙感,奥斯本一世马上就意识到叶棠似乎触及到了贵族们并不喜欢的地方。   这究竟是……?   瞧见奥斯本一世朝着下方投来刺探的目光,贵族们连忙敛起对叶棠还有白雪的敌意。   现在白雪在贵族们的眼中不再是那个好糊弄的小公主,也不再是那个没有威胁性的小女孩。白雪切切实实地成了贵族们实现自己宏图大愿的障碍,然而现在并不是他们对着奥斯本一世暴露自己野心的时候。   ——这片大陆上许多人都拥有特殊的力量。有人拥有魔力,有人能感知气息的变化,有人拥有超强的怪力,还有人拥有团结人心的力量。这种力量一般随着血缘进行传承。最终强悍的血脉会凭借自身拥有的力量成为王、成为贵族。   奥斯本一世的强悍就来自于他的血脉,他的怪力让他走到了这个国家的顶点。并且让骑士们愿意追随于他,臣服于他。   贵族们正面挑战奥斯本一世,那是会被奥斯本一世砸成肉酱或者是被奥斯本一世的骑士们砍下头颅的。   “诸位卿似乎有话要说?”   奥斯本一世眯细了眼睛,示意骑士暂停带平民进来。   贵族们背上一寒,连忙笑道:“我们只是太过感动了!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才八岁就如此沉稳!”   “是啊陛下!公主殿下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这一定是王后的功劳吧!”   换作是过去,奥斯本一世一定会因为贵族们的话而生叶棠的气,甚至要闹着砍下叶棠的脑袋。因为如果是以前的奥斯本一世,他一定会这么想:让一个八岁的孩子不像八岁的孩子,失去了八岁孩子应有的快乐,这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该做的事!白雪只要无忧无虑地成长就好了。   不过这会儿,奥斯本一世还指着叶棠帮他与女儿和好呢,他哪里会在白雪的面前大吼大叫说要杀死她心爱的母后?   要知道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哪怕有他的王后在身边游说,他的女儿仍是不愿意与他单独相处,更不愿意他与他的王后单独说话。他的女儿就像一只小鸡拦在一只孔雀的面前,生怕他多靠近孔雀一寸害孔雀掉了一根毛。   “呵呵,功劳什么的不敢当。这是身为王后的我应尽的份内之责。”   叶棠插话奥斯本一世也像是没听见。如此放任让见缝插针就挑拨奥斯本一世与其王后的贵族们心中骇然。   国王和王后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难道他们听说的国王与王后仍旧没有读过新婚之夜的情报是假的吗?   “对了卿们——”   叶棠一拍手,拉回了贵族们飘远的三魂六魄。   贵族们只听叶棠说:“不知道卿们都为白雪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贱民们如此贫穷还拿出了这么多带着诚意的礼物,卿们要是在诚意上输给了贱民,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第10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19   读作“诚意”,写作“财宝”,王后的一番话让贵族们知道今年自己不能再拿随意的东西来敷衍公主的生日贺礼了。   过去因为奥斯本一世对白雪公主宠爱至极,他将一切能给的东西都送到白雪公主的面前,白雪公主根本不需要等到生日就能拥有所有贵重的东西。   奥斯本一世那可怕的嫉妒心与小心眼也不允许让任何人将比他送的还贵重、还要好的东西送到白雪公主的面前。   贵族们倒是乐得轻松,每到白雪的生日就给奥斯本一世做绿叶,只送点什么玩具小木马、自己画的小动物、自家老婆做的布娃娃给白雪就算是完事了。奥斯本一世非但没有不满,反而还喜滋滋地觉得自己赢了,自己对女儿的爱又赢过了所有人。   “卿们怎么不说话了?我与陛下都知道你们准备到公主诞辰庆典的第三天才会拿出你们珍藏的礼物,给公主一个惊喜。但你们就不能稍微透露一下吗?一点点就好,让我与陛下都能知道你们准备的惊喜有多么精彩。也让公主再多一些期待。”   叶棠说的话越多,贵族们的脸越绿。白雪不知道叶棠这老阴阳师是在阴阳怪气,还真的露出了一副非常期待的表情。   奥斯本一世看见女儿满脸期待,跟着帮腔:“说吧。”   贵族们能怎么说?说他们其实只是让自家的女眷准备了点刺绣和绘画什么的?   “这、这个……陛下、王后殿下还有公主殿下,请恕我们失礼。现在把惊喜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还请三位等到两日之后……”   艾力克的父亲赔着笑,他很幸运地戴着帽子。否则他额上的汗就要流下来了。   “真是失望啊……”   叶棠故作失望地叹息。她金色的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威胁:“那我与陛下还有公主就等到两天之后再来观赏卿们准备的礼物吧。”   “希望到时候卿们的礼物会精彩得让我与陛下还有公主感觉这两天的等待是值得的。”   奥斯本一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们如此吃瘪的模样了。尽管他不喜欢自己的王后,但王后今天的一言一行却是让他感到了快乐。他莫名的有种……出了口气的清爽感。   ——奥斯本一世多少感觉到了贵族们对自己的敷衍与怠慢。只是理性上奥斯本一世认定贵族们需要自己的庇护,感性上奥斯本一世相信与自己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们不会背叛自己。   奥斯本一世从不追究贵族们的敷衍与怠慢。因为他不想被曾经的伙伴们当作是不够大度的国王。也不想被曾经的伙伴说他忘记了他们许下的永不背叛彼此的誓约。   但他的王后不是他。他的王后要教训谁,那是他的王后的自由,不能怪到他的头上不是吗?   “喂——”   午餐过后,白雪被布伦达带去睡午觉。叶棠也要告退,却被奥斯本一世叫住了。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叶棠看起来脾气极好,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   “没有吩咐。……我只是想问你,你想要贵族们拿出什么礼物来?”   ……只是一些珠宝华服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直接给他的王后。不,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不想王后觊觎属于白雪的那份生日礼物。   叶棠笑了笑:“我想要贵族们拿出可以填满国库的礼物吧。”   奥斯本一世蹙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由于你的铺张浪费只出不进,你买的东西其实都被贵族们虚报了很高的价格,国库早已经被贵族们搬空了你个呆头鹅。   你以为目的是分家的贵族们到时候会给你留一个钢镚儿吗?   “陛下,今天上午公主的表现您也看到了。想必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送公主礼物,并且等待皇室的还礼吧。请您不要认为这些贱民心脏,一个个都贪得无厌想要以小博大。您要这么想——”   “‘虽然我们花了钱,可白雪得到了其他任何国家的公主都不能媲美的-名声啊!’就当作是我们卡斯特利翁的皇室在用钱为公主买了声望。当然了,如果能不用我们的钱,而是用别人的钱……”   叶棠笑眯眯的。她那循循善诱的模样真是有着圣母般的光辉。   于是奥斯本一世懂了:王后是在为他的白雪铺路。一旦白雪有了享誉整个大陆的贤名,谁还会反对她做卡斯特利翁的女王?而他的王后在为白雪铺路的同时也在为他省钱。她打算花贵族的钱,成就白雪的-名声。   奥斯本一世看着叶棠的眼神又柔和了两分。镜子里的迪塞尔瞧着奥斯本一世被叶棠忽悠瘸了的模样,一时间只能为这位武夫默哀一秒。   他的爱人……不,主人做一件事绝对不止为了一个目的。成就白雪公主的贤名固然是其一,但后面还有一个其二。   过去的白雪公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金丝鸟,长在城堡之中的她只认识周遭那些捧着她的贵族与下人。   日后白雪公主若是登基为王,作为君主的她不能想当然的在空中楼阁里治理活生生的人民,她需要了解人民,了解自己的国家,重视民生、提高国力,如此才可能在王座上长久的坐下去。而他的主人今天第一次让白雪公主接触到了普通人、看见了普通人,稍微了解到了普通人的生活情况。   “王后——”   奥斯本一世轻咳了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叶棠突然往后栽倒。   “玛琳菲尔德!”   接住叶棠的并不是发出喊声的奥斯本一世,而是奥斯本一世身后的凯。   在王后的脑袋撞到地板之前,凯一把揽住了王后。跟着他打横抱好瘦弱的王后,单膝跪在地上的凯向着奥斯本一世报告:“陛下,王后殿下似乎是晕过去了,请容我将王后殿下送回她的寝间。”   莫名地不太爽叶棠被凯打横抱着的这一幕,奥斯本一世下意识地朝着周围看了一圈。   侍女们一个个还没王后高,让她们抱王后指不定会把王后摔地上。专门让其他的骑士代替奥斯莱卿抱走王后又好像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武夫放弃了思考。   “快去快回吧。”   “是,陛下。”   凯说着起了身。   穿过回廊,走上楼梯,凯感觉怀中的王后很轻,轻到像是一只没吃饱的小鸟。   ……这个人真的有在好好吃饭吗?   看了王后一眼,凯忍住了抚摸一下王后面颊的冲动。   叶棠刚开始是假晕,后来是真睡着了。这得怪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当七十二小时来用。还得怪凯送她回寝间的时候太小心。   他那一路不光是尽量不让铠甲发出摩擦声,还把叶棠抱得很稳、让叶棠感觉自己睡在了吊篮里,虽然身体悬空,但人很安心。   等叶棠睡醒,白雪早就在叶棠床边守着叶棠了。   “母后!”   小公主一直忍到了母后睡醒才敢掉眼泪。她怕自己的哭声会吵醒母后。   “白雪。”   叶棠张开手臂,小公主就爬上-床钻进了母后的怀里。叶棠亲亲她的黑发,再亲亲她的眼睛,说着:“母后没事。”小公主这才破涕为笑。   “白雪,你今天做得很好。”   叶棠抚摸着白雪的头发,白雪抽抽鼻子,抱着叶棠道:“母后,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人那么穷……我不知道有人买不起斗篷,我不知道有人能在那么冷的天里穿那么薄的衣服,我不知道有些人连鞋子都没有、是在雪地里赤脚走的……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人没吃过白面包,我、我甚至不知道鸡蛋原来是带壳的……!”   小公主的眼泪又一次滚滚而落。   “那么白雪,你要知道你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叶棠松开了白雪,她与白雪对视:“同时白雪,你也要知道为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改变一个国家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你选择坐上王位,今后你一定还会看到更多更多比这更可怜的人、比这更凄惨的人……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些人或许马上就会得到‘死’这个永恒的解脱。而他们的代替品还会不断不断地出生。”   “但你若想改变这些人的命运,你得付出非常大的代价。你的一生将永不会平静,你的生命需要献给永无止境的学习与永无止境的拼搏。在你有生之年你很可能无法看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选择是否正确……你将为自己是否正确这一点苦恼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看到白雪的颤抖,叶棠问:“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为了这些人穷尽自己的一生去抗争吗?”   “我……”   叶棠的问题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过深刻也太过残忍。   白雪很想轻飘飘地、没有任何疑虑地回答母后一声:“是的!”   可她做不到。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将会背负多少人的人生、多少人的生命。   白雪为没有勇气承担下这一切的自己感到可耻,也让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与无力。   “……我想试试看、母后,我不想没试过就放弃!我不想一开始就认输!”   “就算我可能做不到改变这一切……但我还是想试试看。”   叶棠笑着抹掉了白雪面颊上的泪水。   “那么母后对这样的白雪做出一个预言吧。”   “白雪,只要你不放弃,这个世界一定会为你改变的。”   说罢叶棠拉起白雪的双手,吻了吻这双在未来或许会带给许多人希望的小手。 第10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0   “白雪公主殿下,祝您生日快乐。请让我为您献上冬季里最美味的草莓。还有王后殿下,请您收下这支玫瑰!”   卡斯特利翁举国为公主欢庆诞辰的第二日,有少年在向白雪送上生日礼物之后朝着叶棠递出了藏在怀中的鲜花。   “实不相瞒,王后殿下,昨天我因为工作没有与妹妹一起来为公主殿下庆生!昨天我妹妹回到家后对我说她见到了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您果然如同我妹妹所说,不,是比我妹妹描述得更美!……”   少年口若悬河,对着叶棠就是一阵溜须拍马。浑然不见白雪公主另一侧的国王脸色越来越阴沉,周围的贵族们都在咬着耳朵讲话。   奥斯本一世动了,他准备让人把少年拖出去绞死——他并不是爱上了玛琳菲尔德,因此吃起了醋。只是这小鬼居然敢无视身为玛琳菲尔德丈夫的他,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撩拨他的王后。这是他不能忍的。   “住在橡木路上的罗吉……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你的赞美我收下了。不过还请你不要忘记:今天是白雪公主的生日。在公主的生日上赞美不是公主的人,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叶棠拄着下巴,金色的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冷意。   “啊?”   少年的笑容凝固在了自己的脸上。为什么王后要这样看着他?他不过是在等候进入城堡的时候听见有两个骑士在一边咬耳朵说王后喜欢听人称赞她的美貌,如果有人称赞得好了,指不定王后会重重有赏,这才从后面献花的人手里买了一支玫瑰,把玫瑰藏进了衣服里,准备献给王后。   “王后殿下,请容我将此心术不正之人逐出城堡。”   站在台阶上护卫着皇室一族的凯请-愿道。叶棠“嗯”了一声,凯立即下了台阶,抓起少年就走。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王后殿下……!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钦慕王后——”   全然不知道自己是侥幸从死神的镰刀之下捡回了自己的头颅,被凯如同拎小鸡那样拎走的少年还在叫着。他的叫声很快消失在了城堡的大门之外。   烦躁地用手指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奥斯本一世有种气没撒出来的憋闷。   叶棠扫了一眼下头站着的贵族们。   大贵族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好似什么都没看见。有那么一些中小贵族则是拍着心口,庆幸王后在国王下令下人之前先开了口——让平民觐见白雪公主、为白雪公主庆生本来是为了让白雪收集民心。国王要是在这时候因为一个少年赞美王后的容貌就命人杀死少年,“疯王”的恶名只怕又要传得更广、坐得更实了。   整整一天,能称得上是意外的就只有那不分时间场合给叶棠拍彩虹屁的少年。这让叶棠有点意外。   就这?贵族们的抵抗就只有这么一点程度?   她明明都威胁贵族们,要贵族们都拿出奢侈豪华的“生日礼物”来为白雪“庆生”了呢。   以这些大贵族贪婪的程度,别说是要他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了,哪怕只是让他们少吃一点只怕都会招来他们激烈的反抗。说实话,就是这些大贵族按捺不住朝着自己或者是奥斯本一世派出暗杀者她都不意外。   但这些贵族们竟然只是稍微试着激怒奥斯本一世,计划未遂之后就没有了下一招。   事有反常必为妖,贵族们恐怕不是没有下一招,而是在酝酿一个大招。   想到这里的叶棠决定来火上浇个油。   “卿们,”   白雪结束了觐见之后,叶棠叫住了欲走的贵族们。她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提醒道:“明天就是为公主庆生的最后一天了,不知卿们要给公主的礼物都准备得怎么样了……先告诉卿们,我准备将那面放在我寝间里的镜子送给公主当礼物。那面镜子据说价值连城呢!”   闻言,拉文罗特爵士的脸色瞬间一变,契布曼爵士与凯的哥哥、另一位奥斯莱卿以及另外几个大贵族同时眼神丕变。   在叶棠的寝间里见过魔镜的白雪掩着小口道:“母后你真的要把你的镜子给我吗!?那面镜子很漂亮啊,看着看着就会让人产生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呵呵呵,说不定白雪你真的可以通过那面镜子去到另一个世界,还能从那个世界得到神秘的力量呢。”   “那白雪想要母亲这样的聪慧!”   母女两个说着牵起了手。一大一小两人从贵族们的面前离开。   瞧着叶棠的背影,拉文罗特爵士咽了口口水,他身后的契布曼爵士则是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到老地方来。”   ……   避过其他贵族的耳目,拉文罗特爵士屁颠屁颠地到了一处已经荒废的祭塔之下。与他同样用黑色斗篷盖住自己全身的另外几人已经到了。   “怎么办!?魔镜似乎对王后不起作用!”   拉文罗特爵士人还没走到其他人面前就已经忍不住大声问。   另外几人要么在兜帽之下翻了个天大地大的白眼,要么在心中咒骂,说拉文罗特真是个白痴,他叫这么大是怕别人听不见吗?   “而且王后似乎还从魔镜那里得到了恶魔的智慧……是魔镜的精灵背叛了我们吗!?”   “怎么可能。”   一行人中就属契布曼与圣露比的皇子们关系最为密切。他记得皇子们的来信上这么写着:“魔镜精灵是假的,那只不过是魔法师逮了一只梦魇关进了镜子里。镜子本身并无特殊能力,梦魇能做的也就只是催眠女人而已。……那只梦魇不会背叛,毕竟只要他不想被活生生饿死在镜子里,他就只有按照计划行事。那样他才有可能在事情结束之后被从镜子里放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问题是契布曼卿,王后根本没有要杀死白雪公主的迹象!今天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国王、奥斯本他看王后的眼神也变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让王后杀死公主,让奥斯本杀死王后了,只怕我们会先——”   “住口拉文罗特!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倒是你……看看你这畏首畏尾的模样!我看你才会成为我们最大的破绽!”   艾力克的父亲、吉恩喝止了拉文罗特。   瞧着魁梧的吉恩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自己走来,在力量上完全敌不过吉恩的拉文罗特有些崩溃:“你们当然无所谓了!!可我……我可是带着‘预言家’去见奥斯本的人!你们可以蜥蜴断尾,但我一定会人头落地!”   凯的兄长杰伊思一阵冷笑:“当初不是你自告奋勇去承担这个工作的吗?怎么,后悔了?”   揪住拉文罗特的衣领把他提起,杰伊思任由拉文罗特掐着自己的手,用双-腿踢打自己。   “自己揽下的工作,哭着也要做完不是吗?拉文罗特,我们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接下来你要马上去见奥斯本,并且这么告诉他——”   杰伊思掐住了拉文罗特的脖子,抠着杰伊思手背却不能对杰伊思造成任何伤害的拉文罗特怀疑自己在窒息而死之前会先被杰伊思拧断脖子。   “我去、我去……杰伊思、放开我……放开……”   拉文罗特像个垃圾一样被杰伊思丢在了地上。拉文罗特咳嗽着疯狂喘气,他很快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真脏。”   杰伊思嫌弃地一脚踹在了拉文罗特的屁-股上,其他贵族们则发出了嘲笑拉文罗特的声音。   爬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的拉文罗特是真的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该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还想要像奥斯本那样成为一国之王,于是参与了杰伊思他们的计划。   可他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木已成舟。不是把船上坐着的奥斯本掀下去自己爬上船,就是自己淹死在血做的河水里。   ……   “拉文罗特卿,你有什么事?”   奥斯本一世不耐烦地坐上王座,睨着王座下的来人。   拉文罗特连忙上前,将右手放在胸口向着奥斯本一世行礼:“陛下,请饶恕我的僭越。打扰您休息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预言家说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天之内见您一面。”   拉文罗特不提“预言家”这个词还好,一提起来奥斯本一世就气笑了——他都快忘了拉文罗特做过的“好事”。   拉文罗特带来的“预言家”曾对他预言:王后妒恨着白雪公主还觊觎着卡斯特利翁的王位。因此王后每天都用她那面魔镜监视着白雪公主,想要找机会除掉白雪公主。   这位“预言家”还预言道:王后会给白雪公主吃有毒的苹果。那个苹果一半有毒,一半无毒。王后会吃无毒的那一半苹果。公主会在吃下有毒的那一半苹果后死去。   “拉文罗特卿,我相信你的为人,但你是不是该磨练一下看人的眼光?”   奥斯本一世一抬手,一群骑士就鱼贯而入,包围了拉文罗特与他身后的斗篷人,并用战戟与战-斧指向了拉文罗特身后的斗篷人。   “陛、陛下!”   拉文罗特连忙单膝跪下,他颤声道:“一次!请您最后相信我一次就好!预言家说了!之前的预言他不确定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但今天的语言,一定会发生在明天!发生在公主的诞辰庆祝日上!”   “我的陛下,我的王!为了白雪公主,您真的不听一听这个明天一定会发生的预言吗!?”   “您真的愿意,让白雪公主遭遇危险吗!?” 第10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1   「明天,在公主的诞辰庆祝日上,将有龙受王后的指使前来袭击公主——」   奥斯本一世听到这个“预言”的时候,其实是想骂一句“荒谬”的。   圣露比的皇室并没有驭兽的能力,驯龙就更不可能了。说玛琳菲尔德有能力指使龙去袭击白雪,实在是可笑。   况且拉文罗特带来的“预言家”不是说过玛琳菲尔德会用毒苹果去毒杀白雪吗?如果玛琳菲尔德能指使龙,又何必用巫术做什么毒苹果?   对于奥斯本一世的这个疑惑,拉文罗特带来的“预言家”是这样回答的:「因为我作出了“预言”,陛下您对王后产生了警惕。王后察觉到您的警惕后改变了策略,于是未来也随之改变了……」   「王后之所以这么煞费苦心地为公主举办如此盛大的庆生活动,就是为了要麻痹陛下您,让陛下您相信她对公主没有恶意,从而让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   「陛下您也看到了吧?王后三番两次拐弯抹角地要贵族们为公主准备昂贵奢华的礼物。王后此举其实并不是为了公主,而是为了吸引龙啊!世人皆知龙最爱黄金、珠宝以及美丽的公主!王后早已经派出她的手下去告诉邪恶的恶龙:明天在卡斯特利翁的城堡里将由一位美丽的公主接受贵族们奢华的献礼!只要龙到那里去,它就能得到无数的金银财宝与一位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   “预言家”说到这里,奥斯本一世开始有些相信他的话了。   在这之后,“预言家”又嘱咐奥斯本一世道:「陛下您可以不相信我的预言,但还请您务必保护好白雪公主……毕竟公主是您王位的唯一继承人。还有,若是可能,请您为我作出的预言保密。预言如果被泄露,就会可能不准,这一点想必您已经体会过了……」   于是奥斯本一世对骑士们下了封口令。   在无眠的一-夜过后,奥斯本一世瞪着窗外的暴风雪以鼻子嗤笑:什么会有龙来,根本是胡说八道!龙怎么会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冒着暴风雪前来这个卡斯特利翁?   然而奥斯本一世的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在问:真的吗?你真的打算相信王后而不是你曾经的伙伴带来的预言家吗?   ……   别说叶棠在早饭的时候就看出了奥斯本一世的不对劲,就是白雪都察觉到了父王一直在盯着母后看。   叶棠猜到事情一定和贵族们有关,却好似没有发现奥斯本一世的目光。   “父王?”   对上白雪困惑的视线,奥斯本一世本想用一句“没什么”敷衍女儿,又因为发现自己居然想要敷衍女儿而有些怔愣。   “没什么……白雪,告诉父王,你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你现在说想要的东西,晚上父王一定会让它出现在你的面前。”   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微微一眨,奥斯本一世在这个瞬间似乎从女儿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不过这一瞬实在太短,以至于他想这应该是他的错觉。   “白雪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乖乖地说着,白雪又低下头去吃早餐。   ……她不该对父王失望。父王是爱她的,是一心一意想对她好的,所以他才会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珍宝都送到她的眼前。   只不过她想要的并不是珍宝。   她想要的是力量。是母后口中足以改变这个国家、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力量。是智慧、是勇气、也是大局观与全局观。   没关系……尽管她想要的东西父王给不了。但她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去得到。   就算花上一生的时间也没关系。   ……   到了公主诞辰庆祝日的第三天,果然有来自稍远地方的商人带着珍品来献给公主了。   被允许站在一旁旁观的侍者们发出此起彼伏地惊叹艳羡之声,前两天只是干站着的骑士们也开始有人不停地咽着口水。   白雪公主赐下给商人们的还礼也毫不逊色。无论是巴掌那么大的皇家蓝宝石还是比人眼睛更大的珍珠,无数的财宝像是不要钱一样流向了商人们的手中。   王后瞧着贵族们的眼神越来越凌冽,那眼神似乎在说:如果你们不把皇室今天造出去的钱送回来,你们就等着吃“好”果子吧。   拉文罗特混在贵族之中不敢抬头。   成败在此一举。作为带来“预言家”的人,他的结果只有两种。   一种是让奥斯本一世看到了“预言”的实现,从而被奥斯本一世信任,可以左右奥斯本一世的动向,最终与杰伊思他们一起摆脱奥斯本一世这个暴君的钳制。第二种就是被奥斯本一世当作进谗言的小人,被吊死在城门口。尸体随着北风与雪花飘荡个半年一年,家中的老老少少被卖作苦力,冻死街头。   “——那么既然平民觐见的也结束了,接下来就该请公主殿下看看我们送您的礼物了吧。”   杰伊思带着笑容向着王座上的白雪做了个“请”的动作:“公主殿下,陛下与王后殿下,还请随我来!”   白雪跟在杰伊思的后头,叶棠与奥斯本一世并肩走在白雪的身后。三人与杰伊思一起登上城头,只见一辆四、五层楼高的花车就停在城堡外头,其上还铺满了黄金制的酒器、各种各样的珠宝以及无限多的金币。   “白雪公主!我们未来的女王陛下!请收下我等贵族的贺礼!”   杰伊思单膝跪下,口中说着令人无比感动的话语:“我等祝福您永远保持青春靓丽!我等愿意以血肉之躯守护您的国土!爱护您的人民!!”   在杰伊思身后,贵族们以及几百上千的骑士们统统都跪下了。此等肃穆庄严的场景让城堡之外还在探头探脑的平民们无不感动不已,有人甚至还在抹泪。   白雪并不喜欢杰伊思的祝福语,也不喜欢杰伊思为她安排的余兴节目。可她知道作为一个公主应当如何回应自己的骑士。   所以她说:“奥斯莱卿,感谢您与诸位的祝福。我定然不辜负卿们的期望,会努力以合格的女王作为目标,不断精进。还请卿们都起身吧。”   唰啦!   与跪下时同样整齐地起身,骑士们铠甲摩擦着发出了震撼人心的声音。   凯望着前方的哥哥,心中千般复杂的滋味。艾力克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道凯的这位哥哥可真是了不起,巧舌如簧,把假的说得做得跟真的一样。   叶棠就含着笑瞧着面前的一切,俨然一个不插嘴女儿行动的慈母形象。   看到叶棠的不为所动,杰伊思的视线再一次回到白雪的身上,他朝着白雪伸手:“来吧,我的公主,请您登上花车,去见证您的人民对您的喜爱与祝福。”   白雪回头看向叶棠,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位奥斯莱卿自说自话的行动——在见过那么多如此贫穷困苦的平民之后,她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站在满是财宝的花车上游-行?   她不想做这种事!   叶棠接收到了白雪的视线,她朝着奥斯本一世微笑道:“陛下,我们与白雪一起去吧?只让白雪一个人去游-行,我怕白雪会害怕。”   奥斯本一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嗯”了一声。   叶棠与白雪一起走上了花车,奥斯本一世听到叶棠对白雪道:“别怕,白雪。我知道这让你不舒服,可这也是作为君主必须习惯的事情。”   一国之主必然拥有巨量的财富,拥有财富者必然会被人仇富。白雪看到了贫穷与困苦,她不愿意炫富是她的慈悲所在。但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上位者不能害怕被人讨厌被人憎恨,不能被罪恶感压垮。上位者要做的永远是砥砺前行,相信自己的正确,并且去做正确的事。   “……嗯。”   握着母后的手,感觉母后的手与平时一样微凉。这让白雪沸腾的厌恶感稍微被压制了下去,小公主坚毅地点了点头。   花车开出。拉动花车的是整整三十六匹健壮的黑马。   花瓣在风雪中飘扬飞舞,白雪忍着脸上被北风刮出的疼痛,在喧闹声中朝着平民们挥手、微笑。   不知道是习惯了被压迫压榨还是因为得到了皇室的还礼之后平民们的心态都很不错。瞧见如此奢华的游-行,竟没有平民朝着皇室露出憎恨的眼神。   无数平民跪在路边,向着皇室一家献出祈祷。有怀孕中的妇人甚至去亲吻花车碾过的路,希望自己生下的女儿也能有王后与公主十分之一的美貌。   一个黑点不明显地出现在天空中。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黑点的存在。直至那个黑点越来越大,变成一条有所起伏的线撕开了风雪。   “那是——”   凯的第一反应是上前几步以身护住皇室一家。他目力很好,很快看清了那个飞来的东西是什么。   “……飞龙!?”   包括艾力克与马特在内,花车上随行的护卫骑士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龙是大陆上最强的种族。它们的一口吐息甚至就能让一个小国化为灰烬。   被骑士们护在中间,奥斯本一世脑中满满都是“预言”。   在他视线的彼端,叶棠怀抱着白雪,她雪白的双手已经被冻出些青筋来。   眼看着飞龙越飞越近,花车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感觉到了龙翅挥出的风力。   三十六匹黑马不要命了地往前跑着,过于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拖翻花车。而连接黑马与花车之间的带子很快因为承受不住这股巨力而发出撕裂的声音。   白雪的尖叫声中奥斯本一世一把掀开了叶棠,他将叶棠丢下了花车,口中还骂着:“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妒妇!给我从白雪的身边滚开!”   “母后!”   “王后!!”   凯距离叶棠足有一臂的距离,他伸出手时叶棠已经轻飘飘地从花车上落下。   “王后!!!”   没有人回应凯。这是当然的。   纤细脆弱犹如一朵金色蔷薇的王后被如此沉重的花车碾过,必然身首异处,再发不出一声声音。   心中的某处传来了什么东西被狠狠捏碎的痛感,凯目露凶光,拔剑后拦在了被奥斯本一世紧紧抱着的白雪的面前,指向了空中。   犹如一朵乌云的飞龙已经扇着它那双遮天蔽日的翅膀从容地飞了过来,迎面刮来的风压令人面颊刺痛不已。   “母后——!!”   白雪的惨叫被飞龙扇出的翼风刮散。   竖瞳微微眯细,飞龙朝着花车就吐出了一团龙息。   轰!!   花车从中被炸了个大洞。金器与宝石从大洞中掉落。重量的急剧减少让飞奔逃命的马儿们冲刺地更快了些,却也让花车直接被马儿们拽翻。   奥斯本一世手一松,白雪就被飞龙叼着背上的披风掳走了。 第10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2   “白雪——!!!”   跳下花车,奥斯本一世拔起道路旁边的树木就朝着飞龙砸去。   飞龙像是意外对于它来说就像一个芝麻小点儿的人类竟然有如此可怕的腕力与臂力,它降低了飞行的速度,避过了树木的袭击。   “把我的白雪还给我!!!”   瞪着赤红到像是要滴出血来的双眼,奥斯本一世彻底发狂。他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蚯蚓一般鼓起,一棵棵树木被他拔出,再被他当成天然的长-矛朝着飞龙掷出。   飞龙一开始还比较谨慎,然而聪慧的龙种马上就发现奥斯本一世的臂力虽强,但他掷出的树木并不会在空中转弯。   叼着白雪公主的飞龙如同游戏一般气定神闲地在空中扇着翅膀等着奥斯本一世掷树,又在树木眼看着要命中它那庞大身躯的时候优雅轻巧地往旁边一歪,让树木擦着自己飞过。   身体在空中摇晃,白雪刚开始还会尖叫。但她很快就叫不出来了——奥斯本一世掷出的巨树对飞龙无法造成一星半点儿的伤害,而那些树木在飞到半空之后受地心引力的影响,又打着旋儿向地面落下。   落地的树木威力不及攻城用的投石车,但落地后稀碎的树木会溅出许多木刺。   运气不好的人有的被木刺刺中了眼球,有的被木刺擦伤了小腿。有一位做母亲的妇人在千钧一发至极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孩子们,她的背脊上布满了木刺,从背后看去就像个人形刺猬。   “呀啊啊啊!!!”   “不要啊救命救救我——!!!”   四周到处都是围观花车的平民们。先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们现在都反应过来了。   不少人撒开脚丫就是一阵奔逃,有些人在奔逃中也不忘搀扶一把自己的配偶与孩子、兄弟与姐妹,但更多的人只是凭着本能一阵尖叫乱跑。有的人慌不择路,因为其他人拦了自己的逃路而直接把人推开,也不管这些被推倒在地的人是不是会被后面涌上来的人踩踏成肉泥。   “陛下,请不要——”   无法坐视奥斯本一世的暴行不管,凯上前试图进言却是被奥斯本一世一巴掌拍到了地上,脑袋上鲜血长流。   “唔?”   一点晶莹闪着细碎的光芒落了下去。瞧见白雪流下泪来的飞龙张嘴想问白雪为什么哭,是不是空中太高吓着她了。结果它一张嘴白雪就落了下去。   癫狂状态下的奥斯本一世完全看不到什么民众也想不起什么贵族。他掷出一棵又一棵的树,其中一棵树的攻击轨道上正好有从飞龙嘴里掉落下来的白雪。   奥斯本一世呆住了。以他的目力,他完全可以看到那棵树尖利的树尖直逼白雪的胸口。   白雪在这一刻是没有情绪的。她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树尖贯穿心脏。   ——为了她,她的父王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先是母后,接着是平民,跟着是骑士们……如果因为她,父王还会伤及更多无辜的人,那她宁愿在这里就死去。   一声爆响让白雪睁开了眼。原来是飞龙一尾巴抽开了那棵巨树,白雪则被飞龙用它那长满长牙的大嘴给含-住了。   “你……”   白雪微微一愣,被龙含在口中的她很快被龙用巨大的舌头舔了两下脸颊。   “不、不、不!!我的白雪——!!”   以为飞龙这是要吃掉白雪的奥斯本一世状若疯魔,他以双手抱住一棵巨木,试图将这颗巨木拔出地面,以这棵有其他树五、六倍大的巨木去攻击飞龙。   “陛……下……”   挣扎着从血泊里爬起,被自己的血染红了头发的凯艰难地想要抓住奥斯本一世的衣角。   他想说:陛下,请您不要激怒飞龙。这条飞龙明显没有要杀死公主的意思,但您要是再激怒龙种,事情就不一定了……   可惜奥斯本一世听不到凯的谏言,哪怕他听到了也不会把凯的谏言当作一回事。这个傲慢、自大又自以为是的暴君始终一意孤行。对他再忠诚不过的骑士也无法阻止他的愚蠢。   视野已经模糊了。耳鸣阻隔了其他的声音。凯看着奥斯本一世离自己越来越远,那只伸出的手终是因为失去了最后的力量而落在了地上。   “文森,帮他止血。”   “是,我的殿下。”   恍惚间,凯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他听到“喀锵”一声,旋即看到有人提着自己的佩剑从自己身边走过。   红色的裙摆下方以黑线绣出蜘蛛网一般繁复又精巧的花纹。黑色的薄纱作为披肩笼罩在红色的裙装上,随着那人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曳,看起来就像是半透明的蝴蝶翅膀。   不、不可能……   瞧见这一袭黑红的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陛下,请您停止您的暴行。否则我将全力阻止您再伤害您的国民。陛下——”   温柔的女声一声声呼唤着“陛下”。手上的剑却是一剑砍掉奥斯本一世的五个手指,两剑就让奥斯本一世成了没有手指的残废。   站在那里的人分明是完好无损、甚至连衣裙都没有染上污泥尘土的王后。   “玛琳菲尔德啊啊啊——!!”   奥斯本一世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没了手指的双手。他嚎叫着撞向叶棠,想要把这个恶毒的女人当场弄死,却见叶棠同样朝着他飞奔而来。   奥斯本一世已经刹不住车了。在他撞来的一刹,叶棠足下一个借力,将地面踩得微微凹陷进去。跟着她一脚踏在了奥斯本一世的脑袋之上,双-腿微曲再度瞬间蓄力。   力是相对的。当叶棠蓄完力以奥斯本一世的脑袋作为起飞点朝着飞龙一跃而起,奥斯本一世也被叶棠一脚踩进了地里,整个人脖子以下全部镶进了泥土之中。   抓着受伤的凯往旁边一避,文森若无其事地为凯抱住了头皮上的伤口。   “你的运气还不错,只是头上的血管给砸破了。脑子……嗯,看起来没问题呢!”   认出文森正是被叶棠带回城堡的猎人,凯只惊讶了一下就忍不住抬头看向了空中。   在他眼中十分纤细、万分柔弱,就像一朵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掉下一片花瓣的鲜花的王后竟是借着那一跃之力跳到了空中。   她一手拽住飞龙的尾巴,一手持剑道:“能请您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吗?”   回头看向自己被揪住的尾巴,飞龙目瞪口呆。它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人类雌性……嗯,雌性这一点没问题,从气味来看她也确实是人类,可一个人类雌性怎么可能跳这么高呢?她一定不是人类,可她的气味又是人类——   想要说话的飞龙刚动嘴就想起嘴里还有东西。它的獠牙因为它试图说话的动作一下子在白雪的臂膀上拉出了一大道血痕。   叶棠眼神微变,一种无形的威压感让飞龙很想对她解释说它不是故意要伤害嘴里这个小不点的。   用舌头尖尖舔舔白雪手臂上的伤口为白雪止了血。飞龙甩动两下尾巴试图甩开叶棠,叶棠揪着它尾巴的手立刻使劲。一个空中翻身之后,叶棠已经登上了飞龙的背部。针-刺般的痛感让飞龙意识到自己被人用剑准确地刺进了鳞片与鳞片之间的间隙。它背上的那个雌性人类相当了解龙的弱点。   “龙啊,能请您放了我的女儿吗?您要是吃了她,我保证会在您消化之前剖开您的肚子,如果在您的肚子里我找不到完整的女儿,我会缝起您的肚子,让您活着被拔掉獠牙。我还会砍下您的双足,切断您的尾巴,让您像断尾的狗一样戴着铁做的项圈被囚禁在人类城市的中心广场上,每天被人类当作是奇珍异兽呼朋唤伴的来看。我还会每天让人用铁管刺破你的脖子,放你的血去给猎龙人喝,让你再也喷不出你引以为傲的龙息。”   或许是飞龙的错觉,它开始觉得自己背上那一点疼痛逐渐加剧。   “大家快看——”   平民们跑着跑着发现不用跑了。这些人并没有马上注意到奥斯本一世的情况,但每一个人都看到了龙背上那一个小点。   “那是什么?”   “那是——”   有猎人眯起了眼睛。他很快倒抽一口冷气,喊出了声:“王后殿下!?”   叶棠很忙。她不仅仅忙着用脑子考虑两个国家的未来,也在忙着改善原本属于玛琳菲尔德的这具躯体。   文森说精灵在解毒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知识。叶棠便让文森去为自己找可以帮自己解毒的精灵。   文森倒是不负所望找到了能够为叶棠解毒的人……然而这个半精灵是药师而不是魔法师,因此叶棠只得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慢慢排出身体里的毒素。   玛琳菲尔德不具备魔力,在体能与力量方面也毫无天赋。可以说玛琳菲尔德的身体完全不适合战斗。   为了弥补这个缺点,叶棠使用了另一种方法。   以迪塞尔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完全的邪道:她将自己的精气给予迪塞尔,由迪塞尔转化为魔力存储在他自己体内以及整个魔镜的空间之中。叶棠需要战斗的时候会让迪塞尔使用大量的魔力催眠自己,从而解除大脑对人体承受能力的限制。   叶棠现在就是解除了限制的状态。   「竟然真的信任我,让我催眠……」   作为一面小铜镜被装饰在叶棠的腰间,小梦魇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尾巴在自己的身后甩啊甩。   这五个月里他每天都被浸泡在那带着蔷薇香气的精气里,这让他有种微醺的错觉——自己也染上了同样的味道。   「不要受伤啊……」   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指按在了镜面上,脑袋上跟两个小红薯似的双角已经长成了绵羊盘角的迪塞尔轻轻呢喃。   为了专心战斗,他的主人暂时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线。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传不到叶棠那里。   可他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如同叮嘱般喃喃自语:「不要受伤……即使现在的你感觉不到疼痛,动作不会变缓迟钝,可一旦限制恢复,你就会被成倍的疼痛吞噬……」   「你的身体并没有变得和魔族一样强韧,你依旧还是人类……是比男人要脆弱的女人。……我没有治愈的能力,也不会用加速伤口愈合的魔法。你在这里死了,没有人可以救你。」   「……我的水晶之剑,请你不要破碎,请你不要让我变成孤单一个。」   【可以哦。】   没法动嘴的飞龙发出了心念感应。大概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能力吧,飞龙的心念感应没有限定只给叶棠一人,于是别说是在场的所有人类了,就是人在几公里之外的商人与边境骑士们都“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我本来想要的也不是公主。】   【是有人类告诉我,只要我带走了公主就会有够格做我玩伴的人类自发地、源源不断地来找我玩耍,我才想要带走公主的。】   【但我现在不想要公主了。】   【你是谁?我听下面的人喊你王后?你是这个国家的王后吗?我想要你!】   【我看得出来,你是有资格陪我玩耍的人类!】   【王后啊,只要你愿意陪我玩耍到筋疲力竭,我现在就放了公主。但如果你没有让我尽兴,那在你随随便便就变得破破烂烂之后,我还是会带走这个国家的公主,让她陪着我一起等愿意上门和我玩的人!啊,不是人也可以!上次的半人半魔就很有趣呢!竟然能与我玩个三天两夜。】   【虽然,他最后还是不会动了。】   “……!!”   无数人在这一刻朝着天上的庞然大物看去。   曾向白雪送花、在对上叶棠的视线时得到叶棠一个笑的女孩儿哭倒在地——没有人认为王后能够在飞龙的爪子下生还,就连白雪也满脸是泪。   “不——带我走吧!带我走吧,龙——你带走我一个就好,不要伤害我的母后——”   敲打着飞龙厚厚的舌苔,试图从飞龙口中跳下的白雪被龙用舌头缠住了腰。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叶棠拔出了插在龙背上的长剑,她顺着龙尾滑下,笑道:“放了白雪,我来陪你玩。”   飞龙果然遵从约定。它翅膀一扇,就带着白雪与叶棠飞向了地面。   在距离地面还有一、两米的地方飞龙吐出了口中的白雪,叶棠也轻松落地。   “我的殿下……”   一向脸上带笑的文森这次笑不出来了。他很想劝说叶棠,却又清楚即便叶棠愿意毁约,龙也不可能食言。   “王后殿下!请留步!请让我代替您!请——”   被文森扛在肩头的凯挣扎着试图上前。叶棠伸手,像摸大型犬一样拍了拍他的头。   “照顾好白雪。”   “我去去就回。” 第10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3   叶棠在图书室里看到过与龙相关的内容。她不太能理解人类英雄有事没事就喜欢带着一群人跑去屠条龙玩玩、还把这当荣誉的想法。   杀死比自己庞大的生物就这么有趣吗?拿生灵的尸体当勋章能证明的不是勇气而是残忍吧?为什么总要用杀戮去证明人类的“伟大”呢?难道是因为除了杀戮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么?   叶棠从来没有过屠龙的想法。在发觉龙有人类的智力,并且能够说出人类的语言之后,叶棠的杀心降得更低了。所以她放下了凯的佩剑。   【人类没有翅膀,我不欺负你,所以我不用我的翅膀。】   “那么龙,你是不是也该把自己变小一点呢?人类可没有你那么大的身躯。”   本来想彰显一下自己不欺负弱小的飞龙被叶棠这么一提醒才发现:是哦!自己光是体型就大了不止人类百倍。   金色的眼睛眨了眨。   【那我缩小一点……】   “龙啊,人类也没有你那么厚实的龙鳞哦。”   【呃……】   飞龙有些为难。在它印象里,越是难打倒的生物人类越是喜欢去挑战。像这样会嫌弃它太大、龙鳞太厚的人类,这还是第一个。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把龙鳞脱下来啊。】   于是叶棠脾气很好地笑了:“那你变成-人类不就好了吗?以人类的规格与人类玩耍,你不觉得这样对等的玩耍会更开心吗?”   飞龙金色的眼睛闪闪亮亮了起来。对着与它一个眸色的叶棠,飞龙很快产生了亲切感。它一边感慨:【不愧是王后!好聪明!王后都像你一样聪明的吗?】一边缩小身体,不熟练地化为了人形。   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刚想再感慨几句:“人类的身体光溜溜的好滑好奇怪”、“手脚的比例好诡异人类用着这样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诸如这样的话,他的下巴就是狠狠一痛。   叶棠在看到飞龙真的化为人形的一瞬就比箭更快地电射而去。她一踢正中飞龙的下巴,跟着空中旋身就给了飞龙的头一脚。   飞龙此前没有变化成-人类的经历。他就是站着都有违和感,别说是突然脑袋上挨了这么一下。   落地的叶棠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揪起飞龙的头发来就给了飞龙几十个巴掌——这头畜生把白雪吓得不轻,还让白雪流血了。   巴掌的攻击力不强,但侮辱效果绝佳。叶棠看着在自己巴掌下面张开嘴巴想要“嗷呜”一声嚎出龙咆再度变回龙的巨汉,抬手就给了巨汉鼻子一拳,打得巨汉已经显出龙形的脑袋又缩成了人头。   托某两只鸽子精的福,叶棠知道魔法生物变化外形是需要集中精神的。一旦精神集中被打断,就会回到变化前的模样。   飞龙不知道人类如此脆弱,只是鼻子上挨了一下痛感都会直往头皮上冲。鼻血也会从鼻管里疯狂地往下流。他晕乎乎地仰头,结果下巴一抬又挨了叶棠一拳。   这直接震荡到飞龙整个下巴、口腔连同脑髓的一击让飞龙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你喜欢玩是吗?现在你觉得好玩吗?”   飞龙来不及回答。因为叶棠一拳揍晕了他。   “王后、王后赢了龙……?”   有人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有人想掐自己的大-腿,结果掐错成旁边人的大-腿,   “““王后赢了龙!!!!!!”””   人群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无数人涌向叶棠,想要看看龙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人,王后是不是真的打倒了变成了人的龙。   “卿们,站起来。去帮助你们的人民。”   叶棠转头就指挥骑士们。   她在落下花车后被赶来的文森接住,接着她让迪塞尔解除了自己身体上的限制。   叶棠本想第一时间就去救助白雪,无奈奥斯本一世那个疯子抬手拔树就朝着龙砸,搞得周围一片狼藉不说,还差点让无数平民出现重大伤亡。   分辨出龙并没有要马上伤害白雪的意思,叶棠与文森分头行动,去救下那些眼看着就要没命的平民。只是叶棠与文森二人之力始终有限,两人只能简单地做好一些急救处置,后面的事情还需要骑士们来做。   骑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人去看身子都埋进了土里的奥斯本一世。   “……是,殿下。”   凯最先朝着叶棠单膝跪下。他虔诚地向着叶棠行礼,这让艾力克与马特在一愣之后也跪了下来。   “遵命!王后殿下!”   大贵族们并没有随着花车出行,人在城堡内的杰伊思与契布曼等人一边等待着飞龙去摧毁卡斯特利翁的王室,一边竟是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城堡的主人,开始大刺刺地进出餐厅、娱乐室等地方,还把奥斯本一世头盔从陈列室里拿出,开始当球踢着玩。   “奥斯莱爵士请您不要这样!陛下要是知道了——”   被杰伊思拖进娱乐室侍女拼命挣扎着、哭泣着。杰伊思嫌她烦,掐住她的脖子就止住了侍女的哭泣。   “奥斯本知道了又能怎样?就算龙没有弄死他,女儿被龙掳走,那个恋女的变态也只会顾着他的女儿。你这样的女人,在这个城堡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咳咳……”   侍女说不出话来,几乎要捏断她脖子的巨力让她除了流泪做不出其他的反抗。   “喂,来人给我上一份肉排。要大份的。”   餐厅之中,契布曼神气活现地抖开一张餐巾,戴到了自己的衣领里。   他见周围的侍女们瑟瑟发抖着被过脸去,顿时指着唯一一个还保持者冷静的侍女道:“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还是要死人你们才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契布曼爵士,您的话我听得很清楚,很明白。”   法拉淡淡地说着,她站在壁炉的旁边,面上的表情被炉火照亮了一半。   “不明白的是你……不,是你们啊,契布曼爵士。”   契布曼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你个侍女在说些什么?”   法拉只是退后一步,大声道:“将谋逆者拿下!”   通往餐厅的两扇门、一大一小同时打开。身着铁甲的骑士们鱼贯进入,契布曼吓了一跳。却又在看到为首的人居然是两个中级贵族与一个下级贵族时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贝基和斯宾塞吗?”   下级贵族的-名字契布曼怎么可能会知道?他直接无视了那个下级贵族的存在,走过去打算拍着贝基和斯宾塞的肩膀与二人称兄道弟。   在契布曼的心中,能阻碍他的只有同为上级贵族的那几个同谋。除了被这些同谋临时反水、当作蜥蜴断尾被献给奥斯本一世,其他他什么都不怕。   “来!贝基、斯宾塞!让我们分享皇室的味道吧!你们不觉得美味不该被皇室独占吗?”   契布曼话中有话,他要拍贝基与斯宾塞二人肩膀的手却是被打开了。   “王后殿下告诉我们你们几大贵族联手把国王陛下变成疯王的时候我们还不相信……原来你们早就抱着这种心思了。”   斯宾塞唾弃地啐了契布曼一口。他与贝基一起抽出腰间佩剑,指向了契布曼。   “我等将为了卡斯特利翁清除叛徒!!”   被杰伊思掐着脖子的侍女眼看着就要没有气息了,娱乐室的门“轰”一声被人踹开。   “谁——?”   阴沉地压低嗓音,讨厌自己的好事被打断的杰伊思缓缓回头,他想着自己是该先拧断侍女的脖子再去拧来人的脖子,还是先去拧来人的脖子,回头再慢慢折磨侍女。   可站在门口逆着光的人影让他掐着人脖子的手在不觉中抽搐式的一松。   “父亲,您真让我失望。”   站在门口的不光有杰伊思的两个儿子,还有杰伊思的三个女儿以及杰伊思的弟弟妹妹们。   瞧见了杰伊思裤子脱了一半的模样,年轻人们统统露出了恶心厌恶的眼神。   “真不敢相信我曾经在王后殿下的面前维护过你……”   “束手就擒吧,父亲。这是我们对你最后的仁慈。”   “也是王后殿下对你最后的仁慈。”   年轻人们朝着自己的父亲亮出了兵刃。   “兄长,您可真是叫我意外。”   拉文罗特的弟弟皮笑肉不笑地带着两个下级贵族包围了将奥斯本一世头盔当球踢的拉文罗特,还有五、六个中级贵族去追逃跑的上级贵族们。   拉文罗特的脚一歪,奥斯本一世的头盔就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直滚到一个中级贵族的脚下。   “哈、哈哈……哈哈哈……”   抱着自己的脑袋瘫坐在地,拉文罗特明白这次真的是结束了——自己充满荣耀的骑士生涯也好,奢靡享受的贵族人生也罢。所有的这些,包括他的人生在内,全部都结束了。   “殿下……您、早就知晓这一切了吗……?”   硬撑着身体跟着叶棠回到城堡的凯始终跟在叶棠的身后。看到被中、下级贵族们绑来的契布曼等人,再看到被侄子用盘子呈上的、属于兄长的人头,凯带着不真切地恍惚问:   “不,是您……是您策划了这一切吗?”   乌云早已经被跑来找玩伴的飞龙撕裂,城堡的外面,雪早已经停了。   冬日的阳光穿透觐见大厅的水晶窗户照射进来,折射出美丽的光。   牵着白雪的手,踏着阳光走上最高位,叶棠金色的眼睛朝着下方的凯看了过来。   “如果我说是呢?”   “……”   凯在心中擅自描绘出的、适合白百合的圣女形象稀碎了一地。   在滤镜碎光之后他终于看清面前的人。   那是带刺的黄金蔷薇,不灭的晨曦之光。柔弱、易碎不过是她的表象。那具纤细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王者的灵魂。   ……   “哈秋!!”   当冬夜降临,雪花再一次飘落在卡斯特利翁的大地上时,被冻醒的巨汉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喷嚏声。   揉着自己的鼻子,躺在地上的飞龙睁开了自己眼睛,其中的竖瞳收缩了一下。   “……有意思。”   “好有意思!!”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类揍这么狠,但这么疼还是第一次!那火-辣辣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可比什么火球术、冰箭还有闪电击、风刃都要疼多了!   “她明明踢的是我的下巴,为什么我的脑袋会很晕呢?”   “还有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光溜溜的巨汉在雪地上手舞足蹈地再现着叶棠的招式。发现自己再现不了叶棠的动作,他僵硬了好一会儿,接着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想不明白啊……实在是想不明白!算了!不想了!直接去问吧!!”   巨汉说着脸部开始拉长,身体也开始膨胀,他的背上很快生出翅膀。   瞧着自己身上的黑色鳞片,飞龙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果然还是这样最舒服!最自在!好了好了……让我瞧瞧人类的城堡在哪里……噢!在那儿!”   腾空的飞龙展翅翱翔,十分钟后卡斯特利翁的人民经历了一天中的第二次惊吓:   巨大的飞龙蹲到了城堡的顶上,他用爪子敲敲城堡的城墙结果让厚实的城墙从中崩出一个裂缝。   “喂——王后在吗?”   飞龙认为自己的声音不大,然而事实是他的声音直接让整个城堡中最大的水晶窗尽数碎裂。   巨大的金色眼球透过碎裂的窗户看进城堡之中,贵族们差点儿没被吓得心肌梗塞口吐白沫。   王座上的王后捂着公主的耳朵。她蹙着眉,看起来不大高兴。   “我的窗户破了。你要怎么赔我?”   带着傻乎乎的表情,飞龙艰难地进行了三秒钟的思考。   “这个够吗?”   一枚龙蛋被飞龙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觐见大厅的中央。   叶棠一时语塞。   “你要用你的孩子来做赔偿吗?”   “这不是我的孩子。”   傻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是我从敌对一族那里抢来的蛋,所以没关系!”   ……   ……   ……。   贵族们没有勇气当着这条龙的面吐槽这条龙。叶棠是因为累了,懒得询问这头傻龙:“为什么你会觉得没关系呢?”   就这样,卡斯特利翁的皇室收下了龙蛋。   日后卡斯特利翁的历史上最为有神话色彩的历史就从这里诞生。   无数孩子将会从绘本上看到天降飞龙跑来找王后的茬、结果被机智的王后打败的一幕,还有无数孩子会在动画片里看到被打败的龙再次跑来找王后,然后送了王后一枚龙蛋。   卡斯特利翁的民谣《女王在龙背上》被人传唱了上千年,哪怕神话时代过去,这首歌依然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第10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4   被叶棠砍掉了十个手指的奥斯本一世疯得厉害,他在众人面前几次试图杀死叶棠,为此不惜打伤了几十个骑士,连艾力克都步了凯的后尘被开了个瓢。最终奥斯本一世被文森用抹了麻痹毒的羽箭放倒。   文森使用的麻痹毒是擅长狩猎的树精灵最常使用的天然毒素。本来这种毒素只需要一点点就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五到十天都爬不起来,文森一箭射在奥斯本一世的后颈上,奥斯本一世还能活蹦乱跳地朝着他袭来。   在文森放倒奥斯本一世之后,他还额外给奥斯本一世的四肢都注射了同种的麻痹毒,以避免回城堡的途中有耐药性的奥斯本一世突然醒来,再次行凶。骑士们还不放心,又给奥斯本一世五花大绑了一顿。于是奥斯本一世是一种极为不堪的面貌回到城堡之中的。   奥斯本一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叶棠最初是打算给他一个国王应有的体面的。只可惜奥斯本一世似乎无法理解“体面”这种东西,他身为国王的体面早已经被自己破坏的七零八落。   在城堡门口迎接的贵族们瞧见被绑在马上的奥斯本一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已经通过自己的手下听说了疯王做的一系列“好”事。也听说了王后骗龙变成-人形后暴揍了龙一顿的事情。   一个拥有卓越远见还特别能打的王后和一个发起疯来连自己的近卫骑士都打都杀的疯王哪个更值得效忠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况且今天发生在城堡里的一切与王后所设想的八-九不离十。可见王后不光有远见与武力,还拥有非凡的智慧。   作为卡斯特利翁的王位继承人,白雪公主也明显更喜欢她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后,而非她那个亲生的父王。结合民间关于疯王对女儿有着不正当想法的传闻,贵族们也都更支持白雪公主被叶棠这个王后养大。   贵族们在叶棠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殿下,一切如您所料。在您与公主殿下以及国王陛下离开之后,杰伊思·奥斯莱等人就露出了他们丑恶的真面目。他们以为殿下等人回不来了,在城堡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现在杰伊思·奥斯莱已经伏诛,契布曼与拉文罗特等人要如何处理还等您定夺。”   “卿们都辛苦了。我与公主更过衣就来,还请各位卿在觐见大厅里稍事休息,用些热汤与食物。”   “是!感谢您的仁慈与宽厚,殿下!”   为首的贵族是拉文罗特的弟弟马歇尔,他与叶棠说过话后便转向了站在叶棠身边有些狼狈的白雪。   “公主殿下,您能平安归来,我等深感欣慰。”   马歇尔是教导白雪的宫廷教师之一,以前负责教导白雪的文学素养,实际也就是天天念神话故事给白雪听。   在叶棠插嘴白雪的学习之后,马歇尔便无事可做。等他抗-议到叶棠的面前,叶棠就给了他新的任务——以自己的话来对白雪讲述这片大陆的历史。并告诉白雪自己对于某段历史的观点。   马歇尔刚开始时忿忿不平,认为一个外来的王后怎么能插嘴公主的教育呢?可前后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白雪公主果然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成长为了一国储君。   看见与自己十分熟稔、在自己心中像是哥哥一样的马歇尔,白雪差点儿就要哭着喊出“龙真的好可怕啊!我在龙的嘴里真的以为自己会被吞掉!”这种话。可她忍住了,她抖着细小的肩膀弯唇露出个带着皇家风度的笑来。温声对马歇尔道:“感谢您的挂念,爵士。诸位卿,辛苦了。”   感佩于白雪年仅八岁就有这样的沉着稳重,以马歇尔为首的贵族们纷纷感动不已。   ——尽管感谢王后戳破了杰伊思等贵族们的阴谋,但贵族们并不希望自己要侍奉的人是来自圣露比的王后。然而王后取代疯王作为女王来执政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这代表着卡斯特利翁的皇权将会旁落于王后这个外人的手里。   好在白雪公主这正统的、也是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如此可靠,贵族们相信公主在成年之后可以从王后的手中收回卡斯特利翁的皇权。如果公主不愿意取回属于她的皇权,他们也可以赶鸭子上架,逼着公主拿回本该属于她的皇位。   叶棠当然清楚贵族们都在想些什么。说实话,她觉得挺好笑。   “敝帚自珍”很适合形容卡斯特利翁贵族们的心态。从上到下,从奥斯本一世到城堡里的侍者们,人人都觉得王后这种别国嫁来的外人会稀罕卡斯特利翁这么个偏僻又寒冷的小国。   不过叶棠也没打算让这些贵族们支持自己登基。她只需要利用这些贵族们拔除上级贵族里不安分的那些人。   ——直接杀死杰伊思·奥斯莱、契布曼以及拉文罗特等人会造成国家的动荡,还会使得这些人背后的贵族家系一起跳出来嚷嚷要找出杀死自家家主的混蛋,让对方以血偿血。   要是被这些贵族知道杀死杰伊思·奥斯莱等人是王后下的命令,即便叶棠很能打也未必能毫发无伤地离开卡斯特利翁。除非叶棠打算斩草除根,直接来个抄家灭门,把搞事的贵族连同他们的家族一起埋葬。   切瘤何必砍手?叶棠不会冒着让卡斯特利翁局势动荡、整个国家无法协调运转的风险去除掉杰伊思·奥斯莱等人。   所以她选用的方法是让奥斯莱家的人去除掉杰伊思·奥斯莱,让拉文罗家的人去除掉拉文罗特——一件事超过三个人参与,大家就各有各的意见。大家族里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同意家主的作法,更何况杰伊思等人想做的事情是大逆不道的分裂行为。也因此杰伊思等人暗中行事的成分更多,他们许多事情都是瞒着家族做下的。   瞒着家里人搞分裂的叶棠就让他们的家里人去对付他们。像契布曼那样家族成员较少,所以放心伙同家族成员一起做坏事的,叶棠就让长期被这一族打压、欺负的中级、下级贵族去收拾。   自家人制裁有反意的自家人,中、下级贵族们联合讨伐叛国卖国的上级贵族,最终动手的都是贵族。贵族们恨谁也恨不到叶棠这个王后的头上。   贵族们在这一场自我清洗中表现出了对皇室的忠诚,还让权力洗了牌。在家族中不受重用的贵族得到了出头的机会,中、下级贵族也能扬眉吐气,后浪拍死了前浪自己上,这是皆大欢喜。   叶棠正是通过接触马歇尔,这才沟通到了不同的贵族们。奥斯本一世为讨好女儿揪秃头发的时候,叶棠策划了整个贵族清洗行动。   “王、王后殿下……您说什么?”   等叶棠与白雪换好了衣服,母女二人坐在王座上听完贵族们的报告,叶棠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一句话:   “关于陛下与叛国者们的处理,我打算交给白雪公主。”   贵族们骚动起来就像是夏天里在树干上滋儿哇滋儿哇的蝉,叶棠不想理会他们的大惊小怪,只问白雪:“白雪,你觉得如何?”   “什么、母后……?我有些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叶棠说的每一个单词白雪都听得懂,可这些单词串成句子白雪就感觉自己理解不了了。   “你是这个国家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也是陛下唯一的血亲。白雪,由你来处理这件事比由我来处理这件事要合适。毕竟由我来处置陛下与这些叛国者,想必无论如何处置都会有人不满我的决定吧。”   叶棠如此通透让贵族们都是一噎。   被叶棠一针见血地道破了事实的贵族们这个时候又不想让叶棠把处置奥斯本一世与上级贵族们的权利移交给白雪了。   倘若他们从王后手中要来处置国王与上级贵族的权利给公主,那么只有八岁的公主一定会手足无措,最后求助于自己亲近的贵族们。   可王后主动把这权利交给公主,这等于是让公主自己去思考处置国王与上级贵族们的结论。一旦公主在这里说出结论,他们这些贵族不服从可就成了违背君主的意志!等公主长大继位,他们也在公主的心里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可白雪公主才八岁啊!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能懂什么呢?!让一个八岁小女孩决定一国之君的生死与几十名上级贵族的存亡,这太可怕了!   还不如就让王后想怎么做怎么做,他们暂时闭嘴就行……横竖王后没法缝住每一个人的嘴巴,以后有人跳出来骂王后如何如何,王后也不能证明骂人的人与他们有关。   “王后殿下!请您三思!公主殿下还这样年幼,我们认为她不适合现在就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我们不想让年幼的公主留下心理阴影!”   “公主是还年幼,可生为皇室的一员能够因为年幼就逃避自己的使命与责任吗?那一年后呢?两年后呢?到时候你们还要用同样的借口让白雪远离她早就应该承担的重任吗?现在的白雪如果无力承担这样的重则,那你们怎么确定以后的白雪就能承担这样的重则呢?”   叶棠平稳而不带一丝感情的质问让白雪想要附和贵族们的话被憋回了肚子里。   “王后,请您三思——”   “三思——”   贵族们一个个地跪了下来,最后连硬撑着要将事情看到最后的凯都跪了下来。   凯这一跪,艾力克、马特以及其他的骑士们也跪下了。   叶棠还要说话,某头傻乎乎的黑龙从天而降,憨憨地用一句:“喂——王后在吗?”震破了觐见大厅的水晶窗。   波澜壮阔的一天让白雪相当疲惫,然而向来晚上八点就到床上准备睡觉的小公主今天一直在叶棠身旁睁着眼睛。   “母后……”   第一次能与母后一起睡的小公主有些开心,有些伤心,更多的是忧虑。   “嗯?”   叶棠轻轻抚摸着白雪犹如黑色丝线一般的头发,她试图缓和小公主过于紧绷的神经。   “……母后真的要把决定的权利交给我吗?”   叶棠笑了:“当然。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小公主连忙摇头,把脸埋到母后的怀里:“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怕自己做错了决定。”   她的父王已经疯了,害她的父王变疯的是那些她看作叔叔伯伯的大贵族们。   超过八成的上级贵族都参与了杰伊思·奥斯莱等人的计划,如果不能对她的父王还有这些上级贵族们进行圆满的处置,毫无疑问包括她父王在内的这些人会带给卡斯特利翁无穷的后患……   母后说了让她来决定如何处置她的父王与这些贵族们,可八岁的她真的有资格去决定自己父王与那些贵族们的生死吗?   “白雪你不是害怕自己做错了决定,是不想去承受这些决定所带来的重负吧?”   不用掐指叶棠也知道自己能像这样留在白雪身边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圣露比如今已经乱作了一锅粥。玛琳菲尔德的一个弟弟死在了平民的刺杀之下,玛琳菲尔德的父亲在圣露比的庇护失效后就卧病在床。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则借口弟弟之死,对一般民众进行起了血腥的暴力镇压,试图以恐怖来支配国家。   叶棠没法慢慢地教给白雪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白雪得学会孤身一人面对所有的恶意。   “我明白你在害怕,白雪。你怕自己下令处死你的父王和那些贵族们会让人唾骂你、说你是个冷血、残酷又傲慢的公主。”   “但是白雪,这些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第10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5   一国之君的口碑重要吗?当然重要。   可身为统治者,最重要的口碑吗?   “白雪,如果今天我要你去做一件你非常讨厌的事情……嗯,就欺负你的奶妈布伦达好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让布伦达跪下来给你当马骑。你骑着布伦达两小时我就会夸奖你赞美你,你会按照我的话去做吗?”   白雪装满忧郁的眼睛用力闭上,小公主死命摇头。   “那如果我让你去编个花环来感谢布伦达平时的照顾,你会因为我赞美你去感谢了布伦达的照顾而开心,还是会因为看到了布伦达的笑容而开心呢?”   小公主张开了嘴,却又用力地抿上了。   她不想说自己会因为布伦达的笑容而开心,她害怕母后伤心于自己竟觉得布伦达的笑容比她的赞美更重要。   可她更害怕自己不回答母后,母后会像父王那样不高兴。   “我觉得……看到布伦达高兴的表情,我会更开心。母后,我不是——”   叶棠的食指按在了白雪的红-唇上。   “后面的话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我要告诉你的是白雪:你看你已经发现了什么才是真正让你快乐的事。”   “按照别人所说的去做,当然很容易得到夸奖与赞美。可这样的夸奖与赞美真的是最令你开心快乐的东西吗?如果是,我不反对你去追求这样的开心与快乐。但如果不是……终于你自己的想法,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才能让你获得更大的快乐,那么白雪,我希望你能去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   叶棠的额头抵上了白雪的额头。   “白雪,我们不是为了他人而活的。我们是为了自己、为了成就自己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不要被他人定义,不要活在他人口中。”   “别人终究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别人’,你顺从于这些‘别人’,被这些‘别人’摆布,那你自己这个人的意志又存在于何处呢?你需要对得起的不是‘别人’,你最需要对得起的是自己,是自己的心。你要无愧于自己的意志,在临终之日才能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说:‘我这辈子为自己活过了!’”   童话中的恶毒王后活在他人定义的“美”里,一辈子为的就是他人口中那一句美还是不美的话。最终她只能成为一个丑陋无耻的范本被人记住,她渴求的“美”永远在她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玛琳菲尔德活在圣露比法利斯特与她父王、她兄长们定义的“公主”身份之中。她努力过去适应自己的这个身份,最终却只是沦为了凄惨的炮灰,成了连死亡都能被人利用的垫脚石。   胖了瘦了,高了矮了,白了黑了……正是因为太多的女孩受困于“别人”嘴巴里冒出来的那些废话,才有那么多的女孩放弃了自我,把自己塞进了“别人”设计的模具里,砍掉自己的优点,把自己变成迎合他人的畸形。   “白雪,忠于自己吧。”   “母后认为忠于自己的你,就是最棒最好最美的你。”   白雪愕然地睁着眼睛,她很快深吸一口气,将差点要流出眼眶的眼泪憋回去,接着甜甜地朝着叶棠笑。   “是的,母后。”   床头上,一颗有鸵鸟蛋四五倍那么大的龙蛋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原本是白色无任何花斑的蛋壳上这会儿微微浮起了一圈不甚明显的渐变花纹。   花纹一半呈金色,一半呈银色,淡淡的就像细嫩的幼芽,从龙蛋的底部生出,一点点地蜿蜒而上。   ……   贵族们的反对无效,叶棠说是让白雪自己拿主意就让白雪自己拿主意。   瞧着贵族们满头大汗又无法奈何叶棠的模样,白雪这下子倒是痛快了。   她的母后正是她忠于自己的榜样。她让白雪看到了“忠于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当一个人没有活在那些“别人”拿出的条条框框里,那些条条框框就不能对这个人造成任何的伤害。   “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作为人应当先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作出结论!   像是吃下了定心丸,白雪再也没有过去的胆怯与忧虑了。   两天后,白雪坦然地宣布了自己父王的命运。   “我认为父王虽然神志不清,但不是没有机会恢复。因此我不赞同卿们的想法,让父王体面的‘病逝’。突然失去国王,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继任为女王,人民也会很不安吧?所以我将让人送父王到祭塔养病,让专门的人照顾父王的饮食起居。如果父王能够康复,我便回迎回父王。”   这就是说如果奥斯本一世始终没有“恢复”,他就可以一辈子蹲在祭塔里不用出来了。   因为白雪考虑到了失去奥斯本一世对整个卡斯特利翁的影响,将奥斯本一世送入祭塔也是以“休养”为名的,白雪不仅不会因此背上弑父的罪名,还显得充满慈悲与智慧。   即便周围有国家觊觎卡斯特利翁,因为疯王在名义上还是“国王”,只要将他从祭塔中放出并丢进敌人堆里,疯王还是优秀的战斗力。想要吞并卡斯特利翁没那么容易。   白雪平静又得体的模样简直与叶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棠并不知道小公主是在努力模仿自己的言行举止,心道白雪真是成长了不少,是值得自己骄傲的宝贝女儿。   白雪则是努力回想着母后那目中无人……咳,是从容淡定的仪态,尽可能地再现母后的风范。   “至于杰伊思·奥斯莱的尸首……奥斯莱卿,我将把你兄长的尸体归还给你。要如何处置你兄长的尸首,是你的自由。”   被白雪点名,凯单膝跪下:“感谢您的慈悲,殿下。”   奥斯莱家只有凯被排除在叶棠的笼络名单之外,原因很简单。他是奥斯本一世的近卫骑士,叶棠可不打算有万一的可能性被奥斯本一世得知自己的计划。   “契布曼、拉文罗特还有吉恩·朱利尔斯及其长子、次子、三子以及弟弟将会被处以绞刑。……朱利尔斯卿,可以吗?”   朱利尔斯卿就是艾力克。他的三个哥哥与叔叔都与父亲沆瀣一气。现在他的父亲连同叔叔还有三个哥哥都要被处刑了,他便是朱利尔斯家职位最高的一人。   他与凯一样,因为其近卫骑士的身份没有被叶棠笼络。   艾力克会被扔去做骑士是因为他的哥哥们都比他精明太多,身为第六子的艾力克并不受到父亲与家族的期待。   偏偏现在艾力克还维持着贵族的身份。他的父亲、叔叔还有三个哥哥却都成了等待被绞死的阶下囚,实在是令人唏嘘。   “我将永远铭记殿下的仁慈。感谢您,殿下。”   单膝跪在地上的艾力克低着头,他所说的并不是违心之言。   在卡斯特利翁,比绞刑痛苦百倍的刑罚比比皆是。若是奥斯本一世来下令,他不止会把反叛者扔进铁处-女里忍受放血之刑,还会把人丢进水牢里跑烂手脚,再把人塞进插满尖刀的木桶里,让卫兵从山丘的顶上把装了人的木桶滚下去。   白雪的命令不违人道,可以说是从轻处罚了。   “那么其他参与了谋逆的贵族将被砍头。诸位卿,以上就是我的决定。”   砍头比绞刑少些痛苦,这样的刑罚确实适合从犯。   如此合理又如此冷决的判断让贵族们难以想象这会是白雪的意思,不少贵族都瞧向了叶棠,忍不住心里嘀咕公主背台词背得真好。就是不知道这个八岁的小公主知不知道绞刑和砍头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第10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6   “王后,陪我——”   巨大的飞龙还没降落在城堡的庭院中就吃了一记来自叶棠的冰冷眼神——叶棠手上的羊皮纸被飞龙扇出的翼风吹烂了一半,叶棠身后的贵族们、侍者们也被吹得帽子飞走、东倒西歪。   傻龙连忙变小,飞到了叶棠的肩膀上。   上次他来的时候想也不想地就直接变成了人,以至于侍女们看到他就集体发出了刺耳尖叫,接着一个个双手捂住眼睛,眼睛却从大开的指缝之中盯着龙种看。   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人龙有别呢?   傻龙和人类打往往是玩够了之后就用龙之吐息将对方变成一堆飞灰,他没有剥人衣服的癖好,也不像有些同族那样热衷于研究人类这种生物的身体结构。   他变完人之后龙种的龙种只是等比缩小,形状并没有改变。侍女们没见过这样狰狞的怪物,觉得吓人的同时也充满了好奇,感到了新奇。   为了少听几曲尖叫大合奏,叶棠不让傻龙再在众人面前变身了。傻龙也算是识趣,知道要让王后开心王后才会陪他玩,再来找叶棠的时候也就会变小些。   为了让叶棠开心,他还回自己的山洞里搬来了不少的金器与珠宝。也是为了搬运这些东西,他从自己的山洞里飞过来时才忘了变小。   “王后啊,我按照你上次说的,送你礼物就把礼物摆去财政大臣那里去了。”   傻龙没敢说财政大臣见到自己高空掷物被吓得直接晕厥了过去。……也幸好财政大臣没有个三长两短,否则这恐怕是第一个被天降横财吓死的人类。   “嗯。你很好,很乖,很懂事。”   叶棠敷衍地拍拍肩膀上的龙头。   上次这头傻龙直接用金银财宝把庭院的一侧砸了个陨石坑一般的洞出来,压死了不少的花花草草。   要修复庭院实在麻烦,要点清这些财宝又要等财政大臣带着人过来。为了避免有人偷摸拿了龙给自己的礼物,被龙嗅出身上有自己财宝的味道进而将人杀死,叶棠便直接让傻龙以后给自己带礼物来时直接把礼物交给财政大臣。   傻龙浑然不觉叶棠的敷衍,蹲在叶棠的肩膀上蹭蹭叶棠的手,跟只家养鹦鹉似的。   “那王后,你可以陪我玩了吗?”   傻龙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这美滋滋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是在等着挨打。   上一次叶棠对着傻龙使出了格斗技,用蝶式固定、波士顿蟹式固定、十字架炸-弹摔、原子坠击、地狱碎颈臂放倒了傻龙。傻龙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大有种龙生下半辈子的乐趣都要靠叶棠提供的架势。   “今天不行。”   “可我都带礼物来了——”   傻龙把脸挤到叶棠的脸颊上。   “你拿来的礼物又不能马上修复我破掉的窗户。”   这时代还没有人造玻璃,所有的水晶窗户都是拿人力开采出大块的水晶,再以手工打磨整块水晶,直至将水晶变成薄厚均匀的通透面板,再在面板上小心地雕刻出不同的花纹。   开采水晶相当花费劳动力,手工打磨水晶壁又相当花时间,花纹越细密越奢侈水晶面板的报废率也越高,也因此水晶窗不仅仅是奢侈品,更是身份的象征。   别说一般的平民家里用的是木窗户,就是中、下级贵族家中的窗户一样是木制的。区别只在于中、下级贵族家中的窗户用的是带有香味的高级木材。刚被处以死-刑的几位上级贵族倒是用得起水晶窗,可他们在自立为王前哪里敢大刺刺地摆出皇室的派头呢?   整个卡斯特利翁找不出一片现成的备用水晶窗,现在又正好是天气最冷的冬季。整个觐见大厅冻得跟极寒地狱一样,叶棠无奈只好把听取贵族与大臣们汇报的办公地点改在了餐厅里。   餐厅到底不是正经的办公处,那里依旧挂着芙蕾雅王后的画像。贵族与大臣们在芙蕾雅王后的凝视下都有些坐立不安,又经常在饭点闻到厨房那边传来的香气或是听到厨房里忙碌的声音就开始走神。   可以的话叶棠还是希望能修复觐见大厅的窗户,也省得办公这么没有效率。   “这样吧乌木,只要你能帮我烧出可以修复窗户的玻璃,我就陪你玩一次。”   乌木是叶棠给傻龙取的-名字。之所以会给傻龙取名字倒不是因为叶棠想要做傻龙的主人,而是叶棠问傻龙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傻龙发出了一声龙咆。   于是叶棠微笑道:“从今往后你就叫‘乌木’了。”   ——人类是听不懂龙的语言的。哪怕叶棠能花时间去学习龙的语言,以人类的声带也无法发出龙的声音。   叶棠只花了一秒就干脆地放弃了叫傻龙原本的-名字。傻龙……不,乌木也挺喜欢自己的新名字。   “烧玻璃!好啊!”   乌木先点头答应,接着才问:“什么是玻璃?”   叶棠身后的贵族们与大臣们纷纷低下头看向自己脚尖,免得自己对着龙种露出看傻子的眼神——你连玻璃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答应为王后烧玻璃是怎样啊!?   “玻璃就是人工制造的水晶。”   在一个暂时还没有化学概念的世界里给一头龙讲解玻璃是什么太麻烦了,叶棠就省略掉了详细准确的说明。横竖玻璃中超过七成的化学成分与水晶中的主要成分一样都是二氧化硅。   且作为玻璃原材料的石英在这个世界里也是“水晶”的一个类型。说玻璃是人工制造的水晶没毛病。   玻璃比水晶壁优越的地方在于大小可控、薄厚可控,还可以通过控制加入其中的化学成分来增加其硬度与韧度。玻璃的原材料石英是地球上分布最广的矿物之一,这个到处生活着幻想生物的世界与地球的大环境相差不多,石英这样的矿物很容易取得。而能开采到石英的地方就有石英砂。石英砂再碾碎一点就更方便溶化做玻璃了。   除此之外做玻璃会用到的石灰、也就是氧化钙可以通过煅烧石灰石、白云石或是磨碎贝壳来得到。纯碱、碳酸钠则可以从海藻中提取。   比起打磨水晶窗所耗费的功夫,制造玻璃可以省下大量的时间与人力。还能创造出新的工作岗位,形成一门可以规模化的事业。   只是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制造玻璃,除了需要拿到制作玻璃的原材料,还需要足够先进的炉子。   人类早期制作的玻璃工艺品被称作“琉璃”,琉璃大多不如水晶那么清透。这通常是因为加工琉璃时匠人所用的炉子温度不够又或是炉子里的温度不够均匀稳定。可以说炉子的稳定性直接决定了玻璃的品质。   叶棠愁得就是现在的卡斯特利翁没有一座稳定的高温炉。等着工匠们慢慢摸索做出温度稳定的高温炉还不知道需要多久。叶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冬天自己都别想再进觐见大厅了。   可如果能用乌木的龙息代替炉子,那就不用担心温度达不到标准或是温度不够均匀稳定。要担心的只有乌木直接一张嘴就烧掉了所有的原材料。   “人能造出水晶?造出那个地上长出来的水晶?你是想要让人类模仿大地母神吗?不过好有趣!我倒是想看看人类是不是真的能造出水晶来!我会帮你烧玻璃的!你一定要记得你答应了我,烧好玻璃就陪我玩的!”   “这是当然,我不会食言。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叶棠温柔地笑道:“乌木,你每把我的原材料烧成灰烬一次,我就晚一天陪你玩。你可要好好地控制住龙息的温度,不然……”   乌木咽了口口水。   “说不定几年后我都没空陪你玩。”   “那可不行!我一定不会把你的原材料烧成灰烬!”   “我的人也一样。人力对于国家来说是很宝贵的资源。你要是伤害到了我的工匠——”   “不会的!”   傻龙信誓旦旦,没多久就听叶棠的话飞走了。   发觉缩小的自己飞得太慢,乌木在飞出庭院的瞬间变大。巨大的翅风掀得侍女们裙摆乱飘,今天城堡里又有尖叫声此起彼伏。   要说叶棠还能庆幸什么,那大概就是白雪晚来一步,她没有遇到乌木,也就没有成为被翅风掀了裙子的受害者。   “母后!”   刚下课的白雪跑了过来。   叶棠把手里破了的羊皮纸卷起后递给法拉,接着便弯下腰张开双臂让白雪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母后,今天我们去赏山茶花吧!拉文罗特卿特意从他家的庭院里挖来了一株盛放得正好的山茶花,准备您同意就移栽到庭院里呢!”   叶棠的视线越过白雪的肩头飘向了马歇尔·拉文罗特:“卿真是有心了。”   打扮得相当华丽的马歇尔对上叶棠的视线,右手放在胸口向着叶棠行了一礼:“二位殿下喜欢就好。”   “那么移栽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拉文罗特卿。午后我与白雪会去赏花。”   “是的王后殿下!”   马歇尔不经意间勾起了唇角,周围的贵族们瞧着马歇尔有的翻起了白眼,有的不屑地撇了撇嘴。从以前开始就与马歇尔不对付的贵族们则是一脸恼恨,更有人躲在后头悄悄商议着什么。   午餐叶棠是与白雪一起吃的。午饭后白雪去午睡,叶棠又在忙。到了白雪起床梳洗完毕,叶棠才暂时放下手中的事务,与白雪一起去了刚移栽好山茶花的东庭院。   马歇尔移栽来的山茶花何止是一株?根本是一片。   在移栽好后马歇尔还专门吩咐下人们运来白雪将地上的坑洼起伏尽数掩盖好。一片白之中红花绿叶的山茶被衬得越发娇艳。   “唉呀……”   来到东庭院的叶棠似乎有些吃惊。   “卿们怎么都在?”   打扮得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的贵族们齐齐向着叶棠还有白雪行礼。其中一人出列道:“难得两位殿下想要赏花,我等擅自做了主张,为两位殿下布置了一场茶会。”   叶棠认出了贵族,这贵族名叫斯宾塞,以前是个中级贵族。在与名叫贝基的中极贵族一起拿下契布曼之后,两人都晋升为了上级贵族。   与贝基同属敌视原上级贵族一派的斯宾塞与马歇尔关系相当差。他会借花献佛趁着马歇尔命人移栽山茶花的机会为叶棠与白雪准备一场茶会,想来是不愿意让马歇尔专美于前。   “卿们有心了。”   叶棠与白雪一起入座,母女二人坐在豪华又宽大的伞下,身边燃着碳炉。   始终跟在白雪身后护卫着白雪的凯与其他的贵族还有骑士们一起退到听不到叶棠与白雪交谈的位置,将空间留给母女二人。   这样无风的日子里,倾听着落雪簌簌的细微声响,赏着娇艳的山茶果然别有一番雅趣。年轻的王后与年幼的公主又如同一幅精巧灵动的画,两人一举一动无不养眼。   见到叶棠温柔的面容,偶尔听到白雪清脆的笑声,凯由衷地感到为王后还有公主感到高兴。他自己也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祥和情绪里。   只是当他想起王后对白雪公主如此亲厚的理由,他又心脏微绞起来——对于和自己没有血缘的孩子,有几个女人能够做到如此照顾、如此看重呢?   王后这样喜爱白雪公主,是不是因为她心知自己永远无法与自己的亲生子团聚,所以将本应投注在亲生子身上的爱情转移到了白雪公主的身上?   ……真希望他想的是错的。   不,不要想了。王后与公主现在生活得很幸福,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   “诸位卿为了让王后殿下还有公主殿下开心,真是煞费苦心。”   入夜,与另外的骑士交接过后,与艾力克一起在更衣间里换下重铠的凯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贵族们一心向着皇室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对于能想出那么多好点子帮助王后与公主走出疯王阴霾的贵族们凯也是肃然起敬。   “那可不是吗?”   艾力克一边穿衣一边道:“疯王被送进了祭塔,王后现在算是单身的状态了。”   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了艾力克:“……等等,你说什么?”   艾力克似笑非笑地摊摊手:“你还不明白吗?那些贵族都是冲着王后枕边人的身份去的。”   “公主只有八岁,距离她定下婚约至少还有八年。王后已经是这个国家实际上的最高主宰了。睡到一国主宰等于有机会向这个主宰吹枕边风,别说王后年轻又貌美。就算她有几个丑闻在身又如何?你难道没有发现最近不止是年轻贵族,就是那些四、五十岁的贵族们也注重起了礼仪打扮了么?” 第10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7   “这真是……”   凯悄然握紧了拳头:“令人恶心。”   忙着穿靴子没有看到凯表情的艾力克笑出了声:“是吗?我倒是觉得疯王让王后独守空闺才是不人道呢。王后也是人,是风华正茂、花开需折直须折的女人啊。”   “凯你也早点忘掉你那个结婚前就与别的男人私奔了的未婚妻吧。一辈子惦记着那样的女人对你来说没有好处。……对了!不如你去向王后自荐枕席怎么样?与其让其他不正经的家伙占了便宜——我是说与其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蒙蔽了王后睿智的双眼,凯你待在王后的身边至少能保证王后不被人左右。”   凯有一瞬的沉默,下一刻他的拳头敲在了艾力克的脑袋上。   “别说胡话了。我看你是因为想约法拉出去,这才希望王后殿下能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地方,连带着减少法拉的工作。”   曾经是城堡侍女的法拉已经被王后认命为了首席女官。城堡的女官并非只是管理王后与公主衣食住行的低级管理层,事实上法拉不仅负责骑士们的排班与调遣,还掌握着骑士们升迁与贬职的人士大权。   骑士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一个女官手里无非是叶棠不想让法拉被人无端的怨恨,又或者是被裹搅进收受贿赂的泥潭里。   尽管艾力克并不知道法拉有多大的实权,法拉有多忙他还是能感觉到的。他已经数次在凯等人面前抱怨说法拉工作太忙,害得自己根本约不到法拉了。   “好痛……!不过果然被发现了吗哈哈哈?我对法拉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明显到看不出来的人都没长眼珠子。”   凯打趣了艾力克几句艾力克也不恼,他嬉皮笑脸地说着自己今晚也要试着去邀法拉出来约会,一溜烟跑了。   艾力克不一定完全走出了父兄以及叔叔带来的阴霾,不过法拉的存在确实让他有精神了许多。   不管艾力克能不能追求成功,凯对于艾力克的恋情都是喜闻乐见。   只是在笑着送走艾力克之后,凯的耳边又回响起艾力克的话。   「你待在王后的身边至少能保证王后不被人左右。」   凯用还带着手甲的手死命搓揉了两下自己的脸庞。   艾力克究竟是随口说说,还是他已经直觉地察觉到了他对王后的好感了呢?……那小子从以前就是这样,有些时候会无端地敏锐。   是的,他承认,他对王后有好感。   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而王后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他看到王后就被王后的美貌所吸引。   他会被王后吸引是因为王后身上有一种……他很难形容的堂堂。   公主诞辰庆祝日的最后一天,当奥斯本一世坐实了疯王的-名头,所有反叛的贵族都被拿下,他曾去质问过王后是不是她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站在台阶上下瞰的王后平静而坦然,她一点都不为自己驱虎吞狼感到抱歉。   连龙都能揍的王后粉碎了他心中幻想出来的那个无辜、柔弱、可怜又需要人拯救的女人。   偏偏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头皮发麻地察觉到自己是因为被那双没有情绪波动的金色眼睛给征服了,这才在心中脑补这一位是柔弱的人——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喜欢的会是那种柔软的、温顺的,所有人认为女性理所应当是那个样子的女孩。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冷酷又铁血的女人所吸引。   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凯再睁开眼睛时又恢复成了严肃的骑士模样。   ……他不会睡在王后的枕边。因为他是骑士。   他可以是王后的剑,是王后的盾,唯独不会是王后的秘密爱人。   他不想玷污了自己身为骑士的骄傲。更不愿意玷污他的王后。   ……   叶棠除了在餐厅里与贵族还有大臣们开会之外,还会在城堡最顶层、原来是奥斯本一世个人展览室的地方办公。   这间屋子的采光很好,风景也很漂亮。叶棠认为将其做成成列个人丰功伟绩的展览室实在是太浪费了,就把奥斯本一世穿过的盔甲、用烂的武器、第一次杀人的凶器、第一次猎到的熊的标本统统都给扔掉,把这里变成了办公室。   把乌木丢去造玻璃之后叶棠得了几天的清净。但也就是几天而已。   龙不愧是大陆上学习事物最快的种族之一,乌木也就烧了三车石英砂就做出了第一块玻璃。   在这第一块粗糙的玻璃被做出之后,乌木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制造玻璃的手艺……不,口艺突飞猛进,第三天就做出了比水晶壁打磨得更通透的玻璃。   这让乌木得偿所愿地狠狠挨了一顿揍。当事龙流着鼻血表示:反身肘部猛击、连续身体打击、战靴窒息、飓风剪刀脚和颜面破坏击都相当带劲,下次还想体验更多的新玩意。   “王后!来玩吧!”   冲进叶棠的办公室,乌木今天好好地穿着人类的衣服。   他和王后玩耍的时候都是用人形。变成-人形王后就会要他穿上人类的衣服。为了省略中间步骤可以直接开始与王后玩耍,乌木在来之前就做好了玩耍的准备。   坐在桌边正用羽毛笔写着什么的叶棠眼都不眨地打开了身后的窗户。她脱下自己脚上的银鞋子,提起来给乌木看了看。   “看清楚这只鞋子了吗?”   “嗯?看清楚了哦!”   没能阻止乌木闯进叶棠办公室里的凯已经看到了结局。   果不其然,叶棠将那只鞋子扔了出去。   为了让城堡易守难攻,卡斯特利翁的皇室城堡一面连接城市,另一面临近悬崖。悬崖十分陡峭,想从下面攀爬上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座悬崖下是一条五千米宽的大河。大河静水深流,冬天结冰也只是表面结上几团碎冰,碎冰很快就会被水流冲走,等流到支流特别窄的地方才会堆积起来形成冰面。   卡斯特利翁由于气候限制农业并不发达。平民们就是靠着这条大河里丰富的物产熬过漫长的冬季的。整个卡斯特利翁超过八成的用水也是从这条大河里汲取的。可以说这条大河就是卡斯特利翁人民的母亲河。   叶棠臂力过人,这一扔鞋子直接不知道掉进了大河的哪个位置。   平静地关上窗户坐回桌边,叶棠重新拿起羽毛笔。   “把我的鞋子捡回来,我就陪你玩。”   凯有些汗颜。   王后对待龙种简直像是扔出骨头要狗捡回来的驯狗师。   “说好了!”   为了不撞破城堡的屋顶,乌木跑出叶棠的办公室,到了走廊上推开窗户跳了出去才展开翅膀。遗憾的是变身成龙的时候他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人类的衣服。顿时男装的碎片天女散花一样飘落在城堡内外。   凯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乌木这只龙种不太聪明的亚子。   当然了,凯很清楚乌木不是真的笨。这条龙愿意像狗狗那样去叼主人扔出的骨头,那是因为他的主人说话算话,他做得到,他的主人就一定会给他奖励。   这其实是一种双向信任的关系。   乌木用原本的体格去找叶棠的鞋子,就像在沙丘上找一粒沙子。乌木用小一些的体格去找叶棠的鞋子,他又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找一座房子。   因为鞋子掉入了河水之中,乌木灵敏的嗅觉也不起作用了。用龙之吐息倒是可以把大河蒸发掉。但别说是一只银鞋子了,就是卡斯特利翁估计都会被一并蒸发掉。   就这样,乌木一去不回。只穿了一只鞋子的叶棠就直接把脚放在了地上。   银鞋子里面贴着动物的皮毛,是有御寒的作用的。没了鞋子,哪怕办公室里升着壁炉,踏在石制地板上的脚还是会感到冰冷。毕竟壁炉烧得再旺也不可能暖到叶棠的脚下。   这时代只有贵族穿得起袜子,袜子也大多是丝质的,需要用缎带绑在大-腿上固定。叶棠脚上的黑色丝-袜美虽美矣,却不能御寒。   然而专心写着东西的叶棠无感于外物。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殿下,失礼了。”   叶棠终于动了一下。因为有人捧起了她那只没穿鞋的脚。   “请殿下继续您的工作吧。”   脱掉了手甲的凯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叶棠的脚。他相信叶棠在做的事对这个国家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所以他不愿意打扰叶棠。   骑士的面孔严肃认真又带着一丝虔诚。这倒是让叶棠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   “没关系,反正该写的东西已经写好了。我先去换鞋吧。”   叶棠说着将脚从凯的掌心里挪开。   掌心里一轻一冷的触感让凯有种被匕首轻轻划开了指尖的错觉。   “……殿下,我可以问您,您方才在写的是什么吗?”   眼前的人看似近在咫尺,实际遥不可及。是因为想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知道她在想什么、做什么吗?凯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当然可以。”   叶棠把墨迹已经晾干的羊皮纸递给了凯。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叶棠以君主的身份向周边国家的君主写信,请求周边国家的君主卖一些包括粮食在内的作物给卡斯特利翁。除去那些寒暄的内容,纸上有用的信息量很少。也因此凯一目十行,转瞬就把所有的羊皮纸都看了一遍。   “殿下,我能理解因为粮食不足,您准备向他国购入粮食与作物。”   “可您的出价不会太高了吗?这已经是市价的两倍以上了。” 第10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8   “枕头风”三个字刚在凯的脑子里浮现就被凯自己扑灭了。   他不相信王后这样心明眼亮的人会随随便便就被人给蒙蔽了,他相信王后不会走上奥斯本一世的老路,被自己的臣子蒙蔽、继而被掏空了家底。   他更担心这是周边各国联合施压的结果——奥斯本一世被送入祭塔使得周边国家想要联手试探卡斯特利翁的底线,这超过市价两倍高的粮价就是对方狮子大开口的试探。   王后若是接受了这种试探,周边诸国或许会认为由王后还有公主主导国事的卡斯特利翁软弱可欺。碍于卡斯特利翁境内有龙出没的传闻,周边诸国的国王只要还长着脑子就不会打过来。可这不代表他们不能揪着卡斯特利翁年年缺粮这一点从卡斯特利翁榨取巨额的钱财。   向王后进言让她不要买进粮食倒是简单。问题是以卡斯特利翁的缺粮程度,不进口粮食必定会饿死冻死几万人。   轻易舍弃几万人的性命,这可不是骑士应有的作为。   “有乌木送来的财宝,这点钱不算什么。”   “就算是这样——”   凯紧张的表情让叶棠想笑。   她用食指按开了骑士眉心的皱褶。   凯的言行确实像在质疑她的能力,但她相信凯的言行更多是出于对国家的考量。   把所有的思考行为都交给上位者,无条件地相信上位者能解决一切问题。这不是忠诚,是放弃了思考。   不会思考、主人指哪儿打哪儿的走狗当然有存在的必要。可唯有拥有自我意识,会想着“自己要去做点儿什么”的人才能在叶棠不在的时候守护好白雪。   “奥斯莱卿,你再仔细看一遍这些信件。你有从中看出什么问题吗?”   不再只集中于自己在写的东西,叶棠这会儿才感到了脚冷。她起身坐上办公桌,让脚悬空。这样她那只没穿鞋的脚不再那么冻得厉害了。   被王后按住眉心时思考都飞走了一瞬的骑士连忙重看手中的羊皮纸。   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才察觉到不对。   “殿下您……每次都只向一个国家购买一种粮食或是作物?这是为什么?”   卡斯特利翁周边的国家有些同在一个气候带上,能够栽种的经济作物有相当高的种类重合。叶棠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买进粮食与作物,大可不必这样零碎地下单。把需要的所有种类的粮食与作物都列一份单子送到邻国,靠着单子价值够大还能往下压压价格。   “卿,你想想。如果突然有一个人心急火燎的用市价几倍的价格向你买一罐盐,你会想到什么?”   凯老实地思考起来,嫩芽色的双眼里倒映出手上的几张羊皮纸来。   “盐……这个人急需用盐?啊……”   凯明白了。   “殿下您想要让这些国家产生卡斯特利翁急缺这些物资的错觉?”   叶棠笑笑:“不光是急缺,还是长期缺,卡斯特利翁愿意长期用高于市价的金额大量购入这些粮食与作物。”   仅仅是一种粮食、一种作物的短缺是无法对一个国家的根基造成致命性的打击的。那么周边诸国的国王们一定会这么想吧:能多宰肥羊一刀是一刀。   于是为了敛财,这种粮食或是作物会不断流向国家的中心,也就是国王的手里。不管国王采取的手段是强制征收还是靠商人们采买。总之国王们对这种粮食、这种作物的态度会决定这种粮食、这种作物来年的播种情况。   有利可图人们便会广泛种植。种了就会被强制征收那便没有人种。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宏观调控在这种本能的面前都作用有限,何况这个很难做到即时通讯、以至于信息差相当离谱的这个世界。   一年两年可能还不明显,但三年五载之后,这些国家的农业会不同程度的发展畸形。   国王与人民都从卖粮卖作物中获利的国家将会很少种植卖不出价的粮食与作物。向人民强征特定粮食与作物的国王恐怕只能反过来高价收购这种已经在自己国家里绝迹的粮食活作物。   “这些国家从卡斯特利翁身上尝到了甜头,不会轻易与卡斯特利翁断绝邦交。等特定的粮食作物在特定的国家泛滥,卡斯特利翁就可以告知这些国家卡斯特利翁已经不缺这些粮食与作物了。”   于是这些特定的粮食与作物价格崩盘。如果找不到国家来收走这些粮食与作物,这些粮食与作物超出人们能消耗的部分会尽数烂在田里。不论是农民、商人还是国库都会血亏。   重点在于出现粮食与作物价格崩盘的不会只是一个国家。叶棠这是一毒毒一窝。   先去求卡斯特利翁打个商量的国家在千求万请之后应该会得到这样的条件:今年继续收购这种粮食或是作物也行,但是价格很低。且今后数年内不能卖任何的粮食与作物给周边其他国家。   逼着这些国家答应数年不对卡斯特利翁之外的国家出口条件后,后面再有周边其他国家想绕开卡斯特利翁与其他国家交易就会被拒绝。如果两国想暗度陈仓,则卡斯特利翁有足够的权利向两国开战。   王后为卡斯特利翁创造了玻璃制造业与纸张制造业,这两样东西都能为卡斯特利翁带来丰厚的收益,让卡斯特利翁从牧猎型小国转型为专精新型制造业的国家。通过制造业赚来的钱成了进口的粮食。更多的粮食将养活更多的人口,卡斯特利翁兵能更强马能更壮。农业畸形的国家则国力下跌,士气不振。如此情况下谁输谁赢,那是明摆着的事。   听完叶棠的解释,凯的手臂上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王后的计划相当的长远,恐怕要以五年、十年作为单位来看。但最终,如果这个计划能顺利实现,卡斯特利翁的国土将扩大二十倍、三十倍不止。   “王后殿下,我感谢您的信任。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肯把这样能左右卡斯特利翁国运的计划告诉我这样一个武夫?”   说凯完全没有期待是骗人的。就是看到王后笑容的那个瞬间,他就有种预感——   王后对他解释这些是为了另一个人。   “我的父王驾崩了,过几日我就要离开卡斯特利翁去往圣露比法利斯特。我没法带上白雪,卡斯特利翁也需要白雪这个君主。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所以卿——”   “能请你替我守护好白雪吗?”   王后的眼中倒映出的他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骑士。   王后是作为王后在向一个骑士托孤。   刺痛的感觉从指尖走到心上,凯跪了下来,亲吻叶棠的手背。   “我定不辜负殿下对公主殿下的心意。”   王后连日来的操劳,王后对周边诸国的牵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白雪公主,为了给公主成长为女王的时间。   就连王后给予他信任,也是希望他能守护公主。   ……这是个多么残酷,又多么母性的人啊。   他都快嫉妒在王后心中唯一能排得上号的白雪公主了。   “感谢你,奥斯莱卿。”   叶棠说着,一个黑影撞开了办公室的窗户。   雪花与寒风同时涌进,小型龙状态的乌木用尾巴卷着湿哒哒的银鞋子回来了——傻龙忽然想起自己其实是会用魔法的。之前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鞋子他用搜索魔法马上就找到了。   “王后!你看!我找到了!现在你可以陪我玩了吧!?”   叶棠收回了手。她下了桌面,朝着乌木走去。   “我说话算数。”   王后走路从不回头看。她的背影有王者的气场,却没有留恋的温度。   凯微微轻笑了一下。说不出是失笑还是苦笑。   骑士真是不自由啊。   不当班的时候无法见到王后,当班的时候哪怕会被王后的身影刺痛心扉也不能离开王后半步。   可他还是选择做一个骑士。因为王后需要的是可以信赖的骑士,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男人。   两日后——   “那么白雪,我出发了。”   作黑色默服打扮的叶棠跨上了龙背。   “母后,还请您注意安全。请记得白雪一直在为您祈祷,希望您归来。”   “我的白雪,也请你记得母后始终爱你。”   叶棠这么一说,白雪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连忙低下头去不着痕迹地擦干自己的泪水,再抬头时望着叶棠已是满面笑容。   “是!母后!白雪也爱您!”   感觉到背上的龙鳞被叶棠轻轻一拍,乌木顿时展翅。   叶棠去圣露比没带什么军队,就带了一个文森和一个仍旧被关在魔镜里的迪塞尔。   被叶棠的精气滋养到现在,迪塞尔早已从三-级梦魇升到了一级梦魇。别看头衔上没有多大差别,一级梦魇能做的事情远比三-级梦魇要多上太多。一级梦魇的能力平均是三-级梦魇的几百倍。   镜中的迪塞尔也不再是那幅少年的模样。   他现在看起来二十出头,正是青春貌美又不会让人感觉年纪小到像犯罪的时候。他脑袋上象征着力量的盘角也足足大了两圈,看起来有些恶魔的味道了。   文森当初得知叶棠驯服了一只梦魇后表情夸张的“哇哦!”了一声。王后有王牌他知道,却没想到王后的王牌是一只梦魇。   树精灵与人类一样,基本算是站在光与暗、正与负中间的中立派。文森还是半精灵,对于迪塞尔他没有过多的恶感。   但更多的精灵是非常排斥迪塞尔这种属于暗、作为负需要吸取其他活物精气才能活下去的魔物的。   迪塞尔对于文森这个半精灵也是敬而远之。在他看来精灵无论是侍奉光的一派还是崇尚暗的一派都是些极端的疯子。文森的精灵血统使他本能地感觉不舒服。   天空上傻龙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叶棠昏昏欲睡,一人一匹都没注意到另外一组一人一匹之间那悄然无声的寂静。 第11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29   在这片大陆上,繁殖速度相较于幻想生物来说非常快的人类作为主导的国家连年增加。到了今日,人类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家已经在所有国家中占到六到七成。圣露比法利斯特在其中算是历史相当悠久的国家,有记录的历史就长达七百三十年。   卡斯特利翁的边境上没有城墙,不是奥斯本一世不想要,是要不起。城墙的建设除了钱还需要大量的人力,人力一进行工作就会肚子饿需要吃饭,吃饭又要消耗粮食。在卡斯特利翁严寒的土地上,就是王都也面临着人力不足、粮食不足的问题,荒郊僻野的边境上就别指望能雇得到人去干重体力劳动了。   像是在嘲笑这样的卡斯特利翁,圣露比简直是一个大写的奢侈。整个国家从天空上来看就像一个蛋糕。人们根据阶级以及富有程度生活在蛋糕的不同层里。   圣露比的最外层自然是贫民区。从外界手中守护贫民的城墙目测高度是在两米五到三米之间,墙体厚度约五十公分。往中心推进一圈就到了平民区,平民区又根据人们富裕的程度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区。隔离平民区与贫民区之间的城墙不算高也不算厚,就是墙头多了铁制的尖刺。那尖刺似乎在对贫民低语:想要翻越这座墙壁,你就会被杀死。   圣露比的平民区说是“区”,实际上体量上相当于多个小国。其土地面积虽然相当广阔,但人口密度依旧很高。这里的建筑物不像贫民区基本都是木棚木屋,这里开始出现像样的石建筑了。就是这些石建筑多半从建起来就不曾人为的清洗过,看起来相当脏。   一墙之隔外的贵族区洁白崭新,连高-耸的城墙都白得带有神圣感。干净的石道上人影依稀,走路的必定都是下人。贵族们出门哪怕是到隔壁家串门也是要坐马车的。   圣露受温德福斯特的影响很大,王城自然也是树精灵的风格。到处都是盎然绿意,处处都有鲜花盛放。人工开凿的溪流流水淙淙,干净得能看到其中的游鱼与水生植物。溪流两旁的花树上四季有花绽放,风一吹花瓣就到处都是。   没有半点脏污的街道上学者们与魔法师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问题,偶尔还能见到精灵与别国的王子、公主来访。   ——当然,这是庇护失效之前的事情。   笼罩在圣露比国土上的庇护失效后,成年的皇子们都曾来到贵族区的城墙前来宣布自己对于庇护失效的应对之策。这直接导致皇太子、第二皇子与第六皇子都被石头砸了脑袋。今年刚满十二岁、胆子一直很小的第十三皇子则被人发现神秘地死在了贵族区的城墙之外。   第十三皇子的死被皇子们定义为“受暴徒袭击而殉国”,紧接着皇子们开始分头镇压平民区,颇有“先下手为强、我抢到的土地与人口就是我的东西”的意思。年纪最小的第十四皇子在第十三皇子死后就崩溃了,他经常哭泣,自言自语说哥哥没有勇气到王城外面去的。结果没过几天他被发现溺死在宫殿的人工喷泉里。   或许是看不下去曾经在自己手里和平美好的圣露比因为儿子们的争权夺利逐渐染上血腥的色彩,也可能是愧疚于没能让温德福斯特的庇护继续下去。王城中的皇帝卢瑟夫哭着病死在床上,据说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玛琳菲尔德,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嘛?除非“对不起”三个字是复活的咒文能让玛琳菲尔德起死回生自己去原谅卢瑟夫,否则叶棠认为卢瑟夫的“对不起”没有半点价值。   乌木作为司机相当称职,飞龙巴士平稳舒适,叶棠敌不过睡意的侵袭,刚出卡斯特利翁的国境就在龙背上睡着了。   玛琳菲尔德出嫁时一队人马走了三个多月才从圣露比到达卡斯特利翁,乌木只飞了一天半的时间叶棠就看见了圣露比的轮廓。   飞龙从天空中-出现,引起的本该是恐慌。然而当叶棠乘着乌木故意从平民区之上慢慢掠过,人们的反应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预言成真式的骚动。   卢瑟夫死后叶棠没有第一时间赶往圣露比一是因为卡斯特利翁的国事她还没有处理完,她需要时间来安排人手接手她在做的事情。二就是叶棠让文森通过亨特一族“转播”了她在卡斯特利翁做的事情。   到叶棠来到圣露比的时候,圣露比的人们不光早已经听说嫁为他国王后的公主将大她二十多岁的丈夫送去幽闭起来,还受到他国贵族的尊崇,在他国大权独揽。公主驯服了龙的传闻也在大街小巷中迅速传播。   刚开始听到这些传言,圣露比的人都笑说出这些传言的人是傻子,竟然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   公主何其柔弱?她要是有支配一个国家的能力,又怎么会被皇帝嫁往一个极寒之地的小国?皇帝完全可以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到大国去,与自己的女儿里应外合,吞并大国才对啊!   再听到说公主驯服了飞龙,圣露比的人们笑掉了大牙,直呼说这种话的人脑子不清楚。   龙种是何其的野蛮强大?就连强大的精灵也曾被恶龙灭过国,区区一个人类能驯服龙?驯服龙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这种离谱的事情就是童话故事里都不会出现吧!   人们嘴上说着“不相信”、“谁相信谁他妈是傻叉”,一转头还是把这“滑稽可笑”的传闻扩散了出去。   在皇子们日益升级的□□之下,受到侵害的平民区越来越多。男人们姑且还能嘲笑下与皇子们血脉同源的公主竟然离谱地宣称自己制服了一条龙,哪怕收拾掉了一个小国的国王、掌握了这个国家的公主确实有那么点能力,可这牛吹到天上去还是让人感觉拼命塑造自己形象的她很可怜。   听着建国神话入睡的人们却是产生了一种想法:难怪温德福斯特给圣露比的庇护会失效……看看圣露比的皇子们都对圣露比做了什么。他们在庇护失效后看着田野荒芜无动于衷,在常春的圣露比进入从未有过的冬季后不在乎是不是有大批量的人口死于天寒地冻。他们只顾着兄弟相杀,将国土当蛋糕一样争来抢去。   被嫁出去的公主,她让暴君疯王失势,成功从疯王的手里保护了人民。或许龙种就是钟意她这种高洁无畏的地方,这才愿意臣服于她也说不定啊。   精灵是充满智慧的种族,人类在精灵的面前想耍小手段与小心思是行不通的。精灵们不愿意再为圣露比提供庇护一定是因为圣露比选错了国王,违背了与精灵的约定。   公主……嫁为他国王后的公主如果能回到这个圣露比法利斯特来该有多好?圣露比应该迎回它真正的主人!   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过就是想想而已。他们是人群中的少数派,他们缺少话语权。况且与公主有关的传闻也还都停留在传闻的程度上,没有人可以证明被嫁出去的公主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直到人们看到了扇动巨翼的黑色飞龙。   “那是……那是公主殿下?”   黑色的飞龙上有人影,浑身被默服所包裹的那人有着一头长长的金发。虽然因为距离问题没人能够看清她的真面目,可圣露比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刚死去不久的皇帝卢瑟夫就是金发,皇子们也大多继承了来自父亲的金发特征。   “你说玛琳菲尔德乘着飞龙来了?”   圣露比的皇太子拿起手边的纸镇猛地就朝着前来报告的属下砸了过去:“荒谬!玛琳菲尔德怎么可能驯服得了龙!?玛琳菲尔德不过是个废物!一个——”   一个由他向父王进言,以防万一要将之养坏成废物的公主。   想到少年时被年幼妹妹在棋盘上打败的那一幕,皇太子瞳孔微缩。   他不敢去想如果妹妹没被养废,她只是装着被养废的样子顺从地接受一切,在出嫁后才显露出自己的一鳞片爪会怎样。他甚至不敢去假设温德福斯特会停止对圣露比的庇护是因为温德福斯特的精灵们发现了妹妹才是真正适合为王的皇室成员。   他自欺欺人地想着温德福斯特收回庇护是因为精灵们认为自己单方面的庇护人类实在是太亏了,事到如今才想着不能白给圣露比好处。   “玛琳菲尔德不过是个无力的女人罢了!”   狠狠瞪着跪在地上不敢躲、因此被砸破了脑袋的属下。皇太子目光冷冽:“传我的命令下去,再有人敢传播谣言说飞龙与玛琳菲尔德有关,就给我砍下他们的脑袋将他们的尸首挂到城墙上!”   “恶龙既然敢来袭击我们圣露比就要做好回不去的准备!命令所有军队现在开始迎击!投石机、巨弩炮都给我拿出来!无论要消耗多少的物资,总之给我把那条恶龙打下来!!”   区区人类对着龙种开战,这是么多的不智与傲慢啊!   皇太子的属下咬紧牙关这才让自己的牙齿不至于因为打颤而发出声音。他用上全身的力气,逼着自己挤出一句:“是,殿下。”   投石机与巨弩炮很快就开出了王城,在贵族区的城墙上依次排开,瞄准了乌木。   黑色的巨龙微微张口,口中有赤红发黑的龙息在隐隐酝酿。乌木生气了——王后赶回她的家乡不过是为了见她父亲的最后一面,这些人类怎么能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对准她呢?   就让它用龙息烧光这些碍事的人吧!反正这里也不是王后的家,王后应该不会因为他搞破坏而生气。   嗯!就这么决定了!先烧了这些军队,再烧半个王城!如果这些人类还敢妨碍王后,它就烧掉这整个国家!   相信王后不会介意看着她父亲被龙息火葬! 第11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0   “行了,走吧乌木。”   叶棠拍了拍黑色飞龙的颈项。一口龙息就要吐出去的乌木连忙把足以将整个王城化为灰烬的火球咽下去。他感觉自己的肚子里有点烫烫的,就像是人形时吃了卡斯特利翁产的辣椒时一样。   “可是王后,这些人想要你的命欸……”   乌木不高兴地皱着眉头。   下面的投石车与巨弩炮已经开始攻击了。只是投石车投出的石头都不怎么大——大石头是需要专门调配的,得到皇太子命令的军队没有时间去筹措巨石,只能拿用于建设贵族区的石料凑数。   这些石料在乌木的面前就跟小石子似的。乌木抬着头挺着胸,用自己长长的脖子挡住了会砸向叶棠的石头,他甚至懒得去避让这些小石子。   巨弩炮射出的钢叉如果是对付人,那确实可以以一敌百,将敌人串鱼一样穿成一串。可是在乌木的龙鳞面前,钢叉好似牙签,piupiu地被龙鳞尽数弹开,半点作用也无。   军队这一轮攻击能伤害到的只有平民。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就是这样才好。”   叶棠安抚地摸摸乌木颈项上的龙鳞。   她的狗子真可爱,明明是条龙,看起来却像只藏不住心事的小狗一样。   “好吧……如果王后这么说的话。”   狗子乌木垂下了尾巴,叶棠看着他的模样,几乎能听到狗子委屈的“嘤呜嘤呜”声。   巨翼扑扇,乌木如同一片乌云迅速地远离了投石车与巨弩炮的攻击范围。   皇太子排除的军队军心大振,一时间不少士兵都在欢呼雀跃,认为投石机与巨弩炮吓跑了飞龙。更老练的将领们却是一个个面色沉重,如丧考妣。   平民们瞧着黑色的飞龙翩然出现,又突然离去。人们的情绪也在飞快的转变。   刚开始许多人是不相信龙背上真的有公主在。在看到龙背上真有人影、飞龙还朝着贵族区与王城-的方向去了之后,深受皇子们恐怖统治其害的人们又心怀期待地做好了看皇家人内部撕逼的准备。   人人都等着飞龙在公主的指挥下与不仁不义的皇子们展开殊死较量。有些脑补得特别快的人直接把剧情快进到了公主依靠龙的力量复国,接着温德福斯特恢复了对圣露比的庇护。   遗憾的是,人们想象中必然壮观的史诗级名场面半点儿都没有发生。那条巨大的飞龙竟是吼都不吼一声就飞走了。   为什么能够驱使飞龙的公主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公主不打跑可恶的皇子们?   为什么公主不拯救圣露比?   圣露比的人们呆滞着,只有那些惨遭军队的投石车与巨弩炮殃及池鱼的人们在哭喊着、嚎叫着。   平民区地面上的血迹无人清洗,初时那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等血渍氧化成黑色,那黑色就像是压在每个人心头之上的乌云。   “呼呼呼……”   龙背上的文森轻笑出声,他的笑声让迪塞尔不舒服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的殿下真是个坏蛋,一个绝世的恶人。”   迪塞尔搓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身为一级梦魇的他能够将自己的分-身投射到镜子之外的地方,所以他的投影像真人一样出现在了龙背上,剜了文森一眼。   “主人才不是什么坏蛋恶人。她不救圣露比的人是因为那些人不配得救!”   “?你们在说什么?”   乌木并不知道玛琳菲尔德与圣露比的渊源,迪塞尔的话与文森的话在他听来毫无干系。   “我只是不喜欢只会伸着手向人要东西的人罢了。”   叶棠确实不喜欢圣露比的民众。   卡斯特利翁是很落后,可是国民的身上总有一种进取的活力。他们在天寒地冻中顽强地活着,以毅力抵抗着自然之力的侵袭。他们从没想过依赖精灵或是龙的力量结束悠长的冬天,也没想过天气太冷、冻土太难种地就放弃了栽种植物。   卡斯特利翁的国民就是不毛之地里怒放的狗一尾巴花。姿态或许不够优雅,但那种生命力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声。   与之相对的是,圣露比人就像是温室里用最好的黑土培育出的最漂亮的盆栽。枝繁叶茂,花开不败。一年四季都维持着可观赏的美。   可盆栽之所以是盆栽就是因为盆栽在野外无法存活。圣露比的国民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温室环境后就一蹶不振。虽说统治者的无道确实给国家带来了很大的灾难,但平民中始终没有涌现出哪怕只是一个能带领众人的领袖,这也说明了圣露比人的心态。   他们靠精灵,靠庇护,靠皇室代代更迭的智者来保护自己,来给自己最好的环境。他们习惯了获得,没想过付出也不曾想过为自己还有后代争取过更好的生活环境。   玛琳菲尔德为了皇室而出嫁,却也是为了国家以及人民而出嫁的。国民们对于这个公主非但没有感谢,还嘲笑她要嫁去的地方是个小国,认为她不能给圣露比带来更大的利益。   从王城到骑着马走出国境,玛琳菲尔德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的闲言碎语。她记忆中的痛苦与悲愤、以及无人可以诉说的憋屈叶棠感受得清清楚楚。如果可以,她真想给玛琳菲尔德一个深深的拥抱,告诉她:你没有错,是圣露比的人不知好歹。   如此国家,如此国民根本不值得叶棠为了他们把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一次性全火化了自己坐上皇位,带着他们从没有庇护的打击中走出。   横竖这些不知感恩的国民还会继续惦念着已经失去的庇护,不论叶棠做得再好他们也会对着她这个女王横挑鼻子竖挑眼,就像是成天惦记着“别人家孩子”的刻薄父母那样总是会对自己的孩子发泄不满。   “国民挑选君主,君主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国民。”   “现在的圣露比不值得我统治。我才不想为了嫌弃我不能给圣露比带来更大利益的国民费事。”   “想要我来做圣露比的君主,那只有圣露比的国民们自己来争取我。如果他们不愿意争取选择君主的权利,那他们还是与我的兄长们同沉-沦、共灭亡好了。”   叶棠说罢看向温柔含笑的半精灵:“——以上的内容需要多久才能在圣露比传开,文森?”   “回殿下,三天之内,我保证圣露比全境都会得知殿下的心意。”   “很好。”   “???”   乌木似乎明白了又明白。人类的弯弯绕绕让它感觉比兔子的洞还要复杂。他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一趟梅萨罗吧。”   梅萨罗是距离卡斯特利翁很近的一个国家,这个国家有个非常神奇的传统:王子需要在成年后带着侍从暂时离开自己的国家在外闯荡一段时间,以历练自身。倘若王子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自己的国家,会被当作死去,并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叶棠在图书室翻看地理与人文方面的记述时就一直在找一个人——《白雪公主》的故事里,那个让白雪公主能够有机会对自己的继母完成复仇这个举措的王子。   在许多童话分析中,王子被认为是个有冰恋癖好的恋尸癖。他带着白雪公主回国,那是为了让白雪公主做他的“收藏品”。毕竟哪个正经人会对着棺材里的尸体一见钟情?还想要把尸体运回国做自己的王后?   诚然现在的白雪已经不可能因为吃到毒苹果而一命呜呼,被七个小矮人放到水晶棺里准备去下葬了,但白雪依然貌美。   叶棠当心的是变态王子看见了白雪,像童话中那样对白雪一见钟情。跟着试图把白雪变成自己的王后——当然是等白雪死了以后。   为了不让白雪被奇怪的臭虫盯上,叶棠想有必要未雨绸缪。   根据初版童话故事里的情节,白雪被猎人放过应该是在七岁的时候。七岁的女孩子走不了多远,也因此七个小矮人的家多半是在卡斯特利翁的境内。   综合卡斯特利翁周边所有国家的情报,有怪异传统的梅萨罗最可能是变态王子的祖国。   圣露比嘛……   就让她祝圣露比的国民们好运吧。这也是玛琳菲尔德嫁去卡斯特利翁的时候,圣露比的国民们给予她最大的礼物。   “我们……被公主抛弃了吗?”   一个手上拿着布偶的孩子仰望着天空中那越飞越远的黑点,崩溃一般地任由眼泪冲刷着自己的面庞。   “连公主殿下、也不愿意拯救我们吗……?”   手一松,孩子手里的布偶就掉在了地上。   孩子的母亲匆忙为他捡起他的小马布偶,她蹲下-身来,抱着孩子哽咽道:“不是公主殿下的错……她从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赶来,就是因为听到了圣露比的情况有多么糟糕。公主殿下一定不是想抛弃我们才抛弃我们的,她是因为……”   因为圣露比的皇子们、她的兄长们将凶器对准了她。   公主能驱使飞龙,然而善良的她不愿意攻击自己的兄长、攻击自己国家的人民。军队将她拒之门外,她只能黯然离开。可怜公主殿下连自己父王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皇子们果然是魔鬼,一群可怕的魔鬼。他们没有正常情感,唯余对权利的贪婪与对享受的执着。   因为知道了皇帝卢瑟夫包庇自己的儿子,坐视真正的贤王被埋没,所以——   “……难怪精灵们会停止对圣露比的庇护……!”   “一切都是皇子们的错……!是他们毁了圣露比,是他们让我们的日子变成了这样……!”   孩子的母亲实在忍不住了。她将心中早已萌生出的想法轻吐而出,这次她不再怕有人将她视为异端。   因为——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   圣露比的皇帝驾崩不到十日,隔离平民区与贵族区的白墙被人从内打开。无数平民疯狂地涌入贵族区,冲向了神圣而伟大的王城。   第六皇子率先被民众抓住,被绑成粽子丢到了贫民区。   贫民区之所以是贫民区是因为这里原本不是圣露比的国土。圣露比吞并外围的其他国家之后,这些国家的国土不受到庇护的影响。   第六皇子曾与第二王子结盟,要平民们认清现实,去习惯没有庇护的生活。这下可好,他被平民们带去了贫民区,看到了真实的、没有庇护的生活。   圣露比的贫民区,这里的土地缺乏水分也缺乏营养,无论田里种得是什么种子,能发芽的种子始终只有不到三成。因为是十分干旱的内陆地区,这里缺乏雨水,想要用水只能靠打井从地下汲取,或是依靠从平民区开凿过来的人工水渠,取从平民区流过来的水。   平民们并不是人人都心地善良,从平民区引流到贫民区的水源经常是被污染过的。最可怕的是,因为庇护的消失,现在贫民区连被污染的人工水源都没得用了。   嘴上喊着让人民“认清现实”的第六皇子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作现实。吃穿不愁的他哪里会知道自己嘴巴上轻飘飘的话落在国民的肩头上会是多可怕的生活压力。   皇太子是最先组织起军队来反击平民的皇子。他的军队用血将白与绿相间的王城涂抹成了红色。   若是以往,平民们一定就怕了,退缩了,不敢再挣扎反抗下去了。但这次,平民们没有后退——其实他们早就没有退路了。只不过他们自欺欺人的想着总会天降神兵来解救他们所面对的危机。   公主的传闻虽然夸张可笑,可若是公主真的有驯服龙的力量,公主真的会回圣露比打败她的哥哥们……他们会很高兴看着王朝易主。   可就是这位公主也对圣露比失望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那他们这次还要等谁来救呢?是等放弃了他们、认为他们愚昧的精灵吗?还是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神明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第一个士兵再也受不了将矛头指向平凡普通的老百姓,继而转头冲向皇太子时,整个战局就有了改变。   “——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那名士兵高喊着:“我们明明知道温德福斯特收回对圣露比的庇护是因为圣露比选错了继承皇位的对象,那我们为什么还要遵从这个伪皇太子的话呢?明明、明明要是没有他……!没有他下的命令……!公主殿下不会已经到了圣露比还乘着飞龙离开!!”   “我不想明知死去的皇帝是错的!伪皇太子的命令是错的!这一切都是错的还去杀死那些无辜的人!!”   “该死的明明是放逐了公主的人啊!!”   为平民从贵族区内部打开了通道的半精灵功成身退,人影没入了黑暗之中。 第11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1   梅萨罗临近卡斯特利翁,同样是个与温暖无缘的地方。这里终年阴冷潮湿,周围还笼罩着浓浓的雾气。   “我的王妃呀~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呢~?噢我亲爱的王妃~你会在哪里等着我呢~”   靠近梅萨罗边境的山谷间有人五音不全地唱着歌。他的嗓音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就像是风箱破了,一拉一塞之间气流从各种不同的洞里被吹了出来。   唱歌的青年大概十八、九岁,可能是因为很久没见过光,他脸色发青,嘴唇也发紫。青年还瘦得很,干巴巴的身体撑不起身上华贵的衣服,过于豪华的披风更是让他看起来像演丑角的舞台剧演员,带着一种可笑的夸张。   一想到这样的人或许会是自己的“女婿”,叶棠就想着还是把他埋了算了——这人身上有非常浓重的尸臭,那种浸入骨子里的恶臭是喷再多香水都掩盖不了的气味。也是正常人去一、两次停尸房、解剖间无法染上的气味。   只有放置了相当长时间的尸体以及长期与尸体有所接触、已经嗅觉麻痹察觉不到尸臭味的人才能有这种味道。   “真的不要我帮忙?”   变成-人形的乌木悄声问。   换成裤装的叶棠不说话,她无声地颔首,下一瞬便化为残影朝着那五音不全的王子冲去。   在马上自娱自乐的阿玛德乌斯唱到兴处闭上眼睛开始飙漏气的高音,他完全没有看到叶棠的动作。   解除了身体限制的叶棠速度相当之快,她手中的细剑极为锋利。几乎是在人眼能够捕捉她的动作以前,她就已经完成了对恋尸王子的肢解——除掉变态王子是她的目的,但变态王子本身与她无冤无仇,她不想无意义地延长变态王子的痛苦,所以她选择让变态王子没有知觉地逝去。   主人啪嗒啪嗒地变成碎块掉落在地上,这让王子的马受了惊吓。叶棠又是几剑上去,马儿身上的鞍、辔头还有行李顿时掉落一地,马儿也撒开蹄子嘶鸣着跑了。   浓雾中叶棠收剑回鞘,看着马儿跑远的她一时没有注意到地上没有血渍。   “好过分啊~~……”   幽怨的音调从雾中飘出,应该死去了的变态王子吐字清晰地说着:“不光把我砍成这么碎的一块块,还放跑了我的马!之后我的行李谁来驮啊!”   跑向叶棠的乌木打了个寒颤。他的瞳孔转为竖瞳,口中喷出一小团龙息。   龙息划破浓雾,又很快在浓雾中消失了。   这让乌木难得惊悚了一下:“不要装神弄鬼的,出来!”   “砍了人还这么凶巴巴,哼!我就不出来!”   叶棠面无表情:“文森。”   “是,殿下。”   文森微笑,两团旋风从他手上飘出,迅速吹开了周围的浓雾。   阿玛德乌斯明显没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会暴露在人前,害怕自己的脑袋被吹得滚出去,他连忙抱起脑袋往自己的脖子上搁,也不管自己的脸正对着背后。   “不、不要看我……!”   娇羞的变态王子一边惊呼一边把自己错位的头颅给拧了回去。   叶棠稍微放松了绷紧的肌肉:“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阿玛德乌斯捡起地上自己零落的腿脚,把自己重新拼了起来。他很快长长的“啊——”了一声:“你是不是把我和其他人搞错了,所以才砍了我?”   “算是吧。”   叶棠点头,单膝跪下来帮着还在找自己几根骨头的阿玛德乌斯找起了缺少的骨头。   在没有魔法生物的世界里,会爱上尸体的确实只有尸体爱好者、冰恋爱好者这样的变态。   可这里是有魔法生物的世界。   会爱上死去的白雪公主的王子不一定是变态。他可能单纯只是……一具尸体。   “啊,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尾椎骨!没有这节骨头很麻烦呢!”   掀开破破烂烂的身体把骨头塞进去,开朗的尸人王子对着一度砍碎了自己的人道。   “不用客气。倒是我很抱歉,没有弄清楚事情就袭击了你。”   叶棠温声说:“作为道歉,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能满足你的,我尽量满足你。”   “哈哈哈,好歹我也是一国王子!我不缺什么的……啊!也不是不缺什么!我缺一个新娘!”   叶棠眼神变了变,她并不想为了道歉就杀死一个尸人王子喜欢的女孩给尸人王子当新娘。哪怕这或许能保护白雪,让白雪不至于被尸人王子爱上。   看到叶棠的眼神,阿玛德乌斯立刻明白了叶棠的想法。他率性一笑,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结果手从手腕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还掉了两根手指。   阿玛德乌斯有些狼狈地去捡自己的手与手指,他青色的脸微微发红:“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信,我真的是梅萨罗的王子。”   “据我所知,梅萨罗是人类的国家。”   叶棠帮着阿玛德乌斯拾起他的手指。   接过手指的阿玛德乌斯道了声谢,然后道:“两年前梅萨罗确实还是人类的国家。可一群暗精灵带着一群地精入侵了梅萨罗,在梅萨罗的领土上画下了巨型的魔法阵,用这无边无际的雾气将整个梅萨罗的人都变成了活尸。”   “我死之前正与父王母后商量要踏上寻找自己王妃的旅途。因为我知道,梅萨罗没有我的真命天女。死了之后嘛……如你所见,我一点儿都不想放弃我那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王妃!”   尸人王子眼神温柔,他说这些话时语气轻松,可无论是叶棠还是镜子里的迪塞尔、叶棠身边的文森与乌木都能想到他被变成活尸时的惊悚恐怖与无穷无尽的痛苦。   “对了,你是谁?冒险者吗?你的身手真好!比我见过的任何冒险者都厉害!”   真心诚意地夸赞着叶棠,阿玛德乌斯爽朗得不像一个已死之人。叶棠相信身为人类的时候,这位王子一定相当地受女性的欢迎。   他身上有种活泼明朗的气氛,这让与他对话的人能感到很舒服。   “我是——”   叶棠稍微踌躇了一下。她该对阿玛德乌斯说出她是卡斯特利翁的王后吗?   “这位是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女王,玛琳菲尔德殿……陛下。”   “文森。”   叶棠有些不喜地看向多嘴的文森。   说到底她并不相信圣露比的国民一定会选择她。现在就自称圣露比的女王对她来说实在是为时过早。   文森一点儿也不怕地回望叶棠。叶棠看着他,他就对着叶棠笑。   没法逼文森改口,叶棠无奈。她准备解释,却听见尸人王子倒抽一口冷气惊喜道:“您居然是女王陛下吗!?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名字我早就如雷贯耳!这可是连偏远的梅萨罗都人人听说过的大国!圣露比有精灵的庇护对吧!?啊……!等等,难道您身边的这位就是精灵!?”   尸人王子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叶棠,眼中满是崇拜。乌木下意识地插-进叶棠与阿玛德乌斯之间,伸手就捏住了阿玛德乌斯两边的太阳穴,捂住了阿玛德乌斯的眼睛。   “不许看王后!”   尸人王子一边喊着“疼疼疼”,一边困惑:“王后?”   “……”   不知从何说起的叶棠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她的老底都要被同行的人……非人透光了。   “乌木,放手。”   叶棠将尸人王子从傻龙的手下解救出来。她问:“你刚才说暗精灵带着地精侵入梅萨罗将梅萨罗变成了尸人的国度,那么在那之后呢?” 第11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2   尸人王子笑了一下。   “暗精灵们带着地精消失了。包括我父王母后在内的梅萨罗人开始捕食活物。先是家禽家畜,后来是各种各样的野兽飞鸟,再后来是虫子……”   “最后是来到梅萨罗的旅人。”   文森少见的不笑了。   镜子里的迪塞尔闭上了眼,他已经预见了梅萨罗这个国家的结局。   世间万物都需要能量才能维持其存在。能够自己生产或合成这种能量的种族是“正”,无法生产、合成能量,只能靠抢夺、偷盗获得能量的种族则属于“负”。   魔族都属于“负”。迪塞尔这样的梦魇以精气为食,精气就是他们一族必须要摄取的能量。   活尸在魔物里也属于低等种族。原因无他,活尸是由其他种族转变而成的魔族,并非天生的魔族。绝大多数的活尸不具备自我意识,只会靠生前就有的捕食本能去吞噬活物,将活物的血肉与生命力转变为维持自身的能量。   像面前这位尸人王子一样拥有智力、理性、思考能力,还能正常说话做事的活尸是千里挑一……不,是万里挑一的。至少到目前为止,迪塞尔只见过这么一具还维持着完整生前人格的活尸。   一般活尸的末路就是在吃光了周遭所有的活物后开始同类相食。血肉的剥离会让大部分的活尸再度“死去”,少数还“活”着的骨头架子会进化为骨架兵,骨架兵在杀死足够多的活物、将其灵魂作为食物吞噬掉后会进化为骨架骑士,能够以一骨架之力杀死一个国家所有活物的骨架骑士则会获得统御骨架骑士、骨架兵与活尸的特殊能力,成为死者之王——不死者。   梅萨罗的人被魔法阵转变为活尸之后会去袭击路过梅萨罗的旅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不如说事到如今梅萨罗变成活尸之国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那些自称“天使”的翼人居然没袭击过来真是个奇迹。   这个奇迹应该是这片浓雾造就的吧。虽说只是很小一团。但那头傻龙的龙息直接在浓雾的作用下穿过了梅萨罗,说明这个浓雾有折叠空间的效果。想去梅萨罗的旅人会直接穿过梅萨罗的国土,到达与梅萨罗接壤的其他地方。   嗯……这片浓雾里确实有属于暗精灵的波动,不过极其细微,不仔细去感受是无法察觉到的。倒是属于人类的魔法波动十分强烈,翼人们多半以为这片浓雾是人类的魔法师施放出来用于保护这个国家的吧。   过去也不是没人类国家这么做过。从结果上来看这个国家成功避免了被侵略,但因为贸易线路完全中断,国家自给自足的能力又不足够,这个国家没过几年就国力衰退,最终成了一个湮灭在历史里的名字。   “是你用魔法保护了这个国家吗?”   “哇啊!!”   迪塞尔的突然出现害得尸人王子后退几步,差点儿把刚拼上的脚又扭掉了。   “你、你是恶魔……?”   梦魇也不是不能进化成恶魔,迪塞尔懒得与尸人王子解释这些,他飘过去对着尸人王子嗅嗅——这一幕让叶棠无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梦魇的嗅觉与人类的嗅觉不同,梦魇的嗅觉嗅得是魔力的波动,人类的嗅觉嗅到的是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两者嗅到的内容自然全然不同。   迪塞尔很快道:“不对,你不是施放魔法的人。”   “啊……”   阿玛德乌斯理解了:“你们在找魔法师?正好,我认识的黑袍法师现在就住在梅萨罗的王城里。这片隔绝了梅萨罗与外界的雾就是他放出来的!他说过只要给他钱,他什么都会做,所以我用梅萨罗皇室所有的财产雇佣了他,请他帮忙解除暗精灵施下的魔法。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那提前准备好钱财就行。”   叶棠能够理解迪塞尔迫切地想被从魔镜里放出来的心情。她想她要是被关在个小黑屋里长达两百年之久,她想要出来的心只怕比迪塞尔还要急切。   让迪塞尔从魔镜里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她和迪塞尔的契约摆在那里。只要这奴隶契约一天不解除,身为“奴隶”的迪塞尔就一天没法害她。她并不怕迪塞尔去做反水的二五仔。   “那么王子殿下,能够请你为我带路?我想见一见这位黑袍法师。”   “可以啊!正好我没了马,需要人帮我把行李运回去呢!”   阿玛德乌斯的话让叶棠想起自己还放跑了他的马。   ……看来她真的得好好补偿一下这位王子了,否则她会良心不安。   “呀吼——!!”   与叶棠还有文森一起坐在乌木的背上,阿玛德乌斯兴奋得高声喊叫。   乌木不大高兴王后居然让一坨臭烘烘的尸体坐到自己背上,还是坐在她旁边,不时回头看看,偶尔还略带恶意地扇出翼风,试图将尸人王子掀下自己的背脊。   “请小心。”   文森好脾气地在轻飘飘的尸人王子向下滑落时将他拉了回来。乌木一点儿都不避讳地“啧”了一声,竖瞳的大眼珠子转回了前方。   尸人王子的行李相当重,因为其中装的都是值钱的东西。尸人王子说他出门旅行是为了寻找王妃,叶棠却觉得未必是这么回事。   黑袍法师不是相当贪财吗?这些钱应该是尸人王子为了满足他而赚来的钱吧。尸人王子为了隐瞒自己的活尸身份应该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期逗留,这么多钱不可能是他打工所得。   那么结论就是尸人王子从梅萨罗带出某种梅萨罗才有的特产品,以这些特产品换来了钱。   这位年纪不大的开朗王子哪怕死去之后也正试图以一己之力挽救自己的国家。   “原来您真的是圣露比的女王陛下,请原谅我有那么一瞬间没有相信您的身份。”   向叶棠介绍过自己名为阿玛德乌斯·梅萨罗的尸人王子这次正式地朝着叶棠行了宫廷礼。   ——身边带着精灵、恶魔与龙,这龙还愿意给一个人类当坐骑。拥有如此能耐的绝非常人,不要说面前的女性被精灵称之为圣露比的女王了,就是有人对阿玛德乌斯说这位女性是另一片大陆的统治者他都会相信。   事到如今叶棠也不想再解释自己还不是圣露比的女王。她与文森各执一词只会带给阿玛德乌斯困惑。   “不,需要道歉的人是我,请抬起头来,阿玛德乌斯王子。我为自己的冲动、冒进以及不分青红皂白再次向您道歉。”   阿玛德乌斯以对待他国女王的礼节来对待自己,叶棠当然也要作为皇室的一员回应对方。   两人打起官腔的口吻让乌木浑身发痒。飞龙在空中打了个喷嚏,两团龙息顿时从乌木的鼻孔里喷出,照亮了为浓雾所笼罩的前方。   前方就是梅萨罗的王城了。   梅萨罗的王城与其他地方一样极其寂静。原因无他,所有的活尸都在沉睡。   这种沉睡使得活尸没有狂暴地同类相食,继而进化为骨头兵。整个梅萨罗大致还处于刚被转变为活尸王国时的样子。   啪嗒、啪嗒、啪嗒——   有人走上了王城的楼梯。空旷的寂静之中,那脚步声尤其清晰。   把尸人国王与他的王后丢弃在柜子里、自己占据了国王与王后寝间的黑袍法师一听见这脚步声就笑着跳下了床。   她迅速地打了个响指,身上原本属于王后的华贵打扮立刻变成了黑袍。装着尸人国王与尸人王后的柜子则像活物一般迈着木制的四个小脚,跑到床边把尸人国王与尸人王后吐到了床上。   黑袍法师不太开心自己的床染上了尸臭味。不过想到尸人王子会为自己带来更多更多的财富,她又心情舒畅地眯起了眼睛。   为了不让自己的好心情被暴露,黑袍法师拉起法师袍上的兜帽盖住自己的脸庞。她滑嫩细腻的皮肤上一下子长出千渠万壑,人也一下子缩水了许多,变成了一个矮小驼背的老年人。   “太慢了阿玛德乌斯!你以为我已经等了多久!?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是再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我就要停止研究了!这片浓雾也不是可以永久性持续的浓雾!视你付出的代价的多少,我——”   黑袍法师打开寝间门的这瞬间,她看到的不是尸人王子那张青色的脸,她对上的是一双充满魔性的紫色眼眸。   迪塞尔就站在寝间的门前。黑袍法师身上的法师袍对人类来说有一定的妨碍认知的效果。可对一只一级梦魇来说,这身法袍真是比绢还要薄透。   “玛琳菲尔德陛下,您的属下这是在做什么?”   阿玛德乌斯有些不安地看向叶棠,叶棠并没有回答他。   「事情不对劲。」   方才刚到王城门口迪塞尔就让众人停下了脚步。他让乌木变小站在叶棠的肩膀上不要发出声音,又让文森用风稍微托起他与叶棠的脚,使得两人的脚步无声。   在阿玛德乌斯为叶棠一行人带路,走到国王与王后寝间前的走廊时,迪塞尔一下子飘到了寝间的门口。   根据阿玛德乌斯的说法,黑袍法师经常会在国王与王后的寝间里进行研究,因为他试图最先复活阿玛德乌斯的父王与母后。   事实上就算迪塞尔没有联线对她说出自己的怀疑,叶棠也不大相信阿玛德乌斯口中的黑袍法师。   要知道一旦梅萨罗的人们从活尸状态恢复到了正常的人类,阿玛德乌斯也就没有必要年复一年矜矜业业地为黑袍法师搜集钱财了。相比起皇室给予的一次性谢礼,当然还是驱使阿玛德乌斯在外为自己搜集钱财,自己在梅萨罗享受人生舒服得多。   叶棠并不认为黑袍法师真的会认真研究如何将梅萨罗的人们变回人类。   阿玛德乌斯……很可能被人骗了。 第11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3   “果然啊。”   迪塞尔轻蔑地“哼”了一声。他张嘴想要对叶棠等人解释这个“黑袍法师”的身份,转念一想又解除了对“黑袍法师”的催眠。   刚才那一瞬,迪塞尔在“黑袍法师”打开门对上自己双眼的刹那催眠了“黑袍法师”。通过让对方站着做起梦来,迪塞尔潜入了“黑袍法师”的梦境之中,看到了“黑袍法师”至今为止的人生。   “——!!”   “黑袍法师”刚一被解除催眠就拼命地想逃。她虽然不知道面前的一行人是什么来头,但光是瞧见那个长着盘角的青年,她的生存本能就告诉她:非逃不可。   迪塞尔打了个响指,“黑袍法师”的腿就跟黏在了地板上似的再也动不了了。她以为自己是被人施了禁锢魔法。连忙想要动手去扯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项坠。   那个项坠是可以抵消任何禁锢类魔法一次的魔法器。而她别的不行,逃跑第一名。只要给她两秒……不!一秒钟的时间,她就能从这个城堡里逃出去!   “没用的。”   迪塞尔实在不喜欢这“黑袍法师”的垂死挣扎。   这个人类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她难道还没有发现她与他之间的差距吗?还有她中的不是禁锢魔法,是催眠魔法。别说去扯项坠了,她的身体在他的催眠控制下根本不会去执行她大脑发布的任何命令。   “「吐真术」。翠丽思,你自己来说自己是什么人,在梅萨罗做了什么吧。”   迪塞尔再次打了个响指。   于是“黑袍法师”像个拙劣的机器人那样机械地转了回来,同手同脚地走到叶棠等人的面前,机械地开口:“我的-名字是翠丽思,是一名女巫学徒。做女巫的学徒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我从女巫岛上跑了出来。还顺走了我师父的万能魔法卷轴……”   “我以为外面的世界怎么都会比女巫岛上的生活好过,我不知道世人这么忌讳忌惮讨厌女巫……好多国家都在狩猎女巫,女巫们一旦暴露就会被翼人烧死。我不知道外面是这样的,真的不知道。所以我自己在公开场合说自己是伟大的女巫——”   机器人一样的翠丽思面无表情地流出了眼泪。   她并不想提起自己的伤心事,可因为迪塞尔的魔法,她不得不剖开自己的内心,把藏在心底的悲伤拿出来供人欣赏。   “为了保护我,与翼人相爱、隐瞒身份生活在翼人国家的女巫温蒂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温蒂的丈夫被认为明知她是女巫还与她通奸,被其他的翼人逼着去亲手杀了温蒂。温蒂的丈夫想证明自己没有背叛国家、背叛翼人,他杀了温蒂,然后自尽了……温蒂死前让我照顾好她的孩子们。”   女巫的眼泪流个不停:“我不会用多少魔法,所以我想,至少要用师父的万能魔法卷轴赚到最大限度的钱,把这些钱给温蒂的孩子们,让他们能过得像王子公主一样。我把温蒂的孩子们托付给了其他的女巫,在寻找哪里可以卖掉魔法卷轴的路上遇到了阿玛德乌斯,听说了梅萨罗的事。”   “万能魔法卷轴是一次性的,它所释-放出的雾气只能围住梅萨罗五年……如果梅萨罗受到外部攻击,这个时间还会再减短。我没有能力复活阿玛德乌斯的父亲与母亲,更不可能让梅萨罗变回原来的样子。”   一说完这些,女巫就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兜帽从她头上滑下,法袍也随之解除了妨碍认知的作用。翠丽思从老人变回年轻女性的模样,哭声也从破风箱式的老人啜泣成了年轻女人的啜泣。   如果说听到翠丽思自白的时候阿玛德乌斯还有些难以置信,那当他目睹翠丽思的真容之后,他再也找不出借口说服自己去相信翠丽思了。   一路上都维持着开朗与坦率的尸人王子站在那里,身体上有轻微的细抖。   人会朝着希望的方向努力。越是努力的人,越是付出的人越会在得知希望并不存在之后崩溃。   金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悲悯,叶棠问:“王子,我在山谷里对你说的话依然有效。我再问你一次,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这个欺骗了你的女巫生不如死吗?还是想要剥夺她的自由,让她全心全意对你效忠呢?”   “……不。”   尸人王子笑着摇了摇头。笑容中有失落,有悲伤,更有压抑的痛苦,唯独奉欠了被欺骗后的恼羞成怒与无尽憎恨。   “翠丽思不是说了吗?她是为了温蒂的孩子们才这么做的。她有她的苦衷,我不想因此杀了她。杀了她温蒂的遗愿不就没法达成了吗?……况且,我也稍微猜到有这种可能性了。”   尸人王子垂着长睫。叶棠以为那长睫上会染上泪珠。可血管里没有血,身上的肉也腐坏的七七八八的活尸又哪里能分泌得出眼泪这种东西呢?   “我早就知道翠丽思可能是在骗我……只是我不想死心,我不想放弃拯救我父母、拯救梅萨罗的可能性,所以才——”   苦笑的王子脚下,女巫翠丽思抬起了被泪水濡湿的脸来。阿玛德乌斯的话让她再一次审视起这个年轻人来。   她以为他笨,以为他蠢,以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不知世间险恶。却没想到阿玛德乌斯并不是蠢也不是笨,更不是不知世间险恶。他只是愿意以信任来对待她这个“黑袍法师”。   女巫更难过了。   ……真正愚蠢的人是她。正是因为她愚蠢又傲慢,所以温蒂才会死,所以温蒂的孩子们才会失去了父母亲人的陪伴,流落到异国他乡。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温蒂的孩子们敛财,实际她不过是以温蒂的孩子们作为借口继续做着伤害他人的事情。她一边背叛着阿玛德乌斯的信任,一边还看不起给予她信任的阿玛德乌斯。这样的她,不仅蠢,而且坏。   女巫最基本的美德是拥有渊博的知识,以及看透世事的智慧。又蠢又坏的她没有资格自称女巫。   “不过陛下,我确实想到了希望您能替我实现的愿望。”   阿玛德乌斯在叶棠的面前单膝跪下,他笑着抬起流不出泪的眼睛,诚恳地对着叶棠请求。   “雾气只能再围住梅萨罗不到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我的父王母后、我的国民们将变成吃人的怪物。”   “到了那时候,陛下,我希望您能消灭梅萨罗,歼灭所有的怪物,包括我在内。”   被雾气环绕的梅萨罗看不到星星,也没有月亮。幽暗的城堡里,只有墙壁上的火炬还燃着一点黯淡的光。   整个人像是即将被黑暗吞没的王子含着笑,神情中充满决绝:“这是我作为梅萨罗的王子最后能为这个国家所做的事。”   放任梅萨罗不管,梅萨罗这个国家毫无疑问会沦为杀人吃人的怪物之国。无论是国民还是皇室都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属于光之阵营的国家如果打下了梅萨罗,梅萨罗这个名字会从地图上消失,成为光之阵营的一部分。   如果梅萨罗吞吃掉了前来攻打梅萨罗的光之阵营的翼人、精灵、妖精或是人类,梅萨罗的-名字依然会从地图上消失。不死族之国的-名号将取代梅萨罗的-名字。   想要让梅萨罗的人作为“人”死去,让梅萨罗作为人类的国家灭亡,唯有让同属于人类、又不偏向光暗任何一阵营的国家来终结梅萨罗。   作为统治国家的皇室,阿玛德乌斯以“人”的身份履行了他的王族义务。他选择不让自己的亲人、不让自己的国民变成四处为害的怪物。他决定要作为“人”逝去。   “我答应你,王子。”   文森第一次在自己的女王眼中看到了震动。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难言的火彩在微微明灭。   “我以圣露比法利斯特女王之名向你起誓,如果梅萨罗会毁灭,那一定是毁灭在我的手上。”   尸人王子无法流泪,可他的眸光潮湿得像蒙上了一层水光。他右手按在胸-前,深深地低下头去:“感谢您!陛下。”   ……   告别了阿玛德乌斯,带走了翠丽思的叶棠坐在乌木背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   “既然我的陛下已经以圣露比女王的-名义向王子起誓了,那么我可以认为您近日就会回到圣露比继承皇位……是这样吗?我的陛下。”   叶棠侧眼向着身边人看去:“文森,你异常心急啊。”   “这还不是因为现在的圣露比实在是不宜居住嘛。”   文森摊摊手:“我们家的老年人都在问什么时候陛下才能回去把圣露比变回原来那个宜居的城市。”   叶棠笑了一下,没肯定文森的话也没否定文森的话。文森脸上的笑有些凝固。   亨特一族的人在催他让女王回去继承皇位是真的,不过这不是让文森心急的主要理由。   ——他已经发现了,对他的陛下来说,权势这种东西并没有那么重要。她更看重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而圣露比这个国家她是真的相当不喜欢。以她的个性,就算圣露比因内乱毁灭,她也很有可能会双手抱胸地旁观到最后。   “放心吧文森,我不会抛弃圣露比的。哪怕那个国家曾经抛弃了我。”   “只不过对于圣露比来说这点惩罚远远还不够。不到最后始终会有人抱着侥幸。”   圣露比不光有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还有贵族。   这些贵族过去也是皇帝的兄弟们。只是因为在棋盘上输给了继承皇位的兄弟,这才被剥夺了继承权,从高贵的皇族沦为一般的贵族。   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认定自己才高八斗,贵族们何尝不是这样?这些人认定自己只缺一个发挥的机会,那让他们蹦跶到最后又有何妨?   狗咬狗一嘴毛,人在旁边看着就够了,何必去掺一脚?   “乌木,已经快到卡斯特利翁的边境了吗?”   “嗯!”   乌木翅膀一扇,开始降低高度,在空中滑翔:“王后,你说要找矮人,可你知道矮人在哪里吗?” 第11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4   “不知道。”   叶棠那斩钉截铁毫不心虚的回答让飞龙差点儿直接滑地上去。   “不过我知道要怎么找到矮人。为此,乌木,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拍了拍乌木油光水滑的鳞片,叶棠的笑容让乌木背上一阵恶寒。   ……   “——你刚才说什么?”   圣露比三大公爵之一的霍华德有吐血的冲动。   “我说,平民们抓住了皇太子,现在正把他五花大绑在平民区的广场上。他们要求与贵族进行谈判,并说贵族如果拒绝谈判,或是推迟回复的时间,他们就会让皇太子去贫民区,让皇太子和第六皇子一起在贫民区当种田的农民。”   霍华德的副官说完,霍华德也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椅上。   这些天来他一直致力于修复皇室与民众之间的关系。然而那个白痴皇太子总是在做挑战民众底线的事情——他似乎以为实际的生活与棋盘行军是一样的:哪怕是兵行险着也没关系,只要能达成结果就好。他完全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自己已经站上了棋盘,成了棋盘中的一子。他无法很好地纵观完全变化了的局势,落到被平民抓住的地步,真可谓是自作自受。   霍华德倒宁愿平民可以直接杀了皇太子。   皇太子要是丢了性命,霍华德就能出面联合大部分的贵族们把锅都甩给皇太子——不顾圣露比的庇护失效,剥夺玛琳菲尔德王位继承权的是皇太子,把玛琳菲尔德嫁到卡斯特利翁是皇太子的主意,下令轰走乘龙而来的玛琳菲尔德的还是皇太子。皇室与贵族们都是被皇太子所牵累的。皇太子这个罪魁祸首死了,下面就该拨乱反正了不是吗?   温德福斯特既然认为玛琳菲尔德是“智者”,那他们就让玛琳菲尔德坐上女王之位。   用一个王座上的傀儡换取几十年的庇护,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偏偏那些可恶的平民只管活抓皇子与贵族们,就是不直接一刀杀了皇子与贵族……这倒是让他不好动手了。   “可恶!可恶!可恶!!”   圣露比的皇太子迪伦在平民的监视下于贫瘠的土地上开垦着。   他那双金尊玉贵的手早已经被锄头的木杆磨破了皮,手指上一个个肿大的水泡疼得他龇牙咧嘴,连心尖都在发颤。两天没洗澡的他身上满是脏污,薄薄的麻布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散发出一种酸臭的汗味。每当有风吹来,那些风就直往他脆弱的毛孔里钻。他只要停下动作,可怕的寒意就会渗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所有的骨头与关节都嘎吱作响。   第六皇子紧紧地闭着嘴巴。比皇太子早几天过上这种日子的他不是习惯了这种艰难的生活,所以没有骂人的欲-望。他只是在节省体力与精神。   皇太子刚来第二天还不知道骂人是很花力气的。等他多过几天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够,连口干净的水都很难喝到的日子,他就知道花力气在无用的骂人上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了。   “为什么巴顿他们还没有踏平这该死的贫民区!?朱诺他们是干什么吃的!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他们也没找到这里来!”   皇太子辱骂着自己的部下,咒骂着兄弟们以及贵族们。他靠着源源不断的怒火抡起锄头,然而不到百下,那锄头竟让他感觉沉重了十几倍。   明明不想在平民面前露出窘态,皇太子却一个头重脚轻栽进了田里。田里的泥土散发着动物粪便的臭味,这让皇太子慌忙爬起。他以为自己会被平民嘲笑,不料他得到的并非嘲笑那样可爱的东西。   噼啪!   鞭子抽到了皇太子的身上,抽得皇太子从原地跳了起来。   抽他的男人不仅对着满心怒火的皇太子没有任何的恐惧之感,他甚至因为皇太子朝着他投来憎恨的眼神而又抽了皇太子一鞭子。   “下次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对着你的眼珠子抽。”   贫民男人记得把皇太子送来这里的人说过的话,那半精灵让他不要杀了皇太子。   不杀就不杀,贫民区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工作。而每天做着这些工作就是贫民的日常。   达官显贵不是只把国民当作是可用的劳动力数字吗?那就让他们也尝尝这些“数字”过着的生活吧。   皇太子很想对着拿鞭子的贫民再硬刚两句——这个贱民怎么敢侮辱身为皇太子的他!?   可在那条摇晃着的鞭子面前,他没法抬起头来。他不敢想象那条鞭子要是抽上了他的眼睛,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丈夫能屈能伸。”、“隐忍并找寻时机这才是智者所为。”、“霍华德叔父平时最是支持自己,他一定不会放弃身为皇太子的自己。等霍华德叔父救了自己,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封赏霍华德叔父一番!”……用这些话安慰着自己,皇太子屈辱地凿着田地。   这个看得懂棋盘却看不懂人心的青年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亲爱的霍华德叔父让人去平民区粘贴了公告:   “皇室与贵族们现已查明:前皇太子迪伦因为嫉妒公主玛琳菲尔德的才智,擅自以婚姻的形式将公主流放到国外。试图以此瞒过温德福斯特的精灵王的眼睛,自己登基称帝。”   “如此德不配位之人不堪为帝,也不配拥有储君之名。特此剥夺前皇太子迪伦的皇室身份,将其流放至圣露比法利斯特的贫民区,永不准迪伦再踏入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其他区域一步。若有违背,则当场处斩。”   “另,公主玛琳菲尔德为温德福斯特都认可的智者,圣露比法利斯特的皇室希望公主能即刻回归,并继承皇位,好再次让庇护降临圣露比法利斯特。”   看完公告的圣露比人议论纷纷:“你们说公主殿下会回来吗?”   “皇室都愿意承认她是女王了,她没道理不回来啊!”   “我看不见得。你们看那公告上的措辞,那措辞摆明了是说贵族只是想借着公主的回归得回庇护啊……公主要是回来了,她难道不会因为发现自己被架空而再次离开吗?”   “不不不……你们忽略了一件事。”   有人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公主不在圣露比,她要怎么得知公告里的内容?皇太子被剥夺身份后流放,现在皇室已经被贵族们把持。贵族们代表皇室发布的这个公告难道不是在说:‘我们已经让步了,公主不回来就是公主对不起圣露比,不愿意让庇护回到圣露比,可不是我们贵族的错’?”   “真想要公主回来继承皇位,贵族们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派出传递消息的使节或是骑士呢?”   听到这人的话,周围的人豁然开窍。不少人直骂贵族无耻,更有人提出自己愿意去卡斯特利翁向公主报信。   一改往日里的麻木与无所谓。平民们积极地思考着让公主回来继承皇位的方法,也在激烈地争论着如果公主不回来,众人应当如何做才能挽救这个圣露比。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试图出谋划策。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刚才说话的青年悄然走入死胡同中,人影从死胡同里消失。   姓氏是“亨特”的半精灵有些疲惫地撕下了脸上的伪装。与文森有七成像的他轻声嘟囔着:“那一位何止是在惩罚圣露比的人呐?她也是在惩罚曾经不作为的我们。”   屋顶上,一群长相十分相似、让人难以分清谁是谁的半精灵们心有戚戚焉得点头,接着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无奈的叹息合奏。   苦笑着的他们切身体会到了“那一位”的记仇。   他们想要安稳地过隐居的日子是吗?那他们就不能再只是清高地等着“智者”自己降临,坐享智者带来的和平。   毕竟智者不光有脾气,还会理性地分析自己的损得。那一位不要圣露比的皇位照样可以成为女王,他们却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第二个有那一位能耐的智者。   被亨特一族尊称为“那一位”的叶棠人在卡斯特利翁的某座森林之中。她指着面前将一块龙鳞举在头顶,像蚂蚁搬树叶那样搬着龙鳞想跑的七个小矮人道:“瞧,这不就找到了?”   被叶棠把龙鳞洒到卡斯特利翁各处森林里的乌木哭唧唧地吹了吹自己被拔了龙鳞的尾巴尖。   王后答应他拔一片鳞就陪他玩一次。他总共拔了十七片鳞,现在尾巴尖尖上都秃了一块。   还不及叶棠腰高的矮人们瞪着眼睛,显然他们很想从叶棠面前逃跑。   然而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龙,一条货真价实的暗黑龙。他们只要敢动一动,这条龙就能把他们烧得灰飞烟灭。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是想逃就一定要扔掉手上的龙鳞!可龙鳞是极度珍稀的梦幻素材!更别说这是暗黑龙的龙鳞!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他们要是丢下手上这块暗黑龙的龙鳞,恐怕他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得到龙鳞这样的素材了!   要他们丢下能够制作圣剑、神铠的超稀有的梦幻素材逃跑,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呢!   “矮人是天生的工匠,是为了制作而生的种族。龙鳞又是极为难得的素材。”   文森笑眯眯地朝着乌木解释:“拿暗黑龙的龙鳞做饵,矮人哪里有不上当的道理?”   为首的矮人闻言立刻怒容满面地朝着文森啐了一口:“呸你个阴险狡诈的精灵!你想怎样!?要杀要剐随便你!但你别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任何的好处!”   为首的矮人骂着,矮人们默契地把手里的龙鳞护到了身后。   文森一耸肩膀,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开口。   矮人与树精灵关系差是历史的遗留问题。   矮人喜欢制造一切,不论是先进的工具还是豪华的城堡,亦或是杀人的武器、奢侈的金银器皿。   制造需要伐木、需要开采、需要冶铁,自然矮人居住的地方湖泊河水都会遭到污染,空气会变得浑浊,森林也会被砍伐成不毛之地,山腹被开采空了的山还会发生泥石流。   矮人制作的精美器皿会成为人类斗争抢夺的源头,矮人制作的武器无论流转到那个勇士的手上都会把勇士变成单纯的屠夫。   生活在森林之中、与自然为伴的树精灵喜好自然厌恶污染,喜好宁静厌恶流血。也因此矮人成了树精灵最为厌恶、最为敌视的种族。   两者之间不断摩擦,继而开战,自此成了血仇。   “暗黑龙的龙鳞可以给你们。”   叶棠此话一出,矮人们顿露喜色。但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聪明的矮人下一瞬就敛起了脸上的喜色。   “你有什么目的?”   树精灵的同伴给矮人龙鳞,这看在矮人们的眼里无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吧。   叶棠想着,露出个和善的笑:“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第11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5   “我希望你们能跟着我走。”   听见叶棠这么对矮人们说的女巫翠丽思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让矮人与树精灵同行?这是不怕惹恼矮人还是无所谓与自己的树精灵同伴离心?   要知道矮人与精灵都是相当擅长于作战的种族,要是这七个矮人与这树精灵打起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圣露比的女王陛下有龙保护着多半不会有事,可她这个女巫学徒就未必了。她、她还是离这些可怕的家伙们远点吧……   “你想去哪里?”   巨大的金色眼睛转了过来,暗黑龙的竖瞳在翠丽思的面前收缩成一线。龙种的威压让翠丽思连呼吸都不会了。她死命摇着脑袋,眼泪汪汪地挤出个苦巴巴的笑来:“我、我没有想去哪里……我、我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都不会去的……”   “最好是这样。”   乌木满怀恶意地在翠丽思的面前吐了口小小的龙息。   王后会留下这个不成气候的小女巫必定有她的用意。要是让人跑了,王后会不开心的。   不开心的王后没心思玩,所以他要好好维护王后的心情。说不定王后一个开心,就愿意多陪陪他了呢?   被龙息灼-热的气息拂过面颊,感觉自己已经闻到自己刘海上飘出一阵焦糊味的翠丽思筛糠一般抖着,差点儿没在原地失-禁。   这一边矮人们果然不大高兴。为首的矮人比其他矮人要更加魁梧,脾气也比其他矮人要暴躁,他指着叶棠的鼻子怒道:“你要我们跟你走!?你居然要我们和一个树精灵同行!?真是好大的胆子!”   文森脾气再好也没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矮人。尤其矮人指着的不是他,而是叶棠——对他不礼貌他可以为了陛下忍耐。对他的陛下不敬,那就别怪他不允许这些矮人接近他的陛下了。   “陛下,我也不认为这样粗鲁野蛮的生物有资格被您带往圣露比法利斯特。”   “圣露比法利斯特!?那不是精灵庇护下的国家吗!?你不光想让我们与树精灵同行,还想让我们去一个被精灵支配的国家?!”   为首的矮人气得棕色的脸庞都涨红发紫,可见他真的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矮人永远不会臣服于精灵!永远不会!!”   叶棠并不责怪为首的矮人不好好地听人说话。这个穿着简陋的褐色衣裳的矮人叫骂归叫骂,却没有对着她动手的意思,并且他始终拦在其他矮人们的面前,用自己的身躯从树精灵还有龙的面前保护着自己的同伴。   他的怒气最多有一半是真的,剩下的都是在虚张声势。这个矮人明显是希望能靠虚张声势的叫骂赶走带着龙与树精灵的她。   这个矮人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他的同伴们同样在担心着他。那个戴着眼镜的矮人与帽子上插着一根羽毛的矮人都在拼命地拽着为首的矮人,就怕他突然冲上去与树精灵拼命。   “我邀请你们与我同行,最终与我一起到圣露比去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让矮人们臣服于精灵的。”   叶棠微笑。   “正相反,圣露比已经不再受到精灵的庇护,而我也无意再维持圣露比一贯追随温德福斯特的姿态。我想圣露比需要新的美学,新的气魄。就是不知道身为一流工匠的你们愿不愿意随我回到圣露比,改写原本满是精灵色彩的圣露比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矮人以自己的制造能力为傲,也为自己的工匠身份为傲。叶棠称呼他们为“一流工匠”,当真是夸到了矮人们最想被夸的地方。   矮人并不喜欢精灵那充满自然风情的美学风格,对他们来说精灵的造物美虽美矣,却缺乏实用性与耐用性。然而人类这种颜狗非常喜欢追随精灵的潮流,哪怕矮人一改质朴刚健的美学风格,制作出精美灵巧的器具来,人类还是更追捧从精灵手中流出的装饰品。   矮人一直想要在除了战争的方面胜过精灵。没有矮人会在听到有人不选择追随精灵、而是选择矮人为国家带来新风貌后无动于衷。   况且,那可是圣露比法利斯特啊!一个自建国以来就虔诚无比地追随着精灵的人类国家!一个在这片大陆上都赫赫有名的强国!   如果能在这种国家抹掉精灵的痕迹,留下能证明矮人才是顶流工匠的证明,那一定可以让那些眼高于顶的精灵狠吃一瘪!   为首的矮人开始搓手。那种手痒的感觉让他一阵阵兴奋。   可就算是脑子不是那么好的他也明白:自己不能轻易答应面前的人类,毕竟诱-惑与危险一向是成正比的。   “我、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我们在这里好吃好喝的,跟着你去圣露比法利斯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哎呀,真的吗?你们在这里‘好吃好喝’。”   叶棠的笑容里渗入了些许的坏心眼。   “你们难道不是迫不得已才留在这极寒之地的吗?”   矮人是天生的工匠,是最喜欢制造的匠人。制造之于矮人来说就是第二条性命,说是矮人的灵魂所在也没错。   那么无可避免的,最喜欢制造的矮人一定会做一件事:实现工业效率的最大化。   工业的效率取决于以下几个要素:一、人力。二、人力对于技术的掌握程度与熟练程度。三、素材的获取速度。四、制造工具的有无。   这几个要素意味着矮人一定会选择群居,并且认为同伴是越多越好。这样矮人就不愁人力,制造不同种类的东西的矮人也能及时交流技术,还能一起制造出需要多种技术才能制造的复杂物品。生产制造工具也会更快更简单,即便制造工具损坏或是需要迭代,矮人们也能很快解决问题。   一句话:矮人靠的就是人多力量大。   喜爱群居的矮人当然会有自己的国家,这些国家也理所当然地会被建立在素材丰富的地方。   矮人的国度里有大量的矿场、林场、冶铁的小镇,矿场从水晶到金银铜铁再到宝石与煤都有产出。   与之相比,卡斯特利翁这种极寒之地的小国实在是贫瘠得很。这里除了常绿林木多一些,矿源少、水源不足。除了水晶产量还不错,其他无论是金银铜铁还是宝石与煤都没有产出。   叶棠为卡斯特利翁开拓新型事业的时候早就掌握了卡斯特利翁各项特产的出产情况。她用膝盖想也知道矮人会来卡斯特利翁落脚是违反矮人天性的。   如此一来,结论就明摆着了。   “矮人的国度灭亡了吗?还是被人占领了呢?其他的矮人呢?你们是逃到卡斯特利翁来的吧。”   “你们会选择在卡斯特利翁落脚,那是因为在追你们、抓你们的人认定控制不了自己制造欲的矮人不会到这种贫瘠的地方来生活。”   温柔的声音像是在歌唱。叶棠每多说一句,矮人们的脸色就多难看一分。   “但是我想你们有一件事弄错了,那就是在追你们的人未必不会找到这个卡斯特利翁来。”   “卡斯特利翁的气温不足以让森林产出足够多的食物。森林中又是魔物多过野兽。你们七人想要狩猎恐怕相当困难,而野果蜂蜜没法填饱作为工匠的你们的肚子。”   干不下饭就没力气干活儿,所以矮人都是干饭人。野果与蜂蜜里碳水居多,消化得很快。卡斯特利翁的森林里又缺少蘑菇、坚-果、笋子这类型的食物。矮人们在这里只有勒紧裤腰带才能过日子。   叶棠的推论也有事实依据:面前这些矮人身上的衣服都比较宽大,这些宽大的衣服还都是旧衣。看来矮人们已经被饿瘦了不少。   “你们想要吃饱,那就不得不卖出你们制造的东西。……不卖出这些东西,你们也缺少堆放这些东西的地方。矮人惯用的工艺与人类惯用的工艺始终有差距。哪怕你们模仿人类的工艺,迟早你们做出的东西还是会被想抓你们的人看出破绽吧。”   “这些人追溯这些东西流出的源头,相信很快就会发现这些东西是从卡斯特利翁流出的。那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还是说你们准备定期转移?如果要定期转移,你们又怎么知道你们转移的下一个地方没有那些要抓你们的人的爪牙呢?”   七个矮人的脑门儿上冷汗津津。叶棠说的东西他们都稍微想过一下,只是他们自己安慰自己说“没事的一定不会被发现的,只要我们够小心翼人就不会找上门来”,就这么视而不见了风险。   “皮诺……!”   “等等皮诺!”   帽子上插着羽毛的矮人一上前就被另外六人拉住了。   叶棠想这个表情最为平静的矮人一定是这一群矮人里头脑最好的一人。那个戴眼镜的矮人嘛……嗯,是烟-雾-弹吧。   果不其然,这个神色平静的矮人与戴眼镜的矮人把两人头上脸上的帽子与眼镜交换了回来。   “您似乎是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女王?那么女王,你能承诺给我们什么呢?”   戴好眼镜的矮人问。   “只要我们为你工作,你就会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吗?”   叶棠笑笑:“保护为自己工作的人是应该的,这不能作为让你们为我工作的条件。否则我就是在趁人之危,将你们变成奴隶了。”   “我向你们承诺的是包括你们现在已经拿到手的这枚龙鳞在内,我会给你们十七片龙鳞随便你们处置。”   “十七枚龙鳞……!”   矮人们的喉头整齐地发出了“咕咚”的一声。   一枚龙鳞就让他们舍不得放手了,何况是十七枚……!再说、这女王还养了头货真价实的龙。   矮人贪婪的视线飘落在了打着呵欠的乌木身上。   龙的全身上下可都是宝啊……比如龙牙、比如龙爪、比如龙的不可描述——   “我还向你们承诺,但凡圣露比有的素材,你们都可以取用。你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圣露比做你们想做的任何开发、任何创造。我会特别为你们规划出一个‘工业区’来供你们发挥。日后我若得到珍稀的素材,也会让人率先送到工业区给你们。”   矮人们的眼睛亮得都可以当小灯泡了。   闭嘴的文森只觉得脑后一阵阵发疼——他理解陛下试图拉拢矮人,可在圣露比法利斯特建立一个专属于矮人的区域,这会不会太过了?   虽然他只是半精灵,不像纯血的树精灵那样有洁癖。可他依旧不希望圣露比被矮人所排放的污浊所污染。   “最后一项承诺:”   “只要我还活着,圣露比就永远不会区别对待精灵与矮人。”   “在我统治下的圣露比,精灵是人,矮人也是人。半精灵是人,矮人的混血也是人。”   七个矮人睁大了眼睛,文森面上也是一片愕然。   叶棠摸摸乌木这头傻龙的吻部,又道:“龙是人。迪塞尔,你也是一样。我会视你为人。”   “……可我和他们不同,我是‘负’,是魔物。”   迪塞尔的分-身没有出现,只有迪塞尔的声音幽幽传来。   “那又如何?只要你不是心怀恶意地打算谋杀人类,你去吸与你情投意合的女子的精气我并不认为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   迪塞尔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你疯了……居然打算把魔物当作人……”   “或许是吧。”   笑着垂下眼睫,叶棠想起了让自己体会到了这一点的人。   哪怕那个人的面容被时光从她的记忆中抹除,她也不会忘记那双温柔的银色眼睛。   “但我仍然相信哪怕外表不同,生存所需要的能量不同,只要能沟通,能相互理解,那我们就是‘一样的’。” 第11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6   矮人皮诺失笑一声:“……真是位过于理想化的女王陛下。不过,我并不讨厌。”   回头去看同伴们,矮人皮诺问:“马斯、朱尔斯、奎杰特、劳森、昆还有乔布,你们说呢?”   戴羽毛帽子的劳森笑道:“十七枚龙鳞呢!没有不去的道理吧?”   脾气最大最易怒的马斯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咧嘴:“而且还能给那些精灵们一点儿颜色看看!让那些长耳朵的都知道大陆上最好的工匠是我们矮人族!”   七个矮人没花多少时间就达成了意见的统一:“女王,我们愿意跟着你一起去圣露比!”   叶棠颔首而笑。她摸摸嫌弃自己背上的人数又增加的乌木,被乌木撒娇地用嘴顶了顶掌心。   “那么走吧。”   “““噢!!!”””   矮人们的欢呼声里,乌木扇动翅膀再次腾空。   文森不太喜欢矮人们的吵闹。可是想到自己的陛下这下子总该会回去继位了,他又稍微放松了一点。   能够从卡斯特利翁的境内带走矮人们,叶棠的心情也相当不错——从目前的大陆势力版图来看,人类国家的武装程度远不如非人的国家。有本事毁灭矮人国度的不是翼人就是魔族。   倘若翼人或是魔族追着这七个矮人们来到卡斯特利翁,他们很可能会与卡斯特利翁的骑士产生冲突。   简单的内政工作交给白雪处理没关系,但要白雪去面对战场,去与翼人或是魔族交涉就太勉强了。现在还是先为白雪扑灭争端的火种比较好。   “下面……翠丽思,该你带路了。”   叶棠的一句话让女巫翠丽思与文森同时将心脏提起。   “您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翠丽思结结巴巴问。   “哎呀翠丽思,难道你以为只要自己向阿玛德乌斯王子真心诚意地道过歉,你欺骗他、羞辱他、让他很可能错失拯救自己父母与自己的国家的事就能这么算了吗?还有温蒂。”   “温蒂是为了保护你而死。你现在非但没有完成温蒂的遗愿守护在她的孩子们身边,连给这些孩子们光明稳定的前途都做不到。除此之外你还偷窃导师的魔法卷轴,违背导师对你的嘱托……”   “翠丽思,你不会觉得只要自己悔改了,别人就要原谅你吧?”   叶棠没让翠丽思负荆请罪纯粹是不想越俎代庖。尸人王子有着宽大的心胸不打算拿翠丽思怎么样,那么翠丽思的导师又如何呢?   “指路,翠丽思。我带你回女巫岛,顺便去拜访你的恩师。”   “女巫”这个词在童话里基本属于一个贬义词,除非在“女巫”这个词前面有定语“善良的”,否则“女巫”出场即为反派。   而在这个世界里,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与卡斯特利翁的上级贵族们最初的打算就是污蔑玛琳菲尔德为“女巫”。   可见“女巫”被人当作反派坏蛋已经由来已久。翠丽思的过去也足以说明哪怕“女巫”什么坏事都没错,“女巫”这个身份也会为她们带来灭顶之灾。   对于女巫岛,叶棠一半是好奇,另一半嘛……诚如她所说,她要把翠丽思带回去,并且拜访翠丽思的恩师。   对上笑容可掬的叶棠,翠丽思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在去圣露比法利斯特之前要先去女巫岛吗?这可真是有趣!我还没见过女巫的建筑呢!”   马斯大声的笑着。   皮诺也搓着手,眼中流露出期待:“以学识渊博以及智慧聪颖而著称的女巫们究竟会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用着怎样的器具?女巫的用具一定都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充满气质吧……”   不不不,女巫岛才不是那样的地方呢!那破地方可贫瘠了!住的只有不知道建了几千年的、每逢下雨就四处漏水的古堡!用的只有满是裂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崩口划破皮肤的碗盘水杯!蜡烛在岛上是奢侈品,想要照明只有消耗自己的魔力放出照明术!还有城堡的下水管道里寄生着超多的史莱姆,晚上去上厕所都要小心一脚踩上史莱姆继而滑倒在地……   翠丽思心中的吐槽欲汹涌澎湃。对于故乡的种种不满让她实在很想打破矮人们美好的幻想。可想想就算自己不说,矮人们到了女巫岛也照样会看到女巫岛真实的模样,翠丽思又闭上了嘴。   找到机会向人诉苦是挺好,不过再不好好想想要怎么向师父求饶,她就可以把自己下半辈子的时间都用在诉苦上了——当然,到时候她的诉苦对象只有紧闭牢室里进进出出的小老鼠,还有墙壁上散发着霉味的苔藓。   ……   黑色的浪潮在汹涌地翻滚,太阳落山后的海面上一片漆黑。厚实的云层里有闪电不断炸裂开来,如同一只只鬼手往黑色的岛屿上伸。腥臭的海风吹得人心里发凉,矮人们抱住彼此,在电闪雷鸣里瑟瑟发抖。   “噫、噫……!!”   “这里、这里就是……女、女巫岛?”   鼻子上夹着一副小圆眼镜的皮诺口齿不清。害怕引来雷击的昆已经把自己脑袋上有着两只牛角形状的铁盔给摘下来抱在了怀里。   在翠丽思的指引之下,乌木绕着圈子飞入了环绕着女巫岛的浓密黑云之中。神奇的是,那些看似随机出现、密密麻麻的惊雷并没有劈在乌木的身上,乌木十分轻松地降落在了女巫岛的土地上。   “——真没想到竟然是你,翠丽思!”   “你这个叛徒还回来做什么!”   “你带来的这些人是什么人?你把岛外的人带来,是觉得光是从这里离开还不够,还想用自己同胞们的鲜血来换取外面世界的-名利么!?”   穿着翠丽思同款黑色法袍跑来的女巫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如临大敌,她们手中的魔杖俱在发光,明摆着是在看见乌木影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不是的,我是……”   “闭嘴翠丽思!你个无耻的叛徒!”   翠丽思被橘发的小雀斑一吼,眼泪就涌到了眼眶。   小雀斑顿时冷笑一声:“好一个说来就来的鳄鱼眼泪!”   翠丽思更伤心了。她连忙转过身去抹掉了泪水。   “诸位好,想必诸位都是女巫吧?能请你们的师父出来说话吗?”   叶棠客气地问,女巫们却是调转魔杖指向了叶棠——翠丽思就是个吊车尾。像她那种程度的女巫根本不值一提。倒是被翠丽思带回来的这些……矮人、龙、精灵和……中间的女性,那是人类吗?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有梦魇的气息?梦魇应该是雄性才对,她们记得师父说过,雌性的是魅魔。   “现在离开女巫岛,我们不会对你动手!你们要是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地赶人了!”   小雀斑说着高举手中登山杖一般的魔杖。她身后的女巫们也念念有词,魔杖上要么光芒大作,要么升起数重魔法阵来。   “「停下」。”   有女性缓缓走来。当她用古代语说出“停下”这个单词,女巫们的魔杖上顿时无论是光亮还是魔法阵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黑色的巨浪还在疯狂地拍打着女巫岛周围的礁石,围绕着女巫岛的黑云还在翻滚搅动,银白色的鬼爪闪电依旧奔腾不息。然而这一切都不再发出声音,像是可怕的场景被关停了音效。   “师父!”   “师父您怎么来了?”   女巫们纷纷为来人让开了路。身着如同默服的刻板黑裙,灰发的少女带着贵族般的气质走了过来。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愚蠢。”   少女口吻冷淡,说的话也不怎么好听。她那双说不出是黄色还是绿色的瞳孔里却透出些隐藏不住的忧心来:“你们真的以为自己打得过龙吗?要不是这一位有意放过你们,你们现在都是人形的焦炭了。”   “欸?”   “啊?”   女巫们一个个张大嘴巴,傻乎乎地睁着眼睛。她们瞧着被恩师尊称为“这位”的叶棠,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带着一种“我家孩子真是笨过头了,让我好操心”的情绪深深叹息。外表十分年轻,年纪可能不输给文森的女巫拎起自己的裙摆,向着叶棠低头行礼:“我为弟子们的莽撞向您道歉。感谢您不介意她们对您有所冒犯。”   女巫的眼睛看到的不是皮囊,而是蕴藏在灵魂中的力量。自然,女巫用来衡量一个存在是否值得让自己低头也与这个人的年龄、地位、身份无关。   在女巫的眼里,美丽皮囊里的叶棠是一道很深的深渊。以她的目力,她看不到这个深渊的底部,只知这个深渊里包含着无限辉光,令人有置身宇宙之感。   “要说冒犯,是突然来打扰的我们有所冒犯。”   对于有礼貌的人,叶棠同样愿意以礼相待。她朝着女巫微行一礼,随后伸出手来。   “您愿意跟我走吗?”   “啊?”   “啥?”   女巫们瞧着伸手的叶棠,都觉得这个刚到岛上来的女人简直莫名其妙。   谁会答应跟一个第一次与自己见面,对话不超过五句的人走啊!?这又不是她们晚上躲在被子里偷看的罗曼小说的情节!   再说她邀请的对象可是“灰烬之女巫”伊格妮!   曾经是公主,在被魔物灭国后被激发了女巫之力,因此当场将数万只魔物化为灰烬的伊格妮是魔物们既敬畏又忌惮的对象!一半的魔物希望她能加入暗之阵营,成为统帅魔物的魔王。另一半魔物希望能向她复仇,或是杀死她扬名立万,好自称魔王。   人类对女巫戒备而嫌恶。哪怕女巫其实也是人类。像伊格妮这样只要在女巫岛上跺跺脚都会让整片大陆为之戒备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离开女巫岛呢?   她要是离开被魔法保护着的女巫岛,她就再也没有平静安稳的生活能过了!   纤细雪白的少女之手被放到了叶棠的掌心里。   伊格妮露出了数百年间一次也没有露出过的笑容:“感谢您的邀请,我许久没有离开这个岛了。如果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十分乐意与您同行。”   “……”   女巫们倒吸一口冷气。   文森朝着迪塞尔看去,迪塞尔慌忙摆手,表示自己可没法催眠大名鼎鼎的“灰烬之女巫”。 第11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7   正所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伊格妮在看进叶棠灵魂的时候,叶棠也看到了伊格妮的过去。   亡国公主并非自愿变成他人口中的“女巫”的。伊格妮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还有魔法方面的才能。而她最想要的魔法——将时间倒回自己的国家还未灭亡、自己的亲人还没逝去时的魔法压根就不存在。她恨自己的力量觉醒得太晚,也恨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发明回溯时间的魔法。   柔弱的公主没拿过比银叉更重的东西,变成“女巫”后伊格妮的日子很不好过。明明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人类却再也不把她当作是人类。一旦得知她就是那个灭亡几万魔物的“灰烬之女巫”,对她再亲切的人也会尖叫着从她面前逃走。   魔物不是追着她要她做什么魔王,就是想撕碎她、吃了她,得到她的魔力,统御其他的魔物。   十几年的流浪生活后,没有老去哪怕只是一丝的伊格妮承认了自己不再是人类的事实。   她放弃再向人或非人争辩说自己是人类。亡国公主终究成为了“灰烬之女巫”。   伊格妮远离陆地的海上“种”出了这座黑漆漆的岛屿。生成了自己记忆中故国的城堡。   知道“女巫”在海对面那片大陆上有多么难以生存下去的她以预言的形式找到一个个因为被发现其异能,因而面临被抛弃、被杀死的女孩女婴。她把自己能够找到的每一个孩子都带回岛上抚养。久而久之,这个岛就成了“女巫岛”。   对伊格妮来说,岛上每一个“女巫”都是她可爱的孩子。   于是叶棠理解了,翠丽思为什么能带着万能魔法卷轴那样厉害的东西逃出女巫岛。   伊格妮察觉到了翠丽思对外界的向往,所以她不着痕迹地放翠丽思离开。还将万能魔法卷轴放在了翠丽思能够拿得到的地方。   女巫之间有着奇妙的感应,温蒂曾在伊格妮的预知梦里出现过。她告诉伊格妮请不要用自己的死来责备翠丽思,因为她的死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温蒂其实并不相信丈夫的爱,她认为身为翼人的丈夫之所以会爱着自己,那是因为他没有发现她其实是个女巫。   那么如果自己是女巫的事被曝光了呢?温蒂很想知道丈夫究竟是会选择作为翼人的立场,还是会忠于她们两个的爱情。   大刺刺宣称自己是“伟大女巫”的翠丽思点燃了温蒂心中的导-火-索,让她再也抑制不住验证自己爱情的心思。   从结果上来看,温蒂的丈夫并没有温蒂想象得那么绝情,只是他对温蒂的爱情也确实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浓烈——翼人以为自己跨越种族爱着一个人类已经是做到了爱情的极致。可惜的是,他的“以为”就只是“以为”而已。   这场测试爱情的赌博里温蒂和她的丈夫是双输。温蒂愿赌服输。   见到叶棠的这一刻,伊格妮又做起了预知梦。她看到自己将会站在头戴金冠的叶棠身边,见证某个伟大的一刻。   她的预知能力不足以让她看到那“伟大的一刻”为什么伟大,但这已经足够让她选择跟着叶棠离开。   “你们自由了。今后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翠丽思,你也是一样。”   伊格妮搀扶着叶棠的手登上了乌木的后背,她墨色的裙摆与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飘摇。   下面的女巫们顾不得欣赏伊格妮的笑容,一个个露出了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尤其是橘发的小雀斑,她大声呐喊着:“师父,您要抛弃我们吗!?您真的要为了头一次见面的人就抛弃我们这些弟子吗!?”   伊格妮摇摇头:“我不是要抛弃你们。我有我的宿命,你们有你们的命运。我只是不想束缚你们。”   “很遗憾,这是错误答案。”   让伊格妮在龙背上坐好的叶棠这次朝着还没出师的女巫学徒们笑道:“你们也一样。这种时候不该质问养大你们的师父是不是想抛弃你们吧?”   “你们该问的是:‘难道我们不能和您一起去吗?’。哭闹不休地要去意已决的师父留下和追随师父去往新天地,你们觉得哪一种选择更好?”   小雀斑一怔,方才还要哭出来的脸“呼”一下涨了个通红。她结结巴巴地开阖了好几下嘴巴,这才看着自己脚尖问:“师、师父,我们能继续跟着你吗……?”   作为师父总是能听到徒弟们私底下抱怨自己严格又古板的伊格妮困惑道:“你们想跟着我?我一直以为你们厌恶女巫的生活,你们讨厌枯燥乏味的课业,也不喜欢严肃古板的我……”   “那是、那是——”   小雀斑急了,语言匮乏的她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而脸红脖子粗。被伊格妮拆穿她们私底下吐槽师父的其他女巫学徒们也是羞愧不已,讷讷不语。   天下哪里会有完全不抱怨父母的儿女呢?想到白雪有时候也会鼓起脸颊来对身边的人抱怨说:“母后太强人所难啦!”叶棠忍不住微笑起来。   “总之我们想跟着师父!想和师父在一起!”   橘发小雀斑“吭哧吭哧”地爬着龙背。完全被当成空中巴士的乌木不大高兴地甩了甩龙尾。   然而龙尾的甩动没能吓跑女巫学徒们。喉头滚动两下,跟在橘发小雀斑的后面,这群女孩们一个个各显神通。不是用魔法让自己飞到龙背上,就是强化双脚,然后跳到龙背上。   不过数秒的时间,伊格妮已经被徒弟们团团围住。唯有翠丽思还站在岛上。   没有人呼唤翠丽思让她一起来。翠丽思远远地瞧着正与其他人说话的伊格妮,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没有人惩罚她。   为她丢了性命的温蒂没有诅咒她,被她欺骗了的阿玛德乌斯没有杀死她,就是被她偷了魔法卷轴、被她当成会虐待她的坏蛋的师父都不曾责备她一句。没有人因为她的莽撞、自私、贪婪、坏心眼将她关进不见天日的密室里。   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失去。   直到这一刻,她猛然发现自己已无立锥之地。   没有人再信任她,也没有人再需要她。她亲手毁灭了自己她本来可以拥有的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   翠丽思转身走向女巫岛上漆黑一片的城堡。叶棠没有叫住她,也没有问她她准备去做什么。   伊格妮同样没有。   在伊格妮的预知梦中,翠丽思将自己幽闭在这女巫岛上数百年,试图以此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赎罪。   某一天海鸥从海上为翠丽思她叼来一个生来魔力强大、因而被父母划着船跑到海上抛弃的弃婴。   翠丽思从此成了弃婴的师父。她一口一口地喂大了弃婴,又像伊格妮这样收养许许多多被抛弃的孩子们,交给这些孩子们吃饭的本事。   弃婴十五岁那年成为了大陆上公认的最强魔法师。这位最强的魔法师又与她的同门一起拯救了千千万万的人……   ……   “您满足了吗?”   文森问身边的叶棠。   叶棠目光的彼端,女巫学徒们眼睛发亮地听着矮人们讲述外面的世界。矮人们则饶有兴趣地问女巫们魔药的配方,看来是想把魔药用到制造建筑材料上。   “有了擅长制造的矮人与擅长魔法与魔药的女巫作为您的左臂右膀。矮人可以为梅萨罗铸起代替浓雾的城墙,女巫可以慢慢研究出为梅萨罗的土地解除诅咒的方法。只要能拯救梅萨罗,您就可以不用去实现与阿玛德乌斯王子的约定,毁灭他的国家。”   “如此一来,您就能够安心地回到圣露比继承皇位了吧?”   文森的分析让叶棠侧过脸来笑看着他。   “如果我说我依旧暂时不打算回到圣露比呢?”   文森被自己的女王一噎。   圣露比的贵族们以为自己只要掌控了皇室、代替皇室发言就能拥有皇室的权利。   圣露比的民众们却拒绝再为贵族提供任何服务。贵族们坐拥大笔的财富雇不到一个愿意服-侍他们的人。因为缺乏生活上的常识,贵族们败坏了仓库里的食物,又不知道怎么处理腐-败食物所产生的臭气、不明液体与无数虫子。   贵族们离开贵族区想要买吃的喝的,却被平民们“敲诈”。一粒宝石一杯水,一箱金币一块面包。   贵族们不是没想过使用暴力。可在皇太子和第六皇子都被扔去贫民区种田的现在,士兵们早已不惧什么皇室威严、贵族风范。平民们敲竹杠,士兵们更是坐地起价。   想要我们出力是不?想要我们保护你是不?拿钱来啊。你把你在贵族区的豪宅转让给我们,我们说不定就会去为了你恐吓平民了。   渐渐的、平民中-出现了一种声音:我们不需要皇室,我们不需要贵族,我们可以自己做贵族,自己做皇室!   现在的圣露比那是谁拳头大听谁的。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比比各自拳头的大小了。   “……陛下,就算这是对圣露比的惩罚,也太过头了。”   文森实在不忍看见自己的故乡被内乱的战火席卷,变成一座充斥着火焰、尸体与死亡的废墟。   半精灵放在腿上的手在手套的掩盖下轻轻-颤抖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文森,我知道你听不懂这句话,所以我告诉你这句话的涵义:‘国王皇帝还有贵族们是天生的好命、天生的贵种吗?’”   女王金色的眼睛凑到了半精灵的面前。她捧着半精灵的脸颊,嫣红的唇勾着一种残忍的弧度。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那么若我现在已经继位,你猜在圣露比人的眼中,我是个靠血统上位的公主,还是他们真正的女王?他们服从的是我的血统,还是我本人?我登基之后你说国民们心心念念的是国家的改革,还是我的婚礼?你说国民们会讨论的是我的丈夫应该由谁来担任、我该和我的丈夫生几个孩子、孩子要几男几女、要如何培养,还是我若是颁布新政、新政对国家有何影响?”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那么文森,你要如何保证圣露比的人不会反抗我的统治?”   随着伊格妮静静地聆听起叶棠的话语,后面的女巫学徒们与矮人们也纷纷停下了聊天。   叶棠的声音被乌木的翼风向后刮去。伊格妮与她的徒弟们听到叶棠轻轻的声音。   “文森,我是人,不是生产特定血统的胎器。我也不会为了圣露比皇室的存续把自己变成只有生育价值的胎器。所以我会告诉所有是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我之所以能加冕为王,不是因为我曾是圣露比的公主。我的智慧不来自我的血统,我拥有力量不代表与我有着共同祖先的其他皇室成员就拥有同样的力量。”   “血统不是绝对的,它或许决定了一个人的起点,却决定不了一个人的极限与底线。”   “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我一定会在某天死去。我的治世将在历史的长河中不值一提。圣露比也不可能永远存在。我只希望在我死后,还能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五六七八个人不凭血统,只凭能力坐到我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在圣露比的-名字从历史上褪色以前,好好地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后。”   女王放开了自己的骑士长。   “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希望你能替我见证我做到了没有。” 第11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8   “结果圣露比法利斯特还是内乱了。王,我们真的不用做任何事吗?”   树精灵王怀亚特闭着眼睛坐在王座上,一手拄着下巴的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只不过当他听到来自属下的报告,他金色的长睫微微掀起,露出下面祖母绿的眼睛来。   “这是人类自己的选择!我们精灵对这些人类早已是仁至义尽!”   怀亚特还没有张嘴,属下们已经吵成一团。亲人类派与优先精灵派没有半分人类想象中的优雅与淡泊,双方吵嘴的模样就像互扯头花的小学生。   对着这样的属下们,怀亚特也没了说话的心情。   他祖母绿的眼睛淡淡地扫过映照着圣露比情况的水镜。那面确实是由流水构成的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条飞龙。   飞龙甩着尾巴如同游弋一般到了圣露比的上空,其上有人影跳了下来。   人影有着一头华丽的金发,一双金色的眼睛像是封存着阳光的琥珀。   她身上穿着款式极简的白色裙装,再仔细一看才能发现那裙装竟然是薄薄的战甲。   带着高跟的战靴在踏上地面的一瞬在广场坚硬的石板路面上留下了深深的坑印。反手从腰间抽出长剑,女性在落地的瞬间就开始扫荡周围正在作恶的人。   刀子从趁火打劫四处□□的无赖手里落下。叶棠一剑收割了一个人头,被无赖用刀指着的妇人与她护在怀中的孩子都难以置信地瞧着突然出现的叶棠。   叶棠并没有停留。   在皇室与贵族都对圣露比人没有任何抑制力的现在,圣露比呈现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局面。   军队军心涣散,有人愿意跟着长官去做一番“大事业”,也有人直接沦为无赖地痞小流-氓,拿着军队里得到的军用物资就开始为非作歹。少数人见状觉得不妙,随之离开军队回到家里试图保护家人。   贵族们要么作为被袭击的主体大门紧闭将自己关在豪宅里不敢出门,要么直接与军阀性质的乱军沆瀣一气开始收割其他贵族。   平民们看起来是从贵族身上抢回了原本属于平民的民脂民膏,然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穷苦最贫困也最无力的平民们依旧只能处于被搜刮的地位。贵族们一个接一个倒台并没有让普通圣露比人的生活变好哪怕只是一点。   青年们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自己的暴力,许多普通青年在丢掉底线后变成了他们曾经最恨的贵族的模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用他人的痛苦成就自己的快乐,把他人的绝望当作是自己的成就。   曾经圣洁美丽的国度变成了犯罪者们的温床。圣露比甚至还吸引了一批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干的佣兵与冒险者前来掘金。   圣露比法利斯特已经没有一块土地是完全安全的地方了。每个人每天都要做好看不到明天太阳的准备。   持剑的叶棠很快就引来了一伙佣兵的注意。这伙佣兵最初是被贵族雇来当保镖的。在发现杀死贵族比保护贵族更赚之后这伙佣兵轻易地背叛了自己的雇主,杀害了雇主不说,还夺走了雇主一家所有的财富。   “喂,你们看,那妞儿——”   叶棠的外表实在是太柔弱了。看到她因为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而温柔一笑,佣兵们都将叶棠当成了无害的风-尘女——贵族为了自己苟活,有人不惜拿出自己的女儿或是妻子来当作“给勇士们的酬劳”。   这伙佣兵以为叶棠是哪家贵族拿出来拉拢他们的女人,立刻涎着脸走向了叶棠。   一个两个三四个脑袋尽数飞到了空中。佣兵们还没走到叶棠的面前,他们的脑袋就在空中打起了旋儿。他们的眼珠子还凝视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叶棠,他们的脑子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视线怎么就腾空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的人头早已落地。他们带着血腥与罪恶的一生也就此结束。   噗嗤——   鲜血喷溅的声音四处响起,本以为王后铁定需要自己帮忙的乌木从最初兴奋不已地等着王后的召唤到因为觉得无聊而在天空中扇着翅膀打起了呵欠。   乌木今天之所以这么老实,那是因为叶棠要他只空中巴士首先尽到空中巴士应尽的责任,也就是驮好背上的乘客。尤其是小个子的矮人们。   “哎呀……玛琳殿下美丽的脸都被血弄脏了呢。晚上玛琳殿下回来时一定要帮她好好洗洗。对了,我还应该为她准备新的换洗衣服。”   伊格妮轻轻地叹息完,随后就要带着被四处乱溅的鲜血还有到处乱滚的人头吓得连明天晚饭都不用吃的弟子们从龙背上跳下。   “那我们就去四处逛逛,顺便为殿下准备晚上住的地方好了。”   “噢!好!”   对精灵风格建筑很有兴趣的矮人们挥舞着手臂,让女巫们用扫帚带他们一程。他们可没法像叶棠那样直接落在地上还能毫发无伤。   在来圣露比的路上,女巫们与矮人们相处得不错。听到矮人们的请求,立刻有女巫乘着扫帚回去接了矮人再走。   女巫们与矮人们一走,文森也默不作声地滑下了龙背。   文森以为自己捡到的是智者,却不想这位智者还是个温柔的死神。   温柔的死神从不凌虐她的对手。她摘掉那些恶人头颅的动作优美得犹如从花枝上摘下鲜艳欲滴的花来。   智者喜欢摘花就让她尽情地摘花吧,半精灵能为她做的不过是打扫一下她留下的满地花瓣。   随着地上的花堆积的越来越多。叶棠盘在脑后的金发慢慢松散了下来。她并不在意被鲜血打湿头发,也不介意头发被染成了湿-漉-漉的红褐色,也因此当她摘了大半天的花之后,整个人身上都是红褐发黑的色彩。   “打扫的真干净呢,文森。”   回到平民区广场的叶棠笑眯眯地称赞了文森一句。她身上的白色薄甲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色来。   文森右手放在胸-前,低头行礼:“您能满意是我们一族的荣幸。”   “玛琳殿下,您是想先洗把脸,还是想先用些吃的呢?”   伊格妮手上端着刚做好的炖牛肉过来。叶棠手脏着,伊格妮便亲自用木勺喂了她一口炖牛肉,让她先尝尝看味道如何。   “先去睡觉也没关系哦!”   矮人们小跑着过来了,手上还拿着女巫们做的烧烤。   其中浑身大汗的马特直接脱了上衣果着上半身,他一边啃着棍子上的烤肉,一边指向了广场尽头的执政官宅邸。   执政官宅邸曾经被人袭击,各处都有被灼烧过的痕迹。经过了矮人们的改造,原本完全精灵风格的建筑上直接“长”出一层加厚墙壁来,看着其不像宅邸,倒有三分碉堡的风格。   迪塞尔忍不住评论一句:“不伦不类。”   不管经过矮人们改造的精灵风格建筑是不是看着不伦不类,总之其强度堪比要塞。女巫们在上面施展的魔法保证任何人没有得到同意就进入这座宅邸会被这座宅邸反击。   对,没错,是被宅邸本身反击。   宅邸从墙壁到地板都会像活过来那样黏糊糊湿哒哒地把人吸进去砌墙做地板。除非完全破坏宅邸上附有的魔法阵或是摧毁整座宅邸,这些魔法才会失效。   “只要能住得舒服不就好了?”   叶棠看起来对宅邸很满意。这让矮人们跳起来相互拍手,也让女巫学徒们稍微露出了学有所用的骄傲表情。   与众人说说笑笑的往宅邸走去,叶棠很快停住了脚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后来自铠甲摩擦的声音。   “殿下……!是玛琳菲尔德殿下吗!?”   一白胡子老者带着人快步走向了叶棠。叶棠并没有因为看到他的脸就放松对他的浸提。   她握着经过矮人们锻造后不会卷刃的细剑缓缓转身,挡住了伊格妮与文森等人。   “玛琳菲尔德?您在说谁?这里可没有玛琳菲尔德。”   笑着迎向曾经的皇家圣骑士鲁道夫,叶棠的表情温和而无害。   鲁道夫喉头滚动,他怎么会认错殿下呢?如此娇艳盛极、连血污都无法污染的容貌,只会是玛琳菲尔德殿下!   “殿下,您为何现在才回到圣露比来?您若是早三个月回来,圣露比……圣露比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跪下的鲁道夫有些哽咽。他身后随着他一起跪的骑士们也朝着叶棠头来了不满的眼神。   是啊,公主为什么要现在回来呢?她要回来继承皇位就该早点回来!她若不想回来就该下定决心永远不再踏上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土地!   比起无能的皇子们与无力的贵族们,鲁道夫阁下才是那个最有资格登上帝位的人。公主这时候回来,不纯粹是搅局嘛!   “看来阁下是听不懂人话了。”   叶棠笑笑:“我……嗯,你们就叫我玛乐丝好了。我玛乐丝并不是玛琳菲尔德。玛琳菲尔德在嫁去卡斯特利翁的两年后就死了。”   抬起手中的剑指向鲁道夫与他的军队,叶棠可不相信鲁道夫带这么多人过来是为了迎接她。……看看这只军队手里的武器吧,迎接公主可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殿下……老臣并不知道您为何自称别人。但老臣相信您愿意归来必定是为了重振圣露比。”   “不过殿下,您不认为您的作法太缺乏效率了吗?将坏蛋一个个杀死不如您继位后直接下命令让老臣去杀死这些坏蛋来得轻松简单。或者您可以制定法律——”   跪在地上的老者缓缓站了起来,他像教训孩子一样教训着叶棠。   “将坏蛋一个个杀死确实没有效率。可是只有坏蛋死在坏蛋的面前才能震慑坏蛋呀。”   鲁道夫的头腾空了。他不敢相信穿着铁甲的自己竟然连同脖子上的铁甲也被削开。   在温和笑着的叶棠背后,女巫们展开了数十个魔法护盾,这些护盾上密密麻麻全是羽箭。   鲁道夫会天都黑了才出现在叶棠的眼前可不是因为他白天时没注意到叶棠——早在听说公主驯服了一头飞龙之后,鲁道夫就知道自己霸业路上最大的障碍不是霍华德公爵,也不是迪伦皇太子,而是那个被嫁出去的落魄公主玛琳菲尔德。   驯服了龙的玛琳菲尔德已经被平民们神化。她可以说是人心之所向。如果不能把那头该死的龙给处理掉,在谈人心之前鲁道夫就会被龙一掌拍死。   所以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鲁道夫雇来了强大的魔法师,以此应对公主的龙。   白天鲁道夫就是让魔法师们去给龙施了睡眠魔法与封印魔法。横竖那条蠢龙早就一脸困倦地打着呵欠,他的同伴们也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等到魔法师们回来告诉鲁道夫一切都做得万无一失,鲁道夫才带着军队找来了广场。   刚才,就在鲁道夫站起来的一瞬,他向身后的士兵们打了手势。在用来吸引叶棠注意力的重甲兵们身后,弓兵们早就包围了叶棠一行。   然而——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数毫无意义。   矮人们打造的铜铁棋子在被女巫施法后成了能够自行活动、察觉到敌意后就会自动开始排除敌人的活巨像。   在执政官宅邸后院待着、犹如窝里孵蛋孵睡着的乌木一扇翅膀就挣脱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重魔法——没有实际与龙打过的人类根本不知道魔族魔法师的魔法在暗黑龙的面前就像个玩笑。   站起身来,乌木嘶吼一声,龙咆吼得重甲兵们都要被强风吹走,弓兵们就不用提了。   “「摄魂」。”   一级梦魇随手放出一个魔法,重甲兵们便晕厥在地。摄魂这种魔法可不分作用的对象是男是女。只要魔法抗性低,就会被迪塞尔吞掉灵魂。   “一个厉害的坏蛋已经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厉害的坏蛋找上门来。”   叶棠摊摊手,发出无所谓的清朗笑声。   “——要是有就好了呢。” 第12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39   当窗外厚厚的积雪开始融化,白雪也收到了第一封来自叶棠的信。   惊喜地捧着信看了又看,白雪一整天都嘴角上扬。   “殿下今天心情很好呢,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作为白雪身边的首席近卫骑士,凯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王后来信的事?他只是佯作不知,不光为公主端来了热茶,还为公主拿来了一些适合与热茶一起食用的坚-果点心。   “是母后来信了!”   小公主的面庞上充满了幸福的笑意。每当她看到信纸上叶棠的字迹,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都会泛起一层柔和的水光。   “是吗?王后都写了什么呢?”   “母后写了好多事情呢!”   白雪抱着母后的来信,仿佛就是抱着母后。   白雪最初以为母后去参加完她父王的葬礼就会回来。所以送走母后的时候她还能强忍寂寞与眼泪。没想到她的母后这一走就去了四个月没有任何的音讯。   再怎么坚强聪明白雪也不过八岁。寂寞的感觉让白雪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只有抱着母后经常给她念的历史书这才能感到些许的安心。   白雪在母后离开卡斯特利翁后才发觉放在床头的那个龙蛋上长出了些许的纹路。在那之后白雪每天都会摸摸龙蛋、看看龙蛋,龙蛋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王后长期不归,贵族们多少有些动摇,关于王后在圣露比有秘密的情-人与私生子的传闻随之甚嚣尘上。白雪就在风暴的中心,她毫无疑问也听到了传闻,说:王后会疼爱没有血缘关心的她,不过是因为将她当作了自己亲子的替身。   现在王后回到了自己祖国,回到了自己情-人的身边,得回了自己的亲子,白雪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   白雪没有反驳自己的臣子。她是知道的,母后抚摸她头顶的动作总是相当娴熟,好像已经习惯了如何对待孩子。   如果母后当真有其他的孩子,她不该怪罪母后回到她亲生孩子的身边——她可是从母后亲生孩子的身边偷走了母后近三年的时光。她不光不该责怪母后,甚至应该为此向母后的亲生孩子道歉。   能得到来自叶棠的信件,知道母后并没有厌恶自己到往后再也不打算与自己往来的白雪稍稍轻松了些。见不到母后而产生的寂寞感在一遍遍的阅读中减轻了,那份自觉让母后与她的亲生子分离的罪恶感也稍稍有所缓和。   “母后写她骑着飞龙到了圣露比后故意在圣露比的军队瞄准她时一拍屁-股走人。还写她到了梅萨罗的边境上,见到了梅萨罗的王子。”   “一拍屁-股走人”实在不是什么文雅的用词,不过凯并没有因此打断白雪的话。倒是布伦达想说话,结果被法拉用眼神制止。   为白雪呈上茶与茶点的凯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唯独白雪说到“王子”两个字时眼皮跳了一跳。   “母后说服了矮人为她工作,又让女巫走出了女巫岛。她说矮人们其实不是一群矮胖子,而是世界上最灵巧的工匠。还说女巫渊博又聪慧,畏惧女巫、说女巫不好的人不过是因为无法理解女巫的渊博与聪慧,又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愚蠢与无能,这才会诬陷女巫都是坏蛋的。”   “这样啊……”   白雪的声音凯都听到了耳朵里,但这些声音都没能进入凯的脑子里。   凯的思绪还停留在“梅萨罗王子”几个字之上。   终年笼罩在雾气之中的梅萨罗盛产草药与魔药的素材。也因此梅萨罗的皇室相当富有,且在魔药的作用下整个皇族有口皆碑全是美人。   如果不出意外,梅萨罗的王子必然会与他的父王母后一般十分俊美。这样的王子如果遇上了王后——   “……卿、卿?奥斯莱卿?”   “啊……抱歉,我走神了。”   发现凯表情呆滞的白雪将母后的来信暂时放到了桌面上。她拿过凯手里的茶与点心,对凯道:“卿,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吧。你的脸色实在不好。”   “不,殿下,我是您的近卫骑士,我必须守护您。”   闻言白雪摇头道:“就算是骑士也会有身体不适的时候,卿,今天就去休息吧。我现在就会命人去找朱利尔斯卿过来。请卿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   凯张了张嘴,很快又垂下眼睫。   公主说得对,他或许是该休息一下了。……说不定他只是因为缺乏休息脑子才变得这么奇怪。   王后已经脱离了王的钳制,现在的她的自由的。无论她去哪里、见什么人,都不是身为区区骑士的他能干涉的。   况且,比起梅萨罗的王子,对王后来说更好的一定是她愿意为之生儿育女的情-人。   ……希望王后已经顺利与那一位见面,希望王后已经将自己的亲生子抱入了怀中。   对白雪公主都那样亲昵的她一定很想很想她的孩子吧?王后抱住自己孩子的时候哭了吗?她的孩子哭了吗?她的情-人会抱着她与泪眼汪汪的孩子一起哭吗?   他们一家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就算哭也是应该的。   “卿?”   白雪的声音再一次拉回凯的神志。   面上挂出没有温度的笑,笑意不达眼底的凯无声地将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我确实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大好,我这样一定没法好好地保护殿下。承蒙殿下的关心,我今天就先去休息了。”   凯没有坚持让白雪松了口气。   温柔的小公主允许自己的首席近卫骑士提前回去休息,凯则在回到自己的居所后躺到了并不柔软的床上。   “……”   他感到痛苦。   为了自己不像自己而痛苦。也为了自己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考与情绪而痛苦。   他变了。变得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他玷污了骑士的尊严。变得缺乏理性与刚毅。   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在自责的痛苦中凯悄然入眠。   当他回过神来,他又走在了城堡的庭院里。是的,他记得这天他刚完成了巡逻的任务,与马特换了班,然后……   在庭院里见到了孑然独立的王后。   柔弱的王后手指在滴血,于是他走了上去。   “恕我失礼,殿下。”   然后他把王后的手抬起来,含-住了王后滴血的手指。   王后的手指比冰还凉,他舔舐着她手指上的伤口却不怕被她冻伤。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能用自己的温度来融化王后就好了。   “……!!”   满身大汗地猛然睁眼,凯一手按住自己的脸庞。   他在做什么?梦里的他在做什么?   他碰了他的王后!!他对她——   ……他不能再骗自己了。他很清楚自己早就已经没把王后当成主君的妻子!   他心里满满全是亵渎王后的想法!   “神啊……请原谅我……请宽恕我的罪过,请清除我脑海中无耻卑鄙又令人作呕的想法。”   连外衣都没披上一件。骑士跪在神像之下,虔诚地献上祈祷。   摇曳的黯淡火光里,一块犹如影子般的黑游走在天花板之上。   魅魔差点儿没被骑士给气死。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古板的男人啊!?她倒宁愿他是那种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不可描述到让人害怕的那种疯狗系双面人!结果这骑士、这混账骑士居然人如其表!不光守身如玉,就连在梦中都不放纵自己!   他怎么想的!?   明明是个体力怪物!明明散发着香到让魅魔都忍不住流口水的气味!他明明应该积攒了超多,可哪怕她都使出浑身解数了,这货居然因为道德心不能接受,自行从梦里挣扎了出来。   老兄——梦,那就只是个梦而已!!   在梦里放肆与喜欢的人缠-绵又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哪怕放纵一下堕-落一下别人也不会知道你的放纵和堕-落啊!?   ——要是可以这么对骑士说,魅魔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拉起跪在地板上的骑士疯狂摇晃。   她之所以只是“恨不得”而不是真的冲出去,那是因为她知道按照这古板骑士的思维模式,他要是知道自己梦里的那些举动都是魅魔的杰作,他一准儿直接拿起银剑就劈了她。   饿了快半年的肚子,魅魔摁着自己其实并不存在的胃。说实话,她都有些嫉妒那位自己从没见过的王后了。   叶棠略带疲惫地打了个呵欠。   鲁道夫连同他的军队被歼灭之后,整个圣露比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并不是一个比喻,而是就像字面上所示的那样,圣露比的所有民众都紧紧闭上了嘴巴,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差试着让自己的呼吸不再发出一点声音了。   “真希望所有人都能像鲁道夫将军那么坦率、那么真诚。那样我也有时间可以多给白雪写点信。”   叶棠这“高情商”的话用“低情商”的说法来表达就是:希望对我有敌意的人都能像鲁道夫一样不带脑子直接上门来交付自己的人头,也省得我四处去找人杀了。   听明白叶棠话中意思的伊格妮忍不住轻笑出声:“玛乐丝殿下,对平民的救治已经结束了。”   “辛苦你了,伊格妮。”   嫣然一笑,叶棠从高高堆起的尸山上跳了下来,轻盈落地。   她面前的伊格妮骑着一只黑豹,这只黑豹是伊格妮豢养的使魔。   “您真是料事如神……”   长得酷似文森的青年从黑暗中走出。他按着自己脑袋上的帽子低头向叶棠行礼。   “是吗?这只是基本的推测吧。”   圣露比的内乱看起来像是单纯的内乱,但实际上圣露比的方方面面早已经被其他势力渗透。   比如说被鲁道夫找来对付乌木的魔法师就是魔族魔法师。而魔族之所以愿意向鲁道夫这样的人类借出自己宝贵的魔法师,那是因为鲁道夫答应与魔族国家进行长期的合作与交易,实际上就是允诺让暗之阵营参与瓜分圣露比的经济市场。   圣露比有鲁道夫这样与魔族达成协议的人类,当然也会有支持光之阵营的人类。   信仰光的神职人员找来了属于光之阵营的圣神骑士团。   被叶棠摘了为首的圣骑士的脑袋,圣神骑士团依旧不停朝着叶棠冲锋。叶棠无法,只得歼灭了高喊着要杀死她,要杀死所有女巫与魔族的圣神骑士团,之后四处搜寻树倒猢狲散的神职人员,将这些神职人员一个个处理掉。   女巫们和矮人们被派去救助受伤的民众,乌木则在圣露比的国境线上清除着来自于其他国家的军队。迪塞尔则负责从各种人的脑海里挖出他们隐瞒的情报,好断绝圣露比人与外部势力的勾结。   至此,造成圣露比内乱的几大势力都被叶棠剁了手脚。圣露比的民众们也在叶棠恐怖的力量面前找回了谦卑与冷静。   作为半精灵自认比人类要高上一等半等的亨特一族再也没法只把叶棠当成用来维护圣露比和平宜居的工具人。文森这次不是徒有其表的,而是真心诚意地向叶棠宣誓了忠诚。   漫漫长夜结束了,圣露比再一次迎来了晨光。   沐浴在晨光之中的叶棠拄着剑闭上了眼睛,她黄金蔷薇般的容貌早就被-干涸的血渍涂抹得又脏又野。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或是非人觉得她不美。   精心呵护的美是美,但精心呵护的美之外,还有不同的美。叶棠骨子里透出来的生命力与存在感不是精致的妆容、奢华的裙装能够带来的。   哪怕她今天不顶着一张娇艳的脸,一个看起来纤细单薄的身体,她在众人眼中也必定是美得惊人。 第12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0   圣露比法利斯特在失去来自温德福斯特的庇护之后就没有了春天。   但在新君主登基的这一天,百花齐放,红的白的粉的蓝的黄的……各种色彩的花瓣在空中飘舞。人们看着这一切,只以为庇护又回来了。   就在民众们因此喜极而泣山呼“万岁”之时,头戴金冠的叶棠抬手制止了民众们的呐喊。   “各位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国民们,来自温德福斯特的庇护并没有回来。继续保持现在的状况,你们的田地仍会荒芜下去。”   女王平静的话语一出,圣露比人就像是三伏天里被当头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冷到脚。   “精灵们不继续给我们庇护不是因为迪伦皇太子嫉妒玛琳菲尔德公主,从公主的手里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国家继承权吗?现在公主已经继位了,为什么庇护还没回来!?”   “这……这怎么可能呢?花都已经开了……”   “就是啊,既然陛下能让花开,为什么不能让农田恢复原来的丰饶?”   “陛下是在骗我们的吧……是想给我们个惊喜吗?还是要我们额外付出些什么?”   众人大声哔哔,很快声音就如潮水般泛滥。   叶棠身后的文森苦笑了一下。有时候他真的很佩服人类的心态,前些天这些人还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活着。在发现陛下不会对他们使用暴力之后就又故态复萌,开始巴望着不劳而获。   叶棠还没给伊格妮眼神,一个小光球就从伊格妮的指尖飞到了叶棠的面前。下头的民众纷纷一怔,跟着就听见女王的声音直达自己的脑海之中。   “身为人类的我们本来就不该完全依靠精灵的力量。又或者,我的国民们都舍弃了作为人类的自尊?”   大凡现代人都知道作物的生长与发育基本依赖于三种元素:氮磷钾。   在这个有着魔法的世界,这一点也不例外。   叶棠与伊格妮等女巫一起调查了圣露比的土壤,从分析的结果来看,圣露比的土地相当缺氮。   联系起“庇护”来,叶棠想事情大概是这样的:任何的土地,只要栽种植物其中的氮都是被植物吸收得越来越少的。也因此土地的肥力会不断下降,需要施肥或是积攒肥力才能恢复肥力。但在温德福斯特的“庇护”下,圣露比连年丰产,这也就是说树精灵的“庇护”很可能是以魔法的形式提取土地深层处的氮,让这些氮到达农作物的根可以吸收的范围内。   这样的“庇护”一直持续下去是没什么问题。可一旦“庇护”停止,土地深层处的氮植物的根系因为距离太远碰不到更吸收不了。而土地的上层氮早已用光,地下几十米的土都缺乏营养,也因此圣露比的土地种什么死什么。一时间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荒芜。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叶棠与女巫们一起制造出了人工的氮肥。   氮肥溶于水,把溶入了氮肥的水喷洒在土地上,原本看起来已经成了枯木的花树果然慢慢长出了嫩芽与花苞,天气一热更开出了缤纷的花朵。   “各位国民,我并非是要你们完全舍弃精灵的庇护过日子。我想让你们知道的是,你们有机会过上不依赖精灵的庇护也能吃饱穿暖的生活。我们圣露比之所以流了这样多的血、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才重新得到和平,就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结果。”   “试想,如果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依赖精灵的庇护,是靠自己的力量让土地丰饶肥沃,你们的土地现在还会如此贫瘠吗?”   “你们现在还奢望着一切都靠精灵帮你们解决,你们还要再一次走上同样的道路吗?”   许多建筑物上还残留着火烧的痕迹。石板路上已经不再有尸体,可渗入了鲜血的地方无论如何重新总归看起来带着些许的暗色。   不少人想起自家被人破门而入、搜刮一空的场景,还有的人想起自己兄弟姐妹、妻子丈夫的死,顿时心中绞痛不已。   是啊,说到底圣露比之所以会内乱,那都是因为圣露比的人不关心、不爱护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把土地的丰产当作了理所当然。等这“理所当然”没了,不反省自己,不自己找寻解决土地问题的方法,只会想着去依靠别人恢复来自精灵的庇护。   “只是我也不希望各位去仇视精灵。”   叶棠实在不喜欢升米恩斗米仇的人。温德福斯特的精灵帮圣露比人那是看在与建国国王的情分上,如今精灵不帮忙了,那也只是本分。   “温德福斯特的精灵们已经帮助了圣露比法利斯特超过七百年,这七百年中圣露比法利斯特一次也没有给我温德福斯特任何好处。温德福斯特的精灵们希望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君主能是国家里最聪慧的贤者也不过是为了减少人类国家的流血牺牲。其实这样的条件对精灵来说并无好处。”   “我请问各位国民们,你们还要继续对着不求回报的温德福斯特索取吗?在你们明明已经知道是圣露比法利斯特先打破与精灵的誓约的情况下。你们还有那个脸认为精灵给你圣露比法利斯特庇护是理所当然的吗?”   叶棠说得不少人都低下了头,面皮薄些的年轻人更是个个面红耳赤、抓耳挠腮。   “人类就要像人类一样,用作为人类的才智、用作为人类的勇气去面对作为人类的未来!”   朝着台下伸出手,叶棠问:“你们愿意跟我来吗!?用人类的方式建设人类的国家!用人类的方式开拓人类的世界!用人类的方式——”   “作为人类活下去!!”   “““噢——!!!”””   海啸般的山呼声中,圣露比人一个个举起了胳膊。   有人是因为被激起了一腔热血,有的人是因为被唤醒了满心豪情。虽然也有人是被现场的气氛带动了的。但不得不说“用人类的方式作为人类活下去”这句话确实让不少人看清了自己应该要走的道路。   神情复杂地听完叶棠的演说,矮人马斯挠了挠自己的鼻头:“可我们又不是人类。……我们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满是人类的国家生活,那不是等着被排挤……啊!?”   发现自己的声音被不知道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光球捕捉后放大了,马斯最后那声惊叫大声得让在场所有人都直捂耳朵。   水镜之外的精灵王怀亚特与他的属下们也遭魔音灌脑,一时间只觉得鼓膜有些发疼。   伊格妮面无表情,仿佛光球不是她放出来的。   “‘以人类的方式’去创造明天可不等于是说要排除人类之外的存在。”   叶棠笑了起来:“我们人类的开拓方式,那是去沟通能沟通的一切,是与任何能为我们带来利益的种族、物种进行交流、合作以及贸易,是将一切都变成我们的同伴!”   伊格妮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预知梦里看到这一刻,并且认为这一刻是“伟大的一刻”。   因为在她的前方,那位黄金蔷薇选择了一条与光之阵营、暗之阵营皆不相同的道路。   她不想要毁灭所有“非我族类”后的绝对霸权,她要的是共生共存共同发展。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这种想法远比绝对霸权更过分。因为如果她所说的世界能够实现,那将是一个不分国家、不分人种、不分种族,也不分光暗阵营的世界。   那将是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流血,众生平等共存的理想世界。 第12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1   “母后成为了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女王!?”   白雪手一歪,杯子里的茶就泼了出来,洒了她一裙子。   布伦达“哎呀!”一声,连忙跑到白雪身边,接过其他侍女递来的抹布,试图为白雪擦掉她裙摆上的污渍。   白雪恍若感觉不到布伦达的动作。她静静地呆滞了三秒,这才放下空了的茶杯,失魂落魄地跌坐回了叶棠的办公椅上。   “是吗……母后成了别的国家的女王……”   如果母后想成为女王,那只要与自己说一声自己就会亲手为母后送上王冠……不,就算母后什么都不对自己说,自己也愿意让母后执掌整个卡斯特利翁。母后何必——   不,就算同样是女王,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女王与卡斯特利翁的女王还是不同的。卡斯特利翁这种贫瘠的极北之地哪里能与坐落在大陆中心的圣露比法利斯特相比?   从叶棠设立的办公室内向外看去。目光飘过大河,看向遥远的彼方,白雪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成为了女王的母后,不会再回来了吧……?”   喉头滚动,像是吞下了某种苦涩的情绪。凯走到白雪的身边,轻声安慰自己的主君:“殿下,请不要这样想。王后殿下那么爱您,她怎么可能会不回来呢?”   白雪微微回神,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八岁孩子不该有的早熟扫过凯的面庞。这对年龄差异巨大的君臣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都知道王后/母后有充分的理由不回卡斯特利翁,例如说她回到了祖国,回到了爱人与亲生孩子的身边。他们也都知道这些话不能从他们的嘴巴里说出来,他们不能坐实王后/母后身上的传闻。   “卿说得对。母后政务再忙,也一定会抽时间回来看我的。谁让我是母后最爱的女儿呢?”   白雪天真的嬉笑着,像是不知道外头那些传闻,像是没有察觉到贵族们都在暗处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过母后真是帅气啊……以公主之身继位。‘女王’这个单词听起来比公主要有力许多呢。我也想成为母后那样的女王。”   白雪知道贵族们有意将她的父王放出祭塔——贵族们已经意识到公主虽然年幼,但不好摆布。与她那容易受到蒙蔽的父王相比,只是小孩子的公主反而更加敏锐。对贵族们来说,一个好摆布的暴君远远好过一个精明的幼主。在强势的王后不在的现在,贵族们一个两个地都想哄着白雪让她接回奥斯本一世。   白雪这状若无意的话语是在透过贵族们放到她面前的耳目、例如说这个来告诉她她母后在圣露比继位的传令兵,转告贵族们:自己有意效仿母后成为女王,贵族们就别痴心妄想自己还会放出疯王来了。   这倒不是说白雪对自己的父王没有分毫感情,把地位与权力看得比血缘亲情还重要。相反,若不是贵族们步步紧逼,将权利地位与亲情摆在白雪的面前让她二择一,她也不至于始终没能去祭塔看奥斯本一世一次。   “会成为的。”   凯单膝跪下:“殿下与王后极为相似,都是有主见又充满智慧的人物。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成为不输给王后殿下……不,是不输给玛乐丝陛下的女王。”   白雪笑了:“谢谢你,奥斯莱卿。”   闭上眼,在叶棠曾经坐过的地方深深吸气,白雪再睁开眼睛时,目光又恢复成了柔和平静的模样。   “是啊,我也得努力了呢。母后会治理好圣露比法利斯特,我也要治理好卡斯特利翁。”   叶棠着手治理圣露比已经快三个月了。   光是氮肥对于圣露比的土地来说还不够。毕竟过度施氮会造成植物拼命长叶开花,但块茎萎缩。这也就是说栽种土豆、胡萝卜这类的块茎作物的农田不能依赖氮肥。   被黑心系统洗掉过去记忆的叶棠穿过几次古代世界。几乎每次她都会感慨于自己没有农业方面的专业知识,在农业的发展与进步方面,她只能召集人才来慢慢探索,自己无能为力。   在一次穿越时叶棠争取到了去科技大学念生物学系的机会。但由于她当时使用的身体健康状况不佳,她甚至没能读完大二上半学期。   好在大一时叶棠除了完成基础课程,还额外自习了专业内容。简单的改良土地的方法,她还是有的。   不论是动物的蛋壳与骨头还是魔物的蛋壳与骨头,其成分大多都是碳酸钙。作为内陆国家的圣露比鲜少能见到贝壳,但蛋壳与骨头还是能找到许多的。   将蛋壳或者骨头捣碎成细粉就得到了纯度还不错的碳酸钙粉末。将碳酸钙粉末洒入农田之中,碳酸钙就能与农田发生复分解反应,以此去除掉泥土里的氢离子,改变泥土的酸碱性质,并提升泥土的肥力。   碳酸钙配合氮磷钾三种肥料,再加上一点女巫们的魔法。圣露比的农田从荒芜到肉眼可见的种子发芽、嫩苗生长,这让温德福斯特的树精灵们都被惊得不轻。   起初厌恶人类的精灵优先派还冷笑着说人类真是可笑,他们以为他们没了温德福斯特的庇护之后还能做些什么?圣露比距离亡国不过一步之遥。   天知道短短的三个月不到,这些厌恶人类的精灵优先派脸都肿了——也怪这些精灵们不停的立flag,又是哼笑说:“人类研发的肥料能有什么作用?”又是讥讽地嘲笑说:“人类不会真以为蛋壳粉骨粉有什么营养价值吧?”   嘲讽就像回旋镖,没打到叶棠没打到圣露比,倒是转了一圈儿就打到了嘲讽叶棠的精灵们脸上。大约是脸肿到说不出难听话来了,再是厌恶人类的树精灵都闭嘴了。   初秋,圣露比的农田里麦穗如金色的波浪一般连绵起伏,那景色着实蔚为壮观。   不少圣露比人瞧着瞧着夕阳下的麦田就流下了眼泪。   不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景象,事实上在圣露比拥有来自于精灵的庇护时,比这更壮观的丰收景象圣露比人都是司空见惯。他们已经习惯了随便给农田浇点水、甚至连水都不浇就等着天上下雨还有好收成的日子。   可现在,田里的每一粒稻穗都是圣露比人努力耕耘田地所得到的结晶。   这些结晶里凝结着人类非凡的智慧,凝结着人类的奋斗的热情,还凝结着人类不向自然与魔法屈服的毅力。   圣露比人从田里得到的不仅是可以填饱肚子的粮食,更是作为人的尊严。   体会到了女王陛下在建国日上所说的话的涵义,圣露比人不再迷茫,也不再懒散。   ……   “这里就是那个圣露比法利斯特!?”   有着一头金色秀发的长耳精灵走在圣露比宽阔的街道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自己祖母绿色的眼睛。   圣露比曾经是个模仿气息很重的国家。为了向树精灵们示好,历代的圣露比国王都会在国内兴建温德福斯特的著名景观,希望精灵们能宾至如归。   可惜事与愿违,圣露比国王们的马屁精行为非但没有让精灵们体会到来自人类的好意,反而还使得树精灵们拒绝再去圣露比——对温德福斯特的树精灵们来说,圣露比就是个四处充斥着山寨货的山寨国。   毕竟除了喜欢拍奇葩景点,以此来赚钱的vlog博主,谁会喜欢去到处充斥着不伦不类的山寨货的地方旅游呢?温德福斯特的树精灵们拒绝再到山寨景点越来越多的圣露比来,实在是情有可原。   “和我听说的好像不大一样……”   年轻的精灵好奇地四下张望。圣露比的街道不仅宽敞平坦,且只要稍微观察就能发现街道两边的边缘有着被石板盖起的下水道。   这种下水道能保证圣露比的街道在雨季时不会积起过高过深的积水,还能让人们的生活污水得到集中的处理,不至于被泼到街上影响街道环境。   圣露比的街道还从中以花木分成了来回两道,如此一来往同一个方向走的人与车马就不容易撞到一起。而同一条道路上,人类靠左边走,牲口靠边缘走。如果路上有牲口拉了马赛克,马上就有人去将牲口的马赛克打扫干净,人类也就不会一个不注意就踩到一脚恶臭。   精灵们七嘴八舌:“圣露比六百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也说了那是六百年前。对人类来说,六百年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不!就算是一年前的圣露比也没有这种水沟!我一年前偷偷来过一次,我记得非常清楚!”   扑在街边试图掀起盖住水沟的石板,一行人里唯一的女性精灵学者兴奋道。   此话一出,精灵们一齐瞧向了她:“拉薇娅,你一年前来过圣露比?”   自觉失言的女性精灵学者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石板,她尴尬地轻咳一声,在其他精灵咄咄逼人的眼神中不安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亲自看上圣露比一眼,当作是最后的纪念……”   “纪念?你想纪念什么啊拉薇娅?虽然你是个纯血的精灵。但如果你真那么喜欢人类、那么喜欢人类的国家,你也可以像那些血统不纯的杂种一样移居到人类的国家去。”   刻意咬重了“杂种”二字,精灵优先派里权势最大的精灵科塔对着拉薇娅恶言相向。   作为一个学者,拉薇娅对人类与人类国家的兴趣可以说是本能的。   她没有要偏向于人类的意思,也不算是亲人类派的一员。事实上为了不被精灵优先派当作是亲人类派或是中立派,在王与圣露比的女王进行单独会谈时,她选择了与精灵优先派们、而不是与亲人类派以及中立派一起行动。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遭到了精灵优先派们的攻击。   “我……”   瑟缩了一下的拉薇娅有些委屈,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不成为众矢之的。   “——你们这些精灵,长得好看,心却很丑恶呢!居然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   面包店里的大婶气呼呼地走了出来,她的气势让她看起来像是手持铁棍,而不是手拿面包。   用棍状面包指着科塔的鼻子,大婶挡在了拉薇娅的面前。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后的拉薇娅或许年纪比自己的祖母还大,可她就是没法坐视一群精灵欺负一个精灵。   “你们这些精灵听好了!所谓‘纯血’没什么了不起的!玛乐丝陛下说过的!混血没什么不好,倒是容易生出聪明的孩子。为了维持‘纯血’,近亲通婚才容易生出傻子!我看你们这些把‘纯血’当优越的精灵就是傻子!”   “你……!你这个人类……!”   科塔快九百岁了,这还是生命里头一回遭到人类辱骂。他白皙的面庞瞬间涨红,抖着嘴唇连话都说不出话来。   没办法,精灵向来都是被人类追捧的那一方。尤其圣露比一直生活在温德福斯特的庇护下,对待精灵、尤其是树精灵,圣露比人几乎是用朝圣的心情在顶礼膜拜。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失去了来自精灵的庇护之后,圣露比人在女王的带领下看到意识到了一件事:从今往后,人类可以靠着人类自己的力量去发展农业、提升经济、建设国家,人类不需要再对精灵卑躬屈膝。人类可以与精灵站到平等的位置。   “对啊,我是人类。人类又怎么样?人类就不可以保护精灵吗?你们一会儿看不起人类,一会儿又看不起同族,你们这种什么都不了解,只凭着自身的血统就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精灵才最该被鄙视呢!毕竟你们除了血统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你们的血统又不是你们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你们身上流着的血再是伟大精灵的血,你们自己也不是伟大的精灵!”   大婶叉着腰骂完精灵们,转头对还愣在原地的拉薇娅道:“你也是!”   “是、是……!?”   明明要比大婶大个几百岁,在大婶的面前拉薇娅却带着一种少年人般的小心翼翼。   “喜欢的东西就抬头挺胸说喜欢!不喜欢的人就离他们远点儿!你没法讨好这世上所有的人!……我是说精灵!你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和一群你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你的人凑在一起!”   大婶说罢朝着拉薇娅伸出了胖胖的手:“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和我、一个人类去吃些好吃的人类食物!或者你就这么跟着那些无能又无聊的精灵回去!”   “说吧!你选哪一边!” 第12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2   纤细修长的手指放到了胖大婶的手中,拉薇娅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心情带着些放松,又充满了雀跃。   “我想、我想与您一起……”   这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啊?有点痒痒的,又有些暖暖的。轻飘飘的,却又有种双脚落地的踏实感。   被哈哈大笑的胖大婶拉着手,拉薇娅发觉人类的手原来如此温暖。   “拉薇娅!你居然要跟着这肮脏低贱的人类走吗……!?”   眼见拉薇娅竟然真的要跟着低贱的人类走,精灵优先派的精灵们双手一抬就想施展精灵魔法将拉薇娅用旋风给绑回来,顺便用风刃给胖大婶一点颜色看看。   “用魔法攻击圣露比的国民,这可是违反圣露比法律的重罪啊。”   带着优美的浅笑,文森与另外两个亨特一族的半精灵无声地落在科塔等精灵的身后。   文森跟在叶棠身边见识了不少叶棠用来殴打……咳,他是说陪乌木玩的招式。对着科塔,他一脚踢向科塔的脚弯内让科塔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接着他拽住科塔的手臂就将科塔的手臂反剪到了科塔的背后。   “科塔长老,我们会把你还有你的人交给精灵王处置。但请你理解一点:我们的女王必定会要求精灵王从重处罚随随便便就想伤害我国国民、并且辱骂我国国民的你们。”   “哼!区区人类的要求,我们的王怎么可能会听从!”   科塔的话让微笑的文森耸了耸肩。提醒这些精灵好自为之不是他的责任与义务,他不过是看在自己的祖母是精灵的份上这才提醒科塔一句。   “雪莉,傍晚最后一炉羊角面包记得给我留上十个,我想送去给陛下当宵夜。”   文森一边施展魔法拘禁起科塔,一边对面包店的胖大婶道。   胖大婶爽朗地笑着回答说:“知道啦!我还会额外给你们做两个黄果布丁!文森,你喜欢黄果对吧?”   十个羊角面包显然不是叶棠一个人能吃完的量,有意支持美丽的骑士长带给优秀的女王陛下一段罗曼蒂克的幸福时光,大婶朝着骑士长比划了个“祝你好运!”的大拇指。   骑士长从善如流,也比划了回去。   街上的行人们看到这一幕都在笑,圣露比人对于一行精灵被半精灵的骑士们压制在地上没有什么反应。   科塔越发生气了,他咬牙切齿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半精灵低贱又肮脏!却没想到你们竟然低贱到给人类当走狗!以为你们还有半分属于精灵的荣耀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科塔长老,请容我提醒你:这里不是温德福斯特,这里是圣露比。在圣露比,半精灵与人类拥有同等的国民权利。这是圣露比最基本的国家政策。如果您对此抱有异议与不满,我可以视您的言行为对圣露比国策的批判吗?”   科塔猛然闭嘴。   不是他怕了文森,而是批判他国国策,这会上升到影响两国的国家关系。温德福斯特的精灵会来到圣露比可不是为了观光。他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损害温德福斯特与圣露比之间的邦交,继而有损温德福斯特的利益。   “看来您明白了。”   文森把被魔法绑好的科塔交给赶来的人类骑士。他目力很好,已经看到了乡下人进城一般的阿玛德乌斯。   科塔本想阴谋论几句,质问文森是不是就跟在他们一行的身后等着抓到他们一行的把柄,谁知文森一见阿玛德乌斯就掠了过去。   他脱下帽子,向着阿玛德乌斯致意:“阿玛德乌斯王子,奉陛下之命,我已经等您很久了。”   尸人王子眼睛里装满了崇拜与羡慕的星星,他手舞足蹈地向文森说着:“这就是圣露比吗!?圣露比太厉害了!圣露比比我想象得还美十倍!不,一百倍!这里的道路好干净!这里的空气也好清新!还有空气里的食物香味……啊啊!如果我还有胃,我一定要吃个够!”   “魔……魔物!?”   人类骑士只向着阿玛德乌斯微鞠一躬便带走了科塔。科塔不住地瞧着身后的活尸,眼睛珠子都快掉到眼眶外了。   魔物被认为是邪恶的化身。人类的国家鲜少与魔物有所来往,就算有所来往,那也是私底下的事情,上不得台面。否则引来了光之阵营的翼人、精灵或是宗教国家的攻击,那就是灭顶之灾。   “半精灵、精灵、魔族、矮人、龙,只是圣露比的国民,那就是一样的待遇。”   一位骑士好心地为科塔解释,科塔却是更不明白圣露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了。   ……   皇宫之中,叶棠与精灵王怀亚特相对而坐。两人先用过添加了蜂蜜的花草茶,各自完成了礼节性的寒暄问候,这才慢慢地进入了正题。   实不相瞒,叶棠最初的计划是在收获祭之后去一趟温德福斯特的。诚如她在建国日上讲过的话,她希望能与精灵达成合作的关系——叶棠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善圣露比的土壤肥力,却没法在冬天还让圣露比四季如春。   在矮人们的帮忙下,火电厂是已经建立了起来。但其规模还不足够在供给日常用电的情况下,再额外提供电力去给国民们用于取暖。   况且圣露比也还没有使用电力来驱动的取暖用具。   皮诺他们总共就七个人,哪怕他们人人都带领着百来号的人类工匠,能在冬天之前做出来的东西还是有限。   有魔法存在的情况下叶棠并不想完全依靠工业来解决一切的问题。因为从现代社会的角度来看,工业解决了很多的生活问题,也带来了更多的生活问题。污染就是其中最严重也是最泛滥的一项。   叶棠的计划是以丰收作为人类能力的证明,以此去与温德福斯特的精灵王进行贸易谈判。   不想这位美到雌雄莫辩,美到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像自带移动的柔光滤镜,身上还围绕着星星喷洒特效的精灵王就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就是这位精灵王似乎不太擅长交涉,说话基本是单字的“嗯”、“啊”、“可”、“不”。   叶棠相信这位精灵王不是故意装叉。事实上要不是她见过的美人足够多,精灵王美虽美矣却不是她的菜,指不定她也会向其他的人类那样上赶着主动询问这位精灵王想要些什么。   “那么怀亚特陛下,请恕我直言了。温德福斯特之所以会终止对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庇护,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人类违背了誓言,而是因为温德福斯特已经没有余力来多关照人类了吧?”   瞧见精灵王戴着诸多戒指的手像是抽搐那样微微一动,叶棠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旦弄清楚对手的目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主动权就到了叶棠的手上。   人类的女王气定神闲地交叉双手,她微笑。   “温德福斯特陷入了资源危机,您到圣露比来是为了寻找解决危机的方法的。” 第12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3   “……”   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微开阖了一下,精灵王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就算他不说,叶棠多少也能推断出一些问题。   温德福斯特给圣露比的庇护的本质是将土地深层的肥料上移到土地上层,以此保证土地的肥力。七百年的时光过去,圣露比的土地已经变得没有庇护就再难产出粮食与作物。   结合精灵王找上门来的时间点看,温德福斯特的问题很可能就出在土地上。   “怀亚特陛下,如果我说错了还请您原谅我的冒犯。温德福斯特是不是出现了粮食危机?本应肥沃的农田近些年来无法产出足够的粮食,作物的产量也每况愈下,甚至有些田地明明是处于庇护之下,还种什么死什么?”   精灵王的眼皮微微一跳,他极其细微的肢体动作让叶棠觉得他有点可爱——明明是几千岁的老年人了,可因为一直封闭在深闺……是说精灵世界之中,在交涉方面相当稚嫩。   过去精灵能在与人类的交涉中占到上风八成是因为:一、人类对精灵天然带有敬畏感与崇拜心理。二、这位树精灵的王是个极为美貌的面瘫脸。人类一件精灵王就会为精灵王的美貌所蛊惑,也就遗漏了他肢体上的微动作与脸上的微表情。   从叶棠观察到的情况来说,精灵王怀亚特带着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是个相当纯粹又心怀善意的精灵。   也难怪他会与圣露比的初代国王定下那种基本上算是精灵单方面援助人类的誓约。在看到了圣露比的丰收之后,他又亲自带着精灵王赶来了圣露比,而不是坐等自己代表圣露比人找上门去。   “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女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温德福斯特的情况,那么想来你也知道了温德福斯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以及我为何来到圣露比法利斯特。”   叶棠颔首,表示自己确实已经想到了。   “请叫我玛乐丝,怀亚特陛下。对于——”   “怀亚特。”   叶棠因为被精灵王打断了要说的话,下意识地掀起眼睫来看他。   发现自己解释不足,不擅长说明的精灵王又道:“也请叫我怀亚特。”   叶棠从善如流:“那么怀亚特,我可以将你的来访定义为对我们圣露比的农业科技感兴趣吗?”   “农业、‘科技’……?”   生活在能用魔法解决几乎所有问题的国度,没听过“科技”这个词的精灵王细细的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精灵王没有不懂装懂,他率直地以祖母绿的眼眸向叶棠寻求答案的模样让叶棠微笑起来。   曾几何时,她可爱的女儿也以同样的眼神好奇地等着她解答。   “精灵天生具备一定的魔力,所以精灵大多都能使用魔法。绝大多数的人类没有魔力,所以人类需要用魔法之外的东西来解决问题。科技之于人类就像是魔法之于精灵。都是使用我们擅长的部分,用不同的方式去解决同样的问题。”   温德福斯特是给了圣露比超过七百年的庇护,可叶棠没有义务要替圣露比的初代国王还上这个人情。所以她不打算免费将人类的科技共享给精灵。   当然,叶棠也不会拒绝帮助怀亚特和温德福斯特。   肥料的存在迟早会曝光,肥料的原材料是什么也可以通过各种方法分析出来。   肥料的制作难度不高。人类尚且能轻松地制造出大量的肥料来,能够使用魔法的精灵制作起肥料来只会更轻松。   精灵们也不用理解土地为什么会贫瘠,什么土地需要什么肥料,土地的酸碱性是什么,要如何调整土地的酸碱性质才方便种植哪一种特定的作物。横竖只要拿到肥料,精灵们就可以使用肥料不断对土地进行试验。最终精灵们还是会知道什么土地需要施什么肥。这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   无法保密的科技、他人能够复制的科技迟早会一文不值。所以要在这些科技很值钱的时候用它们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怀亚特,我想你们精灵应该没有分析过泥土的成分,所以不知道‘庇护’的原理是什么。”   “……?”   精灵王果然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庇护’的本质是将土地中的营养成分集中在田地上层,以方便农作物吸收养分。但土地中的营养成分是有限的。一旦营养成分彻底枯竭,再使用多少精灵魔法也无济于事。”   “——!”   无视精灵王的愕然与动摇,叶棠温和道:“精灵的历史很长,精灵的土地受到‘庇佑’的时光想必是圣露比的十倍乃至百倍吧。这也就是说温德福斯特的土地几乎已经被完全榨干了营养成分。自然无论精灵魔法施展得再多,土地也会不如预期的丰沃。”   人类的女王看起来是在开诚布公:“我们圣露比确实研发出了能够让土地恢复丰沃的肥料,不过怀亚特,相信你已经想到了,这些肥料不是免费的。”   精灵王只迟疑了一下:“……你想要什么?”   叶棠温柔微笑:“我想要‘庇护’。不是对土地的‘庇护’,而是能在严寒中保持圣露比整体温度、不至于让圣露比人冻死的庇护。我想,这应该不过分吧?”   “毕竟精灵的魔力是天生的,人类的肥料却是需要收集材料并进行加工才能得到。其中不光需要花费人力与时间,更需要短命的人类花费自己的人生,不断去试错、不断去总结。”   人类女王没有说的是:精灵的魔力与人类的劳动力一样可以视为成本。   精灵王未必不懂这一点,但是纠结这一点又对精灵有什么好处呢?   他的国家正在日渐荒芜,他的子民正在忍饥挨饿。精灵们丧失了活力,成天除了唉声叹气就是暴躁易怒、恨不得向全大陆开战。   人类女王的要求确实不过分。以肥料在现阶段对温德福斯特的重要性来说,只是让圣露比人不至于冻死在冬季的魔法所消耗的魔力实在算不得什么。   况且……   “玛乐丝,我答应你的要求。你甚至还可以要求得再高一些,比如说让圣露比法利斯特四季如春。”   “不用了。”   叶棠好整以暇地端起花草茶来喝了一口:“我不想惯坏我的国民。如果没体验过冬季的严寒,谁又会珍惜春日的阳光?”   正是因为有四季,人类才会鞭策自己不去浪费适合种田的季节,不去耽误能够收获的时间。   有死线才有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说人类的本质是M也行。但绝大多数的人类就是这样,没有死线在后头追赶,牙膏永远也挤不出来。   精灵王又陷入了沉默。   叶棠见状眉尖一挑:“温德福斯特还有别的资源危机吗?”   对上人类女王那金色的双眸,精灵王的犹豫只持续了两秒——在这个人类女王的面前没有掩饰的必要,她若是想要知道某件事情,她能够通过任何的细节推断出他隐瞒的内容。   “有。”   如果可以,精灵王真不想公开这种事情。   “精灵的数量,在减少。”   精灵是极为长寿的种族,本来是不至于数量锐减的。   然而在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相互敌对、相互攻击之后,温德福斯特的树精灵不断出走,要么加入光暗阵营,要么像亨特一族的祖先那样跑去与异种族谈恋爱,并且生下混血的孩子。   树精灵不接受混血,也不接受与异种族谈恋爱的同族。别说同族带着混血的孩子想要回归温德福斯特,哪怕只是有传闻说这个同族曾与异种族谈恋爱,温德福斯特的树精灵都会将同族拒之门外。   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上天对不够宽容的树精灵降下了神罚。近千年来,温德福斯特很少有完全健康的精灵诞生。由于精灵长老在精灵女性出现妊娠反应之后就可以看出精灵女性腹中的婴孩是否健康,为了不生下残疾的孩子,许多精灵女性只能忍痛将还不存在意识的胚胎吸收掉。   久而久之,温德福斯特的精灵越来越少。倒是生活在圣露比的半精灵人数越来越多,能力也渐渐有超越纯血精灵的趋势。   温德福斯特境内开始有传言说是精灵王怀亚特导致了这一切——因为他没有优先作为同胞的精灵,而是用精灵的力量庇护了一个人类国家七百多年。看看那些半精灵的杂种们生活得有多滋润、繁殖得有多厉害吧!温德福斯特却是陷入了后继无精灵的危机里!   精灵优先派日日鼓吹以上内容,纯血主义与精灵优先主义在温德福斯特泛滥。许多温德福斯特的精灵只要表现出对人类有好感,就会被纯血派攻击批判。   叶棠听了怀亚特那过于简洁的讲述,大约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她发现原来精灵与人类还是挺有共同点的。比如越鼓吹纯血的人和精灵,越是愚蠢。   温德福斯特的精灵会无法生下完全健康的精灵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是吗?血缘越接近,接合后遗传性疾病呈显性的机率就越高。越是追求纯血,能够选择的对象就越少,选择的对象越少,往后发展下去血缘自然也越接近。   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是初中级别的生物常识。精灵却因为缺乏这种常识而进入了自我毁灭的倒计时。   看来知识最大的用处不一定是解决问题,毕竟有些事情光有知识无法解决,还需要有人亲自去做。   但知识至少可以一定程度上遏制没有道理的傲慢与偏见,让人不至于因为愚蠢而自灭。   “解决的方法我有,不过怀亚特,这对于你来说,会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第12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4   “你的选择有三个。一,全面开放温德福斯特,让温德福斯特不再是专属于精灵的国家。以此增加国民数量。二,承认半精灵与带有精灵血统的混血种都是精灵,以此增加同胞。三,哪怕即将诞生的纯血精灵是天生残疾,也让这些纯血精灵继续被生下来。”   “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如果让残疾的纯血精灵被生下来,并且让这些残疾的纯血精灵去做下一代精灵的父母,那么下一代的精灵毋庸置疑会有很大的概率同父母一样天生残疾。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情况若是不好,下一代的精灵很可能直接就是死胎、畸形,且有严重的智力障碍。”   “天生残疾的精灵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生产时面临的危险也更大。就算孩子顺利生下来了,天生残疾的精灵也很难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吧。尤其如果这个孩子也有缺陷,还是智力方面的缺陷……恐怕最终无论是父母还是孩子,都很难正常地存活下来。”   看着精灵王蹙起的眉头,叶棠道:“我说过,这对于你来说会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选第一种意味着温德福斯特会产生奴隶阶级——纯血精灵们连半精灵以及混血种都不当成同胞看待,他们怎么会允许纯血精灵以外的种族在温德福斯特获得与纯血精灵同等的身份与地位呢?那么温德福斯特从外引入的国民就只能是贱籍了。   奴隶是没有人权的,在温德福斯特建立奴隶阶级对于善良的精灵王来说无异于践踏了他的道德心与正义感。说是玷污了属于精灵的荣耀也不为过。   承认半精灵与混有精灵血统的混血种是精灵……精灵王本身不是不能接受,然而他也可以想见纯血精灵们会多么激烈地反抗这个议案。   第三种……危害叶棠已经说得很清楚。   “我能给出的解决方案只有这三个。让精灵在保持纯血的前提条件下数量不减甚至数量增加,这不是我能做到的事。那应该属于神的范畴了。”   叶棠说罢就自顾自地用起了茶点,她在等着精灵王自己整理好情绪。   “……这件事,我会慢慢考虑。”   没吃午饭的叶棠用完了两碟茶点精灵王才慢慢道。   叶棠颔首,没有意见。   温德福斯特的未来要由温德福斯特的精灵自己来决定。她会做这么多建言,不过是看在那七百多年的庇护上。   “那么,来缔结誓约吧。”   精灵王的一手握成拳,当他张开手掌,两枚金色的指环就浮现在了空中。   与精灵王手上戴的指环完全相同,这是两枚朴实无华的金色素圈,上面没有花纹也无宝石,内圈则渐渐浮现出精灵语写成的文字。   叶棠看不懂精灵语,她眯着眼睛想要不要让门外守着的骑士去找伊格妮过来。   不想精灵王抬起她的手,就要把指环推上她的手指。   “你要做什么!!”   早就已经忍耐到极限的迪塞尔忽然出现,他实体化了一瞬间,在这一瞬间挥开了精灵王手上的指环。   两个指环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个撞到叶棠办公桌的桌角,一个撞到墙面才停了下来。   恶狠狠地瞪着精灵王,本体的手心里一阵阵灼痛的迪塞尔拦在了叶棠的面前。   树精灵虽然不像光精灵那样魔法都带着光属性。但精灵王的誓约是神圣的。带着神圣的物品对于魔物来说和烙铁没有差异。   哪怕迪塞尔挥开精灵王递来的指环只用了一瞬,指环还是灼伤了他的掌心。这种伤害会直接波及本体,迪塞尔掌心里的灼烧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精灵王面无表情,叶棠却在他眼中看出了困惑。   “对于人类来说,戒指有誓约之外的意思吗?……可你也不是人类。”   后面一句话是精灵王的自言自语。   “怀亚特,请原谅我属下的无礼。”   叶棠提着裙子行了个礼。她没去捡指环。   精灵王一抬手,那两个指环也回到了他的掌中。   “对于人类来说,戒指不仅仅有誓约的意思,还有隶属的意味。我的属下是护主心切,这才一时间丢了礼数。”   关于魔物,叶棠已经学习了不少的知识。她知道对于迪塞尔来说,精灵王的威光一定像闪光弹之于人类那样让他难受。   可是为了保护她,迪塞尔还是从镜子里出来了。   哪怕他会这么拼命的保护她是因为他中了自己的催眠,又与她缔结了奴隶契约,她也感到感谢。   “请看在我的份上,原谅他。”   精灵王本也不打算责怪面前的魔物。   狗对主人忠心是应该的。他怎么会去怪护主的狗朝着他吠叫呢?   他想了想,解释道:“这是魔力凝结成的戒指,戒指内侧是双方誓约的内容。交换过戒指就代表彼此都认可了这份誓约。违背誓约,戒指就会自行化为魔力,终止誓约的内容。”   想到自己吓到了叶棠的狗狗,精灵王看了迪塞尔一眼,随后轻轻挥手。   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迪塞尔的耳边响起,迪塞尔浑身一凛,只听精灵王轻描淡写道:“你的身上有你主人之外的人设置的枷锁。这个枷锁我已经替你拿掉了。”   对主人十分忠诚的狗狗身上还有别人设下的枷锁,这不是一件好事。精灵王没有解释自己的脑回路是如此思考的,只是将一枚指环递给叶棠。   “交换誓约吧。”   “哈啊啊!?”   迪塞尔差点没被自说自话的精灵王给气爆了。   精灵王为他打破的是魔镜的束缚。此后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个自由身了。问题是这种自由他根本就不稀罕!!   当初叶棠从女巫岛上带走伊格妮之后就问过迪塞尔要不要马上把他放出来——魔镜还在卡斯特利翁,没有魔镜也可以解除魔镜对迪塞尔的束缚,只是需要的材料会更繁多也更复杂,施魔法的人也需要消耗更多的魔力。   迪塞尔通过与叶棠的奴隶契约可以按照叶棠的意志在镜子里随便转移,又因为这个奴隶契约,他能够得到叶棠精气的滋养。说实话魔镜对迪塞尔的束缚已然是形同虚设。特意去卡斯特利翁拿回魔镜似乎也没那个必要……   如果迪塞尔想要自由,叶棠愿意给迪塞尔自由。人类女王的身边多一只梦魇不多,少一只梦魇不少。   只是如果迪塞尔想要赖在叶棠的身边不劳而获也能得到精气,叶棠也不会吝啬这么点精气。   迪塞尔是这么回答叶棠的:“等你有空回卡斯特利翁的时候再把我放出来吧。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不着急。”   迪塞尔心里想的是:今年你回卡斯特利翁给白雪公主庆生的时候,我会把伊格妮还有女巫们从你的身边支走。   那样他就又可以赖在魔镜里一年。而只要叶棠没有把他从魔镜里放出来,他与叶棠之间的奴隶契约就能名正言顺地继续下去。   迪塞尔很清醒。他清楚的知道叶棠之所以会把他当作自己人来信任,那是因为他的本体还在魔镜里。叶棠清楚他对她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可现在——   这该死的精灵都干了什么好事!?   即便没有奴隶契约在,叶棠也能感觉到迪塞尔身上沸腾的怒意。   她能理解梦魇为什么得到了自由还生气。她想这一定是因为在梦魇心里,他为自己办事、自己还他自由是一个约定。这个约定被第三人擅自破坏了,与自由与否无关,梦魇会生气是当然的。   “怀亚特,事关两国。我想我们应该在正式的场合交换誓约。你认为呢?”   精灵王果然停下了要拿指环往叶棠手上戴的动作。   “你说得对,玛乐丝。”   “怀亚特”?“玛乐丝”?这一人一精灵的叫得还真是亲密啊!   迪塞尔暗自磨牙。别说他没叫过面前的女人“玛乐丝”了,她甚至很少呼唤“迪塞尔”这个名字!   “那么交换誓约的事暂时定在三日后吧。怀亚特,这几天的时间你可以在圣露比四处走走,相信你会喜欢这里的。”   “嗯。”   精灵王与叶棠进行着交谈,迪塞尔被遗忘在了一边。   捏紧拳头,哪怕这个动作会让自己被灼伤的掌心更痛,迪塞尔心中冒出了阴暗的想法。   ……他得做点什么才行。   这女人的身边出现了太多太多的人。其中有高洁高尚的骑士,也有柔美飘逸的半精灵。有蠢但是很强的暗黑龙,也有女巫矮人乃至是尸人王子。   此时此刻,她身边还多了个树精灵的王。   他只是一只弱小的梦魇,他没有高洁的心灵也吐不出龙息,作为一个辅佐者他既没有渊博的学识也没有丰富多样的创造力。他的魔力不要说与精灵王相比,就是比起一般的精灵都要差上一大截。   他再不做些什么,就要没有机会去做了。 第12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5   自从被精灵王怀亚特给予了自由,迪塞尔就一直郁郁寡欢。   梦魇的小情绪被叶棠看在眼里,为此她把梦魇召到了面前。   “迪塞尔,你想要什么。”   开门见山,叶棠直截了当。   人类女王金色的双眼里流露出将迪塞尔视为同伴的真诚。像是被恶魔用爪子穿透了胸膛捏住了心脏,尖利的指甲在心脏表面留下丝丝血痕,迪塞尔的心脏一阵收缩,疼得微微发颤。   他无法回答。   他总不能说:“我想要你。”吧?   尾巴在身后轻甩,梦魇带着妖娆又迷人的气质走到叶棠的对面,停步。   弯下腰来,紫色的双眼中倒映出叶棠。迪塞尔拄着叶棠的办公桌,说:“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你能都给我吗?”   对于迪塞尔摆出的这种姿态,叶棠略感新奇。她笑了一下,这一笑带着一种长辈看小辈装大人的包容,笑得迪塞尔面上火烧,尴尬中又心跳不止。   “不太过分的话,可以。”   都怪黄金蔷薇过分温柔的话语。“放弃”这个词刚在迪塞尔的脑子里徘徊了两秒就因为叶棠话语里的宠溺烟消云散。   “那——”   眼珠微微一转,几乎没有体重的梦魇轻轻跃过叶棠的办公桌,像一阵黑色的雾那样笼着叶棠落了下来。   柔软的手指抚过叶棠脸颊,在她的红唇上稍作逗留。   对上梦魇紫色的眼眸,叶棠在一瞬间将迪塞尔看成了自己曾经爱过的人。   叶棠不笑了,她避过梦魇朝她吻来的双唇。从办公椅上起身。   “出去吧。”   她爱过的人死了,她爱过的人都死了。而死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切的结束,只是另一场开始。她的穿越不会停止,所以无论她爱着谁,爱过谁,她爱的人最终都会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她已经不想再去爱任何人了。   这是对她自己好,也是对被她爱上的人好。   ——她爱上的必定是极其优秀的人,优秀的人值得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伴侣。而她,叶棠显然无法真正地属于谁。   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停止前进。哪怕那个人是她的爱人。   迪塞尔给她看到的幻觉无法令她沉溺,只能让她痛心。   拄着椅子的迪塞尔怔怔的。他没有动弹,于是叶棠自行离开了办公室。   黄金蔷薇不曾回头,而她身上清新微甜的香气还萦绕在迪塞尔的周围。   迪塞尔再一次近乎绝望地意识到:梦魇的性魅力在人类女王的面前一文不值。   区区上不得台面的梦魇并没有妄想过能被黄金蔷薇当作伴侣来喜爱,只是作为主从,他想要与自己的主人被更加亲密的被联系到一起。   可是那一位连这种关系都不愿意给他。   ……是的,她甚至不愿意玩玩他。   是嫌弃他是魔物?还是认为在梦中与女性发生关系的他很肮脏?亦或者她就是不喜欢他的这张脸,他的这个身体?可他明明都对她用魅惑术了……只要她想,她能将他看成任何人。他愿意做任何人的代替品!   结果他连代替品都做不了。   “哈哈……”   梦魇睁着眼睛掉下泪来。   ……   精灵王怀亚特与精灵优先派的精灵们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导火索不用说,前有精灵优先派的精灵长老科塔当街想要伤害精灵学者拉薇娅还有圣露比国民雪莉,因此遭到拘禁。怀亚特没有出言让叶棠释放科塔,任由科塔被关在矮人与女巫联合制造的、精灵魔法也破坏不了的监牢中。科塔在狱中也没有受到任何的优待。   后就是怀亚特拟定以法律的形式禁止温德福斯特的精灵们歧视同胞、半精灵与混血种的行为。将半精灵以及带有树精灵血统的混血种都纳入国家认可的精灵范畴内。   亲人类派的精灵都在听完王的话后呆若木鸡,更别提纯血派精灵们的反应。怀亚特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一时间竟有纯血派精灵出了馊主意,让在国内的精灵关闭了通往温德福斯特的传送门。精灵王怀亚特顿时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   纯血派精灵们美其名曰:“王受了人类的蛊惑,王现在并不清醒。等王清醒了、不会做错决定了,再让王回归。”   这潜台词就是:“王要是一直‘不清醒’,就不用回温德福斯特了。精灵王这个位置也不是你怀亚特才能做。”   以怀亚特的魔力量,他能直接用魔法炸开温德福斯特的国门。可怀亚特没有伤害同胞的意思,叶棠便请他在圣露比度假了。   ——把与温德福斯特的互惠合作改成一带一路不也挺好?横竖精灵们不会大肆宣传说精灵王停留在圣露比是因为“不听话”,他得“听话了才能回家”。   人类国家以为精灵王停留在圣露比完全是因为受到了圣露比的吸引……或者是圣露比女王的吸引。再听到圣露比的女王要和温德福斯特的精灵王交换戒指以做誓约,一个个除了八卦之外也立刻朝着圣露比递出了象征友好的橄榄枝。   叶棠以前想搞一带一路没条件。周边国家十个有四个都在圣露比内乱是伸了手。叶棠砍了这些国家的爪子,这些国家除了偷鸡不着蚀把米,其统治者自然是对叶棠忌恨交加,哪里肯与叶棠合作?更别说是以圣露比马首是瞻,跟着叶棠搞经济合作了。   现在可好,周围国家一个个都怕自己的国书递慢了,还每个国家都精挑细选了使节团,让使节团赶往圣露比。   与圣露比接壤的邻国派出的使节团估计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正常需要走半个月的路程,使节团只用了十天就到了。   对着叶棠舌灿莲花的主使不顾自己嘴唇干裂喉咙嘶哑也要先来拜见叶棠与怀亚特。在确定怀亚特真的与叶棠关系匪浅之后才老实去了新建的迎宾馆。   叶棠顺势延期了与怀亚特进行誓约的日子。   誓约典礼可以作为一种很好的政治宣传。叶棠这样的人怎么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忙碌着忙碌着,残秋的热意逐渐褪去,初冬的微凉随着风刮进了圣露比。   第二天就是准备了许久的誓约典礼,叶棠这天晚上没安排公务,她给白雪写好信之后感到喉咙有些干。   “我进来了。”   正好,迪塞尔推着餐车来了。   餐车上摆着茶壶与茶杯,还带着七、八种不胀肚子的小点心。   叶棠这段时间没精力也没功夫去照顾小梦魇。还好小梦魇也是像是想通了,最近一段时间相当老实。   有事情了他就去做事,比如去催眠一下使节团、看看使节团的人都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身上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新消息。没事情了迪塞尔就会代替侍女,像这样给叶棠送来茶水点心。   梦魇远比侍女更细心,迪塞尔又相当了解叶棠的喜好。他泡的花草茶不管是香气还是温度对叶棠来说都是刚刚好。叶棠也就允许他夜间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或是寝间——横竖以前迪塞尔还在镜子里的时候她一直将作为媒介的镜子挂在腰间,迪塞尔任何时候都能从镜子里出来。   浅红色的茶水“咕嘟”、“咕嘟”地注入茶杯,迪塞尔倒好茶后又往茶杯里撒了几朵紫丁香花。   接过迪塞尔递来的茶杯,轻嗅其中的香气,叶棠紧绷的神经在氤氲的茶香与花香里稍稍放松。   “好香的味道……”   迪塞尔受宠若惊了一下。他把头扭到一边,耳朵尖微微发红,尾巴在身后荡来荡去。   感觉到迪塞尔充满期待地偷瞄自己的视线,叶棠端起茶杯,喉头微动。   迪塞尔感觉自己已经听到了茶水滑入叶棠喉咙所发出的“咕咚”声。   “……好喝吗?”   梦魇凑到人类女王的身边,他弯下腰低下头,一脸乖巧地问。   哪知人类女王揪住他的领口就对着他吻了上去。   一丝微红的茶水顺着梦魇的嘴角流了下来。   甜腻的香涌向梦魇的鼻尖,冲过梦魇的喉头。心脏“砰!”的一下,晕眩的感觉随之上涌,像是浑身的血液开始了逆流,抓心挠肺的难受感让梦魇倒在了地上,他犹如抽搐一般在地毯上蠕动着身体。   “不……”   眼泪渗出,濡湿了梦魇紫色的眼眸。他试图攀上叶棠的脚。叶棠却往后退了一步。   根本没把茶咽下去的人类女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潮红的梦魇。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皮肤看起来没有血色的梦魇能够像烧熟的螃蟹一样红。   用手背擦掉自己嘴角的茶水,叶棠冷漠至极地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第12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6   “……”   梦魇说不出话来,他抽搐得厉害,身体不停在地板上跳动,像条被丢上了岸因此濒死的鱼。   叶棠不会说自己是耐心很好的人。但她给予迪塞尔这个梦魇的耐心必定远远超过了她给予其他大部分人的耐心。   “不说就算了。我会让人把你扔出国境线去,你没意见吧?”   就算有意见,叶棠也不会听就是了。   转过头,叶棠打算呼唤文森,谁想被汗水濡湿得黏糊而炽热的掌心握住了她的小腿。   “爱情药……”   黑发凌乱,两道泪痕在梦魇的脸颊上蜿蜒向下,流过他的下巴滴落在地毯上。   “是爱情药……我在茶水里、加了爱情药……”   身体上的颤抖完全止不住。梦魇这副狼狈的模样让叶棠想起她们第一次交锋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的小梦魇因为中了他自己的催眠,也是这么一副被人灌了药的凄惨模样。   但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这只梦魇都是自找的。   “死性不改。”   鲜少发脾气的叶棠踢掉迪塞尔握着她小腿的手。   她刚穿来的时候迪塞尔想控制住她是难免的。毕竟那会儿的迪塞尔渴望着自由,他想要从魔镜里被放出来,想要今后能自由的生活下去,就只能为玛琳菲尔德的兄长们完成他们谋害玛琳菲尔德的计划。   可这会儿的迪塞尔不仅早已得到了自由,她也承诺过只要迪塞尔要的东西不太过分,她就愿意尽数满足。   迪塞尔给她的回报是什么?就是想再一次控制住她。   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叶棠不会给迪塞尔第三次机会。所以她从迪塞尔的面前走开了。   她身后的梦魇可怜兮兮地惨叫着:“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是、我是喜欢你才这么做的啊……!”   迪塞尔不说这样的话还好,他这么一说,立刻引爆了叶棠的地雷。   叶棠走了回去。她用鞋尖挑起梦魇的下巴。   “因为‘喜欢’所以就什么都可以做了?”   俯视着地上的梦魇,叶棠皱着眉头。   “因为‘喜欢’,所以就能违背你‘喜欢’的人的意志,去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了?那你‘喜欢’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你幻想中的这个人?”   “一个想要剥夺我意志与自由的玩意儿……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东西真的‘喜欢’我?”   金色的眼中不带半分感情,放下迪塞尔下巴的叶棠再不理会地上的迪塞尔。   “陛下……!”   文森随着魔法出现,但他显然不是因为发觉到了叶棠寝间里的异状。   对着眼前的情况愕然了一秒,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文森很快单膝跪下,报告道:“翼人的先遣部队打来了!”   叶棠恶意一笑:“看把这些有翅膀的急的。”   翼人会派出先遣部队对叶棠来说算不上是什么意外。   毁灭矮人国家的不是别人,正是翼人。   翼人以“矮人制造武器、制造工艺品就是引发争端”、“矮人为暗之阵营提供武器、诱使人类堕落”作为理由,将矮人当成是必须讨伐的邪恶。   皮诺、马斯等人的国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被毁灭的矮人国家。   整个大陆上的矮人,除了被叶棠带回圣露比的皮诺等人,其他矮人都是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活着,以免招惹了翼人的注意。   叶棠倒好,她直接在圣露比为皮诺等人开辟了一片工业园区。皮诺等矮人作为高级工匠,在圣露比相当受人崇拜,不少人类工匠甚至向皮诺等人拜师学艺。   在叶棠的影响下,圣露比人崇拜的对象从“精灵”转向了拥有高度技术、有着超前智慧以及足够博学多闻的存在。   不论属于什么种族。只要拥有超过常人的技术、智慧与学识,就能在圣露比成为众星捧月的对象。   听说皮诺七人在圣露比生活得异常潇洒,还有龙鳞能做素材。分散在大陆各地的矮人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有许多矮人都想移居到圣露比来。即便圣露比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当作是旅游也是好的。毕竟圣露比不歧视矮人,也不歧视混血种。对于矮人和混血种来说,圣露比几乎是个乌托邦了。   光是冲着矮人与被当成“污秽”的混血种会涌向圣露比这一点,翼人就不可能放过圣露比。   早在秋季的时候翼人就已经有异动的痕迹。   秋季是收获的季节。绝大多数的国家只要在秋季受到攻击,那接下来的一年乃至好几年这个国家都会元气大伤。翼人本来就是打算在圣露比秋收的时候来对圣露比发动进攻的。   天知道树精灵王怀亚特会带着温德福斯特的使者来到圣露比,并且这一住就是好长时间。   翼人最初的打算是等到精灵王走了再动手的。与树精灵交恶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然而树精灵的王与人类女王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温德福斯特与圣露比也即将再次缔结誓约。   再等下去情况对翼人来说也不会有所好转。更甚者一旦圣露比与温德福斯特缔结了誓约,双方就成了友邦。翼人攻击圣露比,温德福斯特站到友邦一边,帮着人类攻击翼人是完全正当的。   翼人不想与树精灵为敌,但绝不是怕与树精灵为敌。权衡过利弊之后,翼人决定现在就动手——翼人知道温德福斯特也不是铁板一块,精灵王怀亚特欲与人类女王缔结誓约的事情并没有受到所有树精灵的支持。   如果能在誓约缔结以前就先将圣露比打个措手不及,温德福斯特内部必定会站出一大票精灵来反对精灵王与人类女王缔结誓约。   如果精灵王最终拗不过自己的臣子,那么圣露比也就没了温德福斯特这个盟友。   即便精灵王与温德福斯特坚定地站在人类女王一边,翼人们也不会畏惧。   加入光之阵营的国家已经超过了八十个。能与以翼人为首的光之阵营抗衡的就只有以魔物为首的暗之阵营。   圣露比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类国家,翼人可没放在眼中。   “乌木呢?”   脱掉华贵的衣裙,人类的女王换上了战甲。   “在空中迎击翼人的主力部队。”   文森没有抬眼去看自己的君主,他并不想落得迪塞尔那样的下场。   “我就知道长着翅膀的黑色小狗很可靠。”   穿上战靴,含笑的黄金蔷薇披上了象征着地位的披风。   打开寝间的门,叶棠大声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圣露比进入紧急防御状态。我们要让那些翼人有去无回!”   “是!陛下!”   守在寝间门外的亨特一族大声应“是!”。   望着在众人簇拥下走远的叶棠,迪塞尔的心中充满了悔恨。   如果他没做这种事……如果不是他想要用卑鄙的手段去占有那朵黄金蔷薇,他此时本该跟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踏足战场。   可瞧瞧现在的他。   他在做什么?他像一条虫那样匍匐于地,他连他心爱之人的脚后跟都碰不到。   这是惩罚。   惩罚他以“爱”之名去做会伤害到心爱之人的事情,惩罚他将自己的自以为是当成了爱人的方法。   ……   暗黑龙吐出一口龙息,上百个翼人的翅膀就散发出了烧鸡翅的香气。   翼人们恼恨地瞪着空中的庞然巨物,神情中充满了想要将暗黑龙撕成块、吞下肚的恶意。   然而当这些翼人们注意到他们的背后身后升起了一点光芒,他们迅速撤离,没有半分恋战的拖泥带水。   得意洋洋的乌木还想再玩弄下这些长着鸡翅膀的小东西。   和小黄花比起来,这些长着鸡翅膀的小东西根本就不能打嘛!他们的攻击总是不痛不痒,他们养的那些个很丑的宠物在他面前飞来飞去也只能稍微扰乱他的视线而已。   难道这些小东西以为他们能飞,魔力比人类多点,养的宠物是会飞的带火带光的轮子他们就能赢过身为龙种的他?   真是笑死龙了。   “怎么?不继续和我玩了?”   乌木一尾巴甩过去,像打翻一串保龄球瓶那样击碎十几个长着翅膀的光轮、火轮。他伸着爪子想去抓几个翼人来拔翅膀玩,不想空中突然展开几十个、上百个魔法阵,一股十分可怕的魔法波动冲着他就来。   龙种基本上是无敌的。   之所以是“基本上”那是因为龙种出生就自带天赋属性,这种属性是他们的长处,也是他们的缺陷。   光和暗相互伤害,双方都克制彼此。身为暗黑龙的乌木殴打属于光之阵营的翼人就像砍瓜切菜,但同样的,十分强大的光属性魔法对乌木造成的伤害是普通魔法的几百倍。   嗷—————   悲怆的龙吟回响在天空之上,震颤得大地都有些摇晃。   坐在伊格妮的扫把后头,叶棠一眼就瞧见了侧腹鲜血淋漓的乌木。   “乌木!”   催眠不光是迪塞尔能用,伊格妮也能用。虽说原理不同,作用也有差别,但已经习惯了被催眠解放全身的力量的叶棠照样能用伊格妮的催眠代替迪塞尔的催眠。   人类的女王乘着半精灵送出的风,高高一跃就跳到了飞龙的背上。   抱住乌木的脖子,叶棠温声问:“你还能战斗吗?”   侧腹被开了天大一个洞,说实话乌木有那么一个瞬间疼得都要昏过去了。不过听到叶棠的声音,他又清醒了许多。   伊格妮等女巫以及亨特一族已经倾巢而出。擅长治疗魔法的都在为乌木治疗,不擅长治疗的要么展开了防御魔法,要么以攻为守,朝着翼人和他们的轮子宠物就一阵爆射。   “嘿嘿……没问题!这些鸡翅膀打我可没有小黄花你打我时那么疼。”   傻龙的话让叶棠一怔。她随后一笑,轻抚乌木的脖子:“好孩子。”   被当作“孩子”应该让龙种愤怒才是,乌木却带着被褒奖了的孩子般的喜悦一甩尾巴。   在龙背上站起,黄金蔷薇拔出腰间细剑直指翼人军队。   “我圣露比法利斯特不愿意做侵略者,但若是有人向我们挑起战争……”   “我圣露比必当百倍奉还——” 第12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7   几个纯血派的精灵跪在怀亚特的身后:“王,还请您现在就离开圣露比法利斯特!”   精灵王双手背在身后,他祖母绿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被魔法照得一片绚烂的夜空。   “——你们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精灵王说话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唯有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犹如实质一般冲着跪在地上的精灵们碾压过来。   纯血派的精灵们低头看着地板,回答得十分平淡:“王,您在说什么?我们是看圣露比法利斯特突然动乱,这才请王尽快回归温德福斯特。”   柔美的面孔微微侧了过来。对于说谎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臣子,精灵王感到一阵失望。   传送门是被纯血派的精灵们从温德福斯特内部封上的。想要重新打开传送门得先联系上温德福斯特内部的精灵。   联络需要花时间,说明情况需要花时间,重新打开传送门也需要花时间。即便是在圣露比边境上出现骚乱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状,纯血派的精灵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说服温德福斯特内的同伴为他打开传送门——温德福斯特内部的精灵可没法得知现在圣露比是不是真的遭人侵略了,万一“圣露比遭人侵略、王可能有生命危险”这种话只是用来诈开传送门的假消息呢?   传送门已经打开,温德福斯特的精灵们已经做好迎接他这个王回归的准备只能有一种可能性:无论是跪在这里请他回归温德福斯特的精灵还是温德福斯特内部的精灵都确定今晚圣露比一定会发生什么。   倘若传送门其实并没有打开,亦或者传送门连接到的地方不是温德福斯特。这些纯血派的精灵们又是想将他送到哪里,对他做些什么呢?   无论怎么看,纯血派的树精灵都已经与挑起今晚这场战争的侵略者串通到了一起。现在发生在圣露比边境上的这场战争影响的不仅仅是圣露比,也会决定温德福斯特的命运。   “真是可悲。”   “王?”   纯血派的精灵刚一抬头小腹就被一截爬山虎状的植物贯穿了小腹。这些爬山虎一般的植物从精灵们的脏器中发芽,剖开精灵们的肚腹从中钻出,在生出花苞后花苞像嘴巴一样将半死不活的精灵当作养料整个吞没。   “我很遗憾。”   美到带着柔光滤镜,走哪儿哪儿就有星星喷涌特效的精灵王在一片植物的咀嚼声中微微叹息。   同族相残让他觉得可悲,他很遗憾不得不亲手处理掉自己的臣子,自己的国民。   但要说罪恶感,精灵王是完全没有的。   王的使命是保护尽可能多的同胞。   过去他看在纯血派的精灵是自己同胞的份上对纯血派多有宽容。纯血派再厌恶半精灵以及混血种也不过是将半精灵与混血种赶出温德福斯特。   为了温德福斯特的存续,他决定要承认半精灵以及混血种的同胞地位。也因此纯血派不能再赶走半精灵与混血种。恨他庇护人类七百年的纯血派忍无可忍想排除他无可厚非。   如果他的死能带给温德福斯特益处,他不介意一死。然而纯血派的作法只不过是在加速温德福斯特的毁灭。   所以他虽然会感到遗憾,却不会愧疚于自己杀了自己的臣子。   自己被臣子背叛,人类的女王多半也会成为暗杀的目标。怀亚特稍加思考就以魔法转移到了人类女王的宫殿之中,但宫殿里并没有人类的女王的影子。   叶棠手中的细剑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长着翅膀的轮子怪物纷纷回避,可一旦被叶棠的剑尖挑到,这些怪物翅膀中心的光轮就会炸开,火轮甚至会在炸裂的时候烧着自己的翅膀。   “那是……什么?”   叶棠的剑上没有魔力的波动,细剑本身也看不出哪里刻有魔法阵。翼人们完全无法理解自己饲养的“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为什么会被平平无奇的人类用剑一挑就爆,有人试着用弓箭狙击叶棠,却被暗黑龙的翼风一扇破坏了弓箭的狙击轨道。   随之而来的就是半精灵的反击。   翼人与半精灵都有作为猎手的天赋,前者因为有翅膀,能直接取得制空权,继而从空中狙击下方的猎物。一旦猎物找不到掩体,就只能被翼人单方面压着打,倘若猎物试图反击,翼人也能利用阳光、月光与黑夜隐藏自己的身形。   树精灵没有办法像翼人那样长时间滞空,但树精灵身形灵活矫健,非常擅长在森林中的大树上腾挪。且树精灵能利用树木隐藏自身的气息,使得自己与森林一体化。   翼人对上树精灵,那是正好遇上了克星。翼人的大翅膀让他们没法在森林里自由行动。树精灵却能隐匿在森林中让翼人很难判断其位置。且树精灵的目力恰巧不受黑夜的限制,哪怕是在黑夜中,树精灵也能够行动如常。   圣露比的国境线上有很大一片森林。以文森为首的亨特一族隐匿在其中,蓄势待发。   可笑翼人们还暗搓搓地对着叶棠放冷箭,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人类女王与暗黑龙身上的他们几乎是立刻就被还以颜色。   文森一箭洞穿一个翼人的右眼,翼人惨叫着掉落在了森林里。他的大翅膀砸在树干上,羽毛被树枝勾拉着掉了一地。   接着下一个翼人又落了下来,直接砸到了自己同伴的身边——文森这一箭洞穿了这个翼人的一对翅膀,卡在了一双翅膀中间。无法掀动翅膀的翼人垂直落下,恐惧促使翼人拼命想要重新飞起来,使力将两片翅膀拉开的他却不知道文森的箭簇与箭尾都是特制的,上面有小狗子一样的倒刺。越是想用蛮力睁开这箭矢,越是会被箭簇与箭尾卡到肉里、骨头里。   白羽零落,鲜血四溅。人类女王每次跃起总能砍杀到猎物。她的剑光比月光更为清冽,她染血的面颊比蔷薇更艳。   每次女王因为地心引力往下落去,她脚下总会被东西托住。要么是微风,要么是女巫的扫把,要么是龙的背脊、龙的尾巴、龙的翅膀。   而在女王的身后、女王的脚下,那片幽暗的森林就像藏匿着无数暗器的噬人大口。翼人经常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幽暗森林中射出的羽箭、风刃、火矢与冰箭射落了下来。   撑不到天明,翼人已经开始撤退。可人类的女王如何会放过他们?   龙咆声中又是无数翼人被烧成烤鸡翅味,从空中砸落到地上。地面上人类的军队也在迅速推进。人类军队迅速地抓起每一个还活着、有抵抗能力的翼人,濒死的翼人则直接被补刀,被人类士兵用小推车推走。   一甩银剑,将银剑上的血迹尽数荡开。龙背上的黄金蔷薇在朝霞微升的天空中宣布:“这场战役,是我圣露比的胜利!”   “““噢——!!!”””   兴奋的呐喊如潮水一般从森林中涌出。已经逃走的翼人们在千米开外也被那声浪震得内心颤抖不止。   当初是谁说一个残破的人类国家很好收拾的!?   是谁!?   ……   白雪接到了来自母后的信件。她明明激动得小脸泛红,恨不得马上就打开信封阅读其中的信纸,但她还是忍耐到处理完了公务、洗过了双手,这才坐到了桌边,结果布伦达递来的信件。   “母后说我生日的时候会回来看我!”   小公主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第一遍,接着像是要将每一个字的自己都刻入自己灵魂中一般仔仔细细地阅读起了第二遍。   她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偶尔又捂着小嘴发出“天呐”的声音。那一人百面的可爱模样让布伦达、法拉等侍女都忍不住微笑起来,作为小公主护卫的凯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生日啊……为什么我的生日还有两个月才到呢?”   用力地抱着信纸,又因为害怕自己把信纸揉皱而换成了小心翼翼的动作。小公主闭上眼,畅享着与母后见面时的情形。   “布伦达,我生日那天要准备好覆盆子的派。母后很喜欢吃那个。对了,还有香煎小羊排,母后喜欢吃软软的小羊排……”   “是,殿下。”   带着和善的笑容,布伦达从善如流。白雪兴奋地布置着自己两个月后才会举行的生日宴会,脑中满是母后温柔的笑容。   “温柔”的人类女王此刻剑指南方。   “圣露比法利斯特的国民们,相信各位都已经听说了前几日发生在国境线上的事情。前来袭击我们的不是别人,是罗素、巴内斯还有赛利亚的翼人们。”   “我们圣露比法利斯特从未与罗素、巴内斯还有赛利亚有过任何的仇怨,这些翼人们却打算趁着我们收获之际前来袭击我们、烧光我们的粮食,让我们一年的辛劳打水漂!”   “因此,我在此向罗素、巴内斯还有赛利亚宣战!圣露比法利斯特的人民啊!告诉这片大陆:我们人类并不畏惧其他种族的时候来临了!”   叶棠转向缓步走上看台的怀亚特:“温德福斯特的精灵王也将与我们站在一起!与我们——”   怀亚特果然在叶棠身边站定。叶棠将拿剑的手微微放下,他便握住叶棠的手,跟着一人一精灵高举手中的银剑,道:““共同进退。””   “共进退!”   “共进退!共进退!”   圣露比人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女王会失败。   毕竟他们的女王已经做成了无数曾经被当成天方夜谭的事情。一年前还衰落到差点儿四分五裂的圣露比在她的手中奇迹般地幸存下来,一夜之间犹如老树成了新苗,被灌注进无限活力,精神奕奕地再一次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第12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8   叶棠不是没想过多让圣露比再发展几年再去和翼人硬刚。不过就翼人们动手的速度来看,叶棠确信守不如攻。   在自家国土上打,那污染的可是自家国土。翼人们养殖出来的“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类似于无人机那样的东西。   “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一损坏就会爆炸,爆炸容易引起火灾。要不是叶棠的圣露比有女巫们在,女巫们能够使用水系魔法浇灭被点燃的林木,圣露比的国境上现在必然是一片狼藉。   秋季本就少雨,树木干燥。从风向来看,国境线上的森林着火后火星必然顺着风朝着圣露比的方向飘。   森林大火用人力很难控制。就是基础设施健全的现代社会也很怕山林火灾。山火大面积爆发起来,浇水都灭不了火,只能等着山上能烧的东西都烧光了,山火才会慢慢熄灭。   可到了那时候,大气的污染、林木的损失、动物的死亡……太多的问题需要被处理。最麻烦的是人类的城市里易燃易爆物很多。倘若森林里的火星飘进了人类众多的城市里……   翼人的先遣部队带了那么多的“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可不就是打着放把火给圣露比感受下秋冬能有多“温暖”的主意?   也是文森等半精灵始终坚守岗位、日日夜夜在圣露比的城内城外巡逻才以最快的速度识破了翼人的动向。叶棠带人出击更是快得翼人们始料未及。   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与其在圣露比的土地上战战兢兢地考虑翼人什么时候又会带着“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出来放火,倒不如直接向着挑起战争的翼人宣战。   在罗素、巴内斯还有赛利亚的土地上打,翼人就是放火也只能烧掉自家。   “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的弱点是羽翼中间的光轮与火轮。光轮与火轮既是燃料,也是操作系统。破坏光轮与火轮的翅膀无意义,因为光轮与火轮的翅膀是翼人的翅膀毛做的人造翅膀,属于可以更换的消耗品。   ——半年前叶棠就通过迪塞尔得知了“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的存在。因为“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也是阿玛德乌斯的国家梅萨罗会被变成活尸之国的其中一个原因。   自打光之阵营搞出了“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就成了毁灭等级不高的魔族的利器。低级魔族很难打过“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即便打过了也会被光轮、火轮炸开时放出的光芒与火焰所伤。   棋子减少了怎么办?那就现场捏棋子啊。   暗之阵营选中的祭品就是梅萨罗。   梅萨罗常年出口草药与魔药原材料,这些原材料有的被光之阵营买入,有的落到了暗之阵营的手里。   暗之阵营把梅萨罗变成活尸之国,那真是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光之阵营从梅萨罗购入草药与魔药原材料的渠道。   而活尸这种低级魔物没有智力,能够轻易被魔族操纵。拿去对抗“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也正好。横竖活尸没有痛感、不会思考,就算被烧也没有感觉,被光照也不会化为灰烬。   最重要的是:活尸的原材料是人类。死点人类魔族不会感觉心疼。   说白了,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根本是半斤八两,双方为了抢夺大陆的霸权无所不尽其极,根本无所谓是不是殃及了中立阵营这个池鱼。   尤其人类在作战能力方面实在有限,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都把人类国家当作是插上自己旗帜、做了自己标志就属于自己的势力。   卡斯特利翁同样是人类国家。虽然在极北之地的卡斯特利翁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至于被这场光暗大战波及到。但谁能百分之百地保证卡斯特利翁不会成为下一个梅萨罗呢?   叶棠会对着翼人宣战,也有想要走在前面、保护身后女儿的意思在。   “陛下,第三师团准备妥当。”   “第四师团也已完成了准备。”   “第五师团遵照您的命令在两翼待命。”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赛利亚城外的土地上,黄金蔷薇也骑到了龙背上。   “那么赛利亚攻城战,就此开始——”   龙之吐息豪迈地喷向了翼人的国家,保护着整个赛利亚的魔法阵骤然发光,形成一个圆形的透明罩子将赛利亚包裹在其中,那罩子却在龙息中如同的玻璃一般渐渐溶化。   “第三师团,前进!!”   “是,陛下!!”   以伊格妮等女巫为首的魔法师师团开始咏唱,第一、二师团的攻城车与投石车立刻被魔法所包覆。   裹着各色魔法的巨石朝着赛利亚的城壁就砸。“轰隆”之声震颤得赛利亚的翼人们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人胆敢进犯赛利亚呢?赛利亚可是翼人的国家!是虔诚的光之信徒的国家!进犯赛利亚,那就是在挑战光之至高神的权威啊!   除了身为邪恶、身为黑暗走狗的魔族之外,怎么会有人敢来攻打赛利亚呢!?   啪——   一条裂纹出现在守护着赛利亚的透明罩子上。接着噼里啪啦的脆响接连不断。   当透明的罩子破碎开来的一瞬,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也正中赛利亚的大神堂。   “呀啊啊啊啊啊!!!”   平民翼人们尖叫逃窜,无数翼人一抬头就能看到正熊熊燃烧着的大神堂。   有翼人哭着就跪了下来,开始乞求光明神的庇佑。   也有脑袋还算清醒的翼人拉着家人、恋人就往城市的边缘跑去——人类的攻击都集中在了前往王都的路上。只要避开前往王都的路、从王都逃走,人类就未必会追上来。   有着这种想法的翼人是正确的。叶棠没事不会拿平民开刀,即便那是与自己不同的种族。她把乌木留在赛利亚之外,堤防赛利亚找了援军,或是被光之阵营当成了弃子。届时只要有光之阵营的翼人、光精灵或是龙种在外施展魔法,就能用魔法将圣露比的所有战力都困在赛利亚的国土上。   叶棠自己则率军马不停蹄地攻向赛利亚的王都。   “陛下!翼人们放出了‘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   距离赛利亚的王都不过百米之遥,听到传令兵来报的叶棠微微冷笑。   对面这是为了赢不惜要烧掉自己的王都了。   “第一、第二师团后撤,打开大盾。第三师团到大盾后面休息。第四师团和第五师团上前,在大盾后面轮流齐射。”   想要同归于尽也要看看自己的对手是谁。   叶棠一声号令,各师团立刻行动。   工兵为主的第一、第二师团展开矮人们用龙鳞打造的巨无霸大盾,第三师团的魔法师们就去后头喝个茶顺便吃个干粮。文森与他的舅舅分别率领的第四师团与第五师团是轻甲弓兵团。受过半精灵严苛训练的人类弓兵们一个个屏气凝神,拉弓上弦。   亨特一族与矮人们联合特制的箭矢连半米厚的城墙都能射穿。“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在“咻啪啪”的声音里四碎纷落。很快,赛利亚的王都边缘就被翼人们自己放出来的“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给点着了。   焦糊的臭味里翼人们四散奔逃。被烧坏了翅膀、越不过火壁的翼人就这样陨落在“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制造的烈火里。   黑烟在赛利亚的上空萦绕,像是黑色的招魂幡在空中飘荡。   之前还当人类女王是在意气用事,和孩子闹着玩儿差不多的光之阵营沉寂了。翼人们更是感觉兜头挨了一耳光,嘴角裂开不说,鼻血也是哗啦啦的淌。就连耳朵里也是杂乱的嗡鸣。   ……   “母后……没有回来啊。”   迎来了九岁生日的白雪对着没有第二个人坐着的长桌有些怔愣。   长桌上摆着她与叶棠所有爱吃的东西,还有她认为叶棠会喜欢的东西。   布伦达心中伤感,又不敢在白雪的面前表现出来。她在小公主的身边低下头来,慈和道:“今天还只是殿下的诞生庆祝日的第一天。王后殿下说不定就在路上了。”   布伦达的安慰让小公主黑曜石一般的双眼里重新涌出了光彩。小公主嬉笑道:“布伦达你说得对!母后不会食言!母后从未食言!”   “殿下,我去帮您热一下覆盆子派吧?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法拉也走上前来,她笑道:“覆盆子派隔夜后味道会大不如前,今天的派不如您先品尝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这样等王后殿下归来,厨子们也能根据您的建议烤出更美味的派来。”   “法拉,你真是聪明!”   从早上就兴奋到吃不下饭的小公主这会儿才感觉自己确实有些饿了。   咕噜噜——   听到自己肚子发出的声音,小公主那白皙的面庞瞬间绯红。她可爱的模样让凯也露出了看女儿一般的眼神。   艾力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凯有如此安稳的表情了。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小公主的身上,艾力克悄悄用手肘一拐凯的侧腰。   “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有精神多了!”   “别说得我像是之前都没精神似的。”   凯的反驳让艾力克扁了扁嘴:“不是‘似的’,是‘就是’!你难道自己没发现吗?你之前的脸色就像死人一样!”   像是被艾力克的话逗笑了,凯爽朗轻哼:“我可远不及被法拉甩了的你啊。”   “——”   精准地哪壶不开提哪壶,艾力克被凯打击得捂住了心口。   “骑士团的人都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就连那几个见习骑士也哭着来找我说能不能想想办法,他们实在是不想再被朱利尔斯卿天天拖着去喝酒喝到天亮了。”   没想到原来连见习骑士都开始嫌弃自己了,艾力克嘤嘤两声:“别、别说了……”   凯宽厚一笑,果然不再说话。   他温柔的目光瞧向开始喝热牛奶的小公主。   小公主的身旁,黄金蔷薇轻笑着说:“加些蜂蜜热牛奶会更好喝哦。” 第13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49   “太慢了!!”   凯被面前的少女吼得愣住。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梦,自己又来到了同一个梦中。但越是清楚这是一个梦,他就越感到安心。   因为……梦只是梦罢了。不是吗?   无论他在梦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没有人会因为受到影响与伤害。   他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在梦里,释放在梦里,藏匿进梦里。等梦醒了之后,他又会是那个不会为任何事物轻易动摇的骑士。他可以再度平静安稳地去面对自己的日常,放松地去对待周围的人。   他能变得正常。   “对不起……今天有公务拖延了。”   “哼!”   双手叉腰的少女改作双手抱胸。她扭过头去,一脸“不想听你解释”的蛮横表情。偏偏凯觉得生气的她也可爱得不得了。   他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撩起了一束少女的金发。他将那束如同把阳光织成丝的金发放到唇上亲吻,另一只手则搂住了少女的腰肢。   “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玛乐丝。”   被凯在耳边吐息,少女玛乐丝的粉颊刹那间就染上了玫瑰般的艳色。她金色的眸子带着一种难言的湿润,瞪人时目光不仅没有半点攻击力,还让人感觉像是被猫儿的小爪子挠了心脏。   “原谅我……”   甜蜜的感觉令人微醺,从恋人的眼中看出了她的寂寞。在梦中也是少年的凯去亲吻少女的嘴角、少女发热的脸颊,再从少女的嘴角吻到她的嘴唇。   少女玛乐丝刚开始还有点欲拒还迎的推拒。只是当凯双手抱起她的腰,她也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手臂缠到了凯的脖子上。   “……别以为你随便亲我两下我就会原谅你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大半天。”   凶暴的美少女说着咬了一口见习骑士的嘴唇,直接把见习骑士的嘴唇咬出血来。   疼痛让凯微微眯起眼睛,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抹掉自己唇上涌出的血珠,他拇指上的血珠却进了玛乐丝的嘴里。   金色的眼眸带着些妖异的气质,玛乐丝评价道:“哼,味道还不坏。”   凯一怔,跟着向玛乐丝行礼:“能合公主殿下的胃口比什么都好。”   是的,这是梦。   一个见习骑士与大国公主是青梅竹马的梦。   梦中的公主尚未被许配给边远之地的老国王,她自由又活泼地生活在宫廷之中,偶尔会因为兄长们的刁难而伤心,偶尔会哭着问青梅竹马的见习骑士为什么公主不能继位。但更多的时间公主会与见习骑士腻在一起,像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在原野上摘下白诘草的花来做花冠,在树荫下抱在一起睡着。时不时追逐打闹,还会在山坡上滚得一身草叶与泥巴。   这实在是一个很幸福的梦。   “玛乐丝。”   “嗯?”   窗外的月色很好,淡淡的柔光透过窗户照在小木屋的地板上。   凯抬起手来轻抚恋人的脸庞。他说:“等你以后嫁给了我,我想要你为我生一个漂亮的女儿。她会有雪那么白净的肌肤,乌木那样黝黑的头发,像鲜血那样殷红的嘴唇……”   刚刚还用脸颊蹭了蹭恋人掌心的玛乐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前仰后合:“你这个傻子!我们两个怎么可能生得出黑发的女儿来!我们可都是金发!”   凯一噎,自己也失笑出声:“……是啊。你说得对。”   玛乐丝并不打算放过凯,她抿着唇,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猫儿:“你是想让我去找个黑发男人生孩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用力抱紧从自己怀里起身的恋人,把脸埋到她的腹部上,凯闷闷出声:“你明明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你。……只是你。”   “但是你也想要孩子吧?”   玛乐丝的手指柔软地抚摸着凯的头发。   “……比起孩子,我更想要你。”   “可你已经拥有我了呀。”   恋人的金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如同金液一般倾泻下来。玛乐丝的手指轻点凯的鼻尖:“所以你也可以贪心一点,想要拥有我们的孩子。”   “——!!”   浑身如遭雷击那样用力一颤,凯从梦中醒了过来。   天还没有亮。总是迟到的卡斯特利翁的白天在冬季来得更迟了。   汗水把麻布衣服都黏在凯的身上,这让他感到一丝寒凉。下床去浴室用冷水冲了个澡,浑身的肌肉都在冷水的冲击下不断收缩、绷紧。凯坐回床上擦着湿漉漉的金发,开始想:这就是自己的欲望吗?   想要做王后的……不,是想变成玛乐丝陛下的情人,那个曾让玛乐丝陛下怀孕生子的情人。   他祈盼的不仅仅是能用其他的身份与那一位相遇。他渴求的东西是更肮脏、更污秽,更不洁的东西。   他想要的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幸好那只是梦。   他的秘密可以永远藏在梦里。只要他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了,就不会有人发现真实又丑陋的他了。   关上门,骑士从住所离开,前往城堡。   打了个饱嗝儿的魅魔从暗处现出身来。她满足地舔着嘴唇,感觉自己的力量又上涨了许多。   “这还真是个奇怪的骑士啊。”   别的人都是在梦中寻求真实,巴不得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这个骑士倒好,梦中一定要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才能坦率地去享受这个为他量身定制的美梦。   她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发现这一点的。   “再这么下去,我马上就能升上二级了呢!”   开心地甩着尾巴,魅魔美滋滋地想着今天晚上要让骑士看到什么样的梦境。   至于骑士,他已经习惯了看到黄金蔷薇就在自己身边的幻觉。   ——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他醒着的时候会看到幻觉,那他每夜都会做那些完全符合他心意的美梦不也很正常吗?   他已经不正常了。   不过也多亏了这种异常,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又正常了起来。   「呼呼……呵呵。」   黄金蔷薇的幻觉发出了只有凯才能听得到的笑声。她飘浮起来,轻飘飘地从空中抱住凯的脖子与头颅。   凯想要抚摸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又在听到艾力克的声音后将动作改成了整理自己肩膀上的披风。   “凯!早上好啊!”   “早。”   跑过来的艾力克不小心吸入了几片小雪花,他“哈秋!”一声喷了出来,跟着咒骂道:“这该死的鬼天气!凯,你不觉得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吗?”   “冷不是应该的吗?现在可是深冬。”   艾力克哆嗦了一下,他可不像凯那样无所谓气温的变化:“就算是这样,今年的卡斯特利翁也太冷了……”   骑士们结伴走进城堡,小公主在母后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起来的鹅毛大雪。   “母后……”   昨天是小公主诞辰庆祝日的最后一天。白雪到了今早依旧没有等到自己的母后。   道理白雪都懂,她知道母后一定是因为有什么急事或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事这才无法赶回来为自己庆生。可悲伤就是悲伤,难过就是难过。白雪无法遏止自己心中不断涌出的悲戚感。   “殿下!玛乐丝陛下——”   办公室外突然响起了骑士的声音,白雪一惊,马上就以为是母后来了。她刚想露出笑容,却听骑士在门外报告道:“玛乐丝陛下率军攻下了翼人国家赛利亚!”   话语在小公主的口中千回百转。白雪真心想要为母后高兴,可她的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在母后心中,战争比为你这个女儿庆生要重要呢。”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战争当然比为女儿庆生重要了!战争……可是牵扯到许多人性命的事情啊!   硬生生压下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从窗边离开的白雪告诉自己“要微笑”、“要微笑”。自己要摆出皇女应有的姿态,做好一个公主该做的事。   白雪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窗边后,窗户上有冰花迅速凝结、扩大,如同巨型的蜘蛛网一般片片绽开。   ……   攻下赛利亚之后叶棠让乌木去静养了。   她又不是什么魔鬼,会在乌木侧腹都被开了个大洞后还让乌木做她的龙巴士,带着她在大陆各地到处飞。   她直接命人从俘虏的翼人军队里绑了一百个身强体壮的翼人,让这些翼人组成了临时航空队。接着就像圣诞老人让驯鹿拉雪橇一般让翼人们充当了动力源,驮着自己回到了卡斯特利翁。   翼人们耐力不足,被冬日的风雪摧残得够呛的他们飞得自然没有乌木那么稳那么快。   他们又不敢不飞——伊格妮改造了“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这些无人机没有意志,谁操作就听谁的。伊格妮让“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监督翼人组成的“驯鹿队”,“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就非常乖巧地飞舞在了翼人身边。有翼人飞得慢了,这些无人机上去就给人烫秃一片毛,烧烧翅膀尖。   过去翼人怎么滥用“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去伤害非我族类的生物,现在“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就用同样的手段对待翼人。翼人们叫苦连天凄凄惨惨,却也不过是在为自己过去的罪行买单。   翼人“驯鹿队”抵达卡斯特利翁的时候,卡斯特利翁人被吓得不轻。藏匿在卡斯特利翁的魔族更是一片风声鹤唳。   小公主可顾不上这些。她奔向叶棠,连背上的披风掉了都不管。   “母后!”   “白雪!”   蹲下来抱住比去年长高了不少的女儿,叶棠亲吻白雪的脸蛋。   原本没想哭的白雪被母后这么一亲,泪水顿时犹如断线珍珠,止都止不住地往下落。   “对不起,母后回来晚了。”   小公主在母后的怀里用力摇头。她久违的感觉到了人身上的温暖。   笼罩在卡斯特利翁上空的乌云久违地散去了。冬日的阳光洒落下来,照耀在这对发色眸色都不同的母子身上。   凯恍惚着,连行礼都忘了。   直到叶棠朝着他看来,他才连忙跪了下去。   “殿……玛乐丝陛下,欢迎您回来!”   一直搂着凯的幻影不知何时消失了。感觉到叶棠身上肃杀的气息与不怒自威的威压,凯再一次清楚地明白自己晚上做的那些梦果然不过是梦而已。   圣露比的女王不是那种会与见习骑士私奔的小女孩。她也不会乖乖地躲在小木屋里痴痴地等着他回来。   她身上有的是血、火焰与战争的味道。而不是烤面包、炖牛肉与肥皂的味道。   “奥斯莱卿,护卫白雪辛苦你了。”   叶棠的目光不说是冷淡,却也没有分毫的亲昵。她瞧着凯的目光与瞧着其他任何骑士、侍女的目光没什么不同。   她瞧着石子也是同样的目光。 第131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0   尽管白雪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四天,叶棠能赶回来这件事还是让白雪相当开心。   唯一让白雪不开心的是叶棠只能在卡斯特利翁滞留两天的时间。她马上就要再次奔赴前线。   罗素、巴内斯与赛利亚接壤。赛利亚被叶棠打下之后,赛利亚的翼人都往罗素与巴内斯逃窜。   伊格妮与女巫们忙着为乌木还有受伤的士兵们治疗。文森则表示他没有学过如何治理国家。叶棠急着要兑现为女儿庆生的承诺,就把精灵王怀亚特当成了壮丁丢在了赛利亚,让他替自己处理烂摊子。   话虽如此,树精灵与翼人在文化差异方面大得离谱。赛利亚丢给怀亚特处理,怀亚特也觉得棘手。   树精灵崇拜大地,崇拜自然。树精灵的信仰就是自然的生命力。翼人则崇拜光之至高神,但凡不崇拜光之至高神的种族,都会被翼人视为愚蠢无知、无法沟通的猴子。   身为树精灵王的怀亚特去与翼人对话,可以想见会是鸡同鸭讲。   “母后,今晚能一起睡吗?”   小公主从门后冒出个头来,眼巴巴地瞧着叶棠。   “我有许多话想对母后讲……”   “当然可以了,我的白雪。”   “太棒了!”   叶棠一答应白雪,白雪立刻从门后开心地跑了出来。她手上还拿着自己的枕头。看来小公主一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与母后一起睡了。   许久不见的母女有太多的话要说,对彼此的亲亲抱抱似乎总也不够。   这是白雪为数不多的,可以被允许做回九岁孩子的时光。哪怕骑士们、侍者们私底下都会觉得白雪公主对于王后的依恋有些过头了,她这样以后卡斯特利翁很可能无法在大国圣露比的面前保持自主独立。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扫白雪的兴。   “那母后,我先去沐浴啦。”   小公主恋恋不舍地望着叶棠。   叶棠一到卡斯特利翁就沐浴更衣过了,这会儿不用再洗一次。况且哪怕是母子,王后与公主一起洗澡还是有失体统。   待白雪一步三回头的走后,叶棠望向了凯。   “卿,有什么需要向我报告的事吗?”   “是的,玛乐丝陛下。”   凯低眉顺眼地张嘴,不带任何情绪地道:“祭塔里的侍女长一直在给奥斯本陛下下毒,从剂量上来看,奥斯本陛下几年内都不会死。但他会逐渐失去力气、精神,还会失禁……”   叶棠细细打量着凯的眉眼,确定面前的这个男人对奥斯本一世没有任何的同情,她才颔首。   “这也是奥斯本陛下应得的。祭塔的侍女长没有双手对吧?她的双手是被奥斯本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令砍掉的。”   当初那个侍女只是不愿意苛待玛琳菲尔德就被城堡种的侍者们联合排挤。最后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推到奥斯本一世的面前。   奥斯本一世想都不想一下就下令砍掉侍女的双手。侍女的生命力够坚韧,这才没有在失去双手后死去。有人问奥斯本一世怎么办,奥斯本一世便让人把她丢到了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祭塔里。   叶棠始终记得这件事。所以在白雪为她父王挑选祭塔的时候,叶棠为奥斯本一世选中了有这位侍女在的祭塔。没错,叶棠就是故意把奥斯本一世放到这位侍女的眼皮底下任这位侍女处置的。   “除此之外呢?卿。”   叶棠风轻云淡地默认了侍女对奥斯本一世的毒杀。凯以为自己会觉得面前的女人可怕。   事实上,他非但不觉得黄金蔷薇可怕,甚至还想吻着她的脚说她做得对。疯王是自作自受。   “……其实公主殿下在自己诞辰庆祝日的第三天亲自下厨为您烤了覆盆子派。只是因为您没有回来,所以派被分给了我们这些下人。如果您愿意,不妨抽出一点时间来与公主殿下一同下厨。相信公主殿下会喜出望外的。”   金色的眼眸里荡起了温柔的眼波。肃杀与威压像是从未存在过那样消失了。   “卿有心了。”   凯低着头,稍微压抑住自己的心跳。   他连在梦中与那个虚假的玛乐丝接吻时都没有心跳得这么厉害。   “公主殿下非常努力地在学习治国。说是想成为陛下这样的女王。陛下何不为公主答疑解惑一番,让公主殿下能将所学更好地融会贯通呢?”   “有道理。”   叶棠每说一句话,凯身体里那种近乎麻痹的甜蜜感就要多上一分。他很想凑上去对面前的人不敬,幸好理性阻止了他。   ——能够这样与玛乐丝陛下说话就已经很幸福了。再奢求更多只会被踢出城堡,像流浪狗一样失去赖以生存的地方的。   到梦中去吧。   只要回到家中,只要躺到床上,只要开始做梦——   “……你说什么?”   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怀孕了!”   少女玛乐丝满面通红地按着自己还未凸出的小腹。   “是吗?”   是啊。   因为这就是他所期望的梦境啊。   他成为了玛乐丝的恋人,成为了玛乐丝孩子的父亲。   他手中这双小小的手会与他十指纠缠,梦中的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她。   国王、公主、国家……所有的一切都别想从他手里分走她。   ……   “好寂寞啊……”   叶棠一走,整个城堡就恢复了冷清。   小公主瞧着窗外的落雪。她呵出的白气凝结在玻璃窗上,于是她用手指在白气上面写下了“母后”这个词。   水蒸气很快就凝结了,“母后”这个词拖出了泪痕一样的尾巴。   “卿也很寂寞吧?”   白雪笑嘻嘻地问凯。横竖办公室里现在也只有她与凯两个人,说说真心话不会被人怪罪。   “殿下……”   “不用对我隐瞒,奥斯莱卿。我早就知道你爱上了我的母后。”   小公主“呵呵”笑着。这让凯闭上嘴把想要蒙混过去的话给咽了下去。   “……是啊。很寂寞。”   不过就算那一位仍然在自己眼前,他还是会感到寂寞的吧?   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拥有真实存在的她。   ……   身处战场的叶棠没有一天是战甲上不染血的。   翼人这种狂信徒疯起来根本不管叶棠手上是不是有俘虏,一句:“我们翼人都愿意为至高神献身!”就能连着赛利亚的城市都炸。   罗素与巴内斯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与圣露比的军队同归于尽,与此同时温德福斯特也受到了光精灵的袭击。   战况惨烈,赛利亚超过八成的翼人都死在同胞手上。温德福斯特的树精灵埋葬了上千曾经是同胞的光精灵。   四月,罗素崩溃。再也受不了被同胞们当成活武器的平民翼人与翼人军队展开战斗。翼人军队训练有素,轻易铲除了平民翼人,却不知这些翼人只是诱饵。其他平民翼人打开了城门,迎向了圣露比的军队。   此后翼人军队被圣露比人歼灭,平民翼人则纷纷投降。   六月,巴内斯的翼人军队看着圣露比军队就要攻破城门,干脆自己炸飞了自己的王城。结果被巴内斯被炸毁的只有王城。圣露比的军队被矮人的大盾还有女巫的魔法保护着,是零死亡。   七月,暗之阵营的魔族以为圣露比应该元气大伤,试图吞掉圣露比,不料圣露比人凶悍得厉害,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将魔族大军给打了个七零八落。   圣露比内乱时圣露比军队分崩离析,有能之士要么野心滔天,要么跟无头苍蝇似的护住身边的人就是极限。叶棠宣布与翼人国家开战时刚圣露比的军队还有些忐忑不安,怕对上异种族人类马上就败下阵来。   到了叶棠征服赛利亚、罗素与巴内斯,圣露比的军队已经成长为了能跟着文森一起轻松射落翼人,能跟着伊格妮一起改造“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能配合矮人们修改武器、修补装甲的技术型兵团。   没有人会在战斗还未打响之前就说丧气话。更没有人觉得人类就是低着异种族一等,人类与异种族打仗就是去送死。   十月,大陆上已有超过六成的矮人来到了圣露比。另外还有三成的矮人在来的路上。   十二月,叶棠带领着军队帮助温德福斯特击退了联手来犯的光精灵国家。   翌年一月,魔族将使节送到了叶棠的身边。   “那是什么?”   来到圣露比的精灵王好奇地指了指圣露比宫殿里的美男美女们。   这上百号美男美女都是魔族的“使节”,说白了也是拿来贿赂叶棠的礼物。   长着鱼尾的塞壬在人造喷泉里游来游去,见了叶棠就钻出水面妖娆地朝着她挥手眨眼。   “那只有蹼有鱼尾的是塞壬,绿色皮肤没有双腿长着树根的好像是什么吸血花,毛绒绒的是狼人豹人和虎人。长黑色羽毛翅膀的是乌鸦,只是变成了人形。长蝙蝠翅膀的不是恶魔就是吸血鬼,再不济就是梦魇吧。”   叶棠心平气和地瞧着一片人外。她能够理解大凡皇帝都喜欢三宫六院、莺莺燕燕了。   这就跟赏花一样,花的品种多些,观察起来的趣味性也强些。   “我是说,那个——”   精灵王指向了坐在树上闭着眼睛演奏竖琴、吹奏长笛的翼人们。   不得不说白色的大翅膀相当有蛊惑性。翼人们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坐那儿,搞点看起来十分高雅的艺术,他们就有了天使的气质。   “怀亚特,你老花眼了吗?那是翼人。”   “不,我的意思是,那个为什么会在那里。”   叶棠打得翼人满地找牙,翼人恨死叶棠了。但树上那两个翼人是怎么回事?   “啊……你说这个。他们好像是翼人国家的王子吧。虽然同属光之阵营,但也有翼人国家是不想打战的呢。所以这些国家就把他们的王子送来了。”   送王子可以是做人质,可以是做内应,可以是做侦察兵,也可以是做诱惑人类女王的饵料。   不过对象是玛乐丝的话,最后一条可以划掉了。   精灵王瞧着叶棠没有半分感情的眼眸,如此确信。   “对了,说到梦魇。之前一只跟在你身边的那只小家伙呢?”   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缕情绪。   这缕情绪消失得很快,但它确确实实存在过。 第132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1   “原来是这样。”   精灵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落地窗外。   圣露比是除了卡斯特利翁之外大陆上第二个拥有玻璃制造技术的国家。矮人们到达圣露比之后,通常最先接触到的先进技术就是玻璃制造。   为了求职,矮人们大多会通过改造玻璃制造技术来展现自己的技艺与能力以及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于是防弹级别带魔法抗性的玻璃很快被制造了出来。为了能让叶棠的办公室采光更好,也为了让人类女王能够随时审视自己脚下的国民们、欣赏自己所创造的风景,叶棠办公室里的墙壁逐渐被更换成了全透明的玻璃。   只是在人类女王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眺望下方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间是下方的民众欣赏着玻璃盒中的黄金蔷薇。   人类还好,总归目力有限。遥望女王的目光几乎都带着敬畏。人类之外的种族,那可就是连女王笑的时候眉毛呈几度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没被人类女王实际揍过的“使节们”与“人质们”肆无忌惮地朝着人类女王投来了像是在考虑要如何生吞了她的眼神。   于是女王的办公室里的落地玻璃又被增加了新的功能:单向可视。   叶棠不想被看见的时候就可以启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单向可视。但是她与怀亚特在一起时故意开启单向可视与招待怀亚特进自己的寝间也没什么差别了——明天,不,今晚人类女王与精灵王的香艳故事就能流传在街头巷尾。之后说不定又会有不长眼的精灵或是人类开始杞人忧天于圣露比和温德福斯特是不是要合并……   人类的女王习惯了被观赏,精灵王却没有。   他一边对叶棠说话,一边微微曲起宽袍大袖里笼着的手指。   噗!   空气化为箭矢击落一只瞧着人类女王舔舌头的人形乌鸦。跟着接二连三地又击落了眼睛不停往女王瞟、试图从女王唇瓣的动作读懂她在说什么的翼人。   人类女王对此并无所觉。因为精灵王正用温和磁性的美声如同歌唱般开导她。   “我想那只小梦魇并不是为了操纵你、控制你才对你下药的。他不过是爱上了你,想要你也爱他罢了。”   “我倒是觉得使用外力歪曲他人想法这种行为本身就带着操纵控制的意图。再者以‘爱’为名就什么都能做吗?做什么都能够被原谅吗?那他如果不是对我下药,而是想要杀了我呢?”   怀亚特很少看到叶棠心烦的模样。蹙着眉头的叶棠让他感到新奇。   “你说得对,也不对。”   女王的办公室外,无数非人的生物都遭到了痛击。足够识相的吸血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塞壬们也笑着沉入水里,在水中通过音波嘲笑那些被精灵王给教训了的非人们。   “你知道吗玛乐丝,小狗在想引起主人的注意时候会去故意去咬它的主人。而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是猝不及防被自己豢养的忠犬咬了一口,你气他辜负了你的信任,却不相信他只是爱你的状态。”   “但是啊,玛乐丝。你应该能感觉到你的小狗是没有恶意的,不是吗?”   怀亚特的话说得叶棠没了脾气。   仔细想想,确实,她与其说是气迪塞尔死性不改想要操控自己,不如说是难以置信在自己给予了迪塞尔足够的信任、将之视为身边不可或缺的伙伴之后还遭到了迪塞尔的背叛。   这真的让人有种被自己的爱犬咬破了手的错觉。   但怀亚特的话叶棠也不是照单全收。   “……爱我?”   讽刺地笑笑,叶棠道:“我一直都在胁迫他、利用他。谁会爱上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啊?”   “可你不也给了他信任,还有尊严?”   精灵王在解开梦魇身上的束缚时就明白了:这个梦魇不断被不同的人利用,他身上的那些束缚证明了利用他的人并没有把他当作与他们平等的活物。梦魇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一件工具,一个消耗品。他们不关心梦魇的死活与状态,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   梦魇冒犯了自己,玛乐丝没有叱责梦魇不说,她甚至会站出来为梦魇开脱,向自己道歉。   诚然玛乐丝也在利用梦魇,但梦魇是心甘情愿为她所用。玛乐丝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或是她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情,她对待梦魇与对待其他人是平等的。梦魇会醉心于她,那是一种必然。   “玛乐丝,我明白你不想再爱上任何存在。但是你不该因此就拒绝让别的存在来爱你。”   肩头一颤,叶棠像看怪物一样看向了怀亚特端正的面庞。   精灵王依旧带着柔光滤镜以及星星特效。他浅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吟唱般道:“你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心,你能阻断的情感,只有你自己的情感。别的生物的心,别的生物的情感是你控制不了、也不该去控制的。”   “坦诚地被爱吧。你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权利。”   叶棠失语了好半天才整个人脱力一般躺回座椅上。   怀亚特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喝了起来。等到叶棠愿意说话了他才再度放下茶杯。   “……我无法给予同等级的回应。无论是谁,我都没有办法像他爱我那样去爱他。”   “那又如何?你以为爱你的生灵不知道这一点吗?”   怀亚特道:“不回应也是可以的。就是神也不能规定被爱的人一定要用同等同量同样大小的爱去回馈每一个爱着自己的生灵吧?”   精灵王说得理直气壮,而叶棠竟无法反驳。   想想对方一世就可能活得比自己十几辈子加起来还长,叶棠又释然了。   她笑笑:“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吗?”   对面斩钉截铁:“是你太钻牛角尖了。”   一人一精灵沉默了一会儿,躺在椅子上的叶棠闭起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原来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活得时间久了,以为自己懂的东西多了,人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固执起来。叶棠想自己也是如此。   被自己命人丢出圣露比的迪塞尔现在在做什么呢?如果还能再见到他,就邀请他一起喝茶吧。   当然邀请他喝茶并不是为了道歉,叶棠并不觉得自己对迪塞尔的处置有错。她只是觉得迪塞尔听到自己邀请他一起喝茶,应该会露出开心的表情。   ……   “今年母后也只回来了一天呢。”   少女的手指拂掉了山茶花上的落雪。   站在庭院中的公主犹如山茶花的妖精,黑发红唇,肌肤胜雪。   十二岁的白雪长高了许多,礼服也从可爱的款式换成了窈窕优雅的款式。少女的面容中童稚已尽数褪去,剩下的是青春期特有的敏感以及身为上位者的犀利与威压。   “半个大陆都已经被玛乐丝陛下所统治,能够每年都在殿下生日的时候专程来为殿下庆生,玛乐丝陛下是真的很爱殿下。”   “我就知道卿又要站在母后那边为母后说话。”   说的内容是责备,语气倒更像是揶揄。白雪用指甲掐断山茶花的花径,摘下山茶花的她低头轻嗅花朵的香气。   “卿,能不能教教我?”   “殿下?”   绵软厚实的鹅毛大雪无声地往下掉落。白雪手中捧着碗口大的山茶,试图遮住自己的脸,她腮边的泪痕却还是出卖了她。   凯的心揪痛起来。   两年来,他始终借着梦的慰藉维持正常。   梦中的玛乐丝刚生下他们的孩子不久就被圣露比的军队给找到了。玛乐丝被带回了王城,继而被安排出嫁。他想要混入护送公主出嫁的队伍,好在公主出嫁的途中找机会带着公主私奔,结果公主前脚离开圣露比,后脚他与公主的孩子就为同期的骑士所杀。   ——他能够活着看到玛乐丝公主出嫁,不过是因为圣露比的皇室以他还有孩子的性命作为要挟,逼着玛乐丝公主接受了政治婚姻。公主并不知道她的父王与兄长们并不打算遵守约定。   梦中死去的凯又复活了,不过是复活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体里。   这次他是王后身边的骑士,这骑士曾眼睁睁地看着嫁作卡斯特利翁王后的玛乐丝被国王囚禁、羞辱、冷暴力而不作为。   好在他取代了这个骑士,他可以为他的爱人做些什么了。   苦涩的恋爱终会变得酸甜。在凯昨夜的梦里,他与玛乐丝还有白雪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家人。   虽然他作为骑士永远只能是王后的秘密情人,但他对白雪付出的父爱是真实的,他与玛乐丝之间的感情是真实的。   “卿也很想念母后吧?所以卿是如何克服这份寂寞的?我以为只要我以母后为榜样、用‘做个好女王’这样的想法塞满自己的脑子,我就可以不寂寞了。可我果然还是……”   “好寂寞呀。”   越是乖巧的孩子越容易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压抑在心底。   白雪的早熟让她明白治国有多难,也让她清楚母后的忙碌有多大的价值。她很难对着忙碌无比的母后撒娇,不管不顾其他需要母后的人,要母后多留在卡斯特利翁几天,再多陪着自己说说话。   白雪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不该任性。自己的任性可能会让很多需要母后的人死去,让国家大事被耽误。   她甚至不敢在母后的面前流露出自己的依恋、不舍与悲伤。因为她很清楚要是母后看出了她的异常,她一定会留下来陪这她,直到她不再难受。   白雪压抑得更厉害了。   一年中母后唯一会回来的日子、她的生日再也无法让她无法开心。白雪的心中像是永远下着不会落尽的雪。凄凉与寂寞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见不到母后让我好寂寞。见到了母后之后,还要笑着送母后离开更让我寂寞。……卿,请你告诉我不再那么寂寞的方法。我也想像卿这样不给母后添麻烦……”   白雪再成熟也不过十二岁。   她对母后的思念就像这纷落不止雪花,从八岁那年就不断地堆积、堆积、再堆积……如今,思念的重量已经快压垮这个十二岁的孩子了。   “殿下……”   凯如何能不动容?   他面前的少女不光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卡斯特利翁未来的女王,也是他悄悄当成女儿的孩子。   他在白雪的面前单膝跪下,牵起白雪冰凉的小手,对她和盘托出:“殿下或许不会相信我的话。……说实话即便殿下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帮助殿下使用这种方法来摆脱寂寞。殿下可以把我接下来的话当作是天方夜谭,殿下喜欢听我便说下去。殿下不喜欢,还请您饶恕我的梦话。”   “卿……?”   递给白雪手帕,骑士微笑着讲述了起来:“这是一个愚蠢男人的梦境。梦中他是见习骑士,他有一个美丽的青梅竹马,这位青梅竹马是大国的公主——” 第133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2   卡斯特利翁的城堡里再一次有了公主欢快的笑声。   马歇尔、斯宾塞等一众贵族面色不善地交头接耳,人人都带着异色的眼光去看在庭院中散步的白雪与凯。   白雪走在前头,凯会在她后面半步的地方对她轻声说一些什么。小公主听到凯的话就会笑,时不时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挂在眼角。   难道是公主情窦初开、并钟情于奥斯莱卿了吗?贵族们都在这么猜测着,偏偏小公主并没有因此开始浓妆艳抹,并换上性感的礼服与华丽的首饰。   要知道年轻女孩儿经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一旦她们爱上了比自己年纪大太多的异性,年轻女孩儿们就试图从外表上开始下功夫,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   奥斯莱卿与公主的年龄差大到两人做父女都合适的程度。公主若是一夜之间开始有了卖弄风情的举止,贵族们立刻就能判断出奥斯莱卿必定对公主出手了。偏偏公主只是言行举止上开朗了许多,在政务与学习方面从不懈怠分心,衣着打扮连同在使用的香水都没有明显的变化。   这就让贵族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又因为公主的言行举止没有改变,凯也没有做出出格的行为。贵族们就是想干涉白雪对于凯过于亲近的态度都没有合适的理由。   “——真羡慕卿每天都能做这样的美梦,能在梦里见到母后。梦里的母后还那么可爱。”   小公主一句话让骑士坚毅的脸染上些许的羞涩。   骑士轻咳一声,转过头去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却不知自己红透了的耳朵尖暴露在公主的视野里。   “奥斯莱卿,能让我去一次卿的房间吗?真的一次就好。我想睡睡看卿的床,看看是不是那张床让卿能够每一夜都做上见到母后的梦。”   想到自己或许也能在梦中见到许久未见的母后,还能肆意地向母后撒娇、不用怕耽误了母后的正事,白雪的面上泛起渴望的粉红。   “……如果是那样,我要让匠人们为我仿制一张同样的床。我不求每一夜都能见到母后。只要偶尔能够和母后在梦中相见……”   一周一次……不,就算是一月一次都好。想和母后一起去看山丘上绽放的迎春花,想和母后一起到森林里打猎,想和母后到大河上划船,还想与母后一起骑着马纵情驰骋——   这些愿望,她或许就都有机会实现了。   凯起初是为难的——即便是女儿,他也不愿意让属于自己的玛乐丝被女儿抢了去。但听到白雪的话,他的心又柔软下来。   白雪并没有想抢走他的梦、他的玛乐丝。这个手握卡斯特利翁最高权力的少女仅仅是想从他这里分到一点点的幸福。   尽管让未成年女性、还是一位未来的女王到一个未婚骑士的居所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一定会被解读成乌七八糟的内容。但——   “抱歉……这是不行的吧?是我说了身为公主不该说的话。”   白雪的笑容有些落寞。   身为王家唯一的公主,她很清楚自己被人盯得有多紧。所有贵族都会将她的贞操贞洁看得比她这个人还重。她轻举妄动的后果不会由她自己的来承担,而是会加倍惩罚在凯的身上。   “那么,殿下,就请你以‘白雪’的身份来吧。”   作为父亲,想为女儿实现一个自己可以为其实现的心愿有什么不行的?   凯比任何人都能体会白雪的心情。他想帮白雪何尝不是因为知道白雪要是得不到帮助会如何异常下去。   那是他或是这个国家都不会想看到的情况。   “奥斯莱那混蛋怎么回事!?”   马歇尔气急败坏地锤了一下城墙。   在他看来凯就是个墙头草,偏偏这根墙头草受到疯王的喜爱,受到王后的重用,现在还得到了公主的青睐。   “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魅惑魔法才让先王、王后和公主都将他留在身边!?区区一个只会动刀动枪的武夫……!他以为他能娶公主为妻,并得到这个国家吗!?”   “消消气吧。你贵公子的形象都崩溃了。”   斯宾塞的冷哼让马歇尔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块肉来那样瞪着他。   时至今日马歇尔与斯宾塞照样不对付。只不过这两人在面对相同敌人的时候会很自觉地选择联手。   “哼……你会主动来找我说话才是形象崩溃呢。”   斯宾塞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有一个提议。”   马歇尔咧嘴:“真巧。我也有。”   两人瞧了一眼庭院中的公主与骑士,同时露出了极为相似的恶毒笑容。   ……   叶棠对时间的感觉已经模糊了。   没办法,一旦人走了战场,炮火就会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叶棠无法停下征服的脚步。谁让每次她想着打完这一仗就让军队休养一段时间,自己去陪陪女儿,分属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的国家就又要开始搞事情。   发觉能让自己高枕无忧的方法唯有彻底解体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叶棠干脆地接受了现实,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攻略。   魔族比较简单,谁拳头大就服谁的。只要别像光之阵营的死脑筋一样认为魔族都该被赶尽杀绝,杀死魔族是在净化世界,魔族就愿意臣服。   光之阵营的翼人、精灵还有人类就相当难搞了。有些翼人和人类就算被摧毁了国家也不会放弃“替光之至高神净化世界”,没事就联合起来搞东山再起,人数不够东山再起,他们也要拼着命去袭击无辜的平民一番,好用恐惧来让人产生“对光之至高神的敬畏”。   说实话,叶棠真觉得这些人就是脑子有病,被教义洗脑得已经丧失了自我。   征服总是伴随着流血与牺牲。好在征服的路上也不全是坏事。   “找到温蒂的孩子了?”   叶棠一回头,看见的就是微笑的伊格妮。   “是的。”   伊格妮微微点头:“翠丽思捎来了消息,说是她的占卜表明温蒂的孩子们就在前面的奥本。”   温蒂死前将自己的孩子们托付给了翠丽思照顾,翠丽思却没有陪在温蒂孩子们的身边,只把孩子们交给别人照顾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温蒂的孩子们恨死了翠丽思这个害得自己一家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   被孩子们当成是杀人凶手的翠丽思发现自己留在孩子们的身边不光照顾不到孩子们反而会令孩子们无比痛苦,因此放弃了亲自照顾温蒂的孩子。她把温蒂的孩子交给了一所孤儿院的院长,又把身上所有的金钱连同可以直接换成钱的怀表、手镯、耳环、项链都给了院长,自己一个人踏上了赚钱之旅。   翠丽思从阿玛德乌斯那里骗到钱财之后就会让作为使魔的鸟儿带着钱财飞往孤儿院。   当时的翠丽思因为没有好好研究魔法的心思,根本使不出什么像样的魔法。她没法从梅萨罗看到温蒂孩子们的情况,也不知温蒂的孩子们后来有了怎样的际遇。   她是在把自己关进女巫岛的城堡里之后才开始潜心钻研魔法的。也是到了近期,她的占卜魔法才小有所成。   伊格妮在得知温蒂孩子们的事情之后也试过照顾这两个孩子。可她只在梦中与温蒂见过面。实际上她与温蒂的孩子们之间毫无瓜葛,双方是“没有缘分”的状态。伊格妮的占卜魔法只能告诉她:温蒂孩子们的早已不在孤儿院了,却不能指引她去往那两个孩子的身边。因此温蒂的孩子们一直是下落不明。   翠丽思是唯一一个与温蒂的孩子们有缘的女巫。能够用占卜魔法找回温蒂的孩子,翠丽思也很高兴。   只是翠丽思不能离开女巫岛——她能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在魔法上有所突破是因为她给自己下了“禁制”,既付出一定的代价换取魔力的提升。她的代价就是永远不能迈出女巫岛一步,否则即刻灰飞烟灭。   “那么只要打下奥本,应该就能见到温蒂的孩子们了吧?”   “是啊。”   伊格妮轻松地笑着:“不过在奥本前面还有一个普兰堡要塞。想要打下奥本,首先要攻下普兰堡要塞呢。” 第134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3   夜深人静,寒风吹拂中雪花簌簌落下,像是要遮掩掉楼梯间里晃动着的那一点微光。   “殿下,请小心。这里的楼梯已经很老旧了。”   一手提灯的凯把空着的手递给白雪,继续引着白雪往二楼去。   “哎呀?今天我不是以‘白雪’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吗?还叫我‘殿下’不太妥当吧,奥斯莱先生。”   少女拂开遮住自己面庞的兜帽,露出带着两分狡黠三分调侃的笑容来。   “……是我失言了。”   凯微微失笑。不再用骑士对待公主的态度对待白雪,只像大哥哥那样为白雪照亮脚下,与白雪并肩前行。   凯不是个会铺张浪费的骑士。他没有结婚对象,过的日子却和天天都在为了婚礼攒钱的骑士们差不多,极有规律,也极省钱。尽管在他哥哥一家被处刑之后,奥斯莱家的财产几乎全都被划归到了他的名下。   他的住所是一栋建起了快有十五年的小楼。这里的木楼梯已经有些发脆,每次走上去都能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凯的卧室里东西很少。除了床就只有一个衣架、一个书柜与一个看起来许久没用过的壁炉。墙上没有任何的画,能够称得上是装饰品的只有挂在墙上的神像,以及放剑用的支架。   这些支架上的东西倒是挺丰富。大小不一的长剑与重剑,轻薄的匕首与外形古怪的小刀。看得出这些武器经常被保养维护,因为这些武器都被擦得极亮。只要有一点点的光照过去就会反射出相当的亮光。   凯的身材高大,床也很大。白雪迫不及待地坐到凯的床上,颠了两下觉得骑士的床实在太硬,这才起身脱下自己的斗篷,轻声问:“卿,你平时都睡这么硬的床吗?”   将油灯挂到墙上,蹲到壁炉边准备生火的凯这才想起自己的床对于睡惯了鹅毛垫子、丝绸床单的公主殿下来说太硬了——他是骑士,骑士磨练自己意志的其中一个方式就是不让自己沉溺于温暖的被窝。他床硬得跟石头一样,他是睡习惯了这才不觉得难受。   “我再去为您拿床被子来吧?”   凯说着拍了拍自己手上不存在的灰烬。他起身准备到隔壁去拿被子。   为了即将光临的公主殿下,旧被子被他扔进了垃圾箱,新被子他买了两床。为表尊重,公主来时用过的被子在公主回去之后他不会继续用,现在他要去拿的是原本准备给自己用的新被子。   “谢谢你,卿!”   白雪开开心心地重新坐回床上。   她心情好到开始哼唱母后曾为她唱过的曲子。这首曲子连在音乐方面造诣不错的布伦达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她想应当是母后故乡的童谣。   凯没有提醒白雪她对他的称呼又回到了“卿”,低声回了一句:“这是我的荣幸。”凯刚一开门就被人一拳揍到了脸上。   “凯·奥斯莱!你这个妄称自己为骑士的无耻之辈!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狗杂杂种!你居然敢蛊惑年幼公主到这种地方来,还试图对公主做没有廉耻的事情……!!”   “呼啦啦”的一阵乱响,铠甲的摩擦声中一群骑士冲上了楼,进凯的卧室,以尖利锋锐的武器对准了猝不及防间被马歇尔打翻在地的凯。   冷冷地一推自己鼻子上单边眼镜的支架,马歇尔下令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给我直接砍下这个妄图玷污公主的狗杂杂种的脑袋!?”   “拉文罗特卿!你这是要做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你就敢在我的面前行凶!?”   白雪刚想要靠近从地上爬起、将一口血沫啐在马歇尔脚边的凯,她就被另一人控制住了。   是斯宾塞。   “殿下,您受到这堕落骑士的蛊惑而不自知。我等有权利怀疑您已经无法做出正常公平的判断。今天还请您不要插手我们对这堕落骑士的裁决,以免您的英名受到损害。”   “斯宾塞!连你也——!”   白雪的力量太弱了。尽管她也有进行基本的体能训练,可斯宾塞在力量方便实在强过她太多。白雪甚至没法从斯宾塞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腕。   抽不回自己的手腕也就算了。白雪顾不得自己,大声道:“各位,请听我说!奥斯莱卿并没有诱惑我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来这里不过是——”   “殿下,您还要狡辩吗?”   斯宾塞“呵”地冷笑一声,口吻中带上了不屑、讥讽,以及一种令人恶心的暧昧。他低头朝着白雪的耳朵道:“深夜、卧室、孤男寡女。而公主你,不光主动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还坐在了男人的床上。你来这里‘不过是’什么?‘不过是和骑士上床’吗?”   啪!   哪怕右手不是自己的惯用手,白雪还是用右手赏了斯宾塞一个响亮的耳光。   斯宾塞看起来并不生气,他甚至还有本事笑了笑,在白雪的眼前舔舔自己被白雪一耳光打裂的嘴角。   鸡皮疙瘩从颈后立起,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倒立。   虽然是第一次在男人眼中看到那种黏糊又肮脏、像是一泡恶臭污泥的眼神,但白雪马上就用直觉明白了——那是欲望。是男人想要征服女人、践踏女人、毁灭女人的欲望。   ……恶心!   好恶心!!   反胃的感觉让白雪止不住地颤抖,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身体里出来了。   城堡中的骑士超过八成就是凯训练出来的。骑士们天然就对凯带有敬畏与崇敬的心理。说实话,他们并不认为凯这样的骑士与公主结合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毕竟奥斯莱卿一贯清正公平,不光作为武人很强,彻底贯彻骑士道的骑士精神也无可挑剔。公主会爱上奥斯莱卿是正常的,骑士里不也有人偷偷爱慕着凯?   要骑士们砍下凯的脑袋,骑士们确实做不到。   “哼!一群没用的废物!”   见骑士们迟迟不按照自己的话行动,马歇尔恼怒不已。再看到斯宾塞已经对着白雪动手动脚,他干脆从卧室墙上随手拿下一把凯收藏的长剑。提着长剑就朝凯砍去:“来了这么多人还要我亲自动手!”   凯并不畏惧朝着自己砍来的马歇尔。   马歇尔属于贵族文官。在他眼中,马歇尔的动作就是慢动作。   别说他手边就有用来拨壁炉的铁钳了,就是他手无寸铁也不会输给马歇尔这种连武器都不会选的弱鸡。   “住手!!!”   白雪是看不出来马歇尔手中的武器不趁手的。在这个刹那,她为自己的任性、为自己的贪婪而感到后悔。   同时,她也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后悔。   堂堂公主,竟然只要被人握住了手腕就挣脱不开。自己忠心的骑士就在眼前要被人杀死,自己却无法命令这些该死的贵族们停下。   她以为自己是能将国家掌握在手中的、未来的女王。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无能无力的小女孩。   马歇尔当然不会因为白雪的一句呵斥就住手。这让白雪的悲伤与愤怒到达了极致。   狂风呼啸,白色席卷了一切。   “所以我不都说了「住手」吗……!!”   马歇尔果然停手。   他和斯宾塞都被冻成了冰雕。   已经准备好用火钳反击的凯在一片冰雪之中呵出白气,他回头去看白雪。包围着他的骑士们则吓尿裤子的吓尿裤子,吓摔在地上的吓摔在地上。   头发比乌木还黑,嘴唇比鲜血还红,皮肤比白雪更白的公主站在那里,她的周身缠绕着冰雪的气息,她一下子年长了许多,看起来至少也有十六岁了。   “女……女巫!!公主是女巫!!是魔女!!!”   骑士们四肢并用地试图逃走。然而公主的手指只是微微在空中一动,所有的骑士就都成了形态各异的冰雕。   “殿下……?”   在场唯有凯没有陷入恐惧与慌乱。他望着白雪的眼神中是有大惑不解,可并无敌意。   “……我一直都想成为母后那样的女王。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学习、好好治国就可以做到。可是刚才,我明白了……”   “没有力量,什么权利都是虚假的。”   公主看着自己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   “然后我想到了——”   微笑起来,公主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层银白色的花纹。   倘若有人见过公主寝间里那颗龙蛋上的花纹,这个人一定会在此时认出公主额头上浮现出的花纹与龙蛋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非得花时间在这些讨厌的人身上啊?”   一脚踹开斯宾塞的冰雕,让斯宾塞的冰雕倒在地上被砸碎成一段段的。   “我不过是想做个梦而已!做个有母后在我身边的梦而已这些人都要妨碍我!”   白雪又是一脚,这次马歇尔的冰雕被白雪踹下了楼梯。老旧的楼梯承受不住过大的力量,从中裂开,马歇尔的冰雕就从裂缝掉了下去,摔到一楼砸成了大块小块。   “无论国王、王后、公主、女王是不是在努力的治国,贵族们总是这样不满意,那样不满足。人民也总是在等着王公贵族能够对他们发发善心。啊——不如所有人都到梦里去好了。”   “每个人都能做着幸福的梦,每个人都能在梦里得到满足。”   公主黑曜石一般的眼瞳中亮着两点银茫。她没有伸手,缠绕在她周身的冰雪气息就已经冻住了试图逃跑的魅魔的翅膀与四肢。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魅魔小姐。”   美丽的公主倒映在一级魅魔的眼中,却让魅魔感觉比恶鬼更恐怖。 第135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4   “普兰堡要塞的最高指挥官从奥本抓来了温蒂的孩子们?”   伊格妮尽可能地保持着平静,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说话的小雀斑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我不知道翼人们是怎么知道温蒂的孩子们对我们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但是那两个孩子,和翠丽思描述得一模一样!”   翠丽思精进的不光是占卜魔法。她还寄来了一管烟雾,烟雾活灵活现地描绘了温蒂两个孩子的模样,让女巫们得知温蒂的大儿子是个翅膀比一般翼人小上好几圈、无法自行飞行的小卷毛。温蒂的小女儿则是有着一双与头发同色的咖啡色翅膀。   翼人的审美着重在翅膀的“白”与“大”上,这两个孩子的翅膀既与白无缘,也不够大到支撑他们的身体在空中飞翔。两人在翼人国家里必然属于贱民阶级。   一般的翼人是不会去触碰属于贱民阶级的杂种翼人的。因为翼人们认为贱民会传播不幸与灾难,触碰贱民便等于被贱民玷污。   贱民在战争时会被当成肉盾或是自爆式武器来被使用。如果温蒂的孩子被当成了肉盾或是自爆式武器叶棠还不会感到奇怪,可温蒂的孩子被当成了人质……   “伊格妮,我劝你最好告诉翠丽思一声:温蒂的孩子们主动站到了翼人的一边。”   “玛乐丝陛下?”   女巫们悚然一惊。   “我不相信偶然。只有温蒂的孩子们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份,还拿出了愿意协助翼人的证据,普兰堡要塞的负责人才会注意到身为贱民的他们、并且愿意相信他们的话吧。”   叶棠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她只是不介意从最恶意的角度去分析他人的行为。   翠丽思对于温蒂的孩子们来说是害他们家庭破碎、父母双亡的恶人。温蒂的孩子们又一直处于翼人国家“非我族类皆为恶”、“要以光之至高神的威光荡涤世间所有之恶”的洗脑教育里。作为不被翼人待见、不被翼人接纳的贱民,温蒂的孩子们会对女巫产生恶意与杀意,会试图以杀死“非我族类”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是符合逻辑的。   “那我们要怎么办?要放弃那两个孩子吗?”   小雀斑六神无主,她再一次有些怨恨翠丽思——本来那两个孩子就不是全体女巫的责任,事到如今女巫们凭什么替她背下她本应承担的罪责?   “不。”   叶棠微微一笑:“我不相信翼人会真的愿意配合两个‘贱民’来行动。普兰堡要塞的指挥官应该是这么想的吧:‘不管那两个贱民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们能稍微转移圣露比军队的注意力,我们就能偷袭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棠不怕有人想要搞偷袭。因为她会是那只黄雀。   ……   “我以前真傻。”   一头黑色的长发瀑布般流泻在地上,公主拖着华丽的白色长裙游走在城堡的长廊中。城堡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城堡之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公主所到之处,所有人都结了冰。所有被冰封住的人都开始做梦。   梦中穷人变成了富人,富人变成了贵族,贵族成为了王族,王族又征服了大陆,大陆的霸者又成为了神,神过上了无比奢靡的、没有任何限制的生活。   “为什么我会以为国民们的欲望是可以被人力满足的呢?”   “王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王怎么能满足千千万万个灵魂的诉求?”   “啊……我太蠢了。我真是太愚蠢了。人类的力量是不足以支撑一个国家的……”   公主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自己身后的骑士听。   亦或者是说给自己梦中的母后听。   「我的白雪并不蠢。我的白雪怎么会蠢呢?」   黄金蔷薇的吻吻女儿白皙的面庞:「你看你现在做得多好啊。」   “是吗?我做的很好吗?母后。”   「你当然做得很好,白雪。你可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没可能做得不好吧?」   黄金蔷薇说着瞧向了白雪身后的骑士。   「亲爱的,你也做得很好。」   “陛下……这里还是外面,万一被人听到了——”   骑士面红得厉害。只是他嘴里说得明明是斥责的话,音调中却带着一种要渗出水来的柔软与甜蜜。   “放心吧卿,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公主的话应该让骑士感到可怕,偏偏骑士闻言也笑了。   “是这样啊。那倒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拘谨。”   操!疯了!都疯了!这群人根本是疯子!   魔力不断地被抽走,魔法完全脱离自己在自行运作的魅魔快要哭出来了。   在她的面前,公主与骑士分享着同一个梦。梦中公主与骑士父女般相处,她们一起虚构了其实并不在她们身边的人物。   英俊、绅士又爱着母后的父亲。   聪明、乖巧又爱着她母亲的女儿。   公主与骑士充分地享受着“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她们篡改了自己的记忆,用虚构代替了现实。   骑士用公主涂抹掉了自己的遗憾——永远无法与王后还有公主成为一家人的他得到了理想的家庭。   而白雪公主也用骑士涂抹掉了记忆中的支配狂父王——幼时的白雪始终被囚禁在奥斯本一世为她画出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从她身上穿的裙子到她睡觉时可以听的故事,就连她每天吃的东西都是被规定好的。   小公主隐约感到这样的生活有哪里不对劲,虽然她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一直到她在母后的允许下第一次触摸了小狗、小羊,麦穗、麻布、弓箭、马鞍,还有一切她父亲让她远离的“肮脏之物”。   她的母后让她看到了世界的广大,她像是笼中鸟被放出了笼子,曾经被剪断的羽翼又长了回来。   可支配狂的父王在公主午夜梦回时还是会侵入她的梦里,提醒她她现在所过的生活或许不过是一场梦。   ……既然真正的父王这么讨人厌,那就在梦里换一个父亲吧。   如此一来公主果然得到了幸福,而公主也愿意散播这美好的福音。   魅魔这释放魔法的工具如何想如何看对公主而言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卡斯特利翁这个国家,陷入了永远的幸福之中。   “既然母后都觉得我做得很好……那母后,你说要是我帮你统一了大陆,你会夸奖我吗?”   「当然会了。我的宝贝白雪。」   公主抱住了其实并不存在的黄金蔷薇。她撒娇道:“那母后,我来帮你铲除所有不听话的存在吧。只要大家都听话了,不给母后添麻烦了,大家都能幸福了……母后也就有时间享受幸福的生活了吧?”   「当然,我的白雪。母后也想要轻松一些啊。」   满足地露出笑容,白雪的瞳中已经看不到一丝疑虑与迷茫:“那么母后,你的白雪这就来帮你了。”   “陛下,我也与公主同行。”   骑士想要跪下,却被心爱的女子与女儿一左一右给拉了起来。   “走吧,去帮母后。”   “去把母后从无尽的争斗中解放出来。”   “然后我、卿、母后,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永远的!永远的!”   ……   明明还不到冬天,普兰堡要塞却已经飘起了小雪。   被翼人们拿来与人质交换的两个翼人孩子光着脚,走得很慢。两个孩子都很瘦,头发也像枯草一般没有光泽。他们的双手被麻绳捆在一起,手腕被磨得通红还破了皮。一看就是吃尽了苦头的模样。   叶棠站在伊格妮的身后。她没有穿她那身标志性的白色战甲,而是穿着与女巫们相差无几的裙裳。她的头发也不再是金色,女巫们用掺了红泥的红姜水给她染了头发,她现在的头发是一种污浊的红色。   目前的剧情是这样的:叶棠作为女王如何会答应用被俘虏的翼人大祭司去换两个脏兮兮的翼人贱民?伊格妮跪在叶棠的帐篷前反复哭求也没有作用,女王铁了心就是让那两个翼人与人类之间产生的孩子等死。   女巫伊格妮表面上接受了女王的决定,实际上偷偷用别的翼人换走了翼人大祭司,并暗中派人去找普兰堡要塞的指挥官,说自己答应交换,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那两个孩子。   翼人这边并不知道伊格妮不是翠丽思,不过即便知道了也无所谓。重点是伊格妮作为翠丽思的恩师愿意为自己的弟子收拾烂摊子。她这个女巫想要保住温蒂的孩子们。   女巫是圣露比女王的左臂右膀。能挑动两者不和,甚至让其中一方死亡对翼人来说无疑是好事。   事实上温蒂的孩子们一见伊格妮就满脸困惑——他们以为来人必定是翠丽思。   “你们的大祭司就在这里。”   伊格妮见了两个脏兮兮的孩子,一把揪掉了跪在自己身旁的翼人脑袋上的头套。   那翼人果然是已经不再年轻的翼人大祭司。   “快把孩子们交给我!”   伊格妮说着就与女巫们一起抬手,魔法阵从她们的手上出现。   “你们急什么?”   翼人冷笑两声,一揪绑在孩子们手上的麻绳,顿时两个孩子一阵趔趄,直接摔在了地上摔破了膝盖。   “你……!”   瞧见孩子们膝盖上的鲜血,伊格妮又急又气,她立刻放下了手,停止了释放魔法。   见状翼人终于满意了。   “你们先把我们的大祭司放开。”   “……好吧。”   伊格妮悻悻,用小刀划开了翼人大祭司身上的麻绳。 第136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5   翼人大祭司被解放后也不急着走。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被麻绳捆出的红痕,接着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这才在翼人们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起身。   伊格妮耐着性子没有催促翼人的大祭司,就是她瞪着翼人大祭司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和善。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实在太想要回温蒂的孩子们了。   翼人大祭司与前来迎接他的翼人长官交换了个眼神。这长官一点下巴,他的手下才把温蒂的孩子们推向了伊格妮。   伊格妮忙不迭的上前,想要去抱住温蒂的孩子们,两个孩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由哥哥伯格带头,将自己手里藏着的东西扔了出去。   那是陶土制的小瓶子。一个小瓶将将能被单手握成拳的孩子藏在掌心里。小瓶内装着的是“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的核心。   小瓶子一旦碎裂,其中的“天使”核心就会爆炸。“光明天使”的核心能使人失明,“裁决天使”的核心则能直接将人炸飞甚至是烧死。   伯格此举当然是为了向翠丽思复仇。   在翠丽思出现以前,他们一家有过美好的日子。尽管他与妹妹是混血,免不了被其他的翼人孩子们欺负。但他们兄妹有温厚的父亲,还有优雅知性又美丽的母亲。被人欺负的日子再难过,兄妹俩也能靠着家的慰藉撑过去。   结果因为翠丽思,伯格兄妹俩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杀掉了母亲,又自尽在母亲的身边。两兄妹的家被其他的翼人放了火,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人用黑色的脏污写了“魔女之家”几个大字的家在火焰中灰飞烟灭……   神殿的祭司告诉两兄妹,他们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惩罚——惩罚他们的父亲没有辨识出女巫,没有杀死女巫,与人类结合,还生下他们两个杂种。他们两兄妹就是他们父亲遗留在这人间的罪恶。   他们被烧毁家园是应当的,因为:“那里曾经有女巫居住过,谁知道会不会残留着女巫诅咒翼人的魔法呢?要用光之至高神的威光净化掉那片曾有女巫存在的土地才行。”   他们被翼人们殴打是应当的,因为:“曾受女巫熏陶的你们谁知道有没有被女巫洗脑?打你们是希望用光之至高神的光之鞭来使你们清醒。”   他们被被剥削、被奴役、被夺走所有财产、被不当作人来看待……这些都是应该的。   因为:“你们兄妹没有表现出对光之至高神的忠诚。”   “只有向害你们落到如此境地的女巫复仇,替光之至高神行使它在地上的权威,将所有不洁之物都以光之至高神的威光涤净,你们才算是赎清了自己的罪过!届时、我们会承认你们也是翼人!你们也是光荣的光之至高神的信徒!!”   发现来接自己的人不是翠丽思时,伯格与妹妹薇妮都动摇了。   可是想到女巫会变形,会伪装。面前的灰发女巫指不定就是翠丽思变得,伯格的心又变得坚硬如铁。   陶土瓶就这样冲着伊格妮的脸飞了过去。   轰!!   听到身后的爆炸声,翼人们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翼人大祭司却是冷声问:“接应的部队还没到吗?”   “还没……啊!看来是到了!您看!”   前方的云层里果然有翼人部队的影子。这是一队弓兵,这队弓兵飞行速度相当快,看来是一支精锐。   这支精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伊格妮等人所在的方向——“光明天使”与“裁决天使”的核心所引发的爆炸成了很好的定位方式,只要追着黑烟一路向前,就可以从空中毫无障碍地赶往爆炸地点。   贱民未必就能把袭击女巫的事情做好,这一队精锐自是赶去补刀的。为了避免爆炸过后还有女巫有反击之力,交换人质的时间被定在了午后。人类无法直视正午的烈阳,这个时间点翼人弓兵能够依靠飞翔的优势在天空中抓住人类的视觉死角。   女巫们在爆炸过后哪怕没被“光明天使”的核心所产生的闪光废了眼睛。在烟雾与火焰的缭绕之下也很难对抗上空的弓兵部队。   翼人们已经做好将女巫们全钉死在地上的准备了。他们瞄准,齐射。接着——   遮天蔽日的龙出现了。   “小黄花说得是真的……小黄花说的总是真的。”   乌木一甩尾巴,“嗷呜”一口吐出龙息。吐完后还打了个嗝儿。   变小后吃东西很容易撑,但他还是喜欢变小了吃东西。因为用他原来的体型吃东西,再好吃的东西也是马上就会没了嘛。   地面上,叶棠已经追上了翼人大祭司与前来接走他的翼人们。她砍人的速度远比翼人们拔剑的速度快,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好似手法纯属的大厨在料理食材。   翼人大祭司摔倒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他也没法飞——他要是飞得起来,这一行翼人也不用走路了。   大祭司那看起来既圣洁又典雅的巨大白翅膀不过是个虚假的装饰品。他还被关在人类监牢里的时候叶棠就听说这位大祭司不会掉毛。有人猜测说大祭司不会掉毛是因为他的信仰足够虔诚,不似凡人。叶棠却是一听这话就笑了。   生老病死,万物循环。猫要掉毛,鸡会落羽。这都是自然现象。   大祭司的羽翼之所以看起来这样的无瑕,不过是因为他翅膀上的白羽是一根一根黏上去的、原本属于其他翼人的羽毛。大祭司那巨大翅膀的骨架多半都是假的。   “大祭司大人,我知道我的军营里出了叛徒,可否请您说出他或是她的相貌?”   指着大祭司鼻尖的银剑缓缓地右移几分,叶棠指向了大祭司的翅膀。   “不、不要——!”   看出叶棠想干什么的大祭司瑟缩两下。   他年轻时之所以能坐上祭司之位就是因为他有美丽的圣洁的翅膀。成为大祭司后他更是不能颠覆自己在民众中的形象。他死了还好,倘若他被揭穿翅膀是假的……他的名字必然被刻到耻辱柱上。他会被其他的翼人们用魔法折磨其灵魂,就是死了也得不到安宁。   “那么还请您快些说出那人的相貌。众所周知,我的耐性可不太好——”   叶棠和伊格妮之所以作戏,那就是为了看翼人那边的反应。翼人那边明显知道伊格妮对温蒂孩子们的看重,也因此交换人质时不紧不慢、游刃有余。   倘若翼人那边不知道伊格妮的反应,那即便伊格妮答应了交换人质,翼人这边也该有所警惕,当心伊格妮答应交换人质是一个圈套。不说风声鹤唳,翼人起码应该检查一下伊格妮送来的大祭司是不是真的大祭司。   事实证明了叶棠的推测,她的军队中果然出现了叛徒。   温蒂孩子们对着伊格妮投出陶土瓶的那一刹,因为叶棠的提醒而对温蒂的孩子们有所戒备的伊格妮以及其他女巫统统都释放出了魔法护盾。   “天使”的核心所产生的爆炸并没有伤及女巫们。两个孩子也被叶棠以剑尖挑开,没有受到致命的创伤。   爆炸所产生的烟雾让空中的翼人们无法看清楚下方的情况。他们以为只要箭雨够密集总归有用,却不知下面的女巫们头顶护盾,连个擦伤都没有。   “我不会劝你们‘不要报仇’。翠丽思错了就是错了。不过你们两个,”   伊格妮蹲下来,望着两个差点儿被“同胞”射成刺猬的孩子。   “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吗?自己想要报仇的对象是谁?”   ……   叶棠在收拾翼人大祭司的时候文森正在强攻普兰堡要塞。   总是带着笑容的文雅骑士长一箭一个翼人,他的箭似乎比平时还要犀利。   “文森大人这是在生气吗?”   “好像是呢。听说陛下选了乌木大人,没选文森大人。”   几个士兵一边抡动矮人特制的长柄斧,一边时不时交头接耳。   “那边的,既然还有力气说话,想来也有力气打扫战场吧?”   给人一种绅士印象的骑士长脚踩普兰堡要塞最高指挥官的脑袋,笑得人头皮发麻。   文森其实并不是在意自己的陛下选择了让乌木跟在她身边,让他来攻打要塞。从战力角度来看,确实皮实耐打的乌木更适合待在陛下的身边。   他只是在努力完成陛下交给他的要务——只有普兰堡要塞乱起来了,普兰堡要塞的指挥官才没法派兵援助翼人大祭司。   他没有不高兴,绝对没有不高兴。   哪怕只是小指指甲盖这么一丁点大的不高兴都没有。   ……   奥本被攻下是在这三天之后的事情。   至此,东南方向的国家已经被叶棠横扫一遍。叶棠很干脆地毁掉了沿途所有翼人国家的神殿、神庙与祭祀场。   世间有太多的痛苦,有生灵想要从宗教里获得超脱无可厚非。信仰确实可以成为拯救世间沧桑心灵的良药。   但若是信仰变质成了强权,安抚生灵的良药变成了让人不当人的毒药,那这样的宗教信仰就可以被毁灭了。   叶棠不了解“光之至高神”,可有一点叶棠能断言。但凡这位光之至高神不是邪神,翼人现在这种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非我族类就要毁灭的信仰就绝对不是它的初衷。   “陛下,您接下来的打算是?”   文森温柔地问叶棠,叶棠的身边还站着伊格妮、乌木等人。   “总之我想先回卡斯特利翁一趟。我好久没见白雪了。她今年该过十三岁的生日了吧?”   想到可爱的女儿,黄金蔷薇身上的尖刺都似乎柔软了。   “沿途顺便去一趟梅萨罗。魔族向我承诺过,说他们会负责解除梅萨罗的诅咒。现在该是去验证他们承诺的时候了。”   “——你不能去。”   一个影子落到地上,凝成了实体。   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迪塞尔突然出现在叶棠的面前。文森、乌木以及伊格妮都下意识地对着他摆出了攻击态势。   “没事。迪塞尔不会伤害我的。”   叶棠的话让文森等人不得不放下了手。   迪塞尔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叶棠会为自己说话,也没想到叶棠会直接断言他不会伤害她。   被叶棠流放过一次的迪塞尔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是高兴还是悲伤,亦或是讽刺。   他抿了抿唇,决定不去想这些,他直言道:“你不能回卡斯特利翁。”   “为什么?”   “因为——”   迪塞尔知道叶棠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可这些话他还是必须要说。   “白雪公主以冰雪的力量统治了以卡斯特利翁为中心的、所有你不曾去征服的国家。不管这些国家是否向她臣服,她一律冻结了这些国家所有的生物。”   “梅萨罗连同去梅萨罗解除诅咒的魔族都一并被冻成了冰雕,所有被冻住的生灵都陷入了醒不过来的梦里。” 第137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6   “白雪公主已经疯了……!若是你踏足卡斯特利翁的土地,一定也会被做成冰雕——”   迪塞尔眼含乞求。叶棠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不是在说谎。   “那我更该去了。”   “?!”   迪塞尔更着急了,他以为叶棠还是不相信他的话。   然而叶棠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教育孩子是父母双方的责任。但奥斯本没有能力教给白雪任何东西,所以我更该好好教育白雪。”   “我要问清楚白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棠不想先入为主地认定白雪的所作所为就是错的。毕竟她人不在卡斯特利翁,白雪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为人父母,最不该的就是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擅自给孩子定了罪。白雪并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使用暴力的混世魔王。她的善良、敏感与早慧叶棠都看在眼里。   而且从理论角度上来说,白雪不该拥有迪○尼公主一般的力量。根据遗传,她要是有特殊能力这能力也该和奥斯本一世一样是巨力。   ……不过等一下,这份能力会是白雪的生母芙蕾雅遗传给她的礼物吗?   总而言之,不见到白雪,什么都无法开始。她得去见白雪才行。   ……   要叶棠自己说,让国中重臣都跟着自己一起去卡斯特利翁绝对是不智之举。奈何不管是文森还是伊格妮都不愿意离开叶棠的身边。   叶棠又一次抓了自己的盟友当壮丁,精灵王怀亚特再一次替叶棠暂代国事。   乌木的飞行速度很快。只是越往北去空气越冷。到了梅萨罗附近乌木的翅膀已经被风雪冻住了。   停下来的傻龙委屈地吐出小小一团龙息试图融化自己翅膀上的冰霜。谁想被冻到麻木的皮肤对热源相当敏感。傻龙这一团吐息烫得自己在雪原上直蹦跶,他那庞大的身体颠来颠去在雪原上震开了老大一条缝隙,还引发的雪崩。   也是在雪崩过后叶棠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见梅萨罗了。   ——所谓的“雪原”是曾经的山谷。整个梅萨罗都被埋在了雪中。   伊格妮没有选择留在温蒂孩子们的身边。伯格与他妹妹今后要如何生存下去,那是这对兄妹自己的选择。她跟着叶棠来到梅萨罗,立刻以魔法搜寻起阿玛德乌斯的下落。   叶棠成为圣露比的女王之后,阿玛德乌斯就经常会去圣露比卖草药与魔药的原料。伊格妮是对魔药颇有研究的女巫,自然没少与阿玛德乌斯打交道。这种匪浅的关系使她轻松地用魔法找到了阿玛德乌斯所在的方位,乌木几爪子刨开厚实的冰雪,文森代替不够细心的乌木从雪中挖出了阿玛德乌斯。   “——见到那一位的瞬间,我就知道我的心是她的了!她就是我苦苦寻觅的王妃!我知道她就是我的爱!我的心脏!我的一切!”   被解冻的尸人王子喋喋不休着。他眼中满是星星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出声提醒他:“你的父王母后,你的国民国家可都被你口中的‘那一位’给冻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   被迪塞尔提醒了的尸人王子不光不恼,反而还爽朗笑道:“不过没关系!对我们活尸来说冻一冻不是什么坏事!低温能减缓我们身体腐败的速度呢!等我父王母后恢复,等我的国民们都恢复了,相信大家都不会怪罪公主!”   “再说要是公主成了我的王妃——”   后面的话阿玛德乌斯说不下去了,因为叶棠银剑的剑尖就在他的鼻子面前。   “我女儿还小。”   叶棠笑眯眯的。   不过想起这位第一次见到自己就把自己切成了上百小块的过去,阿玛德乌斯不敢再哔哔了。   “那个、母后——”   银剑已经戳在了尸人王子发绿的鼻尖上。   “我女儿,还小。”   “……是的,对不起玛乐丝陛下。”   尸人王子举手投降。不过他的心并没有放弃。此刻他很庆幸自己仍然是一具尸体——尸体的年纪不会变大!他可以慢慢等公主长大!而他在等待的过程中不会变老!万岁!这样母后就不会嫌他当女婿年纪过大了!   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在叶棠看来,阿玛德乌斯对任何事情都能往好的方面来解读不是因为他老神在在、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而是因为他习惯了从正面来看待事物。   或许有人会说这样的阿玛德乌斯没脑子,不过叶棠并不讨厌这样的阿玛德乌斯。   当然了,如果尸人王子想当猪来拱她尚未长成的小白菜,她很乐意再把尸人王子砍成个几十上百块。   ……   白茫茫的雪原上没有任何的标志,就连天空中的太阳都被乌云藏起,无从看其从哪个方向升起,往哪个方向落下。   幸好有尸人王子指路。   魔物与人类对距离的感觉是不同的。阿玛德乌斯在梅萨罗周围游历多年,即便没有任何路标也能凭感觉找对方向。   一路飞飞停停,叶棠一行花了快五天的时间才到达卡斯特利翁。   卡斯特利翁的大地上唯一没被雪淹没的就只有山崖上的城堡。   整个城堡四处都覆盖着坚冰,乍看上去简直像是冰中长出了城堡。   “哈秋!”   乌木打了个喷嚏。卡斯特利翁这鬼地方现在冷得就像地狱。他倒是很想再吐点龙息来温暖一下自己,无奈这几天他这辆龙巴士被风雪给糊多了,竟出现了些感冒的症状。喉咙干痛的他这会儿很难吐出龙息来。   “接下来就由我一个人去吧。”   在城堡门口停步,叶棠对乌木等人道:“万一城堡里有什么不对劲,你们立刻撤出卡斯特利翁。……圣露比就交给你们了。”   “至少让我跟着你去!”   迪塞尔表情痛苦:“我和这些人不一样,我没有任何职务在身,即便这个世界上少了我,圣露比也不会受到分毫的影响!”   “我的陛下偶尔也有糊涂的时候呢。”   文森上前一步,把迪塞尔挡在了身后。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集中力量办大事。这不是您教给我们的吗?刻意在这种地方削弱自己的实力可不像您会做的事。”   “我同意骑士长的话。”   伊格妮也走上前来:“您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人,我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涉险而不作为呢?”说着伊格妮摇头:“那不是人该做的事。”   半精灵与女巫曾经都不认为自己是“人”。可如今,听到人类女王称呼他们为“人”他们不光不会感到生气,甚至会感到荣幸。   他们是人。哪怕他们有一些一般人没有的能力与特征,他们也是人。不是遭到同胞排挤的“杂种”,也不是什么四不像的“怪物”。   他们为自己身体里的人类血统感到骄傲。为自己拥有人性而为之自豪。   他们想在人类女王的威光之下,继续作为“人”来生活。   黄金蔷薇对于他们来说是必要的、必须的,最重要的人。   “虽然我们不一定帮得上忙。”   尸人王子“嘿嘿”笑着,有些羞涩。   “我能帮得上忙的!哈秋——!”   乌木说着又打了一个喷嚏,一小团龙息随着他的鼻涕喷出,直接轰开了城堡被冰封住的大门。   “好脏……!”   迪塞尔一脸嫌弃,拉起还在微笑的叶棠的手就往前走。   见梦魇要偷跑,半精灵和女巫连忙跟上。被丢在后面的傻龙与尸人王子喊着“等等我啊!!”却见刚踏进城堡大门的叶棠与迪塞尔又一脚从城堡踏了出来。   “这是——”   尸人王子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确定这不是自己装错了眼珠子,以至于眼睛出了毛病。   “是空间魔法。”   精通魔法的伊格妮背上竖起了汗毛:“还是等级相当高、构成非常精密的空间魔法……没有得到城堡主人的‘邀请’,恐怕谁也无法进去。”   “能破解吗?”   叶棠问。   伊格妮少见地咬了咬唇:“……恐怕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十天……不,十五天我应该能解开。”   这下城堡门口的一行人犯了难。   没有邀请的人无法进入城堡,从城堡门口射进去的箭矢会直接从射进去的地方射出来。叶棠别说是要去见女儿了,就是家门都进不了。   “——陛下?”   城堡门口忽然传来了声音。众人一凛,只见凯从城堡里走了出来。   “您怎么在这种地方?”   骑士表情柔和,他刚一走到叶棠面前就伸手从叶棠的头发上摘下一片雪花,又用手指爱怜地轻抚叶棠的面颊。   “好冰啊。您究竟在这里站了多长的时间?”   骑士嫩芽色的眼眸中只能倒映出叶棠的身影。其他人在他眼中皆不存在。   “需要我温暖您吗?”   拉起叶棠的手凑到自己的唇边,在叶棠的手指上烙下温热的吻,骑士大胆又冒犯,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僭越。   “还是您站在这里就是等着我来温暖您?”   “您成功了。”   骑士自然地贴上去吻了一下叶棠,面上还带着些许羞涩:“不过下次,您可以直接要求我……就像您在办公室、走廊、寝间里要求我的那样。无论是在哪里,我都会回应您的。但您像这样站在这里,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迪塞尔魔都傻了。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古板严肃,像是一尊石像那样的骑士能摆出这种柔情似水的脸庞,说着如此露骨又不堪的情话。   他再一看叶棠——   叶棠是有些错愕。不过她并不惊慌。   “那么卿,带我到城堡里去吧。”   叶棠温柔地抚摸骑士的脸庞。显而易见的是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对骑士有任何感情。   “白雪不在对不对?那带我到白雪的寝间里去。”   “你不觉得这样……会更刺激吗?” 第138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7   骑士正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梦中被心爱之人抚摸脸庞的他满心都是火热的幸福。他一把抱起自己的恋人,只想吻她。   “等一会儿。到了寝间再吻我。”   啊……她又在吊自己的胃口了。梦中的她总是这样,既妖艳又魔性。让他欲罢不能。   不过,这也是他的愿望吧?因为这是他的梦。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美梦。梦中的一切都是他所渴望的场景。   无论是被恋人吊着胃口,还是被恋人用各种方式处罚惩罚,那都是他想要的。   “是……陛下。”   抱着叶棠转身就进了城堡。凯的眼神是迷离的。   就在凯抱着叶棠进入城堡的那一瞬,来不及跟上凯与叶棠的迪塞尔嗅到了凯身上飘出的“味道”。   那是魅魔的残香。   「——小心一点,这男人的精神已经被魅魔侵蚀得差不多了。他多半分不出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恐怕你在他眼中都只是梦境的一部分。」   「知道了。」   叶棠多少也能感觉到凯的不正常。   在她的印象里,骑士一直是冷静自持的。而现在,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没有理性,只燃着冒犯的热情。   凯看不到除她之外的一切,哪怕他从那些神态恐怖的冰雕旁边经过,他也毫无知觉,仿佛这些冰雕里被冻住的人不是他的同事、不是他的同伴,不是他一个个训练出来的弟子。   白雪的寝间还在老地方。对奥斯本一世抱有恐惧感与不适感的白雪并没有搬到原本是奥斯本一世寝间的房间里。   只是从白雪寝间里的摆设来看。小公主恐怕已经很久没有回这里歇息了。   叶棠观察了四周一圈,没有看到任何像是魅魔的东西。   城堡之外,乌木急得几次冲进城堡大门,又从城堡大门里跑出来。他一个生气想要飞起来从城堡上空吐出龙息直接轰掉城堡,却被文森从身后钳制住。   “你要做什么!?小黄花、小黄花她——”   “正是因为陛下在城堡里,所以才不能毁灭城堡。还是你想看见陛下连同城堡一起被你烧焦?”   文森道出了一个被乌木忘记了的事实:“陛下是肉体凡胎的人类。别说是你的龙息,就是城堡坍塌也能活埋了她。”   从见到叶棠的第一面起就被叶棠揍的暗黑龙浑身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伊格妮与迪塞尔听着龙与半精灵的对话,精神却集中在手上的魔法阵里。   叶棠与迪塞尔之间的奴隶契约并没有被废除,凭着这一联系,迪塞尔与伊格妮的魔力一起探入城堡之中,作为叶棠的耳目开始了搜查。   “陛下——”   情动的骑士将叶棠放到床上,自己解开了身上的铠甲与武器一起丢在床下。又扯开领口的束缚,露出了健壮的胸肌。   他蹂身而上,像捧起一朵柔嫩的鲜花一样捧起叶棠的脸庞,想要为自己梦中的爱人献上一吻。   骑士的眼睛闭上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叶棠举起拳头对着他的太阳穴就捶了下去。   身体机能的限制被完全打开的叶棠连龙都能去挑战,打晕个把骑士真是比吃饭还简单。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骑士,叶棠没有像对待敌人那样对着骑士补刀。凯本来也不算是什么敌人,他现在不过是像发烧一样脑子不太清醒。   叶棠不打算追究凯的冒犯。不过等凯清醒了,她会追究凯的渎职——作为骑士应该对君主不合时宜的错误决定作出劝谏。白雪能冻住其他人而不冻住他一个人,必然是因为他站在白雪一边,白雪认为没有冻住他的必要。   「迪塞尔、伊格妮,你们找到魅魔的所在之处了吗?」   凯之所以不正常是受到了魅魔的影响。既然如此,或许白雪的异常也与魅魔有关。   叶棠从骑士放在床下的剑鞘里拔出长剑,提着长剑就走出了白雪的寝间。   白雪的床旁还站着布伦达与法拉的冰雕。   布伦达看上去试图制止什么,而法拉错愕的表情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公主冻成冰。   「……向前,左转弯,再向前……」   迪塞尔汗流浃背。循着那一缕蛛丝般的魅魔残香,他努力分辨着魅魔所在的方位。   「就是这里!就在那扇门的后边!」   叶棠站在那扇门前,心情复杂。   这是她曾经的寝间。   整个寝间都被冰雪所覆盖,门连同门把上都被厚厚的冰层封住。   梦魇与魅魔是同种,作为梦魇的迪塞尔不受物理的禁锢,那么魅魔理当也不受物理的束缚。这就是说,封住整个寝间的这些冰并不是用来囚禁魅魔的。是用来阻止他人进入、进而接触其中的魅魔的。   作为一个母亲,叶棠当然希望一切都是魅魔的错。自己的女儿不过是受到魅魔的控制做出了错事。   但——   冰层在长剑的面前犹如薄纸,三两下就被叶棠切成几块。   一脚踹开碎裂的冰块,叶棠走进了寝间。   “杀……杀了我……”   寝间之中,魅魔被无数冰刺洞穿了四肢手脚。这些冰刺从她身上抽出魔力,而冰刺代替魅魔在释放着让人做梦的魔法。   “杀了我吧……”   “我已经不想活下去了……我已经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魅魔哭泣着。她是真的十分后悔。   她依附在骑士身上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不,是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破坏掉一个人类的边界感,导致这个人类的理性崩溃。她只想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利用这个人类变得更为强大。   现在的她不仅被挤榨出所有的魔力,还被当成工具一刻不停地被使用——这又何尝不是她曾经对骑士做过的事情?骑士被她当作孵化她的工具,被肆意抽取精气,记忆也变得乱七八糟。   如今魅魔被人类反过来利用,她的魔法被公主和骑士拿来篡改自己的记忆,被滥用在所有被变成冰雕的人身上,只能说是孽力回馈、报应不爽。   冰刺太多,又太牢固。想要停下魅魔的魔法阵,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杀死作为魔法阵主体的魅魔。   “我不会杀你的。”   叶棠说着一剑劈开半根冰刺。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的手臂肌肉连同骨头都隐隐作痛,但她并未停下。   “我要你告诉我卡斯特利翁这是发生了什么、白雪和凯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冰刺碎裂三根时魔法阵就有些动摇,远在西南方向、正在把亚热带雨林变成冰雪森林的白雪立刻感应到了被人偷家。   冰屑乱飞,几十根冰刺被叶棠打碎。魅魔的魔法阵失去了供魔,如同断电一般“嗡”地一声消失了。   被榨成魔干的魅魔瘫在地上,眼角还带着残泪。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那么贪婪……如果不是我把骑士变成了依赖梦境的瘾君子……公主也不会——”   叶棠从自己的斗篷上撕下一截布料,绑紧了骨头从皮肉底下跑了出来的右臂。没办法,解除身体的活动限制意味着身体受损叶棠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而人类肉体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话。”   叶棠的语气很平淡。在她看来,白雪与凯身上发生的一切问题不单单只是谁的过错。   用梦境来逃避的人是软弱的,白雪和凯输给了自己的软弱。可人类谁不软弱呢?不软弱的人类还算是人类吗?   而且追根究底,凯会在梦中寻求救赎与解脱,那是因为他产生了罪恶感。而他罪恶感的源头就是叶棠。因为仰慕着王后,又有感于自己无法为仰慕的王后做些什么。亲耳听见叶棠对着奥斯本一世撒谎说自己在圣露比有情夫有私生子的凯才会在梦中去扮演这个其实并不存在的情夫。   白雪之所以主动逃进梦中,导火索是马歇尔与斯宾塞这两个讨人厌的恶心玩意儿没错。但深层原因还是在常年不归叶棠身上。叶棠以为自己是在为了女儿征服大陆,倒忘了乖巧早熟的女儿也是个需要母爱的小朋友。对女儿来说,任何的东西都比不上母亲的陪伴。   疏漏就是疏漏,叶棠承认自己有错。   她现在就要终结这些错误。   「小心!!!」   迪塞尔的话音未落,冰刺突然从天而降,爆射在寝间之上。   叶棠拽着半死不活的魅魔就跑,被她回避开来的冰刺打穿了四周的墙壁,毁掉了满室的屋顶。叶棠一抬头就看到了飘浮在空中,生着冰雪之翼的白雪。   对上黄金蔷薇的金色双眸,白雪的攻势稍稍一停。她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母后?你是我的母后?”   “不对……母后应该跟着我去西征了。可是跟着我去西征的母后突然消失了……”   “——是你对吗?母后不可能回来,所以是假扮成我母后的你毁掉了我的梦境是吗!?”   柔美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白雪漆黑的头发在空中飘散,伴随着她尖叫的声音,无数冰刺再度被凝结出来,冲着叶棠就如雨般落下。   “把母后还给我!把只属于我的母后还给我!!我不能见到真实的母后,难道还不允许我在梦中见到母后吗!?”   小公主捂着脸嚎泣起来,下方的叶棠左躲右闪,她只要慢上半秒,就会被自己可爱的女儿做成冰刺烤串。   “母后,你在哪里呀……母后——”   小公主哀伤的哭声让叶棠一阵阵心酸。她能够想见自己不在的那些夜晚,白雪都躲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如此哭泣。 第139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58   顺着捅破天花板的冰刺冲出房间,登上屋顶,叶棠的身体像陀螺一样在空中转上一圈。魅魔被她一把扔出,文森立刻放开乌木抓住了被叶棠扔过来的魅魔。   乌木瞪着大眼睛,看看叶棠又看看白雪。他没有对着白雪动手,因为他记得叶棠有多么宠爱白雪,即便此时此刻白雪身上空龙的味道臭得他想皱眉头,他还是认得出那就是叶棠最疼爱的女儿。   ……等等,空龙的味道?人类的身上怎么会有空龙的味道?   乌木凝神思索了起来,然后他:“啊!”了一声。   龙蛋!是那枚龙蛋!   他曾经给过小黄花一枚龙蛋!   “蠢龙,你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公主背后的冰雪之翼让迪塞尔有种既视感——即便同是有翼种,各种族之间的翅膀也都不尽相同。公主背后的翅膀虽是由冰雪构成的,但那形状……怎么看怎么像龙种的翅膀。   乌木后脑勺上疯狂冒汗。梦魇的敏锐让他不自然地把头扭到一边:“不、不是我的错……”   “这么说一定是你的错了。”   精灵王的突然出现让一行人被吓得不轻。   理论上应该在圣露比代替叶棠暂理国务的怀亚特没有表情道:“放心吧,我不是因为国务过于繁重就想着逃避。这是我用卡斯特利翁境内的树木制造的临时分身。”   嗯嗯。不是因为国务过于繁重就想着逃避。只是想来摸一下鱼,顺便看看女王陛下什么时候能回去对不对?   梦魇、半精灵、女巫与尸人王子感觉自己都听到了精灵王心里的声音。   精灵王并不在意叶棠的属下们朝着自己投来失礼的目光,他道:“龙种啊,公主身上有空龙的气息,你是不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乌木后脑勺上的汗珠更密集了。   暗黑龙的死敌、光之龙作为龙蛋刚被生下来的时候是不具备属性的。毕竟光之龙之所以加入光之阵营是因为对光之至高神的信仰,而信仰无法遗传。光之龙在受信仰的影响得到光属性之前是天空之龙,既空龙。   几百年前乌木与光之龙打了个天昏地暗。打完之后他小子还掀了人家光之龙的老巢,从人家的巢里抢走了唯一一枚尚未孵化的龙蛋。   抢走蛋只是为了把自己的老对手给气个半死,乌木怎么可能会去花时间花精力孵化老对手的蛋、养育老对手的幼崽呢?叶棠要他赔偿水晶窗时他想都没想就把这枚蛋随手给了叶棠。   龙种还在蛋里没被孵化出来时就普遍拥有意识。本来蛋里的小空龙应该受到来自父母的信仰教育,作为光之龙破壳而出。结果因为空龙蛋被放在小公主的寝间里,影响小空龙发育的存在就成了白雪公主。   被乌木从父母身边带走的小空龙寂寞、痛苦、悲哀。小公主因为母后不在身边也相当寂寞,止不住地伤心。   龙种的精神力远远强于人类,于是乎受小公主影响的空龙反过来又影响了小公主。一人一龙的感情逐渐同调,最后同调的不光是感情,还有力量。   “果然就是你的错吧!!”   迪塞尔气得给了乌木脑袋上一拳,结果因为龙鳞太硬,乌木屁事没有,倒是迪塞尔的手又红又痛。   文森和伊格妮已经不想纠结谁对谁错了。半精灵弯弓,女巫构建起复杂的魔法阵,两人同时攻击,试图分散白雪的注意力,以减轻叶棠身上的压力。   然而白雪背后的翅膀仿佛有着意识。左翼一伸一掀,竟是直接刮出冰冷飓风就将半精灵还有女巫给掀飞了出去。   “那我们这边也攻击吧。”   精灵王说着手一下子变成了巨木,巨木朝着空中的白雪就撞了过去。   怀亚特在魔法上有极高的天赋,可惜这会儿在卡斯特利翁的不过是他临时捏出的分身。他这会儿是利用分身变形来作为攻击,其他攻击系的魔法他无法隔空使用。   怀亚特口中的“我们”指得是他与阿玛德乌斯。可怜的尸人王子没有什么战斗力,他左看右看都只能看到雪。干脆跪在地上团了个雪球砸向了空中的白雪。   白雪身后的翅膀、也就是空龙能够感应到杀气、恶意以及威胁。   怀亚特、伊格妮与文森的攻击在它看来充满了威胁,所以它毫不留情的躲避并反击。   倒是尸人王子没想过能砸中白雪的那个雪球“噗”的一声正好砸在了白雪的裙子上。   凉丝丝的雪球没有半分攻击力,雪球刚触及白雪的裙子就软绵绵地往下落。偏偏那凉意让公主分神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翅膀一扇就飞到空中的乌木俯冲下来,他用自己的巨爪钳制住了白雪背后的翅膀,哪怕那双翅膀冻结住了他的爪子、胳膊、尾巴还有半个身子,他依然冲着那双翅膀咆哮,震碎了覆盖住自己半个身体的冰雪。   叶棠没有浪费众人为自己制造的机会。   她高高跃起,扑向了自己年幼的女儿。   空中的白雪被乌木的龙咆吼得眼冒金星。等她发觉伪装成母后的可怕坏蛋冲着她提剑就来,恐慌间她用双臂挡住了自己的面孔。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白雪一睁眼,只见面前的黄金蔷薇一剑劈下了她的一边翅膀。   白雪想要惨叫,叶棠却又砍下了她另一边的翅膀。   猛然失去支撑,白雪从空中陡然跌落。她尖叫一声,下一秒发觉自己落进了黄金蔷薇的怀里。   同样不会飞的叶棠紧紧地抱住白雪,身体一扭让自己垫到了白雪的下面。   “母……”   “后”字白雪没能说出口。被叶棠砍掉了一双本不属于自己的翅膀,与空龙的情绪连接被强行断开。白雪在这个瞬间认出了叶棠,同时也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就这样掉下去,护着自己的母后必死无疑。   “我会害死母后”这种想法让白雪感到绝望。   “啊……”   白雪的眼泪滴落到了叶棠的脸上。白雪闭上双眼,看起来是晕厥了过去。   “小心!!”   千钧一发之刻,是翅膀基本只用作装饰的迪塞尔拽住了叶棠母女。而下面怀亚特的分身连忙让自己的四肢与躯干都变成了鸟巢的形状。带个人头的鸟巢稳稳地接住了空中的两人一魔。   空中的翅膀还想挣扎着飞回白雪身边,乌木威吓地口中喷出龙息,那对翅膀立刻老实了。   “白雪?白雪!”   叶棠确定白雪不是被吓晕过去的。她摸摸小公主的脸颊与脑门,见小公主果然没有醒来,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鸟巢上的精灵王的脑袋如是说:“看来这孩子是关闭了自己的心扉,不想再醒过来了啊。”   想到童话故事里被放入水晶棺中的白雪,叶棠猛一皱眉。她转头就对迪塞尔道:“你可以进入白雪的梦境吧?那带我进去吧。”   迪塞尔噎了噎:“如果我说这很危险,我不想让你以身犯险呢?”   叶棠立刻转向了文森:“文森,把刚才的魅魔给我带过来。”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迪塞尔愤愤,他牵起叶棠的手,又拉过白雪的手。   “那只魅魔伤势过重,魔力也严重不足。由她来带领你前往公主的梦境,保不齐你还没见到公主那只魅魔就先死了,那样一来你就会永远被困在梦境之中……先说好,我这可不是在说我支持你通过梦境去找你那藏在精神世界深处的女儿。一旦我感觉到你有危险,不管这个公主怎么样,我都会先把你的意识拉回来。”   梦魇没好气地说完,恰好对上叶棠眨也不眨的双眼。   “干、干什么……?”   梦魇被叶棠看得有些不自在。叶棠从未好好地看过他,哪怕他自诩自己长得并没有比精灵王差多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   叶棠一对上梦魇的眼睛就会想起过去爱过的人的面容。这让她无意识地会避开直视梦魇,以至于到了现在她才第一次看清迪塞尔的容貌。   迪塞尔不是她爱过的任何人,他有着中性的艳丽面孔,眸光意外的澄澈干净。   还有其实他很不擅长被人注视。   光是被叶棠这么看着,他就一张脸红到脖子根,连露在外面的肩头都微微泛出粉色。   叶棠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虽然四周无上无下无左无右,但叶棠并不害怕。她安静地行走在黑暗里,一直向前向前,直至听到哭声。   有孩子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她小小的身体哭得发颤,眼泪更是断线珍珠一样流个不停。   叶棠有一瞬的怔忪。   在白雪的精神世界里,她不是外表呈现出的十六、七岁的模样,也不是实际年龄的十二岁。她看起来只有五岁。   「……她们都说是我害死了母后……!是我害父王再也见不到母后……!但明明我才是那个最想见母后的人!」   「我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母后啊!!」   小公主跪趴在地上哭泣,随着她哭出的眼泪越来越多,她周围那些看起来像是人影的影子很快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开始悬空——这些人影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条粗粗的绳子。   叶棠几乎是马上就理解了小公主的心灵风景。   白雪小的时候被下人嘴碎,说是她害死了前王后芙蕾雅。奥斯本一世那个疯子懒得慢慢审讯小公主身边的下人,直接下令吊死小公主身边除了奶妈布伦达之外的所有人。   “别看!”   从小公主的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叶棠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下一片泪水带来的湿热。   从小没有母后的白雪在那一天失去了玩伴,也没了当成哥哥姐姐的人。   比起被人用言语刺伤时感到的痛,孤独让小公主感到更加难熬。 第140章 白雪公主的母后(完)   “……所以在母后走进城堡的那一天,我就决定好了:我要好好珍惜母后。”   “我不想像失去其他人那样失去母后。”   “母后,统治国家好难啊……无论我解决多少问题,下一个问题、下下个问题还是会蹦出来。什么时候国家才会有不出问题的一天呢?白雪好累啊……”   “贵族们说前线很危险……他们都在议论母后要是战死了,我们卡斯特利翁该怎么办。母后……你也会像白雪的亲生母后那样丢下白雪死去吗?”   “母后,白雪替你打下其他不愿意臣服于你的国家了。这样母后就不用再继续征战了吧?”   一个个人影在叶棠周围出现。那分别是七岁的白雪,九岁的白雪,还有十岁、十一岁、十二岁的白雪。   “母后,你愿意收下白雪送你的礼物吗?”   最后是十六岁的白雪。所有白雪里只有这一个是笑着的。   “白雪的礼物就是我自己。”   手指比冰更冷,乌发黑瞳的公主双手交叉,抚摸过自己的脸颊、自己的肩膀,她很快凑到叶棠的面前。   “只要有白雪的力量,母后不用上战场也能统一这片大陆。来母后,握住白雪的双手吧,让我们一起去统治这个世界——”   “不需要。”   叶棠捏住了白雪的脸颊。公主魔魅般妖艳的脸庞在叶棠手指的拉扯下变得可笑。微痛的感觉也让公主眼角泛出泪光。   “糊、糊厚?”   (母、母后?)   “‘统一大陆’、‘统治世界’……我以前没有这种想法,我会去揍翼人和魔族仅仅是因为它们足够欠揍。不过如果白雪有这种想法,我觉得未尝不可一试。”   “那母后——”   激动起来的白雪仍旧有小女孩的影子。   “但是白雪,如果我要去统一大陆、统治世界,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征服、去统治。”   白雪愣了一下,她的眼神又变得浑浊起来:“……母后是不需要我吗?”   “不是我不需要你,白雪。是你需要我之外的人。睁开眼睛看看,你的世界不只有这个城堡,不只有卡斯特利翁这个国家。你除了可以依赖我,还可以在广袤的世界里找到可信任的人。”   “可——”   一想到马歇尔和斯宾塞的脸嘴,白雪就感到反胃。想到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有这种人,白雪还可能遇上马歇尔和斯宾塞那样恶心的东西,白雪就觉得还是为冰雪所覆盖的世界比较美丽。   “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是很美,但也缺乏惊喜不是吗?”   纯黑一片的空间被鲜花绽放的原野撕裂,精神力强过白雪的叶棠让自己脑海中的风景取代了白雪精神世界的风景。   强风扬起草叶,吹得花瓣飞起。有小瓢虫拼命巴住草叶,实在巴不住了就展翅飞翔。   “没有变化的世界里任何新事物都不会诞生。而新事物是旧事物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倘若停止了新旧的更迭,旧事物的存在价值由什么来证明?旧事物的存在本身又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那样国家还会出问题……!世界总是不会和平……!”   小公主有些焦急地反驳着。   叶棠却是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让后来人解决问题。我们是人,不是神。我们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双手背在身后,叶棠站在山丘上眺望远方。   “绝对和平的世界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毁灭。人类只有挣扎着生存,绞尽脑汁费尽力气去思考,才能不断前进,不断进化。”   “没有统治者能永恒不朽,所有王朝都将由盛而衰。将后事托付给后世,如果可以再为后世指明一下前路,这便是人的一生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至于后人如何想、如何做……这是留给他们的课题。我们没有必要插手。”   “……”   叶棠身后的白雪没有出声。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   浑厚的声音道:“但你有机会像神一样解决所有问题。”   尖利的声音说:“只要你选择成为神!”   叶棠猛然转身。她身后没有白雪,与迪塞尔之间的关联也被掐断。   伫立在叶棠面前的是头戴黑冠、身体犹如黑色浓雾一般的骷髅,以及像是光又像是火焰,手持光之剑的光之巨人。   这是什么东西?   “真有趣,你竟然称我们为是‘东西’。”   “通常而言,人类会称呼我们为‘神’。”   读出了叶棠的心思,两个自称神明的东西一个拿下了自己头上的黑冠,一个双手捧起了自己刚才拿着的光之剑。   “来吧,选择吧,人类。作为大陆的统治者,你有资格加入我们的行列。成为神,得到永生,作为不朽的统治者,君临永不会衰落的国家。”   “选择成为光之神吧,光明将永远是你的前路!快!现在就拿起光之剑!毁灭黑暗!”   叶棠的脑海中回溯过种种。   她突然明白好好的一块大陆,怎么就分裂成了光之阵营与暗之阵营,翼人不仅是光之至高神的狂信徒,还试图歼灭魔族。   敢情是光之神过去真的存在。   翼人国家的头头脑脑多半是知道统一大陆就能得到光之神俱乐部的加入邀请,这才不断美化光之神,将光之神称为“至高神”,并不惜用除自己之外所有翼人的性命去为自己的成神之路开道。   魔族的血仅仅是这成神之路上用于点缀的花。   “选择成为司掌宁静的暗之神吧。你可以从任何生物身上夺走生命,也可以赋予任何生物不灭的生命。让我们一起玷污光明,吞噬光明……”   不灭的生命?是说像尸人王子那样变成不死族吗?   擅自夺走生物的生命、擅自赋予生物或许并不想要的生命,这难道不是在玩弄生灵,亵渎生命?   黑冠与光之剑都被送到了叶棠的眼前。   当叶棠的手指触碰到黑冠时,巨大的骷髅颤了一颤。因为它那没有眼珠的眼眶看见叶棠的另一只手碰到了光之剑。   “去你们妈的。”   一手捏碎黑冠,一手粉碎光之剑,叶棠笑眯眯地让两样象征着无尽力量的宝物在自己掌中化为齑粉。   她已经很久没说脏话了。因为这对小朋友的教育不好。   不过现在,对着这些自称“神”的玩意儿,叶棠只想让它们有多远滚多远。   “神?人类不需要神。人类没有神的指引也能过得很好。人类会用人类自己的力量去开拓世界。”   浓雾骷髅与光之巨人默然无语了一秒,紧接着两张嘴巴异口同声:   “你不想要永生吗?”   “人类都惧怕生老病死吧?”   叶棠失笑。   倘若她没有得到过“永生”,或许她会想体会一下“永生”的滋味。不过很遗憾,在她而言,“永生”的尽头就是空无一物。   在上一个世界,叶棠活了很久。   具体是多久叶棠自己也记不住了。总之她一直活到了荷普与菲安消失——菲安与荷普不会老,但身为魔法生物的他们会因为人类不再相信魔法的存在而逐渐消失。   有长达几百年的时间,菲安与荷普都生活在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会消失的恐惧感里。尽管那时候的叶棠早就已经活够了活腻了,可是为了不让菲安与荷普孤零零的两只鸽子面对消失的恐惧,她还是活到了看着两只鸽子消失。   如今想来,叶棠猜那两只咕咕精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消失。他们只是不想让她先走一步,这才黏着她、利用她的同情心将她绑在身边。   菲安与荷普的这种小狡猾叶棠并不讨厌,她与鸽子们度过的悠长时光并不无聊。   受千年蔷薇的影响,叶棠不会变老,她的伤势没有超过千年蔷薇的再生范围,就能自动修复。她要是想继续在那个世界活下去,她可以活到天荒地老。   可叶棠发觉了:她脱离了人的范畴。   接近永恒的生命带给她的是没有任何迫切感也没有任何激情的心止如水。   或许有人能够善用永恒的生命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与目标。遗憾的是,叶棠失去了去实现理想与目标的激情。   况且人类的世界自己运转得好好的。所有的兴衰成败都由人类自己决定。   人类的历史就像一首浑然天成的歌谣。非人之物去其中搅混水只能让歌谣变成杂音。   所以叶棠跳进了爆发的火山里,然后,来到了这个世界。   “生老病死是很可怕。不过我觉得,比生老病死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对方会利用你来做什么。”   叶棠站直。她挺胸、抬头,直视面前自称“神”的东西。   “我不相信你们。”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神”为什么要招揽大陆的征服者做下一个“神”?难不成这片大陆是集分点卡,集满一张卡就能换个“神”的头衔?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再听听刚才这两位“神”所说的话,它们都要叶棠劈了对方。那么事情是不是这样呢?“神”们撕来撕去,没撕出个结果又懒得和对方打个同归于尽。所以它们决定让大陆上的生物去替它们打。   光之阵营赢了,大陆的信仰就会被刷新成对光之神的绝对崇拜。暗之阵营赢了,暗之神就会成为大陆的主神。   叶棠是光之阵营、暗之阵营外的第三方阵营,因此“神”才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要她选择阵营——以便直接以她的身份摘取胜利的果实。   选择阵营后究竟是会被同化,还是会被吞噬,亦或是直接被取代呢?叶棠不清楚,也没兴趣弄清楚。   “我、我们可是神!!”   “相信神还需要什么理由!!”   光之巨人与浓雾骷髅压根儿没想到区区一个人类竟然敢拒绝它们、进而质疑它们。   “神又如何?”   叶棠摊摊手:“追根究底,‘神’不过是人类发明出的词汇。会执着于区区人类为你们取的称呼,从这一点上来看,你们的思考逻辑也不过停留在与人类差不多的等级上。”   “你们这也配自称为‘神’?”   黄金蔷薇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双剑。人类的女王高高跃起,她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纯黑的空间里。   “算了,就当你们是‘神’好了。”   “那样今天就是人类弑‘神’的日子——”   是神就弑神。   嗯,果然谐音梗还是扣钱吧。   ……   被放在水晶棺里的人类女王面貌栩栩如生。   围在水晶棺周围的全是她的老熟人。   公主白雪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女巫伊格妮问要不要再为公主的眼睛施一次恢复魔法,公主却笑着说不必了,横竖伊格妮为她施了恢复魔法,她很快又会把眼睛哭肿的。   梦魇、半精灵与骑士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们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尸人王子试图安慰公主,公主恍若未闻,始终趴在水晶棺材上落泪。白色的小龙蹲在公主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轻舔公主眼角的泪水。   向来关系差到见面就要问候彼此祖宗十八代的矮人与树精灵们如今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矮人脱帽向着棺中的女王行礼,树精灵们也将右手放在胸口,低头表示哀恸。   过去连面都不用见、只是相互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就要各自开始派出“光明天使”、“裁决天使”以及不死兵团的翼人与魔族们也老实地分列两旁,等着待会儿按照顺序为棺中的女王献上各自国家才有的奇花——这些翼人与魔族并不能代表所有的翼人与魔族。他们在公主的监督下所签下的《互不侵犯条约》终有一天也会失效。可这一刻,曾经水火不容的翼人与魔族确实在和平相处。   人形的暗黑龙搞不明白大伙儿怎么都如丧考妣。   棺中的女王并没有死,她不过是始终没能恢复意识,至今三个月罢了。   在龙种看来睡觉包治百病。小黄花平时那么操劳,睡久点也是应该的。她只要睡够了就会醒了。   “我敬爱的友人,北方大地上的雪都已经融化了。圣露比法利斯特与温德福斯特的原野上都开满了野花。有塞壬搬到卡斯特利翁的大河里居住了。有精灵想要加入以矮人作为主导的工业园区。去年就在盖的水力发电厂还有风力发电厂都建好了,需要你来验收。”   “……醒醒吧,你还要让爱着你的生灵们等你多久?”   见棺中之人没有反应,精灵王叹息一声:“盖上棺盖吧。”   黄金蔷薇虽然没有死去,但醒不过来的她依然会逐渐老去。   这水晶棺是矮人、精灵与女巫三者的技术的结晶。将人放置在其中可以延缓其衰老。   提议制造这个水晶棺的是精灵王。今天是水晶棺被造好、女王要被放入水晶棺中安置的日子。   “哦。”   被无聊得睡眼惺忪的傻龙扛起水晶棺的棺盖就要盖上,结果脚下一绊,连龙带棺盖都摔在地上。   水晶棺的棺盖稀碎了一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恐怖的寂静之中,梦魇揪起了傻龙的衣领,骑士在旁边拔剑。女巫摁住了忍无可忍的半精灵,却没法拉住黑着脸的公主。就连公主肩头那条小小的白龙都一下子通体漆黑,朝着傻龙张开了翅膀做威吓状。   矮人马斯看见自己毕生的最高杰作还没开始投入使用就坏了一大半儿,口吐白沫着晕过去了。皮诺等矮人连忙扶起地上的马斯。   “放开我!我今天就要揍死这条蠢龙!!”   “放弃吧,小狗。你打不过龙的。”   精灵王安抚着梦魇:“屠龙这种工作还是交给骑士比较稳妥。”   “请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凯淡淡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呼啊……”   就在骑士的剑已经抵到了蠢龙脖子上的这个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的公主回过了头。   “母……母后?”   水晶棺里的叶棠打着大大的呵欠,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母后!!”   “陛下!”   “小黄花!”   猛地被带泪的白雪扑回棺中,刚砍完两个神回来的叶棠怔了一怔,随后抱住了女儿。   “这……”   翼人们和魔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双方同时一笑,把手中还没来得及献出去的花抛了起来。   花瓣飞扬、飘落,像是在庆贺人类女王的回归,又像是在祝福人类女王的未来。   叶棠暂时没有搞清状况,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亲吻一下白雪的额头,接着迈出水晶棺。   ——在这个已经与她所知的《白雪公主》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世界里,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水晶棺这种东西。她实在没想到躺在水晶棺里的人居然会是她自己。   不过她的甦醒并不需要什么来自王子的“真爱之吻”。   她会醒来,仅仅是因为作为人类,她在这个世界还有想要完成却尚未完成的事情。   ——《白雪公主》与人类女王(完) 第141章 花木兰的阿娘1   “……花弧,你说花雄还小,他不该上战场我同意。你说你有腿疾不能上战场,我也同意。可我的女儿、我的木兰就活该去战场上等着被蠕蠕们杀死吗!?”   妇人面上泪水纵横,她用力推搡着面前狠心的丈夫,希望能唤回丈夫的良心。可她的丈夫把头扭到一边,始终保持着沉默。   “花弧你说话啊!”   妇人心焦如焚,捶打丈夫胸口的动作不自觉地用上三分力气。男人本来就嫌弃妇人吱吱哇哇地吵得人头疼——是木兰主动跪下说木兰无长兄、阿爷有腿疾,要代替他这个阿爷还有年幼的弟弟去参军的,他又没逼着木兰接了军帖,事到如今袁氏来自己面前哭叫些什么?她要闹也该去和木兰闹去!   “滋儿哇滋儿哇的!你瞧瞧你这泼妇模样!也不怕被村里人听见搁那儿说嘴!你怎么不想想这事儿是我愿意的么!?还不是木兰擅自接了那军帖!”   被妇人捶得疼了,男人嘴里发出一连串不耐烦的声音。他一把推开妇人,不想用力过猛妇人脚下一崴,“砰!”一声妇人的额角正好撞在了木桌的尖角上。   屋外跪着的花木兰一见母亲给撞了脑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跪得腿麻,麻溜儿地爬起来就往屋里冲,跟着一把抱起瘫软在地上的母亲。   花弧还傻站在旁边。他给花袁氏额角上不断渗出的血珠子给吓着了。   这……不就是磕碰了一下?下地的人谁不成天磕磕碰碰的?怎得袁氏就这么弱不禁风,稍微磕了下额角就流出这么多血来?   “阿娘!”   花袁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木兰的脸,她泪水长流,抖着声儿喊了一声:“木兰……”   “阿娘,阿娘……!你别吓木兰!都是木兰不好!都是木兰不懂事!阿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木兰就——”   “不、不许你说什么‘三长两短’!”   花袁氏强忍着疼痛与晕眩,扶着女儿的手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她哆哆嗦嗦地掏出帕子来按住了自己额角的伤口。   见母亲一瘸一拐还想走出门去,木兰立刻上来搀扶母亲,却被母亲轻轻推开。   “阿娘……?”   木兰不明白阿娘这是要做什么,花袁氏也无心解释。   匆匆丢下一句“别跟来”,花袁氏把丈夫还有女儿丢在身后。自己回屋从妆奁的最底层抠出一把小钥匙,又从柜子底下拉出一个从娘家带过来的铁箱子。   用力让花袁氏额上的血流得更多了。但花袁氏毫不介意。她打开箱子,从中拿出几张黄褐色的符纸,接着蘸着额角的鲜血就在符纸上多添了几笔。   写好了血字的符纸被花袁氏晾在一边,她迅速地收起了铁箱子。   符纸上的血字氧化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就成了黑字。   花雄一进屋就看见母亲攥着符纸往外走,脸上顿时显出露骨的嫌恶——子不语怪力乱神,偏巧他家阿娘以前是个女冠子,就爱搞装神弄鬼的那一套。他阿娘若是再出去搞舞剑作法的那一套,他又该被村中的小伙伴们笑话了!   “阿娘,您去哪儿?”   心里厌烦归心里厌烦,花雄嘴上叫得还是很甜的。   换作往常,花袁氏一定就停下来等着儿子了。可因为军帖的事情,花袁氏从儿子的身上窥见了她最不愿窥见的东西,这让她心寒得紧。   快步走到村子后山的枯井边上。花袁氏用火石点燃了符纸。   符纸冒出一股烟气,接着化作星点灰烬,掉进了干枯的废井之中。   “……天娘娘,信女愿折寿三十年,还请护佑我儿木兰……天娘娘,信女愿折寿三十年,还请护佑我儿——”   叶棠被接连不断的祈祷声吵醒了。她初时还有些迷茫,随后就理解了自己的状况。   好家伙,尽管她拒绝了神明俱乐部的邀请,还打爆了两个自称为“神”的玩意儿。但最终她还是被神格化了。   这与她自身的意志无关。将她当作神来信仰的人越多,这种信仰就会促使她被神格化。神格化使她的穿越停止了,同时还让她听到了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的请求。   消化完自己的状况,叶棠仔细聆听了一会儿这个属于人类女性的请求声。横竖这会儿她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这个声音若是消失了,她很可能会再度睡着。若是她没能睡着,则很可能会因为听不到任何声音而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还有用。   “天娘娘,信女愿折寿三十年,还请护佑我儿木兰……”   女子的声音很虔诚也很执着,她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像是再说:“如果得不到回应,我就要一直这么祈祷下去。”   叶棠想看看女子的模样,于是忽然间她眼前就出现了花袁氏的模样。   花袁氏先是一惊,复是一喜。   跟着花袁氏来到后山的花雄只瞧见母亲朝着什么都没有的枯井跪了下去,他看不到花袁氏看到的东西。   在花袁氏的眼里,井上浮起了一层白日本不该有的星光。星光的闪烁之中,有人问她:“你的孩子叫‘木兰’?”   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不同姓氏的“木兰”就更多了。理智上叶棠觉得自己不该贸然因为想起花木兰、并且因为对花木兰抱有好感就想去帮助妇人。毕竟她并不是真的神,灵魂状态的她什么都做不了。感性上叶棠却对面前的妇人生出了一丝好奇。   花木兰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人们印象里的那么光鲜亮丽。   真正的花木兰既不姓花,也不叫木兰。根据记载,花木兰的真实姓氏很可能是“魏”,也可能是“朱”,还可能是“韩”或者“任”。   这位“花木兰”哪怕以女子之身抗击柔然并屡屡得胜,终得皇帝召见,她的全名全姓也没能在历史书上留下点滴痕迹。而她的一生多半也并非如同叙事诗《木兰辞》中所写的那般,最终:“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在另一种说法里,魏主在召见“花木兰”后想要将其纳入后宫。“花木兰”不从,写一封家书托妹妹带回家乡,自己则自刎于魏主宫殿。魏主得知“花木兰”自绝性命,怕引发众怒,遂追封“花木兰”为将军,谥号“孝烈”。   不论哪一种说法是假的,至少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花木兰”十几年的军旅生涯与她毕生的功绩都未曾给予她在历史上留名的权利。   再蹩脚的帝王也能凭蹩脚被录入史册,“花木兰”却只被留下一个“忠孝”的标签。无人称赞作为“武人”的她,无人在意作为“将军”的她。她的雄心壮志鲜少被人提起。人们一个劲地歌颂她“替父从军”、“忠君报国”,仿佛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把生命奉献给了父亲与帝王。   在叶棠看来,“花木兰”不该只是得到这样一个可悲的结局。也因此听到“木兰”这个名字,她本能地就有了反应。   “天娘娘,您在天上不知我们地上的事情。皇帝又要和蠕蠕打仗了。我儿木兰替她阿爷接了军帖……她说要代替她阿弟与她阿爷去参军!”   跪着的花袁氏眼泪直流,十根手指在地上抠出了深深的指痕。   “花雄……我养他十三年,如何能不知这小子身强体壮?他连二丫家那只能咬死人的大黄狗都敢去戏弄!军帖来了,他却躲在姐姐身后……!还有花弧……花弧说他有腿疾,可平日里他哪里有什么有腿疾的样子?”   花袁氏低声呜咽。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依旧有手心手背的区别。她对一双儿女却是两人都是心头肉,缺了任何一个她都要疼死上一回。   “娘娘,求求您护佑我儿木兰!信女愿折寿三十……不,四十年、五十年都可以!只要信女有那个阳寿!”   如果可以,花袁氏也不想让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上战场。但男人们不是一直把“保家卫国是男人的责任”、“男人保护女人”挂在嘴边么?   真到了皇帝点兵的时候,吃得比女人多、穿得比女人好、已经让女人为其留好种的男人们怎么又退缩了呢?   她以为自己那曾是千夫长的男人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己教出的儿子也会是个坦坦荡荡的好男儿。不想这个不缺男儿的花家如今竟让木兰一个女儿家家扮成男子去参军。   这与家中无男儿又有何区别!   ……不,若是家中无男儿,军帖也不可能飞入花家大门,木兰也不用替父从军。   花袁氏只恨皇帝点兵不要女子,自己年纪太大又无法像木兰那样伪装成男子。不然就让她代替木兰去死得了!也省得她明知女儿是去送死,还得眼睁睁看着女儿离家! 第142章 花木兰的阿娘2   等等,这里真的就是花木兰的世界吗?   叶棠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花袁氏?”   花袁氏听见“天娘娘”询问自己名字,顿时喜上眉梢。她呼唤出来的果真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回应她的就是真正的天娘娘!   “是!信女正是花袁氏!”   急急忙忙用手背抹掉自己腮边的眼泪,跪在地上的花袁氏神情更为恭敬了。   叶棠了然。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她这段时间穿越的世界都与“童话”有关。现在她之所以能听到花袁氏的祈祷,那很可能是因为花袁氏是“花木兰”这个“童话”中的登场角色。   历史上的“花木兰”其真实姓名与家庭情况都没能被正确地留在历史之中,于是明代的文人徐渭自行虚构出了“花木兰”的身世。从此“花木兰”有了一个叫“花弧”的父亲,一个叫“花袁氏”的母亲,一个叫“花木莲”的姐姐,还有一个叫“花雄”的弟弟。   此后无数“花木兰”的故事,也就是“花木兰”的同人均以徐渭的设定为基础,并在此之上衍生、扩展。“花木兰”的故事从传说传奇逐渐带上了“童话”的色彩。   “……花袁氏,你想护佑你儿木兰可是真心?”   “自然是的!天娘娘!”   “那如果我说你若想护住木兰,需要以你自己的人生作为献祭,你可还愿意?”   花袁氏微怔,尽管她早就有所准备。但实际听到叶棠要求她献祭自己之后,她还是有那一瞬的犹豫。   不过这犹豫真的就只有一瞬。   花袁氏闭眼而笑,眼泪长流:“……村里的明姑没了孩子,周围的人都安慰明姑说‘再生一个就好’。可我,从不觉得孩子没了‘再生一个就好’。”   “孩子可不是畜生呀……数目对上了就行。孩子是人。一个人没了,再生多少个也不是那个人了呀。”   说罢花袁氏用衣袖抹掉了自己的泪水:“若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儿去送命还无动于衷地再去生子,那我与窝棚里生崽供人吃的牲口何异!?信女愿为我儿木兰奉上性命!还请娘娘护佑我儿!”   花袁氏说着一拜到底,额头磕在地上,额角尚未愈合的伤口也再度崩开、溢出血来。   叶棠有些感慨。   她不是没有见过儿子女儿都疼爱的父母,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母亲在有儿子的情况下还愿意为女儿付出生命。可见花袁氏对女儿的爱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花袁氏,我答应你。”   就冲着花袁氏对花木兰的这份心意,叶棠也绝不会辜负花袁氏。   她轻飘飘地浮起,化作一道光冲着花袁氏的额心就去。   ——叶棠没有神通力。她没法附身到花袁氏的身上给花袁氏当参谋。能像这样与花袁氏交流的时间也十分有限。因为唤醒她的不是花袁氏的符纸,而是花袁氏的诚心。下一次花袁氏再烧符纸,再诚心向“天娘娘”祈祷,这“天娘娘”热线也未必还会再接到她这里。   如果说她有什么办法能帮助花袁氏一定保护好花木兰,那就只能是她现在就与花袁氏交换灵魂。   交换之后,她会因为获得凡人之身而神格失效。代替她的花袁氏同样没有神格,所以被神格暂停了的穿越又会再次开始。花袁氏会代替叶棠穿越到其他的世界去。   虽说叶棠没有神通力,但在神格的加持下她还是能知道自己本来应该穿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的——那是一本甜宠型的校园文,故事的背景是没有战争与乱世的现代世界。花袁氏穿的那个角色是个把自己作死了的“恶毒女配”。   花袁氏不是个会作妖的性子,穿成十四、五岁的青春少女后她多半不会去干原主干过的破事。叶棠相信在现代拥有第二人生的花袁氏这次能够过得幸福快乐。   只不过花袁氏作为“花袁氏”的人生还是结束了。从这一点上来说,花袁氏确实是在用自己的人生作献祭,来为自己的女儿花木兰换取一丝生的希望。   虽说花木兰的故事里花木兰总是能在军旅岁月里活下来。可同人千千万,谁又能保证这个故事里的花木兰能够熬过军旅生涯?再者花木兰的军旅生涯结束之后呢?花袁氏可没有指定说叶棠只要护佑花木兰到她结束军旅生涯就够了。   所以叶棠的目标不光是让花木兰在战争里活下去。她要花木兰长命百岁,更要花木兰留名青史。   花雄看见自己母亲一头磕在地上还以为母亲这是要自绝性命。他撒丫子就跑,只是没跑向自己的母亲——和他爹一样见不得血的花雄一溜烟跑回家叫花弧去了。   喘着粗气的花雄冲进家门就喊:“阿爹!阿娘在后山寻死了!您赶紧去看看呀!”   “什么!?”   花弧一惊,连忙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子往外跑。   “花雄你说你阿娘怎……么……”   花弧话音未落,瞧着花雄背后一愣,跟着就生起气来:“死小子就说浑话!你娘不就在你身后!”   花雄“啊?”了一声,一回头果然瞧见脸上带血的花袁氏……不,现在是叶棠了。   “见过披麻戴孝把阿娘放棺材里结果发觉阿娘还有气儿的白眼狼,倒没见过做娘的去给天娘娘磕个头就被儿子当作自绝性命的。”   叶棠的口气凉凉的,没多少责怪之情,就是那眼神……花雄差点儿没被吓到尿崩。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汗毛也全部倒立了起来。   用力打了个哆嗦,花雄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反应。他阿娘生气起来是很吓人,可就是他阿娘提着扫帚追着他打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害怕过。   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他阿娘已经不把他当儿子看了。   “阿娘,您回来了!”   花木兰还跪在堂屋前的地上。   见了叶棠,她眼中千言万语,但最多的还是担忧。   “起来吧。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擦擦脸。”   “欸!”   花木兰乖巧得很,一听叶棠的话就去拿木盆了。   花袁氏失血失得有点厉害,叶棠头晕得很。她回屋坐在炕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等听见花木兰进来,这才有力气抬眼去看花木兰。   十四岁的姑娘天天下地,晒出了黝黑的四肢与黝黑中还透出点儿粉红的脸蛋儿。恣肆生长的浓眉相当野性,浓眉下头一双黑眸却纯净而英气,其中像是生着点点银星。   木兰骨架不小,身子看起来又比寻常姑娘家结实。她这会儿作农人打扮,头发乱蓬蓬地梳成个球髻绑在脑后,确实比起“姐姐”更像“哥哥”。   “阿娘,我来为您擦脸吧?”   把盛了清水的木盆放到一边,木兰小心翼翼地捧着干净的巾子。   叶棠却是厉声对她喝道:“跪下!”   “是!”   “噗通”一声,木兰果然跪在了叶棠的面前。她神情惶恐地瞧着叶棠从她手中抽出巾子。   “花木兰,我问你,你为何想要从军?”   叶棠没有去看木兰,她对着水盆,小心地擦起额角的伤口来。   这种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得了破伤风几乎是必死无疑。   “我……”   木兰颇为纠结地搓揉着自己的手。   “女儿想要孝顺爷娘……”   叶棠只瞥了她一眼:“说实话。”   人在说谎的时候容易做出比平时更多的小动作。知道这一点、并且有意识控制这一点的人则会浑身僵硬。   “女儿、说得是实话……家里不能没了阿爷这个顶梁柱,阿爷不在了,田里的地谁去种?小弟又那么小,他还没有成家,还没有留种……”   叶棠把沾满血污的帕子丢进盆里,微微冷笑:“往日里你阿爷在着,你不下地?你姐木莲不下地?你阿爷不在的日子里,我不下地?倘若今日花雄已经成家立业有了种,你是不是又要说他孩子还小,家中不能缺了阿爷?”   “木兰,别再说这种只能骗骗你阿爷的话了。”   “……!!”   先前还柔柔顺顺的木兰像是被叶棠的话给刺痛到了。她目光凛然,人也微微咬牙,露出小小的犬齿。   “阿娘你真的愿意听我说实话!?我的实话就是我根本不想被许配给李根苗!也不想被许配给李根苗之外的任何男人!!”   “地里的活儿我能都能干!我、阿娘和木莲姐还有花雄的口粮我也都挣得来!为何我非被当脏水一样泼出这个家门!?是为了给花雄未来的妻子腾地方!?那我自己在家旁边盖个小屋一个人住便是!何必要把我当成牲口一样往别人家的院子里塞!”   银星被泪水淹没,花木兰紧咬着嘴唇:“都是给人做牛做马,给皇帝当兵还能换点粮饷,给人当妻室又要干活儿又要挨打,还得给人生孩子……便是主子也不会逼着奴仆给自己生孩子的,嫁人却不能不生孩子……”   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木兰眼泪长流。   她早就知道花袁氏的衣袍之下满是或新或旧的家暴痕迹。   这不是说花弧比起其他村人来要坏,仅仅是因为打老婆是一种“传统”,是一种展现男子气概的方式。   在这个村子里,谁家十天半个月没有点儿动静,男人一去下田就会被其他男人起哄,说是不打老婆的男人是给女人迷了魂,舍不得了。   为了证明自己是“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句话里的“大丈夫”,村子里每个男人都打老婆,还要比谁打得老婆叫得最响,谁打得老婆哭得最惨。   哪家女人被打了,第二天村中的妇人们都会去安慰女人说:“打是亲骂是爱!”、“你家男人是在乎你才打你哩!”、“不喜欢你早就直接打死你重娶一个了!”   木兰从小听着阿爷打阿娘的声音长大。她亲眼瞧见过阿娘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怖痕迹。   她木莲姐姐就跟她说过:她亲娘就是被阿爷给打死了的。所以现在阿爷不敢多打阿娘,怕又打死一个,还要花钱找媒人再娶。 第143章 花木兰的阿娘3   “阿娘,女儿家为何只能嫁人生子、生存这锅碗瓢盆的方寸之间?为何女儿家不能成为将军、成为谋士、成为这天下之主?”   “我们是生来就该挨打的吗?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被夫家打死、为了生孩子生到死吗?”   抱着叶棠的双手,跪在地上的木兰眼泪流了叶棠一手。   “阿娘,原谅女儿擅自接了军帖。女儿并非看不起您的人生,只是女儿不想重复您也走过的老路……横竖都是一个死,死在战场上还能摘掉几个蠕蠕的脑袋,保我河山,护我家园,让阿娘离那些可怕的蠕蠕远些。若是死在夫家人手里,我便是做鬼也意难平啊!”   “若是女儿能在军中立下功绩,这天下间的女子便也能知道我们不是生来就只能当女儿、当母亲!我们不光能做饭洗衣,还能杀敌退兵!”   叶棠从木兰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木兰一惊,看见母亲抬手,以为要挨母亲耳光了,她用力闭上眼睛,却只感觉母亲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头顶。   “阿、阿娘……?”   “好女儿。若你说你去参军是为了代替你阿爷,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去的。”   叶棠的表情很温柔。她一遍遍抚摸着木兰的头发,轻道:“但你若是为了自己,为了这天下女子……阿娘不会阻止你。”   门外听壁脚的花弧听到这里气得差点儿没疯过去!所以他就说自己不该娶个女冠子!   这该死的女冠子不光自己有毛病,生出来的女儿也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听听她们方才所说的话!这不是牝鸡想要司晨是什么!   当初要不是看这女冠子嫁妆丰厚,她又如何会娶年纪如此之大的女冠子!她只不过生了两个孩儿就不愿再生孩子!他打她要她改她也脖子一横就说干脆打死她!呵!要不是花雄是个带把儿的,他倒真是要打死她再娶一个!   “你们两个都在说什么屁话!听听你们说的东西!这是女人能说的话么!?”   一脚踹开屋门,发火的花弧揪起地上的木兰就要赏她耳光。   被抓着发髻的木兰本能地想要反抗,然而当她反应过来要打她的人是她阿爷,她要反击的手又放下了。   花弧爆发得猝不及防,叶棠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她抄起木盆就砸到了花弧的脑袋上。花弧正要抽女儿嘴巴,双手都不得闲。他看是看到了叶棠的动作,却没想到叶棠这一击又快又准又狠,压根儿没带要吓唬他的意思,就是要给他开个瓢。   砰!   木盆碎成了好几大块。花弧也被砸翻在地。   花弧没晕过去,他就是捂着鲜血长流的脑袋,难以置信地指着叶棠:“你你你……你这个贱妇……!你居然敢伤我——”   “女人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话是你这种玩意儿能定的么?”   叶棠拔下头上的铜钗对着花弧的眼睛就要刺。花弧眼看着那尖利冲着自己眼睛就来,一句“谋杀亲夫啊!!”还没叫出口,人就先“呼啦”一下晕倒了过去,砸在满地的血水里,裤裆周围还渗出一滩黄黄的液体。   黄黄的液体在血水里扩散,叶棠连忙抓着木兰离地上的水渍远些。   叶棠当然不会真的杀死花弧。谋杀亲夫在这个世界是重罪,轻则被砍头,重则被活剐。再者花袁氏除了木兰,还有花雄这个孩子。   三岁看到老。花雄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还是花袁氏的亲子。叶棠今后是肯定不会留在花家的,花木莲早些年也嫁了出去。花雄还是让花弧自己照顾去吧。看在花袁氏的面份上叶棠不会让花雄在还未成年的时候没了依靠。至于花弧和花雄以后怎么过日子,那不关叶棠的事。   叶棠实在是没想到花弧能这么不禁吓,她把钗子收回袖中,带着木兰走了出去。   这时代,铜的别名可是“赤金”。价值相当之高。如此高价的东西自然不会是花弧送给花袁氏的。   花袁氏的父亲是行商,长期游走在刘宋、胡夏、北燕、北凉与北魏等国之间。花袁氏与兄长们都不是同一个母亲。   花袁氏的父亲在外行商时遭人打劫,货丢了钱丢了不说,连命也没了。花袁氏的母亲带着属于自己的财产直接出家去做了女道士,也就是女冠子。花袁氏紧跟母亲的脚步,也去九霄山出家了。   花袁氏的母亲没活多久就染病去世。花袁氏二十岁那年接到家书,兄长们提醒她说皇帝马上就要下令让所有正值壮年的僧侣与道士还俗。无论男子女子,拒不婚配者杀无赦。   花袁氏做女冠子的这些年很是开阔了眼界,她既听人说了皇帝拓跋珪性情残忍,也知道北魏与后燕交恶、宋文帝屡次北伐。虽说北魏是在参合陂之战中击溃了燕军,然而被柔然、刘宋夹在中间的北魏在几头挨打也是事实。   以皇帝拓跋珪凶残暴虐的性子来看,他真的很可能会为了增加人力、增加兵力去下让出家人还俗结婚这样的皇命。再说自家人哪里会害自家人呢?即便兄长们与自己并非一母同胞,他们也必定是牵挂着自己,这才特意送信来提醒自己——花袁氏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对家书深信不疑,心中还对兄长们充满了感谢。   为了不被杀头,花袁氏出嫁了。   二十岁的未婚女性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超高龄剩女”,更何况花袁氏是个女冠子。   女冠子在许多人的眼里不是清修的出家人,而是被同门的男道士们玩了个遍的破鞋一只。媒人还是看在花袁氏给得多的份上才为她找了个“好对象”:死了妻室需要续弦的花弧。   当时的花袁氏并不知道花弧的前妻会死是被花弧打的。毕竟媒人的原话是:“那可怜女人是躺在床上两个月后没了的。这两个月里花弧可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后来花袁氏才知道花弧的前妻之所以能在床上躺上两个月,那是因为她被花弧打伤了。花弧会衣不解带,那是因为没了洗衣做饭的人,他连件儿干净的换洗衣裳都没有。他自己又懒得洗衣裳,就干脆不换衣服了。   花袁氏出家多时,怎好向兄长们要嫁妆?她把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当作了嫁妆。这根铜簪子就是没被花弧染指的最后一件嫁妆。   叶棠一出门就看到门外果然还有另一个听壁脚的。   那是花雄。   “阿娘、阿娘您等等……我们就这么丢着阿爷真的好吗?”   无视躲在门边一脸“只要我背过身去你就看不见我!”的花雄,叶棠回答花木兰:“有什么不好?我是不想与他过日子了。今后他爱如何如何。”   “可是阿娘……”   木兰实在是怕阿娘被阿爷报复。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女人还了手却会变成泼妇。别村木兰不知,但这个村子里,泼妇是要被人吐口水的。   她阿爷又是个暴脾气。   还在看着身后的木兰猛然转过头来:“等等阿娘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我不与你阿爷过了。”   如果说叶棠斩钉截铁的态度让木兰愕然。那叶棠接下来的话就是要惊掉木兰与花雄的下巴。   “你接了军帖,三天后就要前往大营。我也与你同去。”   这次不光是木兰,花雄也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阿娘!?””   “木兰,去收拾包袱。我们今日就离开这村子。”   “不要!阿娘!您要丢下我与阿爷去哪里!?”   花雄黏了过来,他抱住叶棠的大腿就开始撒娇。   “雄儿要是没了阿娘,今后要如何生活?阿娘狠心看着雄儿渴死、饿死、寂寞死吗?”   十三岁的男孩子挤出了眼泪。   如果他不是那么肥头大耳,叶棠兴许会对他多一些怜悯。   花袁氏日常里尽可能一碗水端平。别家的姑娘能闻闻肉味儿就不错了,肉渣子是绝对见不着一星半点儿的。   花袁氏却是愿意一碗肉分两份,一份留着下顿吃,另一份再分成三份,一份给花弧,一份给花雄,再留一份给木兰。   木兰之所以不像其他人家的女孩儿那样羸弱,全是靠这一份肉养着。   可惜这个家不是花袁氏一个人做主。在花弧的纵容下,花袁氏留着下顿吃的肉直接会被花雄一碗端着去。   花袁氏也想过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单独留一份肉给花雄了,花弧却来指责花袁氏偏心,花雄更是哭着说阿娘只爱姐姐不爱他,阿娘偏心眼偏到了天边去。   村子就这么大一点儿,花雄一哭,花弧一骂,那就是人尽皆知。   花袁氏在村中的名声越发不好,动辄就被乡亲邻居穿小鞋。   最终,花袁氏只能默许了比木兰更小的花雄吃得比木兰更多,也吃得比木兰好太多太多。   这下子反倒是花弧不乐意了——他是一家之主,木兰怎么能和他吃同等的肉呢?   木兰从此再也没有肉吃了。   这时候花袁氏唯一能庆幸的就是家里做饭的人是自己。她会偷偷给木兰留吃的。哪怕自己油渣子都吃不上,也要摸个煮鸡蛋偷偷给木兰。   花雄吃得满嘴油光的时候,花袁氏偷偷塞给木兰一小包油渣。   不巧这一幕被花弧瞧见了,花袁氏直接被打个半死,木兰也这个“馋丫头”也挨了狠揍。   花雄听见声音来了厨房,瞧见那滚落一地的油渣只顾着流口水。他没为他的姐姐与母亲哪怕只是说上一句好话。   “若是没有阿娘伺候你就不能活了,那你还是死了吧。”   叶棠平静的话语如同刀子一般插进了花雄的心里。他抖着手放开叶棠,想起自己在后山看到的种种:“你、你不是我阿娘……”   “我不是你阿娘又能是谁?怎么?不愿意伺候你就不是你阿娘了?那是不是愿意伺候你的,你都愿意叫娘?”   要不是觉得会侮辱狗,叶棠真想叫花雄“狗崽子”。   “娘对你来说是什么?一个永远吃不完的大饼?一杯永远喝不尽的乳汁?”   “既然你说我不是你阿娘,那你也不是我的儿。” 第144章 花木兰的阿娘4   叶棠的冷酷着实吓到了花雄。他还想说话,叶棠却已经提步离开。   “木兰,你还愣着作甚?如果你是不知道要收拾哪些东西,那便到屋里来帮我。”   “欸!来了……!”   望了一眼弟弟,愧疚让木兰眼中的银星都不再闪烁。但她一抿唇,还是跟上了叶棠的脚步。   “柜子下头有个铁箱子,把那箱子拿出来装东西。记住细软别往里头装。你的衣裳裤子就不用带了,直接拿你阿爷的吧。”   木兰那满是补丁的衣服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只是补丁也是有极限的,随着木兰日渐长高,衣服再如何打补丁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合身。   今年木兰也差不多到了该与男子相看的年纪,花袁氏本想拿出自己的嫁妆给木兰做几件合身的新衣。不想开了自己的铁箱子才发觉自个儿带来的值钱嫁妆不翼而飞。   同睡一个被窝的两夫妻,花弧能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花袁氏。花袁氏一想就明白了——之前她还好奇花弧哪里来得钱去镇上的布店给他自己还有花雄裁了好几套新衣裳,甚至就连自己和已经嫁出去的花木莲也各有一件新衣。   这会子谜题彻底解开了。花袁氏被气得好几宿没能合眼。她想哭,又觉得光是哭没意思,自己就是哭瞎了双眼也拿不回嫁妆,便只能安慰自己说:好歹嫁妆是用到了自家人的身上。   叶棠和花袁氏不一样,她可不会对着花弧忍气吞声。花雄的衣服她不会拿走,但花弧变卖花袁氏的嫁妆买来的衣服和布料她是要一样不落的带上的。   让木兰收拾着衣服,叶棠去了库房。说是库房其实也就是一间泥瓦小屋罢了。   花弧贼精得很,花袁氏每日做饭用多少米花弧都在旁边看着她取米。放在库房里的米他随时都有可能去检查。要是哪天他抽查时发现米少了,哪怕只是半斗,他都得勃然大怒、气得脸红脖子粗。   叶棠半点儿不怕,没有库房钥匙她就直接一脚踹开泥瓦小屋的木门。横竖这泥瓦小屋的木门也不是太结实。   将米口袋用麻绳扎紧,再把米口袋挂到骡子背上。叶棠见米袋旁边还有两袋干豆子,连着干豆子也一并带上了。   南北朝时政权更迭频繁,并存的势力也多。各种货币多样繁杂,各国又不像后世那样到处都有银行,每个银行都有一个相对平稳的汇率。   对于大部分的百姓来说,“钱”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大部分的硬通货是布料还有谷物。毕竟这两样东西家家都得花用,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讨饭乞儿,生活总是离不开吃穿这两样的。   木兰要去参军,参军可不是赤手空拳地去就行了。   《木兰辞》里写木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这一描写固然是体现了木兰参军的积极性,同时也表明了自带装备的重要性。   其实这也正常。   北魏常年与周边诸国打战,不管是兵力还是军械装备都在日益耗损。若是不自带装备就入伍,只怕能分到的都是老兵们捡剩下来的、接近垃圾的玩意儿。   在战场上一件好的装备很可能可以让自己的主人逃过一死。这是人人都明白的一点。然而魏主这次大点兵几乎是家家有份儿,叶棠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集市上的好装备更紧俏了。   为了能给木兰买好点儿的装备,她很是需要下点儿血本。再者需要装备的也不光是木兰。   骡子有些吃力,叶棠转头过去喂了骡子两把草料。骡子有得吃,就像忘记了背上的重量。叶棠抚摸两下骡子,伸着脑袋朝着屋子那边喊了一声:“木兰!”   “欸……欸!阿娘我来了!”   听到母亲的催促,木兰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她从阿爷的柜子里拿出阿爷的衣裳时很有做了坏事的背德感。然而她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反抗阿爷。而且阿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收拾着东西的手里满满的全是汗,木兰心脏咚咚直跳,每跳一下都像是要蹦出她的嗓子眼儿。   抓着大包小包咯吱窝里还夹个铁箱的木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屋子,只见母亲已经牵着骡子在等她了。   “铁箱重,放骡子背上吧。”   “好。”   木兰依言行动,想要把所有东西都搁到骡子背上,却被叶棠制止了。   “衣服包袱你就自己提着吧。要不你去拿根扁担挑起来也成。”   木兰困惑,但还是老实点头。   她只当阿娘是心疼骡子。怕骡子驮了太多东西走不动了。   娘俩儿一前一后走到了门口。窄小的门只开着一半儿,这一半儿的大小没法让骡子通过,叶棠就去开门。   “阿、阿娘……”   花雄跟了出来。他试着朝叶棠伸手。见叶棠无动于衷,开好了门牵着骡子就往门外走,他又试着去抓木兰:“阿姊——”   结果木兰只是轻轻拂掉了花雄想要抓住她的手。   “对不住、阿弟。阿姊不去不行。……咱家已经接了军帖,不能没有人去大营报道。逃兵……那是要被杀头的!”   木兰的解释听在花雄的耳朵里十分苍白。因为花雄能在姐姐的眼睛里看到跃跃欲试的闪烁银星。   木兰也觉得自己越解释越像是在说托词,她急急忙忙地跟上叶棠,母女二人带着骡子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说实话,直到这一刻花雄都不相信母亲和姐姐真的会丢下他就走。在他心里,就算他们一家流落街头,阿娘和阿姊都会去讨饭来给自己吃。   直到叶棠和木兰都走得没影儿了,花雄才真的明白阿娘和阿姊是真的不打算带上他。   “阿娘……阿姊……”   花雄好半天都没能接受现实。   他可是花家唯一的香火啊!他是阿娘唯一的儿子!也该是阿娘和阿姊唯一的仰仗!他阿爷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他说以后他阿娘与阿姊都要靠他撑腰!他若不愿意为她们撑腰,她们就什么都不是!   再说阿娘那么疼爱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全先顾着他。阿姊嘴上不说,实际只要自己稍微耍个无赖阿姊就拿自己没办法。这样的阿娘和阿姊怎么会丢下自己不管呢?   ……她们一定是气自己今天说了胡话,联合起来装作离家的模样打算这样骗一骗自己!等自己心虚了、难受了,哭着去找她们道歉,说自己知错了,她们就得意了!   阿爷说过的,女人就是这样!面上看起来闹得凶,实际就是想磨两句软话!   阿爷还说过,越是这样越不能纵容女人!你今天给她们一尺,明天她们就要一丈!你对她们越好,她们越不把你当男人看待。那些会听娘们儿话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怂蛋!全是废物!   遇到女人胡搅蛮缠,扯了女人的头发打上她们一顿就好!那样以后女人就什么都不敢提了,可省事!   十三岁也不小了,有些结婚早的人家这童养媳都该抱着自家男人睡炕上了。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要做阿爷口中的阳刚男人,花雄强压下自己心里那点酸溜溜的感觉。红着眼眶进屋去了。   他本想喊醒花弧,奈何花弧浑身尿骚味地躺在一片尿水之中。   花雄捏着鼻子给自己找借口:不是自己不心疼阿爷,是自己刻意不把阿娘还有阿姊……那两个婆娘假装出走的事情放在心上。既然自己没把那俩婆娘当作是一回事,自己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地把阿爷喊醒过来对不?   这个时间……大姐花木莲家应该已经吃上饭了。他不如去找大姐,让大姐给阿爷找大夫。   那样他既有饭吃,喊醒阿爷、触阿爷霉头的事情也用不着他来做。   嗯,就这么定了。   ……   兵荒马乱的中午让叶棠与木兰都没吃上午饭。花袁氏失血在前,叶棠走了一阵脚下就发飘的厉害。最终骡子上的东西大多到了木兰的背上,晕乎乎地叶棠则坐在骡子上随着骡子一颠一颠。   “……木兰,你可还撑得住?”   听到母亲的问话,手臂发酸背部也发疼的木兰连忙道:“撑得住!女儿没事!”   “嗯。”   叶棠没有像木兰想象中的那样对她说:“要不你还是歇歇吧?”叶棠只是略一颔首,又阖上眼睛假寐起来。   木兰也不觉得只是问上一声、实际完全没打算给她休息时间的叶棠冷漠。她要去的地方是战场,战场上没体力怎么行?   这会儿母亲要她拿点东西她就叫苦连天,到要为军队运粮草、军队又没车马的时候,谁又来听她抱怨?   叶棠偷偷掀开眼皮瞧了走在骡子身旁、逐渐落后于骡子的木兰。   热汗从额上倾泻而下,少女黝黑的脸庞中透着红。午后的烈日下,木兰挥汗如雨。发觉自己逐渐落后于骡子,木兰暂时停下脚步。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屈了屈膝盖后又重新睁开眼睛。   粗犷浓眉之下的眼睛熠熠生辉、闪闪发亮。背好背上的一大堆东西,木兰快步赶上了骡子。   叶棠微笑了起来。   能在战场上站到最后的是什么人?是武功最高强的人吗?还是地位权势最高绝的人呢?   不,都不是。   能在战场上站到最后的,是最有毅力的人。   花家在并州附近,木兰接到的军帖要她在两个月之内赶往平城大营。这就是说,叶棠能够用来训练木兰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放到现代连一个学期都不到。叶棠时间有限,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好在木兰也确实是个好苗子。   瞧见母亲闭着眼休息的她不光小心顾着母亲,以免母亲从骡子上掉下来,还尽可能地压低了自己呼吸的声音,以免打扰到母亲休息。   细心、耐心,有韧劲儿。还懂得随机应变。木兰远比叶棠想象中的还要好。 第145章 花木兰的阿娘5   花弧脑袋上的伤不严重,花木莲找来的大夫来到时花弧脑袋上的伤口已经自行停止出血了。就是花弧在尿水里泡了太久,堂屋门又没关,他躺在地上好几个时辰,直接给风吹得着凉了。   花弧用花木莲烧得热水给搓了自己好几十遍,可他仍旧感觉自己身上有一股子腥臊的味道。一想到自己的鼻子也曾全部浸入尿水之中,花弧就恨不得再用水给自己的鼻子洗个十遍八遍。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木兰年纪也不小了,还这般胡闹!袁氏更是离谱!她究竟想做些什么!?报官!明日我就去镇上报官!这般敢打杀亲夫还偷走家里所有粮食的女人,我一定不能饶了她!”   花弧把炕上的小木桌敲得砰砰响。给花弧做了饭、进来给花弧送晚饭的花木莲在门外听到这些话。她顿了一顿,很快捧着装有热饭热菜的木盘走了进去。   “阿爷,饭烧好了。趁热吃吧。”   花木莲语调温柔,人也长得清秀温婉。就是她那一双眼睛沧桑得不似只有二十岁。   “哼!气都给气饱了!我还吃什么吃!”   花弧嘴上说着,身体倒是很诚实地拿起了饭碗,狠狠地扒拉了几大口。   她见花木莲坐到一旁不走了,便吧唧吧唧地嚼着嘴里的饭菜,含糊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花木莲对花袁氏的印象是极好的。她亲妈故去之后,家里挨打的女人就成了她。花袁氏嫁过来后从来都护着花木莲,也不管花木莲不是从自己肚皮里蹦出来的。   别人家都说花木莲是真的命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还能嫁给镇上的屠户——屠户虽不是什么上等职业,可跟着屠户不愁肉吃。更何况张屠户最是心疼老婆,猪心猪肝经常自个儿留着,回家切片炒了给老婆吃。   被周围人嘲笑说是个怕老婆的耙耳朵,张屠户也不恼,他就一边磨着他那杀猪刀,一边笑嘻嘻地对街坊邻居说:“我这不是畜生杀多了么,总得积个德。”   张屠户的笑脸很璀璨,就是他那规律的磨刀声阴恻恻的。再看张屠户靴子上的血点,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去张屠户面前嘲笑他不打老婆,是个软蛋。   花木莲婚后的日子过得是蜜里调油,比在家中时不知好了几倍,却很少有人知道花木莲的这门亲事其实是花袁氏给张罗的。   花木莲始终记得花袁氏的恩情,听到阿爷说是要去报官,柔声劝道:“阿爷,我觉着你不能去报官……”   砰!!   花弧连碗带筷子一起砸在了小桌上,整个碗顿时从中多了一条裂缝。   花木莲被吓得脸色一白,但她还是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裙子道:“阿爷,您想想看,若是您去报官,官老爷肯定要问您发生了什么,您能说您被阿娘……被袁氏给砸破了头么?别说村子里,便是镇上也没有哪家出过这种事……日后您被袁氏砸破了头、还偷走了家里所有粮食的事肯定会在村子里被传得沸沸扬扬,村子里的人少不得拿您说嘴。”   花弧瞪着花木莲的眼睛这才不像是要吃人一样。   花木莲说得话在花弧听来颇有道理——这得是多无能的男人才管不好自己家的婆娘,得让官老爷去帮自己管教泼妇?他要真去报官,日后就甭想出门见人了!   花弧又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见花弧不再提报官之事。花木莲心下一松。她起身道:“那阿爷,木莲就不耽误您用饭了。家里孩子还等着我去喂奶呢。”   “喂奶这种事情你也能拿出来说?看来张屠户真是没好好管教你。”   被花弧说得悚然一惊,生怕花弧提起拳头来就说:“我今日就替张屠户好好管教管教你!”花木莲强挤出一个笑容,飞也似的逃走了。   到花木莲回到家中抱起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她手脚上的冰冷与身体上的颤抖也没有任何缓和。还是抱着儿子正在玩的张屠户张胜见她状态不对,放下儿子过来抱住了她,花木莲才感觉自己身上有了暖意。   “木莲,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摇摇头,花木莲不敢再去想阿娘还有妹妹木兰的事。张胜摸摸她的脸,她便侧着头用自己的脸颊去蹭了蹭张胜的掌心。   这日恩爱缠绵的小夫妻早早地把孩子们放去了张胜父母那边,让孩子们跟着爷奶过夜。二人则吹了蜡烛就歇息去了。   花木莲到第二日午后才醒。也因此等她知道花弧听她话没去报官,却用“袁氏偷走家中粮食与财物,带着木兰去投奔野男人”的理由说服乡亲邻居去帮他抓回妻子女儿时,花木莲已经没法阻止了——村子里的人已经上了路,花木莲就是长着翅膀也没法把人追回来。   想到阿娘定然会被村中人打死了拖回来,或者绑回来沉塘,花木莲悲从中来,涕泣如雨。   张胜看见妻子如此难过,忍不住想帮妻子想点办法保住她的阿娘与妹妹。可张胜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总不能拎着杀猪刀去威胁花弧,让他不再追究他妻子逃离村子、还带走家中所有粮食与诸多财物吧?   ……   叶棠与木兰离开花家已经四日了。因为前头叶棠与木兰经过镇子时基本不做停留,只沿途做简单的采买,母女两个走得很快。   入夜之后,叶棠坐在火堆边上烤着胡饼。烤好了胡饼便撕成两半儿,把其中一半儿递给木兰。   “木兰,今日你的手臂与腿脚可还酸痛?”   接过略微烫手的胡饼,木兰朝饼子吹着气儿:“说起来,今天我的手臂与腿脚没有之前那么酸痛了……”   叶棠满意地点头。   人体就是这么神奇。一旦身体开始做出超过目前负荷的行动,肌糖原就会迅速分解让人体的耗氧量增加。同时肌糖原则转化为乳酸等物质,堆积在身体之中。   剧烈运动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往往是最难受的。但只要挨过了这段时间,人的体力就会开始增加,身体上的酸痛感也会随着身体加速代谢乳酸而渐渐消失。   木兰经常下地,基础体力是不错的。只是下地时用的肌肉和竞走、跑步还有马拉松运动时最常用到的肌肉不尽相同,战场上无论是出击还是逃跑都需要灵活的身段,叶棠也就采取负重的方式让木兰提升耐力与灵巧。   “那便好。多吃些。”   叶棠说着摘下用树枝挂在火堆旁边烘着的水袋给木兰。   这些水袋里的水叶棠给加了一点点的盐。木兰白天流汗过多,不及时补充盐分会缺钠的。   吃过胡饼后木兰拿着树枝就想去练习挥剑。她听酒醉的花弧说过挥剑和锄地差不多。木兰虽没有拿过剑,但锄地她熟。   “坐下吧,木兰。”   叶棠却是喊过木兰,让木兰坐到自己的对面。   “人累了需要睡上一觉才会精力饱满,人的身体也是一样。别总想着锻炼,你要知道休息也是一种变强的方式。”   人体的肌肉每经历一次剧烈运动就会有所损伤。但是当肌肉的损伤被新的细胞修复,肌肉就会变得更韧、更强。   可这里有个前提条件:给肌肉自行修复的时间。   锻炼后吃饭,蛋白质、氨基酸乃至碳水化合物与油脂都会为人体的修复与重新构筑提供力量。这时候再去运动,不光身体没有时间修复,更会给肠胃等一系列消化器官带来极大的负担。   不过饭后不剧烈运动不是说就没法锻炼了。叶棠接下来要说的事就与这有关。   “木兰,我想你差不多该有心理准备了。”   “阿娘?”   “你阿爷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估摸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村子里的人该追上我们了。”   木兰一呆,随口激动地站起身来:“您说什么!?”   “你不会是以为我们只要离开了那个家,那个家就会放过我们了吧?”   叶棠拽了拽木兰的手,再次示意她坐下。   火光下木兰脸色难看,颓然坐下的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稻草。   “所以木兰,我要你杀了来抓我们的人。”   “!?”   木兰再次愕然。她呆呆地看着叶棠,一个字也说不出。   “来抓我们的人多半和你一样是要去平城大营报道的人。你说这些人到了平城大营之后会不会把你女儿身的事情捅出去?”   “你不能参军是小。以女子之身顶替男子身份,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不光要砍你的头,还要砍没能规劝住你、让你来顶替家中男儿的花家所有人的头。”   叶棠的声音十分干净,有种山涧冷泉的质感。但也因为这个声音,木兰明明是坐在火堆旁,却感觉通体发寒。   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想过杀不杀人的事情?叶棠看得出木兰对于杀生的排斥。   可如果木兰要上战场,她就必须克服对杀生的厌恶与恐惧。   在军营里,新兵是最难存活下来的。不是因为新兵最菜,没有战斗技巧装备也不够精良。实际上很多新兵是死于挥刀砍人前那一瞬间的犹豫。   老兵们是已经足够麻木,这才能砍瓜切菜一样将人不当人的料理了。毕竟在战场上,多得是比杀不杀人更残忍、更血腥、更令人痛苦的抉择。   每一个老兵都只是尽可能地想要活下来而已。   “我不杀人,人便杀我。”   “木兰,如果你不想杀人。那比起去到军营还被砍头来,被村里人抓回去确实要好上许多。起码被抓回去你还有一条活路。”   “你自己想想要如何抉择吧。” 第146章 花木兰的阿娘6   叶棠的话让木兰难以入眠。裹着一层麻布,木兰在篝火堆旁翻来覆去。   实在睡不着,木兰干脆悄悄起身,去不远处的溪流取水来喝。时值晚春,林子里的泥土带着些许湿润的芬芳。天上的星子很亮,万籁俱寂中唯有些许的虫鸣。   木兰喝了几口溪水,又给手中的水囊灌满。她起身想往叶棠所在的方向走,却听见几声犬吠。   犬吠很近,且中气十足,那声音听着起并不像是野狗。   野狗可不会打草惊蛇,他们更喜欢沉默地接近猎物,然后找机会咬断猎物地喉咙。野狗若是被袭击,应该会震声低鸣作威吓状,叫声不会如此清脆。   那狗叫……对,更像二丫家的大黄的叫声。   「你阿爷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估摸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村子里的人该追上我们了。」   耳边响起叶棠的话,木兰心脏一突,动若脱兔地跑了起来。   二丫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叫有福,一个叫得财。有福和得财都已娶妻生子。看年纪他们也在军书的征召范围内。   如果她阿娘说得没错,来抓她与阿娘的人应当和自己一样,都是要去往平城大营的村人——被召往大营的都是身无残疾的青壮,这些青壮正是最适合赶路抓人的人。再者这些人本来就要往平城大营的方向出发,不能耽误了日程。哪怕他们路上没碰到自己与阿娘,最终他们也能在平城大营守株待兔,抓到前去参军的她。   “哎哟,大黄你这蠢狗,怎么叫这么大声儿呢?也不怕给我把人惊跑了!”   得财跳下马来,飞起一脚就踢到了狗肚子上。大黄找到了猎物是立了功的,若是带着它的人是二丫,便是没有肉吃也该有骨头能啃啃,它咧着嘴摇着尾巴等奖励。不想被踢飞到一边滚下了草坡,顿时发出了委屈的哼唧声。   得财也不管大黄如何。他从腰背后摸出一把镰刀,等有福灭了火把,这才与其他几人摸黑前进。   “他娘的……花弧这个没卵蛋的,连自己婆娘个闺女都收拾不好,如今给老子们找了这么大的麻烦。”   有福嘀嘀咕咕地骂着,一行人呈扩散之势合围了林子。   这片林子在近郊,平时多有人出入。周边的村民们也都从林子里砍树来用,因此林子比较浅,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头。   木兰的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她躲在一处大树根须形成的树坡后头,不时回头朝着有福得财几人看去。   得财对他哥的话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么?花弧那老傻子居然给自己婆娘偷了全部家当,真是笑死人了。瞧瞧他来我们家时那低头哈腰的样子,啧啧啧……之前究竟是谁在我们面前臭显摆他那些新衣裳?”   “哈哈!等把木兰还有那个女冠子给抓了,咱们就把花弧的衣裳还有花家的粮食给分了吧!反正花弧只说了要我们帮忙抓人,可没说要我们原封不动地把他家的东西还给他!”   有福的话得到了周围其他人的支持。   “就是!我们能帮他把他家的老娘们儿还有小姑娘抓回去就不错了,他花弧有胆子有脸提别的么?”   “就算他提了,我们说东西没找着,他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说得没错!老三你真聪明!”   “哪里哪里!是李哥你人通透!”   男人们相互恭维着,他们的话听得木兰十分难受。   木兰没想到的是,有福眼珠子一转,突然道:“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那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有福哥?你这是说啥呢?”   “我是说啊,老三——”   有福勾搭上了叶老三的肩膀:“你不挺喜欢木兰那假小子的么?每次木兰一下田插秧,你总爱盯着她的屁股看。”   ——!!   恶心反胃的感觉从胃部升起,瞬间抵达了木兰的喉咙,木兰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她的眼角还是沁出些泪来。   她平时管叶老三叫“老三叔”。在她的印象里,这位老三叔是个憨厚老实又喜欢孩子的好人。村子里很多孩子都从叶老三手里得过酸甜的野浆果儿,她也不例外。   被有福缠上的叶老三干笑:“我哪有……”   “都是男人,老三你何必瞒着我们呢?我们都知道你就喜欢这一口。这和有的人就喜欢吃乳鸽乳猪嫩鸡嫩鸭一个道理嘛。”   得财说着一拍叶老三的屁股。   叶老三被打得“哎唷!”一声叫,其他男人们便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又道:“我觉着不错。花弧家那女冠子就生了俩,年纪也不算大。拿她来和木兰一起……嘿嘿嘿嘿嘿……完事之后把人一埋,我们直接就去平城。花弧要写信,我们就说没找见人!花弧要有胆子追到平城,我们就去官老爷面前告他假装腿疾,其实是个逃兵!”   “妙啊!不愧是李哥!想的就是通透!”   男人们后面说了什么木兰已经听不见了。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牙关上下打架发出的“啪咔啪咔”声。   得去喊醒阿娘——   木兰想着,她很想挪动步子,又怕自己发出声音引来了人。   被留在林子外头的大黄瞧瞧走光了的男人们,又瞧瞧被男人们留在原地栓在树干上的马儿。最终大黄还是跑进了林子里头,“汪汪”叫着追向了男人们。   “二丫真是训了条‘好’狗!”   得财低声骂了一句:“等抓着了人就把这蠢狗炖了吃了!”   他们这一行男的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不是靠得很近基本上听不见。大黄的叫声既又穿透力又醒脑提神,就是不怕狗的人听了这声音都得惊醒过来。   狗听不懂人话,大黄简单的思维逻辑让它以为刚才得财踹它那一脚不是故意的。它只要好好立功,马上就有肉或者骨头吃!   于是嗅到木兰味道的大黄再度“汪汪”起来,它一阵疯跑,朝着大树后面的木兰就来!   木兰被大黄暴露了位置,只能硬着头皮跑了起来。她在撒开腿的这一瞬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至少不能让阿娘被这帮畜生给抓住了!   叶棠在不远处瞧着木兰的影子往与火堆完全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走吧,骡子。”   叶棠拍拍驮着所有行李的骡子,骡子便甩着尾巴走了起来。   木兰以为叶棠睡着了,其实叶棠并没有。她在木兰起身离开后就始终坠在木兰的身后,以防木兰遇到危险。   大黄的叫声一响,叶棠马上就返回火堆处。她用泥土覆盖在火堆上灭了火。又把行李都放到骡子背上,牵好了骡子。   短短的三年时间里,魏主已经是第二次征兵。哪怕花家所在的村子里有近三十户人家,这一行男人统共也只有六人。   男人们见了木兰就往木兰追去,一个个兴奋得如同饿了半个月的猴子见到香蕉。竟无人注意到叶棠与骡子。   如果是一对一,木兰对上这些男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有胜算。可六个人一起上,木兰顿时就双拳难敌四手,一下子就被制服在地。   狠狠地把木兰按在地上,有福招呼道:“叶老三,快上!你弄完了轮到我和得财!”   抓住木兰双手的另外两个男人闻言都“咕咚”地咽了咽口水。他们对有福的安排没有意见。   嘶嘶嘶——!   林外传来了惊马的声音。男人们一惊,有福和得财更是一同回头。   有福得财两兄弟不用说,这一行男人们都在前头镇子的市集上花了大价钱买马。这些马虽然算不得名贵,却也划掉了男人们从家中搜刮来的大部分钱财。   有福得财兄弟的马远比其他几人的要贵,鞍具、嚼子等等也都是选了结实的而不是便宜的。哥俩的马上这会儿除了细软还驮着软甲、盾牌之类的装备。一听到惊马的声音,两兄弟根本顾不上什么木兰,交待叶老三一句:“你赶紧的。”就跑向了林外。   紧张自个儿细软的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决定也跟着有福得财两兄弟去看看马——他们不担心惊马,这种荒郊僻野的,草丛间游出几条蛇来很正常。只要不是毒蛇,马就没事。他们是担心有福得财这两兄弟趁此机会摸了他们马上的细软。事后他们想追究,也没证据细软是有福得财两兄弟摸走的,而不是他们自己弄掉的。   那边厢四个男人去看林子外头的马,这边厢叶老三带着一种奇妙的表情覆在了木兰的身上,男人的汗臭、口臭、狐臭还有头发上的油臭让木兰差点儿没吐出来。   这一刻,木兰有种深刻的绝望感。这种绝望让她不敢相信自己和眼前这些喘着粗气的男人们是同一种生物——怎么会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不把人当人来对待呢?她明明是个人,为什么在这些她平时叫着“阿哥”、“阿叔”、“阿伯”的人眼里,她的意志就像是不存在?   她难道是一块肉吗?一块没有感觉,一块任何苍蝇都可以叮上一叮的死肉?   木兰流出了眼泪。   不是因为伤心,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   生气。   她气自己的四肢不够有力,恨自己的身体不够强壮。她呲着牙,在叶老三低下头来想啃她脖子时像小豹子一样一口咬在了叶老三的耳朵上。   叶老三痛叫一声,不想木兰这一咬并没完。她咬着叶老三的耳朵就使劲一撕,直把叶老三的耳朵撕下大半个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老三被疼得乱叫起来。他无意识地站起身体捂着耳朵,不想被已经掉落的裤子一绊,整个人朝着木兰就倒了下去。   双手被另一个男人抓着的木兰弓起身体,她脚上发力,一脚把叶老三踹到了旁边!抓着他双手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虾米似的卷起身体的木兰用双脚卡住了脖子!   “你、你一个女人——”   木兰知道男人想说什么,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一定是:女人怎么能拿自己的腿来夹男人的脑袋呢?   木兰笑了一下。   从此时此刻开始,她不会再当自己是一个女人。   在是女人之前,她要先做一个“人”。   一个有能力保护自己、护卫阿娘的人。   夹住男人的双腿狠命使力,随着“啪咔!”一声响,木兰拧断了男人的脖子。   她没想到阿娘睡前才跟她说过的招式,这一夜都还没过去自己就用上了。她也没想到阿娘教她的这个招式、这个让她羞耻不已、都不敢去想象用出来是什么画面的招式竟然真的如此有用。   一旁的叶老三吓都快吓尿了。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想要向后退去,可他脚上的裤子太碍事。他刚一退,人又摔坐在了地上。   叶老三急急忙忙地想要提起裤子,然而木兰已经放开了脖子被拧断的男人。   “妹、妹子……木兰、你、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想想老三叔平时怎么对你的……你真的忍心杀了你老三叔吗?”   叶老三已经是痛哭流涕。就着天边刚刚升起的一点鱼肚白,木兰看清了他谄媚的神情,也看到了他谄媚神情中眼里那一点糊弄之意。   木兰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她似乎听到了平日男人们用来调笑女人们的话:“女人嘛,就是心软!”   “女人能做成什么大事呢?”   “无毒不丈夫!”   “所以说女人不行啊——”   女人不行吗?是哪里不行呢?是女人容易心软呢?还是女人足够慈悲,所以总是会在紧要关头被男人蒙骗,继而失去所有?   “老三叔——”   最后叫了一次叶老三的名字,木兰在他面前蹲下了身。 第147章 花木兰的阿娘7   “哎呀木兰……”   林外,脚边躺着有福得财几人的叶棠回过身来。她瞧着木兰带着被衣服拴住了双手的叶老三从林中走了出来。   “阿娘……”   这段日子木兰已经从自己阿娘的身上感觉到了她的非同寻常。这会儿见到叶棠手持长剑干翻了一地男人,她除了感到震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木兰似乎又听见花雄对着阿娘喊出的那一句:“你不是我阿娘!”   “对……对不住、阿娘。”   尽管如此,木兰望见叶棠,最先说出的话还是:“我没能杀了叶老三……”   叶棠笑笑:“无事。”   实际上叶棠也没有杀了林外的四人。有福得财都还活着,只是被叶棠揍得鼻子骨折,脑子震荡。另外两人因为想跑被叶棠挑断了脚筋。   “要如何处理这些人都随你吧。”   叶棠说罢用有福的衣服擦了擦染上了鲜血的长剑。   这柄剑不算太锋利,但相当沉重。得财买了它却不挂在腰间,必然是买的时候看重了它帅气的外表,买来后才嫌弃它重得让人难以自由行走。   她在马上找到这柄剑后立刻就发现了,这柄剑就是个绣花枕头。不过重剑也有重剑的好处。当成铁棒来挥舞,自有一番乐趣。   最妙的是到了平城还能把这剑给卖掉。   木兰抿了抿唇。她能看出阿娘是真的没在生气,只是……她很怕阿娘会对她的决定感到失望。   “这些人真奢侈,竟然带了肉干还带了铁锅呢。”   叶棠从马上取下锅与干粮来,她道:“我去溪边取些水来煮肉汤,吃过早饭后我们就上路。这些人你可得在早饭前处理好。”   “阿娘……!”   叶棠没理会身后的木兰——要如何处置这样追兵,这是她给木兰的课题。木兰的烦恼与纠结,那都是通往结果的过程。老师打分不光该看结果,也应该去理解学生的解题思路,这样才能明白学生是因为什么才做错了,又或者是因为什么才选对了。   木兰的肩膀垮了下来。   本来还对有福得财几人抱着希望的叶老三瞧着比自己还惨的有福得财几人,一时间讷讷不已。   木兰到底还是善良的。她只是绑了他,没有伤害他。   那女冠子下手是真的狠……瞧瞧李哥脚上的血,都流了一地了!   ……   无论在哪个世界里,叶棠都不会隐瞒自己对肉食的喜爱。正巧前些日子林子里刚下过几场春雨,叶棠稍微搜了几处背阴的地方就找到了刚冒头的小蘑菇。   拿得财的重剑切了蘑菇,把蘑菇丢到锅里和肉干一起炖汤,叶棠心情很好。   待叶棠的汤炖煮得差不多了,木兰也重新回到了火堆前。   叶棠头也不抬地搅和着锅里的肉汤,问:“处理好了?”   “是……”   木兰回答的有气无力。   “嗯。”   叶棠颔首,并没有问木兰她是杀了有福得财等人还是放了有福得财等人。   木兰却是有些憋不住了:“阿娘、你为何不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有没有……有没有听你的话杀了追兵!”   叶棠抬起眼来,神情似笑非笑:“你想要我问么?”   木兰语塞。她无意识地抿起了自己的嘴唇。   “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你没杀他们。你的表情告诉我了。”   装着银星的黑眸里带着深深的愧疚。只要一看这双眼睛,叶棠就什么都不明白了。   “阿娘……你、不怪我么?”   木兰是知道的,阿娘说得对:我不杀人,人就杀我。战场就是这么一回事。   哪个将军会要一个不能杀人的兵?又有哪一个皇帝,会封不杀人的兵做将军?   “我怪你作甚?是我要你自行处理那些人的。”   叶棠微微失笑,木兰却是捂着脸流出了眼泪:“阿娘,我做不到……!我没法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   明明在这些人对自己施暴的时候,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拧断其中一人的脖子。为什么到了能轻易杀死这些人的时候,自己又心软了呢?   是因为自己是女人吗?   木兰好恨自己的女儿身,好恨自己是个心软的女人。   她很想像男人那样“无毒不丈夫”,把人当做一块死肉来随意鱼肉。可她做不到,她就是做不到!   “我没法像男人一样!我是不是让阿娘失望了?我这样是不是不适合参军?阿娘——”   “我儿可真是个傻孩子。”   丢开了用来搅和锅里的木勺,叶棠抱住了啜泣不已的木兰。   她有些高兴:“仁慈不是你的缺陷,是你的优点。”   倘若木兰听叶棠的话,真的杀死了那些追兵,叶棠不会觉得她冷血,只会觉得她确实有铁血的素养。   只是,结束战争的永远不是那些将人不当人、杀起人来内心毫无波动的杀人机器。结束战争的往往是那些心怀苍生、想要更多人活下去的人。   木兰说她没法“像男人一样”,她因此对自己感到失望。   但叶棠要告诉她的是:“你本来就没必要像男人一样。”   “能像男人一样做到什么”对于女人来说像是一种天大的褒奖。   说到“花木兰”这个形象什么地方了不起,许多人脱口而出的夸赞都是:“能像男人一样参军”、“能像男人一样打仗。”、“能像男人一样当个英雄。”   可女人为什么要像男人一样做事才能算是“对”的,才能受到褒奖?   “你不必为自己的手下留情感到羞耻。有些人舍弃了人性,用兽性去支配他人、践踏他人,因而得到了权势与地位。你想要得到权势与地位,却不想像这些人一样舍弃人性,这是你灵魂的高洁之处,而非你性格软弱。”   “既然强迫自己‘变成男人’让你痛苦,那你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变成男人那样呢?木兰,你要记住。你虽然是假装男人去参军,但你没必要连本质都变成男人。我不需要你变成男人,这世上没有人需要你变成一个男人。”   “处理问题时你不必考虑自己这么处理是‘像男人一样’还是‘像女人一样’。只要作为你自己去思考,去决定就足够了。”   刻板印象里女人的战斗是花拳绣腿的,是华而不实的。是用身体、用情感去迷惑男人,继而借刀杀人的。女人统帅军队就像一个笑话,女人治世时朝堂就只剩下裙带关系。因为女人只会情感用事。   “像女人一样”总是在把女孩儿们塞进刻板印象的模板里,要她们纤细苗条、温柔婉约。要她们战战兢兢、可怜可爱。要她们妩媚迷人,“又纯又欲”。要她们知书达理、相夫教子。   但这是不对的。   因为女人本不是这样的。   女人该是什么样?女人该是“人”的模样。   人类可以有的感情,人类可以有的欲望,人类可以有的面貌,人类可以有的身材,人类可以有的能力,女人都该可以有。   女人活在世界上不该是“像女人一样”,也不该是“像男人一样”。   女人活在世界上该“活得像人一样”。   女人不该是“什么样”,女人就该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木兰需要思考的不是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该“像男人一样”还是该“像女人一样”。她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女人有权利做选择,做决定。   “阿娘……”   含着泪去看叶棠,木兰还有些似懂非懂。   叶棠便笑了,捧着她的脸给她抹掉了眼泪:“我的意思就是我儿没有生错性别!木兰,你是女儿身没什么不好的!”   “若是你能够始终向上。终有一天,你或许能将这个世界变成女孩儿们都能为自己的女儿身感到骄傲的世界!”   “……”   木兰被叶棠的豪言壮语震住了。她嘴唇开阖两下,不知说什么才好。却听叶棠道:“话又说过来了。木兰,我交给你处理的那些人,你最后都怎么处理了?” 第148章 花木兰的阿娘8   “我……把有福和得财他们给拴在林子里面了。”   木兰说着指向了自己与叶棠身后的山林。   “死了的方家老四也和他们一起。”   木兰与叶棠所在的林子是附近村人都会时常过来取木、摘山菜的林子。但越过溪流往林子的深处走,森林就随着山势的起伏变得茂密幽深。到了森林深处,四周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巨树,周围很难看到带有人类脚印的小径,倒是时时都能看到留有野兽脚印的兽道。   木兰所说的“林子里面”就是指山里头。   在这个时代,村子属于人类,而山林属于动物。不是必要的情况下,人类不会贸然深入山林,因为在动物支配的山林里,一个村子的青壮都未必是一对儿老虎或是一只熊瞎子的对手。   更何况魏主征兵波及的可不是一、两个村落。附近村子里的青壮接到军帖上路之后,人丁更为稀少的村子必然会减少进山的次数,以防在山里遇到危险。   木兰把有福得财等人拴到山林之中,他们不求救还好。万一他们脑子发抽嚷嚷着“救命!”,那引来的多半不会是人,而是喜好吃人的野兽。   即便有福得财等人运气够好,恰巧没有碰到吃人的野兽,他们也未必能在山林里活下来。   人能饿上一周不吃饭,却不能三天不喝水。哪怕天降大雨让有福得财等人撑过了三天,淋浴也有很大的机率致使这一行人感冒发烧。一行人里一旦有一个人感冒,感冒就会相互传染。   春末初夏的天气又湿又热,方家老四的尸体应该很快就会腐坏吧。血腥味儿没引来猛兽,也会引来各种蛇虫鼠蚁。   哪怕有福得财恰好被人救下,与一具逐渐腐坏尸体还有被尸体引来的蛇虫鼠蚁待在一起,有福得财没疯也得被蛇虫鼠蚁啃个半死。   但凡这六个人里能有一个人能活着,这个人起码也得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是从这里到平城大营快马加鞭不下鞍也得要一个月。虚弱带病甚至是受伤的人没钱没马又要如何在两个月内赶到平城大营呢?   有福得财等人若是误了入营的时间,他们六人都会被当成逃兵论处。   逃兵被抓到是要杀头的。不仅如此,出了逃兵的人家也会被罚。据花袁氏拥有的知识来看,出了逃兵的人家若是富裕人家会被罚钱、罚物。不光要缴巨额的税金,还要捐出粮食与布料。   穷苦人家不会被要求上缴巨额财物,因为就算这么判了这些人家也确实拿不出这些东西来。但穷苦人家会上当地政府的“黑名单”,一旦生下儿子、儿子一满十三岁就必须入伍。若是家人有帮助逃兵的行为,则一家人都会被贬为奴籍,三代内哪怕是皇帝大赦天下也不可恢复。   “这可远比直接杀了他们要残忍多了……木兰,你是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仍是这么做了,还是只想眼不见心不烦,让天来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木兰肩头一颤。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把那六人堵了嘴往林子里一扔,让他们在屁滚尿流里等着被野兽吃掉远比自己直接砍了他们、迅速结束他们的痛苦来得残忍吗?   不,她知道。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让这六人变成“逃兵”,会牵连这六人的家人吗?   不,她也知道。   “……阿娘,我承认不想亲手杀了他们,我怕见血,我怕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但我会这么做……更多的是想让他们尝尝我也感受过的恐惧。”   握紧拳头,让拳头上都暴起青筋来,木兰光是想到昨夜自己的所见所闻,心中那股纠结的郁气就始终难消。   昨夜的她是一只被捕猎的猎物,那六人则是一群不把人当人的牲口。她想让那六人也尝尝被野兽围追堵截,撕掉身上血肉的感觉。   那六人的家人无辜吗?确实,围猎她的是那六人,并非他们的家人。   可能养出六个畜生的人家又如何能怪他人指责他们养出了畜生?这些人家被畜生牵连,他们要怪也该怪的不做人事的畜生本身。   叶棠闻言微笑,她摸摸怀中木兰的头发。   木兰的头发硬硬的,虽不油亮,但又粗又黑。与她的浓眉一样。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这便够了。”   叶棠不怕木兰心软,也不怕木兰黑化。她就怕木兰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要贯彻自己的路,首先要明白自己走在一条什么路上不是吗?   “行了,说了这多,我儿还没吃上早饭呢。”   叶棠说着松开木兰,去用洗干净了的钢盔给木兰盛了碗蘑菇肉干汤。   叶棠採来的蘑菇个头不大,滋味不小。木兰光是抿了口汤便双眼放光,之后吃起早饭来堪称风卷残云。   两种蘑菇一种是白香菇,另一种是紫香菇,民间俗称“白花脸”与“紫花脸”。   白花脸与紫花脸都与肉类禽类很搭,炖食不光气味鲜香,口感也是一流。若是将白花脸与紫花脸风干做成香菇干,煮汤时用香菇干来熬煮,则滋味更加妙不可言。   无奈叶棠与木兰还要赶路,这采香菇的事情只能作罢。   牵着自家的小骡子,骑着有福得财等人留下的马匹。木兰一路上都在回味蘑菇肉汤的鲜香。十四岁的小姑娘这会儿终于有了点儿十四岁的模样。   瞧见木兰这个样子,叶棠忍不住轻笑起来。   木兰见叶棠舒眉软眼,笑容春风般明媚,也傻呵呵地跟着笑。   最近的阿娘确实给她一种“不认识”的错觉。但阿娘果然就是阿娘。   以往阿娘塞东西给她吃,瞧见她吃得狼吞虎咽就会一边笑一边让她再多嚼嚼,小心呛着。现在的阿娘瞧见她美滋滋地喝汤吃肉,也会让她吃慢些,小心烫。阿娘的笑容与过去如出一辙,那温和的声音也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她眼中始终不曾改变的关切不会骗人。   话虽如此,木兰还是按捺不住道:“阿娘,你最近好像变了。”   “哦?”   叶棠挑眉。   “就是从那日你与阿爷吵嘴之后,就变了。”   木兰思索着:“以前的阿娘……该怎么说呢?……和木莲姐姐有些像?不对、木莲姐姐是阿娘养大的,所以应该是木莲姐姐像阿娘……”   没有去过学堂,也没读过什么书的木兰词汇匮乏,她很难描述自己脑海里花袁氏与叶棠的差别。   不过叶棠明白她想说什么。   “木兰,并不是我变了。而是我‘变回去’了。”   “啊?”   装着银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叶棠随手摘了朵海棠花下来。海棠花没有什么味道,不过外层粉色、内层雪白的花瓣煞是好看。叶棠就拿着花朵在指尖把玩。   “我做女冠子时便是这样的脾性。可我这样并不像个贤妻良母不是吗?”   “为了嫁给你阿爷,为了能伺候好你阿爷,我尽可能地装出了会受你阿爷喜欢的模样。木莲或许是受了我的影响,或许是天然地感知到如何才能在花家保全自己,所以才被养成了那般柔和的性子。”   叶棠一笑,把自己手中的海棠别在鬓上。   “但那些都是过去了。”   “木兰,我与你离开花家的日子就是花袁氏的忌日。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女冠子‘无香子’。”   “花木兰,你可知道了?”   木兰讷讷了一阵,又很快点头。   “木兰明白!阿娘……不,无香子道长!”   ……   六月中旬的平城热火朝天,街道上几乎是每百步就可以瞧见一家铁匠铺子,铁匠铺子里往往也都站着光着膀子敲敲打打的铁匠。   拓跋浑没穿盔甲,没带手下,一个人在街道上溜达着不说,还颇有闲情地去买了两个胡饼吃。   都是胡饼,军中的胡饼可比不上街上的胡饼。街上的胡饼甜的里头加了牛奶、芝麻、酥油、鸡蛋和糖,咸的里头灌了肉糜、肉块还涂了酱。   军中连盐都是抠着用的,胡饼往往又干又涩又没味道。哪怕他是阳平王拓跋熙的次子,送到他那里的胡饼也不过是稍微厚上一些。该噎脖子还是噎脖子。   “唷,小兄弟,没见过的生面孔啊?是来参军的吧?啧啧啧,你人这么年轻又长这么俊俏……日后从战场上回来,定是要被各种姑娘抢着要的!怎么样,要不来我这儿选把武器?我便宜卖你!”   闻言拓跋浑翘起了鼻子。   他就知道自己长得好!浓眉大眼、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貌比潘安!虽说一般奉承人长相,继而塞东西给人要人买的多半是奸商,但看在这人有眼光的份儿上他也不是不能看看这人都卖些什么。   “什么武器?拿来看——”   “不了阿叔。我没钱的。”   拓跋浑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皮肤黝黑、两条浓眉斜飞入鬓的少年。   挠着头少年颇为腼腆,面颊上的红晕也不知道是被这烈日晒的,还是被人称赞容貌羞的。   “没钱?”   奸商上下打量着少年,还有少年牵着的马匹。   这马虽不是什么神骏,却也是目光有神、肌肉流畅。怎么看都不是穷人买得起的马儿。再看少年腰间,那把长剑装饰豪华,便是一坨废铁也很是要花些钱的。   奸商笑得更谄媚了:“瞧您说笑……”   “小子可不是在说笑。他这蠢货一路上尽为人所蒙骗,马算是买得还行,就是多出了好几倍的价格。其他东西……唉,比如这把剑,那根本是买了块华而不实的废铁。”   称少年为“小子”的人坐在马上。   拓跋浑抬头去看,被阳光晃了晃眼睛才看清那是一灰衣女子,女子头上戴通天冠,怀中还抱着一柄拂尘,看起来是个女冠子。   “店家,不如这把剑就卖给你吧。两斗米就行。不然小子进了军营无法打点,怕是连咸盐都吃不上。” 第149章 花木兰的阿娘9   奸商眼中精光闪烁,嘴上却还想压价:“您都说了这是废铁,废铁要我两斗米这价格也太高了吧?”   叶棠面无表情,转头就对牵着马的木兰道:“小子,往前走吧。前头定然有愿意出两斗米收你这长剑的店家。”   奸商眼皮狠狠一跳!   这少年腰间的长剑莫说是两斗米,就是十斗米也有人愿意买!——来这平城大营报道的全是新兵,新兵里哪儿有那么多人能分得清武器的好坏?那柄长剑光是那花里胡哨的刀鞘都能卖个三斗米,何况刀柄上也有威武的装饰……这人傻钱多的新兵瞧见了这装饰能不动心?老兵来买也不是不行。剑身不好就给人换个剑身。总之卖他个二、三十斗米不成问题!   往少年的方向看去,奸商盼着这傻小子为了能尽快脱手那柄华而不实的长剑而不听那女冠子的话。   不想少年“哦。”了一声,抬腿就走。   “等等……!”   这下子反倒是奸商不淡定了。   “小兄弟、小哥儿,何必走这么快呢。这位坤道是你家什么人?你为何什么都听她一个女人家的?我出一斗米买你这长剑。你说可好?”   这换作其他新兵,就算不答应奸商也一定会因为奸商说自己什么都听一个女人的而不大高兴。   偏偏木兰只是瞧了他一眼就牵着马往前走。眼中毫无波澜。   “小哥儿——”   奸商又喊了一声,这次叶棠又开口了。   “六斗米。”   “店家,若是六斗米你愿意买,小子这长剑就卖给你了。”   奸商当场愣住:“这、这不是说只要两斗的吗?”   叶棠:“走吧。”   木兰:“嗯。”   奸商:“回来!回来!六斗就六斗!”   于是拓跋浑就这么看着奸商用六斗米好声好气地买下了木兰腰间的长剑。   不知道叶棠利用的是一种叫做“损失厌恶”的心理,拓跋浑对叶棠的交涉手段叹为观止。   狠狠咬上一口手里的胡饼,拓跋浑远远地坠在叶棠与木兰的身后。   “小子,我渴了。”   “我这儿有水。”   木兰说着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叶棠。   叶棠喝了两口水又说:“小子,我饿了。”   木兰便老实道:“那我去给您买胡饼?”   “我要里头都是肉的那种。”   “得嘞!”   木兰跑远,叶棠坐在马上缓缓地喝水。   进了小巷的拓跋浑三、两下飞上别人家屋顶,坐在屋顶上瞧着叶棠。   怪事了。这女冠子也没有多美呀?   她能把那憨小子给使得团团转那应该是因为她话术了得。可他又不认识她,没道理他这样好使的一双眼睛会在她面前瘸了吧?——方才那一瞬,他竟是将这有些年纪的女冠子看成了出尘的美人。   ……嗯,一定是因为这女冠子方才是背对着阳光,自己被阳光晃花了眼睛,这才一时眼瘸。   叶棠不是没发现有人正拿自己当下饭菜一样盯着看。不过对方身上没有透露出恶意,她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喝着水等木兰回来。   从并州到平城,叶棠与木兰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有福德才等人的马匹被叶棠卖掉,轻甲则与花弧的衣裳一起被叶棠改成了适合木兰的尺寸。其他木兰用不上的铁盾、长剑、靴子……也在路上被叶棠换成了盐、糖、粮食还有布匹之类的硬通货。   平城与叶棠预想中的差不多。这里物价不便宜,不过好货也多——老兵们打扫完战场下来,不可能把所有缴获的物资都拿去自己用。这些物资要么因为不合身、不趁手而被卖掉,要么是因为不方便携带而只能低价出售。   在平城买装备,只要眼光够毒辣,绝对可以买到性价比最高的好东西。   叶棠对物价相当敏感。这一路上她遇到暂时同路的旅人也会积极地询问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高产的各项产品。   在水草不丰没有野马的地区,叶棠高价售出了有福德才等人的马匹。在以套马为生的地方,叶棠又为木兰选了匹带有野马血统、却又像赛马一样温驯听话的马儿。   现在木兰与叶棠身上的硬通货足够让木兰买几件实用的好装备了。   至于叶棠自己……她这身灰袍买得极为便宜。上头的绣花是裁了旧道袍上的刺绣直接缝到领口与腰间的。   拂尘的竹子是木兰去给叶棠砍来的。拂尘上的长穗则是马鬃。   这些小道具之所以不会让人觉着廉价虚假,全靠叶棠有着出尘的气质。   “道长,您请用!”   跑回来的木兰已经完全习惯称叶棠为“道长”了。   要知道这一个半月以来,最让木兰痛苦的不是训练,而是习惯改口。   她一见叶棠那张脸就想唤“阿娘!”,幸好叶棠开始改变着装打扮。叶棠身上的灰袍、头上的通天冠、还有手上的拂尘都在提醒她:她是坤道无香子,而非花家花袁氏。   吃饱喝足,叶棠与木兰又在大街上流连了一会儿。两人挑挑拣拣,最终叶棠让木兰买了轻薄易藏的匕首与实用的短刀,又买了一条皮制的多功能腰带,两人总算赶在天黑前到了平城外不远处的平城大营。   “小子,这一路多谢你的照顾。……平常人见了崴了脚的女冠子,顶多也就是把人扶起罢了。你却又是给我骑你的马,又是帮我跑前跑后。”   叶棠下了马。抱着拂尘朝着木兰一鞠。   “日后若能再见,贫道必然报恩。”   明知这一刻一定是会到来的。木兰还是有些难受。她红了鼻头,却只是“嗯”了一声。   她不像阿娘那样能言善道。哪怕知道要好好作戏给周围的人看,以此来阐明两人的关系,她还是只会“嗯”、“啊”两声。   好在叶棠也不需要木兰和她对台词。   木兰这只会“嗯”、“啊”的模样反倒更符合她的人设——一个憨厚老实的傻小子。   “那么就此别过。”   叶棠说罢背起竹箱就走。   木兰站了一会儿,这才徐徐转身,走向了正在排队的平城大营入口。   木兰不知道的是,她这幅惆怅的模样看在排队的新兵与给新兵们核对军帖与身份的老兵那里完全就是情窦初开的小少年爱上了成熟的女冠子,这会儿正恋恋不舍地告别自己的初恋。   入了大营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数。况且那女冠子与这小兄弟年纪相差甚多。别说没有机会在一起,只怕两人是后会无期,一辈子都再难重逢一次了。   家中已有妻室的士兵们心中唏嘘,没有妻室的士兵们也觉得木兰好生可怜。见木兰比大伙儿都要矮上一、两个头,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结实,众士兵看木兰的眼神更像是在看弟弟了。   轮到给木兰核对身份,老兵们的语气都柔和不少:“你说你叫‘花木’?可这军帖上头写的是花弧?”   “大人,花弧是我阿爷。我是替我阿爷来参军的。”   木兰抱拳道:“我知道此次征召召的是年满十五岁的男子,我年纪不够。但我再过几个月也十五了!而且我阿爷腿疾缠身,上了战场怕就回不去了。身为人子,我如何能明知阿爷必死无疑而无所作为?”   两个老兵相互一对视。   手拿军帖的那人瞧了翻户籍记载的那人一眼,翻户籍记载那人连忙去翻并州户籍的竹简。   记录并州户籍的竹简不少,好在每个镇子与村子都是被分门别类的记录下来的。   “花弧、花弧……找到了!”   查看户籍记载的老兵微微皱眉:“花弧膝下两女,花木莲与花木兰。儿子花雄。你说你是花弧的儿子‘花木’?”   沐浴在老兵疑惑的视线里,木兰的背上汗水“哗——”地就下来了。   要不是叶棠无数次地训练她,只怕光是老兵们狐疑的视线就要让她吃不消,她会脚一软就坐倒在地。   “禀大人,您也看到了,我的个头看起来比我的实际年龄小。这是因为我刚出生的时候身体特别弱,家里人怕我活不下去,便把我当女子养。还给我取了‘木兰’这个名字。”   木兰说着掀开了自己的衣袍,露出了自己的胯部。   被人看到胯部木兰是有些害羞,但这种害羞只持续了一秒。她面色坦然,别人怎么看她都完全不虚。   “哎唷——”   两个老兵定睛一瞧,顿时嘿笑出声。   “小兄弟前途无量啊。”   “倒是苦了你日后的老婆了。”   能最快拉近男人们距离的,除了女人与美酒,那就是“器”和“活儿”了。   听到两位老兵的调侃,周围的男人们纷纷朝着木兰投来目光。有人捂着脸喊了一声:“输了!”更有人握拳,脸上似乎写着几个大字:“老子赢了。”   两个老兵一个用朱笔迅速地划掉了木兰军帖上的“弧”字,在旁写上“木”字。另一个则在竹简上记下:戊六,花家之子花木,代父从军。 第150章 花木兰的阿娘10   “将军!您可回来了!”   一见拓跋浑,裨将就泪汪汪屁颠颠地跑来了。   “我不过是去趟市集,瞧你那模样……这不认识我的人见了你,恐怕还当我是去了阴曹地府。”   “将军您怎么能这么说!属下这不是担心您嘛!”   拓跋浑随手更衣,裨将立刻过来帮着拓跋浑脱下身上外袍。又替拓跋浑从木架上取来铠甲。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我骑马射箭样样比你强。带上你你反而要成我的拖累。再说了,”   拓跋浑讽刺一笑,口无遮拦:“最想取我性命的人可不就在这大营之中?”   裨将一凛,压低了声音:“将军,不可胡说。”   拓跋浑耸耸肩,懒得再刺激自己的小跟班。万忸于淳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唠叨,喜欢操心和忧思过重这三点不好。他若再说下去,这小子的胃又要痛了。   为了转变话题,同时也确实是觉得事情新奇,万忸于淳道:“对了将军,您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事。”   “哦?”   铠甲又热又沉,不过刚穿上就让拓跋浑有些烦躁。   “营中来了个女冠子,说是要给将军献宝。贺兰将军方才去见她了。”   “女冠子?”   嘿,他今天在集市上正好也瞧见个女冠子。这是女冠子成群结队地下山来了?   拓跋浑眼珠子一转。瞧他面露笑容,万忸于淳立刻知道拓跋浑这是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将军——”   “那女冠子是指名道姓要找我献宝?”   万忸于淳刚要劝拓跋浑,不想拓跋浑先这么问他。   “这……是的。那女冠子说自己想面见龙骧将军、阳平王次子拓跋浑。”   嚯,把他的将军称号放在他爹名字的前面。这可真是有意思。   “这不就是了?人家都指名道姓地想见我一面了。我收不收人家宝贝两说,不去见人家一面总归是有失体统的。”   拓跋浑说着就掀了帐子出去。外头的人见了将军,连忙行礼。   您还好意思说体统?您要真的重视体统,也不会一个近卫、半个裨将都不带就出了大营!——万忸于淳当然不敢这么对自己的主将说话,他追在拓跋浑身后,跟着拓跋浑来到了另一个裨将、贺兰景的帐子前。   贺兰景与万忸于淳同是拓跋浑的裨将,但两人的称号不同,等级上万忸于淳差了贺兰景不止两阶。   贺兰景身材高大,气质威严。虽因年轻并未蓄须,但其压迫感并不输给其他年长他十岁、二十岁的将军们。   他听说有女冠子要来给拓跋浑献宝,便让人把那女冠子带到自己的帐中——便是拓跋浑没偷溜出去,贺兰景也会这么处置。   时值乱世,佛门四处劝人皈依与朝廷争人力。打着道士旗号的歹人为敛财招摇撞骗荼毒民间,道门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哪些是假装道士的歹人,哪些人又是真正的道士。   他之所以被安排到拓跋浑的身边,那就是为了保护拓跋浑。像这种可疑之辈,他如何会让拓跋浑去见?   “你不是要献宝么?献吧。”   贺兰景坐在帐中,却是瞧也不瞧面前的女冠子。他一边端碗喝水,一边瞧着手中竹简。   被怠慢的叶棠也不气。她被带到这个帐中时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将军绝不是拓跋浑本人。   虽说每个世界的军营以及军营中的阶级以及各阶级的配给都有微妙的不同,但总归大同小异。从这位将军的营帐大小以及帐内装饰来推测,他多半身份不俗,但还未达到拓跋浑的那个程度。   从他能代替拓跋浑来见她,在她面前不报家门这一点来看,这位应该是拓跋浑的副官。而这位副官有意让自己误会他就是拓跋浑本人。   “将军,贫道入这平城大营之前便已向守门将官表明贫道此来献宝的对象只有一位,那便是龙骧将军拓跋浑。”   “此刻贫道尚未见到龙骧将军,又如何能将宝献予您?”   叶棠说罢起身:“定是将官们传达有误,还请将军见谅。贫道这就去请将官们重新传达一次。”   这下贺兰景愿意抬起他尊贵的头颅了。他眉头紧皱,眉心顿时挤出个“川”字。   “你见过我?”   “并未。”   “那你见过龙骧将军?”   “并未。”   “那你如何知道我不是龙骧将军?”   帐外把守卫赶走了的拓跋浑听壁角听得可开心。他摸着自己还没长出胡须的下巴,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了。   帐内,叶棠好脾气地解释道:“这帐子并非主将营帐。况且——”   “贫道来历不明。虽有九霄山的牌牒可证身份,但牌牒也不是不能伪造。若我是龙骧将军的副官,必然是不愿让如此可疑之辈接近我侍奉的将军的。”   “——”   被叶棠道破心思,甚至还被叶棠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贺兰景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面前的女冠子与其说让他感到可疑,不如说让他感到威胁——以拓跋浑喜好新奇的性格,若是让他见了这女冠子,只怕麻烦的事情才刚开始……   “你……”   “如此说来,若是龙骧将军本人在此,你就愿意献宝了?”   贺兰景的话遭人打断。按捺不住的拓跋浑掀帐走入,端得是步履如风。   叶棠一见到拓跋浑就认出了他。   这是在集市上盯着她下了半天饭的那位。倒不想这一位正好就是自己的目标。   “贫道见过龙骧将军。”   叶棠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比起她平淡的反应来,发觉叶棠就是自己在集市上见过的女冠子,拓跋浑的反应要更大些。   瞧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叶棠,在拓跋浑入帐后就自行退到拓跋浑身后的贺兰景轻咳了一声。   拓跋浑眨眨眼:“我才刚进来,你怎么确定我就是龙骧将军?”   叶棠微笑,手上拂尘朝着贺兰景的方向一甩:“这位将军甫一见您就退到了您的身后。没有长时间的习惯,人的身体是很难作出如此自然地反应的。”   贺兰景这才一怔。要是叶棠不说,他自己都不会发现自己已经养成了见到主将就跟到主将背后的习惯。   “——有意思,你这坤道可真有意思。”   拓跋浑吊儿郎当地占了营帐里的主位。这时代椅子桌子这样的家具并不普遍,绝大多数人用的不是几就是案。拓跋浑直接一躺把自己的脚搭在了贺兰景的案上。贺兰景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头扭到一边。   “见了我你才能献的宝贝是什么?”   “是这个。”   叶棠向万忸于淳呈上了脚边的铁盒。   自打靳柯刺秦王失败,为了避免图穷匕见这种事情再发生,地位低的人向地位低的人献礼,就都要先把礼物转交到对方下属的手中。   万忸于淳打开了铁盒,只见其中放了一本写着《兵法概要》的书。   万忸于淳拿出《兵法概要》,发觉除此之外铁盒中再无一物。他将《兵法概要》迅速翻过一遍,确认其中没有可疑的粉末,这才呈给拓跋浑。   “你要献给我的就是这个?”   拓跋浑看也不看那本《兵法概要》,随手拿起书来就当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风。   “既然你这坤道指名要献宝给我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我重弓马,喜好兵法的是佛狸伐?”   佛狸伐既拓跋焘。拓跋焘是魏主拓跋珪长子的长男。亦是十二岁开始就领兵抗击柔然、使得柔然一度不敢如今北魏的传奇人物。   同为拓跋珪的孙子辈,拓跋焘和拓跋浑的势力与能量可不是一个量级。许多能人异士都想要为拓跋焘效劳,不过拓跋焘也不是什么人都会要的。   有拓跋焘这个传奇在,会向拓跋焘之外的拓跋家子孙示好的,要么是投机取巧的小人,要么是别有用心的奸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想要潜伏进魏军之中的歹人。   刘宋亡北魏之心不死。道门出家之地又多在刘宋境内。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第151章 花木兰的阿娘11   “正因为将军重弓马,贫道才会将此宝物献予将军。”   叶棠又甩了甩拂尘:“兵法为柄,弓马为刃。将军既有好刃,不想要能操纵好这利刃的柄怕是不可能吧?”   拓跋浑笑看着叶棠,不说话。   他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更让叶棠确信自己想的没错:“贫道既已将这本《兵法概要》献予将军,这本《兵法概要》就是将军的东西了。至于《兵法概要》是否能对将军有所襄助,将军大可自行评判。贫道就此告辞。”   叶棠并不拖泥带水。听她说要走,贺兰景心情稍霁。奈何拓跋浑又犯了老毛病。   “这就走了?你不说说自己这般献宝目的为何?”   少年将军终于把他的臭脚丫子从贺兰景的矮机上挪开:“能见到本将军可是机会难得。下次……不,说不定你没有下一次机会进这平城大营了。本将军今天心情好,看在你的献宝上特别给你一个机会。来,说说吧,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想当个煮饭婆子留在平城大营,好照应木兰。   叶棠的实话很简单,偏偏这种实话不能说。瞧着满脸兴味,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的拓跋浑,叶棠在拓跋浑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中二魂。   就跟后世的青少年大多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幻想自己有特殊能力、有特殊身份一样。拓跋浑这个少年将军一脸期待,周身的气场都写着:“快说你看出我有帝王之相,想利用我做一番大事!”、“快告诉我你有个天大的阴谋!阳谋也行!”   话到嘴边微微一遍,叶棠失笑:“将军不是早已经看出来了?贫道的目的。”   假装谜语人三秒钟,叶棠抱着拂尘轻笑道:“如今道门风评已至谷底,刘宋看起来信道之人不少,可多少人嘴上说着信道,实际还不就是想要那寒食散。”   寒食散就是五石散。三国魏时就开始被人当兴奋剂服用,一直到了唐代仍然有人明知五石散有毒还继续服用。   用更直白一点的现代说法来讲,五石散就是毒品。   “佛门近些年来广收门徒,佛教不光在北魏盛行,在刘宋也有越来越多的拥护者。长此以往,我道门被挤下国教位置是小,因失去信众而灭绝才是大啊。”   叶棠微微唏嘘,接着又道:“贫道别无他愿,无非是希望在将军身边证明我道门并非江湖骗子,我道门不是只知道炼些邪药来坑害他人。佛狸伐字带‘佛’之一字,是与佛有缘。贫道去找那佛狸伐谈光复我道门,只怕在贫道证明我道门能力之前就要先遭罗汉之怒了吧?”   拓跋浑眼中精光流转,脸上用大字写着:“我想的果然没错!你是看中我有帝王之相,想通过支持我来为道门争取靠山!”、“你们道门的野心可真不小啊!”   嗯。只要这个解释你满意就好。   叶棠面上带笑。   其实她找拓跋浑而不找其他人,最主要的原因是拓跋浑年纪小。   这个世界的拓跋浑虚岁十七,也就是说他才十六岁。   比起二、三十岁,身边的近臣与幕僚已经足够充分的其他拓跋家子嗣来说,年纪较小的拓跋浑更不容易羽翼丰满,自然他也更需要帮手助力。   倘若年纪小的拓跋浑再好忽悠一点儿,那对叶棠来说更是好消息——她想要照应木兰,没有上位者的支持是做不到的。   “坤道,你叫什么来着?”   “贫道无香子。”   拓跋浑自以为自己表现出的是大将风范,殊不知他看在叶棠的眼里,就像被褒奖了小狗狗一样正在狂摇尾巴。   “那么无香子——”   “将军!不可!”   贺兰景出了声,可惜还是慢了。   “——本将军允许你跟在本将军的身边!今后你就好好为我效劳吧!”   “是,将军。”   叶棠这次老实地跪下了。不过只是单膝。   “将军!”   贺兰景厉声开口,却被拓跋浑抬手阻止。   “无香子,有两点你最好记住:其一,你来是为本将军出谋划策的,如果你没拿出应有的成果,本将军第一个会把你丢出大营。其二,本将军手下最弱的那个谋士也有自保的能力。不管你是不是坤道,我都不会刻意给你保护。若你没法保护自己,现在就离开大营吧。也省得日后丢了清白,更丢了性命。”   叶棠平静颔首:“这是自然。”   一个女人留在满是男人的大营里会有可能会发生什么,那是明摆着的。士兵们可不会嫌花袁氏这三十五岁、生育过两个儿女的身体。毕竟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的身体,不是一条鱼一头羊,更不是一块死肉。   拓跋浑提醒叶棠的话听起来无情,实际上这种提醒本身就已是一种好意。   换作是别的将军,十有八九会让叶棠回去报信,换个师兄弟、最不济也是男同门过来。   这不是说男人在军中就没有危险。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漂亮的人不分男女都会被当作是俎上肉。区别只有男人不会怀孕、不会流产,被玩儿死的概率更小一些。且没有几个被践踏的男人愿意被人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身为男性、还是士兵让这些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们示弱、求救,说出自己受害的真相。   对上位者来说,不需要自己出面等于省心省事,省心省事永远是最好的选项。   拓跋浑没有因为叶棠是坤道就让她换人,又提醒她要做出成绩、保护好自己。说实话,这个少年人值得让叶棠对他刮目相看。   “贫道多谢将军提点。”   如果叶棠没记错,历史上的拓跋浑不光深受拓跋珪的喜爱,也深受人民的爱戴。他活得时间不短,就是不知为何死时无后。   ……   木兰被分到了平城大营的戊六。   平城大营的士兵分甲乙丙丁戊五等。甲乙都是老兵,区别只在功勋的多少。新兵从乙等到戊等都有,主要是看家世背景,同时也看自带的弓马防具。   若是出身丘穆陵、贺兰、贺楼、独孤、尉迟这样的勋臣姓氏,身边带有近卫,又装备有好马好弓,基本可直接进乙等。在乙等熬个两、三年便可晋升为甲等。   勋臣姓氏之下的其他士族子弟可与近卫一起进入丙等。带着家丁或是保镖的富商子弟则一般被归入丁等。戊等便是普通的军户、佃户。戊等之下其实还有军奴,只是军奴并不被当作是正规编制。   花弧当过兵,木兰带来的弓马也不太差,在戊等里木兰算是排得挺前的。   与她一起被分入戊六的另外九人家中都要比花家要富裕不少。木兰是占了马匹不俗、装备不差的便宜。   “你就是花木?听说你鸟很大?”   一对看起来就是兄弟的青年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一掀木兰的衣袍下摆,另一个则把脸凑到了木兰脐下三寸的地方,还吹了个口哨。   不顾木兰满面通红,掀木兰衣摆那人勾搭住了木兰的脖子:“你小子才十四吧?真厉害啊。”   另一个则直起身子来笑道:“阿兄可别说了,看把人羞的。”   身着叶棠特制的:穿上就让你大两个杯、从A-变B的神奇内裤,木兰在一片男人的气味里脑袋晕乎乎的。   ……阿娘对她说过什么来着?   对了,是——   「如果有人来找你麻烦。直接掼他就是。」   「男人逞凶斗狠是本能。有人欺辱于你,无非是当你软柿子。刚入营时八成的青少只怕都是血气方刚正当时,恨不得马上就可以证明自己的厉害。这时候斗殴挑衅的人会多些,你就是做得稍微出格也不显眼。」   「一次就把人掼怕了。以后找你麻烦的人也会少些。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动了手,记得一定要说你是认为自己被羞辱了,或是即将被羞辱。」   「男人的自尊有时候毫无道理可言。很多时候,只要主事者是个男人,你作为男人痛呈自己因自尊受损而丢失理性,你做得事情再过分也可以被谅解。」   「当然,随便就掼人也是有缺点的。缺点就是定然有人见不得你做出那头鸟。想要煞煞你的威风。对于这种人嘛……」   叶棠朝着木兰比划了个倒拇指:「掼他。」   「记住。要一击即中,一击破防,一击就打得对方丧失战力。……」   叶棠后面的话木兰来不及回想了。   她下意识地揪住身后勾搭着自己脖子的那人的腰带,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一个过肩摔扔了出去。   看着自家哥哥被砸到地上的弟弟瞪大了眼睛,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刚想举手投降,就被木兰抱住了腰杆,跟着整个人一个倒栽葱,被下腰的木兰将脑袋磕在了地上。   “哎哟喂……”   同是戊六的眯眯眼、肌肉男与明明身材很高却习惯驼着背,像是要把脑袋连同脖子一起塞进身体里的中年人一起看了过来。   眯眯眼指着被木兰瞬间干翻的兄弟二人笑得欠扁极了。不自信的中年男人眼珠子在眼眶里疯狂乱摆,四处寻找躲藏之处,一脸只恨自己没有龟壳护体的表情。   肌肉男就是那个在平城大营门口握拳表示自己的大小赢了木兰的人。他这会儿摸着下巴想去拍木兰的肩膀,让她放松一些。   肌肉男碰到木兰的刹那,他就感觉到了木兰的不同。   ——这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小个子身上竟有实质一般的杀气!这不是没杀过人的新兵能有的气势,这小子……!   “别看我个子小就想要羞辱我!!”   木兰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她眼中的火光让前一秒还相当忌惮她的肌肉男一时间忘了防御她的招式。   木兰跟叶棠学的是什么?学的是近身格斗术。   管你是摔跤还是跆拳道,管你是泰拳还是空手道。叶棠打人不讲流派,只看招式合不合用,这一击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木兰听阿娘讲学时听得是眼冒金星,倒阿娘用超级慢动作拿她做示范,她才用身体记下了这些招式。   只是此前她一直只管记,没想过要去用——她与阿娘每天都要赶路好几个时辰,实际可以活动身体的时间不多。她多数时候都是在马上做想象训练。   木兰此前一直是个坚定的“身体力行”派。她不相信事情光用“想”的就能成功。可阿娘让她做的事她不能不做。于是克服了重重睡意,木兰在想象中和敌人打来打去,也稍微体会到了这种想象训练的快乐。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木兰为自己在想象中把对手打个屁滚尿流就感到高兴而略有羞耻。因为她不认为现实中的对手会按照她所想象的来行动。   直到此刻。   木兰瞧见肌肉男怀中大空,忘我的蹂身而上,一个劈掌正中男人的喉结。   肌肉男身体再健硕,喉结也和普通人一样脆弱。   前后不过一分钟,三个大男人已经被木兰统统放倒。眯眯眼连忙举高双手表示自己不想和木兰打。那高个子却不自信的中年人已经缩到角落里自行面壁假装自己不存在了。   平城大营的新兵营里当夜就诞生了新的传说——戊六的花木上来就掼翻了自己九个伙伴中的三个。   戊七的几人不相信个子小小的花木有如此能耐,跑去招惹花木,又被花木掼翻了五个。   不断有新兵跑去找花木想看看他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勇,结果往往是去的时候嘴上骚话连天,回来的时候满头是包、一张脸肿成猪头。   十夫长听说新兵们闹腾得慌,准备到新兵营里整顿一番。不想看到木兰那些奇特的招式,十夫长们啧啧称奇。不光没有阻止木兰揍人,反倒待木兰十分亲切,直问木兰师从何处,可否再露几手看看。 第152章 花木兰的阿娘12   六月中旬农事逐渐繁忙起来,家家户户俱是不得清闲。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滴雨水,花家田里的作物长得更不好了。独自一人下田的花弧拉起脖子上的布巾擦拭糊了自己眼睛的汗,腰痛的他随口道:“木兰,还不快过来扶着我!”   喊完等了半天不见人,花弧怒而转头。空旷一片的农田里没有别人,只有瞎了一只眼的老黄牛在田埂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草。   想起木兰早已不在家中,花弧恨恨地将手里的锄头砸进了稻田之中。   ——花弧以家中一半的牲口作为酬劳,托了有福得财等人将木兰与叶棠抓回来。看在牲口的份上,有福得财等人答是答应了花弧,但几人不愿耽误入营,便说他们先去前面抓人,要花弧自个儿追在他们后头。   等他们抓到人了,就把人带到最近的村子里,向乡亲们说明情况再把人找个地方关起来,让大黄守门口。大黄认识花弧,花弧抓到自家婆娘和女儿,直接带着人和狗返回村中便是。   不得不说有福和得财的这个安排听起来相当靠谱。花弧欣然赞同,更在有福和得财等人的面前直接拉出自家的牲口分予了六人,让他们先拿着牲口回家去。   有福和得财等人并未推辞——这六人要去参军,那是几乎将家里能刮出来的油水都刮出来了。有福那糟糠妻实在是忍不住了,夜里在家中哭闹说有福如此这般莫不是想饿死她与儿子们,结果自然是挨了有福一顿毒打。   那夜村中每一家都能听到有福大骂糟糠妻的声音:“那你的意思是我这家中顶梁柱就不该买弓马,只该去大营里等死啰!?你这只想着不能饿着自己的自私婆娘!你这么能吃怎么不投胎成只母猪呢你!”以及有福家那糟糠妻被有福抽得连连惨叫的声音。   第二日有福的妻儿并未到村子口来送他出门。花弧知道那必是因为有福的妻子被打瘸了腿,下不了床。否则按照有福的性子,见妻子不带儿子来送他。当场就能冲回家中把妻子捞出来再打一顿。   有福家的事暂且按下不表,只说有福得财等人出发之后。   把花雄丢到张屠户家里的花弧与有福得财等人前后脚出发。果不其然前头的有福得财等也不等花弧,不过一个时辰人就没影儿了。   花弧自感受气,却也只能忍着。他在脑子里演练着见到花袁氏与木兰之后要如何教训两人,就这样走了近十天。   每经过一个城镇、一个村子,花弧总要仔细询问有无一行青壮将两个女子寄存在镇中村中。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花弧不光没有找见花袁氏与木兰,甚至连有福得财等人都没追上。   花弧心中怨怒。他不相信花袁氏与木兰有那个本事从有福得财一行人手中逃跑,只当有福得财等人是存心收了自己的牲口不帮自己办事。回头又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赶回村中。   等花弧回到村里,他第一时间上了有福家想讨个说法。不料有福家的妻子跛着脚说是要财要物没有,要命尽管拿去——有福和得财没给家里妻儿留活路,家里是家徒四壁的状态。两人都觉着只要自己和兄弟在战场上立了功,自己回来就能娶更好更年轻的女人。家中孩子能活就活,等他们回来也算个劳动力。活不了就算了,横竖他们年轻,多少个孩子都能再生。   周围都是来看笑话的乡亲邻里,花弧不想背上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头,灰溜溜地跑了。   花弧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谁想他的噩梦恰恰是从这里开始。   花弧离开了近两个月,花家的地也荒废了近两个月。   这要放在以往,花木莲这个心软的见家中无人,定然是要回去替阿爷去料理农田的。但她很快就害喜了,看样子是怀上了第三个孩子。   张屠户大喜过望,再不准花木莲操劳。花木莲畏惧花弧,怕自己不为花弧料理农田等花弧回来自己要受皮肉之苦。可见花雄一脸自在地在自家吃吃喝喝,该玩就玩,不该玩也去玩,别说从未想过下地,就是帮忙搭把手都不会,花木莲又坦然了。   花弧一如花木莲所想,看到荒芜的田地就要对花木莲发火。然而花木莲大着肚子,大着肚子的花木莲身边是在张屠户家吃出了小肚腩的花雄。花弧这还怎么叱责花木莲?他要骂也该骂又懒又馋的花雄。   眼看着今年田里的收成是绝对不行了,花弧气得在脑子里又撕碎了叶棠与木兰几遍。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叶棠与木兰的错。   ——要是木兰不异想天开的说什么要去参军,花袁氏如何能与他闹翻?花袁氏不与他闹翻,如何能离家出走?花袁氏不离家出走,她怎么会带走家中细软还有所有粮食!?自己又怎么会拿出家里一半的牲口去托有福得财他们抓人!他不跟在有福得财等人后头等着抓人回家,家里的田又怎么可能荒废两月!   他娘的!都是花袁氏那贱妇!都是木兰那小贱妇!一切都是这俩贱妇的错!!   锄头被花弧砸进泥地里,溅起无数泥点。其中几点泥点直接飞进了花弧的眼睛里,花弧顿时疼痛“啊哇”乱叫。   远处的田里,有福的糟糠妻捶着自己的腰直起身来。得财的媳妇儿正好过来找她。   “嫂子!你可收到了哥哥的家书?我家得财始终没有寄家书回来,你说……他会不会是出事了啊?”   有福的妻子冷笑一声:“出事了不是更好?那人要是出了事,便是恶人自有天收!我谢谢观世音菩萨、西王母娘娘都来不及呢!”   “嫂子,你如何能这么说?……哥哥与得财再坏,那也是明媒正娶了我们的夫君……”   得财的妻子神色黯淡。   “所以你活该挨打?”   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起身的有福妻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只盼有福直接死在战场上,省得那男人回来就作践家中的女人孩子。   “马被抽了会尥蹶子,驴子挨了打要踢人,就是那最无害的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你可是连这些牲口都不如?”   良言救不了该死的鬼。有福的妻子再是对弟妹恨铁不成钢也只能说上这样几句,接着便拖着跛脚爬上了田埂。   因为阿娘与阿姊都跑了,花雄很是招了小伙伴们的嘲笑。花雄哭着说自己再也不与村子里的这群小无赖们玩儿了,还动手打了人。他自己去招猫逗狗地玩了几日,很快就玩烦了。   花雄再去找小伙伴们,小伙伴们见到他就一哄而散,还有人喊:“没娘教的来了!”   花雄再气不过又如何?被伙伴们抛下的他只能踹踹村口的大树当发泄。   花弧被稀泥溅进了眼睛里,正捂着一只眼睛想要回家打些清水来冲眼睛。他人刚到村口,还没看清儿子就被毛辣丁掉了一身。   毛辣丁身上的刚毛有毒。被毛辣丁一戳,再皮实那个男人也要浑身红肿痒痛。   这会儿是大夏天,花弧又是刚下田回来。上半身打着赤膊的花弧哪里能想得到天上能下毛虫雨?不过数秒赤着的上半身上就肿起十几二十个包来。   花雄也愣住了。   出生到现在,在从来都是被花弧溺爱的花雄印象里,能“欺负”他的除了阿娘的花袁氏就只有不像阿姊的木兰。他压根儿没料到花弧上来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耳朵里嗡嗡直响,脑袋里金星乱冒。脸上像被烙铁烙了,花雄捂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颊,一时讷讷。   疼痛的感觉很快就从脸上还有口中升起。感觉到嘴里有硬物在滚动,花雄张口一吐,看到了一颗发黄的牙齿。   自己被阿爷打掉了牙。这个事实让花雄难以接受。   他张嘴“哇——”一声就哭——过去他只要这样哭,哪怕他阿娘打他打得不重也会被他吓得立刻停手。若是让他哭泣的人是他阿姊木兰,则木兰立刻就会被他阿爷揍翻在地。   “你这狗崽子还敢哭!?”   身上又痒又疼的花弧见花雄没有半分羞愧之意,倒是满脸委屈嘴巴一张就发出恼人的哭声,他更生气了。   以往在儿子面前表现出的慈父形象早不知丢到了哪里。揪起儿子就又是一个巴掌上去,让儿子另一边脸颊也高高肿起的花弧口中骂着:“你这个废物!狗崽子!生你有什么用处!田也不会下,饭也不会做,畜生也不会养!你会什么?你就会吃!你这个浪费粮食的狗畜生!!”   打人打习惯了的花弧哪里想得到停手?   他这一双打人的手时隔快三月才“开了荤”,那种发泄的快乐让他感觉自己又找回了一家之主的尊严。他似乎没有那么憋屈了。   挨打的花雄眼泪长流。再被阿爷揍昏之前,他依稀想起阿爷过去也是这么骂阿娘和阿姊的……   「饭做的那么难吃!你会做饭吗!?」   「棚子里的牲口都饿瘦了!你连牲口都不会养,你还会做什么!?」   这一瞬,记忆与现实重叠。花弧骂出了同一句话:   “你这个废物!!”   “哈秋!!”   人在平城大营的木兰打了个喷嚏。她吸吸鼻子,被身后的贺赖野取笑了。   “让你小子爱干净!我昨晚不就说了嘛,头上有头虱那咱们相互抓抓就是了。你非要去洗什么头,也不怕得头风!”   贺赖野便是戊六的肌肉男。   这人十五岁的时候就被征召过一次,奈何营中训练了两个月、还没上战场人就从马身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军中不养闲人,何况当时宋文帝北伐而来。贺赖野腿都没被接上就被扔回了原籍。   这小子当时羞耻极了,下定决心一定要从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他在军中见识过士兵训练的方法,回去之后天天都要腾出至少一个时辰来用各种动作举石锁。他那一身腱子肉便是举石锁扎马步得来的结果。   本来村中的人都以为他那断过一次的腿不会好了。一年半后这小子却能生龙活虎地蹦蹦跳跳了。   就这样,今年虚岁二十一的贺赖野再次被召入大营。他能被安排到戊六多亏他这一身腱子肉,以及与这身腱子肉相称的怪力。   “爱干净是好事,听说多洗头头虱会渐渐变少呢。”   站在木兰这边的是眯眯眼詹留儿。   他本来叫“詹六儿”,家中接到军帖后他老母亲硬是要他改名“留儿”,说是这样吉利些,指不定老天听到詹留儿的名字就留下她的儿了呢?于是詹六儿就成了詹留儿。   “再少也不是根绝啊。”   崔虎说着从弟弟崔豹脑袋上捏下一个头虱。崔豹则给前头的贺赖野抓着头虱。   对,没错。戊六这几人正在太阳下头围成一个圈儿,坐着互抓头虱。   这倒不是说这几人关系就特别亲密。只不过新兵难得有一日能休沐,休沐的新兵不像老兵那样能出营去溜达溜达。大伙儿闲着没事干,这才出来晒着太阳抓头虱。   这时代几乎人人都有头虱。只要还长着头发,那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就是无一例外。   木兰这种头虱较少的人已经是罕见中的罕见。   你问洗澡?一般士兵根本就没有洗澡这种奢侈的习惯。太阳下搓搓泥儿就当清洁了。毕竟身上没泥儿,跳蚤叮得更疼。   “花木,你头发上就没有虱子,这还让我怎么抓?”   贺赖野完全不把木兰当外人,抓住木兰的头发就嗅嗅嗅:“你拿什么洗的头啊?好像有股香气!”   作为女儿家木兰本该害羞,可她现在是“花木”。   “这是无香子道长送我的。好像是坤道们专用的宝贝。”   一脸地骄傲,木兰看上去就像个在炫耀自己得了奇遇的小少年:“据说坤道们每次洗头都用这个,所以头发上基本不长头虱!”   “嗐,我说来着。”贺赖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小子非要去洗头原来是为了让心上人的香气多萦绕在自己身傍一段时间呐。”   “说、说什么呢……!”   木兰结巴着涨红了脸。那模样真是与初恋中的少年如出一辙。   新兵营里不光是戊六的人知道木兰曾在一坤道落难时出手相助,绝大多数听过木兰有多强、或者是直接被木兰掼过的人都知道木兰这“小少年”的“初恋”故事。   新兵多是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人,酸酸甜甜的初恋故事谁听了能不起一下哄?木兰的纯情与她的强悍一样出名。   “怎么?我说得不对?那你把你那宝贝也给我用用呗。”   “就是!我们也想用!”   十六岁的崔豹和十七岁的崔虎跟着贺赖野一起闹腾木兰。詹留儿问尽可能消灭自己存在感的高个子:“陈五,你说呢?”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突然点到名字的陈五一下子慌了手脚。手上抓着崔虎头发的陈五猛力一扯,顿时扯得崔虎以为自己头皮都要掉下一块来。   “陈五!!”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啊崔虎兄!我不是故意的!!”   缩着脖子的陈五看起来都快哭了。   陈五家里只有阿娘与阿姊,原因是他阿爷与四个阿兄全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尽数战死。   受了哭哭啼啼的阿娘与阿姊的影响,陈五直接把从军与死画上了等号。从此成了胆小鬼一个。   “你叫谁‘兄’呢!?”   崔虎见陈五害怕,故意龇牙咧嘴摆出一张坏人脸来。   “噫……!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这月刚满十九的陈五一把鼻涕一把泪:“是弟!是弟!崔虎兄您是我弟!”   崔虎早就没生气了,他这是在憋着笑逗一行人里胆子最小的陈五玩儿。   木兰有些同情陈五——崔虎崔豹这两兄弟唯恐天下不乱,最是喜欢热闹。陈五遇到他们真是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第153章 花木兰的阿娘13   这边戊六正热闹着,那边贺兰景也找上了叶棠。   叶棠正坐在帐子里缝东西。即便见到贺兰景面色不善地掀帐而入,她也没有起身。   啪!   《兵法概要》被贺兰景丢到了叶棠的面前。   “贺兰将军这是何意?”   缝好了最后一针,叶棠咬断了手中的线,顺手给线尾搓了个线结。   “这本书根本不是什么宝物!”   贺兰景的话让叶棠笑了:“是么?可龙骧将军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这阵子他不始终捧着这本书在读么?”   叶棠说得是实话。自打从叶棠这里得到了《兵法概要》,拓跋浑就钻研起了这本兵法书。就是贺兰景想要将这本书拿去让人抄写拓跋浑都不乐意。   贺兰景与万忸于淳好说歹说,拓跋浑终于愿意让两人把书拿去一两。贺兰景这才找人研究了这本书,并查明这本书并非什么稀世古书。   “——这本书只有外皮是古书的外皮!其中内容虽是用隶书写成,但纸页却不是三国时期的东西!还有这书皮上的字!这也是最近才被人写下的新名字!”   “这本《兵法概要》根本就是移花接木而成的东西!”   三国时期各国涌现出了无数英雄豪杰,光是军师就数不胜数。其中卧龙凤雏、公瑾伯言、毒士令君都是众人耳熟能详的智将,这些智将的丰功伟绩也被广泛传播。也因此不少人都迷信三国传下来的兵法书籍是最好的兵法指南。   叶棠带来的《兵法概要》是用隶书写成的。而隶书正是在三国时期被使用得最为广泛的字体。北魏虽不是刘宋,却也深受两晋影响,时人多爱用行书。   拓跋浑看似只对弓马感兴趣,实则私底下没少学习兵法。瞧见《兵法概要》中的隶书,他毫不怀疑地就将《兵法概要》当成了三国时流传下来的古书。也因此他对书中内容深信不疑,成天琢磨着这本《兵法概要》中的内容。   贺兰景并不想让叶棠这个坤道留在拓跋浑的身边,留在这平城大营之中。他想赶走叶棠,自然会从叶棠送来的“宝物”着手调查。   果不其然,这本书被他查出蹊跷。他也自认为抓住了叶棠的“狐狸尾巴”。   为了与叶棠对峙,贺兰景早已让拓跋浑在帐外听壁脚。又交待万忸于淳:若是拓跋浑想进来为叶棠说话,务必要他拦住拓跋浑。   万忸于淳对叶棠这坤道的印象不差,却也不想让主将遭遇危险。贺兰景的交待,他愿意听从。   叶棠那温和的声音从帐中飘了出来:“贺兰将军,贫道不知你怎么会当这本《兵法概要》是三国流传到现在的古书,又断定贫道是想用移花接木的假货欺骗龙骧将军。贫道只想为自己辩解一句:贫道从未将这本《兵法概要》称之为‘古书’吧?”   “你……!”   贺兰景没想到叶棠这样无耻,竟作如此狡辩。   “再者贺兰将军,这本《兵法概要》中所记述的兵法正确与否与它是否是古书又有何联系?”   叶棠终于站起身来。   花袁氏在花家时吃得又少还吃不到肉。平城大营伙食不差,叶棠在这里又不需要从事重体力的劳动。她这段时间长了点肉,人看起来丰腴不少,渐渐有了成熟的美态。   她望着贺兰景,非但半点不曾退缩,反而上前两步,迫使贺兰景微微扬起下巴,以保持自己的气势不输给她。   “对将军而言,宝物重要的是其外壳吗?是流传的时间的长短吗?还是出自谁人之手呢?”   “若是您只以书籍的古老程度判断书籍的价值,根本不在乎其中的内容如何,那您或许不适合这将军之位。”   “——————!”   叶棠这话说得像在贺兰景的心头插了一刀。然而叶棠这还没完,她还要给贺兰景放放血。   “兵法并非死物,只有不断研究,不断加强,舍弃糟粕而取其精华才能日益进步。昨日辉煌属于昨日,今朝之人需看明朝。将军若只愿研究三国时的兵法,不如回三国乱世如何?”   唇尖舌利,叶棠几句话是刀刀见血,说得贺兰景有些无地自容。   他张了嘴,也不知道自己想辩驳什么。帐外的拓跋浑却已经大笑着掀帐而入。   “无香子啊,是不是所有的坤道都像你这么得理不饶人?”   贺兰景就是古板的化身。拓跋浑并非讨厌这样的贺兰景,但如果贺兰景能稍稍改掉他那顽固又不听人说话的脾性,拓跋浑会非常高兴。   “贫道有理,却并未不饶人。”   叶棠这话又让拓跋浑一笑:“你看,你这不就是在不饶人?”   叶棠想想也对,便低首垂目,道:“是贫道有错。”   捡起被丢在一边的《兵法概要》,拓跋浑这次虽然不再像捧古书那样小心翼翼了,可他眼中依然存有对《兵法概要》这本书的敬畏。   “既然这本《兵法概要》不是三国流传下来的古书。无香子,你是否知道这著书之人是谁。”   叶棠怎么能不知道《兵法概要》的作者呢?   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她做来忽悠人的啊。   贺兰景说得没错,《兵法概要》的书皮与内页不是一回事。   花袁氏的铁箱里有一本曲谱,谱子相当古老,是花袁氏从九霄山上带下来的东西。   叶棠为了做个能忽悠人的“宝物”,拆了曲谱的外皮,自己写了《兵法概要》的内容,又将曲谱外皮与《兵法概要》的内页用针线缝成了册子。   贺兰景会发现《兵法概要》的秘密在叶棠的意料之外,不过这个意外在叶棠的控制之内——纸包不住火,就算不是贺兰景,终会有人发觉《兵法概要》并不是什么古物。   为了让《兵法概要》被人戳穿是移花接木时自己能够反驳,叶棠在献宝时才故意只说自己献宝,不讲这“宝贝”的来历。   “这著者贫道自然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将军。您也认识这位著者。” 第154章 花木兰的阿娘14   “哦?我也认识这著者?”   拓跋浑来劲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开始回想自己认识的人里谁有能力写出这《兵法概要》。   是可汗身边的崔宏?崔玄伯乃北魏开国功臣,自小便是神童,如今更是官拜司空。但崔玄伯掌管机要,在立法与制度方面颇有建树,却不闻有率军之能。   那是崔浩?有可能。崔浩是崔宏的长子,其母卢氏乃西晋高士卢谌之孙。崔浩本身才高八斗,据说其才可比张良。是连佛狸伐都想将之拉拢于麾下的奇才。就是不知崔浩这谋士是否擅长兵法。   说到兵法……写这《兵法概要》的人总不能是佛狸伐自己吧?佛狸伐是有能力写出这样的兵法书来。但没道理佛狸伐会把自己的独门秘诀编撰成书,还托一坤道将这本《兵法概要》交予他。   思来想去拓跋浑都想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想暴露自己对有才之士的看法,他道:“无香子,你何必吊我胃口?”   于是叶棠笑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贺兰景一怔,万忸于淳也是一愣。就连拓跋浑都是满脸写着:我不信!   “那日贫道说自己来献宝,可并非口出狂言。贫道自认能写出这本《兵法概要》的贫道自身是能算作一件宝贝的。”   “你一个坤道、如何可能——!”   贺兰景皱着眉头,想要叶棠不要胡说八道。   他是想把叶棠这来历不清、目的不明的坤道给从拓跋浑的身边赶走,可他没想过杀了叶棠——叶棠要是再这么自称是《兵法概要》的著者,随后又被揭穿其谎言,那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贺兰将军又如何能断定不可能?”   “你若想查证字迹,拿笔墨来便是。你若想看贫道推演兵法,带贫道到沙盘前一试便知。”   想要有能力左右一支军队,首先就得得到军事上的发言权。   叶棠一上来就想在拓跋浑等人面前插嘴领兵练兵之事,那不光会让人觉得她荒唐滑稽、异想天开,更会令人对她生出无限忌惮。   所以叶棠并没有马上展现自己的过人之处。这些日子她始终安静地等待着自己事先埋好的种子生根发芽。   拓跋浑在不知作者的情况下仔细研读过《兵法概要》,他知道《兵法概要》并不是一本糊弄人的玩意儿。过去他时常想不通的许多东西在书中都能得到解答,也因此他才书不离手,直至看完数遍。   此时再听叶棠说《兵法概要》就是出自她手,拓跋浑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同时他又兴奋不已,可说是跃跃欲试。   “无香子,随本将军到主帐来!”   “是,将军。”   叶棠去抱了拂尘在怀中。当她从贺兰景身边经过时,贺兰景才从木雕泥塑中恢复过来。   快步跟上叶棠,贺兰景与万忸于淳一边往拓跋浑的主帐走,一边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切感。   一个坤道……一个女子竟然能懂兵法?   不,不可能的。   女子莫说是带兵打仗了,便是识字懂理都难。寻常女子能煮出一锅好饭、烧一桌子好菜便已是最大的能耐,若是还能有一门缝衣刺绣的本事,求亲之人就能络绎不绝。   便是魏主之妻也只需要手铸金人这一门本事,其他学识皆不讲究。   看女子推演兵法?这真不是听女子谈如何过家家?   与裨将的营帐不同,拓跋浑的主帐不光大,且分前后两个部分。   接近门口的外部犹如一个小小的议事堂,能容纳至少七、八个成年男子在此席地而坐。而在议事堂的后头不光有拓跋浑的私人用品,还有偌大的一面沙盘。   北魏苦于柔然与刘宋的夹击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拓跋珪登基之后就以防御为重,在都城平城的北边设立了六个军镇,既: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以及怀荒。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柔然对六镇的恶意无穷无尽,也因此六镇建设得相当困难。   此次拓跋珪再次下令征兵就是因为六镇再度遭受冲击——去年秋收之后,柔然人南下劫掠,不仅抢走了粮食、抓走女人和孩子,还四处放火烧毁六镇农田房屋,烧死无数老幼青壮。   拓跋珪听闻六镇惨状后勃然大怒,誓要将重振六镇,以便日后将蠕蠕们斩尽杀绝。   之所以军帖会在春种结束后才送往各地,纯粹是为了不耽误农耕。否则依照拓跋珪的性子,只怕恨不得秋末就征召完毕,冬季就去无草无粮的草原上打蠕蠕了。   叶棠与拓跋浑分立沙盘两边,随机以六镇地形为基盘推演战场情况。   拓跋浑几次兵行险着,从叶棠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回过头来反袭击了叶棠的部队,赞他一句:“颇有急智。”不为过。   反观叶棠,她行军稳健,看起来不功不过。然而在紧要关头,她总能击败拓跋浑的部队,杀拓跋浑个措手不及。其风格堪称看起来老实、实际比任何人都大胆。   “——左翼已经不行了,那就上右翼!右翼上移,从中切断前方部队!”   叶棠的部队是一字长蛇阵,整个阵型乍一看应当是长方形。但实际主力集中在进行追击的“蛇头”位置,“蛇身”本身较为细长。   看出“蛇头”与“蛇身”之间的破绽,拓跋浑下令让消耗较小的右翼去分断叶棠的一字长蛇阵。果不其然,叶棠的军队受不住拓跋浑右翼的突袭,从中断开,一整只部队从追着鸟儿的长蛇变成了两段无首的蚯蚓。   从午后推演到深夜也没能胜过叶棠哪怕只是一回合的拓跋浑眼中泛出鲜亮的光芒。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他甚至朝着叶棠露出个炫耀的笑容。   贺兰景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完全专注于沙盘上的局势变化,此刻的他想不到什么“坤道”,记不起什么“女人”。他全神贯注于虚拟的战场,然后随着他的思索,他忽然皱眉道:“不对!上当了!”   叶棠波澜不惊,缓缓吩咐:“变阵。两部队合围,夹击拓跋军右翼。”   这下就是反应最慢的万忸于淳也懂了。   一字长蛇阵就是个诱饵,目的是引来拓跋浑的分断突袭。   拓跋浑既然要用右翼突袭,右翼自然要离开主要部队独自进攻。   叶棠的部队有追击拓跋浑整个部队的余力。在拓跋浑的右翼部队自投罗网进入“被分断”成两边的部队之后,要吞下拓跋浑部队的右翼真是比蛇一口咬断鸟的一边翅膀更简单。   拓跋浑的主力部队与左翼部队不是不能往右翼离开的方向追上去,可为时已晚,右翼是救不了。如果拓跋浑还驱使着兵力耗损过多的主力部队与左翼部队返回,他就是飞蛾扑火的天字第一号傻子。   “……可恶!鸣金收兵!这次又是我输了!”   拓跋浑一拳砸在沙盘上,差点儿被把沙盘的边缘砸破。   “至少将军您最后做的选择很正确。保不住右翼就牺牲掉右翼为主力与左翼换取逃生的时间,您的部队不至于被全灭。”   因着叶棠的声音,拓跋浑恶狠狠地瞪向叶棠:“你是在讽刺本将军!?”   “非也。”   叶棠处变不惊,哪怕被拓跋浑当仇敌一样瞪,她的神色也没有变上哪怕一点点。   “错的地方需要指正,对的地方就该褒奖。贫道乃是将军的谋士,为将军复盘时不仅应指正将军,更应告诉将军您什么地方做得好,什么地方做得对。”   拓跋浑怔了一怔,随后脸色变了又变。   无香子这坤道既让他惊讶,也让他惊喜。可偶尔他又觉得有些害怕——这坤道是故意的么?字里行间是打他一巴掌又赏他两个甜枣吃。他方才还在忌惮她,这会儿却又因为她短短几句话感到开心不已,活像是被褒奖了的孩子。   他的心情变化也在无香子的掌控之中吗?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他已经察觉到无香子可能在有意识地操纵他的心情起伏了,他还是止不住地有点高兴。   “……那是,你以为本将军是谁?”   “不过将军,”   叶棠回过头来,看向身后有透明尾巴在摇的小狗拓跋浑。   “您在慌张之中做出的判断大错特错。”   “在被贫道的部队追入绝境、且您已无反击之力时您就应当做好舍弃其中一支部队,以这支部队为诱饵保住其他部队的觉悟。”   “您该拿去做诱饵的不是战力保存得较好的右翼,而是已然残破的左翼。你用右翼换左翼与主力的作法,那是捡了稻米,丢了胡瓜。”   被叶棠一盆冷水浇在脑门儿之上,拓跋浑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看叶棠的那奇怪滤镜也碎成了渣渣。   叶棠不光想要发言的权利,还得保住愿意给她这份权利的人。   拓跋浑要是随随便便就嗝屁了,叶棠所拥有的一切待遇也要跟着化为水中泡沫。   再者主将越强,将部队指挥得越好,战场上死伤的人数也能相对下降。   叶棠相信木兰有能力在战场上保护自己。但在绝大多数的战争之中,胜败不是一个将领、一个士兵就能改写的。更多的胜利由士兵的生命来堆砌,兵力的差距远比士兵综合能力的高低更加重要。   最强的将军不是能杀死最多敌人的将军,而是最能减少己方伤亡的将军。   拓跋浑到目前为止只想着冲冲冲,能冲不能冲总之都要先冲一波再说。让木兰到这种将军的麾下听其差遣,只怕十条命都不会够用。 第155章 花木兰的阿娘15   与拓跋浑在沙盘上演练了大半日,叶棠不光喉咙开始发疼、声音也带上了沙哑。   拓跋浑年轻力壮又好胜心起,他满脑子都是击败叶棠至少一次——他就不相信自己还能永远被无香子压着打!也因此拓跋浑并未注意到叶棠的疲惫。   贺兰景见状叹息一声,道:“将军,该停了。”   “贺兰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被打扰到了兴致,拓跋浑老大不高兴地臭着一张脸。   “我的意思是将军您不饿,我等也饿了渴了乏了。”   贺兰景正值壮年,拓跋浑可是亲眼见过这人在草原上饿了个三天三夜还能生龙活虎地逮着神出鬼没的蠕蠕就杀。   贺兰景说他饿了渴了乏了,这可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但拓跋浑也不是个一根筋的傻子,他马上就回过味儿来。   叶棠的唇早已经干巴巴的了。白色的死皮在她唇上微微翘起。她那身灰色的衣袍衬得她有种远离俗世的气质,然而那身衣袍怎么看都有些空荡荡的,可见穿着它的人确实过于清瘦。   莫名其妙生出点儿愧疚感来,拓跋浑吩咐万忸于淳道:“让伙夫们准备饭菜。”   万忸于淳连忙抱拳:“将军,饭菜早已准备妥当。您要现在就用吗?”   拓跋浑这下了悟了:这一营帐里的所有人都在奉陪他的任性。他兴奋到忘了吃饭,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用喝水休息。   “现在就用,让伙夫们把饭菜送到本将军的营帐里来。”   叶棠并不排斥与几个男人一起用饭。拓跋浑到底身份不同,送到他营帐里的除了胡饼,更有无论是重量还是卖相都相当豪迈的肉。   送进拓跋浑帐中的肉却是结结实实的牛肉。   这时代牛作为重要的劳动力很少被宰杀,能被当成口粮的牛不是老的不能动了,就是因为意外失去了劳动力,再者就是病死后舍不得扔,被拿来做成吃的。   叶棠食指大动,撕下一块牛肉便放进口中。   这是一块牛腱子。肉被煮成了褐灰色,半透明的经络镶在肉中。叶棠不过轻轻一撕牛肉块便被撕开,肉中汁水横流,看起来格外诱人。   只可惜,这块肉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美味。叶棠差点儿没被腥臊味还有牛膻味给熏得将口中的肉给吐出来。   慢慢地将难吃的肉咽了下去,过去总觉得肉只要被弄熟了基本都会好吃的叶棠从腰间的小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陶瓶。   “那是什么?”   拓跋浑眼尖,他看见叶棠从小瓶中倒出些黑乎乎的浓稠液体来,还拿肉沾着那黑乎乎的浓稠液体池,顿时胃里微微翻搅。   “酱油。”   胡椒最早出现在史料记载中是在西晋,唐朝人将胡椒当作奢侈品。且胡椒最早并不是被当作香辛料来使用,它最早是以“药物”的身份进入人们视野中的。   叶棠弄不到胡椒这类的香辛料,经历过现代美食的她又无法只满足于军中几乎只有微盐的调味。   于是她自己捣鼓了点酱油。她刚才倒出的是甜酱油。   华国最早的酱油可追溯到周朝时期,但人们广泛接受酱油是在宋代的时候。在宋代之前,酱油的形态通常偏向于“酱”,而不是“油”。   “那玩意儿……好吃吗?”   理性输给了好奇,拓跋浑脸上虽写着“这是人能吃的东西”,身体却很老实地向着叶棠倾了过去。   “将军若不嫌弃,不如试上一试?”   叶棠本来该重新倒点甜酱油给拓跋浑。可她带入军中的物资本就有限,入营后又没法外出,营内也不会随她取用物资,刚才那点甜酱油已经是最后的甜酱油了。   拓跋浑也很干脆,从叶棠碗里拿了块儿沾了甜酱油的牛肉就嗅了起来。   甜香里透出一股酱香,酱香中又有一股十分复杂而馥郁的鲜香气味。被肉汁稀释成黄褐色的液体让人止不住地分泌出口水!拓跋浑将肉送入口中,顿时双眼放光看向了叶棠。   “@#*^%#!!”   嘴巴里塞着肉,拓跋浑说起话来就像是在“唔唔唔”。等他完全吃完了,叶棠才听清他的话:“……这也是道士的炼丹术!?这叫什么酱的东西!”   “就当它是吧。”   叶棠平静地吃肉。见万忸于淳眼巴巴地瞧了过来,贺兰景在对上她的视线后慌忙扭头,她大方地递出了自己的碗。   “两位将军不用上一些吗?”   万忸于淳喜笑颜开:“那我就不与道长客气了!”   贺兰景对叶棠视而不见,叶棠也懒得死皮赖脸地去求他张开尊口——贺兰景不吃,她自己吃难道肉还会变得不香吗?   叶棠碗里的肉当然不会变得不香,倒是在拓跋浑的风卷残云和万忸于淳的眼馋之下,贺兰景吃什么都感觉不香了。   “你们道士可真厉害啊。我还以为你们炼丹就只能炼出寒食散那样的玩意儿,倒不知你们还私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风卷残云完了叶棠的牛肉,回味无穷的拓跋浑舔舔还带着酱油香气的嘴唇。   叶棠本想说:“将军若是喜欢这酱油,我愿意将方子献给将军。”   叶棠没想过拿酱油换取利益——发酵酱油用的黄豆也属于一种半军用物资。在民间不是没有平民拿黄豆当粮食吃,只不过这种人比较少。因为黄豆人吃多了会胀气。放屁不雅是小,小孩子吃多了黄豆腹痛、便秘才是要急死大人。   人不能顿顿吃黄豆,因此农民里种豆的人不多,黄豆也多用作畜生的口粮。军中有军马,军马光吃草料长不起膘来,还是要是不是喂些豆料给马儿才能保证马儿身体强壮。   与其拿酱油当致富手段,叶棠倒更希望酱油能快些普及。那样她不用自己搜集材料自己捣鼓就能买到现成的酱油了。   不想拓跋浑话题一转:“贺兰景去找你的时候,你在缝什么?”   叶棠眨了眨眼。她试图理解拓跋浑突然飞跃的话题。   “我很想知道除了这酱你还能做什么。”   哦——   叶棠懂了:拓跋浑想知道她身上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神秘底牌”。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贫道看将士们训练得辛苦,试着为将士们做了件可以保护胸口的护具。”   “保护胸口的护具?”   贺兰景看了过来。   护具、武器都与将士们的生死息息相关。他不想让这坤道留在平城大营是真的,但一码归一码,如果这坤道真的做出了能保护将士们胸口的护具,他相当愿意让将士们都能用上可以保命的东西。   要知道拓跋浑原本是有三个裨将的。然而去年,拓跋浑的裨将成了两个。   没有坐在这里的那个裨将埋骨怀朔,连全尸都找不回来。   “贫道去取那护具来给诸位将军一观?”   叶棠说着起身,不料拓跋浑也站了起来。   “不用。我们跟着你一起去吧。”   拓跋浑可不想坐着干等。横竖他已经填饱了肚子,如果能早一秒看到无香子弄出来的神奇玩意儿,他不吝几步路的功夫。   拓跋浑都起身了,万忸于淳与贺兰景又怎么可能干坐着?两人起身跟在了拓跋浑的身后。   三个男子,还是以拓跋浑为首的三位将军去了坤道帐子里的消息想来会很快在营中传开。叶棠入帐之时刻意多点了几盏灯,还让灯都被放置在一个方向,好让自己与诸位将军的影子清晰地印在帐子之上。   贺兰景见状没有多言。他默认了叶棠的作法。   “这便是那护具?好生奇怪的模样。”   拓跋浑仔细地端详着万忸于淳展开在他面前的护具。   如果此时在场有穿越者,想必那穿越者不分男女一定会喷笑出声。   ——叶棠所制的“护具”,那形状怎么看都是运动文胸。   想想一群套马的汉子外面套着铠甲,中衣里头却是超大尺码的运动文胸托着丰满的胸肌,那场面之酸爽……   “将军莫看这护具形状奇怪,这护具的功效却是实实在在的。”   叶棠说罢朝着贺兰景招手,让贺兰景帮忙。   “贺兰将军不介意贫道用你做示意吧?”   贺兰景眉头皱得死紧。他很想问为何这种事情不让万忸于淳来做。   可想到自己与万忸于淳同为拓跋浑的副将,自己高高在上将什么都推给万忸于淳来做实在是于理不合,他又迈着沉重地步子,像是要踏碎地面那样一步步地走到了叶棠的面前。   “将军,请脱衣。”   “——”   贺兰景猛地瞪向叶棠。   叶棠面无表情,眼中既无羞意也无怯意。她看着贺兰景的目光澄澈又冰冷,仿佛在她面前的贺兰景不是一个男人,而她也并非一个女人。   “请脱衣。您不脱衣我无法为龙骧将军展示这件护具的用法与用途。”   暗自把牙咬得咯嘣响,贺兰景用爆着青筋的手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铠甲。   “这样够了吧?”   “这护具是穿在中衣里头的,还请您把中衣也脱掉。”   贺兰景强忍着心头翻滚的情绪:“你也不怕今夜之事被人知道了,拿去四处乱说?”   “嘴长在他人脸上,贫道缝不上每一张嘴巴。既然如此,别人爱说甚说甚,贫道问心无愧就是。”   “好一个‘问心无愧’……”   贺兰景有些心烦——在场的可不仅仅是他。这坤道是知道在场的拓跋浑不会放任谣言不管,这才有恃无恐。   “既然道长不怕流言蜚语,那我堂堂男儿又如何能惧他人眼光?”   贺兰景双手拉开衣襟,强壮精悍的身躯顿时呈现在叶棠的眼前。   叶棠平静地给乳牛戴上了工字文胸。 第156章 花木兰的阿娘16   叶棠选贺兰景做实物展示模特儿,那就是看中贺兰景胸大。   与还在成长中的拓跋浑还有万忸于淳不同,贺兰景的身体已然发育完毕。穿着铠甲的时候他的身材看起来壮硕修长,等他脱掉铠甲众人才能发现原来他除了肩宽胸大,还有着一把劲瘦的窄腰。   “贺兰将军,请您不要用力。放松些,自然些。”   叶棠的头顶只到贺兰景胃部,为了能帮贺兰景穿好她试做的运动文胸,她的手指不断在贺兰景的身上游走。   为了尽可能地不让贺兰景尴尬,叶棠尽可能不碰到贺兰景的皮肤。然而遭到拓跋浑以及万忸于淳旁观的贺兰景实在太过紧张,每次叶棠的手指擦过他身体上的肌理,他都会下意识地绷紧肌肉,俨然一副戒备态势。   肌肉放松的时候是柔软的,捏起来并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会像石头一样硬。但人体一旦开始用力,肌肉就会绷紧。绷紧的肌肉会有一定程度的体积膨胀,硬度也会增加。   叶棠缝试作品的时候虽是最为丰满、最需要运动文胸保护的贺兰景作为模特来缝的,但她没有实际见过贺兰景赤裸上身的模样。只是用眼睛目测了穿着铠甲的贺兰景的胸围尺寸。   贺兰景的胸肌比叶棠想象得还要厚上不少。因此无可避免的,叶棠的运动文胸做得稍小了一些。贺兰景再绷几下肌肉,这件试作品就很难逃过被他肌肉撑爆的命运。   贺兰景倒是想照叶棠的话做。可十二岁就随拓跋焘等拓跋家的人抗击柔然的他实在不习惯女人——当初大营周围不乏妓营与窑子,到了休沐的日子,从战场上险象环生的老兵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妓营窑子玩个痛快。于是乎不少将士自然而然地染上了难以言说的病症。   得知营中不少将士没死在蠕蠕的刀下,倒是死在了花柳病上,拓跋珪那个暴脾气如何能忍?他命人去掀了妓营烧了窑子不说,还直接自己动刀从几个将士的身上砍了烂菜花下来,让人端下去传看,命所有将士好好将这脏病看个清楚,最好是刻在脑子里永不忘记。   贺兰景当时才十三岁,看到烂菜花干呕了好一阵子,恐惧与恶心实实在在地刻在了心底。   他十八岁时贺兰家为他准备了一门好亲事,就等着他回去与人家贵女相看。被骗回家才知道家里人要他回家是要逼着他成亲的贺兰景勉勉强强去见了人家贵女一面,回来就呕了个天翻地覆。   不得不说拓跋珪下得猛药对贺兰景来说是猛过头了。烂菜花PTSD让贺兰景逃也似地回到了军中。此后贺兰家再写家书要他回去,他死活不回不说,还直接让人烧了家书,看都不看家书中写了什么。   贺兰家作为功臣地位超然,不缺子孙后代。发觉贺兰景似乎对女人没有兴趣,贺兰家便将贺兰景的性取向问题当作家丑藏了起来再也不提。有人要问,贺兰家便推说:贺兰家忠心耿耿,贺兰景更是一心为大魏、为魏主做贡献。区区结婚生子能比为大魏、为魏主做贡献更重要么?   就这样,二十五岁“高龄”的贺兰景到现在都是个雏儿。   别的将军在酒席上难免怀抱三、四个胡姬,坐拥五、六个美妾。就他一个仿佛看见无数菜花在迎风招展,继而垮着张司马脸,浑身上下写满:莫挨老子。   坤道又如何?对贺兰景来说女冠子到底是女人。   被一个女人上下其手,他要如何才能放松?   发觉自己一说话贺兰景的身躯绷得更紧了,叶棠无奈,只得退开。   “将军,您看,便是这般。”   拓跋浑不住地打量着贺兰景的胸前。在他看来,那就是一片薄布掩住了贺兰景的胸肌罢了。他看不出来这层薄布有什么作为护具的价值。   “这玩意儿能防什么?”   拓跋浑的问题也是贺兰景的问题。他的胸口被这层薄布绷得有些难受,除此之外他别无感受。   于是叶棠道:“贺兰将军,能请您跑两步吗?”   这里是大营之中,平日里打赤膊的士兵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当成拓跋浑与万忸于淳的面脱个精光贺兰景都不会有任何的羞耻之感。他不明白自己胸前多了一层布怎么反而让自己觉得尴尬。   为了尽快结束这种尴尬,贺兰景机械地在原地跑动了两下。   “咦?”   拓跋浑好像发觉了什么,他干脆掀开营帐,对着贺兰景下令:“贺兰,出去外头跑上一圈!”   “——”   贺兰景的可以抗命,但他没有。拓跋浑发号施令,他便老实执行。   一旁万忸于淳按照拓跋浑的命令提来了一瓷灯。   瓷灯的照耀之下,贺兰景的背影很快远去。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汗流浃背的贺兰景才跑了回来。   是的,除了乳量像牛、脾气也倔得像牛的贺兰景是真的去绕着大营跑了一圈才回来。   贺兰景穿着奇怪衣裳跑步的事被不少将士看见了,但见贺兰景跑如叶棠的帐子之中,拓跋浑也重新走入叶棠的帐子,将士们好奇心起,不少人一回营帐就把自己方才看见的东西告诉给了别人知道。   “贺兰将军,您感觉如何?”   “……我没有感觉。”   贺兰景绷着脸回答了叶棠的问题,拓跋浑却是对着贺兰景丰满地胸肌一阵“唔唔”。   “原来如此!无香子,你果然是位奇人!”   拓跋浑对叶棠缝制的防具不能更满意,贺兰景那一句“没有感觉”其实就是对这件防具最好的赞美。   ——这世上有一个经常被人遗忘的事实,那就是:男子与女子一样,都有乳首。   然而男子因为不用给孩子哺乳,经常会忘记自己胸前还有两点。   可这两点也是实实在在的肉。   人体一旦开始运动,上下颠簸之中两点就会反复摩擦在衣服之上。训练时将士们还能光着膀子就上,战场上不穿盔甲那就是等着被人射成筛子。   细滑亲肤的丝绸大多产于刘宋,别说北魏了,在刘宋能终日穿着丝绸的达官贵人都少。能穿得起棉布的北魏人大多家中已算殷实,更多的人就连中衣也只能穿棉麻布,甚至是粗糙磨皮的麻布。   这等于说将士们一开始运动,胸前的那两点就无时无刻不搓在布料上。   拓跋浑在军中身份不低,可就算是他也曾因为胸前两点被磨破了皮而疼得咬牙切齿,又不愿意叫来军中大夫,怕传出去被人说矫情,更怕自己因这种私密之事丢了面子。   拓跋浑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在拓跋浑之下还有多少将士因为感觉羞耻而不敢把乳首溃破的疼痛诉诸于口。万忸于淳就对伤了乳首的拓跋浑说过:过去军中就出过一名将士不把乳首破损的事当一回事,结果从战场下来,两点直接给磨掉了一边。为他包扎身上其他伤口的大夫是亲眼看着那粒小肉粒咕噜噜地滚到地上去的。   贺兰景跑了半个时辰还说自己没有感觉,这意味着叶棠做的护具确实有用。这护具不光托住了贺兰景胸前的肌肉,也让他胸前的两点免受摧残。   “将军过誉了。”   叶棠温和一笑,不卑不亢。   叶棠做运动文胸的初衷自然是为了木兰。   十四岁的木兰现在还没有表现出第二性征,可这不意味着她以后永远不会表露出第二性征。   文胸之于她的意义除了掩盖她会有的曲线之外,更多的是能防止她因为剧烈运动而胸口疼痛。   要知道胸部并不像大多数人印象里那样是个包子,胸部的内部结构其实是葡萄状的。过度的刺激胸部,导致这些“葡萄”破裂是很可能让胸部产生癌变的。   男人们总当文胸是女人才用的东西。看到文胸,男人联想到的往往不是对胸部的保护,而是某种颜色。   也因此不管全世界哪个地方,只要到了每年的马拉松大会,总能见着有男士两点喷血。原因无他,无非是男士们不屑文胸的保护,结果胸前的两点直接被T恤、被汗衫给磨成了血流不止的伤口。   现代社会尚且如此,何况是布料普遍粗糙的古代世界?   在被赋予色情化的意义之前,文胸首先应该是护具。这护具不该是套在女人身上的枷锁,这护具应该发挥它本来的用途、拿来保护所有需要运动的人。   如果说叶棠喜欢这个古代世界的哪里,那一定是这个还没有文胸的古代世界不存在先入为主的观念。拓跋浑能轻易地就认可文胸作为护具的存在意义,不会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不该穿这样的东西。   “过誉?我这都还没有开始夸你心细如发、巧思秒想呢。”   拓跋浑心情很好,连“本将军”这个自称都忘了用了。   他盯着贺兰景穿着文胸的胸又思考了一会儿,随后道:“无香子,既然你能做出这样的护具,那下面的护具,你能做么?”   拓跋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胯间。   ““将军!””   万忸于淳与贺兰景异口同声,贺兰景是寒着脸,万忸于淳是满面涨红。   拓跋浑才不理会这两人。   “我朝以弓马之术立身,弓马便是将士们的半条性命。作战时几月不下马的事情不少见,有时便是吃喝拉撒睡都要在马上。”   “莫说新兵,就是老兵也难免在上马半月、一月后磨破大腿。新兵如你所见,喏——”   拓跋浑说着将腿摆成了个“O”字型。   “不用十日,上马三日就能变成这样。磨得厉害的还不止是腿。老兵里有人那玩意儿直接就给磨废了,得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十年征战,一生戎马。好不容易捡了条性命又得了些功勋,想着终于能衣锦还乡了,却被告知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无法传承下去……你不觉得这实在是人间惨事么?”   “无香子,你若能做出下头的护具,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叶棠对拓跋浑的话不能苟同,她并不认为无子无后就是一种绝对的悲哀。也不认为只要能生下流有自己血脉的孩子就算是有了传承。但此时她并不想与拓跋浑辩论。   ——历史上的“花木兰”为什么从军十年没有被认出女儿身?她长得再像男人,月经也是瞒不了人的吧?   这个答案现在或许可以揭晓了:北魏将士长期在马背上打战,谁还没有个大腿内侧被磨得稀烂的时候?有人胯间流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花木兰”裤子染血对伙伴们来说也是平常。   叶棠为了保护木兰做出了文胸,她当然也打算为木兰做点儿能代替卫生巾的东西。拓跋浑要她研究敏感部位专用的防具,那是正好合了她的意。   低眉垂目,带着一种菩萨低首的温柔,叶棠道:“贫道谨遵将军命。” 第157章 花木兰的阿娘17   七月的日头毒辣得厉害。新兵们在日光下被晒得恨不得瘫倒,却还要扎马步、举石锁、以棍棒当武器相互切磋。   人群中个头矮小、身子也显得相当单薄的木兰尤其扎眼。   别的大老爷们儿那都是打着赤膊恨不得能把身上的皮都给脱了,就木兰捂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自己身上不起痱子。   有时候她的衣襟乱了,她还要神神秘秘、快手快脚地整理好衣物。   被木兰掼过的新兵们不在少数,新兵们就是见了木兰这般作态也只敢私底下嘴臭她几句:“娘们儿兮兮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老兵就不同了,过来给新兵们训练的千夫长一见木兰这幅模样,立刻就到她面前骂了她一顿。   哪知挨了骂木兰也不改,照旧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就是胸口一块儿被汗濡湿了也不愿意松开衣襟凉快凉快。   见千夫长被木兰气得七窍生烟,贺赖野担心木兰被老兵们当成靶子,主动过来一把扯开了木兰的衣襟。   “花木,你小子在干什么呢!?你这般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人还当你小子是个混进大营里的娘们儿呢!”   被猝不及防地扯开了衣襟,木兰先是怔愣,跟着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火烧一样透出了鲜艳的粉来。她慌张、狼狈,又她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眼珠子四处乱转,双手只想从贺赖野手里夺回自己的衣襟。   “放开……!”   然而覆水难收,木兰的前襟已然敞开在人前。任她如何抵抗也无法阻止自己衣襟之下的东西被人看见。   千夫长慌忙溜走。崔虎崔豹两兄弟从两旁伸过脑袋来,詹留儿也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就是平时能不出声、能多没有存在就没有存在感的陈五都微微冒了个头。   “干……”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骂了一声,接着新兵们一股脑儿全涌向了木兰。   “花木!你小子!你这个臭小子!”   “哎哟卧槽!”   “真他妈的!!”   “我说你最近干嘛这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你他妈的!”   “臭小子!就知道吃独食!”   ——木兰的衣襟之下,那是一件非常合体的运动文胸。文胸之下,木兰已经练出了隐约的两块腹肌。   与木兰相熟的新兵们率先冲过来弹木兰的脑门儿揉木兰的脑袋和脸,崔虎崔豹两兄弟对着木兰,那是羡慕地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不是无香子道长做的护具吗!?我听人说这玩意儿贼好用了!”   “现在军中只有一部分甲等的杂号将军才得了这护具,乙等丙等跟后边儿排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得到!你小子倒是已经穿上了!”   崔虎崔豹嗷嗷嚎叫,詹留儿则在旁边笑:“嗐,这是羡慕不来的!谁让我们花小弟是无香子道长的恩人呢?就算有那不识好歹的蠢蛋敢把花小弟的护具偷了去,被人发现穿着或者拿着自己不应有的东西,那偷儿铁定是要被押到龙骧将军面前受审的。”   “这龙骧将军呀,可是出了名的严格。要被送到他面前……哎哟哟哟,我都不敢说了。”   詹留儿这番敲山震虎可谓是振聋发聩,不少起了歹念的新兵果然瞬间收敛了心思,大伙儿围着木兰一股脑儿全是羡慕。   “花木啊,这护具穿着真那么舒服吗?我听说穿着这护具无论是上马还是跑步,身体都会轻松许多。”   “我也听说那护具穿着又吸汗,又遮阳!穿上背上都不会被晒得脱皮了!”   “花木,要不你再讲讲你是怎么捡到无香子道长的吧?我看我还有没有机会也去捡一个无香子道长!”   “呸!就你那长相还想捡无香子道长?梦里捡吧!”   新兵们闹成一团,唯有贺赖野有些不好意思。他摸着鼻子,自觉地从人群后头走开——早知道花木藏的是无香子道长给他的护具,他死都不会扯开花木的衣襟。他这般一扯,也不知道多少人该嫉妒上花木了……唉……   他与花木同日入营,是亲眼看着花木与一女冠子在平城大营门口分开的。也因此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花木的心上人是那个女冠子。   贺赖野没想到的是,花木心悦的那女冠子竟也入了平城大营,还到了那龙骧将军的身边,成了龙骧将军的智囊!   如今那女冠子做出的护具在龙骧将军的大力推广之下已经成了平城大营中最多人谈论的神奇之物。而那女冠子也出人意料地并未忘记他的小兄弟花木。每当做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总要送上一份给她的小恩人。   旁人只觉得花木运气好。他却觉得这是花木应得的。   试想花木若是为了得到回报才救那无香子道长,那位无香子道长还会这样回报他么?只怕那位世外高人一眼就能看出谁帮她是心有邪念,谁帮她就是为了帮她!   “贺赖兄!等等我!”   木兰追上了贺赖野。   贺赖野对她来说就是大哥一般的存在,莽是莽了些,但他心思一定不坏。   贺赖野微微一怔,随后自己也没发觉自己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   他伸手揉揉小个子的木兰的脑袋,又说:“你以后若是想要藏东西,切莫再藏那么明显了。会起反效果的。”   这一点木兰如何不知?然而这也是阿娘要求她作的戏。   ——木兰表现得越可疑,众人越是会被运动文胸分走注意力。只要木兰在露出文胸时一脸坦然,就不会有人去细细追寻她文胸之下遮掩住的内容。   这些东西木兰无法告诉贺赖野。她只能朝着贺赖野感激一笑:“多谢贺赖兄,我这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贺赖野嘿笑一声,后头追过来的崔虎与崔豹冲上前来与木兰勾肩搭背。   戊六几人一边随口说着些怎么都好的话,一边和和睦睦地回了营帐。   远处大树之后的叶棠微笑了一下。她不介意木兰与男孩子们打成一片,只要确认木兰健康开心,她就放下了心中巨石。   抱着拂尘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叶棠走到快到自己营帐的地方,忽然察觉到自己身后多了几个人。   叶棠加快了脚步。她已经可以看到前方巡逻的卫士了。   “唷,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无香子道长么?”   应该是巡逻卫士的男人骤然停步,从前面堵住了叶棠的去路。   叶棠马上就明白前后都是一伙人,对方一开始就在她回营帐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准备给她来个前后夹击。   “诸位找贫道有事?”   处变不惊,叶棠表情平稳,连眉毛都没动上一动。   前头堵着她的卫士露出一种猎人看到有趣猎物的表情。那人一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之上,接着缓步走到叶棠面前。   “真没想到哇,我们的无香子道长是如此大胆之人。”   “呵呵,不大胆又怎么能以女子之身入我平城大营呢?”   后头走上来的几人也在笑:“错了错了,你们说得都错了。人家无香子道长未必是大胆,人家可能只是不在乎——”   “几万男人又如何?人家有本事全给吞下去。”   嘻嘻哈哈的调笑越来越露骨,被十几个男人包围起来的叶棠如同羊入虎口。   偏生叶棠的目光始终是淡淡的。她像是没有喜怒哀乐,也不懂恐惧害怕。   在男人们的眼里,叶棠这是被吓傻了,已经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   “哈哈哈,那今日就让我们来试试无香子道长一回可以吞几个男人吧。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将军和他那小跟班姑且不论。贺兰景的功夫应该挺不错的。道长时常出入那三人的营帐,想必耐力很好。”   一人说着,手指就要抚上叶棠的耳垂。   就在这个刹那,之前一动不动的叶棠突然动了!   她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动若脱兔”。   野兔不仅跑起来是快,蹬起人来更是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在男人们完全合拢之前,叶棠就地一滚从男人们之间跑了出去。离她最近的男人下意识地就要抓住她,却被她一脚踢在了脸上,踩碎了鼻梁。   野兔叶棠一踢既离,毫不恋战。她飞快地跑了起来,她身后的男人们也追着她一阵疯跑。   “站住!!”   男人们不停地喊着,可叶棠哪里会听他们的话呢?   这些男人们有一点是说对了:她是真的不在乎以女子之身进入大营意味着她今后将有可能遇到些什么。因为——   男人们脚力有快有慢,最快的那个眼看着就要抓住叶棠,却被叶棠一拂尘打了过去。   叶棠并未用拂尘可以拿来拂尘的那一边来打人。她是揪着拂尘把拂尘柄当成了流星锤来使。   竹制的拂尘柄里灌了铁渣。追来的男人不知叶棠拂尘的厉害,被拂尘柄正中左边的太阳穴,就这么直挺挺地原地倒下。 第158章 花木兰的阿娘18   从古至今,男人想要毁掉一个女人,最先想到的方法似乎永远都是性侵犯。   追在叶棠这只疯兔身后的男人足有十一个,加上被叶棠用拂尘流星锤一锤打到地上再也不会动了的那个,那就是统共十二个男人。   从体格、体能以及力气的悬殊上来看,一个女人对上十二个男人,能在男人们的凌虐下尚存一息就不错了。然而这十二个男人对上的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叶棠。   叶棠的目标清晰明确:装作逃跑的样子分散开这群男人,接着逐个击破。   是的,她的逃跑仅仅是假装。因为叶棠很清楚,她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一旦她给人一种只会抱头鼠窜的印象,对方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在她屁股后头。但凡她只要有一次没能顺利逃走一次,对方就能得手。   寻求拓跋浑等人的保护对叶棠来说并非第一选择。这倒不是说她不相信拓跋浑的承诺,不相信贺兰景的人品。纯粹是因为没有人的羽翼可以永远护住叶棠。   想要完美地保护一个人,唯有把这个人送进其他人永远打不开的笼子里。让这个人与外界完全隔绝。叶棠有自己的秘密,她需要行动的自由。不管身边是多了个拓跋浑、贺兰景还是万忸于淳,这对叶棠来说都等于多了一个监视自己的人。   所以她以退为进,以逃为饵。   追在叶棠身后的男人们不知叶棠的计划,果然分散开来准备包抄叶棠。殊不知自己已经落入叶棠的陷阱之中。   “道长何苦挣扎?你难道还没发现吗?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一男子邪笑着上前,看见叶棠又甩出她的拂尘流星锤,立刻低头矮身躲过叶棠的攻击。   “被你们包围?”   是我包围你们还差不多。   叶棠拽回自己的拂尘流星锤,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转身!他手中的拂尘柄“砰!”一声砸在了一个天灵盖儿上——有人趁着叶棠看向那说话男子的功夫准备从叶棠的身后试图偷袭她,谁想天灵盖儿直接就被叶棠给砸碎了。   第二个男人冲着叶棠倒下,叶棠一脚踹开男人,又跑了起来。   追着叶棠的男人们并未去查看自己倒下的伙伴们。他们都觉得女人力气不大,打起人来也不会怎么疼。这女冠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遇上两个粗心大意的才打倒了那两个看见对方是女人就手下留情的蠢蛋。那俩蠢蛋应该很快就会恢复过来,重新追上来的。   俗话说事不过三,他们这么多人一起上,定不能让这女冠子给跑了!   叶棠边跑边打人,每次打人只打一下,要么打人脑袋要么踹人胯间,总之用的全是不正经的下三路。   追着她的男人们起先都看不起她一个女冠子只会用这种不讲武德的招子,口中朝着叶棠叫骂不已,是什么难听捡着什么骂。   叶棠恍若未闻,一个劲就是跑,还跑得像是在大营里迷了路,绕着圈子就是没到这群男人鞭长莫及的地方去。也因此总是能看到叶棠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晃荡的男人们没想过停下。   就这样,等到最后两人发觉他们这一行人只剩下他俩还追在叶棠身后、继而站住脚步对视一眼时,拿着拂尘流星锤的叶棠也逼近了过来。   “怎么?不抓我了?”   明明是两个平均都要比叶棠高上一个半头的男人,在被叶棠逼近时却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叶棠温和一笑,手起锤落。   ……   “十二个人,死了七个,重伤四个,轻伤一个……”   贺兰景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与拓跋浑在主将大营里使用沙盘进行战场推演的贺兰景在听到叶棠说明的时候是无法相信她能一个打十二个的。然而当他唤来属下,要求属下去查证叶棠所言以及这十二人的身份之后,属下真的带回消息说有人证物证可证明叶棠所言非虚,她就是一个打了十二个。另外这十二人都是老兵,且都在拓跋焘的麾下。分属丙四、丙二十一与丁三。   死了的七个老兵身上有且只有一处致命伤,重伤的四人也一样。这也就是说,叶棠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绝杀。   贺兰景甚至怀疑那唯一一个轻伤的老兵是叶棠刻意留下的人证,那老兵是用自己的证言从叶棠手中换取了生的机会——叶棠专攻要害,重伤的四人里有两个是昏睡至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的。另外两个伤在了难以言喻的地方。在疼醒之后这两人悄悄夹着腿回了营帐,不想被人知道他们去袭击过叶棠。结果这两人也被那轻伤的老兵给抖出了身份,被拖到了拓跋浑的主帐里。   “你这手下的……”   贺兰景的胃和他的脑袋一样疼。   虽说是对方先找上门来要欺辱叶棠、叶棠自卫反击打了回去,这些人非死即伤是他们自找的。可死伤的人全是拓跋焘人,这等于是在拓跋焘的脸上狠狠踩了一个脚印。贺兰景很难想象拓跋焘对此没有半分知觉。   “有什么不好的?这些人都是活该!”   拓跋浑一阵讽刺地冷笑。   他本就不喜欢那佛狸伐,觉得佛狸伐此人虚伪至极。一边瞄准了权势,一边又要作出无欲无求的圣人模样,用英雄的形象来包装自己。此次叶棠受袭,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佛狸伐看不惯自己的人出了风头,派了人过来想侮辱、伤害无香子,好毁了为他做事的无香子。   听到贺兰景言语之间似乎在埋怨叶棠下手太狠,怕惹着了佛狸伐,拓跋浑心中那股火气更炽烈了。   “敢先动手就不要怕死。何况无香子的本意也不是要他们死。”   拓跋浑走到其中一具尸体面前,用鞋子踢了踢那具双眼大睁的尸体,让尸体翻过身来。   “瞧瞧这些人,谁不是身上只有一个伤口?无香子要是想杀人,不该多补刀几下确保他们都死透了?否则他们又爬起来追着她跑怎么办?”   “可见无香子不过是走投无路,这才不得已出了手。这些人会死,只能怪他们自己不经打,连弱女子的一击他们都承受不住。”   拓跋浑这话谁听了能不明白他是铁了心要站在叶棠一边?贺兰景肩头微微一震,他感觉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拓跋珪十分喜爱拓跋浑,可以说他对拓跋浑的喜爱远超对自己任一儿子的喜爱。而与此同时,拓跋焘是拓跋珪子孙里呼声最高的一人。拓跋焘身上那杰出的统帅能力、治国之才以及用人的慧眼让许多人希望能是拓跋焘接下拓跋珪的位子。   拓跋浑与拓跋焘若是杠上,拓跋焘不一定有所损失,但拓跋浑一定损失不小。因为拓跋焘的父亲拓跋嗣是皇太子。别说在已经展露出的才能上他压拓跋浑不止一头,就是光看继承顺序他也要排在拓跋浑的前头。   “拓跋焘若是要来对无香子兴师问罪,本将军倒应该先问问他是如何御的下,怎么其手下能有这么多令人作呕的废物!不光十二人围堵一名女子,更满脑子都是那下流下贱之事!他知不知道要是这十二人得手,无香子这会儿或许已经是一具衣不蔽体的尸首了!”   握成拳的指骨被捏得“啪叽”作响,拓跋浑的怒意让跪在下首的几名老兵也感到汗毛直立。平时不怎么看得起拓跋浑这黄口小儿的几人这会儿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拓跋浑是真真正正的拓跋家人。他身上的威压感与拓跋焘身上的威压感,真是与可汗如出一辙。   “——阿弟说得对。”   拓跋浑的营帐被人掀开了。本来应该经过通传才进来的拓跋焘走了进来。   “佛——”   对上拓跋焘的视线,拓跋浑立即改口:“这不是阿兄吗?你怎会来此?你来得这样快,真叫阿弟不知所措。”   嘴上叫得亲切,说出的话却都带着刺。拓跋浑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充满了讽刺。   偏生拓跋焘像是看不到拓跋浑神情之中的不满、厌恶与愤怒,他大步上前几步,竟是在拓跋浑的面前低头拱手。   “是阿兄对不住你。没能管好自己的属下,让阿弟这里的这位——”   拓跋焘转向了拓跋浑身后的叶棠。   瞧见拓跋焘进帐,叶棠也不能再坐着休息。这会儿拓跋焘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便微微低头,以示见过拓跋焘。   “贫道无香子。今日因为贫道身上发生的一点小事而引得营中骚动不已,这实在是让贫道感到愧疚。万请大将军见谅。”   叶棠看起来乖乖巧巧、安安分分,实际是在用话堵拓跋焘的嘴——叶棠这是不给拓跋焘与他身边的人有机会说她是小事闹大,继而指责她这个女人就是骚动的源头。   拓跋焘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棠,颔首,跟着才道:“今日骚动并非无香子道长之过。要说过错,除了我御下不严之外,就是这几人品行不端。”   拓跋焘身后的武将忽然拔刀,速度之快堪称电光火石。   跪在地上的三人被收割了脑袋,尸体往后一倒,鲜血顿时溅上营帐。血腥的气息在拓跋浑的营帐里不断弥漫。   拓跋浑银牙欲碎,敢在他的帐子里杀人,这佛狸伐当真胆大包天!可见今日之事就是他所主使的!他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就进到自己的帐子里,那就是抱着杀人灭口的心!   “阿弟,阿兄改日再好好向你赔罪。无香子道长,算我拓跋焘欠你一次。日后你尽可开口让我为你做一件我能做到的事情。”   说罢拓跋焘转身要走,刚走了两步他又侧过半边身体:“对了阿弟,可汗似乎要封你为南平王了。恭喜你。” 第159章 花木兰的阿娘19   是可忍孰不可忍。拓跋焘的话无疑是在拓跋浑的雷区上跳舞,直接扯断了拓跋浑那一根绷紧到极限的敏感神经。   “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拓跋浑猝不及防地爆发了:“广平王是我们父亲的弟弟,也是我们的叔叔!他死时无后可汗这才想要我承袭他的爵位!你说恭喜?你这是在恭喜什么!?恭喜我们的七叔拓跋连死了吗?!还是恭喜我能以七叔的尸体当垫脚石获得爵位!?”   拓跋焘震住了。也不知道他是没想过拓跋浑会像这样对他说话,还是他是没想到拓跋浑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不论是哪一种,总之他都沉默了一小会儿。   “……是阿兄思虑不周。阿弟,阿兄没有这种意思。”   拓跋焘说着就要去拍拓跋浑的肩膀,却被拓跋浑一把打开了手。   此时此刻,别说贺兰景、万忸于淳等人噤若寒蝉,就是拓跋焘身后的武将们都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叶棠瞧着这对峙的两兄弟,脑中闪过几个念头。   相较于拓跋浑的青涩,拓跋焘无疑更加成熟挺拔。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那么无疑拓跋焘是真正的男主配置。   他俊朗,有着硬派的气质。目光锐利又带着深沉,行动沉稳却又不失人情味。他的个头很高,身材也精壮结实。从他胳膊与脖子的粗细来看,只怕他的身材不亚于贺兰景。   除去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拓跋焘的气质也非常出众。他有着上位者天生的不怒自威,也有着能魅惑女人的亲和、诚恳与坦然。   与他站在一起,拓跋浑真是被比下去了不知多少。……拓跋浑会不待见这位堂兄,或许也有见到这人就自卑的成分在里头吧。   “……既然阿弟心情不好,阿兄就不再打扰你了。”   冰结的气氛之中,拓跋焘很快告辞。他前脚刚出营帐,后脚拓跋浑就一脚踹翻了平时用来放置铠甲的木架。   “什么‘心情不好’!也不想想是谁让我心情不好的!!”   “他以为我是什么!?他怎么敢随便闯我的帐子!随便动我的人!?”   拓跋浑说着又要去掀矮机,叶棠连忙拉住了他。   “将军,请冷静。深呼吸,呼——吸——呼——”   拓跋浑很想甩开叶棠的手,然而叶棠的呼吸方式让他下意识地就跟着做了。   深呼吸了几下,拓跋浑果然感觉脑子清醒了许多。   叶棠看他眼中又有的清明之色,这才道:“今日贫道受袭之事很可能不是大将军指使的。”   “哈——?”   拓跋浑满脸写着“你也和其他女人一样被拓跋焘那张脸骗了?”,他不满地瞪着叶棠,叶棠却不松手。   “将军,若是贫道想要杀死一个人,你说贫道是该用自己天天带在身上、人人都知道贫道有这么一把刀的刀呢,还是该从别人那里拿上一把刀,把这把刀捅进贫道想杀之人的胸膛里?”   “说什么呢!谁会傻到用自己的刀去杀人!那样岂不是昭告天下杀人的是——”   拓跋浑说到这里忽然语塞。他明白叶棠想说什么了。   “……如果不是他让人来袭击你,那他干嘛来杀人灭口?杀人灭口不就是他是幕后主使的最好证据?”   “非也。”   叶棠松开了已然恢复理智的拓跋浑。   “首先大将军来不一定是为了杀人灭口。即便是杀人灭口,大将军的目的恐怕也不是为了隐瞒他是幕后主使。因为您看,他这么一杀人,您不是更笃定他是幕后主使了吗?”   “依贫道之见,大将军如果是来杀人灭口的,那么他的目的应当有二。一是他在杀鸡儆猴,警告自己手下的人不要做多余的事,或者是不要去为除他以外的人做事。二是这些人一死,这些人袭击贫道的理由也就不了了之。外头的传言多半会说这些人袭击贫道是因为馋女人了。”   在这个落后的社会里,男人馋女人,因而袭击女人、对女人施暴就像豹子老虎会去捕猎羚羊马匹那样正常。   叶棠受袭的这件事也就会从有人针对拓跋浑、朝着拓跋浑的属下下手,变成一群米青虫上脑的男人围猎一个女人。   整个事件的性质由此完全改变。放在拓跋浑与拓跋焘身上的目光也会被转移到叶棠这个“引发”男人们兽性的女人身上来。   “大将军说欠贫道一次并非是为自己御下不严而感到对不住贫道。”   “他利用贫道转移他人对你与他之间不合的猜测,让贫道去承担他人的唾沫。这才是他说欠贫道一次的原因。”   “——”   拓跋浑完全失语。贺兰景也说不出话来。   万忸于淳咬着嘴唇,同样十分沉默。与另外两人不同的是,他之所以沉默并非是因为叶棠点出的事实,也并非是因为叹服于叶棠的敏锐。   他不像拓跋浑与贺兰景那样忍不住去想拓跋焘让一个受害者,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女子去承担引起骚动这个骂名是不是不公平,他低着头,只想消灭掉自己的存在。   “——那女冠子真这么说了?”   拓跋焘写好一封信,将信纸卷了起来,递给旁边的裨将。   “是的,大将军……”   万忸于淳已经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他是被拓跋焘辗转送到拓跋浑身边的手下,他在拓跋浑帐子里唯一的作用就是将拓跋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在想什么都记下来,再报告给拓跋焘知道。   拓跋焘摸着下巴,露出些许思索的神情:“阿弟身边倒还有个明白人。”   数息之后他见万忸于淳没有退下,这才重又看向万忸于淳:“你有话要说?”   “……报告大将军,属下确实有事想求大将军。”   万忸于淳跪下了。他瞧着自己放在地上的手,抖得跟一碗水一样。   “属下、实在是不想再做这种事情了……属下不想被龙骧将军发现我是您的探子……属下——”   不等万忸于淳那结结巴巴还欠缺说服力的话说完,拓跋焘已抬手制止了他。   “不用说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到我的营帐里来。好好待在阿浑的身边侍奉他吧。他是值得你侍奉的主人。”   拓跋焘的话让万忸于淳大喜过望。他湿润着眼圈想给拓跋焘再磕几个头,却听拓跋焘笑道:“我们北魏不兴刘宋那一套。快些回阿浑的帐子里去吧。”   “是!属下多谢大将军!”   万忸于淳从地上爬起身来,恭敬地退出了拓跋焘的帐子。   然后第二日,万忸于淳的尸体被发现在了平城大营外围的一处沟渠里。   望着地上被人从沟渠里捞出来的、浑身都被泡肿胀了的万忸于淳,拓跋浑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顾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揪住拓跋焘的衣襟便发作了。   “阿兄!我的好阿兄!万忸于淳昨夜是从你的营帐里出来的!你承认吗!?”   拓跋焘有一瞬的讶然。尔后他只是略一颔首:“确实,万忸于淳昨夜是从我的帐子里出去的。”   拓跋浑顿时目呲欲裂:“那——!!”   “杀了你裨将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属下。”   拓跋焘看似轻轻一捏拓跋浑的手腕,然而这一秒,拓跋浑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差点儿从中裂开。   “阿弟,下月我们就要离开大营前往六镇。在那之前你可要选好新的裨将。贺兰景再皮实,一人也是不够护卫你的。”   拓跋焘说罢丢下拓跋浑就走。   拓跋浑捂着自己的手腕,充满愤恨的眼中像是要滴出血或是泪来。   但最终,拓跋浑既未流泪,更未流血。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抬起头来瞧着叶棠。   “哪怕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佛狸伐,你还是要说人不是他下令杀的吗?”   少年将军的脸色太难看了。可叶棠并未因此就改口。   “将军,你想相信什么是你的自由。贫道只能告诉你贫道的分析,却不能摁着你的头让你一定要信贫道。”   “……”   拓跋浑又不说话了。   他想起万忸于淳总是追在自己身后喊着:「将军……!您要去哪儿……!?」的惊慌表情,却是再也无法嘲笑那个永远都追不上自己的无能裨将。   ——万忸于淳真的是追不上他么?还是眼线也有想要闭上眼睛,给自己监视的对象一星半点儿自由的时候?   他不知道。   ……   八月,平城大营的气氛悄然转变。   即将出击让紧张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戊六,跟随河间王拓跋脩前往怀朔。”   前来宣布的新兵去向的杂号将军没有多留。他卷起手中的竹简,就带着人前往戊六隔壁的戊七去了。   “河间王……”   贺赖野浑身上下的腱子肉都崩得和石头一样硬。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河间王是哪一位。战场上成千上万人一起行动,即便知道自己的主将是河间王拓跋脩,贺赖野也未必能在战场上见到拓跋脩一面。   贺赖野之所以紧张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前方在等着他的是什么。   “怀朔啊……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地方。”   木兰的面容中带着些稚气,带着些天真。她的口吻轻松地不像是要去上战场。   也在紧张的崔虎崔豹见她这幅模样,肩头的重量微微一轻,两人凑到木兰的身边,笑道:“花小弟,咱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这么兴奋像是去打仗的样子吗?”   木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大营是我第一次从家中离开,去怀朔是我第一次从营中离开……”   詹留儿嘿嘿一笑:“这不挺好?兴奋总比僵硬得握不住戟强!”   陈五听了詹留儿的话,死命点头。   “嘿你小子,长胆子了?”   崔虎和崔豹这下子彻底放松了,瞧着这两人又去逗胆子小的陈五,贺赖野也笑了起来。   怀朔,他虽不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那又如何?   蠕蠕来了就杀!蠕蠕想跑就追!等把蠕蠕打得不敢来犯,战争也就该结束了! 第160章 花木兰的阿娘20   贺赖野把事情想得简单,然而世事往往无常。   随着北方稻子一年一熟到了可以收割的日子,柔然人果然南下,朝着六镇就来。   拓跋珪的怨气整整积了一年,为了不落人后,也为了能讨好父亲、祖父,拓跋珪的子孙们能出动地都出动了。   柔玄、怀荒的战事最先告捷,拓跋焘与其父拓跋嗣居功至伟,得到上下一片赞颂。   可差不多就在同一时期,皇次子拓跋绍之母贺夫人不知缘何激怒了拓跋珪,拓跋珪下令将贺夫人关起,等待日后处死。人在怀朔的拓跋绍听闻母亲即将被杀,又看到母亲的亲笔信上写着她即将被处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劝说拓跋珪少服食些寒食散。拓跋绍又气又苦,竟是当夜命令从怀朔拔营。只留弟弟河间王拓跋脩独守怀朔。   ——拓跋珪早不复年轻时的模样,过去的他勇猛归勇猛,却不是今日这般刚愎自用。在拓跋绍看来,是寒食散害了父亲。日复一日服用寒食散的父亲性情大变,越来越像一个只是披着人皮的罗刹。不论是前司空庾岳、北部大人贺狄干兄弟,亦或是高邑公莫题父子……哪怕是立下再多功勋的功臣,拓跋珪也是说杀就杀,而原因有时候竟只是他不喜欢对方的生活习惯。   拓跋绍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拓跋珪了。他此回平城不光是为了即将被处死的母亲贺夫人,更是为了不让自己也沦为可汗一个看不顺眼就能杀掉的弃子。   拓跋绍杀死了拓跋珪。怀朔则因拓跋绍的突然离开遭到了蠕蠕的反击。   在其他五镇先后吃了败仗的蠕蠕听说怀朔是个被打通了的缺口,一股脑儿全往怀朔涌去。   河间王拓跋脩死于战场,其下部队被蠕蠕践踏地四分五裂,犹如一盘散沙。   木兰从死人堆里刨出了贺赖野,她的背上还挂着个只剩下一口气儿的詹留儿。   老兵组成的部队尚且被蠕蠕杀得十有九死,新兵部队就更不用说了。率领戊六的十夫长早已经变成了两半儿,率领十夫长的百夫长也不知道是战场上的哪块碎肉。   田地里被蠕蠕们放了火,四周都是黑烟。呛人的味道里木兰坚定地拖着贺赖野往前走。她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屈的强悍。   木兰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自己运气差。   河间王拓跋脩尽力抵抗了,可面对兵力是自己六、七倍的柔然人,他的部队仍像纸一样被无情撕裂。   木兰挑下了几个柔然人的脑袋,但柔然人就像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蟑螂,无论她再劈砍几人,都有更多的柔然人无穷无尽地涌上来。   兵荒马乱之中,木兰被人从背后挑下了马。她坠马后脑袋着地,马上就失去了意识。等木兰再醒来,柔然大军已然远去。   蠕蠕们不在怀朔恋战,也没有打扫战场,给还活着的魏人补刀是有原因的。   越是靠近北魏都城的平城,城市越是发达富足。六镇被蠕蠕频繁骚扰,基础建设都没法完成,又哪里能有其他城市那样富足?小小一个怀朔哪里能满足得了野心十足的蠕蠕们?   怀朔的粮食还在地里来不及收割,蠕蠕们就直接放火烧田,跟着扬长而去,直接深入北魏的土地。木兰也因此走运地活了下来。   被柔然人蹂躏过的怀朔实在是太惨了。目光可及之处满是疮痍,偶尔能听见人声,那也是哀嚎痛叫或是临终前的唏嘘。   部队被柔然冲散的时候,詹留儿就在木兰附近。也因此木兰醒来后很快就找到了詹留儿。   此后木兰还挖出过几个还是活着的魏人,无奈这些魏人大多呻吟一会儿、或是被木兰撑着走上一段就死在了木兰面前。   木兰受伤不重一是因为她个子小,不容易成为目标。二是她的防具远比周围人高级,被人从背后用枪捅了,她背上也只是留下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紫。詹留儿可就比她惨多了,他胸口给斜劈了一道,血流不止。还是木兰用叶棠传授给她的包扎方法为他止的血。   詹留儿还被马踢了脑袋。他的意识一直昏昏沉沉的,便是想自己站起来走也做不到。   贺赖野在的地方离木兰与詹留儿有一段距离。他被压在死人堆里,再晚一会儿就算没因失血而死,也会窒息而死。   沾着尘土与黑灰的脸青紫发涨,贺赖野朦胧道:“花、花木……?”   “是我。”   木兰被黑烟呛得声音沙哑。她个子比眯眯眼詹留儿还要小,这会儿背着詹留儿就像是要被詹留儿给压扁了。   贺赖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自己面前的木兰是走马灯。他又想自己或许已经死了,花木是先他一步到了那奈何桥边,这会儿来接他了。   但撑着他慢慢往前走的木兰身上的体温如此真实,这让他在黑夜之中忍不住地流出泪来。   “别哭!”   木兰对着流泪的贺赖野就是一耳光。   “噼啪!”一声响打得贺赖野脸上一下子出现了掌印,也打醒了贺赖野不甚清明的神志。   贺赖野人都傻了。脸上的火辣疼痛也不知道是被木兰打出来的,还是羞出来的。   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该哭。哭就是输了。花木做得对,他不该这么脆弱……   “对不住,花木……你也觉得我刚才不像男人吧?”   “贺赖兄,你这是在说什么?”   木兰没去看贺赖野的脸,她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纤细的身躯坚毅而无畏。   “我让你不要哭是因为我阿娘说过,哭会让人损失水份和盐分。受伤的人持续损失水分和盐分,那是会要命的!”   贺赖野一怔。   “等我们回到大营……回到安全的地方,贺赖兄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哭的!”   “可、可我们都是男人啊……男人聚在一起哭、像什么样子……”   贺赖野结结巴巴。   这回木兰看向贺赖野了。那双宛如装着万千银星的眸子沉着如水,其中有着既温和又充满力量的某种东西:“哭还和男女有关系吗?”   “喜怒哀乐都是人之常情。女人可以愤怒,男人也可以哀戚。若是从男人身上夺走哀戚的权利,那岂不是让男人不要做人了?”   木兰说着颠了颠自己半扛半撑的着的贺赖野:“贺赖兄,不要放弃做一个有感情的人。”   ……   “怀朔被蠕蠕打下来了!?”   拓跋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禀将军,柔然人攻破了怀朔的防线,但没有停留在怀朔。他们一路南下,只怕是奔着平城去的。”   回话的人是万忸于惇,是小万忸于淳两岁的弟弟。   今年刚刚十六的万忸于惇是拓跋浑亲点的新裨将。他年纪虽比万忸于淳要小,个性却比哥哥沉稳许多。做起事来也又快又稳,不过半个月功夫就让拓跋浑彻底接纳了这个新心腹。   “蠕蠕应该是知道停留在六镇的魏军一旦得到这个消息,就会立刻动身前往怀朔吧。他们留在怀朔那就是等死。不如先南下多抢点物资,之后再化整为零离开魏境。”   叶棠的话得到了贺兰景无声的支持,他点了点头。   从感性上来说,贺兰景是反对叶棠一个女冠子到战场上来的。从理性上来说,贺兰景又不难想见如果留叶棠一个人驻守在平城大营,指不定她会再遭袭击。   就在贺兰景这么矛盾着的时候,叶棠已经向拓跋浑提出了随行前往战场的请求。而这些天来,贺兰景发觉叶棠这坤道不光在后勤方面有所建树,在战场上也可充当策士智囊。   “那么将军,我们是不是要往怀朔去呢?”   万忸于惇道:“我听说大将军与太子、还有河南王、广平王都已经带兵驰援怀朔了。”   “与其说他们是去驰援怀朔,不如说他们都是找借口试图回到平城。”   叶棠所说的正是拓跋浑心中所想的:“那依你之见,无香子,我军应该如何行动?”   “清河王拓跋绍忽然从怀朔拔营,可见平城必有变数。将军此时回平城,恐怕难免要卷入血雨腥风之中。您若没有做好残杀手足、杀到最后自己坐上那高位的心理准备,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往草原上去。”   如果拓跋浑坚持要去怀朔,要回平城和自己的叔叔伯伯还有堂兄堂弟们展开一场混战,叶棠必定会抛下拓跋浑。   因为很明显,拓跋浑的实力不足以击败其他所有的拓跋氏。只要没有意外发生,平城之战的最终赢家必定是拓跋嗣、拓跋焘那对父子兵。   贺夫人前脚遭到囚禁,后脚他儿子拓跋绍就收到了贺夫人的求救。从时间上来看,这太快了,快得是匪夷所思。   假使遭到囚禁的贺夫人真的有能力在拓跋珪的眼皮子底下这样迅速地向儿子求救,她又为何没有其他手段让自己逃出生天、亦或是让其他人去劝劝拓跋珪呢?   从这里逆推一下,送到拓跋绍手上的求救真的是出自贺夫人之手吗?拓跋珪脾气暴躁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贺夫人要是聪明就该避着拓跋珪走,她又为何会惹恼拓跋珪?   最巧的是在拓跋绍拔营之前,拓跋嗣、拓跋焘父子已经率先将侵入柔玄、怀荒的蠕蠕打出了魏境。也因此在怀朔的消息传开之后,拓跋嗣、拓跋焘父子能够最先腾出手来往怀朔而去。   假使拓跋绍是螳螂,那么明显,拓跋嗣、拓跋焘父子就是黄雀。   现在平城的情况不明,但叶棠想之后的展开十有八九会是拓跋绍杀了拓跋珪,拓跋嗣讨伐杀死可汗的弟弟,之后登基。   如此一来,拓跋焘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的父亲拓跋嗣虽说是为父报仇才杀死了自己的手足,但杀死手足的恶名想必会一直伴随着拓跋嗣,直到他入土为止。   反之,从拓跋嗣手上继位的拓跋焘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个污点。他将会是北魏最伟大、最完美的可汗。   拓跋嗣为了给儿子铺路,亲手设局,亲手扫除障碍。万忸于淳恐怕只是拓跋嗣为拓跋焘扫除的千千万万个障碍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拓跋浑要是还与拓跋焘对着干,他一定以及肯定是拓跋嗣接下来要扫除的对象。   以卵击石是不明智的。   就是棋子,叶棠想要的也不是一颗不聪明的鸡蛋,而是一枚足够坚硬的石子。所以接下来的话,她只会对拓跋浑说一次。   “……往草原去,无香子,你是说——?”   “是的将军。贫道认为您大可以用抗击柔然作为理由,长期滞留在外。在草原上您不但可以杀退蠕蠕,获取清河王还有佛狸伐都无法否认的功勋,还能联合草原上的其他部族,增强自己的实力。”   “南凉吞并了北凉,现在西凉孤立无援。将军可以入主西凉,以西凉作为新的主营。亦可与西凉联手,先吞南凉北凉,再往吐谷浑方向扩大土地。”   拓跋浑被叶棠说得热血沸腾,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光明辉煌的未来。万忸于惇也频频点头,看样子十分满意叶棠对拓跋浑霸业的规划。   在场唯有贺兰景还记得一事:“无香子,你那恩人不是还在怀朔?”   贺兰景是知道的,叶棠差人去给一新兵送过防具。新兵们嘴巴又不严实,贺兰景让人稍去探听就得知了木兰是叶棠的“恩人”。   “你……不担心他吗?”   叶棠很想知道贺兰景难得如此八卦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他是想说她连恩人都可以放弃,实在是冷血无情吗?   还是想提醒她说:她还有牵挂的人留在怀朔。要是拓跋浑的军队按照她的安排行事,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木兰了? 第161章 花木兰的阿娘21   “各人自有命数。贫道是龙骧将军的策士,为将军鞠躬尽瘁乃贫道应尽之责。贫道的恩人亦有自己的鸿鹄之志,那不是贫道能插手、该插手的东西。”   叶棠不会因为木兰不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就心慌意乱。叶棠也不想要木兰看不到自己就哭唧唧、像被拔了主心骨。   背道而驰是为双向奔赴。今日她向拓跋浑进言前往草原,那是为了日后回来与木兰一起实现她们的理想。她相信只要自己与木兰一直往前,她们终将在前路上再次聚首。   “……”   贺兰景无话可说。   他虽然不大懂男女之情,可他看得出无香子缝制护具时往那一针一线中倾注的情意。   倘若无香子求龙骧将军帮她保一个人,最好将这个人送到她身边来,贺兰景虽会膈应,却也能理解。偏偏无香子仿佛并不在意她那心上人的生死,这倒让他胸口难言的憋闷。   “你没有牵挂那是最好。”   拓跋浑对叶棠表现出来的冷漠啧啧称奇。不过他并不像贺兰景那样敏锐地感知到叶棠对木兰的情感非同一般。   “你说得不错。若是我现在赶往怀朔,回到平城,等着我的必定是看似优待的削权吧。”   “那倒草原上闯一闯又如何?至少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   叶棠低眉垂目,微笑道:“将军英明。”   ……   三年后——   木兰提了两坛子酒来,一坛浇在了陈五的衣冠冢上,一坛揭开给五个碗满上。   贺赖野、詹留儿、崔虎崔豹兄弟各拿了一个碗,与木兰的碗狠狠一碰,酒水四溢里,崔虎崔豹率先红了眼眶。   三年前怀朔被蠕蠕攻下,陈五这个戊六里最怕死的胆小鬼成了第一个死去的人。木兰则因为救回不少濒死的同胞,很快成了十夫长。   三年来,当初的戊六只剩下了木兰五人还活着,木兰与贺赖野等人也相继成为了百夫长、千夫长。   木兰的身量高了许多,人也变得结实起来。两年前那个又矮又小,还令人感觉相当单薄的小少年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锋芒、犹如开锋宝剑一般的青年站在了众人的眼前。   “听说你马上要被封为万夫长了?”   贺赖野给木兰倒了一碗。两人身后已经喝高了的崔虎趴在陈五的衣冠冢上哭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死的是你啊!偏偏是你这个最胆小的啊!”   “你胆子这么小!怎么就不知道跑啊!给老子挡什么挡!老子自己不会避啊!!”   崔豹瞧见哥哥鼻涕乱流的丑态只是摇摇头,又与詹留儿碰了下碗。   崔虎平时从不说起陈五,每年只有到了陈五的衣冠冢、与伙伴们痛饮三杯之后才会情绪崩溃。   崔豹知道的,崔虎一直觉着对不起陈五。他总觉得该死的人是自己,不是给他挡了一刀的陈五。   “万夫长可是老高的职位了。”   詹留儿嘿嘿笑着:“花小弟,你可想好回去之后要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了?”   木兰爽朗一笑,长年的军旅生活并没有磨掉她身上的生气,反而给了她一种静水深流的沉稳:“没呢。我现在还不想想这些。”   “也是!我们花小弟……不,花万夫长指不定以后还会被封将军呢!被封将军之后你可就能娶那些高门贵女了!寻常女子哪里还能入你的眼!”   木兰笑笑,不说话。   在詹留儿等人的眼里,无论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还是高门贵女,那都只是个用来嫁娶的玩意儿。   她并不是觉得詹留儿等人不把女子当作是和他们一样有自我意志的人是因为他们坏。她知道詹留儿等人从未想过女子愿不愿意嫁纯粹是因为他们受到的教育里从来没有:“女人不是物品,不该等着被男人挑来拣去。”这一项。   贺赖野与木兰相处的时间最长,他本能地感受到木兰不喜婚嫁的话题,便拎着詹留儿的后领,把他丢到了崔虎那边。   “留儿,我们中间属你嘴巴最好用。赶紧劝劝崔虎,你看他都成什么样儿了?”   詹留儿一看,发觉哭得稀里哗啦的崔虎已经是西子捧心状。   “哎哟哟,崔虎你怎么成这模样了?崔豹你也不劝劝他?”   崔豹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他又何尝不自责?本来作为崔虎的亲弟弟,他该第一个保护崔虎的。谁想陈五一个外人,倒先在他们两兄弟的面前倒下了。   贺赖野一拍木兰的背,竟然没把木兰拍动了。他差点儿以为自己的力气不在了,接着才想起木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薄的小矮子了。   “……我听说无香子道长挺好的。之前还帮着平西将军又砍了一个蠕蠕首领的脑袋呢。”   木兰自然也听过阿娘的传闻。只是贺赖野说起她阿娘来,她也乐得再在贺赖野这里重听一遍。   ——   “将军!前面应该就是约突邻部的部落了!”   平西将军拓跋浑听到禀报,“嗯”了一声。   清河王拓跋绍杀死亲父之后果真被兄长拓跋嗣所杀。随后皇太子拓跋嗣正式登基。   拓跋嗣三年里几次召拓跋浑回到平城,拓跋浑每次都以讨伐蠕蠕为借口迟迟不归。去年拓跋焘亲自率人来找拓跋浑,拓跋浑再不能推辞,只得悻悻回到平城。   对待回归的拓跋浑,拓跋嗣非但没有叱责他始终找借口不归,反而封他为平西将军,又给了他当初拓跋珪就准备要给他的南平王的爵位。   拓跋浑得到爵位之后也没有放松对拓跋嗣、拓跋焘父子的警惕。他很快以蠕蠕又有动作为口实,离开了平城,杀回到了草原之上。   借口归借口,为了让借口还能做借口,拓跋浑是老老实实地在干着驱逐蠕蠕的活计的。   约突邻部是蠕蠕中相当好战的一支。因为他们总是不老实,拓跋浑近半年来就专门抓着这一支部落打,打得约突邻部是带着家当连夜脱逃了好几次。   为了能跑得更快,约突邻部每一次逃跑就要落下一些东西。久而久之约突邻部迅速地衰败下去,其老人最先被舍弃,跟着是女人与病弱残疾,最后是孩子们。   现在约突邻部部落已逃无可逃。男人们把老人孩子女人病残都扔了,剩下还能扔的就只是自己的命了。   二十出头的拓跋浑飞身上马,贺兰景与万忸于惇亦随他上马。   在拓跋浑身后,除了贺兰景与万忸于惇之外,还有一抹灰色。   身着道袍的叶棠同样跨坐在马上,要与众人一同出击。   女冠子随军出击这种事可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最初很是在拓跋浑的军队里掀起一番骚动。   奈何天大地大,军中是拓跋浑这个主将最大,将士们再有多少疑虑也抵不过拓跋浑一句:“无香子是本将军命令她上战场的。”   一回生二回熟,三年过去了,拓跋浑的配下没有一个人会为无香子出现在战场上而感到惊讶。就连蠕蠕们都管拓跋浑叫“带了个女人的将军”。而拓跋浑也不以此为耻。   “去给他们个痛快吧!”   拓跋浑一咧嘴,呲着白牙道:“全军,出击!” 第162章 花木兰的阿娘22   骏马奔腾,尘土飞扬。一片尘土之中,最显眼地就是头戴通天冠的叶棠。   叶棠戴的通天冠与普通的通天冠有相当大的区别。普通的通天冠也称高山冠,非身份高绝者不可用,也因此佩戴者多为男性,整个冠的款式相当笨重。   叶棠头上的通天冠整体细长,冠体高高翘起。说好听了这叫接星辰日月,说难听了就跟锦鸡屁股后头的长毛似的。平日里拓跋浑就没少拿叶棠的通天冠来打趣叶棠。   草原上山势起伏较少,因此骑兵的速度能成为凶猛锋利的武器。拓跋浑带领精兵一万两千人朝着前方约突邻部的部队就追。   然而约突邻部的青壮跑路时并不是随便跑的。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夏季,四周又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茂密的绿浪之中地形的高差很难详细地被人眼目测。因为担心四周有神出鬼没的伏兵,或是被人布下了陷阱,拓跋浑的骑兵部队在不知不觉中减缓了速度。   约突邻部的首领被拓跋浑追了好几个月,真是恨不得抓了拓跋浑,把拓跋浑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烤着吃。约突邻部的青壮们对拓跋浑率领的魏军也是又恨又怕,有人提议去与北魏的可汗谈和,结果没过几天、被选做使节的约突邻部青壮的头颅就被拓跋浑的手下扔到了约突邻部营帐的前面。   叶棠不是拓跋浑没错,可约突邻部的青壮谁不知道就是这女人为拓跋浑出谋划策,以至于他们整个部落都快要被赶尽杀绝?   看到叶棠脑袋上那招摇的通天冠,埋伏在绿浪里的弓手脑子一热,朝着叶棠的脑袋就放了箭。   通天冠被羽箭洞穿。箭尾的翎羽带着强大的后坐力将通天冠从叶棠的头上扯了下去。头皮微痛,叶棠的长发瞬间散开。   瞧见叶棠披散了一头青丝,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拓跋浑发出了声音:“无香子!!”   “无事。”   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扯走一团头发,披头散发的女冠子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她胯下的马儿甚至都没有怎么减速。   众将士尚未从惊吓中恢复,叶棠手中的拂尘已然指向了前方。   “丑时与寅时之间。”   贺兰景瞳孔一缩,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开弓就往叶棠所指的方向射去。   示威般一箭射掉了叶棠头上通天冠的蠕蠕还来不及高兴,就被贺兰景一箭擦着头皮过去。   头皮被羽箭掀掉一块,鲜血狂喷之中蠕蠕不小心叫出了声。这下可好,拓跋浑、万忸于惇以及其他魏军纷纷弯弓就射。匍匐在绿浪之中的蠕蠕们顿时连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钉死在了地上。   本就不多的弓手一下子损失过半,约突邻部的首领来不及心痛就听见身后传来战马嘶鸣——原来叶棠早就安排了双面夹击的战法。约突邻部这回是插翅也难飞了。   “真是个傻子。这里这么适合伏击,谁能看不出来你是故意引诱本将军前来此地?”   一杂号将军把被绑着的约突邻部的首领丢到了拓跋浑的面前,拓跋浑见人就开始放嘲讽,可惜约突邻部的首领听不懂魏人的语言,部落中懂得魏人语言的青壮又被押跪在后头,不能与首领说话。   于是叶棠缓步上前。   她的通天冠也不知道有几个备用的。被射掉了一个,她转头又拿出一个戴上,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拿出一模一样的通天冠了。   “將軍說你是個傻子。我同意將軍的說法。”   叶棠口中说的是柔然话,这让约突邻部的青壮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瞧着眉目清秀、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她。   “你們太擅長逃跑了。若是你們分幾股逃開,我軍很難把你們都找出來殲滅。所以我向將軍建議:讓你們以為自己找到了可以絕地反擊的有利地形,讓你們坐擁地利,願意殊死一搏。”   “你以為是你們誘使我軍到了此處,實際卻是我誘使你們到此處。”   “妳……!!”   约突邻部的首领气急败坏,他直起身子来就想扑上去用牙齿咬叶棠的腿。哪知万忸于惇毫不客气,上来便赏了他下巴一脚,直接踹了这中年首领一嘴的血,还让他吐出一颗牙齿。   在这中年首领的身后,约突邻部的青壮们瑟瑟发抖。让他们恐惧的不是万忸于惇没有踌躇的暴力,而是他们之前一直在叶棠的手掌上起舞却不自知。   “他们肯臣服于本将军了吗?”   拓跋浑本身是听不懂柔然语的,在他的耳朵里,蠕蠕说话都是叽叽咕咕的。   叶棠是拓跋浑手下为数不多的外语人才之一。相较起其他将领,拓跋浑因为更信任叶棠,叶棠的外语水平也确实比其他人更好一些,所以拓跋浑总是把劝降这种事情交给叶棠来做。   叶棠摇头:“他们的首领听了劝降的话,反而更生气了。”   拓跋浑瞧了一眼贺兰景。也懂一点柔然语的贺兰景没什么反应。于是拓跋浑挥了挥手:“罢了。不降就不降。人家愿意宁死不屈,本将军成全他就是。”   “砍了他的脑袋,拿回去和其他部落首领们的脑袋挂到一起。”   万忸于惇与贺兰景同时低头应是。然而年纪比贺兰景小上许多,官职也比贺兰景低上不少万忸于惇半分不和贺兰景客气,自己先拔刀砍了那中年首领的脑袋。   对于万忸于惇如此积极地向拓跋浑展现忠诚,贺兰景没什么反应。他看不出一星半点儿要和万忸于惇争抢的意思。   “看見了嗎?你們的首領被我們的將軍下令殺掉了。”   站在中年首领的血泊里,叶棠并不介意蔓延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靴子。   “現在,我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權利。你們可以選擇死在這裏,也可以選擇日後聽我號令,我為你們爭取活著的機會。”   “妳瘋了——!”   中年首领的大儿子是个聪明人,他马上就意识到叶棠是在她主人的面前背叛她的主人,且在场竟无人发现这一事实!   “妳就不怕我找另一個懂柔然話的人告訴妳主人真相嗎!?”   叶棠好脾气地温婉一笑:“若沒有做瘋子的勇氣,又如何敢奢想做這天下的主人?將軍是我的上司,卻不是我的主人,他沒法主宰我的意誌。你若想找另一個懂柔然話的人告發我,那你盡管試試看。”   “你且看看這裏懂柔然話的人願不願意將你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轉達給將軍知道,將軍知道了你想說什麽又會不會信你。”   用柔和如同春风的语调说着最可怕的话,并不高大的叶棠让比她壮硕出两倍的男人止不住地战栗。他已经确信站在叶棠两侧、应该是北魏将军属下的男人们都被叶棠收买了,他们与叶棠是一伙的。   见着蠕蠕微微发抖地低下头去,拓跋浑又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叶棠笑道:“我不过是对他说他若不愿降,将军便会命人先拔他的指甲再剜他的肉。”   拓跋浑一脸没劲地撇撇嘴:“瞧这蠕蠕吓的……我还以为你是在拿杀他妻儿、让他断子绝孙来吓他呢。”   “将军可真是重情义。您如此重情义,妻儿对你来说才会是弱点。”   每次看到叶棠笑,拓跋浑总会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对着叶棠有时他会想起他的阿娘,有时他又会想起面目模糊的阿姊与妹妹。他总是不自觉地就让视线停留在了叶棠的身上,等回过神来又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亲人了。无香子是个女人,他看着他难免会想起阿娘阿姊。   “不过将军,世间男子可不总是像您一般重情义。”   “被杀同伴、被杀恩师、被杀亲眷、被杀妻儿、被杀父母……只要这刀不落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就能永远嘴硬。”   拓跋浑的目光又无意识地黏到叶棠的脸上去了。叶棠的话他基本只听见前半段称赞他重情义的内容。   见此情形,约突邻部首领的长男还有什么好说的?   面前的女人所言非虚,那魏人将军对她是深信不疑。别说身为柔然人的他了,就是一个魏人将领去告诉他他被那女人骗了,掉脑袋的也还会是“挑拨离间”的人,而非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朝着叶棠的方向深深拜了下去,约突邻部首领的长男终于降了。   至于他臣服的对象究竟是谁,在场唯有叶棠、贺兰景,以及约突邻部的青壮们知道。 第163章 花木兰的阿娘23   穿着叶棠手制的第一版护胸,不知道在黑暗中跑了多久的贺兰景因为前方突兀的火光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原来是叶棠提了盏瓷灯正在营帐外头等他。   草原的风很大,叶棠手中的瓷灯呼啦一下就被吹灭了。四周重新漆黑了下来,贺兰景沾满热汗的身体与他的听觉都愈发敏感。   “为何不拆穿我?”   叶棠声音随着风打着旋儿钻进了贺兰景的耳朵之中,让他感觉耳道里痒得发麻。   “……你不是对那蠕蠕说过了?我的话,他不会信。我便是站出来拆穿你也不过是让自己失去他的信赖。”   风越冷,贺兰景的身体越热。他能感觉到叶棠凑近过来——她的鼻息已经轻轻地喷散在了他的胸膛上。   “还有呢?”   叶棠柔软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刮得人从里到外、从皮到心都痒。贺兰景略略退后半步,像是要避开叶棠的鼻息。   “还有……没有还有了。”   就这么点时间,贺兰景的眼睛已经稍稍习惯了黑暗。黑夜中,他能看清一点叶棠的轮廓。   只是叶棠脸上是何表情,他是看不到的。   “贺兰将军,你说这种回答足以让我放过你吗?”   叶棠的笑声很轻。   贺兰景沉吟片刻。抵在他侧腰上的尖锐硬物让他发出放弃的长叹:“没有你,拓跋浑得不到今天的地位,坐不稳现在的位置。换句话说,这天下之主,他做不了。”   “阻止你我只会死得徒劳。……与其死的如此不值当,我倒想留着一条命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贺兰将军可真是个好事之徒。”   硬物从贺兰景的腰上一寸寸地往上游移,贺兰景身体发僵,只觉得从腰间痒到心口。   “不过我从来不讨厌好事之徒。”   叶棠说着拉起贺兰景的一只手,让贺兰景按住他胸口上的硬物。贺兰景这时才发觉那硬物不是什么匕首,而是叶棠提在手中的瓷灯。   这瓷灯是头青牛的造型,方才抵着他的是牛儿的尖角。   “既然要看我能走到哪一步,将军可千万别轻易死了。没了观众,我也会挺遗憾的。”   半点不怕贺兰景从自己身后偷袭自己,叶棠转身,背对着贺兰景走了。   ——贺兰景要是想杀她,哪怕她方才抵在贺兰景腰上的不是瓷灯而是匕首,她这会儿也该被贺兰景扭断了脖子。贺兰景之所以会老老实实地听她说话、回答她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确实对她没有敌意。   草原上的风还在呼啸。叶棠轻微的脚步声很快就被风声、草叶摇曳的声音所掩盖。   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之中,若不是贺兰景手中还握着那盏瓷灯,只怕他要以为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全是做梦。   ……   拓跋嗣积劳成疾,没熬过这个冬天便死在了壮年。太子拓跋焘并未马上继位,他等着包括拓跋浑在内的宗亲都因先帝病逝而回到平城哀悼一番之后才在众人的见证之下登基为帝。   平西将军拓跋浑因为功勋卓著,升骠骑将军。他虽不愿留在平城,却也不得不与其他宗亲一样等候拓跋焘的吩咐。   平城的春天来得有些晚,料峭的寒气之中拓跋浑多饮了两杯,随后就躺进了无足落地式的榻里,扑在隐囊上半趴半抱地睡了过去。   叶棠是拓跋浑的心腹,进出并不需要额外通传。她半日没见到拓跋浑,转了一会儿才发觉拓跋浑人在榻上,周身被围屏给遮住了。   “将——……”   发觉拓跋浑面色红润地睡得正香,叶棠闭上了嘴。她去取了一条毯子过来,给拓跋浑盖上了。   拓跋浑再怎么说也是武人。一察觉到自己身上有动静立刻就睁圆了眼睛,使力抓住了自己面前的人。   叶棠被拽得摔到榻上,脑袋扑在拓跋浑的胸前。她撑住自己的身体,想要爬起。   拓跋浑看到叶棠的面孔心下一松,同时又好胜心起。他身体一翻,抓着叶棠的手腕就把叶棠压在了塌上。   历练了三年,叶棠的力气也不小。哪怕被拓跋浑全力压制,她也没有瘫软了身体,随便拓跋浑处置。   望着身下的叶棠,拓跋浑觉得有趣。   无香子什么都能赢他,但他就不信她在力气上也能压过他!她可是个女人!她的年龄、阅历是在自己之上,可那又如何?这些东西在蛮力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放弃吧,无香子。比力气,你不是我这个男人的对手。”   “哎呀将军,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这是在比力气呢?”   叶棠双手遭到钳制,身体也被用力压住。换作是其他女孩,指不定要被拓跋浑吓哭。偏生叶棠一笑,瞄准拓跋浑因为她的话产生迟疑的一瞬,脑袋直接从下至上撞上了拓跋浑的下巴。   拓跋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下巴发出了“啪咔”的一声响。他喉咙像是要被扯断一样痛,舌头更是差点儿被自己咬断。   疼得泪花都在眼中打转,捂着下巴的拓跋浑只想对叶棠抱怨她下手又狠又重。   叶棠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理了理自己略带凌乱的道袍。她好脾气地道:“将军,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玩闹还请适可而止。您若是想与人玩角抵,还请找贺兰将军或是万忸于都尉。”   说罢叶棠起身,又道:“贫道来此是为了与将军说一声,可汗召贫道入宫。贫道晚些时候才能回到将军的身边了。”   “你说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一听到拓跋焘要召叶棠进宫,拓跋浑直接跳了起来。他想也不想就要对叶棠说自己会陪着她进宫,不想叶棠细细抚平自己道袍上的皱褶,淡然道:“将军切莫轻举妄动。可汗召贫道入宫,多半不是想要对贫道如何,而是想试探将军的反应。……将军的反应才是决定贫道生死存亡的关键。”   抬眸,叶棠温和地注视着拓跋浑:“将军愿意看在贫道性命的份上,暂且按捺么?”   拓跋浑脱力地坐回了榻上,他连下巴上的疼与舌头上的麻都顾不上了。   无香子这么说就是让他做好她可能数日都回不来的准备了。   “……罢了。横竖本将军暂时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在你回来之前我都会如佛狸伐所愿,安分守己地待着的。”   “将军这便错了。”   拓跋浑没好气地对上叶棠的视线。   “将军若是太老实,可汗便会知道挟持贫道便可以控制将军。如此一来,贫道恐怕再难回到将军身边来了。”   肩膀耷拉了下去,拓跋浑用手揉了揉脸:“……又要我为你按捺,又要我不那么老实。你这可真是要逼死我。”   “逼您的如何会是贫道?”   叶棠话中有话,她很快拾起给拓跋浑盖毯子时放到一边的拂尘,尔后翩然离去。   目送着叶棠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拓跋浑烦闷地倒在榻上。无意间,他稍微嗅到一点冷香。   那是方才被他压在榻上的叶棠留下的味道。   年轻的俊颜蓦地红了个透。把人压倒时只想着要胜过面前这人的拓跋浑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把一个女人压在了身下。   女人已经不年轻了,从年纪来看就是做他阿娘都可以。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若是她不是个出了家的女冠子该有多好。   ……   “九霄山无香子见过可汗。”   叶棠在拓跋焘面前一向是不跪的。拓跋焘也从不逼着出家人下跪。   “起来吧,无香子。”   拓跋焘对叶棠显得相当热络,一听说叶棠来了,他便结束了公务。此时更是直接走到叶棠的面前,对着她虚扶了一下。   “突然唤你前来,想必让你吓了一跳。”   公式性地与叶棠寒暄过,拓跋焘直接进入正题:“今日朕想见你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先帝丧事,朕请来了几位高僧,又向道门递了几封信件。前些天都城里来了几位九霄山的弟子,他们听说你在此处,都想来拜会你一下。”   哦,这是对她身份存疑,把她喊来查户口呢。   叶棠心中点头,面上含笑:“九霄山上下数千人,贫道并不认识所有的同门。想必同门之中也会有不认识贫道的弟子在。”   “无香子道长说得有理。不过你的同门到都到了,你与他们见上一面又有何妨?”   拓跋焘不给叶棠再次拒绝的机会,转头就冲着门口道:“带九霄山的道长们过来。”   “是!”   门口的守卫果然立刻遵旨,叶棠无奈一笑,不再说话。   “无香子”是叶棠给自己取得称呼,自然九霄山是没有“无香子”这个坤道的。   以拓跋焘一贯的行事缜密来看,他事前就对九霄山的道士们核实过这件事情。这也就是说,拓跋焘打从最开始就打算“扒皮”叶棠。   “诸位道长,请。”   在守卫的带领下,一行八个道士杀气腾腾地走入了拓跋焘的书房之中。   不用说,这一行人早就在拓跋焘差人询问九霄山是否有一个名为“无香子”的坤道时就得知了一坤道自称“九霄山无香子”赖在了南平王的身边,成南平王最为倚重的智囊。   谎称自己是出家人的永远不会是什么好人,要么是作过奸犯过科、要么是杀过人越过货。再要么就是顶着出家人的名头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说,作为刘宋的奸细潜伏到南平王的身边,以女色迷惑南平王,将还过于年轻的南平王当作傀儡来操纵。   “九霄山蔡夏,”   “沈师。”   “姬逢。”   “……”   道士们挨个报上名字,继而异口同声低头道:“““见过可汗!”””   其中那唤作姬逢的道士一抬头就看到了沉默的叶棠。   “你是——” 第164章 花木兰的阿娘24   “袁师姐!?”   姬逢半分不曾想到“无香子”就是许多前前下了山的袁师姐。等他出了声,一切已是覆水难收。   拓跋焘蹙着眉头,他开始思考姬逢有多大的可能性已经被叶棠收买。然而从他的眼前不断传回来的消息来看,除非叶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双胞胎,否则她不可能一方面待在拓跋浑的身边为拓跋浑出谋划策、收买人心,另一方面又跑到九霄山那么远的地方去。   要知道一年多前九霄山还在刘宋境内。是拓跋焘亲自率军南征这才将北魏的边境线又往南边的方向推过去许多。   这次九霄山派出的蔡夏一行身份都不算太高,可见九霄山的牛鼻子老道们并不打算马上就与北魏皇室乃至可汗拓跋焘结交,因为他们担心刘宋还会打回来。毕竟若是九霄山与北魏走得太近,刘宋万一打回来九霄山可就要被当成典型的叛徒了。   只是要九霄山拒绝与北魏来往也是不可能的。   九霄山已在北魏境内,这要烧要剐还不就是可汗一句话的事?九霄山的道士们不敢惹火拓跋焘,蔡夏一行前来与其说是来为拓跋焘鉴定叶棠的身份,不如说是来配合拓跋焘便宜行事。   倘若姬逢没有一下子叫出叶棠的名字,那么即便九霄山真有“无香子”其人,在拓跋焘的示意之下蔡夏一行也能咬定不认识有个叫“无香子”的坤道。   偏偏姬逢就是叫出了声。   姬逢不是不明白其中利害,只是见到叶棠的那一瞬,这些利害关系都被怀念感冲到了脑后。等他想起自己是做什么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与叶棠寒暄,看看能不能为拓跋焘从叶棠的套出些有用的情报来。   “我一直久仰无香子的大名!不想袁师姐就是无香子!您是二十年前下的山吧?真是好久不见了!大伙儿当年都说您下山是还俗嫁人去了!原来袁师姐您还是坤道!您怎么忽然自称起‘无香子’来了呢?”   叶棠闻言温和地笑着纠正:“你记错了,贫道下山不是在二十年前,是十八年前。十八年前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如今也长这么大了……真是时间不饶人。也难为你还记得九霄山有过贫道这么个人。”   姬逢面上一红,心中有些羞愧——原来面前的人真是袁师姐,亏他还故意说错她下山的年份,想故意试试师姐。   “坤道本就少有,师姐过去又弹得一手好琴,我记得是应该的……对了师姐,你还弹琴吗?”   姬逢记得师姐好琴,他来北魏之前一位师伯正好提起他袁师姐的绝美琴音。他想着若是师姐还弹琴,作为赔礼他可以让人去九霄山取他收藏的那把“九环”来给师姐。   叶棠却是摇头:“早就不弹了。”   花弧哪里会给花袁氏弹琴的功夫?嫁人之后没过一个半月花弧就偷偷把花袁氏的琴给卖了。要不是乐谱卖不出去,花袁氏箱子里的那本乐谱也不可能被花弧拉下。   姬逢大敢可惜:“为何?”   叶棠皱眉而笑:“弹琴救不了世人。再美的音律也阻止不了战争。”   姬逢等道士心中一震,一时讷讷。   拓跋焘旁观至此,忽然插嘴:“同门叙旧,一定有许多话想说。朕为诸位道长设了宴席,宴上诸位大可尽性。”   潜台词就是:现在你们可以打住了。   听到拓跋焘的逐客令,一行人中身份最高的蔡夏连忙率先低头:“贫道多谢可汗。可汗事忙,不用照顾贫道我等。我等自会歇息,等待赴宴。”   “嗯。”   拓跋焘颔首,侍卫便又打开房门,请走了蔡夏等人。   叶棠没被允许离开,所以在姬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之后,被侍卫关上门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她和拓跋焘。   “没想到你还真是九霄山的坤道。”   一副明人不说暗话的态度,拓跋焘看起来有些伤脑筋:“这下朕可没有你的把柄了。”   叶棠笑笑:“可汗是天子,天子要他的臣民做什么,他的臣民就得做什么。可汗不需要贫道的把柄也大可差遣贫道。”   拓跋焘抬起眼来,一双眼睛深邃锐利,犹如瞄准了猎物的鹰隼。   “若朕说朕想要你入宫呢?”   叶棠沉默一秒,随后道:“贫道不明白您的意思。”   北魏虽不像刘宋重男轻女的那么厉害,但要说北魏尊重女性,那就是个笑话了。   北魏的前朝与众多的皇朝一般不允许女人为官,北魏的后宫更是有“母死子贵”这种为了不让外戚干政而弄死所有皇位继承人母亲的糟粕传统。   假使拓跋焘能为叶棠开个先例、允许女人为官。叶棠想或许自己和拓跋焘之间有得商量。但是——   “无香子,朕希望你能还俗并进入朕的后宫辅佐朕。朕许你夫人之位。”   果然。   叶棠失笑。   瞧见叶棠笑容中透出的不屑,拓跋焘有些困惑:“夫人之位远比贵人、椒房都高。朕认为这对你来说是个不差的条件?还是说你想要昭仪之位?你的身份不足,便是能力再高,也很难让人认同你做昭仪。”   拓跋焘刻意不提“皇后”二字,不是他认为叶棠的野心只到昭仪的位子。而是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叶棠:皇后的身份你想都不要想。那不是你能肖想的位置。   感觉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叶棠很快敛起了自己笑容中的不屑。   为什么古往今来男人总以为给女子最高的褒奖就是让她做自己的女人?   那是因为这样做的成本最低。   男人有能力辅佐帝王,帝王便给男人封侯拜相。因为帝王知道自己若不给足待遇,其他男人就会跳起来试图推翻他的统治。   女人就不同了。女人被驯养得天真柔弱,道德感高于一切世俗的欲望。对爱情与人性心存幻想,有情饮水也能饱。   女人有能力辅佐帝王,帝王把女人扔进自己的后宫,那不过是又想要女人的能力,又不愿意给其封侯拜相的待遇。   说白了,感情是男人积极营销的奢侈品,专门用来套牢给从小就被当洗脚水养、在情感上一如乞丐的女人。让女人白白……哦不,是倒贴自己地给丈夫打工。帝王之家、高门士族不过是其中缩影。   “阿浑与你年纪相差太多,他再喜欢你,你也成不了他的正室。”   拓跋焘一句一句说着,谆谆善诱。   平心而论,拓跋焘确实在他的认知范围内给了叶棠最好的条件。只是身为男人的他永远跳脱不出、也不可能去为了一个女人跳脱出男人制定的局限。   “你现在还有两分颜色,日后你年老色衰,又如何绑住已然长大的阿浑的心?”   叶棠闻言温柔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义无反顾的真挚:“多谢可汗提醒,只是我意已决。”   这次叶棠没有用“贫道”自称。这便是说她说这句话时不是用出家人的身份来说的。   拓跋焘心下微微可惜。他是真的非常想得到无香子这个人才。   拓跋浑这些年在草原上逐渐势大,南凉、北凉还有西凉已然被他吞下。柔然中近一半的部落已经向拓跋浑臣服。拓跋焘下头已经有不止一个将军请他提防自己的这位阿弟了。   可拓跋焘心中雪亮。   拓跋浑或许是一名勇猛的武将,却不是有脑子能摁住这么多势力的君主。但无香子将他阿弟变得如此强大对他阿弟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   因为他阿弟越是强大,他这个做阿兄的可汗越是不能让他阿弟好过。无香子留在他阿弟的身边,那是会害了他的阿弟的。   但如果无香子能成为他的夫人,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他阿弟的会变成他的,而他阿弟也能在他的照拂之下拥有除了可汗之名外的一切。   怪只怪无香子野心太大,连可汗夫人的位置都满足不了她。   ……她真以为她有本事让阿浑成为可汗,自己成为皇后吗?   可笑。   她这么一把年纪,就是成了阿浑的正室也难生下孩子。   没有男嗣,再高的身份也不过镜花水月。她就算已经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也是要被废后的。   “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也不再劝你。”   拓跋焘眼中的遗憾是实实在在的。   “可惜了。若你身为男子,这天下本应有你一半。”   叶棠没有答话,只是笑着朝拓跋焘行礼。尔后请求退下。   拓跋焘允许叶棠退下,叶棠便神色分毫不变地离开了拓跋焘的书房。   ……   暴躁的拓跋浑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他在房内踱步徘徊,大有种逮着谁都要咬上两口的气质。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被万忸于惇当救命稻草的叶棠被万忸于惇推进了房中,万忸于惇则在门外赶紧关上了门,还拿自己的背当锁,把门给锁好了。   同样在门外不敢进去触拓跋浑霉头的贺兰景也背过了身,与万忸于惇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我还能怎么了!?我——”   看到叶棠的脸,爆发的活火山一秒把自己要喷出来的岩浆咽回去了一半儿。   “无香子!你回来了!?”   “是。贫道与宫中的旧识续完旧回来了。”   叶棠被拓跋焘召入宫内十余日。拓跋浑差点儿就要当叶棠已经掉了脑袋。他今日被拓跋焘召去,又被拓跋焘给指了一门婚事。要不是想着叶棠还在拓跋焘手里,拓跋浑当场就能和拓跋焘翻脸。   “你没事儿吧?哪儿哪儿都没事吧?”   拓跋浑慌忙检查了叶棠一遍,见叶棠身上没可疑的伤口,人也没瘦,这才松下肩膀,长长地喘了口气。   “贫道无事。倒是将军,您为何这般暴怒?”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佛狸伐……”   给我指了门亲事。   瞧着叶棠的脸,拓跋浑说不出后面这半句话。   于是他改了口:“……塞了个裨将给我!”   “哦?”   “这花木肯定是他的眼线!该死的佛狸伐——!” 第165章 花木兰的阿娘25   叶棠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看来拓跋焘是彻彻底底地调查过了她,知道她与木兰有旧。   这可巧了不是?她之前就想既然自己已在拓跋浑身边立足,那要如何才能在不惹得拓跋浑怀疑的情况下将木兰调到自己身边。现在可好,拓跋焘直接帮她完成了这项任务。   不过这也要得益于木兰自己的努力。   她听说了:三年前的怀朔,有个叫花木的小兵四处救人,这才没让怀朔的军民都死在柔然人放的大火里。   她也听说了:十夫长花木奋勇杀敌,不仅立下赫赫战功,更擒获几个蠕蠕副官。为了阻止了愤怒的魏军杀死这些蠕蠕副官为伙伴报仇,花木被人砍伤了一条手臂,还遭人当众辱骂。但正因为花木阻止了这些魏军,事后才有魏人将领从这些蠕蠕副官们的嘴里拷问出了重要的情报。魏军两万多人的军队免于埋骨在峡谷之中。花木因此升任百夫长。   她还听说了:百夫长花木没事就拿着自己率领的百夫掼。掼着掼着这群小子们居然个个都练出了奇奇怪怪的本事。有人擅长撩阴腿,有人擅长放冷箭,有人擅长打人脑袋,有人擅长逃跑……总之就是个个不讲武德,但个个都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普通士兵没了武器就没有战斗力,这伙人却是被数量几倍的敌军追得嗷嗷跑,最后他们一个没死,倒是追他们的敌军死伤过半,还被抓了首脑。   于是花木又被升为了千夫长。   到了能指挥千人,花木又开始干“坏”事了。她开战前就设好陷阱,接着天不亮就跑去敌人阵前,用从柔然俘虏那里学到的骂人话开始叫骂——要知道其他的魏军被柔然人骂了,那都是恨不得砍掉柔然人的脑袋。就只有花木,一个劲儿让人多骂点!努力骂!加油骂!重复的骂有什么意思!给老子骂出花儿来!不骂出创意不骂出高度不许睡觉!   不少人觉得花木这小子脑子有病,谁想转头花木就“学以致用”去了。   花木艺高人胆大,引着柔然人的部队往陷阱跑,不过几次的功夫就把柔然给搞怕了。后来柔然人再与魏军对峙,哪怕占据了优势眼看就能了结魏军,却又怕这是魏军的陷阱,硬生生放走了魏军的部队。前头溃散的魏军与后头的魏军汇合,一个回马枪杀得柔然人丢盔卸甲。   花木,升万夫长。   叶棠始终关注着木兰的动向,也因此她每次听到木兰的动向心中都会涌起万千豪情,热血满腔。   她真想抱着木兰对她说:你做得真好!比我想得好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你是令我骄傲的女儿!你是我的骄傲!   可她不能。   所以她只能在心中将这些话对着木兰说了一遍又一遍。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木兰,叶棠面对其他任何人时都没有波澜的心微微颤动起来。   “……无香子?”   拓跋浑的声音拉回了叶棠飘远的神思。   叶棠微微一笑,口中问:“这花木可是那巧使妙计诱使蠕蠕几番中了我魏军陷阱,后来因惧怕我魏军而错失攻击时机,被我魏军一网打尽的那位小将领?”   拓跋浑撇撇嘴:“除了他还能是谁?军中便是有第二个花木,也没有他这么出风头的花木!”   想做将军、尤其是高品阶将军的裨将并不容易。要么得有个好的出身,要么得有相当的声望、名望与威望。再要么就是有命熬到积攒了一定的功勋。   拓跋焘把木兰安排到拓跋浑身边除了她与叶棠有旧,也是因为木兰的功勋足以服众,她去给拓跋浑当裨将众人是认可的。   “那实在是太巧了。”   “将军也知道吧?贫道在来平城大营投奔将军的路上曾遭了些难。关键时刻就是这位花木小兄弟帮助的贫道。贫道以前也差将军身边的人去给这位小兄弟送过东西。”   拓跋浑依稀记得无香子确实说过她有个小恩人在新兵营里。   “……你确定你说的和我这新裨将是一个人?”   拓跋浑听过木兰的化名“花木”,可时隔三年,木兰对他而言又不算个人物,他早已经把自己听过的东西忘记到了天边。   “贫道确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拓跋浑感觉在叶棠的眼里瞧见了前所未见的光芒。这种光芒让他愈发本能地讨厌起了素昧谋面的花木。   “花木小兄弟为人率直,又勤恳好学。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奇怪。”   门外的万忸于惇与贺兰景对视一眼,两人不用从门缝里偷窥也能想见拓跋浑的脸色绝对不会好看。   谁让无香子从不轻易夸人呢?虽然就是两句话的事情,可就是拓跋浑也没有过这种纯粹挨夸的待遇啊。   “……你挺看好这小子嘛。”   像是听不出拓跋浑的话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叶棠和蔼道:“贫道是挺看好花木小兄弟的。”   若说拓跋浑对木兰的警惕刚开始是十分里的八分,到了实际见到木兰的时候,拓跋浑对木兰的厌恶就是十分里的一百分。   漆黑的眸子里如同闪烁着银星,带着期盼、带着激动,带着深植于心的爱意。   拓跋浑一眼就分辨出在他面前跪下的木兰最先看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叶棠。更没有忽视木兰低头掩住的发红的眼眶。   某种预感让拓跋浑浑身难受。他状似无意地微微侧身,作出要为木兰介绍叶棠等人的模样,回头去看叶棠。只见叶棠那张总是温温柔柔,但除了温柔之外鲜少有其他表情的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女冠子的眼眶与眼尾都在微微发红,眼中虽无泪水,但湿润的眼眸仿佛随时都要滴出泪来。压抑不住的情感在她眼中克制却又汹涌地翻滚,拓跋浑丝毫不怀疑自己要是不在场,无香子很可能会直接扑进花木的怀里。   “……花、花木,这是我的裨将贺兰景、万忸于惇,还有……无香子。”   拓跋浑的脑袋一团乱。他不知道该给无香子一个什么样的名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对花木介绍无香子。他有自觉自己应当:“这会儿正是给花木一个下马威的时候!让他好好看清楚无香子是属于谁的!”   可他的嘴巴不听话,他的两片嘴唇就像被浆糊粘连在了一起,让他说不出话来。   比起他来这花木指不定要更熟悉无香子,他对无香子知道得远比自己要多——他看到花木的这张脸就想起来了,当初他在平城的集市上第一次见着无香子,无香子便是坐在花木牵着的马上。当时无香子就表现得十分信任花木、十分依赖花木,她究竟与花木一起走了多久,那是拓跋浑根本不知道的事。   ……说到底,他又知道无香子的什么呢?   他当初没想过了解无香子,只是觉着如果这坤道能对他有用,他用着也无妨。如果她成了累赘、障碍,那丢开她也就完事了。   他如何可能知道自己今日会领略到如此痛苦的心情?   “在下花木,见过诸位大人!”   压抑住几乎要冲出眼眶的泪水,木兰抱拳,大声道。   拓跋浑却迟迟没有让他起来。还是贺兰景见气氛不对,这才开口解围:“花木,我、你,万忸于惇都是将军的裨将,今后你若有什么问题,不妨来问问同为裨将的我与万忸于惇。”   万忸于惇没有和木兰拉近距离的想法,但迫于贺兰景给的眼神压力,还是道:“嗯。……你可以随便问。我懂的,都会教你。”   “多谢二位大人!”   在万忸于惇与木兰说话的当儿,贺兰景也用视线给拓跋浑施压——花木是可汗亲自点给拓跋浑的裨将。侮辱花木,那等于间接侮辱了可汗。   拓跋浑很想对贺兰景呐喊:“我懂!我知道!可是我难受!!”   然而最终,他还是把自己的痛楚咽进了喉咙,用微微低哑的声音道:“花木,起来说话吧。”   “多谢将军!”   木兰从地上起来的时候与叶棠四目相对。   母女二人相视而笑,心有灵犀。对彼此的思念,对对方的担忧……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之中。   拓跋浑心上鲜血淋漓,贺兰景又何尝不是有些微怔。   他一直以为无香子对着拓跋浑已经足够耐心,足够温柔。待他此刻瞥见无香子瞧着花木的眼神他才发觉原来温柔也是有区别的。   ……   拓跋浑吃错了药,以“给新裨将接风洗尘”为名命人摆宴。结果本该是宴席主角的木兰被晾在了一边,倒是拓跋浑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贺兰景与万忸于惇又扛又扶地把拓跋浑弄回去了,叶棠便也推说自己不耐酒力,起身离开。   叶棠离开后木兰与其他将领推杯换盏了近一个时辰,这才摇摇晃晃一脸醉意地回房歇息。   吹灭瓷灯,木兰确定门外没人把守才溜了出去。   叶棠坐在榻上,并未点灯。待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这才睁开眼睛。   来人果然是木兰。 第166章 花木兰的阿娘26   “阿娘!”   木兰低低地叫了一声。她扑在叶棠膝头,话音未落,眼泪已是长流。   “好孩子——”   叶棠弯下腰来,回抱着木兰,睫毛上也沾了些水雾。   叶棠并没有因为木兰是“花木兰”就不担心她的安危,相反,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总是竭尽所能地去做有可能帮助木兰的事情。即便这些事能帮上木兰的可能性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而木兰,她也没有因为阿娘忽然变了个人一般冷静而认为阿娘就全知全能、什么都做得到。   在木兰看来,她的阿娘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她,这才强迫自己拾起了已经扔下十几年的坤道身份。阿娘会进入平城大营也好,阿娘会跟在拓跋浑身边也罢,起因都是因为阿娘与她约好了:她要与木兰一起实现她们两人的梦想。   诚如叶棠默默地为遮掩木兰的性别而作出了护胸与护腿一般,木兰为了不让叶棠担心,也在努力建功立业。她知道在没有书信往来的情况下要向阿娘传递出:“我在这里!我好好的!我没事!”这样的消息有且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成为话题中的人物。让千千万万张嘴去替她告诉阿娘她最近都做了什么,她是否平安。   木兰的心意叶棠接收到了。她为木兰骄傲自豪的同时,却也担心木兰太过逼迫自己。   古往今来,名将皆难一蹴而就。许多伟业都需要十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木兰三年就能升任万夫长,她实际所经历的危险只怕要比传闻中多个十倍、百倍。   母女俩紧紧相拥,光是想到对方为了不让自己操心忧虑就更感觉怀中的温度可亲而珍贵。   饶是叶棠几辈子度过的时光加起来已经数百年,她仍是平复了好久才能对着木兰说话不露哭音。   用手指抹掉木兰脸上的泪痕,叶棠直接撩起自己的道袍当帕子给木兰擦脸。   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田里磕破了膝盖,一瘸一拐地哭着回家时阿娘也是这般先用手指给自己抹泪,随便再撩起衣摆给自己擦脸的木兰顿时破涕而笑。   木兰一笑,叶棠也跟着笑了。母女二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终于都有了安心的感觉。   牵着木兰的手让木兰起来坐到自己身边,叶棠一边抚摸木兰的秀发,一边轻声问:“拓跋焘怎么会把你安排到骠骑将军这里来?”   说到这里,刚才还哭得有些累了的木兰精神了。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失笑道:“阿娘你绝对想不到可汗让我来做什么……”   木兰以为“花木对女冠子无香子深情不渝”这种八卦至多也就当年与她同一个营做新兵的人知道。倒不想召见了她这个小小万夫长的拓跋焘开口就是一顿彩虹屁将她吹到天上飘着,跟着又说自己十分想要木兰为自己尽忠。   摆出一副为了收买木兰忠心的模样,拓跋焘如此道:「朕听闻你心悦骠骑将军身边的坤道无香子。朕有意成人之美,奈何那无香子效忠的并非朕本人,而是朕的阿弟。阿弟既是朕的臣子,更是朕的亲人。朕不能越过阿弟去命令无香子嫁予你为妻,所以——」   「花木啊,若是你真的心悦那无香子,朕可以给你一个到她身边去的机会。可能否打动佳人的芳心,让她愿意还俗嫁予你为妻,这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能耐了。」   听着木兰的叙述,瞧着木兰活灵活现地表情,叶棠捂着嘴细细地笑出了声。   她完全能想象拓跋焘那故作好心月老的模样。   然而帝王哪里会发什么纯粹的善心呢?拓跋焘的思考逻辑大概是这样的:你不愿意进宫给我当夫人让我白女票你的能力,那没关系。但我也不允许你继续跟在拓跋浑的身边,把拓跋浑培养成能与我对抗的男人。   既然有个小将三年来始终倾心于你,那把这小将放到你与拓跋浑的身边。便是你不为这小将所动,拓跋浑也决计不会相信你与这小将之间什么都没有。到时你与拓跋浑的决裂指日可待。更何况烈女怕缠郎,出家人又如何?被一个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小将追求,便是枯木也要逢春,铁树也会开花。   “可汗拐弯抹角说了一堆,竟是让我劝阿娘跟着我私奔!他还说一旦我能说服阿娘与我私奔,我要财要物要人他都会给!”   木兰边说边摇头:“可汗就这么怕阿娘留在那骠骑将军的身边吗?”   “他不是怕,他不过是想用最小的成本解决日后可能会成为心腹大患的问题。作为一个帝王,拓跋焘的选择非常正确。这一点木兰你可要学习学习。”   闻言,木兰露出了哀怨的眼神:“阿娘,我不喜欢这种玩弄人心的作法。”   话虽如此,木兰却没说她不学这样的处事方法。   “木兰你未身在局中,所以在你看来这是玩弄人心。可你若是这局中之人,哪怕你看清了可汗这局,又真的会恨可汗吗?”   木兰一愣。旋即理解了:若她真是“花木”,那她无疑是遇到了一箭数雕的好机会。成则美人怀中抱,得了可汗的青眼,还能得可汗给的财物与人力。就是自己失败了,追求未遂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无伤大雅。世间文人钟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风流美谈,痴心男子又是最最受女人欢迎。日后没有十个也定然有八个贵女愿意为她红袖添香。   能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升任万夫长的“花木”绝非一根筋不会转弯的庸才。那么“花木”一定会明白这对于他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算三年来“花木”对无香子的感情早已经变淡,亦或是转移到了别的女子身上。单看可汗给的条件“花木”都不会拒绝可汗给的这份差事。   像是要把不好的情绪连同肺中的空气一起尽数排尽,木兰深深吐气。等她重新吸气,她眼中也再无对于计谋的排斥。   计谋算计得往往不是人,而是人性中的弱点。一个好的计谋永远是阳谋,就是被算计的人知道自己是在他人掌中起舞,也舞得心甘情愿。   如此,才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愿意成为策士执行计谋所需的棋子。   “阿娘,你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叶棠颔首:“自然。”   拓跋焘的目的不出叶棠的所料。在等待着木兰来找自己的这段时间里,叶棠已经想好了今后要如何行动。   她附耳对木兰低声轻语,木兰便也随之微微点头。   ……   拓跋浑前脚得赐裨将,后脚就逃也似地回到了草原上。拓跋焘也不气拓跋浑说走就走,连一次也没有与他安排的贵女相看。   贵女与贵女的家族也不敢出声——拓跋焘安排给拓跋浑相看的贵女是他的皇后赫连氏的妹妹。赫连氏本是夏国公主,夏国为拓跋焘所灭,之后赫连氏就与其他的夏国宗室一起被软禁在北魏。拓跋焘迎娶赫连氏为皇后之时就有意让赫连氏的两个妹妹也成为自己的妃嫔。   但因为拓跋浑,拓跋焘暂缓了将赫连氏的两个妹妹一并收入后宫之中的行动。拓跋浑躲回草原上不愿意与赫连氏的大妹妹相看对拓跋焘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哪怕耽误了赫连氏大妹妹的花期,他也能拿赫连氏的小妹妹与拓跋浑相看。拓跋浑要是不满意赫连家的双姝,拓跋焘也不介意继续找能让拓跋浑满意的佳丽。   跑回草原上的拓跋浑压根儿想不起什么贵女不贵女的。他气苦得很。   ——但凡这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无香子与那花木是天雷勾动了地火,那是怎么黏糊腻歪怎么来。   骑马从来不需要人帮忙的无香子这会子像是瘸了腿,这上马要花木扶,下马也要花木抱。这搬点东西拿点儿兵书的小事不管轻重总是要花木帮忙,活像花木之外的男人全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残疾。   花木无怨无悔得很,随时随地都屁颠颠地跟在无香子身边,就差晚上也睡进无香子的营帐里了。   无香子以前从不干什么让人会想起她也是个女人的事情。现在可好,她出去外头一趟都能想起从外头摘捧野果拿帕子包着回来。美名曰:“滋味甚好想给大家尝尝。”实际上谁不知道她就是为了能拿几个果子给那花木润润唇舌。   毕竟前面的三年……哦不,现在是四年了,无香子从来没有摘过一次野果回来。   在拓跋浑开始表现得对无香子另眼相待以前,拓跋浑麾下过去也不是没有想与无香子这女冠子亲近亲近、好一起打发寂寞时光的男子。这些男子来硬的会被无香子打成残废,来软的会被无香子穿小鞋。私底下将士们没少八卦说那无香子定然是个石女,要么就是有磨镜之癖,这才不要男人。   现在看到花木直接从无香子的手上叼过野果,将士们才纷纷感叹:敢情不是无香子不喜欢男子,是她早已心有所属,为那人守身如玉。   想到对方不过是个还要再过几月才到十九的小子,将士们又开始嘀嘀咕咕:这无香子是不是专吃嫩草?还是说那花木真的如同传闻中一般本钱惊人,什么女人到了他手里都得被他化成绕指柔啊?   闷在主将营帐里的拓跋浑只想把竹简一撕两半儿。   无香子专吃嫩草!?那她怎么不吃自己这棵嫩草!?想当年自己也是青葱水嫩的十几岁!虽然现在他也二十出头了不能再算毛头小子了可是——   不,不,这或许不是无香子的问题?那就是说……   拓跋浑朝着自己的胯间看去。   难不成他是输在这种天生的地方了吗!?可无香子都没看过他那活儿!又怎么能确定花木就是比他强!?难道说她看过花木的了——   好好一个年少有为的骠骑将军满脑子全是带颜色的废料。看他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以头抢地尔,贺兰景真怕拓跋浑会得失心疯。   “将军,你何必如此?你再是这般,无香子也注意不到你的异状。你也看见了。……她一颗心全在花木身上。”   贺兰景被拓跋浑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叹了口气,又劝道:“无香子惯是心志坚定、心意坚决。她如今已与花木一道,将军再是自苦也不可能让她回心转意。将军何不拿得起,放得下?”   拓跋浑被贺兰景说得有些烦,他冷笑一声,反口就问:“那你呢?我的好裨将。你嘴上说得如此轻松,怎么瞧着那两人的视线又是不甘又是带怨?”   “贺兰景,别再端着你那副假模假式光风霁月的模样了!现在的你光是让人看上一眼就恶心!” 第167章 花木兰的阿娘27   恐怖的沉默让气氛瞬间冰结。拓跋浑自知说得太过,却又没那个脸前脚骂了贺兰景,后脚就去跟贺兰景认错。他说了句:“闷死了!本将军出去走走!”就头也不回地掀帐离开,只留贺兰景一个人怔在原地。   最初,贺兰景感觉理解不了拓跋浑在说些什么。待他回过神来才微微失笑。   ——原来他是自欺欺人。他假装自己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殊不知他的举动早已暴露给了拓跋浑看见。   他嫉妒吗?是啊,他是嫉妒的。   他嫉妒花木能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带着无香子离营,连借口都不用找上一个。   他嫉妒那个对谁都保持高度警惕、从不让任何人深入她心扉的无香子一下子就接纳了花木。   说起来可笑,刚见到无香子时他满脑子都是赶走无香子这看起来就浑身散发着可疑味道的坤道。短短的三年里,他却渐渐把她当作战友、伙伴,信得过的策士,还有……   呵,诚如拓跋浑所言,他果然是个虚伪的人。   他方才说那些话与其说是想劝拓跋浑,不如说是在利用拓跋浑来告诫自己。   拓跋浑越是悲痛难当,他越是能保持理智理性,告诉自己:你不能变成这般惨样。   ……   “阿娘,有人跟在了我们的后头。”   木兰坐在叶棠的身后,两人共乘一骑,马蹄缓缓踏开草原上四处绽放的野花。   “无事,让他们跟。找个花多一些的山坡停下,然后抱我下来。”   “嗯。”   一手持缰一手环过叶棠的腰肢,与叶棠不时耳语的木兰骑得很慢,她故意让身后的人始终能坠在他们这一骑的后头。   瞧着那共乘的两人比他想象中还要甜蜜亲昵的卿卿我我,拓跋浑真是恨不得戳爆自己两颗眼珠子。他也不清楚自己干嘛故意来遭这个罪——听说无香子与花木出去了,他竟然牵了马出来,追在了那两人的身后。   “将军,回去吧。”   贺兰景在拓跋浑身后劝。   与贺兰景一起追着拓跋浑出来的万忸于惇虽没说话,脸上却写着浓厚的担忧。   一咬牙齿,拓跋浑一夹马肚,马儿又跑了起来。   前头的叶棠与木兰已经停在了一处山丘上。   山丘上绿浪摇荡,野花在绿浪中若隐若现。木兰摘了一朵粉红的花儿给叶棠戴在鬓边,又抱着叶棠朝着叶棠倾下身体。   从拓跋浑的角度来看,木兰是直接吻在了叶棠的唇上。   这下子他不追了。不仅不追,他还一扯缰绳就调转了马头。   拓跋浑上一次掉眼泪还是在十岁之前。瞧见从马上摔下来的他嚎啕大哭,他的阿爷只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跟着对旁人说他这个儿子太过软弱。   在那之后,为了不做一个软弱的男人,拓跋浑再也没有哭过。   此时此刻,拓跋浑却是再次尝到了咸味。   马儿跑得这样快,马上的拓跋浑却甩不开刚才映入自己眼帘的一幕。他目力很好,所以看得很清楚:无香子根本就没有要抵抗的意思。这便是说,她是心甘情愿与那花木好在一处的。   在他耳边肆掠的风呼啸不停,这喧嚣却吹不走他眼眶里不断溢出的滚烫。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卑微,好渺小。就像是一块宝石忽然发现自己仅是一粒微尘。   贺兰景与万忸于惇追了拓跋浑很久,他们是等拓跋浑主动降低马儿奔跑的速度才追上的拓跋浑。   “将军——”   “打完这场战,我便回平城完婚。”   劝解的话、安慰的话贺兰景还没能说出,拓跋浑就已经如此宣布道。   他口中的“这场战”说的是占领吐谷浑最后一片土地的战役。   此前因为叶棠的布局,拓跋浑不光拿下了西凉北凉南凉,还占据了草原上不小的版图。一旦能吞掉吐谷浑,拓跋浑的势力将会愈发壮大。   但凡拓跋焘不打算与拓跋浑玉石俱焚,被刘宋渔翁得利,他就不会再对着拓跋浑出手。吐谷浑将对整个北魏来说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   “娶亡了国的宗室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故作坚强地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拓跋浑缓缓道:“佛狸伐作为人我不喜欢,但他是个好可汗。我愿意臣服于他这个可汗。”   “……”   贺兰景没有像万忸于惇那样朝着拓跋浑喊:“三思!”   他能理解拓跋浑的心情,也不想教育拓跋浑说什么“大业为先”。   拓跋浑从来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并没有打算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与手足相残。是无香子领着拓跋浑走到了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高度。若是今后拓跋浑无法再完完全全地信任无香子,那他赶紧从无香子引导着他坐上的高位下来才能避免杀身之祸。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拓跋浑有立刻就想到这些的智慧。他大概只是本能地想避开委身于其他男人的无香子。   ……不占着自己身居高位又是皇室宗亲去拆散无香子与花木,拓跋浑的这份高洁已非寻常人能有。   过去他总觉着自己是被派来照顾拓跋浑这个小孩子的乳母,如今他才发觉拓跋浑身上也有自己可以学习的东西。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吧。   ……   “阿娘,他们走了。”   手上还拿着那根从叶棠的面颊上拿下的睫毛,木兰有些不明白拓跋浑跑那么快是怎么了。   叶棠微微颔首,吹掉了木兰手指上的睫毛。她与木兰相视一笑,两人重又上马。   “走吧,去约突邻部。”   叶棠与木兰隔三差五就要去营外“约会”。营中的将士要么咂摸着说女冠子贪恋年轻鲜嫩的肉体,要么调笑说花木这小将的功夫也太厉害,搞得女冠子对他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叶棠有时候挺喜欢男人们把什么事情都往交媾上想的脑子。因为这样极大程度上的方便了她便宜行事。   通常而言,不会有人跟在她与木兰后头,偷窥她们都在做什么。就是有想看活春宫的LSP跟上来了,叶棠与木兰也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脱身而不被怀疑。   也因此,谁都不知道叶棠与木兰“约会”时真正去的地方是被叶棠劝降的各个柔然部落。   “无香子来啦!”   一见叶棠,约突邻部的首领就很高兴地迎了上来。   这是一个女人,身材要比木兰矮小一些,不过看起来结实而精神,眼中有着亮堂的光。   “熙。”   听到叶棠叫自己的名字,约突邻部熙笑了起来。跟着转向木兰:“这便是你说过的人?”说罢约突邻部熙还用并不熟练的汉话对木兰赞道:“好俊!”   约突邻部的上一代首领是熙的父亲,按理来说约突邻部的下一任首领应当是答应叶棠愿意归顺于她的上任首领的长子。   但叶棠很快就决定把部落首领的位置交给熙。   熙的大哥听到叶棠要熙做首领,立刻就想反口不愿意再归顺叶棠。于是叶棠当众杀了熙的大哥——蠕蠕之害为什么一直困扰着北魏等国?是因为这些国家不够强吗?打不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柔然人吗?不,是因为柔然人把背叛当作家常便饭。   不管是南边的哪个国家把柔然人打跑了,打瘸了,逼着柔然人俯首称臣了。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十几年,休养好生息的柔然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撕毁协定,南下劫掠杀人。   可以说历代的柔然首领压根儿就没有契约精神。   约突邻部也是一样。   叶棠会指定熙做约突邻部的下一任首领,那是因为她看出了熙的兄长与他的父亲一般,都是随时能做二五仔跳反的那种人。   而熙,身为女性的她拥有更高的道德标准。她的言行举止都表明她并不赞同兄长与父亲的行为模式。   最重要的是:柔然男人被养成了烧杀掳掠的强盗,柔然女人却不想做强盗的母亲。 第168章 花木兰的阿娘28   《战争中没有女人的面容》是女作家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曾经写过的一本书。   叶棠会想起这本书的原因很简单——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人们谈论战争时鲜少会将女性作为主体。诚如这本书的标题所写:“战争中没有女人的面容。”   这并不是说女人没有参与战争,女人不被战争波及。恰恰相反,女人是为战争付出最大牺牲的群体。   “熙,你好些了吗?其他人呢?”   约突邻部熙干净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她用粗糙起皮的手拉过叶棠,带着她往前头的营帐走:“跟我来。”   还未进入营帐,木兰已经闻见了丝丝的血腥味儿与药味儿。这样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熙掀开了帐子,让叶棠先进,再让木兰也进。等木兰进去了,为两人掀帐的熙这才自己也进了帐子里。   帐子深处有女人在哀嚎着生产,还有缺胳膊断腿的女人躺在像是床褥一样的东西上休息。   有女人的肚子应该是被人剖开过,其上不仅被烫出怪异的黑色疤痕来,整个肚皮上面更是有着歪歪扭扭的缝合痕。缝合痕旁边又有翻起的烂肉。   “无香子!”   “恩人你来了!”   见到叶棠,女人们都很高兴。有精神的都站了起来,精神不大好的也想起来,却被叶棠扶回了褥子上。   刘宋、北魏、柔然,三者厮杀至今,谁见了谁那都是世代血仇。   北魏不知道被卑鄙的蠕蠕偷袭了多少次,烧杀掳掠去了多少的女子与孩童,又有多少青壮死在蠕蠕的刀下。被蠕蠕掳去的女子,十不存一。哪怕侥幸还剩着一口气没有马上死掉,回到北魏之后也会被当作脏污看待。轻则被逼自尽,重则直接被私刑处死。   柔然女人的命也没好到哪里去。北魏军队追着蠕蠕打,蠕蠕一逃亡就先丢下老人女人。落入魏军手中的柔然女人经常被从上到下玩到死,不死也残废。遇上家中有人是被柔然人给杀了的魏人,柔然女人更是会被施暴到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死去。   所有正常人想不到、也不可能会去想的变态酷刑会被轮番用在没杀死过一个人的女人身上,以“报仇”为名的迁怒与屠杀时时刻刻都可能降临在魏女与柔然女人们的身上。   熙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约突邻部的首领就曾把约突邻部的女人们丢在一边当诱饵减缓魏军追上来的速度,全然不顾这些女人不少都怀有身孕——战争需要人力,人力从哪儿来?总不会是菜地里长出来的。蠕蠕们有事没事都会去造人,美其名曰增加兵力。   叶棠与拓跋浑等人所在的主力忙着去追击约突邻部的青壮,约突邻部的女人们就落到了其他魏军的手里。   通常而言,战场上谁捡到什么宝贝那宝贝就算是谁的。不会有位高权重的将军会去阻止下头的将士亵玩俘虏的柔然女人,毕竟男人用女人发泄在将军们看来是正常的。不少将军自己也喜欢凌虐俘虏。   于是等叶棠回来的时候,约突邻部的女人已经死了十几人。剩下还有几十人奄奄一息。完好无损的,不到五人。   这个帐子里的女人们都算运气不错,遇上了叶棠。叶棠不光占着拓跋浑站在她一边,自顾自地将所有的柔然女人们带走,还在把约突邻部首领之位交给熙之后让熙设立了这样一个形如医院的营帐。   将养了数个月,女人们还是死了近三分之一的人。已经痊愈的女人们有专业技能的会按照叶棠的吩咐去做事,没有专业技能的则会在这个营帐里照顾其他的女人,业余的时间就一边学汉话,一边学着做防具,制弓箭。   “躺下吧,不用勉强。”   叶棠温柔地扶那肚子上有溃烂伤口的女人躺下。   “无香子啊,我也想学汉话。我不会打扰熙她们,你让我从这个帐篷里出去听熙她们的课好吗?”   叶棠不让这些身上伤口长不好的女人们从营帐里出去是为了避免她们的伤口遭到污染,进而恶化,或是患上败血症。但此时此刻,包括这女人自己在内,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命不久矣,如今她还能喘气儿不过是回光返照。   没有用“等你好了再去”这种话安抚女人,叶棠笑笑,干脆在女人身边坐下。她笑道:“不若我给你讲一课?”   女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双已经很久没有显出过神采的眸子亮了起来,其中绽出了比朝霞更美的光芒。   “真的?不是骗我!?”   “骗你作甚?你要不信,我现在便开始讲吧。”   因为天气渐热,女人肚子上溃烂的伤口散发出一种令人恶心的腐臭。然而在场没有人劝阻叶棠。   熙在叶棠身后一点儿的地方坐了下来,其他女人们也纷纷就坐。每个人脸上都像渴望知识的孩童一样满怀期待,眼中带着光与热凝视着教她们汉话的叶棠。不时跟着叶棠一起“啊”、“哦”、“鹅”、“一”、“唔”、“吁”。   木兰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悄悄地掀了帐子,出去抹了把眼泪。   但凡她迈出帐子的脚步再晚一秒,她的泪水就会被其他人看见。   蠕蠕对待魏女宋女如何残暴那是人尽皆知。那魏人对柔然女人做同样的事情就能算复仇了?冤有头、债有主。打着“复仇”的旗号去伤害一个完全无关无辜的人,这不是迁怒又是什么?   魏女宋女会因为柔然女人被蹂躏践踏而拍手叫好吗?不,至少木兰不会。她只会在柔然女人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数年前她与阿娘离家时,在林中遇上有福得财等人。   当时的她是一只被捕猎的猎物,那六人则是一群不把人当人的牲口。然而那六人是世间少有的坏人吗?不,他们很普通。他们不过是恶向胆边生的普通人。   在可以无限放大人恶意的战场上,那六人远远不是最没有底线的人。   管你是魏女宋女柔然女,所有女人的命运都是这样的相似。任何一个现有的王朝都不会保护孕育了它们的母亲。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能让女人们安生的角落。   用力擦掉自己眼角的潮意。木兰试图转换心情,她向着远处极目远眺,很快发觉一群身着铠甲的士兵朝着营帐这边就来。   体脂率极低的身体瞬间绷紧。木兰的手滑到了腰间的佩刀上。   士兵们并未骑着马进入约突邻部。四、五十号人集体在部落外头下马,跟着约突邻部的人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入帐去找了叶棠与熙。   那腹部有伤口的女人精神头并不好。叶棠陪在她身边轻言软语地教着她汉话,只让熙去了。   熙出来时那群下了马的士兵们正好在木兰的面前单膝跪下。   “卑职约突邻部烾,见过小将军。”   木兰有些发怔,不过作为女性的敏感让她很快发现跪在自己面前的烾是个女子。   “我见过你。”   不说是过目不忘,但木兰的记忆力确实相当不错。   烾闻言眼中一亮,立刻将抱拳至头顶处:“小将军好记性!”   木兰脸上微微一热:“赶紧起来吧!”   “是!”   熙瞧见妹妹,快步走了过来。她与妹妹用力拥抱,又与妹妹身后的士兵们一一拥抱。   木兰这会儿才发现不止是烾,烾身后的士兵们无一例外全是女子!   “你们……为何叫我‘小将军’?”   一种奇妙的预感让木兰微微颤抖。   熙与烾姐妹对视一眼,烾操着一口带有些许草原味儿的汉话道:“那当然是因为统御我等的无香子是大将军。您今后要与大将军一起统御我等。”   木兰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烾了。   是在大营之外的侧营里!   ——叶棠“劝降”柔然部落之后,往往会征召这些柔然部落的将士为拓跋浑所用,以败军之将的军力填补之前打仗时损耗的人力。同时也是避免让蠕蠕青壮们跑到草原深处去休养生息,日后又有反抗魏军的能力。   然而魏人不可能真的相信蠕蠕,蠕蠕也不可能绝对老实地给魏人当牛做马。所以二者的大营是分开的。   臣服于魏军的柔然部落往往会派出几十人到几百人的部队进驻魏军的侧营。侧营距离魏军的主营通常有个一、两里地的距离。这点距离在烽火燃起时可以用马力可以轻易弥补,平时又正好隔离了魏人与柔然人。   “大将军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就是您的米。”   烾的表情很认真。   木兰心中微颤,她正想启唇,就见叶棠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叶棠打横抱着一人。   在她的怀中躺着那个肚子上有伤口的女人。   天很蓝,蓝得一如曾被人用眼泪洗净。   “好美……原来、阳光是这么美的啊……”   木兰望着带那女子最后出来瞧一眼日光的阿娘,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断颤抖。   “真好……”   女人带着笑容闭上了眼,她看上去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嘴角还噙着心满意足的甜蜜。 第169章 花木兰的阿娘29   回营的路上木兰始终很沉默。叶棠也没逗着她说话。   到了能瞧得见大营的地方,叶棠从木兰身后抱紧了木兰的腰。   “不要忘记她们的面容。”   叶棠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木兰的幻听。木兰喉头一哽,霎时间眼前出现无数女人的面庞。   有的是她杀了蠕蠕、冲进蠕蠕营帐里救出来的魏女、宋女,有的是她从其他魏军手里抢走的柔然女人。有的是怀朔当地的农女,也有的是自己跑来投怀送抱、只求不被当成柔然女人杀死的胡女。   握住阿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木兰咽下了痛楚的感觉:“不会忘记……木兰,永远不会忘记!”   “嗯。”   脸靠在木兰背上的叶棠微微颔首,她闭了闭眼,到木兰停马这才睁开眼睛。   营中不止一个人瞧见了叶棠与木兰的腻腻歪歪。自行锻炼马术刚回来的贺赖野等人也瞧见了。   贺赖野感觉被人当胸捶了一拳。   “哎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詹留儿嘴巴上这么说着,指缝里的眼睛却睁得老大。崔虎崔豹对着木兰与叶棠狂吹口哨,没个要消停的样子。   搞不懂自己怎么忽然胸闷气短,拍拍自己胸口又发觉自己呼吸得挺顺畅的贺赖野左手捏住崔虎的后脑勺,右手捏住崔豹的后脑勺,直接把这两个搞得花木面红耳赤的家伙往营帐那边拖。   不经意间,贺赖野又看了花木一眼。他以为自己会对上花木歉意的视线,不想花木压根儿就没往他们一行这边看。   那小子正搁那儿温存地将马上的女冠子给抱下来呢。   “野哥放手!脑壳要裂了!裂了!”   贺赖野分不清耳边是崔虎在叫还是崔豹在叫。他直到把人拖到营帐里松了手,这才痴呆一般对着帐篷面壁发呆。   “唷唷!我们的风流小将回来啦!”   詹留儿起哄的声音响起,贺赖野才僵硬地扭过头去。   他瞧见花木也不知怎么地感觉好生别扭。搔头搔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与花木搭话。   木兰遭人打趣,平时定时要脸红一阵子的。今日她没有那种心情,看在众人眼里便是毛头小子已经被女冠子打磨成了处变不惊男子汉。众人见状口中的荤话愈发升级。   “——野哥,你说是吧?”   贺赖野是被人点了名这才回过神来。众人之前都说了什么,他是完全没听到。   不过贺赖野也没打算去接话就是了。   他想也不想就问:“花木,女人真有那么好?”   整个营帐里的气氛瞬间炸了。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们没想到贺赖野会问这么直白,更没想到贺赖野会是个雏儿。   “野哥你没婆娘啊!?”   贺赖野想翻白眼,他哪里来的婆娘?   他家不富裕,第一次应招入伍时家里没钱给他娶亲。他摔断了腿被送回原籍后想着日后要再去参军天天锻炼又被人当怪人敬而远之。   他家第二次收到军帖时他阿娘倒是想给他张罗。但他拿着军帖当天晚上就兴奋地朝着平城大营出发了。   “女人好啊!女人怎么可能不好呢!”   崔虎和崔豹“嘿嘿嘿”一阵笑,这俩都是家中有媳妇儿的。   “又香!”   “又软!”   “又乖!”   “又听话!”   想起家中的妻子,崔虎和崔豹各自抱着他们的被褥一脸地心驰神荡。   “会煮饭!”   “还会为你更衣洗衣!”   “洗衣算什么!让她帮你洗澡!”   荤话越说越荤,木兰却无甚反应——她虽是女人,却不是崔虎崔豹口中香香软软听话乖巧的女人。她并不会因此自卑,只是囿于现下的情形,她也不能告诉伙伴们女人不止会洗衣煮饭,更会舞刀弄枪。   贺赖野见木兰面上虽是挂着笑,人却是意兴阑珊,便也不再提这些。   晚上熄了灯,躺在木兰旁边的贺赖野忍不住多瞧木兰一眼。   想到木兰与那无香子一道的情形,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甚至让旁边的詹留儿惊醒。   “野哥你今晚吃多了噎住啦?怎么老拍胸口呢?我这儿有水囊,要不喝上两口?”   “好。”   接过詹留儿的水囊,贺赖野猛灌一口。等尝到这是酒水的味道,贺赖野再灌几口。   ……   叶棠叹了口气。   “将军为何最近总是避着贫道?”   尽管叶棠省略了主语,正在看沙盘的贺兰景还是知道叶棠这是在问他,拓跋浑最近怎么避着她走。   “你何必佯装不知?”   贺兰景觉得说这种话的自己有些刻薄。可觉得归觉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这么回答。   “那位对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你这七窍玲珑心能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贺兰景的话引来了叶棠的目光。   “贫道以为私是私、公是公?”   “不过你以为而已。”   贺兰景不看沙盘了:“那位年纪尚轻,便是分得清公私也未必做得到不改变态度。我不会说让你离开那花木。但你若是为了那位好,这时候就不要靠近他了吧。”   “等他安顿下来,相信他会放下的。”   叶棠眸光流转:“哦?”   被叶棠看得不自在,贺兰景扭过了头去。   “‘安顿下来’?贫道怎么没听说将军有安顿下来的计划呢?”   脚步比猫更轻,叶棠走到贺兰景的身边,转了小半个圈。   那种像是被羽毛搔刮在心底的感觉又来了。贺兰景铠甲之下的肌肉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他不想吐露出多余的情报给叶棠知道,偏偏叶棠的目光光是落在他身上就让他浑身紧绷。   “贺兰将军,你不为贫道解惑?”   贺兰景咬了咬牙:“……将军说这一仗打完,他就回平城。可汗为他准备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赫连皇后的妹妹。将军准备接受这门亲事。”   天——   叶棠简直想捂自己眼睛。   这不就是“打完这仗我就回老家结婚”的死亡FLAG么?拓跋浑真是戏台上的老将军,背后插满了FLAG(旗子)。   看来这次攻打吐谷浑,拓跋浑百分之百要出岔子。   叶棠想得不错。率军亲征的拓跋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轻松打败吐谷浑的单于慕容树洛干,没想到树洛干狡兔三窟,拓跋浑每一次都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可以抓到树洛干了,至少也是干掉树洛干,结果就被树洛干耍了。   ——树洛干有好几个替身。有时拓跋浑以为树洛干在吐谷浑部队的中军,东军就冒出另一个树洛干来。等拓跋浑转头去杀东军,树洛干又在西军那边了。   拓跋浑在树洛干的面前就像那无头苍蝇,饶是他兵力充足,远远碾压吐谷浑的军队,这一来二去也被树洛干消耗得厉害。   草原上的秋季十分短暂,当寒风开始呼啸,雪花跟着就零落下来。   早前拓跋浑认为自己的粮草还能消耗至少一个半月。待雪花一落,粮草剧烈的消耗就打了他的脸。   为了避开无香子,让自己不至于看到无香子那张脸就心里如同刀搅,拓跋浑这一战并未将无香子带在身边。   为了有备无患,在危机关口能够得到援军,拓跋浑还让贺兰景也一并守在营中。拓跋浑身边这会儿只剩下一个万忸于惇。   “将军,我军的战线不能再延长了!战线再这么延长下去,抓不到树洛干是小,我军灭亡是大啊!”   一个杂号将军出列抱拳道。   另一个杂号将军说话更是直白:“现在只有将军你认为我们还有胜机!可就算是我营中的杂兵都知道,此战我们不可能赢!撤退吧将军!”   “是啊将军!撤退吧!”   “闭嘴你们这些无能之辈!”   骂人的不是拓跋浑,而是万忸于惇。年轻的都尉面容扭曲,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凶猛的狠劲。   “成天就想着撤退撤退!如此就是打的赢的仗也打不赢了!粮草稀缺又如何!?我们去抢吐谷浑的粮食不就行了!?”   众将军被万忸于惇骂得面色比锅底还黑,有人并指成剑,抬手便指万忸于惇的鼻子:“区区小儿也敢放肆!?你以为你什么身份,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万忸于惇却不理会那中年将军,转头就对拓跋浑抱拳:“将军!此时重新退回大营只会让树洛干得到喘息之机!让树洛干逃之夭夭!”   拓跋浑略一思索,终究是好胜心占了上风。   ……再说,战事早结束,他也能早回平城成婚。不是吗?   “万忸于惇说得对。成天就想着撤退,本来打得赢的仗也打不赢了。传我的令下去,若有怯战者,一律鞭二十!”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   以前众将都以为无香子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她怎么可能真的有本事做将军的策士?将军带她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有借口泄欲罢了。   现在众将只恨当初拓跋浑提出不带无香子上战场时他们都暗自叫好,心道这回自己定然有机会在骠骑将军的旗下大展才智,因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原来,无香子不光是骠骑将军的智囊,更是骠骑将军的辔头。没有她这辔头在,骠骑将军形如野马,做起决策激进幼稚,实在难言有大将风范。 第170章 花木兰的阿娘30   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拓跋浑的部队刚断粮第三天,就有杂号将军带着自己的人反了。   这拨人人数不多,但正是因为这拨人人数不多,等拓跋浑收到消息的时候,这拨人已经抢了军马跑了。   军马是军用物资,必要的时候也是紧急时期的粮食。这会儿拓跋浑的军队人都快吃不上树皮了,马不拿来杀了吃也会被饿得掉膘、继而难以奔跑。可好马来之不易,一匹军马的价值远超一个壮年男丁。拓跋浑向来宝贝是手足、是武器也是伙伴的马儿,听说有人敢拿军马下锅,立刻让人把人给绑了来,还亲手给了对方教训。   那杂号将军本就因为军中绝粮之事心浮气躁。看到拓跋浑比起人来更重视马,更是忍无可忍。恰好树洛干派出的探子将策反的信绑在箭上射进了拓跋浑的军营里,这杂号将军终是下定决心,带着亲信抢了马投奔树洛干去了。   待拓跋浑带着万忸于惇等人追去,他连跟马毛都没能追回。拓跋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将军……”   万忸于惇很是自责。   他清楚今日光景有自己三分……不,五分“功劳”。当初要不是他怂恿拓跋浑继续行军,军中今日也不可能有人因断粮而反。   然而其他人不会将断粮的账算在他的头上,只会记恨身为主将却做了错误决定的拓跋浑。   万忸于惇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将军!请再给卑职一次机会!这次卑职定然会从吐谷浑抢回粮草!还请将军给卑职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拓跋浑想说“不行”。一是因为前方的探子始终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情报,树洛干的部队在哪里补给魏军里没有人知道。二是因为之前拓跋浑亲自率军去狙吐谷浑的补给部队,之后反被吐谷浑的军队包围。原来是探子传回的情报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那一次拓跋浑险些无法脱身,还是手下诸位将军奋勇作战这才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那一战过后拓跋浑折了两个老将,还有几个部下至今重伤未愈。   可事到如今,拓跋浑已经没有时间再做详细周密的部署。   那反叛的杂号将军不光抢走了几百匹军马,更为了制造可以逃亡的混乱而让手下割断了上千条拴住军马的绳索。   人都断粮了,马儿们这些天里又怎么可能有豆料吃?入冬之后的草原一片贫瘠,饿得眼睛发直的魏军见到草都能冲上去挖草根吃。人和马抢草的场面偶有发生。   饿得不行的军马本就踱着蹄子暴躁不安,被放开后直接横冲直闯冲出营地。魏军好歹抓回了几十匹马,然而被马匹踢残踢伤的不下百人。   可以说魏军有且只有一次主动出击的机会了。再等下去,马儿因饥饿更不听话,马力也会继续大幅降低。把军马当成口粮吃掉,那不过是饮鸩止渴。树洛干的铁骑一来,没了军马的魏军只会变成马蹄下的肉泥。   “——本将军与你同去!”   思索再三,拓跋浑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是胜失败,在此一举!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让自己的属下去承担自己本应承担的风险!   ……   一片雪花落在了拓跋浑的额上。他一张口,咳出一大滩血来。   “将……军……”   万忸于惇拄着断矛,试图挡在倒下的拓跋浑面前。可对方一箭射了过来,万忸于惇顿时倒在拓跋浑身边,鲜血长流。   拓跋浑已经感觉不到愤怒、悲伤、恐惧与自责了。   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他茫然地感受着生命从伤口中流逝的糟糕感觉。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圈套。   他败了。再一次的。   他不是在武力上输给了树洛干。……他甚至没有机会和树洛干交手。   ——在他决定与万忸于惇一起带人去抢劫吐谷浑的部落之后,所有的将士们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战意。   众志成城自然是攻无不克。被拓跋浑部队袭击的吐谷浑部落没打到一个时辰就拖家带口地撤离了自己的家园,只留下物资任君享用。   魏军大喜,人人都说这部落的吐谷浑人是被吓跑了。拓跋浑难得开怀,给身边的众人、尤其是万忸于惇赏赐了不少物品。魏军上下一片欢欣鼓舞,将士们吃吃喝喝,到了深夜也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乐极生悲,天快亮的时候魏军上下所有人都睡着了。就连一向警觉的万忸于惇都酩酊大醉。   就在这时,树洛干的部队出动了。吐谷浑人杀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拓跋浑连树洛干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已经成了半具尸体。   拓跋浑,你真无能。   这么想着的拓跋浑看到走马灯在自己眼前转呀转。他瞧见自小喜好兵书、没事就抱着兵法书看个不停的自己。又看见了跟个三岁幼儿一般任性地缠着无香子与他一起做沙盘推演的自己。   他耳朵里似乎钻进了好几个小小的无香子,一个说他这样不行,一个又褒奖他那个计谋很好。一个让他改进冒进贪功,一个又让他不要瞻前顾后。   热感从拓跋浑的眼角滑落,眼前一片模糊。拓跋浑想起了自己不再老老实实用脑子思考问题的缘由——因为有无香子在他的身边。   哪怕他犯了天大的错误,哪怕无香子嘴上教训他教训得再严厉,无香子总会为他擦屁股。久而久之他便觉着就算自己不好好改进,只要无香子在,那就一切都不会出岔子。   他已经被无香子惯成了个废人。没这自觉的他却以为自己一路得来的胜利都是自己应得的战果。   他的自大、轻敌、自以为是,还有没有好好把集中力与注意力都放在吐谷浑与树洛干身上都是他的败因。以及——   死因。   白雪在地上越积越厚,战场上的厮杀声也越来越大。拓跋浑闭上了眼睛。   “——将军,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温温柔柔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拓跋浑下意识地睁开眼,循着那声音看去:“无香子……”   瞧见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无香子,拓跋浑先是一怔,复而一笑。   没想到引他去那黄泉碧落的指路人竟是无香子的模样。……也好,在喝孟婆汤之前,他还能多看无香子一眼。   尽管这不是真的无香子。   “……你是来、带我、咳……走的吗……?”   肺很疼,这让拓跋浑说起话来很费力。但是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脱离这幅残破的躯壳,变成不会感到疼痛的鬼魂,拓跋浑又觉得这样的疼痛他还能忍耐。   叶棠瞥了一眼神志不清的拓跋浑。她想拓跋浑这么浑浑噩噩的应该是因为过度失血。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叶棠扶起了拓跋浑,旁边是贺兰景扛起了昏厥过去的万忸于惇。   远处那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并非是拓跋浑的残部与吐谷浑部队交战的声音。而是叶棠带来的柔然军队与树洛干主力部队正在厮杀。   “你是柔然人吧!?为什么要帮魏人!?”   树洛干被烾逼到了一个死角。   烾与其他使用巧劲儿的女武将不同,她天生力气就出奇的大,所以叶棠教给她的是大开大阖、一力降十会的打法。   可笑的是在过去,烾的这股力量让她被约突邻部的男人们嘲笑为“怪物”。烾的力气最大的用处也不过是帮着阿姊剥剥羊皮,为部落里其他的女子钉一钉不太稳固的帐篷。   烾不能理解小时候经常来欺负自己却被自己打哭的男孩儿们为何能成为战士,而自己不能。   现在的烾理解了。   她可以成为战士,从来都可以。妨碍她的是陈规陋习。   而无香子说过:陈规陋习就该被踢到一边,被踩进泥里。   树洛干擅长谋略,在战斗方面只能说是占了出身好、从小就有教育资源,又能吃得不错的便宜。他身边能打的副将们被烾用斩马刀左挥出一个,右打开一个。这些副将们被挥开后第一时间就想回到主将的身边。奈何烾身边的女武将们人狠话更少,都是二话不说就上来一对一捉对厮杀,不给副将们回去帮忙的机会。   独自对上烾,树洛干整个人都是被压着打。烾的攻击又重又狠,每一击都让他有手臂要从骨头中间断开的错觉。   “帮魏人?我从没想过帮魏人。”   烾面无表情地说着又挥出一刀,这一刀被树洛干用弯刀扛住,烾手腕一抬一劈,直接把树洛干的弯刀从中劈裂。就连树洛干胸前的铠甲都遭受这一击的余波,铁甲竟被硬生生劈出一道白痕。   “烾,别把人杀了。”   有女子用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喊。已经贴在树洛干脖子上的斩马刀顿时停下。   等烾挪开她的斩马刀,树洛干一摸脖子才发觉自己脖子上开了老大一条血痕。他若不想死只能捂住自己的脖子等着被人包扎。   树洛干身上溢血的地方还不仅仅是脖子。他的胸口处也被竖着劈出一道伤口,鲜血止不住地从他铠甲上被劈出的缝隙里溢出来。   树洛干笑了。是苦笑。   他的谋略没有半点问题,他唯一出错的地方就是没料到拓跋浑的身后站着如此怪物。   那领军而来的无香子是怪物。他面前这个强得可怕的柔然女人也是怪物。   “那你、是为了……什么……?”   树洛干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自己都赢了还被魏人四两拨千斤、反败为胜。   烾眨了眨眼睛。   死水一般的眼睛里亮起了银星,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事物,烾无意识地勾起嘴角。   “为了、我自己?”   “……?”   树洛干实在无法理解烾的话。   烾如果说自己是为了被魏军当作人质的家里人,树洛干能够理解。   烾如果说自己是为了柔然、树洛干也能理解她的隐忍。   可什么叫“为了她自己”?   ……难道这个柔然女人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根本不在乎什么世代血仇吗?她难道压根儿就没有身为柔然人的尊严吗?   她可知道魏人杀了多少柔然人,杀了她多少同胞!她、她怎么能——   扑通!   有人当场丢下武器跪了下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树洛干的副将之一。   ——叶棠让烾留树洛干一命,却没让其他人留树洛干的副官们一命。   一副官见状连忙跪下,他一边想去抱烾的脚,一边朝着烾嘴脸谄媚地讨好道:“这位将军、女将军!请饶小的一命!小的什么都肯为将军效劳!还请女将军饶小的一命!单于……不!树洛干把粮食藏在哪里我都知道!我还知道树洛干——”   带着谄媚的脑袋飞到了空中。   甩了甩斩马刀上沾到的血渍,烾转身就走:“把这个带上。”   “哈、哈哈……哈哈哈……”   被烾称为“这个”的树洛干再一次笑了,这次他直接笑出了声。   阳春白雪的东西谁不会说上两句?可现实中哪里有那么多阳春白雪的人?   他的属下可以为了自己求饶,这杀神一般的女武将又为何不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 第171章 花木兰的阿娘31   拓跋浑猛然惊醒。   满身大汗地从榻上一骨碌坐起,拓跋浑立刻牵扯到了身上各处的伤口,疼得是嘴里直嘶嘶。   “将军醒了?”   叶棠发觉榻上的拓跋浑醒了,便暂停了与贺兰景的商谈,走到了塌边。   “无香子……?你怎么会……?这里是?”   “这里是武威。”   在西凉、北凉、南凉三凉被灭之后,凉州就成了拓跋浑的大本营。   从地形上来看,吐谷浑呈现出被西凉、北凉、南凉三凉合围一半的态势,因此拓跋浑出兵吐谷浑,本应是十拿九稳的。   然而拓跋浑却被树洛干用计引诱至吐谷浑城附近,又不断深入吐谷浑,终是离大本营越来越远。   武威原属南凉,是在拓跋浑的势力范围内。能到这里就说明拓跋浑已经完全安全了。   拓跋浑内心震动。他忍不住无视了叶棠身后同样面带担忧的贺兰景,直勾勾地盯着叶棠的面庞。   “是你、救得我?”   叶棠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柔和,她并不回答拓跋浑“是”与“否”,只是道:“贫道是将军的策士。没了将军,贫道也做不了策士。”   “……你为何不能直接回答我‘是’呢?”   瞧见拓跋浑眼中被点燃的热意,贺兰景张开的嘴闭上了。他悄悄地从拓跋浑的面前退下,走前看了一眼叶棠,正好对上叶棠的视线。   叶棠并没有叫停贺兰景。她的目光只在贺兰景的面上停留了很短的一瞬就转向了拓跋浑。   拓跋浑紧紧地抓着叶棠的双手,像是生怕她长出翅膀一下子就从他面前飞走了。叶棠也乖乖巧巧地任着拓跋浑在自己手上抓出红痕。   拓跋浑哪里见过叶棠这么服帖的模样?心道无香子一定是被自己吓坏了。   他开始脑补叶棠收到自己失利的战报后为自己担惊受怕了许久,她生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好不容易才求了那些眼高于顶的将军出兵,之后就带着人驰援自己,路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无香子在营中被其他人如何看待拓跋浑是心中有数的。被他留在凉州大本营的那些将军十之八九都是与他、与无香子不怎么对付的的人。   这倒不是说拓跋浑想要给无香子穿小鞋,让她知道自己不在她有多无力。拓跋浑不过是不想带不听话的将上战场给自己捣乱。他想速战速决。   哪怕是唇尖舌利的无香子,想要说服那些看不起女流之辈的将军出兵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拓跋浑情真意切地握着叶棠的手,对她说了一句:“辛苦了。”   叶棠微笑了一下,一句抱怨都没有。   这让拓跋浑更是心疼她心疼得红了眼眶:“有没有人故意为难你?你跟我说,我去帮你讨回场子来。”   “将军言重了。”   当初看被拓跋浑留下的将军们一副你爱说说、反正我也不会听的架势,直接从侧营拨人出兵的叶棠低眉垂眼:“出兵本就是大事,要反复斟酌才可,没有什么为不为难之说。”   女冠子身上的冷香在一片血腥味以及药草味里尤其明显,拓跋浑以前闻这味道只觉得通体生寒,现在再嗅到这味道却是血气上涌。   把叶棠拉坐在榻上,拓跋浑脑子发热地想着:让可汗亲赐的婚事见鬼去吧!无香子是出家人又如何!?他强娶了她谁又敢有什么意见!   捏住叶棠的下巴就要吻下去,拓跋浑完全忘记了自己有伤在身。   叶棠按住拓跋浑胸膛上的伤口,不过是轻轻一按拓跋浑就疼得几乎要抽搐起来。   轻笑着起身,叶棠丢下一句:“我等将军康复。”   她说“我”!而不是“贫道”!   前一秒还疼得龇牙咧嘴的拓跋浑这下子甜心蜜意地倒回了榻上。   无香子这是终于承认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了?   他这应该算是与无香子心意相通了吧?   古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他这是要有后福了!   关上房间门,让拓跋浑一个人待着的叶棠在门口瞧见了贺兰景。   贺兰景双手抱胸,深邃的眼看向叶棠,像是在等着叶棠对自己解释。   叶棠却不理会他的视线,笑着走了。   ——她有什么好解释的?   拓跋浑作为一军之将因私人感情而在战场上失了分寸,这是他作为将的失败。她并不会因为这种“深情”就感动,更不会觉得差点儿把自个儿都给作死的拓跋浑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在贺兰景的想象里,她的反应无非只有两种。要么是被拓跋浑感动,愿意从了拓跋浑,因此对他解释自己与拓跋浑在一起是为了拓跋浑好。要么是自己拒绝拓跋浑,对他解释自己不与拓跋浑在一起是为了拓跋浑的前途考虑。   可惜,这两种选择都不在叶棠的考虑中。   ……   “……你说什么?无香子与花木私奔了?”   将养了五、六天之后,拓跋浑脸上重新有了血色。可他脸上的血色正因为刚听到的消息而渐渐流失。   “不可能!无香子绝不可能与人私奔!她是——”   “禀将军,此事千真万确。”   拱手的将军与拓跋浑同姓拓跋,是北魏皇室的宗亲。也因此这人说起话来不留情面,更敢打断拓跋浑:“昨日被我派去追那两人的两队人马尽数被杀,那两人是铁了心的私奔!还请将军不要抱有什么幻想。”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拓跋浑混乱了。   无香子为了救他又是四处求人出兵,又是亲自上战场来找他。她为他做这么多,难道不是因为心悦他么?若是心悦他,无香子又怎么会与那花木私奔!   拓跋浑目呲欲裂:“定然是花木绑走了无香子!无香子不可能背叛我!绝不可能!”   宗亲见劝不动拓跋浑,暗自翻了个白眼,懒得告诉拓跋浑:无香子与花木之所以能顺利离开武威而不被人怀疑,那都是无香子提前做好了准备所致。   话不投机半句多,宗亲很快告退,其他的将领也纷纷离开。   拓跋浑握紧了拳头,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了贺兰景。   “……你怎么不走?”   贺兰景不言,只是上前交予拓跋浑一封信件。接着才重新回到下头,行礼告退。   贺兰景留下的信,背面没有写信人的名字。然而一展信纸拓跋浑就立刻确定这封信出自叶棠之手——她那本《兵法概要》拓跋浑也不知道熟读了几遍。叶棠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将军,见信如晤:   若是您看到这封信了,那么我一定已经与花木在私奔的路上。」   拓跋浑的手抖了抖,他差点儿撕掉这封该死的信。幸好在他动作以前,他看到了下一句话:   「花木不仅是可汗派来眼线,更是可汗用来分开你我的棋子。我会与花木私奔,是打算将计就计。还请将军万万按捺,不要让可汗知道此事,否则我性命不保……」   叶棠的信简单地阐述了自己早就识破花木的真面目,遂陪着花木演戏给无所不在的拓跋焘的眼线看的种种。   一时间拓跋浑潸然泪下,心道无香子不知为自己隐忍了多少。便是女子最在乎的贞洁,她亦悄悄献出,还不写明了让自己知道。   花木……花木、花木!!   都是那花木!都是那花木背后的佛狸伐!!   拓跋浑痛不欲生,面上泪水纵横。   “哈秋!”   马上的木兰打了个天大地大的喷嚏。叶棠便从腰间解下灌了热水的皮囊,递给木兰。   木兰接过喝了一口,吐出大口的白气儿。   “阿娘,我们真的要去刘宋吗?”   “自然是真的。”   叶棠拍了拍自己斗篷上积起的落雪。   柔然超过三分之二的部落已经被她悄然换过了首领,又有占领了三凉与吐谷浑的拓跋浑盘踞在草原之上。   拓跋焘不会轻易对拓跋浑出手,有拓跋浑隔在北魏与柔然部落之间,北魏也没法越过拓跋浑的势力去歼灭掉所有的柔然部落。   有野心有能力的树洛干现在在叶棠的手里。只要树洛干跑不掉,吐谷浑就很难复国,毕竟树洛干这样优秀有能力的领导者难得一见。   北边三五年内是不会有杖打了。这段休养生息的时间多少能让北边人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拓跋焘是有着雄才伟略的君主,他的霸业必然不会止步于眼下这点小小的和平。   看在拓跋浑的面份上他能暂时不去碰北边,那么南边呢?   再者刘宋也没有与北魏和平共处的意思。北魏就是宋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拓跋焘不南征,宋文帝也是要北伐的。   “……你们就准备这么带我去刘宋?”   被捆在另一匹马上的树洛干相当哀怨。   叶棠与木兰同时看了树洛干一眼,又一起无视掉了树洛干。 第172章 花木兰的阿娘32   马蹄轻快地在白雪上踏出泥印,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叶棠与木兰决定到前头的土地庙里去避一避风雪,顺便烘干身上被雪水浸湿的斗篷,再吃上一些干粮。   叶棠与木兰能够轻松地离开武威而不被人察觉,最重要的点在于叶棠与木兰都没带什么行李——行李拓跋焘早就命人给木兰准备好了,并且统统都放在城外。木兰与叶棠看起来就是如常地共乘一骑去周围转上一圈儿,守卫想都没想便放两人离开。   离开武威大营之后,木兰与叶棠先去取了拓跋焘的人放在侧营的物资与好马,这才去“取”了“寄存”在烾那里的树洛干。   木兰体脂率极低,整个人如同一根拧紧的鞭子,看似纤细,实则有力。她的体重远比看起来得要重。叶棠不是纸片人,体重是正常稳定的成年女性体重。两人共乘一骑相当消耗马力,马儿也跑不出速度。若是遇上追兵,木兰与叶棠十成十逃不出追兵的手掌心。   好在拓跋焘不是个小气的上司。他给木兰留的物资里有一匹上好的大宛马。叶棠与木兰骑出来的军马便用来绑树洛干外加驮半分物资了。   “……真是奇了怪了,就算你们骑得马再好,追兵也不至于赶不上呀?”树洛干小声地嘀咕着:“绑我的马可不是汗血宝马……”   “这有何奇怪?”   木兰升起火堆,叶棠在火堆上架上锅子。   拓跋焘给木兰的物资里布匹最多,毕竟布匹不像粮食那样容易坏,又不像金银与赤金那样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然而在贫瘠的北方,就是你很有钱冬季也未必能买得到粮食。更何况叶棠与木兰这种旅人对当地人来说就是可疑分子。   叶棠与木兰买不到像样的粮食,顿顿吃胡饼又能把牙龈嚼出血来。于是乎叶棠将胡饼用手撕碎,又将木兰从土地庙后头的水井里打来的水与胡饼都倒入锅中。   随后木兰拿出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把灰紫色的东西加了进去。   瞧见那被切成片晒干了的紫花脸香菇,叶棠忍不住抿嘴——她就是在木兰去平城大营的路上捡过一次蘑菇给木兰炖肉汤,不想这么些年过去了,木兰不光记得这紫花脸,还会把紫花脸切片晾成干自行携带。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那种尽在不言中的温情让木兰想起自己小时候阿娘偷藏鸡子给自己的事情。   当时阿爷发现鸡窝里的鸡子少了一个,大发雷霆逼问家中两个女儿是谁嘴馋偷了鸡子去吃。不想搜过木莲搜过木兰不仅没发现鸡子,连鸡毛都没见着一根。阿娘说阿爷必定是记错了。阿爷以为阿娘是在包庇花雄,气哼哼地走了。   谁知他一走阿娘就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熟透了的鸡子一掰两半儿,一半塞给还在哭的木莲,一半塞给因为被阿爷冤枉而气红了眼睛的木兰。   木兰永远记得朝着自己眨眼的阿娘眼中那略带调皮的眼神。现在,对上阿娘的双眼,木兰又在其中看到了那种活泛的朝气。   “喂,别说话只说一半啊。你为什么说没有追兵不奇怪?”   树洛干的汉话说得挺好,就是打岔得实在不是时候。   幸好叶棠与木兰耐性都不差,两人又是从眼神上交流的。被树洛干这么一打岔倒也没有生气。   “因为我是奉命‘私奔’。”   木兰坐下来削树枝。干枯的树枝被她削成箭矢,碎屑则进了火堆成了燃料。   木兰的任务是带着叶棠这个拓跋浑的智囊远走高飞。她们娘俩的后头有拓跋焘的人在帮忙扫清障碍。即便是有追兵,追兵也必然是被拓跋焘的人给处理了。   想要铲除叶棠,拓跋焘也可命人杀了叶棠。但拓跋焘没那么做。他让木兰带叶棠私奔是有原因的。   当然了,惜才不是主因。像拓跋焘这样的君王,手中可用的棋子太多太多。就算叶棠才能出众,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人。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拓跋焘的智囊团可不会被区区一、两个聪明人压倒。   当年万忸于淳被杀死在平城大营,拓跋浑一直认为背后指使之人是拓跋焘。实际下手的却是拓跋焘的阿爷,后来的明元帝拓跋嗣。   万忸于淳被拓跋焘派往拓跋浑身边做眼线,这眼线不光没做好,还想易主而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一直致力于为儿子铺平后路的拓跋嗣自然无法容忍万忸于淳这种有二心的棋子。   他命人杀了万忸于淳这只鸡就是要让其他的猴子知道:不管你被派到了谁的身边,做了谁的心腹,都要记好你真正的主子是谁。否则——   拓跋焘不难推断出自己的阿爷就是黑手。也因此拓跋焘明知黑手是谁,仍旧自己背下了黑锅。况且追根究底,要不是为了他,拓跋嗣也不会命人杀了产生二心的万忸于淳。说是拓跋焘害死了万忸于淳也没错。   容易被感情操控是拓跋浑的弱点。拓跋焘若是让木兰杀了叶棠,不难想象拓跋浑一定会被彻底激怒。到时候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拓跋焘胜利,拓跋焘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那么让木兰假装与叶棠私奔,实则杀了叶棠呢?   拓跋焘并不确定木兰是可以为了权利、金钱而杀死心爱女人的毒士。他也不想去赌木兰会不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拓跋浑,反过来和拓跋浑联手——比起手下人才济济的自己,拓跋浑那里显然更容易出人头地。   所以拓跋焘干脆做了次纯善的月老。他想看看他的阿弟会不会为了心爱的女人追到刘宋,甚至是从原来属于吐谷浑的领土绕过北魏,直接率军攻打刘宋。   木兰与叶棠的解释很充分。   但就是太充分了,所以树洛干感到害怕。   用力咽了口唾沫,曾经的单于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把这些告诉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是想做甚?”   “都听过这些了,您觉得您还算不相干的人?”   叶棠温婉柔美的面容被跳跃的火光照得明暗各半。树洛干却是看得心惊肉跳,仿佛瞧见了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把人头串起来挂腰上的罗刹女。   “这个嘛——”   母女两个笑着对视一眼,叶棠道:“端看您是想回您的吐谷浑做您的单于,还是愿意成为比单于更伟大的人了。”   ……   花雄十九岁这年,总算熬到可汗又征兵了。   先即将飞入千家万户的军帖一步,可汗征兵的告示贴满了北魏的每一处地方。尽管魏人里识字的不多,但因为张贴告示的小吏都敲锣打鼓地吸引人群过来,然后对人们解释告示上的内容。不多久魏人就都知道刚过了不到两年的平稳日子又要到头了。   绝大多数的魏人如丧考妣,唯有少数青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乱世造英雄,没有战打哪里能出那么多将军?   花雄也是摩拳擦掌的青壮中的一人。六年前他阿姊与他阿娘说走就走。尔后花家的生活便一落千丈。   以前十分宠溺花雄的花弧觉着十三岁的花雄已经足够大了,不仅把娇生惯养的花雄赶到了田里干活儿,更是照三餐地对着花雄发火。   就像此刻——   砰!   一个陶杯用力砸向了花雄的后脑勺。   也是万幸,砸杯子的人手法不准,杯子擦着花雄的右耳就砸到了墙壁上,撞了个粉碎。刚把饭菜端给花弧、正要出门去的花雄木雕泥塑地瞧着那个粉碎的陶杯,一时讷讷。   “咸死老子了!!花雄!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是不是想毒死你老子!?还是说你不知道现在外头的盐有多贵!?”   花弧瞪着一双老眼,眼珠子有一半儿都因为生气而鼓在眼眶外头。他垮着嘴角,一张老脸松弛发皱且布满毛孔。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说上一句:癞蛤□□成精必然得生成此等模样。   “对、对不住、阿爷……”   花雄双膝一曲,跪得那叫一个爽快流畅、姿势标准。   “你这逆子还知道我是你阿爷!?”   花弧可不会因为花雄跪了就不抽他。他抓起花雄油腻腻还泛着些脏污与酸臭的衣领,兜头就给了花雄一个大耳巴子。   花雄被抽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鸣不止,顿时哭哭啼啼地求起饶来。   带着狗儿打猎回来,正好从花家门前经过的柏氏翻了个白眼。   柏氏曾经是有福的妻子。在平城大营来人说有福与弟弟得财还有叶老三等人一起逃了兵役之后,柏氏就回娘家闹,要父母为自己解除这桩倒霉婚事。   魏女比宋女好些,若是能说动父母,确实有解除婚姻的希望。北魏对逃兵的处罚十分严厉,往往是一人当了逃兵,全部亲族都要连坐。柏氏的父母不想被连坐,破天荒地站到了女儿一边。   柏氏从此变回了柏氏。   柏氏从来厌恶花弧。以前花弧抽木莲,打木兰,揍花袁氏都是说他家女人什么地方没做好了,该打了让她们长记性、学教训。现在花家没女人了,花弧也没钱娶媳妇儿了,花弧殴打的对象就成他曾经的宝贝儿子了。   可见过往并非是花家女人做得不够好,纯粹是花弧手痒就想打比自己弱小的人。   “真是个畜生!”   柏氏啐了一口,却也不打算进花家的门阻止花雄打儿子。   搁八、九年前,像这样被打得痛哭流涕死命求饶的还是木莲与木兰呢。谁能想到当初木莲与木兰被花弧打得直落泪时能在旁边拍着手大笑的小胖子如今会长成个肮脏落魄的青年,还每天被他阿爷揍得抽抽搭搭?   倒是木兰……不对,现在是花木将军了!两年前有吏登门拜访花家,说是花木升了万夫长。一年前又有官员拜访花家,说花木被可汗封为杂号将军,去给南平王做裨将了。   她真是为木兰……为花木感到高兴!更让她高兴的是花木在晋升之后没把钱财往家里送,而是自己收着了!花家占不到花木用汗用血用命换来的便宜,真是大快人心!   所以她千万不能说漏了嘴,让人知道花木小将军其实是木兰!   屋中,找了个借口收拾花雄的花弧直到自己手臂酸了才收手。   儿子又怎么样?儿子皮更实,不像女人家随便打打就死了,倒是更方便他尽兴!只要这小子没被自己打死,他还能娶媳妇儿给自己生孙子就行。平时多打打这小子,把这小子打乖了打顺了他才能体会到“孝顺”的真谛!   “还敢吗!?”   “不、不敢了……阿爷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鼻血都被打淌了的花雄缩在墙角里。小时候他不明白花木莲怎么被人稍微碰一下就能尖叫一声跑到角落里缩着。现在他却发觉自己的身影与当年的花木莲完美重合。   “不敢了就好。”   把自己的臭鞋子丢回地上,又把自己光着的脚丫塞回去,花弧心满意足道:“再敢,下回老子抽死你!”   花雄一个哆嗦,连忙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跪好,不顾自己鼻血流个不停,给花弧磕头道:“不会了阿爷!雄儿再也不会了阿爷!”   嘴上说着“不会”,实际花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花弧保证什么东西不会如何。   他放少了盐要被阿爷打,放多了盐还是要被阿爷打。有时候连续几天都是放同样多的盐,他阿爷也硬要说今天的咸了,昨天的淡了。   他隐约能感觉到阿爷打他纯粹就是因为想打他,旁的都是借口。却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老实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要不然阿爷更是会疯了一般打他……   恍然间,花雄心中升起一股恨意。   为什么他要在这里挨打呢?原本该在这里挨打的应该是花木莲、花木兰,还有那抛夫弃子的花袁氏啊!   花木兰顶替阿爷去了军营就成了威风八面的“花木”将军!   再看看他!   他现在过得都是什么日子……!!畜生也不用一日照三顿挨打的!   ……他要去军营,他得去军营!他要去纠正被摆错了位置的自己与木兰!他才是该是花家光宗耀祖的将军!   只要可汗再征一次兵,再发一次军帖——   花家再度收到军帖那日,花雄高兴得差点儿没有发疯。他等花弧夜里睡了才敢在黑暗中手舞足蹈。这一晚他在炕上翻来滚去,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直至天明。   “花家也收了军帖?”   一小吏被花弧请到了家中——花弧不愿自己上战场,也不愿把唯一的劳动力花雄给送出去。   那小吏看着花家收到的军帖笑了:“可汗体恤民众,此次只征召家中有青壮而无从军将士的人家。你们家不光有从军将士,还是位将军。你家花雄可以不入营的。” 第173章 花木兰的阿娘33   这一瞬,花雄感到天崩地裂。躲在门外偷听的他差点儿双腿一软摔进门里去。   瞧着被他阿爷放在几上的那张军帖,花雄恨不得冲进屋里夺了那军帖就跑!可他没胆子在他阿爷面前做这种事情,所以他只能一边害怕阿爷一个顺手就将军帖扔到火盆里烧了,一边咬着指甲想要怎么把阿爷的注意力从军帖上面转移开来。   花雄很快去烧了碗鱼羮来。   花弧和花雄两父子都不是多勤劳的人。家里没了木莲、木兰与花袁氏三个干活儿的人后,花弧也不能再偷花袁氏的嫁妆来用了。   在花光吃光用花雄的新衣换来的粮食之后,花家的情况每况愈下。花雄手里的东西与其说是鱼羮,不如说是稀淡的热鱼汤。而这已经是花家现在最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了。   “阿爷,小心烫……”   奉上鱼汤给花弧与小吏的花雄嘴巴上如此说着,手上却是故意将滚烫的热汤一泼——   花弧“啊啊”叫着瞬间暴起。他也不忙着去找冷水来敷手,只是拽过花雄的头发就往花雄的脑袋上揍。   小吏衣服下摆被溅得全是湿痕,本是极为不悦地想要索赔的。   然而看到花弧打儿子的那股狠劲之后,小吏不再纠结,直接一抱拳就走——他愿意来花家是想卖花弧一个面子,日后花木回来了他好与花木结交。天知道这花弧疯起来就不像个正常人……这种人不好相与,何必主动贴上去惹了一身腥?   不过……嗯,或许只有这种打起人来疯狗一般的阿爷才能教出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儿子来吧。花木多半也不是什么秉性良好的人,与花家结交还是算了吧。   “官爷!等等!”   见小吏告辞,花弧连忙想追。奈何小吏脚下生风,花弧还得记着自己有腿疾这个设定。   就在花弧追出门去的时候,摊在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花雄猛然起身,将那被鱼汤濡湿了些的军帖藏入怀中。   花弧追出去没追到人。回来看见儿子在收拾泼得到处都是的鱼汤,又上去给了儿子几脚。   这一天,花雄被扇得面目全非。然而感觉到怀中那略硬的军帖,花雄感到很高兴。   是夜,花雄偷偷溜出花家。不是他不想效仿当年的阿姊与阿娘,牵头畜生当坐骑,实在是花家已经没有牲口家禽了——给了有福德才几家人的牲口家禽只占花家牲口家禽的一半儿。可平时在侍弄这些牲口家禽的都是花袁氏与木兰母女俩。花弧不会养牲口,花雄只会吃熟了的家禽。花家的牲口家禽早就祭了爷俩的五脏庙。如今哪里来什么牲口能让花雄带走?   背着小包袱,怀里揣着从阿爷那里偷来的一点点细软,花雄踏上了当年阿姊与阿娘都走过的路。   ……   木兰面前是一盏热茶。盛着那热茶的不是木杯也不是瓷器,而是极为名贵、水色极好的玉器。   “喝不惯?要换成酪浆吗?”   问话的人坐在木兰的斜前方,她的口音带着刘宋女子特有的温软甜糯。   “不用……我虽是出身在魏地,却也是喜欢茶的。”   北魏不兴饮茶之风,魏人多爱饮乳酪做成的酪浆、酪粥。而在南边,刘宋的文人雅士将茗奉为雅。瞧不起软弱的宋人,也看不上宋人推崇的茶,鲜卑贵族常常带着贬义将茶称为“酪奴”。   见木兰有些拘谨地摇头,围坐在桌边的女冠子们纷纷轻笑。叶棠也是一样。   “五年前瞧见你的信,我差点儿以为是我老眼昏花,把别人的名字看成了我那说下山就下山、从此再也不和九霄山来往的师侄的名字。”   所有坤道里最年长的一位饮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没想到你竟还厚着脸皮,要我帮你做这做那。”   这位坤道尖鼻秀脸,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虽头发花白,眼角与唇角都有皱纹,整个人却精神矍铄,看不出多少老态。   “师伯还记得玲珑,是玲珑的福气。”   玲珑是袁氏的闺名。她一向不大喜欢这个名字,是以木兰都不知道阿娘原来换作玲珑。   “哼。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嘴甜。”   坤道、毓芳元君说着又损了叶棠一句:“还‘无香子’呢,我看你该叫无情子。利用起人来从不留情。”   叶棠掀唇而笑,她知道毓芳元君不过是在抱怨袁氏下山之后再也不同九霄山的同门来往,一派:“不要再与我有所牵扯”的架势。   “那玲珑便多谢师伯让我利用吧。”   叶棠说着起身朝着毓芳元君行礼,毓芳元君却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叶棠早就想到她以女冠子的身份行动,又自报家门是九霄山,迟早会有人去查证她的身份。   袁氏下山十五年,能记得她的人凤毛麟角。为何去见拓跋焘的那一行道士里正巧就有认识袁氏的人?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巧合。   事实上叶棠早在进入平城大营之前就已写信给请毓芳元君,请毓芳元君帮忙。   她请毓芳元君时不时在人前提一提那个喜欢弹琴,后来下了山的袁氏。也因此姬逢才能见到叶棠就认出这是十几年没见过的师姐。   叶棠请毓芳元君帮的这个忙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因为需要反复劳动毓芳元君的嘴皮子,事实上不是件容易持续下去的事情。   但毓芳元君帮了,不仅帮了,还帮得毫无痕迹,水到渠成。于是叶棠确定了:毓芳元君是一位能依靠的人。   在这个世界,坤道就是一群异类。   因为只有家中有些家底,还愿意让女儿带着这些家底的人家才有可能让女儿出家去做不嫁人的坤道。   但凡想用女儿换取利益的人家,介意周围人说嘴的人家,会屈从于世俗压力的人家,哪怕是有百年根基的高门士族,家中女儿上百人也难出上一个坤道。   而坤道作为出家人,大多对谈情说爱无甚兴趣。女冠子们聚在一起不谈男女感情,倒是喜欢谈论炼丹冶金与家国大事。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群出身良好、眼界开阔又无心情爱的女知识份子。女知识份子们感兴趣的是科研,是政治,是国际局势。   叶棠带木兰来见毓芳元君等人,就是要为她引荐这些不屈服于世俗眼光,身份不低又关心国家动向的女知识份子们。   ——其实每一个时代里,每一个国家中都少不了有这样一群先进进步的女知识分子们。世人之所以知道花木兰、秦良玉,却不知还有毓芳元君这样的女子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女子所取得的成果要么被人给横夺豪抢,要么被人张冠李戴,再要么就是过高的道德标准让她们不允许自己染指权利,继而让自己的成果便宜了他人。 第174章 花木兰的阿娘34   “不说这些。无香子,你此次来九霄山是为何?”   叶棠闻言放下手里的热茶,正视毓芳元君道:“自然是来帮助师伯成就师伯所愿。”   毓芳元君似笑非笑:“成我所愿?你知道我所愿为何?”   叶棠颔首:“自然是知道的。”   见叶棠如此肯定自己的愿望,毓芳元君这会儿倒是觉得有趣了。   “哦?说来听听。”   “元君所愿与诸位师伯、师叔、师姐、师妹以及我还有木兰的愿望都是相同的。”   含着笑站起身来,叶棠转向诸位坤道。因为她的动作,她头上通天冠上垂下的两条飘带被微风吹得微微飘起。   “我等一愿天下太平,二愿君主有能,三愿国富民强。四愿——”   “女子与男子拥有相同的权利,女子不再被视为家禽牲口,不再被当资源棋子。”   “女子可以被当作人,而非‘女人’。上则女子可做天下之主,兴国安邦。下则女子可以独立生活,而不必时时自危。”   “五愿世间孩童皆为香火。世间的妹妹们皆能在父母的期盼中平安出生,能在父母的爱护下顺利成长。能活在一个不以性别分上等下等的世界里。”   叶棠的声音是沉稳又镇定的,然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在场的女冠子们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   这种激动中有三成是恐慌——对于在场的女冠子们来说,出家而非出嫁就已经是她们能做到的对世俗、对这个世界的最大反抗。煽动她们去拒绝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的压迫、剥削与榨取,让她们想象自己这一介女子可以去索取更多的权利,去为了尚未出生的女孩儿们构建一个对女性来说更安全、更幸福也更理想的世界,这就像是在彻底否定女冠子们出家前所受到的道德教育。   但除了恐慌,女冠子们也感到了些许的跃跃欲试。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们一直都穿着不合脚的小鞋,被周围人提醒:你不能走得太快,你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你不能走得不够优雅,你不可以脱下你的小鞋,因为这小鞋每个女孩儿都得穿,你不能做女孩儿里的异类。   然而叶棠直接就甩掉了自己脚上的小鞋,她奋力奔跑的张狂背影告诉所有的女冠子们:你们也可以这样尽情地奔跑!   ——是啊,小鞋是人造的。可不是天生的。造小鞋无非是为了获利,越多的女子穿小鞋,造小鞋的人才有利可图。可女子凭什么一定要对小鞋买单呢?   毓芳元君的脸色阴晴不定。   无香子的话不光是惊世骇俗,更有可能为坤道们召来杀生之祸——反抗总会伴随着流血,没有一场战争能在不损人命的前提条件下结束。   男子为了权利能杀父杀母杀子杀女杀兄弟杀姐妹杀妻子杀岳家,杀忠臣更杀奸佞。若是女子也想像男子那样得登大宝,只怕要付出的代价还会更高……而且说到底,鼓动人去为了权利厮杀,这本身就不该是出家人做的事情!   脸色来回变幻了数次,毓芳元君终于露出像是下定了决心的眼神。   “大胆无香子……!!”   一拍桌面,毓芳元君寒着脸怒道:“你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你一个人权欲熏心也就罢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番话要是传出去,很可能会让我们九霄山、会让我们坤道从此被世间忌惮、忌讳!乃至被消灭!?”   “你口口声声要让女子不再被当成家禽牲口,可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怂恿我等去当那出头鸟,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我看我还是把你抓去见官得好!”   毓芳元君这一番话如同三伏天里的一桶冰水,让所有心刚热起来的女冠子们一下子从头寒到了脚。   “我不是要诸位上赶着去白白送死。可哪有不流一滴血、不受一道伤就能成就的伟业?元君,这可不是过家家。”   叶棠并没有被毓芳元君的一番狠话给吓到。她眼都不眨,一句句驳斥毓芳元君:“再者元君,什么叫‘大逆不道’?这草莽都能当皇帝,为何女子就不能做这天下之主?大逆逆的是谁的天下?不道不合的又是谁的道?”   “为何要认把女子当垫脚石的天为天?为何要认将女子当畜生的道为道?”   “元君难道没有想过错的不是我等,而是将我等这样不愿嫁人、不谈风月的女子视为异类,光是听到女子想要权利便要对着胆敢想要权利的女子赶尽杀绝的这世间是错的吗?”   叶棠走回毓芳元君的面前。   明明她并不怎么高大,也与“傲岸”两字相差甚远。然而当站着的她俯视着坐着的毓芳元君,毓芳元君只觉得一股巨力压在了自己的脊梁之上。   “您今日可以带我去见官,让官差处死大逆不道的我,好以此保全在座的诸位。可您献祭了我之后,女子便不再是那任人宰割的畜生了吗?下次您为了保全少数几个女子,又要去献祭哪几位女子呢?”   “官差要是觉着你与我是同伙了,要是觉着在座的诸位都已经受了我的‘污染’呢?您是要自刎吗?还是准备杀了受到怀疑的其他人呢?”   被怀疑的人就是砍掉自己的手足以示清白又有什么用?倒是没了手足,人才死得更快,活得更惨。   “…………”   毓芳元君沉默了许久。直到她反复观察周围坤道们的表情,看到其他坤道们的脸上都是坚毅而非退缩,这才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是有勇无谋的对吧?”   叶棠笑着颔首:“自然。”   她早就看出毓芳元君的色厉内荏是装的。毓芳元君方才吓唬她一是为了看她的意志够不够坚定,二也是为了试试周围的坤道们,看这些坤道们反应如何。   ——在场的女冠子们并非人人都出自九霄山门下。从她们各自身着的道袍就能看出这些聚在九霄山的女冠子们来自茅山、常宁山、白云山、通宵山、万安宫……等等道门。   这么多不同门的女冠子能在同一时期聚在九霄山必然是有人出来攒了这么个局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的坤道可不会太多,毓芳元君又恰好是在场坤道里执牛耳的人物。也因此叶棠相信是毓芳元君召集了这样多的女冠子。   毓芳元君会召集这么多的女冠子想来也是从两人多次的书信交流中隐约琢磨到了她的想法。   倘若毓芳元君没有支持她的意思,毓芳元君根本不用帮她,也不用召集这么多女冠子来与自己清谈。   方才毓芳元君与她的问答更像是故意给她机会,让她在这些女冠子们的面前展示自己的想法,并且再次筛查在座的女冠子是否都有着开天辟地的心。   “想来元君也明白我等的软肋,那便是我等空有想法,却无实现的武力。”   “所以——”   叶棠把被丢在角落里,已经遭到无视许久的树洛干给拉了过来。   “这位是吐谷浑的单于慕容树洛干。”   “哎呀。”   毓芳元君微愕,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周围的女冠子们也惊了一惊,一个个交头接耳起来。   “慕容单于?”   “这真的是那个精明的单于?”   “慕容单于本人?”   树洛干挺不好意思的。他挠挠头:“我现在不是单于了……”   听到这话,女冠子们都是满面困惑。   树洛干一扭头,瞧向了侧面:“我被无香子设计,丢了单于之位……”   “““……………………”””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拓跋浑以为叶棠是去救他。他压根儿不知他不过是个顺带的。   叶棠要救他,早在他破釜沉舟之前就能救了。叶棠迟迟没有率军来援,并非是因为她遭到其他宗亲、还有将军们的阻碍,手下没有能用的军队。   要知道就算宗亲、还有其他的将军们对叶棠颇有偏见,在“营救主将”这种事情上宗亲与其他的将军们还是会慎重考虑。   否则拓跋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汗追查下来,得知叶棠提出要去营救拓跋浑却被宗亲与其他将军们了拦下;别说是个别将军了,就是宗亲恐怕也免不了脑袋落地。   再者叶棠的影响力远比拓跋浑想得大多了。整个侧营都是叶棠的人——投降的柔然部落不管多少都会送点人过来,但从总人数来说,侧营的部队甚至都不能叫部队,因为这些部队加起来都不到千人。   人数就这么点儿的侧营没什么存在感,平时也没什么魏军会去侧营里出入打探。也因此除了叶棠与木兰没人知道侧营里八成的将士都是被叶棠挑选出来的女子,这些女子都在学习如何成为出色的武人。   叶棠是掐着点儿提出营救拓跋浑的计划的。她也不管那些宗亲和将军们同不同意,总之先带着侧营就走。   去救拓跋浑是叶棠第一让侧营倾巢而出,这是一场实战训练,也是一场实力检阅。   贺兰景则在叶棠走后向宗亲还有其他将军们痛呈利弊,告知他们:不管南平王是死是活,可汗若是知道不足千人的侧营倾巢而出奔袭在前,大军却不愿上阵,必然是不会饶过避战者的。   如此一来,不管宗亲和将军们想不想去援助拓跋浑,他们都得上马奔赴吐谷浑。   树洛干的替身挑选得很好,他个人又很重视个人信息的保密。也因此对外营造出了一向神出鬼没的形象。   然而树洛干并不是真正的三头六臂。   叶棠将北魏南平王做饵,果然钓出了真正的树洛干。树洛干以为自己设计了拓跋浑,让拓跋浑带着大军有去无回。却不知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叶棠的网中,被叶棠给活捉了。 第175章 花木兰的阿娘35   “慕容单于真是爱自谦。谁不知道您现在回到吐谷浑登高一呼,您的旧部一定会前来助您脱困?”   “就是此时此刻,只怕您的旧部们也在研究如何将您从魏军的手里救出来吧。”   树洛干的地位与威望是在与部下们一同出生入死中换来的。他自认与部下们之间不光有君臣之情,更有手足之谊。   听到叶棠的话,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面前的女人对他太过了若指掌,这令他不寒而栗,却又觉得自己输在这女人手上并不冤枉。同时,正因为称赞他与部下之间的情谊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不知为何如此了解他秉性、对他的手下也颇有研究的女冠子,一直被树洛干压抑在心底的、对部下们那一分不信任也瞬间淡去。   是的,哪怕是精明如树洛干也有怀疑自己的部下对自己不是完全忠诚的时候,他害怕自己看到的忠诚其实都是伪装,更怕这些忠诚是有时效性的。叶棠的话对他而言不仅是肯定了他与部下们之间的君臣之情、手足之谊,也是肯定了他看人的眼光与他部下们的品性。   树洛干有点害羞,又有些骄傲。他感觉自己的心上痒痒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意,又忍不住去想自己这样的反应是不是也在无香子这坤道的算计之中。   “咳嗯……无香子,便是你不说这些奉承的话,我也不会反悔答应过你的事。”   叶棠轻轻一笑:“单于既然知道我不说这些你也不会反悔,又如何认定我是为了奉承才对你说这些?”   “……”   树洛干一噎,开始怀疑是不是没有人能在叶棠的唇舌之下占到上风。   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是朝着毓芳元君等人道:“我与无香子说好会引我的旧部前往刘宋与北魏边境,之后以花木的名义占城为王。”   树洛干并非是白白协助叶棠与木兰的。他召集旧部,对他衷心者必然会来,存有二心者则要么推三阻四,要么仿佛人间蒸发。   服从于叶棠以及木兰的柔然军队就在草原之上。叶棠与木兰指哪儿这支军队就打哪儿,树洛干可以轻松消灭对自己不忠不义之人。而叶棠也承诺若是大事能成,树洛干能回到他的吐谷浑,并且吐谷浑将拥有自治的权利。   毓芳元君闻言差点儿没一口茶喷出来,她捂着胸口,望向脸庞尚嫩的木兰:“你、你知道无香子是这么计划的?”   “是的,元君。”   木兰的平静与叶棠一脉相承。她深黑色的眸中闪耀着点点银星,带着智慧、勇敢与坚毅,不见半分的恐惧、慌张与退缩。   “北魏与刘宋之间总是反复摩擦,边境线上十天一小打,半月一大打。不少城镇昨日还是刘宋的官老爷们说得算,明日就换魏人改形制为魏制。制度更迭过于频繁,百姓们十分疲敝,苦不堪言。我与阿娘在来的路上得知不少村落与镇子都做了两套旗帜。今日魏军来了挂魏旗,明日宋军来了挂宋旗。”   想起沿途听到的怨声载道,看到的满地荒芜,木兰道:“国境线上的百姓既讨厌宋军,也厌恶魏军。因为对百姓们而言,这两边都是雁过拔毛的扒皮恶鬼,不管是哪一方掌权,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搜刮百姓们,只怕自己这边刮少了,搜慢了,这民脂民膏就流向另一个国家了。”   女冠子们不做声,九霄山的女冠子们是因为想起自己下山游历时瞧见的景象,从其他地方到九霄山来的女冠子们则是回忆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人与事。   木兰所言非虚。百姓在疲敝中早已经哪个势力哪个国家都不信不爱,也不在乎城头上挂哪一面旗帜。百姓们只是想安安生生地活上两天,过点不用兵荒马乱的日子。   “我等作为第三方势力介入,就选魏军与宋军摩擦最多、城镇易主最为频繁的几个城镇作为大本营。百姓不在乎当权者是谁,城镇挂谁的旗帜。只要不烧杀掳掠,我等便是占城为王也不会遭到百姓的抵抗。”   “北魏可汗以为我是在为他办事,想来暂时不会对这些被我等占据的城镇动手。刘宋那边还要请诸位姐姐施以援手。”   “无论南北,不分男女,但凡我等名下的城镇,我等必护百姓于水火之中,尽可能让百姓填饱肚子。”   毓芳元君颔首,已经明白叶棠与木兰的打算。   在场坤道大多家底丰厚又各有门路,且出身清一色在南方,原本都是刘宋人。   建立刘宋的北府名将刘裕本身并不是什么高门出身,属于权臣篡位。刘宋人也不迷信什么君权神授,皇室血脉高贵这样的屁话。众高门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是碍于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北魏。   倘若没有北魏,这南边的天下姓不姓刘恐怕还是未知数。   各高门协同宋帝抗击北魏并不是说这些高门对宋帝有多么的忠诚。更多的原因是北魏可汗不会像刘宋皇帝那样给予他们特殊待遇。一旦高门沦为北魏的阶下囚,那么高门累积起来的财富、人力、土地就会被北魏一并拿走。高门子弟的性命多半也无法保全。   反过来说,北魏可汗也无法接受刘宋的高门。   地域文化、民俗传统、语言文字……鲜卑人与汉人的差异体现在方方面面。北魏可汗不会像宋帝那样宽容、乃至是纵容地对待高门,为了借助高门的力量而不得不坐视权臣做大。   北魏可汗与刘宋高门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宋帝也不太能接受鲜卑人,在不少汉人的眼中鲜卑人就是蛮夷,就是缺乏礼教、民智未开的野蛮人。   从根本上来说,南北对立的根源无非是双方不能接纳彼此,各自都认为自己比对方好,自己比对方强,自己应该统治对方。   有这么一句名言:“战争是男人唯一听得懂的语言。”北魏与刘宋正是如此,双方只有你死我活,绝无相互理解。想要北魏与刘宋相互理解,只怕要等其中一边灭亡,另一边将其吸纳才可能了。   但如果,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个第三者呢?   这个第三者不管是北魏人还是刘宋人都愿意接纳呢?这个第三者连战乱中看似最没有价值、最无用的女人还有孩童都愿意保护呢?   “无香子,看来你确实有个好女儿。”   毓芳元君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对叶棠的羡慕。被称赞的木兰则面露小小的害羞。   时至今日毓芳元君也不后悔自己不嫁人不要夫君,只是瞧见成器的木兰,她多少感到了点寂寞。   ——假设她二十年前也与某人生下一个麟儿或是一个凤髓,这样的寂寞是不是就不会有了呢?   “元君也可以有呀。”   叶棠表情不变,她既没有同情毓芳元君的意思,也没有要安慰毓芳元君的意思。   在她看来,毓芳元君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与安慰。毓芳元君没有生孩子也不是什么缺憾。   “世道如此,被杀死被抛弃的女婴不知几何。若是有元君抚养教导,世间兴许能少几个曝尸荒野的孤女,多几个稀世的名臣名将。”   叶棠从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是用血脉相连的。因为哪怕血脉相连,亲人之间也会互相伤害。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说人类真的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相连的,那必然是精神上的共鸣。   让毓芳元君感到寂寞的其实并不是她没有孩子这件事,而是她无法将自己的才智进行传承的这件事。她会错把无法传承自己精神意念而产生的空虚与失落当作没有孩子而产生的失落,那是因为普罗大众通常只会教导自己的孩子,父母们通常都把孩子当作是继承自己精神意志的继承者,乃至是要替自己完成自身遗憾的道具。   “现在起也不晚。”   方才还带着遗憾的眼眸中燃起了亮光,毓芳元君看着叶棠就笑。   她不知叶棠为何总能切中她心中那需要人点化的那个点,她想或许她这位师侄就是有这种才能吧。   武有树洛干,文有坤道们。物资有明面上与被“花木”反咬一口的北魏可汗拓跋焘支持。一旦女冠子们说服刘宋的高门让“花木”的势力去充当刘宋与北魏之间的缓冲垫,叶棠与木兰这一势力还将获得更稳固的物资与财力支持。   至于这“缓冲垫”实际是如何一个国家,那就不是北魏和刘宋能干涉的了。 第176章 花木兰的阿娘36   花雄擦了一把头上又细又密的汗。   他离家已经两个半月了。前往平城大营的这一路,他又是忍饥挨饿,又是为了不被野兽吃掉而晚上也不敢睡觉休息。   他没有牲口,一路上只能靠自己的双脚走到平城。因为害怕阿爷追来,害怕阿爷找人抓回自己,开始的半个月他都在拼命赶路。哪怕下雨也要在雨中行走,结果不光脚上磨出血泡,小腿肿胀疼痛,人更是受了风寒发了高热,好些天都不能动。   还是一住在破庙中的乞丐看他可怜,分了他一些稻草又允许他睡在破庙一角养了几天身子,花雄这才好了起来。   去往平城的这一路,支撑着花雄的除了升官发财,就是对阿姊还有阿娘的怨恨——倘若当年入营的人是他,家中何愁送他上路的畜生?他如今有多凄惨,那就是阿姊与阿娘害了他多少。   眼看着三月之期就要到了,花雄心中焦急。因着木兰,他虽不会被当成逃兵,可他实在害怕自己三个月不到平城大营会被取消了入营的资格。   于是花雄觉都不睡了,每天早走晚走,就成朝着平城的方向不断前进,总算是赶上了入营。   “你叫花雄?”   负责检查的将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一脸憔悴,眼中满是血丝、嘴唇干裂流血、单薄的身上还散发着些许异味的花雄。   “是!在下花雄!父亲是百夫长花弧!阿……”把“姊”咽下去,花雄道:“阿兄是南平王裨将花木!”   在说出“花木”两个字的瞬间,花雄就感觉到了周围人投来的视线。   那些视线尖锐带刺,犹如刀锋,偏偏花雄相当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他难以自持地挺了挺胸膛,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威风一些。   拿着花雄军帖的将官眼中透出了看白痴的不屑。但面上他还是公事公办地严肃问:“你可知可汗此次只征家中无兵无将之人?”   花雄一听,连忙摆出了更加恭敬的态度,朗声道:“在下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为何还来平城大营?”   “因为在下想像父兄那样效忠可汗!为我大魏的宏图霸业尽上一份薄力!”   这是听起来多么忠勇的几句话呀。   前提条件是花雄的兄长花木没有带着南平王的女人私奔到刘宋去。   平城大营的将官笑了,鄙夷、讽刺在他脸上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毒。   “像你父兄那样?你父我不知是谁,便不说了。可你的兄长……花木可是个大逆不道的叛军之徒!你想像他那样效忠可汗?你是打算在可汗、在南平王、在将军们都对你青眼有加之时背叛我们北魏吗!?”   “……啊……?”   花雄懵了。   这将官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这将官说的字连起来变成一句话他就理解不了了。   他的阿姊不是成了厉害的将军吗?为何这人要说他阿姊是叛徒?   “这、这一定是搞错了……我、我阿……阿兄如何会带着女人私奔?”   他阿姊木兰本来就是一个女人啊!   女人有什么本钱带着另一个女人私奔!   平城大营的将官并不反驳花雄,他甚至对着花雄做了个“请”的动作:“戊四百零一,进去吧。”   被登记为新兵被允许入营的花雄此时已无退路。他要是敢在这里拒绝入营,那他就是妥妥的逃兵。   得财家的儿子们因为他们的父亲是逃兵,刚一满十三岁就被人给抓走了。花雄本以为他们是被抓去参军了,还羡慕过一阵子。后来才听人说得财家俩小子没能成为士兵,倒是成了某个大营的苦力,需做满二十年的苦工才有机会回家。   苦力能活三五年都算是幸运的。二十年……得财家的儿子们日后怕是没机会归家了。   咽了口唾沫,想不到自己要是在入营的地方被人当成了逃兵会有何下场的花雄硬着头皮走进了平城大营的门。   从这一天起,他的苦难就正式开始了。   “花木”曾经是平城大营最闪亮的启明星。他是众人艳慕的对象,拥有着令人嫉妒的武艺才能,还有着与谁都能交好的爽朗性格,让再看不起他的人与他结交之后都会发自内心地倾慕于他。   嫉恨花木的人见了他要自惭形秽。崇拜花木的人见了他本人只会发现他比传闻中的还要光辉璀璨。   花木是一个传说,是一个奇迹。   他是不少人心中的英雄,因为不止怀朔一战,后头许许多多的战役里有不少老兵都是被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花木一个人能捡的人不多,他的同伴们就跟着他一起捡。哪怕是大夫断言“已经没救了”的残疾花木也要把人扛回来。   无论何时也不失善性的花木就像是开在战场上的花,脆弱至极却又令人移不开目光。他的存在本身对于一些将士们来说就是救赎——只因他的存在像是在说:人性不灭,战争毁不掉人的良善之心。   所以当花木带着南平王的女人私奔到刘宋这一消息坐实并传开之后,一切都反噬了。   崇拜过花木的魏军唾弃他,嫉妒过花木的将士恨不得将他贬低到泥土里。以前就看不惯花木总是出风头的人美滋滋地四处马后炮,说自己早就看出那花木不是什么正经人,正经人哪儿会像他那样伪善?   “这就是那花木的弟弟?”   习惯了被人当猴儿一般围观的花雄低着头想要从练武场离开,不想他刚一抬脚,那带人来围观他的新兵就一脚踹向了他的小腿。   花雄从未习武,这些年又被花弧殴打得浑身带伤。猝不及防地被人这样袭击,可想而知结果自然是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强忍着眼泪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花雄愈发憎恨木兰——都是阿姊!都是阿姊的错!要不是阿姊与人私奔,他如今哪儿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不能哭、不能哭,他越是哭这些人越是要他哭得更惨。……对,这些人就与阿爷一个模样。看到他哭就打他打得越是起劲,美其名曰让他改掉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娘娘腔。   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花雄想从另一个方向逃离,却又被这伙人给围了上来。   “也不怎么厉害嘛……不对,这玩意儿真的是那个花木的弟弟吗?花木当年可是掼得整个新兵营没有人不服他。这小子……就跟只癞皮狗一样,只会在地上乱爬。”   说话的人蹲下来揪起了花雄的头发,把花雄微微提起两分,对着他的脸叫:“汪汪!汪汪汪!”   瞧见同伴对着花雄说狗语,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   花雄的眼角刚流下一丝眼泪,又被这人一拳打翻在了地上。   殴打花雄半天,见花雄半点儿没有还手的能力。这伙人乏了之后便索然无味地走了。花雄缩在地上,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都像是看不见被人打得五劳七伤的他。   花雄不懂自己为何要遭这种罪,他委屈,他痛苦,他想要哀嚎。   贺赖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主动上前,对花雄道:“起来。”   见花雄还像条虫一样在地上蜷起、蠕动,贺赖野一把将花雄从地上提起,加大了嗓门儿:“起来!”   花雄受了惊,他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彪形大汉,整个人一副可怜相。   要不是花雄的面容真与木兰有四、五分的相似,花雄被人打得衣襟敞开露出胸前的一马平川,贺赖野真不敢相信如此柔弱娇花儿般的花雄会是自己同袍的血亲,还真的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你若是不想被欺负,就不要摆出这种世间欠你一个皇位的模样!”   当年的花木可比眼前的青年矮多了,然而他不给人半分弱不禁风的印象。   他就像是泥土里钻出的小苗,稚嫩、幼小,带着泥地的腥味儿,却有无限的生命力。   戊六的众人会服从年纪最小、个子最矮、身板儿也是最纤细的花木只有一个原因——他身上有撼动人心的力量与热量在。他能微暖他人、照耀他人、引领他人。他永远不是一个被摔在地上就缩成一团不敢动了的可怜人!   ……哪怕整个平城大营、即便所有的魏军都说花木是个见色忘义、为了女人连家国、连同袍都能背叛的混账,他也相信花木!   他和崔虎崔豹以及詹留儿都不相信花木见色忘义!他们都猜花木必定是有什么理由才去做那“私奔”之事!   ……   自打花雄被贺赖野从地上提起,跑来欺凌花雄的人就少了九成。   原因无他,贺赖野虽不像木兰那样功勋卓著,在同袍中却也是出类拔萃的。木兰被拓跋焘升为拓跋浑的裨将之时,贺赖野也升了万夫长。   在那之后贺赖野原本也是有机会被升为校尉的。奈何木兰私奔那事一出,木兰的同袍都受了猜忌。贺赖野停在万夫长的位置上再不挪动半步,今后的升迁之路也不会再那么顺畅。   崔虎崔豹两兄弟还有詹留儿也一样,没有三年五载的蹉跎,恐怕今后再难上升一步。三人和贺赖野经常与曾经是花木手下部队的众人相互打趣,说这样也挺好,本来他们就不是当大人物的料子。能升到千夫长、万夫长的位置那都是沾了花木的光。停在现在的位置上不得寸进也不过是将之前花木带着他们飞升的份儿还回去罢了。   来找花雄麻烦的人无非是柿子捡着软的捏,看花雄好欺负这才打着看不起木兰这种背叛者的名义来在花雄身上发泄自己对木兰的嫉妒。   浑身腱子肉的贺赖野就不说了。崔虎崔豹詹留儿乃至被木兰训练过的将士们谁没有一、两样能在战场上保命的功夫?找这些人的麻烦,那真是嫌自己命长。   话虽如此,贺赖野等人与花雄走得也不算近——谁能受得了长得与自己崇拜的对象有四、五分像的人天天谄媚着一张脸对着自己呢? 第177章 花木兰的阿娘37   长安是多朝古都,远可追溯到西周周武王时期,近也有西晋晋愍帝、前赵刘曜、前秦后秦合计七位帝王在位时期。如此与王权息息相关的古都,哪怕因为地理位置夹在北魏与刘宋之间、不会被北魏与刘宋当作都城,其所有权还是关系着北魏与刘宋的面子。   在夏国还没有为拓跋焘灭掉以前,夏国也曾参与过争夺长安。在夏国被灭后,离长安也不算太远的前夏国都城统万城就成了拓跋焘积极囤兵、对着长安虎视眈眈的重镇。   拓跋焘一直没有真正出兵长安是因为脑袋上还悬挂着柔然这么一把利剑。且刘宋绝不会轻易将具有太多历史意义的古都拱手让给蛮夷。   宋文帝刘义隆始终有心北伐,奈何当初继承了他父亲高祖武皇帝皇位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长兄刘义符。身为高祖武皇帝的第三子,宋文帝刘义隆能坐上皇位是因为群臣联手废掉了他的长兄,继而拥立他为帝。然而刘义隆一继位,先杀权臣再夺军权,在群臣高门间落了个过河拆桥的恶名。   这些年来明面上群臣与高门都臣服于刘义隆,实际私底下刘义隆没少受群臣与高门的掣肘。群臣希望刘义隆优先发展刘宋腹地、也是各大家族聚集地的南方,像长安这种较为北面的城市也就得不到多少的发展。   刘宋甚至没好好给长安修过城墙——若是北魏有胆子抢走长安,这种断壁残垣式的城墙也无法为魏军提供什么良好的保护。魏军今天抢走长安,刘宋明天就能用铁蹄踏破长安的城墙。如此一来刘义隆还能有出兵北伐的口实,就算群臣还是阻止他北伐,想来也不会再阻止他囤兵于长安等靠北的城市。   毕竟丢了长安这事对刘宋文人来说就是打脸。   叶棠与木兰占据的第一个城市就是长安。消息传回刘宋后宋人纷纷不解,压根儿不知道这“花木”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什么玩意儿。听闻花木是魏人,宋文帝刘义隆的第一反应是:好家伙!北伐的机会终于来了!这可是魏人先动的手!打!一定要打回去!   偏生探子又说花木是北魏的叛徒,整个北魏现在都恨不得杀他而后快。宋臣们一听:这不行啊。我们去收拾了那花木,岂不是用自己的人力物力帮了北魏去除了一个心头大患?   消息传回北魏,魏军中傻眼的人不少。   这见过与人私奔的将领,没见过带着宗亲情人私奔,结果跑去占城为王的将领。这花木是不是脑壳就是个筛子,脑浆都流光了呀?他知不知道他横在北魏与刘宋中间,那是相当于一下子招惹了北魏与刘宋两边?他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北魏或是刘宋给灭掉!   拓跋焘却是觉得木兰做得很好。   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暴露了自己与那无香子的行踪,他阿弟也就有了明确的目标。如果他阿弟剑指长安,想来五六年内是顾不上与自己闹矛盾的。   而且花木实际是他的人,这相当于说长安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可因为明面上花木是个为了女人而背叛可汗的北魏叛徒,所以刘宋不会轻易替人做嫁衣,去帮北魏除掉叛徒,收回长安。   只是这也是有时间限制与前提限制的。   刘宋只是不想轻易替人做嫁衣,可如果发现北魏始终不对花木这个叛徒动手,则刘宋人会怀疑花木是否真的是北魏叛徒。如果花木在两国之间坐大,刘宋人的耐心也会轻易被消耗掉。   那么在刘宋人前来夺回长安之前,拓跋焘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暗中帮着花木壮大,支持花木自立为王。待刘宋人的耐心消耗殆尽,让花木率军抵抗刘宋人,最好再夺下刘宋几城。北魏则以盟友的身份接受花木的求援,继而加入战场。   如此一来,花木日后可以“归顺北魏”的方式回归拓跋焘旗下。在立场上,北魏是为了帮助盟友才与先出兵的刘宋短兵相接的。北魏就是征服了刘宋,日后在历史上鲜卑拓跋也不是侵入并践踏汉人家园的侵略者。   想到自己的阿爷、拓跋嗣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一统大陆,并作为没有瑕疵的天可汗君临于世,拓跋焘大笔一挥,又悄悄拨了一笔粮草给木兰。   他想了想,又准备再给木兰一些人马——花木需要人手,他也不能不防花木在外生出异心。将有用之人派到花木的身边一方面可以让花木更好的发挥,另一方面也能监督花木的动向,看他是否真的始终忠于自己。   拓跋焘翻开当年戊六的人事记载,又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   收到密信的木兰看完密信后当即就把密信给烧掉了。想到密信上贺赖野等人的名字,木兰轻叹一声,歉意涌上心头。   她何尝不知自己将计就计,与阿娘“私奔”会导致贺赖野等人在军中无法立足?可除了将计就计,她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如今可汗想将贺赖野等人派往自己身边,定然是打算利用贺赖野等人牵制自己。   先不说贺赖野等人是纯粹的魏人,对北魏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与忠诚;贺赖野等人的家人都在北魏,贺赖野等人若是想背叛北魏,必须先考虑一下是不是能忍痛让自家人都被处死。   就算她能说服曾经的同袍脱离北魏,她曾经的同袍们又能为了她连血亲的命都不顾么?   可汗明面上说派这些她最熟悉的人给她当左臂右膀是最合适的。实际想的却是她与他们同袍一场,看在同袍之情上,她定是不忍为了封口而杀死同袍的。倘若她真的为了背叛北魏、背叛拓跋焘连同袍都杀,她的人品也可见一斑。之后便是拓跋焘不去刻意操纵北魏的舆论,她也会因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喊杀。   看着盆里逐渐熄灭的黑灰,木兰苦笑。   过去的她从不知人与人的交往会是如此痛苦之事。那会儿她喜欢与谁相处,那便多与谁接触。她看不惯谁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就是离那人远点儿。   现在她对拓跋焘的感觉一言难尽,她不想臣服于拓跋焘,却又得对着拓跋焘虚以委蛇。她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要考虑到前因后果,更要考虑到这句话、这件事后续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这可真是令人疲惫。   好在木兰遇到的也不全是心烦事。   三个月前她与阿娘等人来到长安,长安人果然麻木地瞧着她们占领长乐宫、未央宫、桂宫、北宫与明光宫等宫殿,并在城楼上换上新的旗帜。   长安人实在是太疲惫了。   历经战火的土地十分贫瘠,田中稀稀拉拉的作物看上去就萎蔫无力。不光是宫殿破败,长安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以及年久失修的破房破楼。就是用石块砌成的街道也因石块的缺失而凹凸不平。   如今的长安真是没有半分过去辉煌的影子。   对待这样的长安,叶棠并没有像其他曾经占领长安的势力那样马上就去搜刮民脂民膏,把长安人抓起来奴役,要他们修复宫殿的街道。   叶棠平静地带上女冠子们出门,拿着粮草去招人做工。   长安人初见穿着铠甲的士兵,一个个是怒目而视,敢怒而不敢言——向来到长安搜刮的军队都是狠到恨不得用水涮走长安人碗里的油花。发觉长安人已经穷得是叮当都响不起来,这些贪欲得不到满足的军队就会拿着长安人糟蹋。   妇人与孩子不用说,就是长得文弱的青年都会被当成两脚羊。长安人稍有抵抗,立刻就会变成刀下亡魂。   长安人想逃出长安也很难。能逃出去的基本都成了盗匪,徘徊在北魏与刘宋之间边境线上。被哪边的官兵追了就逃去另一边。   逃出城的妇女儿童遇上了盗匪,其下场也不会比待在长安要好上一点。留在长安起码还能见得到屋檐,还可以种田果腹。长安人也就不想着逃命了。   听闻叶棠打算用粮草召集人力,长安人都是不信的。以前他们也见过说着会付工钱,要长安人去修复宫殿的军队。然而长安人付出了劳力,答应他们的粮草却没个影子。有人去讨要粮草,还被士兵当众打死。   不见人来叶棠也不着急。她又摆出药材来。   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忽然越众而出,她红着眼睛发着抖问叶棠:“我、我给你们干活儿,你们真的会给我药和粮食?”   叶棠二话不说,先装了半斗米给小姑娘。   “你家有人患病?患的是什么病?需要什么药?”   小姑娘不敢相信自己活儿都还没干呢就先得了半斗米。捧着那半斗米,她已经被那许久都没有闻到过的米香味给馋着了。   “我娘、是我娘病了。她生了弟弟之后始终不见好……我娘没有奶水,喂不了弟弟……我想治好我娘、喂饱我弟弟……”   小姑娘语无伦次,看来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娘亲是怎么了。于是乎叶棠唤来一位擅长医术的女冠子,又让树洛干陪着小姑娘与女冠子一起回小姑娘的家,以防小姑娘在路上被抢。   其他人见小姑娘真的捧着半斗米回去了,顿时蠢蠢欲动。有视线始终黏在米上的男人大步上前,问叶棠:“你们要人做什么?”   叶棠便回答:“种地。”   种地!?   围观的长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叶棠。   他们不种地拿什么吃饭?这儿人人都种地!可这会儿竟然有人出粮食叫他们去种地?这是……白给他们粮食? 第178章 花木兰的阿娘38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长安人喜欢叶棠这样的傻子,他们真恨不得全天下都是叶棠这样的傻子!   想到叶棠竟然给了一个基本没什么劳动力的小姑娘半斗米的傻子行径,长安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叶棠的招聘——不拿白不拿啊!这白花花不是糠米,不是谷子,是真正的梗米!他们多久没吃过……不,是没见过梗米了!   一旦有第一个长安人举手表示自己愿意帮叶棠种地,第二三四五六个长安人就争先恐后地上前想要工作,生怕被人抢了得到梗米的机会。   叶棠便笑着让另一个女冠子去给愿意为她种地的长安人登记。并告诉众人这种地的工钱每天一结,视工作的完成度给予不同标准的梗米。最低每个人每天也能拿到一两米。但若是此人做得实在不好,则第二日就不用来了,来了也会被扔出去。   看着长安人一脸不相信几个女冠子能把人扔出去的模样,趁着长安没人对木兰脸熟,而让木兰穿上道袍来装女冠子的叶棠让木兰当场连掼了几个身形较为高大的长安人。   这下子长安人再没有觉着女冠子弱不禁风的人了。倒是有人悄悄在背地里说坤道不愧是世外高人,她们指不定都会武功的!   女冠子们不一定会武功,但晚上的娱乐都变成跟着叶棠学搏击的她们倒是纷纷从手无缚鸡之力毕业。其中有天赋异禀的女冠子已经可以在被三、四个男人合围的时候突出重围,并且打伤打残其中几人了。   叶棠的肥料方子在有魔法的世界有作用,在这种没有魔法的世界里看着就像神迹。待长安城城外荒废已久的农田长出茁壮的绿苗之时,长安人才发觉女冠子们的田与自己的田在长势上完全不同。   这下子形势逆转。之前还是叶棠等人要拿着粮食布匹还有药材去召集人手,这会儿长安人都巴巴儿上赶着给女冠子们打下手、当长工,只求能得到叶棠配制的肥料。   叶棠也从来是言而有信,该给多少工钱就给多少工钱,从不拖欠,也不少给。有那当地泼皮当女冠子们这是软弱可欺,蹬鼻子上脸想要搞“我工作了却被拖欠了工钱”那一套,没想到当场就被女冠子们反拧胳膊,像条狗一样被踹出了长安。   木兰除了第一天客串了一回女冠子,之后都是作为“花木”花将军在行动。   召集人手、核查物资、管理内务的事情叶棠在做,训练人手、布控城防、管理治安的事情就是木兰在做。“花将军”与“无香子”的名字很快为人所知。   叶棠与木兰招人不看男女,只看本事与态度。   她们给男女一样的工钱,让男女做一样的工作。起初也有男人不满柔弱无力的女子竟然与多干更多活儿的他们拿一样多的物资,到木兰那里抗议。被木兰拒绝调整薪酬的多寡以后又去威逼女子、要女子们交出自己薪酬三分一的米面给男人们均分。   木兰得知此事,根本不管那几个男人有多吃苦耐劳,直接让人打了几个男人一顿,并把除了主谋之外几个男人赶出城去。那主谋则被叶棠命人捆在街市的中心,不予吃喝,最终被活活渴死。   此后再有女子回家被家人收走了工钱,女子便会主动找上木兰与叶棠。一来二去,男人们也不盯着女子们手上的那份工钱了——有这时间琢磨怎么从女人那里搜刮粮食不被花将军还有无香子知道,还不如在工作上好好表现呢!每天每种工作表现最优异者都有赏赐!得赏赐不仅风光,得到赏赐的次数多了还有机会提高那个叫“日均工资”的东西!   秋天之前,树洛干的部下有几人竟已带着部队到达长安。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见树洛干真的安然无恙,甚至比之过去更为沉静坚定,一时间竟忍不住滚滚泪水。   树洛干没流眼泪,就是红着的眼眶好长时间没能恢复。他依次与部下们拥抱,拍拍这个的肩膀,又拍拍那个的后背。   到了秋天,长安迎来了十数年来第一次大丰收,长安人对待叶棠一行的态度已从看到瘟神转变为了瞧见天神。   树洛干的部下们与树洛干一起征服过不少的部落。吐谷浑旁边的白兰就曾被他们吞食了近三分之二的领土。   可树洛干也好,树洛干的部下们也罢,谁都没有见过应该是“侵略者”的一方能被当地人当神仙一般对待。   自觉自己只是沾了叶棠与木兰的光的树洛干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那些刚来的手下们要么是惶惑,要么是不解,但其中也有那么些人开始发飘……   “花将军!不好了!”   忽然有急雨般的敲门声响起,有人在门外向木兰禀报:“无香子大人与树洛干大人的亲信起了冲突!”   木兰闻言暴起,推门而出。   她的阿娘在计算利弊得失方面远比她要更加精细。树洛干是她们的同盟者,树洛干的部下也算是同盟的一部分。与树洛干的亲信起冲突,那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与树洛干本人起龃龉。她阿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可就算是这样,她阿娘还是与树洛干的亲信起了冲突,这便是说这人肯定触及到了她阿娘的底线。   木兰来到明光宫的时候,树洛干的亲信已经被人拖了下去。这人犹自不甘地叫着:“我慕容伏罗可是单于的将军!也是单于的血亲!那女人算什么东西!她不过是卑贱的平民汉女一个!我就是强要了她又如何!?我可是将军!一个将军强要一个卑贱的平民汉女有何不可!?”   “卑贱……?”   木兰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阿娘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本来已经背对慕容伏罗的叶棠转身重新走向了慕容伏罗。   “你们当真敢对我如何!?”   慕容伏罗叫嚣着:“你们知不知道这长安城里总共就几个将领!?十一个!就只有区区的十一个!但凡你们脑子清楚就该知道一个厉害的将军对你们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况且,要是我没猜错,你们的野心远远不止是控制这个长安城而已吧?你们敢动我就是与单于为敌!就是寒了所有将领的心!日后要出兵打战了,谁来为你们征战四方!?就那个贱女人吗!?”   慕容伏罗指着跪在地上轻轻啜泣的女子口水乱喷,一张丑脸扭曲得越发难看。   过去哪儿有上位者因为将领玩儿上个把个女子就要让将领受刑的?别说吐谷浑没有,只怕找遍北魏、夏国、刘宋与柔然都不会有这样的上位者。   优待将领不是应该的吗?区区一个女人罢了!世上那么多女人,被将领玩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又有什么区别!?   木兰心中轻叹:若是慕容伏罗老实认错,他或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他这般强词夺理,真是嫌掉脑袋还不够疼。   “——有何不可?”   “你说什么!?”   与木兰前后脚赶来的树洛干听到叶棠这么道:“让这名女子取代你的位置,替你做这将军。”   别说慕容伏罗被叶棠的“疯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就是树洛干也目瞪口呆。   在场除了木兰,其他人都感觉自己听不懂叶棠在说什么,包括那跪在地上,脖子上还带着青紫手印的女子。   “大、大人……!民、民女何德何能……做将军什么的、民女这样大字不识的人如何能做将军……?”   “就、就是啊!!”   慕容伏罗指着那女子道:“你看!连这个贱女人都有自知之明!她怎么可能会是做将军的这块料!!”   “不会就学。我会给你三年的时间。”   叶棠太平静了。她的这种平静让树洛干清醒地认识到她不是在说一时气话,这个女人是真的打算把这个被伏罗欺辱了的女人培养成一名将领!   ……太疯狂了!   他从来没见过像无香子这么疯狂的人!   偏偏……偏偏他居然不觉得无香子的想法注定无法实现——他能在无香子的眼中看见她实现自己话语的未来。   “——”   女子张着小口,她说不出话来。   她的身后慕容伏罗还在叫骂着。可那些“贱”啊“破”啊“烂”啊的话已经一个字都入不了她的耳了。   她潸然泪下,热泪滚滚蜿蜒过脸颊,蜿蜒过下巴,不停地滴落在明光宫的地上。   从来没有人给她机会让她去做“女人该做的事”之外的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女人还能做“女人该做的事”之外的事。   她认为以女子之身立于花木将军身边的无香子是特别的。她和其他的女冠子们一样都是属于她绝对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世外高人。   这些世外高人之所以能够去做寻常女子不能做的事,那是因为出家后的她们已经抛弃了“女子”这个世俗的身份。   她没想过、也不敢去奢求有机会像这些女冠子们一样特别。   可是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这些女冠子生而特别,是她们选择的路让她们成为“特别”。   “你是要跪在那里永远做一个‘将军’口中的卑贱之人,还是愿意成为一个‘将军’?”   瞧见无香子递来的手。这一刻,女子浑身发抖。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女人”了。   她感觉,自己是一个“人”。   一个与男子别无二致的,拥有同等权利的人。   “大人,请教我!无论什么我都肯学!还请大人务必教我!便是我成不了将军,也必然能为大人派上什么用场!”   “娥娘,愿意为大人效死!” 第179章 花木兰的阿娘39   “那么娥娘,从今日开始你就是‘花娥’。”   叶棠去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娘”字,更是一道枷锁。   姑娘不是注定要变成婆娘。给人当婆娘、亲娘、晚娘也不是姑娘家唯一的出路。   姑娘们可以冠上任何自己喜欢的姓氏,而不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能冠父姓夫姓。   “花娥,若是你不喜欢这个名字,自己改一个便好。你想好了名字,让人带你去找溪慈真人便是。溪慈真人掌着长安的户籍,要她帮你在户籍上改名不是件难事。”   跪在地上的花娥用力摇头,眼眶里的泪水婆娑掉落。然而她却笑得很开心:“不!花娥就喜欢花娥这个名字!谢大人赐名!谢大人予花娥再世重生的机会!花娥定当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这样的话就莫要说了。比起你肝脑涂地,我更希望你能尽快出师。你唯有活到耄耋之年方不负我。”   叶棠的话让花娥一噎,她身边的几位女冠子却皆是抿唇一笑——无香子无情起来是真无情,不无情的时候却是连对方把死挂在嘴巴上都听不得。   对上女冠子们揶揄的眼神,叶棠轻咳一声。她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你活得越久越能为我创造价值,日后也能为我军培育更多的后进。丹髓真君、凌仙,两位最是擅长开蒙,花娥便暂时交给你们了。”   叶棠说罢转向正在对着树洛干以及木兰痛呈自己有多么不讲道理、有多么偏心身为贱民的花娥,要两人重重惩罚自己的慕容伏罗。   “二位将军,”   缓步走到木兰身边面对树洛干,叶棠温柔地宣布自己的判断:“慕容伏罗所行之事无疑是在我军中开了个坏头。我希望用他来以儆效尤。”   “你说什么!?你个——”   慕容伏罗还想狂吠,不料一张嘴就被旁边一个女冠子弹了一粒药丸进嘴里。   喉咙像烧起来一般疼痛!整个人舌头发麻!慕容伏罗脸色青黑地掐着自己的脖子,以为自己是被喂了烈性的毒药。   “放心吧,这不过是一粒哑药,至多让你疼上两个时辰。”   把药弹到慕容伏罗嘴里的女冠子玄机笑嘻嘻地道:“你这张下贱嘴巴里冒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对我耳朵的亵渎,我仅代表我自己对你小惩大诫。我实在是不想再听你的污言秽语了。”   玄机说着以一种挑衅的目光看向了树洛干。她想知道树洛干会选哪一边:是一个素行不良、昨夜又给一个女子留下极大创伤的旧部,还是行事作风完全不似他人的无香子以及明显会与无香子一般不会将男子伤害女子之事当作小事轻飘飘放过的木兰。   选前者,树洛干与她们必然分道扬镳。选后者,树洛干很可能被旧部众叛亲离。   “……女儿家也是人,人不应以男女分高低贵贱。伏罗所做之事不可饶恕,此事一切听凭无香子与花将军处置。树洛干在此向两位赔罪。”   “——!?”   慕容伏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低头向着叶棠与木兰赔罪的树洛干,不断“呜呜”着进行控诉,甚至还抱住了树洛干的大腿,似是要让树洛干回想起他也姓慕容。   可惜树洛干始终没有抬头。他一直维持着抱拳弯腰的姿势,这让慕容伏罗连眼泪都喷了出来——他想自己必然是死定了。   “将军御下不严,以至于部下德行有亏,还请人前自罚十鞭。”   叶棠半分不客气,她才不会因为树洛干认错态度好就对他说他没有责任。   树洛干自己或许没有干过欺男霸女的事情,但以前在吐谷浑的时候他必然也没有阻止过部下“使用”女人。   “至于这位慕容伏罗嘛……先把那活儿砍下来喂狗,然后贬为苦力五年好了。”   苦力五年听起来不是极刑,实际很可能需要冬天入水,夏日在阳光下暴晒。身体素质再好的成年男子被这样蹉跎五年,身体至少也会废了大半。慕容伏罗被切了那活儿还去做苦工……短则十数日,长则几个月、一年必然出事。这远比直接一刀把人的脑袋给砍掉残酷多了。   “花将军,你有其他的意见吗?”   “嗯……我是没有意见。不过无香子,你就不怕树洛干的部下们以这件事为契机,联起手来准备对付你我吗?”   没想到木兰会把这种问题摆到明面上来说,树洛干悚然一惊。   接着他就听见叶棠问:“若是如此,树洛干将军,你会提醒我与花将军吗?”   面前这一唱一和实在让树洛干很想苦笑。   他真是错上眼前这两人的贼船。本以为对方开出的条件不差,跟着她们自己不亏,说不定还能找到她们大意的机会,一口气吞掉她们所取得的成果。届时,他拥有的说不定不会只是区区一个吐谷浑……为此他不惜召来自己的旧部。   不想原来这也是无香子与这花木算计的一环——他今日要是包庇伏罗,无香子与花木给他的承诺便是他自己推开不要了。他迄今为止的一切付出都等于打了水漂。   他将伏罗交给无香子与花木处置则一如伏罗所说,会寒了跟随他多年的部下的心。   现在无香子与花木第二次逼迫他选边站。他要是在部下们联合起来意图反叛无香子与花木时选择站在部下们一边,伏罗就是白白被他交给无香子与花木折腾。他若选择在部下们联合起来准备对无香子与花木等人动手时将部下的行动告诉给无香子与花木知道,他便是自断手脚。   为了不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树洛干唯一的选择只能是从此约束好自己的部下,及时打消部下们想要对付无香子与花木的念头。如此部下们虽然会对他有所不满,但也不至于不能理解他人在矮墙下的苦衷。   只是长此以往他在部下们心中的形象必然大打折扣,他的部下们很可能会渐渐轻视他、不再只听他的命令。   无香子与花木这真是打蛇打七寸,他明知自己的势力无论如何都会被削弱,却也只能承受这样的结果。   “树洛干敢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我的部下们对二位、对诸位坤道们动手。”   这是树洛干能做出地最大反制——他的意思是:他若是死了,他的部下们一定造反给叶棠还有木兰看。   轻轻的哼笑从鼻腔中传出,叶棠喜欢树洛干这种被逼到绝境还能绝地反击的人。   角力需要双方都用力。彼此算计,有来有往,有输有赢,这才是游戏的乐趣所在,不是么?   木兰没有像叶棠这样笑出声来,不过她确实也挺欣赏这位慕容单于。这位慕容单于强大的心性让她再一次有种“学习了”的感受。   得了叶棠的命令,带着花娥离开的丹髓真君与凌仙在明光宫的回廊上走着。丹髓真君口中抱怨:“无香子又给我们找事做。”   凌仙便也回道:“可不是?”   花娥有些手足无措,她僵直着绷紧身体,深怕成了累赘,遭了两位女冠子大人的嫌弃。   谁知俩坤道对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   丹髓真君敲敲自己的脖颈,说:“兴许我就是个劳碌命吧。被无香子支来使去居然觉得挺开心的。没了事情可做反倒心里烦闷得紧。”   “真君哪里是一个人?”   凌仙笑道:“奔波忙碌了这些日子,一到休沐我就感觉难熬极了。偏生无香子说什么‘休息也是应尽的本分’……真是把我憋的呀。”   “……以前在山上清修时一天过得那么慢,现在每天却都变得好快。”   凌仙感慨地闭了闭眼。   其实她是明白的,为什么自己不喜欢休沐。因为休沐总是让她回想起“清修”时的自己。那时天地间无人需要她,便是家中需要她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可以嫁出去的女儿,而非她这个人。   在长安的每一天,女冠子“凌仙”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每天都会有人来请教她这个怎样,那个如何。她的存在有了意义,她的价值得到了肯定。她有了强烈的“啊,我在活着。”的实感。也切切实实看到了自己对他人的影响。   她不再是天地间一粒存在或逝去都无人知晓、无人在乎的微尘。   她可以将自己的学识、智慧、感悟……乃至意志传授给周围的人,她将成为可以燎原的星火,为改变这世间做出一份贡献!   回头看向花娥,凌仙与丹髓真君都对这个女孩儿报以友善的目光。 第180章 花木兰的阿娘40   花娥有一个妹妹,名叫桃娘。   已经四天没见到阿姊的桃娘迈着小短腿提着沉重的木桶进了门,她被门坎儿绊了一绊,手中木桶里的水顿时洒出大半。桃娘心惊肉跳地来回四顾,见爹娘都不在家中,这才连忙进门,将水桶里的水倒入水缸,又拿巾子来擦掉了地上的水渍。   为了给家里的水缸装满,四岁的桃娘前前后后跑了十几趟。她累得小脸通红浑身是汗,连腿脚都微微打起颤来。   阿姊疼她,平时打水这样的重劳动阿姊绝不会让她碰。然而前些日子她的阿姊据说找到了一个伺候将军老爷的好活计,在那之后她的阿姊不光白日不在家中,偶尔还会夜不归宿。   四日前阿姊又去上工,这次阿姊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入夜就归。   桃娘桃娘一直在问她爹娘阿姊去了哪里,为何她的阿姊还不回家?阿姊不是说自己只有白天去服侍将军老爷?为何入了夜阿姊还不回来?   结果她爹只是骂骂咧咧,而她娘神情麻木,让她小孩子家家不要多管闲事。   桃娘没有放弃追问阿姊的下落,她想去找与阿姊一起上工的邻居问问,却被她娘一把拉了回来。说只要她能将家中的大水缸灌满,便告诉她阿姊去了哪里。   四天无人加水的水缸里早已不剩下一滴水。要灌满这样一个水缸对桃娘来说并不容易。好在她总归是做到了。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问到阿姊下落,累得瘫软成一小滩泥的桃娘又有精神了起来。听到门口传来人声,她立马跳下炕跑了出去。遂听见一不认识的女子说:“今后世上再无娥娘,你二人没有娥娘这么个女儿,就是见到与娥娘极其相似的人也不可以与之相认。你二人可明白了?”   “明白明白!小的怎么能不明白呢!?”   桃娘的爹弓着腰驼着背,苍蝇一般搓着的手上头是一张桃娘从未看过的谄媚脸。在桃娘的爹身后,桃娘的娘两只眼睛都黏在驴子驮着的布料上。   “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提起娥娘的事!我们家就没有过娥娘这个人!嘿嘿!”   爹你在说什么?   “是啊,我没有生过什么娥娘,桃娘也没有过姐姐。以后桃娘才会是姐姐。”   娘你在说什么?   桃娘傻愣愣地站在家门口,她沉默了一会儿。跟着跑向了那个一身灰衣,头戴高冠的陌生女人。   “不对!桃娘是有阿姊的!!桃娘要阿姊!!”   没想到桃娘这么不识相,桃娘的娘倒吸一口冷气。她冲上前来抓过桃娘便给了桃娘一耳光,打得桃娘小脸肿起半边来。   被亲娘抓住的桃娘疯狂挣扎。她疯了一般哀嚎惨叫着:“阿姊你在哪里!阿姊你回来呀!!”   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乖巧的桃娘会突然在人前闹腾,生怕被桃娘坏了事儿的桃娘爹连忙朝着灰衣的女冠子赔不是:“是我和贱内管教不严!还请大人见谅!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有理会明显没读过什么书,连道歉都道得不怎么样的桃娘爹,女冠子看起来不大高兴。   “你家还有一个女儿?”   桃娘爹眼一怔,接着就搔头笑道:“这不我这贱内的肚皮不争气嘛!我一直都想要个带把儿的孩子,结果我家这婆娘一生就给我生了好几个不带把儿的!”   女冠子的心情似乎更差了。她没问桃娘爹既然有那么多女儿,为何此刻家中只有桃娘在,只淡淡说了一句:“一尺布。”   “啊?”   桃娘爹眨眨眼,桃娘的娘捂着桃娘的嘴巴也瞧了过来。   “你家这小女儿我也带走,作为交换我可以再多给你们一尺布。如何?”   桃娘的娘眼中放光,她刚要一口答应下来桃娘的爹便眼珠子一转道:“这怎么能行?桃娘和娥娘可都是我的骨肉啊!我怎么舍得让自己所有的骨肉都离开这个家!没了娥娘又没了桃娘,今后我这贱内要是生了儿子,谁来帮着她养儿子啊!”   女冠子神情冷淡,转身要走:“要不要随你们。”   桃娘爹还愣着,桃娘的娘已经抓着桃娘跑了过来:“娥娘可是一匹布!桃娘怎么只值一尺布!?”   那女冠子理也不理桃娘她娘,桃娘她爹立刻追上前去,像是生怕布料自己长脚跑了那样抓过桃娘就把桃娘塞给了女冠子。   “这位道姑!这位仙姑!您等等!一尺就一尺!桃娘归您了!”   女冠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   桃娘就这样被她爹娘以一尺布卖掉了。   心如死灰的桃娘对自己今后会被如何对待没有丝毫的想法,亦无半点儿的恐惧。她不哭不闹地被灰袍的女冠子带离了家,却不想那对着她爹娘万分冷淡的女冠子将她抱到了驴上,还用帕子仔仔细细地给她擦干了眼泪鼻涕。   “莫怕。我会带你去见你阿姊。”   桃娘猛然抬头,目光正好对上女冠子的双眼。   “你爹娘不要你,那是他们的损失。……以后把明光宫当你的家便是。”   长长一噎,桃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她再次呼气吸气,她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汨汨溢出。   桃娘果然见到了阿姊娥娘。不过这时候的娥娘已经不叫“娥娘”了。   花娥穿着桃娘从未见过的整洁衣服,一派精悍地与旁人说着话。甫见桃娘,还在说话的花娥没有反应过来。等她看清被女冠子抱着的小姑娘确实是自己的妹妹,她甚至没有与同伴说上一声,整个人便冲着桃娘飞奔了过来。   “桃娘!!”   花娥的拥抱很用力,用力到甚至让桃娘感到些许的疼痛。   感觉到阿姊身上的温暖,桃娘又哭了。这次她哭了很久,哭到像是把泪水拧干,哭到在阿姊怀中睡着。   其实桃娘是知道的,阿姊被坏人欺负了。   她爹娘以为她睡着了,晚上偷偷在被窝里说她阿姊脏了臭了,从此以后都毁了。她下半辈子不会有什么正经日子过,回到家里来也是给家里抹黑。倒不如趁着她阿姊现在还年轻貌美,让她阿姊多去给家里赚些钱来。   桃娘再醒来的时候发觉阿姊正挑灯夜读。她读的那样认真,口中喃喃自语,手指也在木桌上写写画画。   这一幕让桃娘看呆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那总是一脸生无可恋的阿姊如此专注且热情。她能感觉到:阿姊变了。   “桃娘?你醒了?是阿姊吵到你了?”   桃娘摇摇头,如往常一般爬到阿姊怀中坐下。   “阿姊,你在读什么?你读得真好听!桃娘也想读!”   花娥一怔,跟着眼眶微湿。她笑:“好呀,桃娘也与阿姊一起读。”   花娥没想到还能像这样与妹妹坐在一起。   她跑去明光宫外扑通一跪,求女冠子大人为自己做主的时候其实已经存了死志——她爹娘是明知她长得不错,还把她往军营里送的。她很清楚她爹娘就是希望她勾搭个将官,最好生米煮成熟饭,就这么嫁了。便是对方不愿娶,对方心中于她也是有愧的,这总能给她们家行点儿方便。   爹娘的谋划让花娥既恶心又难受,偏偏她又无法违抗爹娘的命令,否则她就是不孝。被那慕容伏罗拖进角落里施暴的时候,花娥便想着自己要报复。   她要报复身上这个畜生,更要报复她的爹娘。   她要闹出丑闻来,她要让她爹娘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难听的名头!哪怕这一闹可能对这畜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反而还要赔上她的性命……   横竖,她已经不想活了。   慕容伏罗被传召之后,果然骂跪在地上的花娥说是她这个贱婢主动勾引的身为将军的他。   花娥浑身冰冷,只能宽慰自己说: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个畜生!自己死后必要化为冤魂向他索命!   然而——   “伏罗将军,你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前后矛盾。你说是这婢女先勾引的你,那我问问你,这婢女怎么勾引你了?是给你写信了,还是对你说情话了?……你说她在你酒醉的时候扶住了你,所以是勾引你?伏罗将军怕不是忘了当时一同扶你的还有另外几位将士。你的意思是那几位将士也在勾引你?”   头戴高冠的无香子眼都不眨地说着。她一没有让状告将军的花娥去滚钉板,二没有盘问花娥。倒是那慕容伏罗被她问得谎言一层层被剥开,不断自打脸。   从那时起花娥就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在被安排进明光宫的一隅之后,她也想过把妹妹从那个家里带出来。   可她自己都是为诸位大人所救,目前又是吃着人家的用着人家的穿着人家的而无一点能做的回报……她如何能去求人家再把自己的妹妹也救出那火坑一般的家?   但是现在,桃娘就在她的怀中!她的妹妹就与她在一起!   这一刻,花娥心中再无害怕自己努力了却做不了将军的恐慌。   为了自己能活成一个人,她下定决心学习。为了妹妹将来不会遇到她所遇到的事,她一定要成为将军。   她要做一个能守护妹妹、守护女儿家而不是侵害女儿家的将军!   她要向无香子大人说的那样:不要寄望于死了能变成冤魂再去找害死自己的人索命!要好好活着,并在活着的时候就拳打欺辱自己的败类!脚踢不把自己当人的畜生!   如此这般,桃娘……不,小桃与其他女子才不会变成下一个遭了畜生侵害的冤魂!   屋外的木兰与叶棠并肩而立,两人听着从屋内传出的些许读书声、瞧着被灯火照在窗户上的一大一小的身影,面上终于露出放心的神色。   回明光宫主殿的路上木兰心情很好。她侧头去看阿娘,只见望着天边月亮的阿娘也是微微含笑。   “阿……无香子,这就是你说的‘时机’吗?”   叶棠颔首:“明日城中各处就会有不少人听闻明光宫愿意用布匹粮食买女童的事了。”   “那么女童学堂——”   “嗯。终于可以开起来了。” 第181章 花木兰的阿娘41   培育后进当然不能只靠发掘一、两个天纵奇才,保证儿童的饮食足够均衡营养,加强儿童的基础体力锻炼并普及义务教育才能从根本上提高人才的产出率。   但是作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势力,叶棠等人就算强行把孩子们带去读书、锻炼身体,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当叶棠等人是在做好事。反而还会猜忌叶棠等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同样的,若是叶棠一行人一来长安就开始满大街买女童……女童的父母坐地起价是小,私底下有人造谣说叶棠等人买女童是为了当活祭品,是为了用女童摆什么极阴阵法,是为了让什么怪物附身到女童身上……那才是麻烦。   女童尚且如此,被当作是香火的男童就更不用说了。叶棠一行要是敢一进长安就去带走男童,男童的爹娘也敢与叶棠一行拼命。   花娥姐妹的事情不在叶棠的预料之中。不过人生嘛,意外总是会悄然到来。叶棠所做的不过是将意外改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契机,继而利用这个契机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花娥与她的妹妹目前还是“事出有因”的例外。要把例外变成常态,这需要时间,更需要坚持。   长安人发现被自家卖出去的女儿不光没被虐待,反而吃得比家中人好,穿的也不比家中人差是在半个月后。   贺兰景的睡眠时间一贯不长,这天刚到长安不过半日的他还没天亮就醒了。   昨日他入城时已然子夜十分,想到叶棠应当已经就寝,他便没有去求见叶棠。带着信物而来的贺兰景被人安排到了未央宫的一隅,他今日醒来后没有唤来下人,只是自行找了地方沐浴剃须、又好好换了一身装束。   宽肩窄腰,四肢修长。墨色的长发带着湿意垂在身上。铜镜里的男人已经有点儿年纪了。纵使因为长期锻炼,他身上并无老态,可眼神中的沧桑到底瞒不过人。   贺兰景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笑,发觉自己笑起来实在僵硬得难看,便又恢复成往日那派严肃的模样,用力扎紧了自己的腰带。   时间还早,贺兰景再一次打消了求见叶棠的念头。清晨的微风带着朝露的气息,淡淡的红霞正向着西边晕染蓝色的天空。一线金光跃出山头,照亮了未央宫前的石板大道。   一群说不上个个都玉雪可爱,但每一个都十分活泼开朗有活力的孩子们正呜哩哇啦地说着话儿,她们身上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胡服。   略微宽松的胡服看上去便方便活动,手袖与裤腿处更是都有一个让风难以灌入袖管与裤管中的收紧。贺兰景本能地认出这是骑射用的打扮。让他愕然的是这些孩子至少有八成定然是小姑娘。   “贺兰将军起得真早。”   “!”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兰景身体一侧,恰好瞧见脚步不停、从他身边经过的的叶棠。   高冠博带的叶棠还是一身灰。但与身在大营时不同,此时的叶棠少了三分礼貌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多了一点柔和与贺兰景从未见过的仙气。   “无香子大人!”   一见叶棠,孩子们就围拢了过来。花娥的妹妹袁桃首先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叶棠的腿——她是想抱腰的,奈何她的小短腿和小短手都够不到。   孩子们没跪,叶棠也没让她们跪。跟着叶棠一起出来的女冠子们也都是笑嘻嘻的,似乎半点儿都不觉着孩子们不跪下叫大人有什么问题。   “人都到齐了吗?”   “报告大人!都到齐了!”   袁桃被叶棠摸了摸头,顿时小脸粉红地放开了手,用脆生生的活泼声音回答叶棠。   叶棠与女冠子们纷纷轻笑,尔后各自分开。有的女冠子进了未央宫,有的女冠子向着街市那边走。还有的女冠子走到孩子们前面,开始带领孩子们地队伍往长安成外走。   “贺兰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城外的马场,你要一起来么?”   骑马多日,就是贺兰景也免不了身体酸痛,精神疲乏。若是他在未央宫里多等叶棠两、三个时辰,指不定待会儿他能用更清醒的头脑去面对叶棠。然而在贺兰景回答以前,他的脚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快步走到叶棠身边,与叶棠一起坠在孩子们的后头,贺兰景一时想不出自己应当如何与叶棠说话。……尽管事前他已经想过无数次要如何与叶棠寒暄,然而实际见到了叶棠,他又觉得自己主动与叶棠寒暄实在像是见有利可图因此厚着脸皮装熟。   ——想想他们那灾难性的第一次见面。再想想他为了将无香子赶出平城大营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和无香子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友好的关系,突然一脸亲切地对无香子嘘寒问暖,便是他做得出来,无香子也受不了吧?   心中有些莫名的黯然,蹙着剑眉的贺兰景问:“为何要去马场?……马场没有专门照顾马匹的人吗?”   此时已近初冬,天气不能说是冷,可碰了冷水又去吹风寒风,小孩很可能会患上风寒。   话一出口贺兰景自己听着都觉着欠揍,他的本意不是想指责叶棠。毕竟他早已知道叶棠不是那种会去剥削一群孩子的人。再者若是叶棠想要剥削这群孩子,让这么一群孩子去干照顾马匹那种又臭又脏还又累的活计,她又何必给这群孩子穿上这样光鲜合体的胡服?   贺兰景想解释,解释的话又在喉咙里凝成一团吐不出来,唯有眼中的情绪千变万化。   听到熟悉的口吻,叶棠想笑:“照顾马匹也是这些孩子们要学习的课程的一环。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让这些孩子们学会骑马。”   贺兰景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不是些女童吗?”   女孩儿娇弱,不比男孩儿皮糙肉厚,磕着碰着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残疾。残疾的女儿家很难找到好婆家,就是顺利嫁了人,只怕也会被婆家虐待。   叶棠认识贺兰景这么久,哪儿能不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都是些什么?   “女童羸弱不过是后天所致。贺兰将军是与花木切磋过的,你可觉得花木羸弱?”   世间多得是觉得女儿家就要小巧玲珑、纤细娇小才可爱好看的人。莫说上至天王下至百姓都将女儿当小鸟养,以为喂点素食就能满足小鸟所有的营养需求。就是刚生下来没几天的女婴也会被人以“女儿家食量小,吃多了不好”这种理由在哺乳期被控制食量。   明明是家长舍不得给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吃肉,家长非要说“女孩子家肠胃弱,沾了荤腥要拉肚子”——让一个人啃草十年再给这人吃一顿肉,管这人男女老幼都是要拉肚子的。女孩子这“虚弱”的肠胃是如何来的,这些家长心里真的没数?   营养跟不上,女孩儿发育自然没有男孩儿好。让发育不良的女孩儿去与发育很好的男孩儿比运动……谁输谁赢当然也就成了一目了然的事情。偶尔有不服输的女孩儿试图打破“女孩儿体力就是不如男孩儿”这个结论,周围的大人又都端出一堆所谓的“现实”来告诉女孩儿:别努力了,女子天生就是不如男。你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是你偏激,是你不现实。   “花木兰”很特别吗?从身体素质来说,“花木兰”并不特别。她只是幸运地拥有了后世女子运动员们可以拥有的强健体魄。   “花木兰”的可贵之处是她在完全不利于女子生存的这个世间做到了男人才能做到、甚至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   “——”   贺兰景张了一下嘴,他先是不能理解叶棠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起木兰,跟着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是说花木他……不,是她!?”   叶棠好笑地瞧着贺兰景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外的模样。正好前头木兰骑着马风驰电掣地而来,见到叶棠便翻身下马,连速度都未减少多少。   “阿——无香子!”   无视了贺兰景的存在,木兰急道:“方才的消息!赫连皇后已经到达统万城了!”   “那你做好准备了么?”   木兰抱拳:“自然!”   含着笑走上前去拥抱了一下木兰,叶棠很快敛起面上的温柔,正色道:“那便去吧。”   “是!”   木兰露齿而笑,晨曦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她眼中的银星在璀璨的闪烁。   拉过马缰翻身上马,木兰:“驾!”了一声,也不管被自己抛在身后的属下这时候才堪堪追上她,一个回头就又骑马而走。   贺兰景等木兰的影子都消失在大道彼端后才缓缓回神:“这又是……?赫连皇后赫连皇后?”   不能怪贺兰景的话说得有些奇怪。在他所知的范围内,赫连皇后只能是拓跋焘的皇后赫连氏。   在他从武威出发到长安的路上,他途径平城附近时曾听路人说过皇后赫连氏已然怀孕。可汗龙心大悦,大赦了不少罪人。   怀孕的赫连皇后为何不好好待在可汗身边,而是去了统万城?为何她到了统万城似乎对花木来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花木这是要去哪儿,他……不,她是要去做什么?   “对了贺兰将军,你为何会来长安?”   “我写给南平王的信上只请他让侧营的将领带着各自的部队化整为零到长安来。你是南平王的裨将,你就这么来了长安,不怕被人当作是玩忽职守?”   正在思索的贺兰景被叶棠打断了思路,他讷讷:“我是因为南平王的命令……南平王要我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是么?”   叶棠侧头一笑:“我还以为是你想见我。” 第182章 花木兰的阿娘42   从脸红到耳朵尖,贺兰景就是脖子都红了个透。   他默然无语地瞧着往前走去的叶棠的背影,抬起满是茧子的大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知道的,无香子是个策士,是个毒士。只要能起作用,什么手段她都会用。事实上拓跋浑就被她蛊惑得丢了魂儿——过去拓跋浑最是看不上刘宋文人那一套,在让他出发前往长安之前,拓跋浑却是没事就吟两首刘宋文人的酸诗,把万忸于惇吓得直说:“将军这不是失心疯了吧?”   疯倒是没疯,就是失了心。   贺兰景是真的同情拓跋浑。同情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站在拓跋浑的位置上,自己会如何。   之前他坚定地认为既然自己已经看穿了无香子的套路,便是她再如何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偏生——   叶棠并不管贺兰景落在后头久久不跟上来。   她在想统万城的事情。   当初她被拓跋焘召进宫中,虽然她打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拓跋焘的提议,不愿意成为拓跋焘的夫人,但拓跋焘并没有马上就放弃将她收入后宫的想法。   被拓跋焘派来游说叶棠的就是赫连皇后赫连珠。   赫连珠是一个眉眼间带着轻愁的美人。她总是蹙着眉头,面上郁郁寡欢。而拓跋焘从未去讨过赫连珠的欢心。这与其说是拓跋焘不在乎赫连珠的喜乐,不如说是拓跋焘压根儿就不在乎赫连珠这个人。   他会娶赫连珠更多的是因为赫连珠正好与他相配。无论是年纪还是地位,亦或是赫连珠的身份。   作为亡国公主的赫连珠没有说“不”的权利,因为夏国被灭,她无家可归,她家族所有人的性命都在拓跋焘的手中。   北魏的风俗是“子贵母死”,赫连珠这个亡国公主的背后靠山早已被拓跋焘摧毁,就是死了也不会对北魏产生什么影响。拓跋焘在考虑婚姻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子嗣的问题。他当然不会选一个死了就会为他引来诸多麻烦的女人为后。   赫连珠作为皇后,无疑是拓跋焘用来说服异性的最佳工具人。叶棠若是答应进入他的后宫,则赫连珠就是叶棠的“姐妹”。赫连珠去说服叶棠,便是告知叶棠不用有后顾之忧:她进了后宫非但不会遭到身为皇后的赫连珠的嫉妒,赫连珠还会按照拓跋焘的意思事事照拂叶棠。   拓跋焘清楚叶棠对自己很警惕,自己再说什么叶棠也不会听。加之他也没有耐心去哄一个实际他并不喜欢女人——朝堂上都无人才值得他三顾茅庐,何况叶棠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   他将叶棠留在宫中十余日便是让赫连珠作为同性去劝服叶棠。   叶棠是被安排给赫连珠的“任务”。   “妹、……”   赫连珠见到叶棠之前并不知道叶棠比她年纪大很多,她那一句表示亲昵的“妹妹”实在没能叫出口。   叶棠倒是平常地挂起笑容,朝着赫连珠行礼,道:“贫道见过赫连皇后。”   赫连珠明知自己失礼,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叶棠。   花袁氏并不是那种丰乳肥臀形的熟女,容貌也只是清秀。若是要比美貌,花袁氏绝对不是赫连珠的对手。   叶棠穿过来后并没有刻意地去改变花袁氏的外在形象,加之她经常身处军中,不光能够使用的物资有限,人还时不时就要被太阳暴晒,被北风和雪花糊脸。   赫连珠哪怕是亡国公主也还是公主,自小不说是锦衣玉食,起码也是从未被亏待过的。   赫连珠会为拓跋焘强烈渴望收叶棠做夫人感到震惊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然了,之所以是赫连珠而不是她的其他姐妹成为皇后也是有原因的。那个原因便是赫连珠是最识时务也最聪慧懂事的公主。   叶棠入宫之后听到了些私密,说是赫连皇后当初是与为数不少的宗室姐妹们一起接受手铸金人的试炼的。而当时唯一成功了的宗室女,就是赫连珠。   把北魏所有的历史统合到一起看,能够成功手铸金人的女子也是屈指可数。想要成功铸造金人不光得有非常强悍的学习能力,还得有不畏酷热的坚韧毅力。赫连珠看上去是娇滴滴的,实际只怕是夏国宗室女里心性最强的一人。   看赫连珠几个呼吸之间就忍住了好奇,敛起了不信,跟着温温柔柔地招呼自己,叶棠知道:自己或许能多一个盟友。   午间,学了一早上如何上马的女孩儿们在马场外围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约莫有是个女孩儿从女冠子们带来的食盒里拿出食物分给其他的女孩儿,分完之后又取走自己要吃的份量这才接着回去与自己的伙伴们一起吃午饭。先吃好午饭的女孩儿们则三五成群地去收拾了放在一边的食盒。   女孩儿们的午饭很普通,就是馕。只是这馕外表烤得微微焦黄,内里一挤就会涌出大量的肉汁与成块的肉来。   被雇佣到马场来伺候马儿的成年人们看着女孩儿们吃得正香那是狂吞唾沫,真是恨不得拿自己手里那干巴巴的胡饼去与女孩儿们换。   叶棠与贺兰景坐在人群后头。她边吃午饭边向贺兰景说了自己与赫连皇后的相遇。   上午被叶棠当成是免费马术教师的贺兰景捧着手里的馕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感觉自己的舌头尝不出味道来。   他不明白叶棠对他这样开诚布公是想做什么。   “——也就是说,可汗本想让赫连皇后说服你,却不知赫连皇后被你所说服。”   “也不算。”   叶棠吃完了馕,拍拍手上的残渣:“当时的赫连皇后还不算被我所说服,她应当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搏上一搏的。”   被留在宫中的第五日,与赫连珠来回试探了好几天、彼此都对对方的想法有了掌握的叶棠朝着赫连珠笑道:“皇后真是好心性。”   赫连珠怔了一怔,想不通叶棠为何突然夸她。   “明明诞下了太子就会被杀,皇后居然还有心思来劝说贫道从了可汗。”   对着笑眯眯的叶棠,赫连珠的面孔“唰”一下就成了惨白。   “这、这也不一定……”   “不一定?是皇后你的孩子不一定会被立为太子,你不一定会因为子贵母死而被杀;还是可汗爱着皇后,或许会愿意为了皇后去反那祖宗礼法?”   赫连珠的脸色更难看了。   “皇后啊,你不觉得子贵母死荒谬吗?当然了,或许你想说只要你的儿子能够成为下一任可汗,你便是死了也是甘愿的。可——”   “你的儿子是可汗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能保护你吗?他能让你生活得幸福快乐又自在么?他能不让你的妹妹、你的侄女、你夏国宗室的其他女子永不沦为子贵母死的牺牲者么?”   叶棠的言语既大胆又可怕,赫连珠当即叫人过来拿下叶棠都是可以的。   可奇怪的是叶棠的声音像是通过她的耳朵渗入了她的心里,她不自觉地顺着叶棠的话去想。   “光宗耀祖?光前裕后?显祖荣宗?”   “你要是死了,又如何能知道你的儿子能够为你带来这莫大的荣耀?他若成了个天下唾弃的暴君呢?他若是个无德无才又无能的君主呢?”   “你——”   听到叶棠说自己的儿子有可能是无德无才又无能的君主,赫连珠着实有些生气了。这些话要换作是别人说的,那人一定会被当成是在诅咒皇后,诅咒皇子。   然而这些话听在赫连珠的耳朵里,比起气愤来,她更多的是害怕。   “皇后真的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誉去死吗?可就算你死了,你的这份荣誉又能保持多久呢?十年后或许还有人记得赫连皇后,二十年、三十年后呢?两百年、三百年后呢?”   “你的儿或许能在史书上有两行记载,而你呢?我的皇后。你的名字又有谁会记得?”   “想想前朝的皇后们,你能说出几位的名字?”   叶棠温柔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像是在赞美赫连珠的美貌,实际她说的却是:“你只记得她们分别是哪位帝王的皇后,却不知道她们闺名几何吧?”   赫连珠崩溃了。她的泪珠滚滚而下。   如果可以活着,她又怎么会愿意去死!   可是、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的。”   叶棠扶起赫连珠来,为她擦干眼泪。   “等皇后你真的下定决心之后,你便找个借口回统万城吧。之后的事,请放心交给我。”   贺兰景被馕里的肉汁呛了一下:“你、你怂恿皇后造反!?”   “复国算什么造反?”   面带笑容的叶棠果然并无惶恐愧疚之色。   “比起做谁谁的皇后来,做夏国的复国女帝不是更好吗?赫连珠拥有完美的宗室身份,腹中又有了夏国的继承人。”   “可是那是可汗的——!”   “呵呵,那孩子有没有可汗的血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孩子一定是赫连珠的血脉不是吗?从夏国的角度来看,不论赫连珠腹中的孩子谁是父亲,只要赫连珠是女帝,她生下的孩子就是夏国的继承人。”   贺兰景不说话了。他手里的馕被他捏了个稀烂,肉酱肉汁流了他一手。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叶棠拿了帕子出来:“我以为你想知道?”   她拉起贺兰景的手,给贺兰景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   贺兰景想说:别以为你用对待拓跋浑的那一套对待我我就会像拓跋浑那般沦陷!   可他实际说出的却是:“我想知道,你就告诉我?”   低着头给贺兰景擦拭手指的叶棠垂着睫毛,从贺兰景的角度来看,叶棠的睫毛又长又密,勾着一种像是在他心上挠痒痒的弧度。   叶棠抬了眼:“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告诉你。”   贺兰景感觉自己要疯了。 第183章 花木兰的阿娘43   赫连珠小时候并不是个胆子多大的小姑娘。她看见毛毛虫会被吓得直尖叫,兄弟们拿着蝉蜕来给她看她能吓得一口气喘不上直接晕过去。   但在夏国被灭的那一天,所有都改变了。   赫连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王赫连勃勃被十几个鲜卑人一齐用马槊洞穿身体,跟着那个为首的鲜卑人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一刀砍下了她父亲的头颅。   父亲的头颅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动,赫连珠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那砍下她父亲头颅的人这时瞧见了赫连珠,他身上那种蛮横又杀伐果断气质微微一敛。接着那个带着沙哑与煞气、但并无杀意的磁性声音问:“为何会有女眷在此?”   通常而言,亡国之君在抵抗之时都会让女眷带着孩子走,以图留下自己一族的血脉,来日好东山再起。赫连珠本该与妹妹们一起随母妃逃走,可她偏要逞能,偷偷从母亲身边溜走不说,还拿了把匕首就觉着自己可以守护父王了。   当赫连勃勃人头落地,赫连珠半点儿能握紧匕首的力气都没有剩下。她的匕首掉在脚边,而她的人也被杀父仇人的拓跋焘像拎小鸡那样提了起来。   一眼万年。   拓跋焘英俊的眉目映入了赫连珠的眼帘,她能看到他浓黑的剑眉,也能瞧见他高挺的鼻梁与形状姣好、似乎在诱人亲吻的嘴唇。   当然,也有她父亲尸首喷溅在他脸上的血渍。   走入熟悉的宫殿里,推开曾经溅上过无数自己亲族血液的门与窗。赫连珠轻轻的吸了口气,似乎还能嗅到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拓跋焘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那个杀了她父王的男人成了她的夫君,亦让她变成了杀父仇人孩子的母亲。   “皇、皇后……您真的要谋反?”   跪在地上的小侍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虽是拓跋焘指派给赫连珠的贴身侍女,但赫连珠从未亏待过她,甚至因为她年纪小相当疼宠于她。   “我阿姊不是已经说过了?这不是谋反,是复国。”   赫连珠的两个妹妹也在。大妹妹碧玉反手拔剑,让剑尖贴到侍女的颈上,小妹妹丹髓则推开姐姐的剑,轻声说着:“太野蛮了。”从自己的腰间拿出装有砒霜的小瓷瓶递到侍女的面前。   无论是剑还是毒都不是那侍女想要的东西,她连滚带爬地膝行到赫连珠的面前,泪流满面道:“皇后与可汗的伉俪情深是假的吗?皇后难道不知道可汗对您有多好吗!?您有了身孕,说是不习惯平城的气候,想回熟悉的统万城来养胎,可汗也答应您了!还指派了五万精兵护送您回城!”   赫连珠笑了。   确实,婚后拓跋焘对她是很不错。虽不说是有求必应,却也对她恩宠有加,给了她一国之后应有的尊荣。   她只要不去想亲族的死,夏国的灭,她一定可以顺顺当当地活下去。   直至她生出麟儿,麟儿长大被封为太子。   “白露,你知道吗?有人告诉过我:‘爱情是爱情,家国是家国。女人为了爱情而放弃家国,最终不会有家,亦没有可归的国。’”   赫连珠不止一次地因为拓跋焘对她的好想过:要不就这么算了?不去想那些可怕的过去,忘记那些对于拓跋焘的怨恨。   白露闻言一把抓住赫连珠的裙摆:“皇后您果然是受了不怀好意的人的蛊惑!白露就知道皇后您不可能不爱可汗!您现在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怨恨冲昏了头脑!您若真的谋了反,那才是亲手将可汗这个唯一的亲人从自己身边推开……!您不能——”   赫连珠笑着摇头:“错了。正是因为那人的开导,我现在才不恨可汗了。”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国之兴衰更迭都是常理常态。没有可汗,夏国也终究会灭在某个人的手里。”   赫连珠捧着白露楚楚可怜的面庞,对白露道:“我复国不是因为我恨拓跋焘,想要让他也尝尝被心爱之人背叛的痛苦。我只是厌倦了这个时代。”   “这个女子身不由己,无法为自己命运做主的时代——”   即使拓跋焘没有杀进统万城,杀死她的父王,她迟早也会作为父王手里用以联姻的棋子,被嫁到任何地方去。   拓跋焘娶她并非是因为喜欢她、爱她,只是因为她合适。她之所以能得到皇后的尊荣,也不过是因为她成功手铸金人,通过了北魏人为皇后所设的条件。   她的两个妹妹……碧玉与丹髓,拓跋焘想要她们进他的后宫她们就得去姐姐也睡过的榻上服侍姐姐曾经伺候过的男人。拓跋焘想让拓跋浑与她们相看了,她们又只能老实地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平城一趟的拓跋浑鉴定她们是否符合他的喜好。   她始终是身不由己的。   她的妹妹们始终是身不由己的。   若是她生了女儿,她的女儿也会与她的母亲、姨姨、姑姑们一样身不由己。   她不愿意再这么身不由己下去。   也不愿自己的妹妹、女儿、孙女都这么身不由己下去。   所以她愿意以命相搏,与那人一起改变这世间。   “白露,你愿意为可汗奉上性命是你的事。我愿为这世间的女子开辟一个女子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国度是我的事。”   曾经看见毛虫都能吓哭的赫连珠听着窗外不断传来的杀戮之声,在白露的颤抖中笑道:“愿我们都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木兰一刀斩掉了一个魏军握着马槊的五个手指。   一片混乱中认出了木兰的詹留儿咽了口唾沫,他难以置信地暂停了动作,唇齿间挤出一句:“假的吧……?”   “花木喔噢噢噢噢噢噢!!!”   贺赖野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身上的腱子肉用力隆起,像石头一般硬邦邦的。他抄着环首刀向着木兰就砍,却只见木兰身轻如燕,飞一脚就朝着自己踹来。   为什么?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被踹得鼻血两道从鼻下流出,心中酸涩到发痛的贺赖野状若疯虎,再袭木兰。他实在想把木兰抓过来问问:你究竟为什么会成了叛军!?   ——统万城是皇后赫连珠的老家,尽管夏国的宗亲都被拓跋焘囚禁在平城,但赫连珠说想回统万城养胎之后,拓跋焘还是以“护送”的名义派了五万精兵跟随赫连珠。   赫连家的根在统万城,只要赫连家的男丁没死光,统万城的大家族就一定会有复国之心。   这倒不是说这些大家族对于夏国有多么忠诚,纯粹是因为作为夏国贵族的他们拥有更大的权利,而作为被北魏覆灭的夏国遗老,这些家族只能小心翼翼地对着拓跋焘低头。   只是这些家族现在还不知道赫连珠准备自立为帝,她既不打算救宗亲中的男丁,也不打算自己生个儿子再拥立幼子为夏国君王——毕竟一旦这些家族知道了赫连珠的野心,他们定然不会满意由赫连珠来做这一国之主。   木兰来统万城就是为了帮助赫连珠立足。   且,日后统万城将成为吸引北魏兵力的第一线。拓跋焘越是愤恨赫连珠的背叛,越是想夺下统万城,长安的危险就越小。   而长安——   长安周边拥有广袤的农田,一旦被弃置的农田重新得到耕种,粮食的稳定下来,长安就是一个相当大的粮食生产基地。   同时长安又是一个多朝古都,过往用于商业买卖的街道与集市都已经被规划好了用地。若是能招来商人,则商业能够再度复兴。   南边的刘宋一定会眼馋急速发展的长安。只不过……   “这里就是白兰?”   “禀将军,是!”   万忸于惇抱拳,于是拓跋浑把马槊扛上肩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就速战速决!把白兰打下来吧!!”   “““是!!”””   拓跋浑身后的将领们纷纷应是。   拓跋浑吞掉吐谷浑之后拓跋浑的势力士气大涨,白兰就在吐谷浑的南边,东边又正好与刘宋的巴西、还有北巴西等地接壤。   一旦拓跋浑吞掉白兰,则能与北魏呈夹击之势合围刘宋。拓跋焘对拓跋浑这个头脑简单的堂弟并没有多少戒备,拓跋浑在拓跋焘继位之后也确实没有要和拓跋焘抢帝位的意思。   拓跋浑出兵白兰,拓跋焘只当这小子的最终目的还是去长安带回无香子。拓跋浑占领白兰对北魏本身也是好事,是以拓跋焘并不阻止拓跋浑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侵攻白兰之上。   实际上拓跋浑之所以会去占领白兰,不过是因为叶棠在信上也“关心”他今后的发展,建议他先去拿下白兰,以巩固领土。   受了拓跋浑攻击白兰的影响,刘宋境内的益州一带都是人心惶惶。   宋文帝想要派军去援助白兰,以免唇亡齿寒,结果大臣们纷纷出列,要求宋文帝巩固自家军备,做好魏军从西边打过来的准备。   宋文帝心中暗骂臣子们都是一群没远见的东西,为了让自己的想法得以实现,他撤换了不少高门出身的臣子,开始遮掩都不遮掩一下地任用听他一个人命令的寒门。   高门骂归骂,除了骂也干不了别的。   有高门干脆举家辞官,说是回老家颐养天年。宋文帝便当这些高门是想以此威胁自己,毫不妥协不说,还大操大办了几回宴席祝这些辞官的人回乡路上一路顺风。   高门被宋文帝给气得不轻。再想到当年扶宋文帝上位、却被刚登基的宋文帝拿去祭了天的老大人们,出自高门的官员们心灰意冷,干脆撒手朝政,把朝堂丢给了宋文帝与他的寒门官员们。 第184章 花木兰的阿娘44   “无香子,这位是李氏的公子,这位是王氏的公子,这两位是谢氏的公子。”   不是毓芳元君在给叶棠拉皮条,只是每一个高门派出的代表都是男子。十几位年纪不同的公子见到叶棠都是一愣——他们还以为会出来接待他们的会是自立为王,国号为“袁”的花木。   有人当即便不高兴了:“花木人呢?把我们叫到这种地方来,想要与我们谈事,为何花木本人不在!?”   姓王的中年文士吹胡子瞪眼睛,末了还一拍椅子的扶手。   叶棠坐不惯塌,还是喜欢椅子。她让人做了一套带扶手的竹椅放在待客的宫殿中,此刻她同样坐在竹椅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瓷杯。   “毓芳元君只是个说客也就算了!拿个女人来糊弄我们!是当我们好糊弄还是花木的诚意就这么一点儿!?”   “王大人,”   青瓷杯盖被叶棠盖起,抬眼的叶棠没什么表情。   可熟悉叶棠性情的毓芳元君知道,叶棠百分之百因为这文士说她“只是个说客”而不高兴了。   “我请元君邀各位到此可不是为了和各位谈条件的。”   “什么!?你——”   王姓的中年文人刚一站起,就被从后面走过来的贺兰景按回到了椅子上。   贺兰景看起来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可那中年文人几乎无法抵抗贺兰景的力量——鲜卑人与刘宋人的体格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纵使是高门大户培养出的公子身量不低,那种体格上的差距也无法弥补。   瞧着贺兰景那有自己侍妾大腿那么粗的手臂,公子们纷纷滚动了一下喉头。   这人,绝对可以单手拧断他们的脖子。   被贺兰景按回椅子上的文士则抖个不停,连直起腰来的力气似乎都被粉碎了。   “王大人、李大人、谢大人,还有其他的各位大人们。”   叶棠一手拄在桌面上,唇边勾着温和的笑意。   贺兰景走回她的背后,无声地矗立着。叶棠看也不看他,只是朝着面前的众人道:“既然诸位不愿意与我一介女流之辈进行谈判,那便回去写信,让你们家最聪明的女儿来与我会谈吧。”   众公子多脸懵逼——他们坐都坐在这儿了,不与代表家族的他们谈,却要他们写信回家让家里的女人来谈……这女冠子究竟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   一老大人并指为剑,站起来就要指着叶棠的脸怒骂一堆。结果一柄斩马刀停在了他的喉咙前,顺便吹毛断发地割掉了他引以为傲的美须。   在贺兰景到达长安的数天后,烾也来到了长安。她姐姐熙还留在草原上继续为叶棠训练新的将士。   “各位大人是我无香子的客人,我必然会好好照顾各位。但要是各位总想着给我找麻烦,我或许也就只能饿着各位一点儿,让各位没那么多精力瞎胡闹了。”   那还站着的老大人两腿之间的衣裤已然尽数湿透。他抖着嘴唇,只有心里还能发出不甘的声音:他们哪里是什么“客人”!分明是被引君入瓮的人质!!   几位公子朝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毓芳元君怒目而视,毓芳元君却只是笑着摊了摊手。   是的,毓芳元君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在刘宋各大家族间游走。按照叶棠的计划,她率先挑拨了自家与宋文帝的关系——刘宋君臣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毓芳元君的老家与其他高门一般,都对当年宋文帝处死扶他上位的权臣耿耿于怀。毕竟高门之间经常通婚,大家都是亲戚。被杀的权臣与毓芳元君也有血缘关系。   毓芳元君只要把宋文帝的过河拆桥拿出来给家中人复习复习,她老家上下对于宋文帝的厌恶之情就能满溢而出。   假使先帝不是平民出身,或许他的儿子宋文帝会对高门多一点耐心。可惜宋文帝就如同那十几岁的孩童一般,认定自己杀权臣无错,对着高门就是分毫不让。以为自己扶植几个、几十个寒门官员就能补上朝廷官员的缺漏。   任用寒门本身并非坏事,因为阶级的完全固化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资源的垄断、人才的凋零,以及整个国家的活力减弱。   问题在于宋文帝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差了。   这时代并没有义务教育这种东西,出自寒门的人才眼界格局不够不说,连一些常规的基本教育都没接受完全。   许多出自寒门的人才胸中满是热血,以为自己只要能当官儿就能改变不同阶级之间的不平等,实际上任之后才发觉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平民阶层与高门士族之间的差距不是用心或努力就能够填补的,而学习与积累又需要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的时间。寒门的人才确实没办法马上填补高门官员流失后所造成的空缺。   被贺兰景按坐回去的王姓文士也好,那站起来并指为剑打算指责叶棠的老大人也罢。这些人未必像他们表现出的那么白痴,见到叶棠是一个女人就不管不顾地发作了。   叶棠想他们不过是在看人下菜碟,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总之先来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哭着去找木兰来主持大局。   如此到了谈判之时,木兰天然就低了这些高门一头。   叶棠固然可以和面前这些人慢慢谈,可她并不想没有效率地去逐个击破。利用这些“客人”的生死存亡逼着他们说服家族,让家族里至少一个女性可以拥有能代表家族与叶棠谈判的权利。这等于叶棠间接地施恩给了这些女性。   但凡这些女性里有一半儿知道了掌握话语权的好处,在得到权力后能够品尝到作为“人”的滋味儿,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次等人的生活里,她们就会自发与她联手,以保证自己的地位不会重新滑落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毓芳元君初听叶棠的计划时真就觉得叶棠是个激进的疯子,她的计划不可能成功。同时她也觉得执着于权利,拥有野心的叶棠有些可怕。   不过现在,毓芳元君的心态十分放松。   “当圣母救不了姐妹们。”——毓芳元君微妙地能够理解叶棠这句话的意思了。   能让女人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什么性格上的谦和大度、善良温柔,能让女人过上好日子的是权利。   能保护女人的也不是什么男人,而是权利。   只有得到了权利,女人才能安全,才能被当作是人。   不争不抢的是泥菩萨。泥菩萨保佑不了任何人。   “各位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想不通那就花时间想。”   椅子与吃喝被收走,叶棠笑眯眯地带着人离开。偏殿的宫门在叶棠身后被人缓缓关上。   各家公子不一会儿就听见叮叮哐哐的声音,原来是宫门连同窗户都被人从外面用木条给钉上了。   “这是……”   瞧着一点点变暗的光线,公子们终于有了恐慌感。   “难不成我们被关起来了?”   “……怎么敢!那花木怎么敢这么对待我们!!”   “不,说不定这只是那无香子的主意!只要把事情告诉花木,让花木出来做主……!他一定不会为了一个无香子而得罪我们!!”   “就是!花木算哪根葱!他难道不知道与我们作对就是与整个刘宋作对吗!?他是北魏的仇人,又夹在北魏与刘宋之间!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刘宋!他怎么敢连刘宋都得罪了!?”   群情激奋,公子们吵吵嚷嚷。   一个时辰后有那茶喝少了的公子开始喉咙发干。   两个时辰后年纪偏大的公子们开始不断徘徊,想要方便。   三个时辰后有公子开始踹宫门、砸窗户。奈何一片漆黑之中他们踹了宫门是疼了自己的脚,砸了窗户又被飞溅的木屑擦破了脸上的皮。   四个时辰后,实在憋不住的老大人悄悄在角落里方便了出来。那股味道熏得众公子一阵阵恶心。老大人想当不是自己做的,他身上的味道却暴露了他。   五个时辰后,有公子已经睡醒一觉。哪怕周遭飘散着臭味,公子们还是感觉腹中饥饿了起来。   十个时辰后,有那心性不够坚强的公子哭了出来,还有人发疯似的用脑袋砸墙。   二十个时辰后,所有被关起来的公子都屈服了。   尽管二十个时辰也就是两天不到的功夫,这群高门公子看起来都像是老了二十、三十岁——黑暗让他们对时间没有概念,在他们的感官里,他们被关的时间何止是二十个时辰?   最惨的莫过于那老大人,不复初时站起来并指为剑就想骂叶棠的精气神儿,老大人像是重病一场,看起来蔫巴巴的。   那王姓的中年文士则是最早求饶的,他这会儿在叶棠的面前乖顺无比,生怕自己又被关进黑漆漆的偏殿里无水无食无处可方便。   一个月后,各高门派出的新代表都陆续来齐了。   高门贵女们战战兢兢地环视着不时有作铠甲打扮、商人打扮、学士打扮、农民打扮的女人们走过的长安大街,还能瞧见带着孩子们做晨练的女冠子们。   长安的一切看在贵女们的眼中是那样的奇怪、奇特,甚至可以说是光怪陆离。   然而这光怪陆离的光景却始终不能从她们的脑海中消失。   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用饭时还是沐浴时。每个高门贵女都在想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还有接触到的。   有人放下琴与琵琶,跑去骑马。   有人脱下红妆,换上胡服,开始习武。   也有人去向胡女学习塞外舞蹈,穿上了布料极少的塞外舞衣。   还有人早上学鲜卑语,下午学柔然语,晚上教着孩童们写汉字的。   哪怕身边都带着下人,贵女们还是如同脱缰野马,开始一个个地放飞自我。有那放不开的贵女还是被自己的下人带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   然而当贵女们走上谈判桌,每人都维持着从容、优雅与镇定。   其中无人玩物丧志,更无人忘了自己来长安的目的是什么——每一位贵女都知道,自己在长安所得到的这份快乐并不是永久性的。   为了不让一切的欢愉都变成镜花水月、梦幻一场,她们都需要付出代价。 第185章 花木兰的阿娘45   贺赖野、詹留儿还有崔虎与崔豹被关在一个牢房里,和他们关在一起的还有花雄以及另外几人。   木兰并没有因为花雄是自己的亲弟弟,贺赖野、詹留儿以及崔虎崔豹兄弟曾是自己的同袍就对他们特殊照顾。贺赖野等人的牢房与其他牢房一样只铺了些干稻草在地上,到了饭点牢头就带狱卒过来一间间地按人头发胡饼。   胡饼不大,又干巴巴的,谈不上有什么味道,充其量也就是让人不至于饿死。贺赖野心里想的全是木兰的事,他吃不下又睡不着,就是嘴唇裂得厉害也不去喝口水。   花雄见贺赖野死活不肯吃东西。一日三餐三个胡饼都剩那儿了,便总是趁着另外几人不注意,偷偷把贺赖野的那份胡饼藏到自己怀里。   他不知道战场上阿姊看到他了没有……那日可汗亲点的五万精兵刚到统万城就乱了起来。一会儿有人说是统万城的驻军打过来了,一会儿又有人说是五万精兵里出了叛徒。别说一般士兵分不清敌我,就是将领也不知前来与自己汇合的人是敌是友。一时间到处都是突然暴起四处乱杀的士兵,花雄害怕极了,屁滚尿流地就往贺赖野等人所在的方位挤。   贺赖野等人一贯照顾花雄,花雄相信只要自己能挤到贺赖野等人身边,贺赖野等人必然会保护自己。   贺赖野与詹留儿等人是万夫长,他们本来都在队伍的前头,准备等着统万城的将官过来为他们以及他们手下的士兵安排驻扎之处。这会儿队伍一乱,贺赖野与詹留儿等人自然大声疾呼,要众人冷静下来,不要自乱阵脚。   身材健硕高大的贺赖野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哪怕队伍乱成一团花雄也马上用目光找到了他。然而惊变陡生,花雄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阿姊。   他阿姊正与贺赖野战在一处。贺赖野不断质问他阿姊为何要背叛北魏,他阿姊却是不答,只与身边的将领一起打翻周围袭来的魏军。   是投靠阿姊还是投靠贺赖野?就在花雄天人交战之时,有人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就这样,花雄失去了意识。等他醒了过来,人已经被丢进了大牢之中。   花雄一发觉自己被抓了起来就想叫狱卒过来,告诉狱卒自己是花木将军的弟弟,让狱卒放自己离开,并带自己去见阿姊。奈何与他一个牢房的不是别人,正是贺赖野一行。   贺赖野已经为木兰背叛北魏的事大为光火,亲眼见识过贺赖野与阿姊是如何激烈地战在一处的花雄这会儿哪儿敢自报家门,去做明显会惹火贺赖野的事情?于是乎花雄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别去做可能会刺激到那贺赖野的事情,自己吃点儿苦就吃点儿苦。忍到合适的时机再想方法自报家门就是!   詹留儿实在怕贺赖野就这么把自己给折磨死了,他硬是把盛水的木桶塞进贺赖野的手里:“你要是真想知道花木为何会协助赫连皇后背叛北魏,就不要这副模样!你得活着!好好活着!活着去问花木他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   贺赖野冷笑了一下:“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无非是老子瞎了眼睛,看错了那花木!花木背叛北魏需要什么原因?无非是为了女人,无非是为了权势……指不定就像那些人说的……因为赫连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种!”   贺赖野把木桶砸在了地上,木桶不堪巨力从中裂开,清水顿时流了一地。   花木是背着“私奔”的罪名去了刘宋的。军中将士谈到“花木”,第一个印象就是“风流”,第二个印象就是“能干”。   把花木和赫连皇后的名字放在一起,马上就有人脑补出了香艳的话本儿。被俘虏之后,败军在牢中无事可做,这一个个地便耍起了嘴皮子。   有人猜一就有人说二,随后三四五六七八就给编得逻辑缜密,严丝合缝。木兰与赫连皇后的关系也因此被说成了奸夫淫妇。一时间有人开始赌无香子是不是被抛弃了,还有人开始赌赫连皇后腹中的是花木的种还是可汗的种。   在贺赖野的心中,花木其人一直是“完美”的代名词。他才智过人,忠勇仁义。明明个子那么一点点,却非常好强,绝不认输。   瞧着那个小矮子一入营就疯了一样拿着人掼,看着那小矮子从一开始举不动一钧的石锁,到一手一个一钧的石锁举得十分轻松。贺赖野不光是钦佩花木的心性,更是敬重花木的努力。   为了不输给花木,不擅长看书的他也开始瞧起了兵法集子。之后整个戊六都开始向花木木兰学习,白日健身,夜里练脑。   过去的记忆越美好,贺赖野就越难接受花木的背叛。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悲哀,只能将这份悲哀当作燃料,燃起熊熊怒火。   “你——诶……”   詹留儿长叹了一声,也不再劝。   崔虎崔豹两兄弟对视一眼,虽有心调侃贺赖野:“你气花木怕不是因为他背叛了北魏。”却也明白这会儿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崔虎和崔豹并不像贺赖野那样为花木的“背叛”而生气。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宋的高祖武皇帝就是平民出身,花木既有能力,又有才智,为何不可搏一搏那高位?   他与无香子“私奔”只怕就是个口实,如今他帮赫连皇后复国明显也是在为以后打算——长安不能孤立无援,夏国复国之后袁也就有了同盟。   要说作为同袍崔虎与崔豹有哪里想埋怨的,那就是想做大事的花木当初没跟他们说一声,没带着他们去做他的手足。   嘎吱——   沉重的推门声从牢狱尽头的大门传了过来。方才还闹哄哄的牢狱这会儿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牢门那边的声音。   “将军!请!”   “嗯。”   哪怕只有一个音节,贺赖野还是呼吸粗重地跳了起来。他目呲欲裂,眼底血红,双手抓住木头栅栏,像是要把这比人腿还粗的栅栏捏成齑粉。   木兰走下石梯,走入了并不宽敞的牢狱窄道里。有人对她发出叫骂,有人从木栅栏里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她的袍角,还有人想冲着她吐痰吐口水。   木兰有三个裨将,其中一人是柔然女子。此人弓术了得,哪怕在近战中也能利用铁胎弓作为武器进行防御与进攻。她腰间挂着一个箭筒,箭筒里全是箭簇呈爪状展开,一旦镶进肉里就要撕开好大一块肉才有可能拔出的箭矢。   看到有人对木兰不敬,此女拔出两支箭矢,对着那吐痰之人和伸手之人就刺!那吐痰之人喉咙瞬间被开了个血洞,伸手之人则在向后倒时让手臂上箭矢的翎羽卡到了栅栏间。   撕心裂肺的惨叫让牢中的叫骂停了一停。有人还想继续逞英雄,而那柔然女子已经取下背上的铁胎弓,准备对着不怕死的魏军射箭了。   木兰抬手制止了自己的裨将。她停步在贺赖野等人的面前。   “花木、花木……好你个花木!好你个花木!!”   贺赖野一头撞在木栅栏上,没把木栅栏撞开,倒是自己头破血流。   木兰有一瞬的心虚,有一瞬的难过,但最终,这些感情都回归于虚无——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是什么,所以她不会被任何人用任何感情绑架。   “贺赖兄、留儿、崔虎崔豹,我与诸位好久不见。”   木兰礼貌地抱拳,被忽视的花雄则手脚并用在贺赖野发出咆哮之前扑到了木栅栏上。   “阿姊!不,阿兄!我是雄儿啊!你看,我是你的弟弟花雄啊!!”   用力抹了两把脏兮兮的脸,花雄眼中泛光地瞧着木兰。   哪怕这牢中光线不足,他还是看得出他阿姊打扮得光鲜亮丽,光是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大氅就价值不菲!   “我知道。”   木兰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花雄的下落呢?是她吩咐将花雄与贺赖野等人关到一起的。   被关在一起的犯人难免为了吃喝、方便以及入睡用具而产生摩擦。她阿弟又是个撑到拉稀也绝不少吃一个鸡子的性子。把花雄与暴躁的士兵关在一处,很难说那些士兵会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不让花雄死在这牢狱之中是木兰对自己阿弟最后的慈悲。   “那阿姊、不,阿兄,你快放了我吧!我不想待在这种地方!!”   花雄这“阿姊”、“阿兄”的一通乱叫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木兰本人并不在意,就是她的裨将们都很不高兴。   花雄却无眼色:“我吃了好多天的胡饼,胃里都吃寡了!阿……阿兄我想吃肉!我还想喝水……不!酒!我想喝酒!我还想沐浴更衣!最好让人来服侍我沐浴!服侍我的人不用多,五个就好!还有、对了,最起码要给我安排两个侍女!你知道的,男人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我——”   木兰的裨将们已经想抽花雄了。   “把花雄给放出来。”   木兰温和地说着,这一刻她有感阿娘的“好脾气”是从何而来。   向着蠢到看不清眼前状况的傻子发脾气也只能让心火焚得自己五劳七伤。倒不如少说两句废话,让傻子赶紧从自己面前消失。   裨将刚想抗议就听到木兰说:“将他丢到统万城外,不用管他日后去哪儿,只要保证他不能再进统万城的城门就好。”   这下子裨将们舒服了。   她们服的是将军,不是将军的弟弟。这弟弟一见将军就是要这要那,仿佛将军欠他的——与将军从同一个娘胎里蹦出来就那么尊贵吗?将军自己都没要过这么些待遇呢。   再者他明明是个阶下囚却又要这个又要那个……他当自己还是一岁小儿,只要会哭就有奶吃?   “遵将军命。”   裨将中唯一的男子抓了花雄就走,花雄难以置信地被拽出牢房,他像条死狗一样巴在地上,回头朝着木兰叫:“阿姊!阿姊!你怎么能这般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亲生弟弟!?我和你可是同父同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啊!!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如果说花雄之前的话还能叫“激动中胡言乱语”,花雄这一番嚎叫就是彻底在贺赖野等人的面前暴露了木兰是女子的事实。   拖着花雄的裨将可不像木兰那样温柔,他一拳打晕了吵吵嚷嚷的花雄,拖着花雄的一只脚就走。   木兰走进了牢房里。   贺赖野看她就像看鬼一样。   阿姊?花木是女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花木是女的,那私奔、那赫连皇后、那叛国—— 第186章 花木兰的阿娘46   木兰一点儿也不扭捏。   在赫连皇后回到统万城之后,长安人就逐渐得知了木兰的女儿身——叶棠并没有让木兰去穿一身女装出来,再对着镜子贴点儿花黄之类的装饰品。叶棠只是以稀松平常地口吻解释了自己之所以与木兰如此亲昵的原因。   母女两个能不亲昵么?   贺兰景刚开始以为叶棠是在开玩笑,后来反反复复问了叶棠好几次:“你真的不是在说笑?”便也接受了木兰是女子的事实。   智有无香子,那武有花木……不,是花木兰又有什么不可以?   以毓芳元君为首的女冠子们早知道木兰的真实性别以及木兰与叶棠的关系,树洛干是被叶棠拐上贼船,自然也是知情人。   树洛干一直保守着木兰性别的秘密,哪怕是自己的旧部来投也没有对旧部说出秘密。他心中小算盘打得很响。他想日后到了木兰即将正式称帝的时候自己可以将她一军!将无香子一军!便三缄其口,把木兰的性别秘密当作了杀手锏。   被叶棠轻描淡写地道出木兰的真实性别,树洛干有种被釜底抽薪的感觉,一时间整个人都好生气啊,却又只能围笑。   木兰帮赫连珠稳定了统万城的局势之后,拿出了叶棠写给赫连珠的信。赫连珠因此得知了木兰的性别以及木兰与叶棠的真正关系,对木兰也就没有了对男性的戒备。   与叶棠一样,和木兰传出绯闻的赫连珠很快轻描淡写地表示木兰不是自己的情头,是自己的异姓姐妹。   起初上至统万城的高门,下至赫连珠身边的下人都以为赫连珠是说笑。然而赫连珠与木兰的亲密与日俱增,到统万城的局势彻底平稳,赫连珠已经让木兰宿在她的宫中。   把吓掉的眼珠子捡回去安进眼眶里,统万城的高门终于接受了木兰这个一夫当关……哦不,是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将是女子的事实。   尽管木兰准备对贺赖野等人开诚布公,可她并未穿女装来见自己的同袍们。   一是因为没必要。   谁说女子就必须着红妆?恢复女儿身的花木兰就要贴花黄?   二是因为她就喜欢现在的打扮。   她身上的不是男装,不是女装,不是胡服,也不是汉服。就只是她喜欢、她觉得舒适的打扮。   “花、花木……你、你真是女人?”   詹留儿眨着眼睛,怎么都没法从木兰的身上看出“女人味”。但是看到木兰那没有喉结的脖子,看到木兰修长的颈子与手脚,他又忽然嚼出了一丝“女人味”。   过往他与戊六的其他人看木兰不长喉结,都以为是这小子发育慢。毕竟木兰迟迟没到变声期。他们戊六的几人也刻意不提这事情,生怕惹了木兰自卑。   “对。”   木兰说着在牢房的地板上随意一坐。她的坐姿还是如同在军中时一般,双腿叉开。   这下子因为过度的冲击忘记对木兰动手,也没法再对木兰动手的贺赖野不敢看她,更不敢看她叉开的腿了。   木兰觉得好笑。   “我是女人,却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莫拿这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你们不敢看我还是没把我当成和你们一样是人。”   贺赖野有些生气,他怎么没把花木当人看了!他——!   刚一转头对上木兰那双澄澈的眼睛,贺赖野嘴里的怒骂就消失了。他讷讷着,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木兰并不管贺赖野,她来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为了登庸人才。   她对詹留儿道:“留儿,要来做我手下的文官么?比起武官来,我觉得你更适合从文。”   詹留儿咽了口唾沫:“你的意思是……?”   “留儿你对数字十分敏感,又长于计算。粮草的消耗你总是说得很准。我和你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粮草不够吃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来做我军的军需官,官拜从三品,替我把关军粮。”   从来没被人这么夸奖过的詹留儿涨红了脸。   算术这种东西在这个世代还只能算“奇技淫巧”中的一门,军需官听起来好像挺厉害,实则就是个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官职——粮草出了问题,军需官先掉脑袋。可军需官才多大点儿官职啊?地位连杂号将军的裨将都不如的军需官如何管得住擅自让人扛走了军粮的将军们?   詹留儿以前与木兰一起睡大通铺的时候就说过:“若是有将军能把军需官的官职调大一点儿,军需官也不至于总是因为管不好粮草而掉脑袋了。”詹留儿没想到木兰记得自己随口所说的话,竟是点名让他做从三品的军需官。   从三品可是老大的品阶了!   “我、我考虑一下……”   詹留儿低下头去,掩住了眼睛里泛出的湿意。   ——要不是看在贺赖野的份儿上,他真是想马上答应花木!   “好。”   木兰点头,又转向崔虎崔豹:“崔虎崔豹,你们不是想建个‘虎豹营’么?来我旗下,做我的虎将军豹将军,率领我的‘虎豹营’,你们可愿意?”   崔虎崔豹兄弟两个一阵愕然,对视一眼,又一齐看向了木兰。   崔虎擅长声势浩大地正面攻击,给他两千人他能给你弄出两万人的声势来。崔豹呢又恰好最擅长偷袭,敌人总是会被他哥吸引了注意力,注意不到潜伏在暗中悄无声息地跟上来的崔豹,继而丧命在崔豹的偷袭之下。   崔虎和崔豹的这套打法是小时候与乡间伙伴玩耍时就有的配合,但将这种配合用到打战上,那还是受了木兰的提点。   崔虎崔豹自觉是木兰的指点让他们能有今天的成就,两人当初被木兰救过性命,又觉得木兰剑指天下不是什么错事。这会儿兄弟俩的视线一个照面就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直接一起抱拳。   “崔虎!”   “崔豹!”   ““我等愿意!!””   詹留儿眼里的泪水一下子被他咽了回去。   瞧见没有半点儿精神负担、轻松接受了木兰提议的崔虎与崔豹,詹留儿简直想踹他们两脚,然后对木兰说:“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花木本来就是优秀的领导者,在她手下干活儿,那可真是比在谁手下当差都有安全感。   ……花木是女的又怎么了?难道他们一知道她是女的,她的脑子就不在脑壳里了?   木兰瞧了一眼还是不愿意正眼看她的贺赖野,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在这种时候游说这倔脾气又执拗如牛的大个子。   虽然这大个子也是她最想要的人。   他的武力固然是他最大的优势,可他那颗愿意捍卫弱小的心才是木兰最为看重的闪光点。   阿娘说强扭的瓜不甜。再有能力的人不想跟随她,她去强迫别人也没意思。如今贺赖野看样子是恨她入骨,她再去浪费唇舌也不过是令人徒然生厌罢了。   “既然如此,崔虎崔豹,与我一起走吧。留儿,你呢?与我三人一起来吗?”   詹留儿当即就要喜笑颜开地应:“是!”,可想到贺赖野,他迈出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我、我还是下次吧。”   詹留儿坐回了贺赖野的身边。   木兰也爽快:“好,那便下次。”   木兰带着崔虎崔豹与裨将们一同离去,牢房的木栅栏又被锁了起来。   直到木兰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牢狱大门之外,詹留儿才语重心长地劝起了贺赖野:“野哥,咱们良禽择木而栖,花木她——”   “……不要我。”   男人宽阔的肩膀低垂了下来。   “她不要我。”   詹留儿一愣,旋即看到贺赖野双手捂脸,有晶莹的东西从他的指缝间噼里啪啦地掉落。   别说詹留儿人看呆了。就是牢里其他还没能接受木兰是女儿身的其他魏军也看呆了。   ——威武雄壮的男儿流起眼泪来,那眼泪也是威武雄壮。詹留儿没想到贺赖野这样能哭,明明好几天没喝水了眼泪还能一下子就积成一滩。 第187章 花木兰的阿娘47   木兰将崔虎崔豹两兄弟带离大牢的第二天上午就听人来报说花雄抢了城外一人家的驴朝着北魏的方向跑了——这小子原本是捉了平民家的孩童,要平民拿马来换自家的孩子的。   可现在是战时,战时马可是军用物资,住在城外的平民谁家能拿得出一匹马来?花雄本来想威胁平民说拿不出马来就要杀了他们的孩子,末了又怕这些平民进城报了官,官差跑来缉拿自己,终是退了一步,让这家人去求了有驴子的邻居将驴子卖给他们,再用这驴来换他们的孩子。   “将军,要命人去追花雄吗?”   裨将实在不喜欢花雄。可与其把花雄丢在外头让花雄变成木兰的弱点,她宁愿木兰把花雄找回来供着。当然,如果不是供着而是关着,她会更开心。   “不必。”   木兰摇了摇头。昨夜为庆祝崔虎崔豹接受她的登庸,她为崔虎崔豹两兄弟办了接风洗尘宴。宴席上她与崔虎崔豹两兄弟喝得多聊得也多,自然崔虎崔豹两兄弟也就说到了花雄的事。   贺赖野为花雄出头之后,花雄就在营中对着贺赖野开启了尾随模式。贺赖野本来还有心思带着花雄去举石锁、看兵书,结果贺赖野在旁边举石锁,花雄就蹲在旁边看他举,等他举完了再给他递巾子,自己是不愿意流一滴汗的。贺赖野看兵书,花雄就给他递水递灯,从来没想过要跟着贺赖野一起看兵书。   花雄充分地展示了自己服侍周到、可以为人裨将的一面。问题是再会照顾人服侍人的裨将,那也是要上战场的。花雄别说在战场上没有自保的能力,在大营里都要靠贺赖野等人罩着才不会被殴打,他这般做派让贺赖野无奈得很。偏生因为花雄是贺赖野恩人木兰的亲弟弟,贺赖野又不能让花雄别跟着自己,让他从自己面前滚开。   木兰不知道花雄在家这些年都跟着阿爷学了些什么,也不知花雄为何进了大营后也没什么长进。如果说她在见到花雄前还对花雄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期待,现在的她则是完全感觉不到花雄与自己之间的联系。   ……说句让人觉着她冷血的话:她当崔虎崔豹还有詹留儿与贺赖野是自己的手足,却压根儿不认为花雄是自己的兄弟。花雄除了与她一样都姓花,其他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半点儿干系。   “人各有命,随他去吧。”   木兰今年二十一,花雄也二十了。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东西。木兰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努力,花雄也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扣我的粮饷去给那户被花雄吓着了的农户买两头牛送去。”   木兰这是最后一次为花雄擦屁股。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以阿姊的身份来为花雄擦屁股,而是作为一个将领在为自己放了一个敌军的行为买单。   “是,将军。”   裨将领命退下,木兰又开始处理起了公务。   而另一边,抢了驴子、衣服、食物和水的花雄正往平城而去。   统万城距离平城不是很远,但也不算太近,花雄这一路走得不算顺利。等他到了平城,时间早已经过去了四个月。而赫连皇后叛国的消息早在两个半月之前就传回了平城,传进了拓跋焘的耳朵里。   不用说,拓跋焘震怒不已。他立刻集结重兵,打算去攻打统万城,并抓回怀有身孕的赫连珠。被软禁在平城的夏国宗室们则是瑟瑟发抖,每时每刻每天都尽可能无声地活着,只怕自己喘气儿喘大声了会被拓跋焘记起然后被拖去砍了脑袋。   花雄到平城的时候,正好赶上拓跋浑决定两天后御驾亲征统万城。花雄来不及多想,立刻自报家门求见可汗。拓跋焘一听这求见之人是那个背叛者花木的亲弟弟,当即就扬了一桌子的书简,咬着后槽牙喃喃自语道:“花木、这又是你的计策吗?!”   花雄找上拓跋焘哪里是什么计策?他不过是怨恨自己的阿姊竟不顾姐弟之情,不好好待他也就算了,还命人把他丢出城外,终身禁止他再入统万城内。   好哇,你不仁莫怪我不义!花雄一心想要报复对自己置之不理、不仁不义的木兰,接着他立刻就想到了可汗。   他要去告诉可汗!花木其实是花木兰!花木兰其实是个女人!他没有什么阿兄!替父从军的是他阿姊!   一想到木兰被人发现了女儿身,自此被剥夺了所有权利,继而众叛亲离,花雄心中不提有多么畅快了。也因此即便这一路实在艰难困苦,他依旧撑了下来,跪到了拓跋焘的面前。   “——你是花木的弟弟?”   拓跋焘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一点儿隐隐的嘶哑。花雄知道可汗必定是为赫连皇后背叛之事头痛不已、愤恨难当,顿时心中一喜,立刻抬头道:“回可汗!正是!我是花木……不,是花木兰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花木兰……”   从齿缝里挤出几个音节,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咬碎在自己的唇齿之间,拓跋焘捏着桌子的一角,险些把桌角给捏成齑粉。   “是的可汗!花木兰其实是女子!当初她与我阿娘拿了要给我阿爷的军帖,跑来了平城大营,代替我阿爷从了军!没有人知道她是女人!她骗了所有人!!”   拓跋焘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瞧着面上若有得色的花雄——这人是不是觉得他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足以毁掉花木兰的秘密?   呵呵,如果是半年……不,四个月前他能掌握这个秘密,他必定也会认为这是一个控制“花木”最好的秘密。可现在……   平民百姓也就算了,王公贵族里谁不知道那个名震天下的“花木”其实是女儿家!?   探子甚至来报说:平民百姓、尤其是女性听闻那个帮助夏国复国的英武将军是女性之后大吃一惊,接着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在刘宋,女儿家效仿木兰,掀起了一场“易服运动”,女子们不分老幼,纷纷穿起了胡服、裤裙与裤装,总之就是怎么方便怎么舒服怎么来。   刘宋文人气得个个发抖,说是反了天了!女儿家没有女儿家的模样,如此一来阴阳颠倒、牝鸡司晨,怕是世道即将倾覆!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把衣装不够有“女儿样”的女子处以私刑的事情发生。   但刘宋的女儿家们并没有被私刑、被文人的口水给吓怕了。越是有人想用私刑对待他们认为不够乖顺的女子,越是有更多的女子开始了反抗。   从高门开始,在女冠子们的帮助之下,许多女子逃往了长安,并在长安工作生活、生根发芽。   “花木”是北魏叛徒,哪怕她的女儿身证明了她私奔的罪名是莫须有的罪过,在她帮着赫连珠复国之后,花木兰还是成了叛徒的代名词。   花木兰虽是北魏叛徒,在女子们的心中却不仅仅是个叛徒。北魏的宗室女不敢像刘宋女子那般大张旗鼓地改变,且鲜卑女子本身在社会中的地位就要比刘宋女子在社会中的地位要高些。不论是穿胡服还是练弓马,这些都是鲜卑宗室女过去便被允许从事的活动。   只是过去的宗室女并不热衷于弓马,太过喜爱弓马的宗室女也会被周边的人规劝,因此宗室女里并无太过沉迷于弓马的女子。   现在可好,宗室女们嘴上不敢说什么、面上也不敢表露出,私底下却越来越多地舞刀弄剑。甚至有宗室女说自己想做将军,自己若是去做将军,必是不会比那些男子差的。   拓跋焘不是刘宋文人,不会说什么“反了天了!”。可朝堂上下受刘宋影响或是有汉族血统的一些文官真是天天都为女子们的“男人化”急白了头发,急秃了脑袋。   这些官员经常大声唾骂受了花木兰影响的女子们都是对北魏不忠,可女子们照样我行我素,时不时还能听见有女子嘲笑这些官员说:“你一个刘宋降将为何不说自己对刘宋不忠,只因女子效仿那花木兰便骂女子是北魏叛徒?”   拓跋焘哪里有心情去搀和这些破事?他一面写招降书给赫连珠,同意给夏国宗亲更好的待遇,又劝血脉亲人都在自己手上的赫连珠好自为之。一面又要防着动作频频的刘宋、日益壮大的拓跋浑以及休养生息的柔然,在不削减边关兵力的同时于平城集结重兵。   待到最近拓跋焘才发现花木兰是女人这件事的影响力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巨大——人们不光把花木兰这个女人当奇葩来感叹,更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花木兰的影响。   崇拜花木兰的人远比辱骂花木兰的人多,觉得“花木兰一个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我一个男人如何会做不到”的人更多。   事到如今,花雄再来说花木兰是个女人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花木兰在人心中的地位高低早已无关她的性别是男是女。   再者……   这花雄说花木兰当年是替父从军?那花木兰她父亲为什么不从军?让女儿顶替自己去从军,这不光是逃兵之罪,还是欺君之罪。   这花雄也就比花木兰小一岁。既然花木兰可以年纪不到十五就替父从军,那他呢?作为一个男儿的花雄在他阿姊要去替父从军的时候又在哪里?   纵使花木兰是瞒着父亲、瞒着弟弟去从军的,花木兰的父亲难道不知道花木兰离家从军去了吗?若是不知道,他为何不去军营报道?若是知道,他为何不去追回女儿,让女儿回家、自己去从军?   花家这两父子但凡有一个当年自己去平城大营报道,没让花木兰替父从军,就不会有后来的“花木”,不会有“花木”帮着赫连珠复国!今日这些个破事亦不会存在!   这零零总总真是让他想跟花家父子算账!   “‘骗了所有人’……那花木兰也骗了你和你父亲,让你们把她当作了男人么?”   花家父子为了逃避兵役避而绝口不提花木兰的女子身份,现在花木兰成了叛徒,花家人又跳出来想用花木兰的女子身份来邀功……   这世界上哪里有两头吃这么好的事情?   拓跋焘冷笑,对着那冷笑,花雄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可汗看他的眼神如此可怕。   “可、可汗的意思是……?”   “放任女儿做出叛国之事,花家人当诛九族。”   拓跋焘转身道:“来人啊!去把花木兰所有的血亲都给我抓起来!包括这花雄——”   “可汗?可汗!可汗!!”   花雄被两个守卫提了起来,他疯狂地狗刨着想要够到拓跋焘的袍角,迁怒的拓跋焘却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花木兰,你可真是好本事……竟然有种把你这愚蠢的弟弟送到我的面前挑衅我。”   像一头野兽露出银色的獠牙,拓跋焘继续下令:“把赫连珠的亲人也给我带过来!”   “是!可汗!” 第188章 花木兰的阿娘48   兵临城下,赫连珠穿上软甲,从城中走了出来,上了城墙。木兰与她一道,两人一人身后是翠绿披风,另一人头上盔甲与手中长枪上都飘扬着长长红缨。   “罪皇后赫连珠!!现在臣服,可汗可饶你不死!!”   城下有嗓门儿特别大的传讯兵在喊:“罪臣花木兰!!你若现在杀了罪皇后赫连珠,则可汗饶你不死!你若投我北魏!可汗愿意迎你入后宫做夫人!!”   赫连珠与木兰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噗嗤”而笑。   当众使出如此明显的离间之计……看来拓跋焘也是被逼急了。然而不得不说这种明着来的离间之计其实很有作用。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深厚的友谊也抵不过金钱权利的诱惑。换作不是赫连珠与木兰的两人或许会在这里仔细思量得失,继而疑心生暗鬼,害怕对方先背叛自己。可木兰与赫连珠早就已经跳出了那样的境界。   覆巢之下无完卵。女子想要掌权,唯有增加同伴而不是毁灭同伴。任何一个有权势的女子的灭亡,对其他掌权的女子来说都是唇亡齿寒的信号。赫连珠失去了木兰这个女性同伴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同伴,而是失去唯一一个允许她掌权、允许她为帝同盟者。木兰失去赫连珠,则必然会失去夏国的支持,并失去影响夏国的正当性。   “我不是在信上与可汗说过了吗?我不要这皇后之位,更不稀罕这皇后之名。”   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很高的肚子,赫连珠微笑:“我不想做‘北魏可汗拓跋焘的皇后’,我想做‘夏国女帝赫连珠’。”   木兰微微将赫连珠拦到自己身后,护住赫连珠的肚子:“可汗,你的皇后之位都没人稀罕,你为何会觉得夫人之位能有人稀罕呢?”   在后军压阵的拓跋焘听到前头传令官传回的赫连珠与木兰的答复,面色已是铁青。不过这位帝王到底是胸中有经纬的出色之人,便是被人这样嘲讽一番,还能不失去理智地让传令官继续要传讯兵转达自己的回复。   “花木兰!!你不要夫人之位!可汗便许你尚书郎!!你若是愿意!可汗记你功勋十二转!!”   功勋十二转,那是已经是盖世的功勋了。拥有这样的功勋,木兰可以说已经是站在了将军中的顶点!尚书郎这个官职更是保证了她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拓跋焘这是已经表示自己愿意把木兰当成一个男人,当成一个将军来招安!   木兰想,要是此时站在城墙上面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那个频频被殴打的十四岁的木兰,她一定会感到非常地满足,非常地荣幸。   因为她,终于得到了和男人一样的待遇。   然而,站在这统万城城墙上的不是那个十四岁的木兰。   她的阿娘对她说过:她不用成为男人。   而顺着阿娘的指引,她也明白了:身为女人,自己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并不是“和男人一样”。   她想要的不是她一人高高在上地与男人们一起俯视下头做牛做马的女子。她想要的是这世间的人不会再被困在“男”与“女”的概念中。是男是女对任何人的生活都没有影响。   所以她笑了,笑得很大声。   “可汗!!木兰不做尚书郎!!”   “木兰愿驰千里足,带天下女子去为官!!”   木兰不是说不为官的女子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只是倘若女子连官都不能为,又如何能取得与男子同等的权利呢?   来告知拓跋焘木兰说了些什么的传令官人都快要吓死了。他抖着手脚,结结巴巴地对拓跋焘复数了一遍木兰的话,整个人像是下一秒就要虚脱那样汗如雨下。   拓跋焘没有捏死面前的传令官算是修养好。他难以相信连功勋十二转以及尚书郎的职位都满足不了花木兰的胃口!她想要的竟是女子都能为官!   这真是蹬鼻子上脸!太过火了!   “——把花雄花弧送到前面去。花木兰再拒绝,就把花雄和花弧一刀刀活剐了。”   “夏国的宗室也一样。”   “是、是!!”   得令的传令官连忙跑了出去。他真怕自己多留一秒,自己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被绑在木架上被推出来的花雄与花弧早已没有了人的模样。这一路上魏军只是保证他们暂时不死,能够撑到统万城,至于他们在被严刑拷打后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残疾、有没有失禁,这些根本不在魏军的关心范围内。   花弧已经没力气哭了,花雄还能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来。   “阿姊、阿姊是我错了……是我傻、是我笨、是我坏……阿姊你救救我吧、救救我……”   花雄因为受了刑,四肢都呈现出坏死的紫黑色。哪怕他被释放,好好将养着也活不了几个月了。   花弧在花雄拿着军帖逃走之后,又是气怒又是悲愤,觉得自己养了一群白眼狼。   他气咻咻地窝在家里砸东西,田地去是去,却每次都是随便瞎刨两下就没有了耐心。花家因为无人料理,渐渐变得比之前还破还脏。   到了秋天,花家的田地收成不好,花弧就跑去找花木莲蹭饭。   刚开始张屠户还是非常乐意接待花弧这岳家的。但花弧狗改不了吃屎,一段时间没人可以打就又手痒了。他按捺了半个月,实在是忍不住,找了个木莲伺候得不好的借口就想扇木莲。   张屠户就在旁边,哪儿能让人伤了自己的妻子?他一把拦下花弧,在推搡中将花弧摔到了地上,在此之后更是与花弧生分了许多。   为了有肉吃有酒喝,花弧老实了些日子。奈何他手太痒。   不能打木莲,难道他还不能打木莲的孩子吗?趁着张屠户白日出去卖肉不在,花弧痛打了木莲的孩子,木莲闻声赶来也被自己阿爷踹到一边儿。   张屠户回来瞧见家中惨状,直接抄起菜刀就追着花弧把花弧赶了出去,并扬言:花弧这畜生再敢上他家,他就把花弧当成猪给宰了!   能让女婿提着杀猪刀在背后追,花弧的名声烂透了,村子里、镇上人人见了他都要笑话他几句。花弧面上无光,又窝回了家里。   就在这时候,魏军来人了。花弧被抓到了自己不认识的地方,他还没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官差笑道:“这不是没瘸么?没瘸你还说自己有腿疾,让你女儿替你从了军?”   于是花弧想:一定是木兰冒充男人充军的事败露了。   “官爷、不是我让那逆女去替父从军的!是她偷了军帖——”   官差半点儿不想听花弧的狡辩,直接让人给花弧上了刑:“没腿疾却说自己有腿疾……那我便让你真的有腿疾吧。”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万里”,拓跋焘暂时没法让木兰伏尸,他的怒火也就撒在了花弧与花雄的头上。   尤其是花弧。   花弧某天受刑时嗷嗷叫了一阵儿,跟着就脑袋一歪流着口水成了废人。这会儿他被人绑在木架上也没有反应,还是流着口水痴痴呆呆地瘫着。   赫连珠握住了木兰的手。   木兰也回握了过去。   在花弧与花雄等人的身后,是夏国的宗亲们。   宗亲们蓬头垢面,哭泣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赫连珠打了个抖,眼泪已经涌到眼眶。但她一咬银牙,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当初她只带了碧玉与丹髓到统万城来时就想到眼前的这一幕了。而拓跋焘也“不负”她所想,将她的血亲当作了人质。   “罪皇后赫连珠!!叛徒花木兰!!你们都瞧见了!你们的亲人就在这里!!即刻投降!!否则你们的亲人都会因你们无耻的背叛行径而死!!”   “你们真的要害死你们的血亲吗!?” 第189章 花木兰的阿娘49   嘴巴上仁义道德、血脉亲情,高高在上地用亲情和道德绑架他人、指责他人……仿佛实际把手里的刀子架在别人亲人脖子上的人不是他们。   这样的人也配指责她们如何吗?   木兰眼角瞥见贺赖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后方,立刻左手微抬示意。   “罪皇后赫连珠!!叛徒花木兰!!你们真的要见死不救!!自私地害死你们所有的亲人吗!?你们不是人!!你们不配为人!!跟随你们这两个妖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对面的传讯兵还在扯着破锣嗓子喊。   叫阵本就是战术的一种,用以激怒对方的将领与士兵,让对方将领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让将领手下士兵看到有可以讨好自己上级的机会,继而盲目出动,只为斩下侮辱自己上级的人的脑袋,到上级的面前邀功。   拓跋焘其实并没有真的想劝降木兰与赫连珠,这一点与木兰还有赫连珠的性别无关——拓跋焘不是那种会将威胁放在身边当宝贝的人。哪怕木兰是少有的惊世奇才,赫连珠腹中有他的孩子。   木兰与赫连珠关系甚笃,拓跋焘看出无法离间这两人的关系,便命人转而攻击两人的道德,试图让木兰与赫连珠心中折磨,令她们配下的将士们军心动摇。   女子向来被教育得比男子更注重自身道德,因被人指责“失节”、“失德”而自尽的女子不知几何。拓跋焘的战术并无问题。   问题是——   轰!!   地动山摇,一阵阵黑烟拔地而起!统万城城墙前的魏军只见天降圆形的东西,跟着就被炸飞了出去!   原来是木兰命令在城内待机的投石车向着魏军的方向投出了陶罐炸弹。   火药本是唐代道士们偶然在炼丹中发明的产物,实际被运用到生活中、被当成烟火杂耍之类的助兴产物则是在宋代。   叶棠能做肥料,当然也能与女冠子们一起制造出火药。之所以在冷兵器时代手握火药这样杀伤力强大的热兵器还将火药秘而不宣是因为叶棠不想让这个世界过早地进入火器时代,且如无必要,她并不想夺走太多人的生命。   木兰不是会被仇恨、功利蒙蔽双眼双眼的人。她有力量却不会沉溺于用力量去践踏他人,她有勇气,却不会为了建功立业而忘记自己脚下踩踏的都是他人的尸骨。   但同时,木兰也不会作茧自缚地用苛刻的道德标准来限制自己。该决断时木兰从不犹豫,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对着敌人多一秒踌躇犹豫,丧命的可能就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叶棠非常放心地把火药交给了木兰。她让木兰自己决定使用火药的时机,也允许木兰自己调整火药的威力。   陶罐炸弹的威力在只见识过冷兵器的魏军眼中堪称开天辟地般的神迹。然而实际上这些陶罐炸弹主要是声势浩大,杀伤力并不怎么强。   叶棠是教导过木兰如何提升炸弹的威力的——但凡在陶罐中加入点铁渣碎石子之类的东西,陶罐爆炸的同时铁渣与碎石子就会被像子弹一样三百六十度爆射飞出,那种杀伤力堪比霰弹枪。就是穿上十层盔甲离得近的人还是会被打成筛子。   木兰没有那么做是她判断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诚如她所想,魏军光听到爆炸的声音都吓得你推我挤地东奔西逃。偶尔有几个倒霉蛋因为距离落地的陶罐炸弹非常近而被炸得飞起来,其他魏军一见这光景就被吓破了胆。   木兰与赫连珠之所以愿意奉陪拓跋焘的叫阵就是为了给投石车准备的时间。   六个月前开始被詹留儿还有崔虎崔豹轮番劝,被劝得耳朵里头都长茧子的贺赖野终于在三个月前愿意离开牢房。   贺赖野离开牢房后木兰没去见他,贺赖野也别别扭扭地假装没有木兰这个人,不去见木兰。   詹留儿和崔虎崔豹兄弟看破不说破。一旁当猹吃瓜,看相互回避的贺赖野与木兰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和好——木兰不是热衷于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性子,加之她本身也很忙,贺赖野恼她恨她,她全部交给时间来解决。贺赖野就不同了,他一开始还带着小媳妇儿的脾气,一副“花木兰就是来说软话我也不会理她!”的模样。   又被木兰晾了两个月后贺赖野实在是没脾气了。始终没被安排到任何位置上的他瞧着詹留儿与崔虎崔豹兄弟忙忙碌碌,许多时候甚至顾不上他,终日为自己的白丁之身局促不安、狼狈不已。   木兰是不愿意强迫贺赖野为自己效劳,横竖她粮饷够,养个贺赖野绰绰有余。还是詹留儿还有崔豹实在看不下去贺赖野的患得患失了,这才来婉言请木兰给贺赖野一个职位。   贺赖野身材高大又孔武有力,兼具有领导风范和一定排兵布阵的常识,木兰将他安排到了投石车指挥的位置上。   投石车在不攻城时基本就派不上用场,以为自己这是不被木兰重用,木兰是看在詹留儿等人的面子上才勉强给了自己个职位的贺赖野又卑微自苦了起来。   尽管如此,贺赖野还是决定要做好自己能做的所有事。带着被分配到投石部队的将士们早晚训练,时不时为将士们灌输排兵布阵的思想,贺赖野尽可能地让自己忙碌起来,好没空去思考些有的没的。   木兰见贺赖野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贺赖野,也就放心地在五天前将火药的秘密告知了贺赖野,并制定了今日的作战计划。   这下子一脸懵的贺赖野总算得知木兰没有疏远自己的意思。她之所以不来找他,那是不想惹了他的不快。   贺赖野抓着木兰的手腕就想对着木兰嚎一句:“就算我会生气你也不该避着我啊!”末了又觉得自己这般小女儿家的情态着实难看,一时间讷讷无言,只是握着木兰的手腕不松开。   兄弟!上啊!——偷窥的詹留儿还有崔虎崔豹都要这么叫出声儿来了。结果傻大个儿放了手讷讷两下,情不自禁说出口的话居然是:“花木!不,花木兰!我还可以当你是好兄弟吗?”   好兄弟个屁啊!!   三个偷窥的猹在暗处瞪着眼中泛出湿润眸光的贺赖野,真想跟他吼:人间真情不是只有兄弟情的!!   “当然!”   木兰倒是眉开眼笑。   她不光像过去那样勾过贺赖野的脖子拍拍贺赖野的肩膀与背部,更是喊了一声:“贺赖兄!”   偷窥三猹绝望了。   野哥是个傻的也就算了,木兰怎么心也那么大?……算了算了,这俩都缺那关键的一窍,那一窍又是旁人强行开了可能会让好事变坏事的一窍。他们仨只要能瞧见木兰与野哥开开心心地就成,他俩能发展成什么关系端看他俩自己,他们还是不要插嘴、默默旁观就是了。   不知同袍们正以老母亲般的视线关怀自己,贺赖野时隔一年再次展露笑容,木兰则与贺赖野说话说得起劲,像是要把两人之前失去的沟通都补回来。   时间回到现在。   贺赖野多少听过木兰与父兄不睦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在木兰眼前炸飞她的父兄。他听着传令偷偷传来的城外的情况,命令属下们调试好投石车。让投石车瞄准了靠近前军的中军。   拓跋焘就在后军之中,贺赖野瞄准魏军的中军而不是后军倒不是因为还对曾经效忠的可汗有什么愧疚。纯粹是投石车的射程不够。   拓跋焘听到巨响,掀帐而出。他周围的将军们则是一个个被吓破了胆子,连那个最想护主的将军也抖着嗓子道:“可、可汗……逃——”   遇事最先想到逃就不是拓跋焘了。   一把揪起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将领,拓跋焘一掌掴在这将领脸上,让将领回过神来。   “你,现在去前面给我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那将领不寒而栗,抖着身子滚动了几下喉头,最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马。   然而拓跋焘并没能等到这个将领的报告。   爆炸的地点发生在前军与中军之间,这直接导致中军大乱,士兵们要么被惊了马,被癫狂的马匹甩到地上踩成肉泥,要么自己就溃散后逃,整个中军从前方开始阵型崩溃。   为了避免统万城突然开门,其中骑兵风驰而出救回花弧花雄以及成了人质的夏国宗室,为数不少的前军都包围在人质的周围。后方一炸,前军顿时有三分之一人都跟着中军跑了起来,与中军相互推挤、踩踏,乱成一团。   前军本就人数薄弱,重攻击而非防御,在推挤踩踏中前军死伤最多。顿时,前军被分断成了两部分。后方突然空虚,围住人质的前军是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只得死死拽紧马缰、夹紧马肚,试图让受惊的马儿镇定下来。   趁你病要你命。木兰下了城墙飞掠上马,即刻带着精兵出击。   赫连珠亦退下城墙,命令打开城门的同时弓兵放箭,避免被拓跋焘的前军趁着城门洞开杀进城来。   旌旗飘摇,烽火连天。   前军将领见势不妙,却又为只能退走而不甘。他一声令下,命人对着人质痛下杀手。结果人质尚未杀光,木兰领着崔虎崔豹从城中奔袭而出,如利剑一般歼灭了尚未逃走的前军。   陶罐炸弹爆炸时花弧就一口气吓憋在胸中,很快人就没了气息。   花雄还剩一口气,但木兰并未马上去给他松绑——木兰选择了去追击敌人。   被绑在木架上的花雄远远地瞧着英姿勃发的阿姊,后悔充斥在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他当初能在阿爷殴打阿娘与阿姊的时候冲到阿娘与阿姊的面前,伸出手臂保护她们……   如果他当初没有总是抢走阿姊的吃食、欺负阿姊,对着阿娘撒娇耍赖……   如果他当初不是哭着求阿娘留下,而是选择跟上阿娘、跟上阿姊……   是否阿娘就会念及与他之间的情分,带着他一起离开花家?   是否今日阿姊就会朝着他而来,将他从这木架上放下?   他不知道。   他也没法知道了。   “阿姊……阿娘……”   在生命的最后,花雄无意识地流着眼泪,喃喃:“雄儿对不住你们……”   人可以平凡,但不能满脑歪点子,满肚坏心肠。   但凡他没有嫉恨靠实力取得地位的阿姊,但凡他没有想着要到军中利用阿姊的威望,但凡他没有想着要靠出卖阿姊而获得财产与地位……   哪怕他只是用善意选择过一次结果,他也不用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形式死去。   花雄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惜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后悔药给人吃。 第190章 花木兰的阿娘50   统万城之战,魏军出乎意料的大败。   统万城上下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五,其中除了有夏国残部、柔然人,还夹杂了被木兰还有赫连珠招安的北魏士兵。按理来说,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然而拓跋焘的十二万精兵就是在这不足自己兵力一半的乌合之众面前马失前蹄。   从天而降的火器,又野又飙的男女混合部队,木兰剑指之处魏军无不溃散奔逃。统万城内的赫连珠则命人轮番站上城墙,不停地向着统万城外喊:“投降不杀!!”   外有带着人马疯狂收割人头的木兰,内有怀柔残兵败将的赫连珠。不到两月的功夫,统万城周围已是一片风平浪静。   拓跋焘带着残部撤军,北上而归。本来应该还在侵吞刘宋西部的拓跋浑却与拓跋焘在冀州狭路相逢。   拓跋浑命令自己的部队让开了道路,说是自己愿意为拓跋焘殿后,让拓跋焘赶紧回平城去修整。   偏偏,一连吃了两个月败仗、在火器的轰击面前始终没有还手之力的拓跋焘并不信任拓跋浑。他不光没有就这样带着自己的残部赶回平城,反而装出一副要走的样子,趁着拓跋浑不注意杀了个回马枪过来,屠戮了拓跋浑无数手下,更把拓跋浑给抓了起来,重伤了誓死护卫拓跋浑的万忸于惇。   拓跋浑一肚子血泪无人知晓。   他或许天真,但他绝对不傻。在收到木兰是女儿身的消息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被叶棠给欺骗了、利用了——她说“花木”来诱惑她是受了可汗要分开她与拓跋浑的命令。她说她是为了麻痹拓跋焘所以选择“被迫”与“花木”私奔。她说她蛊惑着“花木”夺下了长安是为了转移拓跋焘对拓跋浑的注意力。她说哪怕她与拓跋浑天各一方,两人的心依然连接在一起,她依然是拓跋浑的策士,她指示拓跋浑做的事都是在为拓跋浑考虑……   这些话里竟没有一句是实话!   花木兰是女人,无香子根本没有与花木兰私奔!花木兰与无香子占据长安是为了让花木兰自立为王、有资本去帮赫连珠复国!   无香子安排他侵吞白兰、攻打刘宋不过是为了让拓跋焘更为忌惮他!让势力逐渐扩大的他去削减刘宋的实力,转移刘宋的注意力!   想到自己始终为无香子所欺骗,被无香子利用不说还傻乎乎美滋滋地妄想着数年后两人再会的场面,一笔一笔地将物资、一次一次地将人才送往无香子的身边,拓跋浑真是气得要吐出血来。   一颗真心喂了狼。之前拓跋浑有多爱叶棠、多在乎叶棠,在发现叶棠对自己只有利用之后他就多恨叶棠!   听闻拓跋焘率军攻打统万城,拓跋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好不容易甩掉纠缠不休、咬得死紧的刘宋军队,带着人马打算前往统万城协助拓跋焘。不想拓跋焘兵败如山倒,这么快就撤到了冀州附近。   再一听说拓跋焘之所以撤得快是因为木兰追得更快,拓跋浑便下了决心,准备为拓跋焘殿后,自己去会会让叶棠那样倾心尽力地辅佐的木兰。   拓跋浑想得简单。   过去他是对拓跋焘有所不满、有所厌恶,可那些不满与厌恶远远不足以让他产生杀了拓跋焘这个堂兄的念头。   在他看来,骗了他的无香子是混账,被无香子推上如今之位的花木兰是敌人。而拓跋焘兵败统万城,背叛他的赫连珠是他的敌人,帮着赫连珠的花木兰更是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人,何况他与拓跋焘都有同一个祖宗。拓跋浑认为自己想帮拓跋焘真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他哪里能想到拓跋焘的思维回路根本不在一条道儿上。   被关在囚车里的拓跋浑蓬头垢面,久违地见到拓跋焘,他从囚车里跳了起来,拽得卡在他手腕脚腕上的镣铐与镣铐上牵着的铁链哐当作响。   抓着囚车的木栏,拓跋浑怒喊:“阿兄、阿兄……!!”   见拓跋焘不理,拓跋浑又凶狠道:“佛狸伐!!你为何不信任我!?为何!?”   这次拓跋焘总算回头看了一眼拓跋浑。   “‘为什么’?拓跋浑,你不觉得这种问题无聊且没必要么?”   拓跋焘大权在握、满满胜算的时候不在乎自己的一、两个亲属与自己闹小脾气、耍小性子。横竖当初拓跋珪没死的时候,他们堂兄弟、乃至他父亲以及叔叔伯伯们都在竞争同一个位置,一家人之间有些龃龉摩擦也是可以谅解的。   这就像什么都有的人养了一、两只活泼可爱的调皮小狗。哪怕小狗会给这人添麻烦,这人也能大度地不与一只狗计较,甚至把解决小狗惹出的麻烦当作是无聊生活中的调剂。   但现在,拓跋焘已经不再是那个胜券在握的拓跋焘了。   他拿那种会炸伤人、惊得战马不听使唤的火器一点儿办法没有。他手下的将士往往未战先胆破,连逃都没法逃得有章法一些。   拓跋浑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满身疮痍的他面前……如果这是无香子的计策,他很乐意将计就计!把拓跋浑这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头从他的军队上头给拔下来,让自己成为拓跋浑军队的首脑。   如果不是……那也只能说他这愚钝的阿弟实在是不够走运,被自己吞掉他所拥有的,就是他的命。   毕竟面对一只有可能咬自己一口的狗,受了伤的猛兽只会将这只狗当作修复伤口的食物。   拓跋焘面上淡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弱肉强食。你喜欢哪一种说法,便用哪一种说法吧。”   拓跋浑怔怔,跟着发出一声失笑。他笑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自嘲。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无香子从未正眼看过他。佛狸伐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能有今日的权威与威势,无非是过去佛狸伐纵容他,无香子培养他。   他始终不是一个独立的执棋者,他每一次都是他人棋盘上一颗可以被人随便摆弄的棋子。   明明想哭,拓跋浑眼中却没有眼泪。他笑到哽咽,最后闭了眼,再不说一句话。   拓跋焘抓了拓跋浑,下一步就要去接受拓跋浑支配下的草原、三凉、吐谷浑以及白兰。   天知道那个难缠的慕容树洛干怎么又忽然出现在了吐谷浑的土地上,草原上的柔然人也成群结队蜂拥而出,与树洛干还有好不容易捡回一命、占据三凉的万忸于惇结成了同盟。   就是白兰也有来自刘宋的坤道接手,一时间拓跋焘处处碰壁,原以为唾手可得的土地半寸没有落入拓跋焘手中。   又是一年秋天,长安一片丰收景象。统万城因为与拓跋焘打战耽误了春耕,收成却也不是太差。   与统万城一起被耽误了春耕的还有北魏的多个城市。这些城市可就没有统万城那么幸运了。   拓跋焘的征兵减少了能够耕种的人力,兵力增加粮草的开支也会随之增加。不少农民没了播种用的种子,或是用陈年旧种去种地,秋收的结果自然无法理想。   这一年的冬天,北方尤其寒冷。北魏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为艰难的时期。   而这黑暗又困难的时期似乎就会这样持续下去。   两年后——   双目无神地靠在冰冷的囚室墙壁上,拓跋浑默默地思考着是否自绝性命会比这样无所事事地等死要好。   他已经三天粒米未进,水也有一天半的时间没喝了。无孔不入的寒冷与饥饿、干渴一起从拓跋浑瘦削了许多的身体上榨干他最后剩余不多的体力。拓跋浑眼前的东西都在摇晃着晃荡出一串串的残影。在这没有多少光线透入的囚室之中,疲惫至极的拓跋浑已经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醒醒。”   一点温热的东西贴在了拓跋浑冰冷的脸颊之上,拓跋浑有种听到了熟悉声音的错觉。   “拓跋浑,醒醒。别睡。睁开眼睛。”   “……”   拓跋浑茫然着。他迟钝的脑子让他想不起这个温柔的女声是属于谁的声音。   那说话的人似是叹息了一声。一双温暖的手捧起拓跋浑的脸轻揉两下,为他擦去脸上的污渍,末了又送了一碗东西到拓跋浑的嘴边,将某种带着香甜气味的甜水送入他的口中。   人的身体总是比精神更有求生欲。香甜的滋味一旦在口中扩散拓跋浑的喉头就自己滚动了起来。他狂饮了两口,顿时被呛了一下。   鼻腔里与喉咙里同时刺痛,拓跋浑总算睁开了眼睛。而他一旦看清了面前人,就一把掀掉了她手上的陶碗。   “无香子……!?”   “你、你怎么会……!咳咳——”   拓跋浑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靠着墙壁站起来去俯视面前的女人,对她摆出凶狠恶劣的表情,对她吼:“我不需要你的假仁假义假好心!!”然后赶走她。可他不过是咳了这么一下就手脚无力,头痛耳鸣。   “是我错了。”   抱住拓跋浑,叶棠温声在拓跋浑的耳边道。   被叶棠吹拂进自己耳朵里的气息搞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拓跋浑难受得仰起下巴,试图离叶棠远一点,却发觉叶棠的手竟然不规矩地在自己身上游走。   “!?!?”   “你、你、……咳!咳咳……!!”   在拓跋浑的身上只能摸到骨头的叶棠微微蹙眉:“别说话。”   她从拓跋浑身边离开的时候拓跋浑还是个精壮的大小伙子,这会儿这大小伙子不说是皮包骨头,那也是骨瘦如柴、身上没剩什么肌肉也没有什么脂肪。   拓跋焘这两年是怎么对待拓跋浑的可见一斑。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咳……!我对你、已经、咳咳、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都让你别说话了吗?真是不听话。”   叶棠低下头来吻了拓跋浑一下。她长长的睫毛蹭过拓跋浑的脸颊。   这一吻很轻很轻,消失得也很快很快。可就是那一点点的温度、一点点的柔软让拓跋浑强烈又鲜明地感觉到了自己还在活着,自己看到的不是死前所产生的幻觉。   “————!!”   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青年连抵抗都忘记了。他带着做梦般的表情瞪着眼睛,像是要在叶棠的脸上看出个洞来方能辨别眼前的人是不是真正的叶棠。   “哦,还挺有效的。”   轻轻的调侃声里镣铐与锁链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始终被拓跋浑盯着瞧的叶棠干脆又吻了拓跋浑一下。   拓跋浑有种魂飞魄散的惊悚感。   不过感谢这种惊悚感,炸毛的拓跋浑稍微找回了点儿人样,不再像叶棠刚来时那般死气沉沉,好似只是一具还没完全咽气儿的尸体。   “把他带出去吧。”   叶棠起身吩咐,这是拓跋浑才发觉牢室外头还站着个哀怨的贺兰景。   曾经的上司与下属再照面,身份早已完全不同。拓跋浑不过是个被拓跋焘俘虏的阶下囚,贺兰景却已是袁的大将军。   两年前,得知拓跋焘抓了拓跋浑之后,叶棠就打算从拓跋焘的手里赎回拓跋浑。奈何拓跋焘不愿意——在发觉袁的最高指导者不仅仅是木兰、还有叶棠之后,只要能和叶棠对着干,能让叶棠过得不如意,拓跋焘就能舒心一点儿。   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粮草布料,叶棠都愿意拿来交换拓跋浑。可拓跋焘不乐意。他要不是对叶棠派去的使者说自己要花木兰、赫连珠的人头,就是说让叶棠拿赫连珠生下的女儿来换。   拓跋焘不吃软的,叶棠就只能塞他硬的了。   用两年的时间将袁的版图扩大到平城的面前,叶棠今日亲自率军而出,终是攻破了平城的大门。 第191章 花木兰的阿娘51   再是哀怨贺兰景也不会与这个时候的拓跋浑争风吃醋。他默不作声地将拓跋浑打横抱起,跟在叶棠的身后走出了黑暗又充满腌臜味道的囚室。   外头已经是夏天了,刺眼的阳光使得拓跋浑一时失明。当阳光的热度照在他身上,他晕眩着冒了几滴汗。   外头的万忸于惇一看见拓跋浑的脸就惊喜地走了上来,然而当他靠得更近,他脸上的喜色也逐渐转变为了悲伤、自责与隐忍。   贺赖野拍了拍眼圈一红、喉头滚动的木兰,木兰没与贺赖野搭话,只是重新直起腰杆,押好了手底下的拓跋焘。   天光之下,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拓跋浑已经没了双腿。他左手齐腕而断,右手只存着一截上臂。   是的,拓跋浑轻得惊人不仅仅是因为他骨瘦如柴,更是因为他被拓跋焘砍去了双手双腿。   贺兰景甚至没办法将他背出来,只能这样打横抱着他。   不习惯被人这么抱着的拓跋浑有些抗拒,可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只是动弹两下又没了力气,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软成一团。   叶棠带着拓跋浑走过被押的拓跋焘面前,她忽然停步。   “可汗,”   叶棠这声尊称叫得拓跋焘一阵冷笑,叶棠却半分不在意拓跋焘的反应。   她用一贯平稳到能安抚人心的声音温和道:“您曾经这么对我说过:‘可惜了。若你身为男子,这天下本应有你一半。’今日我亦回您一句——”   “便是我身为女子,只要我想,这天下也能尽归我所有。”   叶棠的神情中并无半分跋扈、猖狂或是嚣张,就是她口中的言语……   拓跋浑难以自抑地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他还是第一次在那个佛狸伐的面上看到如此吃瘪的表情。……这也算了结了他此生一个难以实现的心愿,那就是让那个不可一世的佛狸伐也尝尝受挫的味道!   拓跋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叶棠在他身边却没有让他省点儿力气别笑了。不仅如此,叶棠瞧着拓跋浑的笑模样甚至也无声微笑起来。   一旁的万忸于惇已经背过了身去,死咬牙关不让自己吞咽入腹的哭声泄露出来。   拓跋浑就快死了。   这是叶棠在三周前才从探子那里得到的新消息。   在此之前叶棠只知道拓跋焘把拓跋浑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囚室,除了拓跋焘本人之外,就只有哑奴能被允许进入囚室里伺候拓跋浑。   过去在平城大营,拓跋焘对拓跋浑这个血亲一直是宽和容忍。而拓跋焘的大度也确实不是装出来的。   只不过天之骄子也是人。接二连三的失败对拓跋焘的打击超乎寻常。现在看来,他是将这种失常尽数发泄在了他认为不成器的拓跋浑身上——要不是拓跋浑允许叶棠跟在他的身边,叶棠也无法进入平城大营,更无法接触到赫连珠等人。   叶棠并不是那种把人利用干净之后就将人弃若敝履,随便他人如何痛苦也感觉与己无关的人。她有自己的原则,亦有自己的底线。   诚然,她是利用了拓跋浑,但她绝不认为拓跋浑是活该被自己利用。拓跋浑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全怪他自己不够争气。   被叶棠硬生生打到平城附近,平城内人心惶惶,拓跋焘的手下们也跟着松了嘴巴。探子这才打听出了拓跋浑失了手脚、命数将尽的事情。   拓跋浑擅长弓马,从小就是弓马好手。被拓跋焘一点点剥夺了可以骑马的腿,拿走了可以握弓射箭的手,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叶棠之前为了不过度的刺激拓跋焘,始终是在行军的同时推动和谈和议,希望能在不流更多血的前提条件下让拓跋焘臣服。   待叶棠得知拓跋焘对拓跋浑的所作所为,她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今日她入城后命木兰活捉拓跋焘,自己则先一步来找拓跋浑。   贺兰景将拓跋浑安置在了床上,接着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屋内叶棠用木盆里的水净了手,又拿帕子沾了点水轻柔地给拓跋浑擦脸。   拓跋浑方才在路上晕厥过去一次,这会儿他悠悠转醒,开阖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无香子……”   “嗯?”   没有手掌与手指的手碰到了叶棠的胳膊,待拓跋浑想起自己已经无法握住叶棠身体的任何部分,他呆滞了一下,带着些狼狈试图把自己两截枯枝般的手臂藏到叶棠看不到的地方去。   可他这幅模样,又如何能藏起自己不愿示人的部位呢?   幸好叶棠像是看不到他身上的残缺。   “怎么了?”   叶棠拧过湿帕子,又来给拓跋浑擦了擦嘴唇。水露的湿润并没有让拓跋浑的嘴唇多染上一丝血色。   “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我对你有愧。”   拓跋浑露出了有点伤心、但又表示理解的眼神。   他微微颔首,看起来像个懂事的孩子。然而也正是此时,拓跋浑感觉自己第一次长大,第一次看清了事物的本质。   “所以,你来救我……来、……”   说不出“亲”这个字,拓跋浑抿了抿唇,像在回味叶棠的触感:“……是为了、日后不被愧疚折磨。”   “是,也不是。”   直视拓跋浑的双眼,叶棠坦言:“我确实是为了日后不被愧疚折磨才来见你的,但我今后每一次想到你,必然都会被愧疚折磨吧。”   拓跋浑深深地看了叶棠一眼:“可是、你不会后悔。”   叶棠笑了:“是,我不后悔。”   为了成就理想的国家,为了引导世间如自己所期望的那般延续,为了走向新的明天、迎来截然不同的未来,全部的付出、一切的牺牲、所有的流血都不会让叶棠后悔。   这是她的选择。这是她的觉悟。   她会承受这选择所带来的所有疼痛与孤独。   拓跋浑也笑了,是失笑,也是苦笑,更是释然之笑。   “好歹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说句‘我后悔让你变成了这样’啊……”   “我后悔让你变成了这样。”   拓跋浑因为叶棠的斩钉截铁一怔,随后泪水便涌出了他的眼眶。   “无香子,我第二次见到你时,你对我撒了谎……你说你的目的是光复道门。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拓跋浑咳嗽两声,笑道:“跟我说说吧,你的目的,你的大愿。”   “是啊……唯有你还不知道。”   第二次?   在她的记忆中,平城大营那次就是她第一次见到拓跋浑。   叶棠帮拓跋浑清理干净的面部,再想去擦拓跋浑的脖子,拓跋浑却嫌痒地缩成一团,还嘴上嘟囔:“我就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我对你道歉好不好?”   拓跋浑翻了个白眼:“光道歉啊?”   于是叶棠亲亲他。   兴许是血液全部集中到了面部,拓跋浑又涨红了脸。   “我的目的是建立一个女子可称帝、可为官、可习武、可学字、可自由选择成为什么人,而不是只能做‘女人’的国家。”   拓跋浑不喜欢被擦拭脖子,叶棠就不擦了。她躺在拓跋浑的身边,用和拓跋浑同等的高度与拓跋浑对视。   “你这人可真是贪得无厌,自己做那九五之尊还不够,还要每个女子都与你一般……”   拓跋浑不眨眼地瞧着叶棠,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刻到灵魂上,好下辈子来找她索赔。   “……那我、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特别让你看不起?”   满脑子情爱而无家国。明明有机会登临至高之位,却因为无法扼杀自己的感情而一败涂地。   叶棠摇头。   过去,她是有很看不起恋爱脑的时候。可如今,叶棠愿意珍惜每一颗朝向她、付出得无怨无悔的真心。   ——真心去爱一个人,明明可以强行将这个人留在身边却尊重了对方的意志,愿意让这个人从自己掌中飞出。将这个人看得比权势、比地位、比金钱,乃至比自己、比这个世界更高的人哪里值得人唾弃?   拓跋浑或许是傻,或许是笨,可他身上没有任何地方是叶棠会去诋毁的。   “哈哈……”   拓跋浑沙哑地笑了两声,他吃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如今没了那佛狸伐、你大愿得成了吧?”   叶棠挑眉:“还早呢。刘宋还在抵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拓跋浑听不懂“革命”、“同志”之类的话,他有些迷茫。发觉自己开始看不清叶棠的模样,拓跋浑蹙起浓眉眯细了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视野恢复清晰。   “那……”   有了某种预感,拓跋浑放弃了眯眼。   他坦然而笑:“我若、好起来……在你配下做个、小将,如何?”   “好啊。”   叶棠低头亲亲拓跋浑的眼皮。   “那时我便做太上皇,带上你和护卫三五人,去游历那名山大川。你去过刘宋吗?刘宋有江南,江南的大街上有小河石桥,有绿柳红花。有沿街叫卖果子蜜饯的小贩,还有卖糖糕绢花的店家……路上要是瞧见好弓好马,我便统统买来给你。到时你可得牵好了马。”   “我……我、……”   拓跋浑微微掀开眼皮,眼中有一抹微弱的亮光。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我为你……牵马……”   就像那花木一样。你要喝水我便递你腰间水囊,你要吃饼我就去给你买最好吃的香饼。   沉入回忆中第一次见到木兰与叶棠时的景象,将自己换到木兰当时的位置。最后的热泪从拓跋浑的眼角滑落,拓跋浑就这么半睁着双眼、带着笑容停止了呼吸。 第192章 花木兰的阿娘(完)   坐在桌边的木兰看着看着官员们递来的奏疏就走了神。   她最近四、五天总是这般模样,这让忍了又忍的贺赖野还是出了声。   “花木……陛下,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还没登基呢,不用叫我‘陛下’。”   木兰说罢,又笑着重新拿起奏疏看了起来。   这下子贺赖野不高兴了。   拿出以前在戊六时对待木兰的强硬来,贺赖野一把抓了木兰的手腕就让她从椅子上起了身。   “贺赖——”   “行了!陪我出去走走!”   “木兰”两个字在贺赖野的嘴边徘徊许久,仍旧没能被他正常地喊出声来。抓着木兰手腕的他强硬的只把自己高大的背影留给木兰,这个的背影看起来怒气冲冲。   不过木兰看到了,夏日的逆光里,贺赖野的耳朵涨红得厉害,就跟被人抹了胭脂在上头似的。   贺赖野倒是想把木兰带到未央宫外的地方去,可这会儿正是登基大典前夕,未央宫内外人人都是忙得飞起。要是见到贺赖野在这节骨眼儿上将本该专注为登基大典做准备的木兰带出去,不管是女冠子们还是詹留儿等人都必然会把贺赖野骂到狗血淋头。   所以贺赖野只是把木兰带到了未央宫一处还未整修的角落里。   未央宫的建筑群相当庞大,庭院更是不知凡几。想要完全整修好整个宫殿,需要耗费的钱财与人力物力都是相当巨大的。叶棠与木兰都是务实派,宫殿只整修了目前用得着的部分,也因此还未整修的宫殿远远多过已经整修好能住人的宫殿。   贺赖野带着木兰来的这个偏殿荒废已久,院子里荒草过膝。本应乖巧长在花坛中的娇花这会儿成了四处摇曳的野花。   木兰有心情欣赏这些蓝色的花儿,贺赖野却是始终背对着她——大个子正努力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贺赖野,不要怕,不要怕。   你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是被花木嫌弃而已……唉,真要被嫌弃了也没办法,实在难受就自请去边关吧。正好六镇那边也缺人,自己也习惯了在接近草原的地方生活……   想象着自己在六镇落脚的模样,自己用瀑布般的冷水扑灭了自己心头热火的贺赖野转过身去,却见木兰抬头瞧着天空,又在发呆。   拓跋浑死去之后,木兰就总是这样。   刚开始陪着她从平城回到长安的贺赖野还当她是疲惫。后来才发觉拓跋浑的死确实给木兰带来了相当沉重的打击。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诚然,木兰确实曾经给拓跋浑做过裨将,但木兰给拓跋浑做裨将的时间不长,木兰与拓跋浑的关系也没好到说能称兄道弟。   木兰对拓跋浑的死有唏嘘贺赖野能理解。他也没能想到自己当年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眼、感觉像是站在云端上的人物,最终会被身为兄弟的可汗弄成那副模样,死得那般凄凉。   贺赖野再怎么想也想不通,所以此时此刻,他决定不想了。   “不要难过。”   突如其来的安慰让木兰一怔,她可从来没听过贺赖野这般安慰人。   于是她笑笑,又去看脚边的花儿:“我不是难过,我只是感觉……有些寂寞。”   因为爱上了她的阿娘,擅自认定了她是情敌的拓跋浑总是用气哼哼地用自认为可怕的眼神瞪着她。   那时她觉得视自己为眼中钉、浑身散发出醋味的拓跋浑很烦人。不想拓跋浑人没了,看到阿娘目送拓跋浑被火葬的眼神,她也郁郁了起来。   ……虽然与阿娘的形式不同,但她与阿娘一样,也是利用了周围的人的。特别是她的同袍。所以最近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若是对自己充满兄弟情的同袍为了自己而战死,或是因为厌弃了自己而从自己身边离开,自己是不是也会如阿娘那般痛心。   贺赖野的脑筋没灵光到能想到木兰的想法,可是莫名的,他懂了木兰的心情。   “我不会死的!”   “——?”   木兰抬眼。   “我不会先你而死!”   贺赖野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严肃道:“我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让你感到寂寞!”   木兰失语。她很想学着叶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温柔微笑,偏偏……   她一张嘴,眼泪就流了下来。   贺赖野说了她最想听的话。   “别、别哭!”   贺赖野哪里见过木兰哭啊?就是打死他他也想不到那个坚韧不拔到被人缝合伤口时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的花木也会有掉眼泪的时候。   “别哭啊!”   手忙脚乱、手足无措。一双手臂不知道该放哪里,十个指头不知还有何作用。贺赖野一着急,干脆动了手。   把木兰按进自己怀里,拿自己的衣裳当了抹布。贺赖野用力地抱着木兰,收紧手臂的同时也让木兰听到了他过于激昂的心跳声。   文人的酸诗贺赖野不会,才子的满嘴抹蜜贺赖野也不会。他绞尽脑汁也挤不出一句好听的,唯有他的心跳声道尽万千衷肠。   抬起手来回抱住贺赖野的双臂,木兰悄声问:“……真的不会留我一个人?”   “真的!!!”   贺赖野的声音大到差点儿刺穿木兰的鼓膜。   木兰却是在他胸前破涕为笑。   “会陪在我身边?”   “会!!!会一直!永远!!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无论发生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   夏日的清风吹得贺赖野的声音飘了老远。发觉木兰不在殿中,正要与崔虎崔豹以及烾、树洛干等人分头去寻找木兰的詹留儿耳朵一动,忽然嘿笑了一声。   “行了行了,大伙儿别费劲了,散了吧。”   詹留儿说完拍拍手,示意大伙儿都散了。众人面面相觑,烾与树洛干动作一致地歪过头,眼中写着不解。   崔虎崔豹倒是:“哦哦~!!”两声,一副恨不得鼓掌的模样。   烾是叶棠与木兰的亲信,树洛干是擅长谋略的奇才。彼此都习惯了对方掌握着自己不知道的情报,烾与树洛干下意识地去看对方,试图从对方那里得到些解释。   詹留儿见状眼珠子一转,他语重心长地拍拍树洛干与烾的肩膀:“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空,去做些你们想做的事情吧。”   “那我去找花娥练上一练。”   烾说走就走,树洛干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我也有事找袁桃……那孩子年纪虽小,却是个好苗子。”   烾并不在乎树洛干如何,对树洛干去找袁桃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兴趣。倒是树洛干就着花娥与袁桃是姐妹这一点借题发挥,开始频频与烾搭话。那模样像极了蜜蜂绕着花朵嗡嗡嗡。   明光宫里叶棠正拄着下巴看奏疏。   她手里的奏疏大多写得是歌功颂德的内容,令她倍感无趣。就在她睡着之前,有人从她手里抽走了奏疏。   叶棠微微掀起眼皮,手里拿着他奏疏的贺兰景面无表情地把那对奏疏都丢出了门外。   “你好大的胆子呀,贺兰大人。”   叶棠这兴师问罪的话说得软绵绵的,半分发作的意思都没有。   “我若是胆子不大,也就不会还在你眼前了。”   贺兰景走了回来,忽然在叶棠面前单膝跪下。   屋外明明是盛夏,叶棠的手却无比冰冷。他握着叶棠不带一丝温度的手,问:“武帝登基后,您就成了太上皇。太上皇可愿带我这小卒去游历那些名山大川?让我见识江南的花红柳绿?”   “我愿为您牵马。不论您买几匹马。”   叶棠失笑。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就学不乖呢?   明明离她远点就不会被她伤害,偏生要做那扑火飞蛾,义无反顾。   “贺兰景,你没法成为拓跋浑的代替品。”   即使贺兰景压抑得再好,坚毅的面容上不露破绽,叶棠也注意到了他肩头的微颤。   “但……或许这样也不错吧?”   拓跋浑活着的时候她没来得及给拓跋浑足够的补偿。那么至少不要让贺兰景变成另一个拓跋浑,让她歉疚遗憾。   爱不可强求,她无法施舍人爱。   不过在她从这个世界离开以前,她愿意予人陪伴。   即便这陪伴很短很短。   公元425年,花木兰攻下平城。   同年,花木兰称光武帝,国号“袁”,改年号为“丰泰”。追封其母袁玲珑为光始帝。   丰泰六年,光始帝病逝于江南。此时刘宋被大袁攻下已有四载。   大袁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联邦制国家,亦是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国家。这个梦幻般的王朝做到了几千年后的西方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它让女子拥有参政权、投票权、表决权以及最重要的:人权。   学习、工作,进入国家中枢为国家奉献……在大袁,人们很难感受到男与女的差别。   在这里,男子可以纤细苗条,可以哭,可以美,可以精致,可以浑身香水味,可以不辨雌雄。在这里,女子可以高矮胖瘦,可以随意着装,可以长发短发,可以不对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感到羞耻。可以去学习自己想学的东西,更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职业。   在大袁,女子与男子并无区别,两者同样被当作人类对待。自然,女子与男子之间也无对立。   大袁国力强盛,政治清明。其文化绚烂多元,不光极大地影响了周边的王朝与国家,为周边王朝国家的女子解放运动做了启蒙,更是作为历史的道标为后世指明了道路。   ——榨取与压迫是应当被消灭的。所有的人类,不分性别不分人种,不分肤色不分信仰,终应携手走向共荣。   如果说资源不够所有人类共荣,那人类应做的不是自相残杀、彼此奴役。而是去以科学、以技术去创造新的能源,让资源足够所有人类共荣。   人类本就有生而为人的权利。   ——《花木兰》与从军不替父,只为己(完) 第19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   沙丘被强风从中吹开,细碎的砂砾在晨光中带着金子般的色泽与质感四处飞扬。   一座看上去像是石像的东西从砂砾中露出头来,跟着肩膀、手臂、身躯也暴露在了风中。   这是一座有着玲珑曲线,看起来十分娇美的女人“石像”。整个“石像”呈现出棕褐色,不论是头发、睫毛还是指尖,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这曾是一个活着的绝世美女。   叶棠从沉睡中甦醒了过来。   砂上的“石像”随之震动,“石像”的额心亦碎裂开来,斑驳地露出下面焦糖色的肌肤。   在叶棠睁眼的这个瞬间,“石像”表面的棕褐色如一层薄石膏那样纷纷剥落。被从“石膏”中解放出来的叶棠猛然呼吸,空气进入她的肺部令她胸部起伏,她身上的“石膏”碎裂得更快了。   风很大,叶棠一张嘴就吃到一大口砂。趴在沙丘上挣扎着扭动身体往有掩体的地方挪动,叶棠好一会儿才像破茧之蝶一般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体,可以从爬行转变为直立行走。   在不知道是神庙立柱还是被风蚀得厉害的什么建筑残骸的后头避风,叶棠呸呸了几口,总算吐干净了自己口中沙子。   她之前穿过各种已死之人,却没穿过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苏莱丝,因倾世的美貌与绝世的恶毒而闻名于世。十六年前苏莱丝被苏丹宣布处以在烈日下暴晒成人干的死刑。   按道理来说,死后苏莱丝的尸身本该被沙漠中的各种动物所啃食。然而巧合的时苏莱丝死后没过多久沙漠上就起了暴风,她的尸体被风沙所吞没,沉入了沙海之中。   今日沙漠里又吹起了狂风,狂风卷走了包裹着苏莱丝身体的风沙,让苏莱丝木乃伊化的身体重新暴露在了空气中。   换作是其他穿越者穿入苏莱丝的身体里,只怕一秒就要打出GG,但穿进苏莱丝身体里的人是叶棠。千年蔷薇的力量修复了苏莱丝的身体,叶棠这才得以“破壳而出”。   叶棠避了会儿风,整理了一下苏莱丝的记忆,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与天候。当狂风逐渐远离,叶棠也从建筑残骸的阴影下面走了出来。   从太阳的高度来看,距离正午还有两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正午的沙漠,那就是块被烧红的铁板,哪怕是脚掌上有厚厚角质层、驼峰里储备了脂肪与水的骆驼也没法在正午的沙漠上行走。因此叶棠决定在正午到来之前先走上一段。   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既没有明显的标志性建筑物,也没什么植物。空着手在沙漠里走等于自杀,叶棠决定总之先找到植物。   不管是仙人掌、沙棘、芦荟还是肉苁蓉,沙漠植物中都富含丰富的水分与一定的营养。能找到一株植物就等于定位了水源,水源附近必然还有更多的植物。叶棠只要一路跟着植物走,总能找到追着水源生活的沙漠民族。不管是吃仙人掌还是沙棘芦荟,叶棠总是有那个毅力撑到看见活人。   晴空艳阳之下一望无际的黄沙此起彼伏,带着被风吹出的纹路蜿蜒至天际的尽头。毫无人烟的景致自带一种诱人深入的神秘美感,叶棠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沙漠风光。   正午将至,沙漠中越来越热,叶棠的双脚也越来越痛。   原主苏莱丝被处以酷刑时身上穿着的清凉衣物保存得不错,旧归旧、脏归脏,但并不如何破。就是苏莱丝脚上并未穿鞋——苏莱丝的鞋子被看守着她、等她被晒死后再去向苏丹报告的士兵扒走了。   这些人不扒苏莱丝的衣服不是因为打算给苏莱丝留面子,只是单纯地不敢而已。   苏莱丝生前是苏丹的王后,更是毒杀了皇室两百多口人的罪魁祸首。   害怕被苏莱丝的亡魂诅咒,士兵们只敢在她被晒得脱水、神志不清时脱下她的鞋子。那双鞋子的正面镶嵌着比眼珠还大的宝石。为了宝石,这些士兵们还是愿意稍微被诅咒一下的。   “喂!前面好像有人!”   “那是人影吗!?别不是蜃景吧!?”   “去你他妈的!那明明是个女人!活的女人!蜃景里能出现这么真实的女人老子的名字给你倒过来写!”   几句西语被风带到了叶棠的耳边,叶棠回头一看,只见有几个白人乘着数匹骆驼拉的篷车正往自己的方向来。   看清楚了叶棠的正脸,篷车里一个褐发的壮汉立刻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另外几个白人也是啧啧称奇。   “喂!阿奇,快来看看!这真的是个活女人!”   褐发壮汉说完就大笑着要去抓叶棠的左腕。叶棠眉头一皱,右手猛地挥出,“啪!”一下甩了壮汉一个耳光。   被打得左脸颊一片通红的壮汉呆愣几秒,还是听见旁边同伴的爆笑声才回过神来:“你……!!”   “行了,博尔多。这是你的不对。”   篷车上又下来两人,其中一个是看起来一身拘谨、充满禁欲气质的黑发斯文男,另一个则是一头璀璨的金色卷发、深海蓝色的眼睛里带着轻佻笑意的美男子。   “荷塞亚斯的女人可不是那些你用一便士就能随意享用的的女昌女支。她们非常注重贞洁,平时连脸都不会给男人看的。你一见她就要碰她,被甩了耳光是你活该。”   “但是这个女人没有戴面纱就出门了。还出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你不认为这是针对我们、或者说是针对你的阴谋吗?亚瑟。”   为叶棠说话的是那个身上散发着费洛蒙气息、笑容轻佻的金发男子。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叶棠的则是那容貌斯文、眼神放肆的黑发男子。   平心而论,这一行人基本都是美男子。就是那个一见叶棠就要对叶棠动手的褐发壮汉都别有一番粗犷的韵味。但对叶棠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   因为她穿的是《阿拉丁》的世界。   《阿拉丁》这个故事本身并不是个多令人愉快的故事,不论是改编前还是改编后。   改编前阿拉丁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好大喜功又愚昧无知的小混混。他气死了自己的父亲,啃着自己母亲的老,被个摩洛哥来的巫师欺骗后进入了地宫,拿到了巫师渴望的神灯。继而利用神灯的力量奴役灯神,娶走了苏丹的女儿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成了人生赢家,并反杀了前来欲夺走神灯的巫师阿巴那扎尔与阿巴那扎尔的哥哥。   改编后阿拉丁成了无父无母、家境贫寒的孤儿。这个孤儿经常带着他的小猴子四处偷窃,以偷窃来的金钱与食物施舍穷人。得到神灯后阿拉丁为了求娶苏丹的女儿茉莉公主而假装成王子,在谎言被戳穿后被邪恶的巫师宰相赶出国家。却又凭着灯神的力量回来救助了差点儿惨遭邪恶宰相逼婚的公主。最后阿拉丁与公主结婚,继承了公主父亲的王位,成为了新的苏丹。   在其他的版本中,公主还有别的名字。唯一不变的自始至终只有阿拉丁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这个事实。   无论是白狄伦·布杜鲁还是茉莉,《阿拉丁》故事里的公主永远是阿拉丁的跳板,是阿拉丁获得的成就勋章。阿拉丁说好听一点是“赘婿”,说难听一点就是“凤凰男”。   叶棠穿的苏莱丝是这个世界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生母。而“白狄伦·布杜鲁”这个名字意味着公主很快就要遇上麻烦了。   ——苏丹最开始将公主白狄伦·布杜鲁嫁给了宰相的儿子。然而由于阿拉丁命令灯神将宰相之子于新婚之夜关入厕所,并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带到他的房间,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与宰相儿子的婚姻毁于一旦。   诚然白狄伦·布杜鲁并不喜欢宰相的儿子,可阿拉丁就是白狄伦·布杜鲁的良配吗?至少叶棠不这么认为。所以她要想办法到公主的身边去。   看苏莱丝的肤色就知道荷塞亚斯不是白人国家。一群白人出现在荷塞亚斯必然有什么缘由。叶棠不是不想弄清这个缘由,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阻止公主在巧克力味的虫子和虫子味的巧克力之间做选择更加重要。   “杰诺德,不要这么神经质嘛。一个弱女子而已。就算她是陷阱——”   一把将叶棠抓入自己怀中,瞧着叶棠愕然一惊后奋力挣扎的模样,只用一只手就控制住了叶棠的亚瑟笑道:“这也是个甜美的陷阱,不是吗?”   苏莱丝绝对不是什么孔武有力的女子,加上叶棠才刚靠着千年蔷薇的力量复活,她根本挣脱不开亚瑟的钳制。   黑色的长发像是夜色织成的缎子。褐色的肌肤触手有着瓷器般细腻的质感。眼尾微微上挑,眼睛的形状令人想起猫儿。琥珀色的眼眸在光照下如同融化的蜂蜜,带着点点金色。   饶有兴趣地瞧着叶棠朝着自己又挠又踹,亚瑟越看越觉得自己手中的是一只脾气很大的黑色小奶猫。   就是这只小黑猫始终不发出一点声音。   “阿奇,帮她看一看。”   亚瑟把叶棠丢给了戴眼镜的阿奇。阿奇看样子是个医生,他一捏叶棠的双颊就强迫叶棠张开了嘴巴。   “嗯……果然呢。”   “声带受了伤,舌头也不完整。这个女人被人割了舌头,还被人给毒哑了。”   阿奇说罢将叶棠还给了亚瑟。趁着叶棠还没闭上嘴,亚瑟也想看看叶棠的口腔,比叶棠高上两个半头的他一低头却差点儿被叶棠咬掉了鼻子。   “哇哦——”   没咬到亚瑟的叶棠不甘心地微微眯起眼睛。亚瑟则是笑得花枝乱颤。   小黑猫的张牙舞爪对他而言既危险又有趣。他甚至很想知道要是告诉小黑猫他是她绝对惹不起的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竟然敢对日不落帝国派来的总督如此大不敬,你就不怕掉脑袋吗?小猫。”   亚瑟说着伸出手指点上了叶棠的唇。   叶棠像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张嘴就要咬他指头,没有半点儿迟疑。   “看来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啊。”   亚瑟的结论让杰诺德叹息了一声。应该是亚瑟谋士的他率先登上了篷车,对亚瑟道:“我们说的是英语。荷塞亚斯这种满是原始人的穷乡僻野没几个人能听得懂英语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赶紧回来,不要再和这只脏兮兮的野猫玩了。苏丹和他的大臣们都还在皇宫里等着我们呢。”   皇宫——   叶棠一把抠住亚瑟的衣服,当真像野猫一样挂在了亚瑟的身上,试图挠花他的脸。   “哈哈哈,那就走吧。”   亚瑟一点儿也不在意,拎着叶棠就上了篷车。   杰诺德冷眼瞧着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摊摊手,旋即一把抓住偷袭他的叶棠的两个手腕:“打发时间罢了。” 第19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   白色的高大立柱送礼在于宫殿四周。一大两小的圆顶之下是巨大的镂空拱门。荷塞亚斯的王宫前头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方形水池,此时水池正倒映出如洗的碧空,以及与碧空相映成景的白色宫殿。   一侍女躲在楼道上偷看下面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当她看到那扇镶满宝石、以金子作为把手的大门轰然洞开,她立刻跑回了楼上,不要命地朝着公主的寝间奔跑。   “公主!苏丹与大臣们从议事大厅里出来了!”   到了公主的寝间前,侍女几乎是在打开公主寝间门的同时喊了出来。   被自己的父王避着已经快半个月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一听到侍女的报信,立刻丢下自己看了一半的书,从床上跳了起来。   “快!”   “是的,公主!”   白狄伦·布杜鲁急急忙忙地与侍女们一起整理好自己的裙子与头纱,接着她以小跑的动作出了房间,又像是竞走一般下了楼梯、穿过回廊。   守卫们喊不住公主,也没胆量去拦下苏丹这唯一的女儿。于是乎白狄伦·布杜鲁在她父王走出宫殿之前顺利地截住了她的父王哈吉苏丹。   “父王——”   仪态万千地拎着裙角,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盈盈下拜,她用美丽的绿眼睛恳求着最疼爱自己的亲人:“我有话想对您说,能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吗?”   哈吉苏丹头痛得很,他一点儿都不想同女儿说什么话。倒不是他突然转性不爱自己唯一的女儿了,实在是不用女儿开口他也知道女儿想说些什么。   ——白狄伦·布杜鲁已经十六岁了,按照荷塞亚斯的律法,她早已成年,应该嫁人了。   是哈吉苏丹过于溺爱白狄伦·布杜鲁,这才允许她始终留在宫中,慢慢为自己挑选良婿。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失态发展到现在已经容不得白狄伦·布杜鲁去挑三拣四了。   海的那边来了一群尊贵的客人,这群客人为王室带来财富的同时也让苏丹感觉到了威胁。今日他与大臣们齐聚于议事大厅便是为了商量如何应对马上就要到王宫来的客人们。商量的结果则是总而言之,公主的婚礼一定要尽快举行。   哈吉苏丹知道自己的女儿不爱宰相的儿子,但宰相的儿子确实是到目前为止哈吉苏丹见过的年轻人里最与白狄伦·布杜鲁门当户对的对象。想不通女儿究竟是看不上宰相的儿子、那个名叫哈特的年轻人什么地方,哈吉苏丹干脆就不想了——女人只要嫁给了她的丈夫,慢慢地就会爱上自己的丈夫了。自己不能再让女儿任性。   就像白狄伦·布杜鲁清楚自己楚楚可怜的神情对自己的父王有多奏效一样,哈吉苏丹也清楚只要自己一听白狄伦·布杜鲁的请求,自己便会顺着她的意行事。所以他面孔一板,状若生气:“可是白狄伦·布杜鲁,我的儿啊,你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   从未被自己的父王拒绝过的公主怔在了原地,哈吉苏丹见状连忙拔腿就走,带着浩浩荡荡地臣子队伍走出宫门,走下长长的白色台阶。   想喊“等等!父王!”已经来不及了,白狄伦·布杜鲁幽怨地望着父王无情远去的背影,泪水潸然而下。   与她定有婚约的宰相之子哈特见了她这般痛苦的模样,停下脚步就拐回来想要安慰她几句。白狄伦·布杜鲁连忙背过身去,对着墙壁抹了抹脸。   跟在耙耳朵的儿子后面,宰相穆塔特也拐了回来。他不等儿子辩驳,一把揪起儿子的领口,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把儿子给提走了。   “蠢材!你这个时候去安慰她是想做什么!”   用力揪着儿子的耳垂,也不怕把儿子的耳朵从他的脑袋上拽下来,穆塔特在儿子的耳边小声骂着:“你知不知道你与公主的婚约是花了家里多少的黄金珠宝才换来的!?”   “可是、父亲——”   “闭嘴!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再敢多说一句我就踢裂你的屁股!”   被父亲揪得耳朵全红了的哈特哭唧唧的,他恋恋不舍地向着白狄伦·布杜鲁望去,又被自己的父亲拿巴掌拍瓜般拍了后脑勺。   “公主得死了不嫁人的心才会嫁给你!你现在过去安慰她,她只会求你去向苏丹请求解除你们之间的婚约!你还想不想娶公主了!?”   哈特连忙点头。   “那就好好憋着你那真主般善良的好心肠!等着公主嫁到我们家再对她嘘寒问暖!”   “好的父亲!”   哈特总算露出了笑容,他屁颠颠地跟在穆塔特的后头,又偷瞄了白狄伦·布杜鲁一眼才走了出去。   宰相与他儿子之间的对话被白狄伦·布杜鲁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气得脸色微微发白,又因为难受而面色泛青——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想嫁给哈特的!哈特只会一味听从他那宰相父亲的话,而他的父亲……穆塔特的心思荷塞亚斯就没有人是不知道的!   那个男人是想利用儿子与公主的婚姻成为皇亲国戚。等她上了年纪的父王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纠集重臣逼迫父王放权,以从父王的手中夺过属于苏丹的权柄!   ……她不稀罕黄金与宝石,她不想嫁给哈特,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女苏丹,非得嫁给父王口中能为她“遮风避雨的伟男子”。   她不想嫁。   她不想嫁!   站在镂空的雕花窗前,朝着宫门看去,白狄伦·布杜鲁很快瞧见一个老妇畏畏缩缩地徘徊在宫门之前,行迹可疑。   宫内的白狄伦·布杜鲁都看到了老妇,已经走到宫门前的哈吉苏丹等人又如何看不到?   见苏丹朝着老妇看去,周围的士兵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只要苏丹一声令下,这形迹可疑的老妇定然顷刻间就会身首异处。   “穆塔特,那是什么人?”   听到苏丹唤自己的名字,宰相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到苏丹身后一步的位置:“很遗憾,我的苏丹,我也不知道。不过通常而言,妇女们的头脑都不太健全。这个老婆子多半是受了点儿气就跑来皇宫,想向您诉苦叫屈吧。”   哈吉苏丹闻言撇了撇嘴,神情中充满了对那老妇的轻蔑。   “把她轰走!尊贵的客人马上就要到了。让这老婆子继续留在这里是想玷污客人们的眼睛吗?”   穆塔特朝着士兵们怒喝,士兵们连忙跑过去抓住了老妇。   篷车上的叶棠瞧见老妇的时候她正被两一个士兵将手臂扭到背后,接着像件大型垃圾那样被踹下了王宫前那条精致而宽阔的道路。   叶棠心里不大舒服。   那个老妇不是别人,正是阿拉丁的母亲,一个无论在哪个《阿拉丁》故事里都没有名字的女人。   她会徘徊在王宫前只有一个原因——阿拉丁让她来替自己向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求亲。   是的,没错。那个一文不名的小混混阿拉丁居然因为只是偷看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一眼,为公主的美貌所倾倒便让他的母亲来向苏丹为自己求亲。   且不说现在的阿拉丁没有什么本事,仅仅是靠着奴役灯神、让灯神每日都给自己送吃送喝并卖掉灯神用来装盛食物的黄金盘子来敛财,就算阿拉丁是真正的王子,为表诚意他不也该亲自来求这个亲吗?   拿叶棠当小动物解闷的亚瑟发觉被自己钳制住的叶棠忽然不抵抗了,不由得顺着叶棠的视线看去。当看到荷塞亚斯的士兵将老妇踹下楼梯,他深海蓝的眼里微微闪过厌恶。旋即,因为篷车停下,亚瑟脸上的表情也转为了温和绅士。   博尔多、阿奇等人率先从篷车上下去。杰诺德瞪了非要带着叶棠走的亚瑟一眼,也下了篷车。   亚瑟瞧了叶棠一眼,见叶棠看见王宫也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既不恐慌也不兴奋,对叶棠的兴趣又深了一分。   “来吧,公主,我们下车。”   明知叶棠多半听不懂自己的话,亚瑟还是这么说着。他甚至转了几下手腕,在叶棠面前行了个花哨的绅士礼,将手递到叶棠的面前,请她下车。   黑猫听不懂英语,但似乎看懂了亚瑟的动作。她把手放进了亚瑟的手中,乖乖地跟着亚瑟下了车。这让亚瑟顿时有种野猫第一次肯就着自己这个陌生人的手吃东西的错觉。   亚瑟难以遏制地产生了些许的成就感。   就在亚瑟春风满面的当口,看到了叶棠容貌的哈吉苏丹与宰相穆塔特都惨白了面孔。哈吉苏丹身后的群臣更是一阵倒抽冷气之后发出了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   叶棠意见到哈吉苏丹与宰相穆塔特就认出了他们。她完全不意外哈吉苏丹与宰相穆塔特以及各位大臣们会是这样的反应。   ——原主苏莱丝与公主白狄伦·布杜鲁长着同一张脸,母女两个的区别只在于苏莱丝的眼睛是琥珀色,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睛遗传自哈吉苏丹,是苍翠的绿色。   “灾……灾厄!!这个女人是灾厄!!”   指着叶棠的鼻子,穆塔特就叫了起来。   叶棠并不理会穆塔特,她只是松开亚瑟的手,朝前几步。   叶棠往前多少,哈吉苏丹就后退了多少。覆盖住他大半个脸的白胡子不停地颤啊颤,哈吉苏丹根本无法直视叶棠那双日光下仿佛金液的眼睛。   哈吉苏丹今年七十四岁。这样老迈的他为什么只有一个女儿?为什么荷塞亚斯的王宫之中只有白狄伦·布杜鲁一个公主,为什么公主与她的父亲年纪相差如此巨大?   因为—— 第19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   皇室的其他人全被毒死了。   ——所有的事情要从叶棠用的这个身体的原主苏莱丝十岁的时候说起。   曾经的荷塞亚斯是一个强盛的帝国,而哈吉苏丹则是能征善战的帝国统治者。苏莱丝的母亲是荷塞亚斯帝国侵略他国时从他国掳来的女奴,因为貌美又能生,这个女奴很快靠着她的贵族丈夫脱离了奴籍,成为她丈夫十几个妾室中的一员。   苏莱丝从小就比已经相当美貌的兄弟姐妹们还要貌美。她十岁时就被哈吉苏丹看上,继而被父亲当作讨好苏丹的礼物送入了宫中。   十岁那年苏莱丝就知道自己注定成为苏丹的女人,而她周围的人也知道。   哈吉苏丹当时的王后与妾室们不敢对苏丹再娶新妾有什么意见,就把恨意妒意倾泻到了苏莱丝的身上。而王后与妾室们的孩子也纷纷效仿母亲,对年纪小到甚至可以做自己孩子的苏莱丝痛下毒手,使得苏莱丝日夜不得安宁。   在宫中度过了无比孤独又受人欺辱的三年,苏莱丝在十三岁的成人式过后果然嫁给了苏丹,成了苏丹最为宠爱的妾室。   苏丹宠爱苏莱丝,允许苏莱丝在侍奉过他后继续睡在他的身边。如此苏莱丝夜晚倒是不必受往后还有其他妾室以及各种王子与公主的欺辱了。可年纪太小的苏莱丝也因此怀孕了两次,流产了两次。   像是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苏莱丝郁郁寡欢。她坐在露台上唱歌,歌声被一个士兵听见。士兵循着歌声而来,旋即为苏莱丝的美貌神魂颠倒。   苏莱丝并不知道这士兵的存在,但这不妨碍有多嘴的小人把士兵疯狂爱上苏丹宠妾的事情报告给苏丹知道。   哈吉苏丹龙颜大怒。他不光下令对那士兵处以石刑,还让人给苏莱丝灌了哑药。怕哑药的作用不够充分,他又命人割掉了苏莱丝的舌头。   苏莱丝没有因为破伤风而死是命大,却也是不幸。   十五岁这年苏莱丝再次怀孕,五十七岁的哈吉苏丹骄傲于自己的老当益壮,兴奋得不得了。待到十个月后,白狄伦·布杜鲁呱呱坠地,哈吉苏丹立刻命人准备为期三天的盛大宴会,说为了庆祝公主的诞生,要立苏莱丝为后。他甚至命令自己所有的兄弟以及兄弟所有的儿女都即刻回到王宫,为公主的降生庆祝。   白狄伦·布杜鲁的顺利降生是很让哈吉苏丹高兴,但不能说话的苏莱丝知道苏丹之所以高兴还有另一个原因——他终于有足够好的理由在不让自己兄弟还有侄子侄女们怀疑的情况下召集他所有的兄弟还有侄子们回到王宫中了。   荷塞亚斯与其他的阿拉伯国家一样,并不是子承父业。在继承顺位里,兄弟的继承权大于儿子的继承权。   五十八岁的哈吉苏丹有七、八十个妾室。光是超过三十岁的儿子他就有十几个。更小的儿子多到他自己都记不住名字。   王族越多,每个王族所占据的财富也就越少。随着哈吉苏丹逐渐年迈,他不再有能力四处侵略,于是他逐渐起了除掉兄弟的心思。   趁着为小公主庆生的机会,哈吉苏丹准备向自己的兄弟们投毒,好将自己的兄弟还有侄子们一锅端了。   苏莱丝从小就很对哈吉苏丹很顺从,她成了哑巴之后哈吉苏丹更是将她视作心腹。   苏莱丝对哈吉苏丹表示自己可以帮忙的时候哈吉苏丹并未深想——他这样爱苏莱丝!简直是把苏莱丝当成是眼珠子一般宝贝!他相信苏莱丝同样也深深地爱着自己,她理解他把她变哑是为了她好!她明白他都是为了保证她永远坚贞纯洁才不得已毁掉她那会勾人神魂的嗓音。证据就是苏莱丝总是对他笑得那样温柔,那样美丽。   半个月后,哈吉苏丹的兄弟果然领着他们的儿子来了。少数人还带来了自己的女儿。   哈吉苏丹命人特调的剧毒也到了苏莱丝的手里。   盛大的宴会如期在王宫里举行。庆祝的音乐声里,舞者们美妙的舞姿之中,哈吉苏丹的兄弟们与侄子们果然倒下了。   只是,与这些人一同倒下的还有哈吉苏丹的子女们以及妾室们。   ——早上刚被封为王后的苏莱丝当天晚上就给皇室两百多口人下了毒。她之所以没毒死哈吉苏丹,仅仅是因为哈吉苏丹的吃食是专人来做、专人试菜。苏莱丝没有机会给他下毒。   就这样,荷塞亚斯的皇室仅存哈吉苏丹本人以及刚出生只能喝奶的白狄伦·布杜鲁。   哈吉苏丹再爱苏莱丝也不可能公布这场惨剧的源头是自己打算毒杀自己的兄弟与侄子。剥夺了皇室两百多人性命的苏莱丝承担了所有的罪责,以倾世美姬、绝世毒妇的身份被处以死刑。   千年蔷薇能让叶棠穿越后死而复生一次,却不能治疗叶棠穿过来前原主身上就留下的残疾。也因此叶棠在这个世界注定得是一个哑巴了。   “不……不要靠近我!!把这个女人弄走!弄走!!”   十六年来总是反复梦见苏莱丝化为诅咒缠附到自己身上的哈吉苏丹有些歇斯底里。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亚瑟等人是不是尊贵的客人了,他抖着胡子抖着手,指着叶棠的鼻子就喊:“快把这个诅咒给我拿下!砍了!”   在宫殿窗户前朝着外头看的白狄伦·布杜鲁一看到叶棠的脸就失神了——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当白狄伦·布杜鲁听见自己父王的怒吼,她猛然回神!   直觉催促着她抬起脚跑起来,到宫殿外头去看看那个长得似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那女子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真的与自己长着同一张脸。   “公主,您不能出去!”   王宫的守卫拦住了白狄伦·布杜鲁。   “可是,我、那人——!”   白狄伦·布杜鲁很是焦急,她想强行闯出宫门,守卫们却纷纷将腰间的佩刀拔出一小截,以威吓白狄伦·布杜鲁。   “公主,外面是男人的天地,您不可以抛头露面。”   白狄伦·布杜鲁咬牙。守卫们吃定她不敢真的去碰触男人,以免被扣上“不够贞洁”的大帽子,便向她围拢,逼着她后退。   叶棠一眼就看见了与守卫们对峙的白狄伦·布杜鲁。她脱兔一般朝着白狄伦·布杜鲁就跑,却被亚瑟一把抓了回来丢到了身后的篷车里。   亚瑟能够坐上总督之位就是因为他多少能够读写荷塞亚斯的语言。哈吉苏丹命人杀死叶棠,他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虽然不知内情,但看看这些荷塞亚斯人大惊小怪的反应……又是发癫一般嚷嚷着她是“灾厄”,又是嗷嗷嚎叫着要人来杀了她这个“诅咒”。亚瑟确定自己留着小黑猫一定能有什么作用。   他来荷塞亚斯的王宫就是为了和苏丹谈判。既然要谈判,那谈判时自己可以用的手牌当然是越多越好。   “失礼了,我尊敬的苏丹。”   深深弯下腰去朝着哈吉苏丹行了个礼,亚瑟像是嗅不到空气中弥漫的压抑血腥味,笑道:“看来我新买的小猫冒犯到了您。我替我的小猫对您赔个不是,还请您不要介意我尚未调教好我的小猫。”   换作是别人一口一个“小猫”(kitten)叶棠多半会鸡皮疙瘩飞流直下三千尺,但亚瑟口吻柔和,又说得实在是太过坦然太过自然,叶棠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油腻到。   “或许今天不是黄道吉日。还请让我们延期会谈。”   杰诺德说着也低下了头。他扎在一边的长长黑发因此滑落下来,半遮住他斯文的面庞——杰诺德不赞同亚瑟带着叶棠,同时心里也烦躁于被叶棠毁掉了今天的会谈。但在外人的面前,身为亚瑟左右手的杰诺德一定会与亚瑟一起一致对外。   博尔多、阿奇等人也是同样。一行人低首行礼,很快告辞。   叶棠不是没想过再从篷车上下去,可现状也着实容不得她继续不顾一切地去与白狄伦·布杜鲁接触。   宫殿里白狄伦·布杜鲁被守卫们逼得节节后退,见篷车里的叶棠始终看着自己,亚瑟等人则上了篷车,篷车开始驶离王宫门口,白狄伦·布杜鲁又快步上前,直至被守卫们以冰凉的刀鞘挡在身前。   “喂,小猫,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棠对亚瑟的话充耳不闻。她巴着篷车,始终朝着白狄伦·布杜鲁的方向看,横竖她现在是听不懂英语的人设。   “看来不像是荷塞亚斯派出的女间谍……倒像是与荷塞亚斯的王室之间发生过什么。”   杰诺德低声推测,随后对身边的一个随从道:“伍德,你再去查一查荷塞亚斯的王室。打听看看苏丹有没有流落在外的子女,或者是王室里还有没有和那个白狄伦·布杜鲁公主长相相似的女人。”   “遵命,副总督阁下。”   篷车摇摇晃晃地驶离了王宫,哪怕已经看不到白狄伦·布杜鲁了,叶棠也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阿拉丁的母亲来求亲意味着白狄伦·布杜鲁很快就会收到阿拉丁从地宫里带回来的宝石。   改编前的《阿拉丁》里公主与苏丹都是见到宝石就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大有种见钱眼开的感觉。公主白狄伦·布杜鲁更是称阿拉丁母亲送来的宝石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   当苏丹询问不愿意嫁给宰相之子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她愿意嫁给谁时,公主脱口而出:“阿拉丁!我想嫁给阿拉丁!” 第19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   被士兵从宫殿前的阶梯上踹了下去,滚落在地的阿拉丁母亲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起。她身上疼得厉害,也因此回家的路让她走得十分吃力。   拖着脚步回到家里,阿拉丁的母亲躲进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她掀开了自己身上的黑色罩袍。   罩袍之下,中年女子的身体上有一大片淤青。这片淤青以女子的腰部为中心微扩散,一直往女子的背上、腿上蜿蜒。哪怕阿拉丁的母亲背后没有长着眼睛,她也可以想见自己的背部必定是青紫一片。   阿拉丁的母亲叹了口气,她刚打开房门就见阿拉丁春风得意地回到了家中。   “噢!母亲!你回来了!既然你在家,你为什么不出声呢?还躲在房间里。来,对我说说你求亲的结果!苏丹答应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嫁给我了吗?”   充满期盼与渴望的眼睛看不到自己母亲岣嵝的驼背与一瘸一拐地走路姿势,阿拉丁只顾着向自己的母亲寻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阿拉丁的母亲有些失望,失望的同时愈发感到难过。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阿拉丁眉头一皱,顿时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做好自己给她安排的简单任务。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母亲都无法为自己做到呢?他只是要他的母亲去王宫前等着苏丹出行,在苏丹走出王宫时去把他准备用来求亲的宝石让苏丹看一下而已啊!这样简单的事情,就是交给猴子猴子都能完成!为何他的母亲却屡屡让他失望?   “母亲,你今天是又没有见到苏丹?”   阿拉丁身上那种快活的气氛没有了,知道自己扫了阿拉丁的兴,阿拉丁的母亲连忙用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不……我见到苏丹了。只是、苏丹与重要的客人要谈话,所以我没有找到时机……”   阿拉丁的母亲委委屈屈地低着脑袋,她真的感觉很对不起儿子。可同时,就像她之前就对阿拉丁说过的那样,她不认为阿拉丁与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相配。毕竟公主是苏丹唯一的女儿,也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而她家的阿拉丁……即便他现在发了点小财,那也靠得不是他的本事啊!   万一……万一阿拉丁那盏神奇的油灯哪天失效了呢?油灯里的灯神不愿意再为阿拉丁效劳了呢?亦或是阿拉丁把神灯给弄丢了呢?   没有灯神用金盘子端来美食佳酿,阿拉丁就没有可以拿去卖的金盘子。没有了金盘子,阿拉丁再挥霍掉了卖金盘子的钱……阿拉丁要如何留住公主?   原谅她如此消极,可她养了儿子这么多年,她很清楚儿子不是会踏踏实实去做生意的老实人。……但凡阿拉丁能脚踏实地一点,家境如此平凡、甚至可以说是贫瘠的他就不会做梦要娶苏丹的女儿了!   偏生阿拉丁对劝说他不要做梦癞蛤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她是这样说的:“母亲!你这样的女人根本无法理解我宏伟的目标与伟大的志向!”   是她不够理解儿子吗?还是身为女人的她太过小家子气,不能理解男人的鸿鹄之志呢?   雅尔兰……这个平时只会被称作“阿拉丁母亲”的女人悲伤地想着。   “既然今天是因为苏丹有客人。那明天母亲你若是见到苏丹,就能好好地为我向苏丹求亲了吧?”   雅尔兰开阖了一下唇瓣:“……阿拉丁,我认为求亲还是你自己——”   “母亲!我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如果我有父亲,我一定会让父亲去帮我求亲!但你看,我的亲人只剩下你一个了……母亲,你真的不愿意为了你儿子后半生的幸福,去为我向苏丹求亲吗?”   阿拉丁目光诚挚,他握着雅尔兰的手,表现得对白狄伦·布杜鲁情根深种,已经没有白狄伦·布杜鲁就不能活了。   雅尔兰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只能拿出阿拉丁给她的宝石让阿拉丁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笨到被人偷换掉了阿拉丁给的宝石。之后又将宝石揣回了怀中。   ……   叶棠被亚瑟一行带回了“总督府”。   说是总督府也不过是一间年久失修地宅邸罢了。   杰诺德一下篷车就对着宅邸发起了牢骚:“嘴巴上说是承认了我们的功绩,实际上给我们的待遇就是这样吗?那个可恶的秃老头——”   “说亲王殿下是秃老头可是大不敬。虽然我也觉得他是秃老头就对了。”   亚瑟翻下了篷车,顺便把手递给叶棠。叶棠看他一眼,像是要与他争个高低那样也翻下了篷车,其姿态轻盈优美,远剩过力量型的亚瑟。   亚瑟再度被叶棠逗笑。   看来小黑猫不光脾气不好,好胜心还强。   “老爷……咳!我是说总督阁下!您回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跑了过来,他一到亚瑟面前就脱下了头上的帽子,向着亚瑟行礼。   “哦杰瑞,我的爱车怎么样了?”   “关于这个……我很抱歉,总督阁下。”   抱着帽子的杰瑞带着点西班牙的口音,他一脸歉然:“您让人大老远地从大英帝国帝国运来的汽车光凭我的技术是没法修好了……”   瞧着杰瑞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潸然泪下的表情,亚瑟连忙安抚了他几句。   从他们的对话中叶棠得知亚瑟与杰诺德是大英帝国派来的“总督”与“副总督”,他们本来是要乘汽车拉风地去荷塞亚斯的王宫去见苏丹的。   可这个时代的汽车还不足以抵抗漫天的黄沙与难走的沙路。亚瑟故意要开去给苏丹见识见识的“现代文明的代表产物”没开出多远就抛锚了。   亚瑟等人被迫返回,这才坐上了那看起来就不像是给高贵之人所坐的骆驼篷车。   叶棠装作听不懂英语的样子,亚瑟等人说着话,她就自顾自地去那辆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回到这总督府的汽车。   从这辆汽车豪华的外观与精致的装饰来看,它的主人亚瑟无疑是个有钱人。从亚瑟和杰诺德的话来推断,亚瑟与杰诺德与大英帝国某位亲王的关系并不太好。   ——原主苏莱丝虽然是苏丹的宠妾与王后,但苏莱丝对外界真的是一无所知。哈吉苏丹也不会让她有任何的机会去“知”。   更何况苏莱丝死去时才十六岁。   被系统洗掉了遇到系统之前的记忆,叶棠不知道自己十六岁时在做什么,不过她想她多半与大多数十六岁的女孩一样,都按部就班地进入高中就读,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期中期末考试的成绩不够理想。   总而言之,苏莱丝记忆中的有效情报对于叶棠来说实在是太少。她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国际局势,也不清楚荷塞亚斯的国际地位。她必须尽快搞明白荷塞亚斯与大英帝国的关系,才能判断自己今后要做什么,要如何去做。   “怎么?小猫对汽车有兴趣吗?”   看到叶棠跳进自己的爱驾里东摸摸、西碰碰,被打开的车内收纳箱给吓到,亚瑟结束了对杰瑞的安抚,走了过来。   杰诺德也追了过来。他不满道:“亚瑟,就算你推测这个女人与荷塞亚斯的皇室有什么纠葛。……但你是认真地打算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放在身边吗?”   “不然呢?”   亚瑟不答反问,接着从车内的收纳箱里拿出两块巧克力放到叶棠的手上。   叶棠演无知小女生真是演得尽心尽力,又是拿着巧克力闻闻嗅嗅,又是剥开巧克力糖纸后被融化成黏糊糊一团的巧克力沾了满手。   叶棠心好累,面上却是无辜又惶恐,两只琥珀色的瞳孔里装满了:“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害这个糖化掉的!”的委屈。   “我明白我明白,不是小猫你的错。是我忘了巧克力在高温下会融化。荷塞亚斯的天气真是热啊……不过晚上却很冷呢。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嘛,待会儿我让女仆拿其他的糖果给你好不好?”   亚瑟轻笑不止,他拉开车门,让满手巧克力的叶棠下了车,又唤来女仆:“艾玛,带这只小猫去洗一下。对了,最好给她准备一身新衣服。”   材质再好的衣服,被埋个十几年也会褪色变烂。叶棠身上的衣服一眼就能看得出非常陈旧,亚瑟实在不觉得叶棠穿着这样的东西会感觉舒服。   艾玛是个很腼腆又很温柔的女仆。她服侍着叶棠洗了澡,又拿来了亚瑟一行从大英帝国带来的淑女礼服给叶棠穿。然而叶棠却将艾玛好心拿给她的礼服丢出了窗外。   艾玛尖叫一声,连忙冲下楼来捡衣服——这些淑女用的礼服价值不菲,之所以会被亚瑟带到荷塞亚斯来,那是打算用来给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当礼物的。   外头,脱了那身繁重的礼服的亚瑟正亲自动手修理自己的爱车,拿着油灯给他照明的杰诺德与亚瑟一起听到了艾玛的尖叫。   循着尖叫抬头,杰诺德与亚瑟先后看到了为贯彻人设闹得鸡飞狗跳的叶棠,与被叶棠弄得哭唧唧的艾玛。   杰诺德与亚瑟的反应截然不同。杰诺德是一脸嫌弃地瞪向亚瑟,像是在对亚瑟说: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留下了个祸害!   亚瑟则是撇过头笑得不行。   这小黑猫这么能折腾,看来他暂时不会无聊了。   楼上的叶棠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这些礼服的价值,她只是觉得这些样式奇怪的、袒胸露肩让人看着起不正经的衣服该被扔掉。   实际叶棠想的却是:这些裙装应该都是给白狄伦·布杜鲁做的。   尽管她只是在远处看到了白狄伦·布杜鲁,但根据她的目测,这些裙装白狄伦·布杜鲁穿上都会合身。   那么这代表着什么呢? 第19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5   很简单,这代表着白狄伦·布杜鲁是亚瑟一行的目标。   不管是主目标还是副目标,白狄伦·布杜鲁的存在对于亚瑟一行来说都是有价值的。是需要笼络的对象。   否则这一行男人不必刻意准备他们用不着的淑女用礼服。   而看艾玛的紧张劲就能知道这些淑女用礼服不是艾玛的私人衣物。且身为白人的艾玛骨架较大,她的身材与白狄伦·布杜鲁的身材相差甚多。这些礼服她穿上是绝对不合身的。   联系一下哈吉苏丹忙着把白狄伦·布杜鲁塞到宰相儿子怀里的行为……叶棠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怀疑大英帝国派来的亚瑟一行有把娶白狄伦·布杜鲁为妻当作目标。这也可以说明他们这一行人里为什么会有艾玛这样一个女仆。   ——如果只是需要女仆来料理总督府的日常工作,或者是拿来消解性欲,那在荷塞亚斯直接买几个女奴就行了。在荷塞亚斯,女奴是相当便宜的。且无论多小都有人卖。与其漂洋过海带来一个白人不会说荷塞亚斯语言的女仆,还不如直接买个当地女奴,有需要的时候还能让女奴充当一下临时翻译。   再往深处想,亚瑟与杰诺德的话里提到了亲王云云。那么他们来到荷塞亚斯、打算娶走白狄伦·布杜鲁是否是亲王的意思、是否是大英帝国的意志呢?   亚瑟是大英帝国派来的总督,杰诺德是副总督。假使亚瑟或是杰诺德娶了白狄伦·布杜鲁,那么他们的身份都足以染指荷塞亚斯的国家权力。一旦白狄伦·布杜鲁被丈夫说服,跟着丈夫去了大英帝国,荷塞亚斯的皇权就等于落入了大英帝国的手中。   即便白狄伦·布杜鲁不跟着丈夫去往大英帝国,只要能将她尽可能的大英帝国化,想必她一定会支持大英帝国的决策。   哈吉苏丹已然年迈。七十好几的老头儿哪天出了什么“意外”,一下子猝死都是可以被人理解的。   阿拉丁这样一个贫民出身的青年尚能靠娶了白狄伦·布杜鲁成为荷塞亚斯的正统继承人,大英帝国又为何不可以通过公主来完成对荷塞亚斯的无形侵略呢?   当然,以上仅仅是叶棠的猜测。只是她凭着亚瑟一行的只言片语与对《阿拉丁》原作的了解拼凑出来一种可能性。   她需要继续获取更多的情报。   ……   尽管亚瑟一口咬定那个荷塞亚斯女人不是间谍,但杰诺德始终对那个长了一幅妖娆相貌的荷塞亚斯女人有所提防。   “亚瑟那个笨蛋要天真到什么地步……!”   躲在墙壁后头的杰诺德轻轻地骂了一句。   前方,那个有着黑头发与焦糖色皮肤的荷塞亚斯女人正将紫色的薄纱头巾盖到自己的头上,接着从亚瑟一行落脚的总督府离开。   跟在叶棠的身后想看看叶棠是要去哪里、做什么、见什么人。完全把叶棠当间谍的杰诺德并不知道自己那过于锐利而冰冷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存在。   叶棠并不在意杰诺德跟在自己后头。她倒是意外这位副总督阁下竟然有空自己去跟踪人。她还以为他会命令博尔多或者是阿奇来做这件事呢。   总督府距离街市并不远,毕竟沙漠中水源有限,人们都集中在水源丰富的地方生活。   叶棠上街后无疑引来了过度的瞩目。这不光是因为苏莱丝生前是倾世美姬,有着令男人垂涎三尺的美貌与身材,更是因为叶棠的着装打扮。   昨晚叶棠抵死不穿来自大英帝国的淑女礼服,亚瑟便让艾玛去给这女人买本地女子穿的衣服回来。   艾玛也就在船上学习了几个月的荷塞亚斯语。她那三脚猫的荷塞亚斯语让她只能用单词加手舞足蹈的比划来与荷塞亚斯人沟通。   卖衣服的荷塞亚斯人听到她要的“华丽的”、“漂亮的”、“裙子”,以为她这个歪果仁是在给自己的主子买舞女服装,就给艾玛打包了好几身色彩艳丽、布料轻薄舞女的服装——荷塞亚斯的传统舞蹈充满神秘、妖娆又蛊惑的美感。在荷塞亚斯的歪果仁就没有一个是不喜欢鉴赏荷塞亚斯女人的舞蹈的。经常有歪果仁一到荷塞亚斯就去买女奴,还有做商人的歪果仁在荷塞亚斯买了舞娘的衣服,回自己的西方国家当情趣服装卖的。   这确实不能怪卖衣服给艾玛的荷塞亚斯人给了艾玛错误的衣服。   叶棠见了那些明显不是荷塞亚斯女性日常穿着的薄裙后也不在意。她乖乖穿上了衣服。   大街上穿黑罩袍的女人实在不少。敢穿浅色衣裙的必然都是年轻的女孩。可就是这些年轻的女孩也不敢穿什么鲜艳的颜色,像叶棠这样浑身上下不是紫就是红,紫红渐变的裙子上还绣着金色花纹的女人只有在女昌馆里才看得到。   没错,就是王宫里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也不敢穿如此花哨的裙装。   十六年前,在苏莱丝作为绝世毒妇被处死之后,不需要哈吉苏丹刻意颁布什么命令,荷塞亚斯的男人们怕自己的老婆女儿姐姐与妹妹也变成苏莱丝那样胆大包天的毒妇,进而加强了对女人们的管教与约束。   为了避免被殴打体罚,女人们的穿着很快趋于保守。黑色的罩袍成了不少成年女性的首选。   穿梭在人流中的叶棠就像是泥地里开出的一支红花,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引来了男人们充满侵略意味与敌视意味的视线。   跟在叶棠身后的杰诺德不知道第几次感到脑子疼。他怀疑叶棠坏掉的不是声带,是脑子。   叶棠走了快一个半小时,终于从总督府来到了贫民街。   是的,从总督府到贫民街远比从总督府到荷塞亚斯王宫近。   她不知道阿拉丁的家在哪里,也没有能问路的舌头。于是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准备等阿拉丁的母亲回家。   周遭的男人越聚越多,这些男人们耐心地等了半个小时,见叶棠始终坐在原地没有动弹,身边也没有男子的踪迹,男人们向着叶棠走了过去,几十人将叶棠包围在了其中。   不好!   杰诺德顾不得自己还在监视叶棠了。他快步朝着叶棠跑了过去。   荷塞亚斯的男人们对待女人可没有对待“人”的概念。女人在他们眼中是物品,是家畜,是两脚羊。   在到荷塞亚斯来之前,杰诺德在学习荷塞亚斯人文与基本地理的时候就被科普过每年被荷塞亚斯男人们私刑而死女人不是数千不是数万,而是十几万。   “等等你们!这个女人是我的奴隶!是我命令她在这里等我的!你们这样围住她是要对她做什么!”   杰诺德挡在了叶棠的面前,他有一百句说教等着把叶棠带回去之后慢慢说给叶棠听。   荷塞亚斯的男人们听了杰诺德的话,朝着杰诺德露出打量的眼神——这个歪果仁穿得很好,戴得也很名贵。可他这样的人来这种贫民街做什么?   ……杀了他可以抢走他的奴隶、衣服、宝石领针吗?不,万一他是哪个贵族的外国朋友呢?他们不会被贵族杀了吧?   让杰诺德没想到的是,安坐在他身后的叶棠完全不领他的情。她一瞧见那个裹着黑色罩袍,走路一歪一扭的人影就从他身后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雅尔兰在王宫门前等了一个早上也没见到苏丹的身影。她一早上都躲着王宫的卫兵,生怕再被殴打驱赶。到了中午雅尔兰才想起自己忘了带吃的东西。   因为饥肠辘辘,雅尔兰不得不先回了家。叶棠就是来找雅尔兰的。   被人一把拉住的时候雅尔兰浑身僵硬了,她以为自己又要被打——在荷塞亚斯,任何男人都有替别的男人教训他们的女人的权利。只是若是作为女人主人的男人在场,别的男人要教训这个女人需要经过她主人的同意。   雅尔兰死了丈夫,儿子又是那般不务正业的模样。作为主人的两个男人都无法保护雅尔兰,所以她时不时就会被同住一条街的男人像踹流浪狗那样踢开。雅尔兰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会反抗。   想象中的殴打没有到来,雅尔兰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叶棠那张精致至极的面孔。   “我、我的天呐……真主保佑!您是、您是——”   雅尔兰本以为自己面前的人是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她在王宫门口远远地窥见过几次公主的倩影。   每次她总是忍不住感叹公主与她的生母、那位苏莱丝王后实在很像。   “荷塞亚斯的太阳、苏丹的王后、苏莱丝王后吗……?” 第19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6   十岁的苏莱丝之所以会被哈吉苏丹看中,那是因为她的贵族父亲在苏丹的生日上让苏莱丝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着苏丹献舞。   当时哈吉苏丹就当着众人的面称赞苏莱丝是“荷塞亚斯的太阳”,说她可以用美貌照亮整个荷塞亚斯。也因此“荷塞亚斯的太阳”这个称呼伴随着苏莱丝的美貌一起广为人知。   三年后苏莱丝的成人仪式由哈吉苏丹亲自督办,可谓是盛大至极。能进宫观礼的人在离开宫殿后都对苏莱丝的美貌极尽夸赞,不能进宫观礼的人听着二手、三手乃至二、三十手的消息,忍不住妄想苏莱丝的模样。   成为苏丹的宠妾之后,苏莱丝的生活无比奢华。她一条裙子就需要上百个女人来裁剪、缝制、刺绣。而苏莱丝的裙子何止是一、两百条?可以说苏莱丝一个人就为荷塞亚斯的女性创造了上万个工作的机会。   苏莱丝生前因为其铺展浪费的生活没少被女人们嫉妒。在她被处刑后又有不少女人恨她恨得牙痒痒——这些女人们认为男人加强了对女人的管束,用暴力来支配女人,命令女人不能穿“勾引人”的鲜艳色彩都是苏莱丝这个绝世毒妇害死皇室两百多口人所导致的。   但对雅尔兰来说,苏莱丝是她的救命恩人。   雅尔兰是最底层的纺线女,本来光凭她卖线的钱是支撑不了她与阿拉丁二人的生活的。然而苏莱丝的穷奢极欲使得她做宠妾的那几年里荷塞亚斯的布料与线的消耗量都大大提升。   水涨船高,不光刺绣的手艺人得到了更高的薪水,布料与用于纺布的线的价格也随之飙升。哪怕是没有资格出去工作、只能在家纺线织布的女子们也有了更好的收入。   倘若当初雅尔兰没有蒙受苏莱丝的恩泽,她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如何养得起阿拉丁这个游手好闲、四处吃喝玩乐的败家子?所以尽管周围辱骂苏莱丝的女人不少,雅尔兰也没有胆量阻止这些女人们辱骂苏莱丝,但她总是在心中默默感谢荷塞亚斯的太阳。   雅尔兰之所以能分辨出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那是因为两人不光眸色不同,气质更是差异巨大。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是月光下的水仙状银莲花,娇嫩、唯美,带着朦胧的梦幻。   叶棠是凤凰木的花,艳丽、显眼,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她看人时虽然并不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与态度,但见了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认为她必定身份不俗。   许多人都说过叶棠巧舌如簧、唇尖舌利。然而受限于苏莱丝的身体,叶棠这会儿没法说话。   叶棠也不为自己不能说话而感到遗憾。她轻柔地拥抱了一下雅尔兰,接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掏出几瓶东西塞进雅尔兰的手里。   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不过是街边地摊上常见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制作这些药膏的赤脚医生们为了宣传自己的草药成分足、效果好,通常都会把药膏熬成黑色的膏体,还让膏体微微散发出古怪的臭味。   一从自己手里的罐子上闻见药膏的味道,雅尔兰的泪水就无法控制地在她的眼眶里开始打转——即便是她的儿子阿拉丁也没有发现她受伤的事。荷塞亚斯的太阳却专程为她送来了伤药!   她是昨天的宫殿的门前看到了自己被士兵踹下那高高的白色阶梯的吗?……不,等等,面前的人真的是苏莱丝王后吗?苏莱丝王后十六年前就应该死了。   但是啊……苏莱丝王后被处刑时苏丹没有允许平民百姓观看处刑。在苏莱丝王后被处死后也没有人见过苏莱丝王后的尸体。难道说……苏莱丝王后是被苏丹安排假死去了?可就算是那样,苏莱丝王后也不应该这般年轻呀——   “雅尔兰,你刚才说什么?”   “……荷塞亚斯的太阳?”   “苏莱丝……那个绝世毒妇苏莱丝!?”   围住杰诺德的男人们再看向叶棠时眼神全都变了。有人开始往叶棠与雅尔兰这边挪动脚步,有人眼珠子乱转,在寻找着有没有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男人们的眼睛里窜动着恶毒的火焰,他们脸上似乎写着:不管这妖妇是不是苏莱丝!总之先杀了这妖妇去向苏丹请功!   ——苏莱丝了是苏丹下令杀死的、与苏丹有血海深仇的毒妇!杀了这毒妇也算是为皇室死去的那两百多条性命报仇了!   “妖妇……”   “妖魔——”   雅尔兰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见她脸色铁青,叶棠皱着眉头拦在了她的面前,一步就走上前去,与男人们对峙着。   此时已经有男人捡了破木板回来,将破木板抡在手中当成了武器。   “喂……!!你——!!”   杰诺德差点儿没被叶棠急死。他真的很想拉着叶棠就走,奈何男人们把他与叶棠分隔两边,搞得他与叶棠活像是被分隔在鹊桥两岸的牛郎与织女。   叶棠冷笑,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了别的东西。   那是用布帕包着的粉末。   ——亚瑟没有给叶棠钱,但是他在让艾玛为叶棠置装的时候也让艾玛为叶棠买了几件首饰。所以叶棠去给雅尔兰买药膏的时候顺便也挑选了点其他的实用性药品。   比如说方便人贩子控制住逃走奴隶的麻痹药,又比如说能迷人眼睛、让人双眼又痒又肿又痛还流泪不止的流泪药,又比如说让人不停打喷嚏、鼻子痒得钻心挠肺的喷嚏药。   横竖叶棠手腕上一个金镯子就已经足够买光三、四个可疑的赤脚医生所卖的所有药品,叶棠把镯子扔向一个赤脚医生后随便赤脚医生们互殴抢起了镯子,自己迅速拿把药品塞进布包里就走。   姜黄色的粉末、暗红色的粉末与灰色的粉末被叶棠一起洒了出去,接着叶棠便想拉着雅尔兰往上风处跑。   偏偏,雅尔兰甩开了叶棠的手。   僵硬在原地岣嵝着身体,雅尔兰望着叶棠的眼神充满恐惧。   在看到男人们包围过来的那个瞬间,她确实感到了极致的恐怖。她害怕自己被叶棠牵连,继而被这些男人们殴打、辱骂,甚至被处以私刑。所以明明叶棠为了她挺身而出,她还是甩掉了叶棠的手。   绝美的脸上浮现出受伤的凄然,然而叶棠马上就抹掉了自己面上的难过。她不再去接触雅尔兰。   杰诺德与亚瑟在来荷塞亚斯曾被当地的盗匪围堵过,那时他们一行人就见识过了荷塞亚斯人那土得不行、可非常有效的药粉攻击。   可惜药粉再有效也比不过滑膛枪与子弹的威力,这群盗匪被亚瑟带头歼灭。只是经此一役,亚瑟与杰诺德一行人的行李有一部分遗失在了沙漠的流沙里,其中也包括了大部分的子弹。   不到二十颗子弹每一颗都得省着用,杰诺德今天出门时只揣着滑膛枪,枪里却没子弹。也因此他无法开枪震慑荷塞亚斯的野蛮人。   乍见给自己留下了极大阴影的黄色药粉,杰诺德连忙躲开。围住叶棠与雅尔兰的男人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被带着黄、红以及灰的药粉扑洒在脸上,男人们要么眼睛红肿不停流泪,要么拼命打喷嚏根本停不下来,要么脸上、手上冒出无数红色的小疙瘩,被小疙瘩痒得钻心。   当然,更多的男人又生疙瘩又眼睛红肿流泪兼不停地疯狂打喷嚏。对麻痹药特别敏感、或者是正好被麻痹药糊个正着的男人则舌头一麻,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就干呕不停。   像是这个时候才想起苏莱丝王后曾是毒杀了皇室二百多口人的罪魁祸首,男人们涕泪横流,一时间绝大多数人都不敢再来追叶棠。   可也有那运气好、没怎么被药粉荼毒到的人在打了一连串喷嚏之后就红着眼睛要来抓叶棠的。   叶棠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她跑到杰诺德的身边,扯扯杰诺德的手,示意杰诺德她们该走了。   “等……等等……!”   看到叶棠想走,雅尔兰下意识地就要追上去。她的声音既嘶哑又哽咽,其中带着浓浓的歉意——她究竟做了什么呀!荷塞亚斯的太阳会来到此处分明是为了给她送药,刚才荷塞亚斯的太阳也挺身在男人们的面前包庇了她。而她做了什么?   她甩开了她的手!   因为自私,她将前来拯救自己的人残忍地推开!她见死不救!她恩将仇报!她简直、简直——   不配为人!   叶棠没有停步。   她拉着杰诺德就走。   杰诺德有一千句指责叶棠的话要说。但瞧见叶棠那坚毅中透着稚嫩的侧颜,他又只是叹了口气,老实地跟上叶棠的脚步。   苏莱丝的身体体力不佳,叶棠没跑几步就开始喘了。   精神坚毅带来的超强耐力于这个时候的叶棠无用,她现在需要的是可以百米冲刺甩掉追兵的爆发力。   杰诺德发觉了叶棠的体力不支。他讨人厌地讽刺了叶棠两句:“你的那些神奇药粉呢?现在不拿出来继续用了?”   见叶棠毫无反应,想起叶棠听不懂英语的杰诺德怒气冲冲地从喉咙中发出低吼,将后面:“你难道不知道荷塞亚斯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吗?你以为你有药粉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吗?你究竟是有多天真啊!”等等的难听话都凝缩成了一个单词。   “sh○t!”   朝着身后追来的男人们骂了一句,杰诺德捞起叶棠就跑。   被貌似斯文的杰诺德一手箍住腰肢,当麻袋一样捞着就跑的叶棠到了这会儿才发觉杰诺德远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样文弱。 第19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7   标榜自己与亚瑟完全不同的杰诺德最喜欢装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贵公子了。也因此看到杰诺德形象全无地在大街上狂奔、身后还有一群人拿着棍棒追逐杰诺德的模样,亚瑟笑得差点儿从骆驼上栽下来。   亚瑟还没起床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原来是艾玛起床后准备去服侍叶棠是发现叶棠不在房间,她先去找杰诺德、想问问一贯早起的杰诺德有没有见到叶棠,最好可以帮忙一起寻常叶棠,结果发现杰诺德也消失了。   阿奇、博尔多和伍德相继被艾玛喊醒,整个宅邸的人都在帮忙寻找叶棠与杰诺德。等确定这二人确实不在总督府,艾玛这才去敲了亚瑟的房门。   亚瑟这会儿让艾玛留在总督府里等消息,自己则带着博尔多等人骑骆驼往杰诺德与叶棠可能会去的街市的方向寻找两人。   总督府外面是大片辽阔的土地。这些土地今后是打算用来当作种植园的。大马士革玫瑰、沙棘、肉苁蓉、芨芨草……这些填不饱肚子、不是粮食的玩意儿都是可以当作经济作物卖出极高价格的沙漠植物。   亚瑟认为叶棠与杰诺德大概率不会跑到尚未开垦完毕的荒地去,所以他才带人往街市这边走。   “亚瑟!”   怒瞪着只顾捧腹大笑的亚瑟,杰诺德喊了一声。   这下亚瑟才用他那轻飘飘的荷叶边丝绸袖子擦掉了眼角的残泪,拔出了腰间的滑膛枪来:“好了好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再有趣也该停下来了”   砰!!   开枪的声音震得从来没见过火器的荷塞亚斯人个个瞪大了眼睛,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一地稀碎。   追着叶棠与杰诺德的男人们人都吓傻了,看着朝天开了一枪的亚瑟就像是看到了可怖的魔神。   满意地睥睨着不懂得先进文明有多么伟大的落后者们,亚瑟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倨傲。   叶棠能理解亚瑟的优越感,但不得不说,亚瑟的这种优越感也让她产生了本能的厌恶。   ……   将叶棠重新带回总督府,津津有味地听杰诺德讲述了事情经过的亚瑟拄着下巴看了叶棠一眼,笑道:“多有趣啊……那些人竟然认为小猫是他们死了十六年的王后!”   叶棠照旧表现得听不懂亚瑟等人的对话,她手拿剪刀,正不停地剪剪裁裁。   “说到这个,阁下。”   容貌普通到没有任何过于明显的特征,气质沉稳的伍德禀报道:“昨天晚上我去见的人告诉我:‘王后苏莱丝确实是死了,她是在士兵们的见证下活活被晒死的。’还有……”   “还有?”   “王后似乎是为了替苏丹顶罪而死的。”   作为苏丹的士兵,与伍德接触的那人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伍德这些荷塞亚斯皇室的密辛的。但伍德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成了大嘴巴。   伍德正在报告的内容就是他从士兵那里打听来的内容。   “荷塞亚斯的王宫里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是苏丹借着小公主的诞生的名义将自己的兄弟侄子们都集中到了一起是为了谋杀他们。可这个计划出了纰漏……”   “有可能是厨师做菜时不小心将本来分开的有毒的与无毒的餐饮都混合在了一起,也有可能是苏丹的兄弟侄子们里的某一个人提前得知了苏丹的计划,发觉自己无法逃走就打算与苏丹一家同归于尽,将毒下到了所有人的餐饮中。总之除了王后与新生的公主,苏丹的妻妾子女们全死了。”   “苏丹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杀害了这么多的皇室成员,所以哪怕苏莱丝王后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他也让苏莱丝王后替他顶了罪。”   伍德的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叶棠的身上。   叶棠困惑了一下,随后像是把这视线理解成了不喜欢她继续做她的手工活。   她放下剪刀,把被剪得破破烂烂的手套戴到了亚瑟的手上。   杰诺德只觉得不忍卒睹。   倒是亚瑟显得很高兴。   他昨天一从王宫门前离开就咬着手套顶端将手套脱了下来——大英帝国的礼服标配自带手套,可荷塞亚斯是什么地方?是头顶烈日的沙漠!在这种地方戴手套,那就跟闷煮双手差不多。亚瑟不光热到不行,还被自己手上黏腻的热汗给恶心到了。   被叶棠剪过的手套一种是只能遮住手掌的五分之四,手腕与掌根都露在外面,可比之前遮住亚瑟整个手腕的白手套凉快多了。另一种则是将将盖住手腕,但是手背的位置被露了出来,能够在有效保护手掌的情况下让双手感到清凉。   伍德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两句:“……我不确定那个士兵的话有多少的可信度,毕竟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这个情报很有可能是假的,是希望苏丹倒台的家伙……比如说那个宰相放出来的谣言。”   满眼笑意地欣赏着叶棠的杰作,亚瑟口中道:“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差别?”   笑着想去摸叶棠的头却被叶棠一巴掌打开了手,亚瑟完全不生气。   他能理解小黑猫这看似矛盾的表现——她剪手套是为了答谢自己,因为他给她提供了食宿、提供了衣物、提供了饰品。但是她不会因此就对他卑躬屈膝,像真正的宠物一样朝他谄媚。所以他想碰她,她会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来挠他。   “重要的不是这条传闻能为我们所用吗?”   拄着下巴露出充满费洛蒙的迷人笑容,亚瑟道:“让这条传闻传得人尽皆知吧,顺便再给这条传闻加个续篇。‘不甘蒙冤的王后又回来了!她之所以复活就是上天派她来揭露苏丹的罪行!而王后一心想与她的女儿团圆。’”   “我们大英帝国愿意站在公理正义的一边,站在王后的一边。我们会保护王后,也会保护公主。只要公主愿意,她立刻就可以来我大英帝国的总督府与母亲团聚。”   绅士的风貌下是一颗权谋者的心。   亚瑟这是把叶棠当作了诱饵。他不光打算将白狄伦·布杜鲁引诱到自己这边,引诱到大英帝国这边,还试图摧毁哈吉苏丹本就不那么多的理性,让哈吉苏丹因为害怕被含冤而死的王后报复,因此发狂地打算先下手为强。   一旦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哈吉苏丹必然会陷入舆论的谴责之中。曾经是侵略者、是暴君的哈吉苏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他根本不可能保持自己的理智。   可是哈吉苏丹要是对亚瑟这个这个大英帝国派来的总督阁下动手,亦或是对处于亚瑟庇护下的叶棠动手、继而波及到了亚瑟一行,大英帝国就完全有了还手的口实。   白狄伦·布杜鲁听到传闻之后,不管她相不相信传闻所说,她与哈吉苏丹之间的关系必然会有所冷淡。   倘若白狄伦·布杜鲁为了生母站到了大英帝国的一边,大英帝国甚至不需要枪炮就能够以“废除残暴昏君、扶持聪慧公主继位”作为借口插手荷塞亚斯的内政。就算白狄伦·布杜鲁没有站到大英帝国一边,仅仅是来总督府见了生母一面,亚瑟一行也必定会将公主与生母见面一事大肆宣传为公主选择生母、放弃背叛自己的父王吧。   白狄伦·布杜鲁或许能忍住不为了生母的事与哈吉苏丹决裂。可哈吉苏丹能不去怀疑自己女儿的忠诚吗?   只要亚瑟操作得当,他连用婚姻绑住白狄伦·布杜鲁都不需要就可以得到荷塞亚斯。   “作为荷塞亚斯前身的国家也不是没出过女苏丹。”   亚瑟眉眼弯弯:“现在荷塞亚斯再出一个女苏丹不也很好吗?”   只不过这个女苏丹会是大英帝国扶植的傀儡。   亚瑟生动地诠释了言行爽朗不等于心就不是黑色。   虽然叶棠觉得自己也没资格说亚瑟就是了。   打了个呵欠,貌似听不懂亚瑟等人对话的叶棠抬脚就走。亚瑟并不在意叶棠的随性。   倒是等亚瑟等人谈完了重要的事情,推着餐车进来给亚瑟等人上茶与茶点的艾玛差点儿没晕过去——叶棠剪碎的全是昂贵的手套。就这几双手套已经是艾玛好几年的工资了。   ……   隔着王宫的大门,白狄伦·布杜鲁正与雅尔兰说话。   “你替儿子来求亲……?”   “是的,荷塞亚斯的珍珠、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啊。”   白狄伦·布杜鲁想要离开王宫需要苏丹的允许。当然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得到允许。   来了王宫许多次的雅尔兰仍然没有等到哈吉苏丹。不过这次她总算是鼓起勇气,来到了王宫的正门前求见苏丹。   卫兵们当然不会答应雅尔兰放她过去、让她去见苏丹的请求。昨天看到雅尔兰被士兵粗暴踹下台阶的白狄伦·布杜鲁一听说雅尔兰来了就从花园中飞奔了出来。   她不愿意再看到雅尔兰受伤。   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请求之下,卫兵们不再对着雅尔兰横眉冷眼、一言不合就要赶走她。   阿拉丁从地宫里带出来的宝石终于被雅尔兰交到了白狄伦·布杜鲁的手里。   望着手中这枚又大又圆又透又亮的宝石,白狄伦·布杜鲁沉默了一下。她与在场所有的士兵们都显然没有想到雅尔兰能拿出这样的宝物。   雅尔兰看起来十分苍老,哪怕她浑身上下都用黑色的罩袍盖起,白狄伦·布杜鲁也看得出她并非来自什么富裕人家。   要说雅尔兰是老仆来为自己年轻的主子送礼,白狄伦·布杜鲁还觉得合理一些。可雅尔兰说自己是来为自己的儿子求亲的……   “……您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   “阿拉丁!他叫阿拉丁!”   雅尔兰往前面爬动一点,想要更靠近白狄伦·布杜鲁,却被卫兵们用刀鞘里的刀挡在了王宫门外。   “‘阿拉丁’……”   将陌生的名字在口中咀嚼了几遍,白狄伦·布杜鲁决定去向自己的父王说自己要嫁给阿拉丁。   她要是嫁给宰相穆塔特的儿子,她这辈子都不要想脱离这场没有爱情、没有尊重、没有一丁点儿她个人意志的婚姻。   阿拉丁……阿拉丁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丈夫吧。   他母亲昨天从那样高的楼梯上滚了下去,今天仍旧跑到王宫的门口来求见苏丹,想要为自己的儿子求亲。   他母亲穿得这样寒酸破旧,他却让他母亲送来了龙眼珠一般瑰丽而珍贵的宝石。   连对生育了自己的女性都如此狠心,可见阿拉丁对她的“爱”若是消失了,她也会在阿拉丁的身边沦为阿拉丁母亲这样的存在。   可是嫁给阿拉丁是一个机会。   阿拉丁是平民,而自己好歹也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哪怕荷塞亚斯的法律规定女子的丈夫就是她们的主人,女子要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决定,侍奉她们的主人直至主人满意。主人不满意可以鞭打、处罚自己的妻妾。阿拉丁一个平民应该没那个胆量欺负到自己的头上。   同样都是嫁人,没有嫁人之外的路可走的白狄伦·布杜鲁宁肯愿意选择无权无势的平民阿拉丁,也不要落入穆塔特一家的手中。 第20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8   “父王!”   白狄伦·布杜鲁亲自等在议事大厅的门前。等哈吉苏丹于宰相穆塔特等人走出议事大厅,她立刻上前,拦住了哈吉苏丹的去路。   哈吉苏丹不大高兴:“我的儿,你今天又要做什么?如果与你的婚事相关,那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的儿。你必须嫁人了。”   弯唇露出一个哈吉苏丹最喜欢的笑容,白狄伦·布杜鲁垂首,像一头温驯、无害,又乖巧、纯真的小鹿,眼眸晶亮:“父王,之前是我不懂事,让您为我操多余的心了。我现在愿意嫁人了!”   “哦?”   哈吉苏丹听到白狄伦·布杜鲁的话,面上一喜,可他的直觉又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的儿,你想通了愿意嫁人是很好,不过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不愧是父王!我就知道父王是最了解我的人!”   白狄伦·布杜鲁羞涩地从怀中掏出了雅尔兰昨天送来的宝石,那有她一个手掌那么大、整个泛出奇异光芒的宝石就像是一粒小小的星辰被公主掌握在手中。   “这是……!”   不止是哈吉苏丹,宰相穆塔特以及诸位大臣们都被这个球形的宝石晃花了眼睛。或许是凑巧,宰相穆塔特的儿子哈特一从父亲身后伸出脑袋来凑热闹,双眼就正好被宝石折射出的强光正正刺中。“嗷!”了一嗓子的哈特用力捂住自己的双眼,一时间竟是没法睁开眼睛。   “父王,我想要嫁给送我这宝石的人!”   双手捧着独一无二的宝石,白狄伦·布杜鲁看起来完全被这宝石所吸引了。   对着宝石,哈吉苏丹的喉头滚动了不止一下。哪怕他是荷塞亚斯的苏丹,是征服过周边数国的一国之主,他也从未见过这样巨大且名贵的宝石。他能理解女儿倾心于这块宝石的理由。   “……送你这宝石的人是谁?”   问这话的时候,哈吉苏丹已经有预感送白狄伦·布杜鲁宝石的人不会是哈特或者是穆塔特了。   “阿拉丁!父王,他的母亲说他名叫阿拉丁!”   “阿拉丁?”   哈吉苏丹眯起眼睛,摸起了自己下巴上弯而尖、像个小勾子一样翘起来的白胡子。   “没听过的名字啊……他是哪国的王子?还是哪国的显贵?”   心跳瞬间加速,害怕被哈吉苏丹一口否决自己婚事的白狄伦·布杜鲁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温柔道:“阿拉丁既不是王子,也不是显贵。他是个……平民。”   “平民!?”   比哈吉苏丹更愕然的是宰相穆塔特。他那大惊小怪的语气以及超大的音量都代表了他对公主选择的结婚对象是什么态度。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嫁给一个平民!你是在说我的儿子比不上一个平民吗!?就算你看不上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哈特,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他!羞辱我的家族!”   被穆塔特的其实所震慑,白狄伦·布杜鲁差点儿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很想后退几步,最好从穆塔特的视野里逃出去。但她还是忍住了。   穆塔特的目光似有实质,他的威逼之言更是犹如毒蛇发出“嘶嘶!”的恐吓声。忍着被毒蛇缠身的恶心感觉,哪怕看见毒蛇向着自己疯狂吐信白狄伦·布杜鲁没有退缩。   她早已无路可退。再退她连选择的权利都不会有了。   “穆塔特宰相,我怎么会看不起您的儿子哈特与您还有您的家族呢?我只是作为公主在为自己的将来与皇室的利益考虑。”   白狄伦·布杜鲁上前一步,将那块足以魅惑人心的宝石捧起到了穆塔特的眼前:“您的儿子哈特能给我找来这样的宝石吗?如果他能在三个月内找到比这更好的宝石、或是与这块宝石同品质但更大或是数量更多的宝石,我便嫁给哈特。”   说罢白狄伦·布杜鲁又转向了哈吉苏丹:“父王,您同意我的意见吗?”   哈吉苏丹还要犹豫,白狄伦·布杜鲁立刻道:“如果三个月后是阿拉丁拿出更多更好的宝石,那我就嫁给阿拉丁!”   对哈吉苏丹来说,女婿到底是谁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白狄伦·布杜鲁得赶紧嫁出去,以免那些白皮金毛的猩猩将主意打到他女儿的身上。   阿拉丁是个平民,但能拿出这种宝石的阿拉丁又怎么可能只会单纯的是个平民呢?他或许是隐藏了自己身份的周边国家的王子,又或许是开采出宝石矿的新兴巨富。把白狄伦·布杜鲁交给他,总好过让海那边来的白皮猩猩得到了他的女儿,将来让他的女儿生下黑不黑白不白的怪物。让荷塞亚斯落入黑一块白一块的怪物手中。   “苏丹,我的王——”   穆塔特带着热切地恳求,凝视着哈吉苏丹。他这是在提醒苏丹不要忘记公主的婚姻一天没有尘埃落定,那些白皮猩猩就一天有可趁之机。这时候提出让他的儿子哈特与那个身份不明的阿拉丁用三个月的时间攀比各自的财富,实在是不明智。   哈吉苏丹不傻,他知道穆塔急着让生米煮成熟饭——哈特并不是个能力有多么出众的小伙,让他三个月内找来可以与阿拉丁送来的宝石相媲美的宝石等于是让宰相一家调动所有的力量去为哈特铺平驸马的道路。   穆塔特早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当作是囊中之物,他并不想额外再花更多的金钱与精力去得到这个儿媳。   但——   哈吉苏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穆塔特瞄准的明显就是他的苏丹之位。既然他这么想要苏丹之位,他也不是没给穆塔特这个机会,那让穆塔特再花费些力气证明他们一家的诚意又有什么问题?   苏丹的位置、苏丹的权利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手的东西。   “穆塔特,我知道你家的哈特因为太爱我的儿而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娶回家里。”   哈吉苏丹和和气气地搂了搂穆塔特的肩,又慈眉善目地拍了拍哈特的手臂。   “可穆塔特,就像为人父母的你恨不得马上实现你家哈特的愿望那样,身为白狄伦·布杜鲁父王的我也想尽可能地让我儿幸福。”   “我,支持我儿的想法。三个月后,让哈特与那阿拉丁用他们最好的宝石一决雌雄吧。”   “————”   宰相穆塔特一阵窒息,心中疯狂辱骂哈吉苏丹。   这个该死的臭老头哪里会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充满慈悲的父母心!?他不过是坐地起价,想把白狄伦·布杜鲁……不,想把他的苏丹之位卖得更高价一些!!   这个可恶的黑心死老头!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这个贪财贪心的#@@#¥&&%!!   公主也和她的死老头父亲一样!贪婪又喜好奢侈!这个看到值钱宝石眼珠子就转不动的该死拜金女!   骂人的言词在脑中倾泻而出,面上穆塔特还要装作一派感动。他深深地朝着哈吉苏丹弯下腰去,行了个礼:“苏丹不愧是苏丹,您对公主的父情之深,令臣无比感动……”   哈吉苏丹哈哈一笑,并不在意穆塔特是不是真心诚意地赞美自己。   为自己争取到三个月“缓刑”的白狄伦·布杜鲁悄悄地松了口气。她赔着笑,也说了几句:“父王英明!”、“父王真的非常疼我!”之类的话。   实际白狄伦·布杜鲁在想的是:父王对于财富的渴望似乎从来没有尽头……光是看到阿拉丁送来的宝石他就改变了之前一直十分坚决的态度。父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那么想要财宝?现在皇室的财富还不足以让父王满足吗?   人类对财富的渴望当然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   这是叶棠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人之后得出的结论。   这会儿她一边品尝着精美的点心,一边喝着亚瑟一行从大英帝国带来的高级红茶,顺便旁观亚瑟一行与“客人”之间火花四溅的表演。   “——区区海盗也敢对着我们乱吠?你们是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对我说这种话的吗!?”   说话的男人有着男模般的长相,略长的金发微微卷曲,虽不似亚瑟的金发那般闪亮,却带着一种上等织物的质感。   男人身材也不差,长手长脚、身量与亚瑟在伯仲之间。就是这男人与他部下身上的装束相当夸张,像是从漫画《凡尔赛玫瑰》走出来的,又或是偷了宝冢歌舞剧团的演员服穿在了身上。   “噢,我亲爱的达尼埃尔·让·罗斯柴尔德男爵,你不觉得说这种话很可笑吗?倘若我们大英帝国的子民全是海盗,你们神圣法兰西的子民又是什么?无耻的侵略者?暴虐的殖民者?噩梦般的屠夫?”   “亚瑟·霍华德……!!别以为你被霍华德家族认作了养子你就有资格对我这么说话!!霍华德家族的伯爵爵位可轮不到你来继承!!”   达尼埃尔完全是要与亚瑟动手干架的架势,两人之间一触即发,两人的部下也你瞪着我、我睨着你,人人都把手放在腰间的滑膛枪枪托上,一副恨不得随时打烂对方脑袋的模样。   艾玛已经吓得要晕厥过去了。叶棠干脆把小腿一直打抖抖个不停的她拉坐到自己身边,又把点心和茶水塞到她手里,要她和自己一起坐在一旁吃吃喝喝。   艾玛实在不能理解叶棠怎么能这样心大——她现在哪里是能喝茶的状况?她没原地失禁就不错了!吃点心?她连呼吸都困难,又如何让点心通过自己的喉咙?   ……说来说去,神圣法兰西的使者不是来与总督阁下他们会谈的吗?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充满火药味的状况呢? 第20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9   达尼埃尔为什么会和亚瑟起冲突?诚如叶棠方才的结论:无非是人对财富的渴望永远无法被满足。   为人所支配的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当然也无法满足于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财富。   留在亚瑟一行的身边,叶棠很快就从众人言语间无意泄露出的情报搞清了荷塞亚斯目前的状况。   苏莱丝被处死之后,哈吉苏丹就一直被噩梦所折磨。最初的几年,他几乎是每天夜里都能梦见苏莱丝向他索命——哈吉苏丹真的以为整个皇室除了自己与白狄伦·布杜鲁还有苏莱丝免遭毒害是因为自己给兄弟还有侄子们下毒的计划出了纰漏,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养大的金丝雀、菟丝花会有勇气做出毒杀皇室两百多口人的事情。   也因此,哈吉苏丹是真心认为自己拿亲亲白白、柔弱无能的苏莱丝去顶了罪,对苏莱丝充满了愧疚。   兄弟死光了,侄子死光了,可自己的子女也死光了。哈吉苏丹在苏莱丝被处刑后试过临幸其他的女子,制造新的继承人。然而这些女子要么怀不上,怀上了也必定流产,早产出的孩子还是畸形儿……这让哈吉苏丹认定自己拿苏莱丝顶罪导致苏莱丝的亡魂恨上了自己,自己与自己的孩子们均遭到了苏莱丝的诅咒。   自此,哈吉苏丹不再勉强自己吃些奇奇怪怪的药再去临幸女子,也始终没有废除苏莱丝的王后头衔,再立其他的女人为后。   随着哈吉苏丹日益年迈又膝下无子,他渐渐无心治理被他与他的祖先扩张得过于庞大的土地。被荷塞亚斯侵略后并入荷塞亚斯境内的数个小国也因此跳着闹着想要复国。   哈吉苏丹不想打仗,因为他已经没有当年的骁勇。镇压诸国这种事情,他已经做不到了。可让哈吉苏丹派人去镇压边境线上的诸国,他又怕对方带走了自己的士兵却突然造反,自己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屋漏偏逢连夜雨,海的那边来了“客人”。   西班牙、葡萄牙、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的人都乘着坚船带着利炮来到了荷塞亚斯以及周边的国家。   西班牙与葡萄牙最先占领了与荷塞亚斯接壤的土库坦与姆尔巴姆,接着就想朝荷塞亚斯出兵。   晚来一步的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哪里能坐视西班牙与葡萄牙搏得头筹?两者联袂出击,文这边双方都向哈吉苏丹表达了自己的友善,并表示自己带着帝国的好意而来,想与哈吉苏丹签订协议,让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成为荷塞亚斯的友好国。而武这边……   哈吉苏丹正愁这仗要是打起来自己该怎么办。大英帝国的使者与神圣法兰西的使者对他来说那就是及时雨——亚瑟与达尼埃尔都表示:“一旦荷塞亚斯与我国成为了友好国,我国对于荷塞亚斯的困境便绝不会置之不理!只要苏丹有需要,我们随时都愿意帮苏丹解决问题!”   这等于亚瑟与达尼埃尔都暗示哈吉苏丹,只要他愿意签下他们所带来的“友邦”协议,大英帝国或是神圣法兰西就会出兵帮哈吉苏丹摆平边境之乱。   有人替自己出头,还不收取费用,哈吉苏丹怎么可能会不心动呢?他很快签下与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成为“友邦”的协议,亚瑟与达尼埃尔果然分别出兵,以极快的速度以及极为血腥的手段镇压了荷塞亚斯边境上的叛乱。   但是,被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镇压的不仅仅是荷塞亚斯边境上的叛乱。以“受哈吉苏丹所托,帮忙平乱”为借口,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误伤”了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军队,土库坦与姆尔巴姆被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一人一国给吞掉了。哈吉苏丹与他的大臣们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再后悔也没有用,况且就算当时哈吉苏丹没有签“友好国”的协议,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也会继续以其他方式向荷塞亚斯施压。荷塞亚斯这种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国家在拥有先进武器技术的西方国家面前简直就跟砧板上的活鱼差不多,能做的不过是没什么卵用的蹦跶几下。   顶着“友好国”的名头向荷塞亚斯与哈吉苏丹施压,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都想要“租用”荷塞亚斯的土地。   哈吉苏丹思来想去,决定不用租的,用卖的——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拥有绝对的武力,万一以后他们不想礼遇荷塞亚斯了呢?到时候他们还会付租金吗?不如趁着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信誓旦旦地表达着他们友好的时候直接将土地卖出去,赚他个一大笔!横竖边境上那些土地总闹革命还有复国……   带着这样的想法,哈吉苏丹卖掉了荷塞亚斯近三成的土地。这些土地处于内陆位置,常年缺水。能够用于种植的土地没有几块,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沙漠。   可能是应了“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也可能是饥饿逼迫得人们不得不反抗。越是贫瘠的地方越是爱打仗。荷塞亚斯的边境上就是如此。   哈吉苏丹半点儿不心疼自己卖出的这些土地。他一味敛财,想要通过进口的方式买到先进的武器。最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哈吉苏丹的逻辑很单纯,那就是既然现在的自己因为没有可以匹敌英法的武器而不安。那就想办法搞来能与英法一战的武器来消灭自己的不安!   没有人能说哈吉苏丹的这种逻辑不对,绝对的暴力有时候确实能胜过一切言语。   倘若荷塞亚斯真的坐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不管是荷塞亚斯的边境还是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都很难再让哈吉苏丹睡不好觉。   问题是,哈吉苏丹都让人把手伸进自己的家里来了,他试图接洽异国商人、继而购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事情早已经被亚瑟一行所知。   既然大英帝国的使者都知道哈吉苏丹的想法,以神圣法兰西作为靠山的达尼埃尔又怎么会探听不到同样的消息呢?   暂且不说大英帝国和神圣法兰西对荷塞亚斯的苏丹这点小小的反叛心理有什么想法,总之看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反应,哈吉苏丹还不是他们警惕的对象。   今天达尼埃尔到大英帝国的总督府来是为了大英帝国的代表,也就是和亚瑟商量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如何瓜分……哦不,是如何分配被哈吉苏丹卖出的那些土地。   多亏亚瑟和达尼埃尔的争执,叶棠得知荷塞亚斯的边境上不光有丰富的石油储备、矿产储备,还有十分巨量的天然气存在。   由于荷塞亚斯近海,出入荷塞亚斯并不需要经过荷塞亚斯之外的国家,因此如果是从荷塞亚斯开采石油、矿产与天然气,那么运输时不光出港货物只需要向荷塞亚斯缴纳一次税收,还可以免去许多手续上的麻烦。   加上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与荷塞亚斯都是“友好国”,哈吉苏丹签下的“友好”协议上规定了大英帝国与荷塞亚斯,还有神圣法兰西与荷塞亚斯在双边贸易时互免一部分商品的关税,简化手续。对于矿产不知道有几分理解,但多半不会知道石油与天然气真实价值的哈吉苏丹多半会同意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忽悠,将石油与天然气当作免关税的商品进行出口。   就算哈吉苏丹不同意,亚瑟与达尼埃尔也可以用其他的免税出口商品当作掩护,秘密地走私石油与天然气回国。   眼下亚瑟与达尼埃尔就是因为两国的分赃不均而吵了起来。   双方的国家都开始了工业革命,都想要更多的石油。亚瑟与达尼埃尔各自背负着国家对他们的期望,你来我往间谁都不会轻易退步。   喝过了茶,吃过了茶点,戏也看了半天。叶棠瞧着默默对峙的两方人马,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接着从两方人马之间走过。   ““!?””   亚瑟与达尼埃尔都是一惊。两人就这么看着叶棠打开门出去了。   艾玛本不敢打扰亚瑟一行与达尼埃尔等人的对峙。可想到叶棠突然失踪的前科,害怕叶棠再一次无声不见的艾玛连忙提起女仆装的长长裙摆,抖着嗓子带着哭音说着:“对、对不起……请、请原谅我……!”从亚瑟与达尼埃尔之间穿了出去。   博尔多、杰诺德与阿奇都有种脱力感,达尼埃尔的手下们又何尝不是?   在场十几个男人听着艾玛“呜呜”着从走廊外追到庭院里。亚瑟控制不住地往窗外看去,达尼埃尔也一样侧过了头。   院子里,叶棠走到了树下,接着靠着树木就闭上了眼睛。   猫一样的少女果然像猫一样开始了午睡。   ……   阿拉丁被来自王宫的士兵找上是在午后。   “苏丹真的这么说了吗!?”   激动的阿拉丁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竟会是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本人说服了苏丹,让苏丹愿意给他一个迎娶公主的机会!   “是的,阿拉丁大人。”   为首的士兵对阿拉丁不能说是恭敬,但他还算比较有教养,没像他身后的其他士兵们那样把对阿拉丁、对阿拉丁母亲还有对阿拉丁家的嫌弃与鄙夷写在脸上。   这里是贫民窟,是肮脏与落后的代名词。让一个出身贫民窟的穷小子与宰相家的儿子比试财富,这真是疯了。   “替我谢谢公主!告诉她我爱她!”   阿拉丁清楚地看见了士兵们眼中的不屑,想到手上的戒指与怀中的油灯,他心中冷笑,道:“替我禀告苏丹!我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第20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0   以三个月为期限,宰相家儿子与贫民窟小子的撒币大战开始了。   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公主应当选择的男人,宰相家贴出告示,愿意以二十万荷拉姆、也就是二十万荷塞亚斯钱购买一颗比阿拉丁送给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宝石更好的宝石。   很幸运的,宰相家刚贴出告示不久,就有人表示自己确实有比阿拉丁送给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宝石更好的宝石,只是价格要提高到四十万荷拉姆。   二十万荷拉姆已经不是什么小数字,普通的荷塞亚斯家庭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就三千荷拉姆,更何况是四十万荷拉姆。宰相穆塔特犹豫了相当长的时间,最后还是为了未来的苏丹之位一咬牙,接见了这位商人,并从他手中买下了那颗确实光彩照人的宝石。   令穆塔特想吐血的是,他前脚买了宝石,后脚就听人说卖他宝石的人不过是替阿拉丁跑腿的人!这也就是说他的四十万荷拉姆全进了阿拉丁的口袋!并且——   “这么没脑子的人也配做宰相!?”   阿拉丁猛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在桌子上摆出了一颗一颗的宝石。这些宝石每一颗都比他让人卖给穆塔特的宝石更为明亮、更为璀璨!而这些宝石竟然铺满了一面桌子还有剩!   “就是就是!”   “没错没错!”   “无能宰相还是下台吧!”   “他那个又丑又蠢的傻儿子竟然还敢和我们的阿拉丁争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宰相家也要倒台了吧!”   “阿拉丁!未来的苏丹啊!一定不要忘了身为你朋友的我们!”   阿拉丁的酒肉朋友们都快疯狂了,他们一边附和着阿拉丁,一边饮酒作乐。许多人的视线完全无法从阿拉丁拿出的宝石上移开,哪怕移开了也是朝着阿拉丁的脸上看,像是想从这个几个月前还穿着破衣烂衫的青年脸上看出他是从何处找到这些宝贝的。   阿拉丁面上与这些朋友们说笑,心中却已经完全看不上这些人了——这些下等人真的以为他和他们是朋友吗?他们以为他阿拉丁看不出他们不过是来他这儿蹭吃蹭喝,顺便想探听他是如何找到这么多金子宝石的吗?   可他怎么会告诉这些下等人他的秘密呢?   欺骗了阿拉丁的巫师阿巴那扎尔为了让阿拉丁在地宫里能够确确实实地拿到神灯而给了他一个戒指。这个戒指能赋予人勇气与智慧,同时戒指里还寄宿着一个戒神。   与摩擦神灯就能放出灯神一样,只要带上戒指摩擦戒指就能放出戒神。灯神会尊擦灯的人为主,戒神也会尊戴着戒指的人为主。   无论是戒神还是灯神都会无条件地服从自己的主人,完成主人的命令。且主人命令戒神灯神替自己做事是不限次数的。   为了娶到白狄伦·布杜鲁,阿拉丁命令灯神为戒神带路,两个精灵一起进入地下迷宫,从迷宫里取出金子与宝石。   在拿到了金子与宝石之后,阿拉丁又买下了王宫对面的土地,并命令灯神与戒神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在哈吉苏丹的王宫的对面建起一座比哈吉苏丹的王宫更雄伟的巨型皇宫。   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皇宫吓破了不少大臣的胆子,也让哈吉苏丹对阿拉丁刮目相看。瞧着宰相穆塔特那难看的菜绿色脸,阿拉丁愈发得意。   他买了一千只孔雀、一百头大象养在自己皇宫的花园中,又买了两百个女奴和两百个男奴做皇宫里的下人。无数贵重的丝绸被阿拉丁当作装饰品挂在皇宫里。他还打算继续向波斯人买最好的地毯。   整日在皇宫里宴请酒肉朋友,阿拉丁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施舍给那些跑到他皇宫门口要饭的穷人们金银。   贫民窟的家已经被阿拉丁抛在了脑后,哪怕没有见到雅尔兰阿拉丁也不觉得奇怪。他只当雅尔兰是躲在某个角落里休息,压根不知道雅尔兰就没有搬进他那个大得夸张的皇宫里。   贫民窟的人看着雅尔兰有巨大的皇宫不去住,依旧天天窝在她那个破房子里纺线都觉得雅尔兰有精神病,是个疯婆娘。但谁都不想得罪阿拉丁,因此没有人对他提起过雅尔兰。   毕竟靠着阿拉丁的疯狂撒币,被阿拉丁施舍的贫民窟穷人一下子都变成了光鲜亮丽的富人!这些人不用工作,只要穿上破衣烂衫往阿拉丁的皇宫门前一躺,接着在阿拉丁出来时口中虚弱地念着:“噢!真主啊!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求来个好心人可怜可怜我吧!”阿拉丁便会随手洒下金子,任人疯抢。   阿拉丁以为自己分享的是财富,实际这些人得到的是不劳而获的快乐。   白狄伦·布杜鲁坐在窗前任由着侍女们给自己梳头。很快就有侍女青着脸对白狄伦·布杜鲁禀报说:“公、公主……对面皇宫的侍女喊来了一个男人……那、那个男人正拿着奇怪的筒子在看您……!!”   白狄伦·布杜鲁几乎无法呼吸,她低头冷静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站到了窗边。   对面,阿拉丁的侍女们果然为他准备好了望远镜。通过望远镜,阿拉丁清楚地看到了拥有绝色美貌的白狄伦·布杜鲁。   以白狄伦·布杜鲁的目力,她只能看到模糊地看到阿拉丁的身影,但这不妨碍她在辨识到那个属于男子的身影后心头一抖,浑身冰冷。   被人监视视奸的恶心感排山倒海地朝着白狄伦·布杜鲁拍了下来,迅速拉起窗帘躲到窗帘后面,白狄伦·布杜鲁止不住地颤抖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一下子沾染上了水露。   ——这种每天都被人窥视的日子她得过到什么时候!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她只是想稍微拖延下自己的婚期,用阿拉丁来拒绝哈特,她真的没有想到阿拉丁会是一个懂得妖术的巫师!   是的,阿拉丁是巫师……她亲口听到穆塔特对自己的父王这么说。而她的父王畏惧巫师的力量,已经准备提前结束阿拉丁与哈特之间的比试,直接让自己嫁给阿拉丁!   阿拉丁见到了白狄伦·布杜鲁,忍不住笑着与白狄伦·布杜鲁挥起手来。见白狄伦·布杜鲁拉起窗帘躲到窗帘之后只当她是在害羞,且十分贞洁——他们毕竟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在婚礼之前,他们始终是陌生的年轻男女。他心爱的公主一定是不愿意坏了婚前不能与男子有任何不贞行为的法律,这才老老实实地躲到了窗帘之后。   “公主……”   侍女们看见了白狄伦·布杜鲁的眼泪,都忍不住有些心疼她。只是这其中也不乏认为白狄伦·布杜鲁矫情,不明白她接受了阿拉丁的求婚后干嘛还摆出这么一副委屈样子的侍女。   阿拉丁的长相绝对算是英俊,人又十分年轻。他拥有绝世的财力,还是个懂法术的巫师!被这样的阿拉丁爱着、供着,公主怎么还有不满?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好歹!   侍女的腹诽白狄伦·布杜鲁听不见,侍女脸上不满的表情正难受的白狄伦·布杜鲁也没有看见。她不敢想象自己嫁给一个巫师后会被如何对待,一时之间心头万念俱灰,泪水滚滚而落。   要是她可以不嫁人就好了。   可事到如今,不止是她的父王,任何害怕被巫师报复的人都会让她嫁给阿拉丁。   ……   “传闻的散布不顺利?”   亚瑟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是的,总督阁下,我很抱歉。”   伍德将帽子放在胸口道:“最近城里冒出一个叫阿拉丁的青年,据说他是个巫师,他一夜之间在苏丹的王宫对面建起了一座豪华的宫殿。现在全城的人都忙着谈论阿拉丁与阿拉丁和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婚事。没有人关心王后如何……”   用右手食指与中指揉了揉太阳穴,亚瑟的表情不太好看。   虽然他不相信巫术巫师的存在,可他没有办法解释一夜之间平地而起的皇宫是怎么被建造出来的。   “总督阁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达尼埃尔和神圣法兰西有动向吗?”   亚瑟这话问的是杰诺德。   “达尼埃尔代表神圣法兰西派人向阿拉丁求见。目前阿拉丁那边还没有回复。”   杰诺德的回答让亚瑟勾起个充满恶意的笑容:“那么我们也去见阿拉丁吧。不过俗礼就免了。带上礼物!我们要直接上门去为阿拉丁庆祝!庆祝他马上就可以娶到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了!”   “““是!”””   杰诺德等人纷纷点头,亚瑟也从沙发上起身。   平时几乎从不主动靠近亚瑟的叶棠在这时候忽然拉住了亚瑟的衣袖。她定定地看着亚瑟。   怀疑忽然膨胀,亚瑟戒备心起。有那么一瞬,亚瑟以为叶棠听懂了自己的安排,所以才会像这样拉住了自己的衣袖。   可是叶棠张嘴,嘴唇反反复复只做着同样的动作。   “喂,这女人不会是在说‘白狄伦·布杜鲁’吧?”   博尔多摸着下巴分析道。   他这么一分析,杰诺德、阿奇与亚瑟也立刻注意到了叶棠嘴唇的开阖。   亚瑟稍稍放松——小黑猫并不是听懂了英语,她只是捕捉到了他们交谈时说出的那个名字。   倘若小黑猫真的是那个白狄伦·布杜鲁的生母,那么她会注意到女儿的名字实在是无可厚非。   对着叶棠的嘴唇看了好一会儿,亚瑟终于看明白了叶棠的唇语。   她在说:带我去见白狄伦·布杜鲁!   亚瑟如果是脑袋上长灯泡的漫画人物,此刻他脑袋上一定亮起了一排LED灯。 第20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1   实话就是无论是亚瑟还是杰诺德都没把叶棠当作过真正的王后苏莱丝。毕竟他们不相信巫术,也不相信死去十六年的人能够复活。   在亚瑟与杰诺德等人的眼中,叶棠很可能是某人基于某种理由送来的工具人,又或者是打算用叶棠的美色来俘获大英帝国使者的心,继而窃取大英帝国方面的情报。   叶棠没有要爬床的意思,她甚至很少亲近亚瑟等人。尽管这有欲擒故纵的嫌疑,但亚瑟并不在意——送到他手里的工具,他哪有不用的道理?不管将这只不会说话的小黑猫送到他面前的人是谁,不管小黑猫实际是什么身份,既然哈吉苏丹与他的大臣们对这只小猫有反应,那她就是有利用价值的。   对亚瑟与杰诺德来说,被利用的棋子不需要有思想。不会说话的叶棠也无法作出自我主张。在先入为主的影响下,无论是亚瑟还是杰诺德又或者是伍德、阿奇等人从来没有向叶棠询问过她的身份与来历。   这会儿被叶棠拉住,亚瑟才终于想到:不会说话不等于耳聋,也不等于不能沟通。小猫可能听不懂英语,可是她懂荷塞亚斯的语言啊!   于是亚瑟用荷塞亚斯语问叶棠:“白狄伦·布杜鲁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见她?”   叶棠有小小的迟疑,看起来是担心亚瑟不信自己的话。不过她很快就开阖唇瓣,无声道:「女儿。我的亲生女儿。一个母亲,去见她的女儿,有什么好奇怪的?」   亚瑟并不擅长唇语,叶棠两句话反复讲了好几遍亚瑟才终于连贯地看懂了。于是亚瑟又用自己并不算好的荷塞亚斯语问:“苏莱丝?你是苏莱丝?真正的王后?你不是死了吗?十六年前。为什么还活着?”   擅长各国语言的伍德在旁边欲言又止干着急,与叶棠沟通实在困难的亚瑟好半天才注意到他。好在换伍德与叶棠沟通之后,双方交流地速度不止快了一档。   “苏莱丝……小黑猫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复活。总之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那个沙漠里了。她一开始甚至连现在已经是十六年后都不知道,见到变老的苏丹时还以为那是苏丹的父亲复活了。直到她看到了同样变老了不少的宰相……”   伍德说着面上流露出些许的同情:“小黑猫一看到白狄伦·布杜鲁就知道了,那是她的女儿。她连抱都没能抱过几次的女儿……”   「白狄伦·布杜鲁!白狄伦·布杜鲁!」   看起来听不懂英语的叶棠上前两步,又抓住了亚瑟的衣袖。她不停地开阖嘴唇,无声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看来这些天在总督府的生活已经让她知道这里可以做主的人是亚瑟,而她正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向亚瑟请求:带她去见她的女儿。   亚瑟笑了一下。   连伍德那种缺乏同情心、同理心,心比铁更硬的男人都会觉得小猫可怜,他又如何能免俗呢?小猫那努力的表情与湿润的双眸确实触动了他的心弦。他真的很想带她去见她的女儿。   不过,give and take,有给才有拿。小猫想要见女儿,那么她又能给自己什么呢?   “伍德,告诉小猫我想和她做朋友。作为朋友,我可以实现小猫的愿望。但是作为朋友,小猫也得像需要帮助的我伸出援手。”   伍德立刻照做:“总督阁下愿意作为朋友帮助您,前提条件是您需要同意成为总督阁下的朋友,帮助总督阁下——”   不等伍德把话说话,叶棠已经一把抓住了亚瑟的手。   清澈的琥珀色眼眸中带着纯粹与天真,将亚瑟的手捧到面前,叶棠双手用力握紧亚瑟的手,开阖嘴唇说:「朋友!我愿意!」   最后叶棠还模仿伍德嘴唇开阖的动作:「法蓝德儿!(fri 第20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2   盛大的宴会直至天空都泛起了鱼肚白还方兴未艾。弹奏乌德琴的乐师里已经有三人喝得东倒西歪,唯余一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弦。   阿拉丁抱着靠垫睡着了,看得出他正在做一个极其香甜的美梦,他口水打湿了垫子的三分之一,呼噜声也是震天得响。   “看来我们该告辞了。”   戴上边缘装饰有两圈金色条纹的海军专用三角帽,亚瑟扶起了叶棠,顺便把自己的长外套披在了叶棠的身上。   叶棠似乎喝得有些多,她的面颊完全被染成了娇艳的深粉红,人也软绵绵地站不住。亚瑟撑着她纤细的腰肢,叶棠就把脑袋乖巧地靠在他的胸口。   杰诺德瞪了一眼刻意把有可能是间谍地女人放在身边的亚瑟。亚瑟总是这样,喜欢和女人玩危险的游戏——从他们十七、八岁去做海盗的时候开始,他就会故意诱惑被其他海盗派来诱惑他、灌醉他、想从他身上获得情报的女人。而且亚瑟每次总能得手。他把那些女人们哄得晕头转向,让她们为他着迷,忘记自己的主人是谁、忘记自己原本的爱人是谁,最终被他策反,倾心竭力地为他奉献。   能够策反敌人派来的间谍当然是件好事。亚瑟又是那种外在看起来多情轻浮,实则内心一片冰冷、既不相信他人也不会去爱他人的性格。哪怕他表现得再深情,那也多半是演技。亚瑟感兴趣地始终和杰诺德一样,都是改变他们的出身,改变他们的命运。   尽管如此,杰诺德依旧怕亚瑟哪天会玩火自焚。毕竟人的心是不可控的。   但要杰诺德成天没事就去叨叨亚瑟,亚瑟愿意杰诺德也不会愿意——他可不是亚瑟的唠叨老妈!他有什么必要要像照顾没有自理能力的儿子一样去照顾年纪比他还大上两岁的亚瑟!?   亚瑟这样的人还是留给恶劣更甚于他的女人去教训好了!也省得没有挨过打的亚瑟不知道疼!   “博尔多!振作点!阿奇你也是!”   来回拍了博尔多的下巴几下,杰诺德总算弄醒了喝醉后睡了个昏天黑地的博尔多。阿奇比博尔多清醒不少,就是他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完全没法走直路。   左扛一个笨重的博尔多,右抓一个阿奇,喜欢营造自己的文弱形象的杰诺德本不应该承担这么多的重负。   看出了杰诺德是故意把自己丢在后头不管,亚瑟轻笑。   他的酒量一向都堪称海量,一点葡萄酒根本灌不醉他。   叶棠一歪头,她装饰在头发上的银莲花就滑落在地,被她自己一脚踩了上去。   扶着叶棠的亚瑟拿起那朵被叶棠放在桌子上的大马士革玫瑰,折掉玫瑰多余的茎秆,把玫瑰装饰在了叶棠的头发上。   迷糊的叶棠眼神朦胧地撑开了眼皮。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亚瑟的心情更好了。   他采来的玫瑰代替银莲花装饰在小黑猫的发上,这让他微妙地有种小黑猫染上了属于他的色彩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前所未有地开怀。   对上亚瑟的笑脸,叶棠还是茫然。没有人看见在亚瑟的长外套之下有小纸团随着叶棠的裙摆轻轻滚落。哪怕是此时此刻就搂着叶棠的亚瑟。   随着叶棠被亚瑟带离阿拉丁的宫殿,几个小纸团也分别掉到了阿拉丁的各种朋友的脚边、手边,还有鼻子边。   ——叶棠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没有办法,艾玛总是跟着叶棠。在大英帝国总督府,叶棠随时都处于他人的视线之下。哪怕她晚上已经入睡,艾玛也会举着油灯放轻脚步地来查房。   这倒不是说艾玛看丢过叶棠一次以后就长了教训,不敢再让叶棠离开她的视线。事实上艾玛这个女仆本来就是亚瑟这一行训练出来的看守。只不过她原定要看守的对象是白狄伦·布杜鲁。   在叶棠初到总督府的第二天早上艾玛之所以看丢了叶棠,本质上并不是因为艾玛太过放松,而是因为杰诺德已经起了。所以艾玛才放放心心地去再补一个小小的回笼觉……   天知道等艾玛醒了打算去服侍叶棠,叶棠连带着杰诺德都消失了。   在这之后,艾玛就不敢放松对叶棠的警惕。但因为叶棠一进总督府就对没见过的汽车表现得十分好奇,哪怕叶棠在总督府的各处东摸摸细看看、艾玛与其他总督府的人也不会管她。   就这样,叶棠弄清楚了总督府里哪里有纸、哪里有墨水。   因为身边始终有监视的人,自己暂住的房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查房,叶棠没有马上把墨水和纸弄进自己的房间里。她成天吃吃喝喝睡睡,闲得没事干就到处逛一逛、瞧一瞧、摸一摸,真就和猫一般散漫又自我的生活着。   人的怀疑心与戒备心是没法永久持续的。一旦怀疑心与戒备心一度达到最高点,接下来就只会慢慢变低变迟钝。之前对叶棠警惕心非常强的艾玛以及大英帝国总督府里的其他人就这样慢慢地接受了叶棠的黑猫人设。对她的怀疑心与戒备心亦从高点回落下来。   于是叶棠背过总督府里的众人,拿到了可以写信的纸。每次拿纸叶棠都只拿一张,以免被人发现纸张减少。就算有人发现了纸张的数量对不上,少个一张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之后叶棠又趁着总督府的众人不注意,拿笔沾着墨水在纸上写了字。最后她把写了字的纸顺手夹在走廊上某个木柜与墙壁的间隙间。   今天亚瑟允许叶棠自己给自己打扮,艾玛与博尔多都被差遣去买东西。亚瑟自己与杰诺德等人正商量如何拉拢阿拉丁,也就没人再去监视更衣中的叶棠。   叶棠随手从木柜与墙壁的间隙间抽出自己早就写好字的纸,接着就回去更衣,将纸藏在了身上。   沙漠气候昼夜温差大。不过荷塞亚斯因为十分靠近地中海,昼夜温差比其他的内陆沙漠地区好一些。就是叶棠的穿着打扮依旧不适合夜晚出门。   叶棠对亚瑟来说是有用的工具人,这个节骨眼儿上亚瑟绝对不会想让叶棠生病。他那件又厚又大还很长的外套会披在叶棠肩头并不出乎叶棠的意料。   亚瑟亲密地搂着叶棠,这种时候包括杰诺德在内的其他人都会非礼勿视,亚瑟本人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叶棠的脸上,叶棠的纸团也就顺理地扔了出去。   “哈秋!”   太阳尚未冒头,清晨的荷塞亚斯还有些冷。   阿拉丁的其中一个酒肉朋友被冻醒了过来,这个小胖子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跟着一边揉鼻子一边想找点儿什么给自己披上。   就在此时,小胖子感觉自己的手压扁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小胖子抬起自己的手掌,一个被压扁的小纸团就从他充满汗水的掌心上掉了下来。   打开纸团,看到了上面的文字,小胖子差点儿没跳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又反复阅读了这张纸几遍,接着他连忙把这张纸藏到自己的身后,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看到了这个个纸团。   小胖子不知道的是:在他醒来之前,已经有舞女因为踢到小纸团而捡起被自己踢出去的小纸团,继而看了小纸团上的内容。   还有人看了一遍小纸团后就立刻揣着小纸团逃也似地离开了满是醉鬼的宫殿大厅,找了个隐秘地角落再次确认纸团上的内容。   小纸团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阿拉丁是个假巫师。他之所以能使用巫师的力量,是因为他拿到了寄宿有戒神戒指,以及寄宿有灯神的神灯。戒神会服从戴上戒指的人,灯神会服从拥有他的人。阿拉丁的勇敢是戒指赋予他的。阿拉丁的财富来源于神灯。   人性的贪婪是无法被满足的。   给了阿拉丁神戒、让阿拉丁进入地宫为自己去拿的巫师阿巴那扎尔是如此。   从地宫里出来后利用戒神与灯神让自己成为富豪、娶到公主的阿拉丁是如此。   年轻时不断扩张领土、年迈后又打算除掉自己的兄弟以及侄子们的哈吉苏丹是如此。   对自己国家拥有的财富与资源不满足,对其他国家发动侵略与殖民的英、法、西、葡……等等国家亦是如此。   靠着阿拉丁乐善好施因而过上了奢靡生活的阿拉丁的朋友们在得知阿拉丁的力量来源与财富来源后又会如何呢?   被亚瑟扶上篷车的叶棠倒在了亚瑟的大腿上。她把总督阁下的大腿当成了枕头,径自睡了过去。 第20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3   阿拉丁从小就看不起他那做裁缝的父亲、穆斯塔法。   成天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又能如何呢?他的父亲永远都发不了大财,永远都只能对自己的顾客卑躬屈膝、赔笑逢迎。   每次看到穆斯塔法弯腰低头地给客人道歉,低眉顺眼地接受客人的非难、不满与挑剔,阿拉丁的心中就会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嫌恶——他绝对不想成为穆斯塔法那样没出息的男人!他不想活到七老八十还要对有钱人家七、八岁的臭小鬼好言好语、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所以阿拉丁什么都要和穆斯塔法反着来。   穆斯塔法认真、敬业,阿拉丁就懒散、怠惰,放荡成性、游手好闲。   哪怕穆斯塔法硬生生被阿拉丁给气死了,阿拉丁也不觉得难过。哪怕穆斯塔法死后雅尔兰不得不变卖家中的各种财物以养育阿拉丁,在没有财物可卖之后又只能日夜纺线几乎要熬坏自己的双眼阿拉丁也不为自己气死穆斯塔法感到后悔。   看不起穆斯塔法,看不起穆斯塔法活法的阿拉丁甚至冷血地为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成天在自己耳边叨逼叨逼叨的人而感到快活。   如果说阿拉丁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不满,那必然是他始终没有遇到一夜暴富的机会。   是的,阿拉丁一直都认为自己和穆斯塔法不一样,自己一定会是天选之人。他始终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自己登临众人之上的机会。   然而阿拉丁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得到这个机会。   直到巫师阿巴那扎尔出现在阿拉丁的面前。   从阿巴那扎尔将神戒戴到阿拉丁食指上的那一刻开始,阿拉丁的人生就完全被改写了。   到了现在,每当阿拉丁感到缺乏勇气,他就会下意识地攒紧拳头,以感受食指上的戒指的存在。   梦到了自己的童年,梦见了父亲的死与母亲的眼泪,睡梦之中的阿拉丁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企图以此感受食指上的戒指。然而就在阿拉丁握紧拳头的同时,他也握到了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是柔软的,带着温热的,不属于他的手指。   阿拉丁一秒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的不是他梦中的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也不是他睡前才见过的荷塞亚斯的太阳、苏莱丝王后。那是他当作朋友的、某富商家中的二儿子或者是三儿子。   小胖子抓着阿拉丁的手指,与阿拉丁四目相对。因为发觉阿拉丁醒了,小胖子的额上开始出汗,他身上那股混合了葡萄酒、脂粉香还有酸汗味的恶心味道在至近距离冲进了阿拉丁的鼻腔里,让阿拉丁隐隐作呕。   “——布奇,你在做什么?”   阿拉丁握紧了想要把指头抽出来的布奇的手,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布奇早已经在他的目光下被切成了薄片。   “阿、阿拉丁……”   布奇赔着笑,那笑像极了阿拉丁小时候在穆斯塔法脸上见过的笑容。带着讨好,有点心虚,充满了卑贱。   小胖子布奇不能说是不后悔。方才他看见酒醉的阿拉丁睡得那么香甜,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这才起了贪念,凑到阿拉丁的身边想要去拔他手上的戒指。   他半分都没有想到自己不光没拿到阿拉丁的戒指,还被阿拉丁抓了个正着。   阿拉丁用几乎能折断布奇手指地力量握着布奇的手指。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布奇,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布奇如果是见财起意,看到他满手光辉璀璨的宝石戒指而起了贪念,阿拉丁不介意拿下一、两个戒指丢给布奇玩玩。但,布奇方才是在动他的右手食指。而他的右手食指上只戴着样式朴素、没有镶钻的神戒。   假使布奇没有发现神戒的存在,单纯是好奇他为什么会戴这样一个穷酸戒指,他不会如何。可要是布奇知道他的秘密——   小胖子布奇真是被逼急了。他的心脏咚咚乱跳,像是要震破他的胸膛,跳出他的口腔。他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疯狂乱转,心虚的汗如雨一般淌了下来。   尽管小胖子布奇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收到的纸条上写的内容是真的,但他还是喊了出来。   “阿拉丁是个假巫师!他成天换戒指却永远不会把右手食指上破戒指拿下来!因为那破戒指是神戒!神戒里有会服从于主人的戒神!神戒还能给人勇气!”   大厅里的人早已经醒得七七八八。其中也不是只有布奇一个人收到了那神秘的纸团。   看见小胖子布奇被阿拉丁抓着逼问他在做什么,众人立刻敏感地察觉到阿拉丁这样紧张很可能是因为神戒的事情是真的……   戴上神戒就能操纵戒神,只要能操纵戒神就能像阿拉丁一样拥有无上的力量、无尽的财富,甚至还能娶苏丹的独女……!!   数秒前还带着些迷茫困惑的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流露出鬣狗见到腐肉般的贪婪光芒。阿拉丁背上一寒,接着就听到小胖子布奇喊:“对了!阿拉丁还有一个神灯、神灯——”   阿拉丁一脚踹在了布奇的胸口上!   布奇被他踹得倒飞出去,圆滚滚地身体从阶梯上滚了下去。而因为这猛然一动,阿拉丁藏在怀中从不露出的神灯也从他敞开的衣领里露出小半个壶嘴。   大厅里的人除了一个年纪较小的舞女,其他都乌央乌央地朝着阿拉丁涌了上来。这些人不分男女,也不分是乐师、舞女还是阿拉丁的朋友,所有人都带着狂热冲了上来,每个人的眼中都只有阿拉丁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以及阿拉丁怀中露出半个壶嘴的油灯。   “按住他!按住阿拉丁!”   “所有人一起上!”   嘈杂中有人指挥,也有人喊着:“阿拉丁!我来帮你!”   但阿拉丁是知道的,就是喊着要来帮自己的那个人眼中也只倒映着他怀里的神灯。   几十号人像一阵肮脏的洪水朝着阿拉丁就来,阿拉丁再也无法保住自己的秘密,他摩挲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又拿左手掏出神灯摩挲两下,戒神与灯神果然先后出现了。   “戒神、灯神!给我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戒神魁梧,有着极高的身量,还身着所罗门时期的服装。灯神则面目凶恶,浑身充满凶煞之气,身上没有像样的服装,唯有腰间垂下两块白布,遮掩前后。其臂上、腕上、脖子上以及脚踝上都戴着许多不同形状、大小的金环。   得到阿拉丁的命令,戒神与灯神的眼睛同时变得猩红,两个非人果然大开杀戒。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与其他人一起冲上前去,距离阿拉丁最远的小舞女惨叫着想要从大厅逃跑。可随着阿拉丁一句:“关上大门,不要让一个活人跑出去!”的命令,皇宫大厅的门果然被灯神用一个响指关起。   被断绝了逃生之路的小舞女尤不死心地跑到门边,试图推开大门却是徒劳。   “对、对不起!对不起阿拉丁阁下!请饶了我吧!念在我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起贪欲的份上!求您饶了我吧阿拉丁阁下!我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守您的秘密!”   小舞女哭得极美,哪怕脸上的妆被泪水晕开,也有一种别样的艳丽。   “阁下您的心胸犹如真主一般宽广!不!是比真主还要宽广!”   看见阿拉丁从阶梯上走了下来,小舞女对着阿拉丁就拜了下去,在阿拉丁的面前死命磕头。   阿拉丁无言地走到小舞女的面前,他扶起了小舞女。   面对阿拉丁年轻的俊颜,小舞女破涕为笑。下一瞬,阿拉丁手中的匕首划开了小舞女的脖子。   小舞女喷着血倒了下去,靠在胸围大门上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她合不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汨汨溢出。   白色的衣袍染了红色的血。阿拉丁握紧了手里还沾着血的匕首。   得知了他秘密的人不管是谁都得死。他可不想被那个恐怖又难缠、还是真巫师的阿巴那扎尔再一次找上门来。   惨烈的屠杀结束了。戒神与灯神的双眼同时从血红色恢复成正常的金色。   两个非人对着满地的惨状默然不语,阿拉丁没有看见灯神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更没有发觉戒神巨大的身体崩得紧紧的,上面每一块肌肉都硬得像是石头。   “把我的皇宫清理干净,把这些尸体都丢到流沙里去。”   阿拉丁高高在上地发布了命令,自己去沐浴更衣,而戒神与灯神沉默地收拾起了充斥着血腥味的大厅。   以为自己保守住了自己的秘密,阿拉丁不知道在自己命令戒神与灯神血洗整个大厅的时候,他的皇宫里还有其他人听到了这一切的惨事。   手握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纸条。被阿拉丁命令戒神与灯神杀死了姐姐与朋友的小女奴颤抖着泪流不止。几个男奴也面色铁青,站都站不稳地跪在了地上。   达尼埃尔跑来大英帝国的总督府是那之后不到二十小时的事。   “亚瑟!!”   一把打开亚瑟办公室的门,害得睡在沙发上的叶棠像被惊飞起来的猫一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达尼埃尔唇角勾着满含恶意的笑容。   “……怎么又是你,达尼埃尔。”   亚瑟头痛地放下自己的钢笔,用右手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是事情不如意时他总会做的无意识动作。   “今天我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敢情您还有自觉自己平时总是来找我麻烦?   亚瑟头痛地看向达尼埃尔。   “那你来是为了做什么?”   达尼埃尔自信挺胸,他胸口上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勋章与花里胡哨的绶带随之一抖:“当然是为了谈合作!”   “你也听说了吧?那个‘巫师’阿拉丁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巫师!他是靠着戒神以及灯神的力量获得的财富!”   “我们神圣法兰西对灯神很有兴趣,亚瑟啊,你们的大英帝国又如何呢?倘若我们能为各自的国家把神戒和神灯都拿到手——”   达尼埃尔向着亚瑟伸出了手:“均分你说怎么样?” 第20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4   “均分?”   亚瑟似乎有了点兴趣,就是他唇角的笑容带着些恶意的挑衅:“你想怎么均分?是把传闻中的神戒与神灯一分为二?那么你想要左边还是右边,上边还是下边?均分之后神戒与神灯还能保留原有的力量吗?”   “……如果你不打算用这种方式均分,那你们神圣法兰西是不是要主张自己应该得到神灯,只打算把神戒留给大英帝国?”   达尼埃尔就知道亚瑟会这么难缠。   英法两国从以前开始就不分仲伯,即使偶尔有东风压过西风的时候,西风也一定会压回来。   从现阶段的情报来看,阿拉丁手里的神灯远比神戒更有价值。因为为阿拉丁带来匹敌诸国的财富的是神灯。   神戒能赋予人勇气的这一点倒是挺不错,可神戒只能为戴上它的人赋予勇气。倘若能复制神戒,将神戒作为给士兵的装备分发下去,那是对提高军队的士气与能力很有帮助,问题是谁能保证神戒可以被复制?要复制神戒又需要多长的时间?   考虑到马上就能拿出的确定成果,神灯必然是优于神戒的存在。作为神圣法兰西使者的达尼埃尔明白这一点,身为大英帝国走狗的亚瑟又怎么可能会放弃神灯,愿意只拿神戒?   “亚瑟,我们何必在这里争论这个问题呢?把神灯、神戒都拿到手,我们再慢慢分不是也很好吗?”   达尼埃尔说着眼神落在了叶棠的身上:“这是谁?你的情妇?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就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听到我们的对话合适吗?”   要不是身为绅士的教养还在起作用,亚瑟简直想对达尼埃尔翻白眼。   擅自跑到自己面前来,对着自己一通嚷嚷的总是达尼埃尔。他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在小猫的面前说了。要是小猫听得懂英语法语,他们对话的内容小猫早就知道了。事到如今达尼埃尔才来问让小猫听到他们的对话要不要紧,真是马后炮。   “放心吧,苏莱丝听不懂英文法文。”   “苏莱丝?”   达尼埃尔眼睛一眯:“她就是传闻中的那个‘苏莱丝’?”   倒映在达尼埃尔瞳孔里的叶棠用力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又躺回了沙发上。就是这回她抱起沙发上的垫子盖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掩住了自己的耳朵。看来她打算待在亚瑟这间采光极好的办公室里晒着太阳继续午睡。   达尼埃尔与亚瑟效忠的国家不同,但本质上达尼埃尔与亚瑟的目的是一致的。两人都试图把荷塞亚斯这个大蛋糕更多地切下递给自己祖国的当权者们。   因为了解亚瑟犹如了解自己,达尼埃尔根本不相信王后苏莱丝复活的传闻。他坚信“苏莱丝”只是亚瑟手里用来影响荷塞亚斯皇室的棋子。   “是啊……”   见达尼埃尔说着就走向叶棠,一副想仔细看看叶棠正脸的样子,亚瑟皱眉:“喂,达尼埃尔,别碰我的小——”   站起的亚瑟“猫”的音节还没发出来,被达尼埃尔扯开盖住脑袋的靠垫,一脸愕然地被达尼埃尔抓起来捏在颌骨位置的叶棠就凶悍地一爪子抓在了达尼埃尔的鼻子上。   苏莱丝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宠妾,两只手都留着长长的指甲。叶棠穿过来后指甲长长了就把手递给艾玛让艾玛用锉刀修整。   艾玛每次想把叶棠的指甲锉短点叶棠就会把手收回来。到了现在,叶棠的指甲已经是又尖又硬,堪比猛兽的爪子。   可想而知,叶棠这一抓过去达尼埃尔的鼻子上立刻就见了红,   亚瑟在达尼埃尔背后幸灾乐祸了两秒,等达尼埃尔嗷嗷叫着捂住鼻子指着叶棠转过头来用眼神问亚瑟:你们怎么敢!?叶棠干脆又赏了一脚在他的屁股上。   尽管家族日渐式微,因此达尼埃尔不得不离开祖国、到荷塞亚斯这种地方来为国尽忠,但这并不能改变达尼埃尔的出身。   曾经的罗斯柴尔德家可是煊赫一时的侯爵家。作为侯爵家的次子,达尼埃尔是养尊处优地长大的。   哪怕因为某些原因罗斯柴尔德家族滑落到了男爵阶级,继承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达尼埃尔也不可能会被人踹在屁股上。叶棠这一脚直接把他踹到地上跪着不说,达尼埃尔跪下去的方向还正好站着亚瑟。   捂着嘴巴的亚瑟转过了头去。   “……亚瑟·霍华德,你是不是在笑?”   达尼埃尔的声音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没有。”   把头转到一边的亚瑟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敢把头给转过来!?”   达尼埃尔暴起,凶神恶煞就要去抓亚瑟:“是你示意这女人羞辱我的是吗!?你这混蛋!没有品格的海盗!垃圾!”   被达尼埃尔抓住蕾丝领巾的亚瑟举手投降,他微笑着,看起来没把达尼埃尔的话放在心上。   “达尼埃尔,你要不要先治疗一下你的鼻子?你不怕你这么下去会破相吗?”   “……!”   达尼埃尔一惊,这才找亚瑟要镜子。   所谓“犬猿之仲”指的大概就是亚瑟和达尼埃尔这样的人。叶棠看了亚瑟一眼,见亚瑟示意她她可以走没事,这才关起亚瑟办公室的门来,把犬猿之仲的两人交谈的声音隔在了门后。   达尼埃尔的吱吱哇哇其实也是一种表象。这位男爵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傲慢愚蠢。   叶棠这一走,达尼埃尔马上敛起了面上的表情。他虽是在用亚瑟给的烟盒自带的小镜子查看着自己鼻子上的伤口,嘴里却是在用法文问:“如果她真的是死人复活,你要把她也当作你在荷塞亚斯取得的成果,献给大英帝国吗?”   亚瑟沉默了两秒,这两秒的时间已经足够达尼埃尔带着看妖怪的眼神将视线从镜子上转移到了亚瑟的脸上。   “这不像你啊。亚瑟·霍华德。我认识的你是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如今你竟然犹豫了?”   叶棠当然也听得懂法语。她发呆似的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理清了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关系。   这两个人是对手,这是源于他们各自所代表的立场。不过在立场之外,亚瑟与达尼埃尔又有种奇妙的心心相惜。因为这两人都属于同一种人,他们有着接近的目标,奋斗的过程只怕也有些相似。   恐怕在荷塞亚斯这片大陆上……不,是这个世界上,亚瑟与达尼埃尔是最能体会到对方心情、理解对方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往上爬的人。说这两人是灵魂上的双胞胎也不为过。   拖着裙摆,走在充满阳光的走廊上,叶棠看着窗外被亚瑟雇来的工人与农民们努力地浇着地、修着房,露出个柔和的笑容来。   大英帝国已经在荷塞亚斯租下了七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神圣法兰西比大英帝国租的土地还要多一点,他们在荷塞亚斯拥有接近八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的,尽管哈吉苏丹想一次性就卖出荷塞亚斯的土地,可买土地的钱是天文数字。不管是大英帝国还是神圣法兰西的国家财政都不可能允许这样规模的交易一次性完成。那太不安全,且国家财政也无法支撑。   因此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都与荷塞亚斯约好,先租再买,也就是买地钱分期支付,租金另算。   当然,这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是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两国为了取得哈吉苏丹的信任而花出去的、买信任的钱。   一旦荷塞亚斯被大英帝国或是神圣法兰西支配,说好的分期付款就再也不会有下文了。即便有,那肯定也是拿实物来抵钱。这些实物的价值也会被大英帝国或是神圣法兰西夸张十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吧。   趴在窗边拄着下巴,叶棠瞧见有人凝视自己便会朝人微笑点头。于是便有男女老幼红着脸低下头去,胆子大的人会稍微回叶棠一个鞠躬。   开采石油、矿产以及天然气需要相当多的设备与人力。在设备到达荷塞亚斯之前,为了多赚回一点成本,大英帝国租下的土地里能够种植的土地都在迅速种植园化。想来神圣法兰西租下的土地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叶棠对此是很欢迎的。   ——这可是拿别人的钱、别人的先进技术搞基建。   石油、天然气以及矿产的勘测,大型施工设备的制造、安装,施工人员的教育,专业技术员的培养……一系列的开发准备都不是现在的荷塞亚斯有能力完成的。   只是简单粗暴地把大英帝国和神圣法兰西的人赶出荷塞亚斯,也会有西班牙与葡萄牙这样的国家贼心不死。可在技术方面,西班牙与葡萄牙已经是日落黄昏,他们最大的本事估计也就是搞搞种植园了。   可是荷塞亚斯的未来绝对不在种植园里。   所以叶棠现在还站在这里,这个大英帝国总督府里,始终没有去与白狄伦·布杜鲁相认。   不过白狄伦·布杜鲁收到了来自叶棠的信。   十六岁的公主捂着嘴轻轻哽咽,她含着泪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尽管这信上只有两句话:「我始终在你的身边。我爱你。」 第20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5   叶棠在阿拉丁的皇宫里喝了不少,看着她喝了多少的亚瑟等人不会怀疑想去方便的她。   艾玛本来也要跟着叶棠一起去,然而那天艾玛作为大英帝国总督府的成员,她也是阿拉丁款待的对象之一。   艾玛刚要起身就被身边的女奴劝酒,而叶棠也由阿拉丁手下的其他女奴带到了方便的地方。   叶棠把要给白狄伦·布杜鲁的信交给了女奴。女奴看不懂字,却看得到叶棠的口型是“公主”。于是女奴懂了,这是叶棠要她送信给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客人苏莱丝王后是白狄伦·布杜鲁的生母,宴会的主人阿拉丁又是实质上的公主的未婚夫。阿拉丁吩咐过奴隶们要好好取悦客人、听客人的话,不要让客人不高兴。女奴因此不疑有他地去帮叶棠送了信。   也幸好这个女奴非常老实地去送信了,否则她留在大厅里,第二天大厅里的尸体就要又多上一具。   叶棠回到大厅时亚瑟等人并没有发现为叶棠引路的女奴已经换了人。   白种人普遍对黄种人还有黑种人脸盲。叶棠穿的苏莱丝是美到令人过目不忘,这才不在被人脸盲的名单之中。   阿拉丁宫殿里的女奴男奴们没有特别胖或是特别瘦的,也没有特别高或是特别矮的。大家统一着装,乍一看上去别说是亚瑟一行分不清谁是谁,恐怕就是阿拉丁自己也分不清。   阿拉丁的皇宫就在哈吉苏丹王宫的对面。王宫的卫兵看到阿拉丁的女奴出来送信,信封上写的又是:「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亲启」便当这封信是阿拉丁写给公主的情书,带着暧昧的笑容去给公主送去了。   白狄伦·布杜鲁听说阿拉丁差人送来了情书时内心只有恐慌与害怕。可她还是让苏接下了卫兵送来的“情书”。   咬着牙忍住心中的恐惧,白狄伦·布杜鲁展开了信纸。   那是非常柔美的字迹,一看就不可能出自阿拉丁之手——阿拉丁从小就没老实学习过,说白了,他就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这样的字迹不可能是阿拉丁写下的。   其他人看到这封信也只会当阿拉丁这个贫民窟出身的小子是找人代笔写了没有任何文学素养可言的情书。唯有白狄伦·布杜鲁知道那是母亲的字迹。   她的母亲哑了之后便将心中的各种各样的感情、想法写成了诗。哈吉苏丹发现后便命人把这些诗做成了诗集。   作为独生女一个人在深宫中长大的白狄伦·布杜鲁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自己的父王下令处死的。她的父王说她的母亲死于疾病,她也就傻傻地相信母亲是因为生了自己、产后身体虚弱继而染病而死。   每当夜深人静,白狄伦·布杜鲁感到孤寂之时,她总会自责于自己的出生间接害死了母亲,让母亲与父王天人两隔。   她从未怀疑过父王的话。   哈吉苏丹对苏莱丝有愧,没有马上处理掉苏莱丝的遗物。后来则是为了不引起渐渐懂事的白狄伦·布杜鲁的怀疑,没有去处理掉包括诗集在内的任何与苏莱丝有关的东西。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母亲,就把母亲的诗集当作母亲抱着睡觉。母亲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一看到那两句话,她便想起那天在王宫门口远远看到的人影。   不断地亲吻信纸,因为得知这信是阿拉丁的女奴送来的,白狄伦·布杜鲁对于阿拉丁的厌恶甚至都少了两分。   可就在收到母亲来信的一天后,白狄伦·布杜鲁偶然从听到哈吉苏丹与宰相穆塔特商量道:“——让阿拉丁去杀了苏莱丝。”   “苏莱丝”这个名字让本想上前去找父王撒娇,好让父王允许自己出门的白狄伦·布杜鲁连忙躲到了花窗之后。   她的心脏用力收缩,感觉撞在自己鼓膜上的每一个音节都不真实。   “那个阿拉丁不是想娶我的女儿吗?那他为我做一、两件事不是应该的?就算他没想娶白狄伦·布杜鲁,他也是苏丹的子民!有义务对苏丹尽忠!”   “苏丹,您说的不错。我也认为要除掉那个死而复生的妖女,阿拉丁是最适合的人选。毕竟他是一个巫师。”   穆塔特嘲讽地笑了一声:“虽然他是一个不会用巫术,只会操控戒神、灯神的巫师。”   巫师?阿拉丁是巫师?   戒神?灯神?那又是什么?   “该死的……真是该死!都是因为你穆塔特!都是因为你说那些金毛白皮的猩猩们带来的苏莱丝不是苏莱丝,只是个用来动摇我的假货!我反应过度才会让那些金毛白皮的猩猩们确定苏莱丝对我有所影响,我才没有派出刺客去再杀苏莱丝一次!!”   “现在她躲在那什么总督府里不出来……!那些金毛白皮的猩猩们看到了她的利用价值又不愿意把她交出来!……看看我的样子,穆塔特!她一定是日日夜夜都在用巫术诅咒我!!”   像是回到了十六年前每一个夜晚都被噩梦缠身的时候,抱着自己脑袋痛苦呻吟的哈吉苏丹面目狰狞。   白狄伦·布杜鲁的嘴唇微微颤动,她要屏住呼吸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发出声音来。   杀了苏莱丝?   再杀苏莱丝一次?   她的母亲是被父王杀死的?为什么?父王为什么这么肯定母亲在诅咒他?明明母亲她——   温柔的两句话。很短,却包含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不相信会写出这两句话的人会没有缘由地就诅咒自己的丈夫!   究竟是为什么……   “公主,您在那里做什么?”   巡逻的卫兵从花窗后经过,听到卫兵的声音,哈吉苏丹与穆塔特立刻停止了对话,白狄伦·布杜鲁则飞也似得快步从花窗后面逃走。   “儿!我的儿——”   白狄伦·布杜鲁听到哈吉苏丹在自己身后呼唤自己,她眼泪夺眶而出,脚下却没有停步。   少女公主终于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她从来没有真真切切地理解过自己生活在什么地方,自己周围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她眼里的父王是一味宠溺着她的、慈祥而和蔼的老苏丹。她虽不喜欢宰相穆塔特,却也把穆塔特当作是可敬可畏的叔叔。侍女们就像是她的好朋友,她们无话不谈,成日嬉笑。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是人造的,是虚构的。   是她身为苏丹的父王为了保持她心灵上的纯洁而所制造的幻觉。   “苏丹,我的王……”   穆塔特不敢直视面露悲痛的哈吉苏丹。他弯下腰来等候着苏丹的吩咐。   哈吉苏丹的悲痛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脸上的痛苦就转变为厌恶与憎恨。   “告诉阿拉丁,不管他用戒神还是灯神,总之去把苏莱丝给我杀了!这次要连她的灵魂都给我毁掉!”   十六年前哈吉苏丹对苏莱丝尚有愧疚,那是因为苏莱丝无力反抗。她连呼吸的权利都是哈吉苏丹赐予的。   现在的叶棠却不是只有十六岁的苏莱丝。她虽然不会说话,可她已经把苏丹毒杀兄弟侄子,然后用苏莱丝顶罪的事抖了出来,还让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叶棠身后站着来自大英帝国的使者,叶棠为大英帝国所庇护。苏丹亲自命人去杀叶棠,那等于是与大英帝国撕破脸皮。   荷塞亚斯尚未拥有滑膛枪这样的先进武器,属于大英帝国的坚船利炮却是就停在地中海的港湾里。倾荷塞亚斯之力未必不能击退大英帝国的精兵,可在那之后呢?神圣法兰西、西班牙与葡萄牙会不捡千疮百孔的荷塞亚斯的漏吗?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哈吉苏丹也是要脸的。   他半生征战,将国土扩大了数倍,自诩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他怎么能容许自己人到晚年还声名俱毁!?   还有白狄伦·布杜鲁……流着他血脉的最后一人。他绝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子孙后代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先除掉苏莱丝让她再不能影响到白狄伦·布杜鲁,之后再慢慢对白狄伦·布杜鲁解释,告诉她那个“复活”苏莱丝不是真正的苏莱丝。她只是个大英帝国找来的、妄图以此动摇荷塞亚斯根本的女骗子!   ……   “……你说什么?苏丹要我去杀苏莱丝王后?”   穆塔特看了一眼阿拉丁的脸,敏锐地从阿拉丁的表情里捕捉到了本不该有的可惜。   也是,王后苏莱丝本就与白狄伦·布杜鲁长得极其相像,几乎让人怀疑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而古往今来,又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同时拥有两个绝世美人的诱惑呢?   “阿拉丁,娶公主为妻还是杀死妖女,你自己选一个。”   双手背在身后的穆塔特傲慢道:“凭你的神戒与神灯,这应该是很轻松就能完成的事吧?”   “——”   阿拉丁一阵咬牙。   他没想到自己的秘密早就已经流传到了外面,而自己为了封口杀了一大厅人的事最终成了自己真的拥有神戒与神灯的佐证。   他甚至没有办法狡辩,因为要是他主张自己没有让灯神、戒神杀人,那么杀了那一大厅人的凶手就只能是他本人。   命令仆从杀人是在被侵害的瞬间作出的下意识的反击行动,仆从杀人杀得太快害得一大厅的人全部死光不能怪阿拉丁没有马上叫停自己的仆从,因为受了惊吓的阿拉丁没能马上恢复理智是正常的。   可要是阿拉丁是自己亲自动手杀掉的这一大厅的人的……那他所做的就绝对不是自卫的行径了。   阿拉丁下令杀死的人多是奴隶与乐师舞女这样不值一提、只要交钱即可买命的小人物。偏偏除了这些小人物之外,还有布奇这样是富商家浪荡子的人在。   按照荷塞亚斯的法律,布奇的身份可远比尚未娶到公主的阿拉丁要高。只布奇一个人,阿拉丁就要为之偿命。   阿拉丁要想活命就不能否认戒神、灯神的存在。阿拉丁不能否定戒神、灯神的存在就等于他不能否定自己力量、财富的来源。   于是乎,阿拉丁究竟有几斤几两已经被人看得清清楚楚、摸得明明白白。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神秘的巨富,只是砧板上一条待宰的活鱼了。 第20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6   蓝得犹如一块无瑕的宝石,地中海在璀璨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叶棠提着裙子快步跑上了属于大英帝国的安菲特里忒号。   安菲特里忒是希腊神话中海王波塞冬的妻子,传说里她与波塞冬共同分治所有的海域,在海洋中拥有与波塞冬同等的权能。   被冠上“安菲特里忒”之名的舰船自然也拥有能让大英帝国引以为傲的武力。这艘舰船不光巨大,舰船上配置的火炮也统统都是走在世界前沿的高级装备。其射程与威力都无可挑剔。   海湾库库姆港距离哈吉苏丹的王宫并不算远。如果停在库库姆港的安菲特里忒号朝着哈吉苏丹王宫所在的方向开炮,炮火虽然无法直击哈吉苏丹的王宫,但阿拉丁的宫殿一定会被炸得千疮百孔、无一平地。   “小猫,别跑那么快。安菲特里忒号又不会从你面前跑掉。”   亚瑟的笑声顺着海风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然而叶棠充耳不闻。她很快登上安菲特里忒号的甲板,扶着首舷上的护栏用闪闪发亮的琥珀色眼睛远眺碧蓝的地中海。   亚瑟一行之所以带着叶棠到库库姆港登上安菲特里忒号是因为叶棠死缠烂打、无论如何都要到海上去。   亚瑟先前并没有答应叶棠,因为他正忙着和达尼埃尔“切磋协商”,也就是制定捕捉阿拉丁的阴谋诡计。   叶棠发觉亚瑟始终不看她“说”什么,就跑去找伍德了。可身为谍报人员的伍德不时时时都在总督府内。他多数时间都在荷塞亚斯各地收集情报。于是叶棠又辗转找到了阿奇。   倒不是叶棠不想依赖总督府内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女性艾玛,实在是艾玛的荷塞亚斯语太过拉垮。日常的吃饭、喝水之类的单词她还能勉强看懂,说复杂一点的内容艾玛就是一头雾水,搞得叶棠像是在对牛弹琴。   阿奇的荷塞亚斯语水平不及伍德,好在身为军医的他耐性还算不错。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总算理解了叶棠的意思。之后等亚瑟与达尼埃尔结束了协商,阿奇又把叶棠的想法报告给了亚瑟知道。   刚开始亚瑟对于叶棠要到海上去这件事是完全反对的。哪怕阿奇已经陈述了叶棠想到海上去的原因。   见亚瑟并不松口,始终是一脸严肃地对着阿奇摇头。叶棠立刻上前,双手握起亚瑟的大手便用“新学会”的唇语对亚瑟道:「噗利丝(please)——?」   小黑猫用又大又湿润的眼睛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她的神明。亚瑟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实在是拿叶棠没有办法,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就这样,叶棠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安菲特里忒号,来到了地中海上。   ——在与宰相儿子哈特的撒币大战之中,阿拉丁为了获得穷人的赞誉,施舍给了穷人大把的金子。这一度使得荷塞亚斯的首都、也就是这个阿巴库尔的穷人们过上了优渥的日子,平均人人都比辛苦工作的一般人更加富裕。   可是这种优渥的日子就是昙花一现。这还不到半个月的功夫,阿巴库尔的穷人们就又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可能有人会说阿巴库尔的穷人们难道就没有点理财意识吗?怎么拿到那么多金子一下子就全部花掉了呢?果然穷人之所以穷就是因为穷人没有利用钱来生钱的意识。   不过事实上,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傲慢而错误的。   究其原因并非是穷人有了点钱就开始大手大脚,而是有了钱的穷人不得不大手大脚。   除了贫穷时缺医少药搞出一身病来需要治疗,有了钱的穷人大多会想治愈自己过去因为平穷而遭人鄙视所造成的心灵创伤。这都是很常见的状况。但阿巴库尔的穷人们重新变穷大多与此无关。   阿拉丁确实施舍了许多的金子下去,可荷塞亚斯整体的物资量并没有增加。物以稀为贵,在食物有限的情况下,食物必然是价高者得。手中有金子的人变多了,买食物的人增加了,食物的需求量增大了,可食物的量还是只有那么一点。那么食物的价格必然上涨,金子的购买力必然下降。   阿拉丁没有任何的商业概念,他对于“为善”这件事的理解浅薄到认为只要给人金子就等于给了这个人一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约等于疯狂印钞,这种没有节制的增钞行为硬生生地造成了阿巴库尔的通货膨胀,让金子贬值。   更可怕的是有那么一些“商业嗅觉”特别好的有钱富商看准了这次的机会。这些富商或者本来就有囤积粮食,要么有自己进口粮食的渠道,他们很容易就能跨国卖出黄金与珠宝。   趁此机会,这些富商联手抬高粮食的价格,迫使向阿拉丁乞讨到金子的穷人们以超高的价格买下食物——毕竟食物再高价人也得吃饭,吃是人类的第一刚需。金子再值钱也没法填饱人的肚子,活命与抱着金子饿死、吞金子被坠破内脏而死之间总有人选择前者。   阿拉丁施舍出去的金子已经快比荷塞亚斯当地的货币荷拉姆还要更不值钱了。   倘若说“坏人自有坏人磨”,从阿拉丁那里不劳而获得到金子的人活该被当成韭菜来收割,那么那些没有向阿拉丁乞讨的人真就是这场上对下的收割中最为可怜也最为无辜的炮灰。   这些人原本是靠着手艺或者是自己的劳动力吃饭,他们本就没有多少余钱。在食物价格暴涨几百倍之后,许多原本还能堪堪温饱的家庭现在连草都吃不起,整个家庭处于崩溃的边缘。   阿巴库尔的粮价涨得如此邪门儿可怕,阿巴库尔之外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偏安一隅?整个荷塞亚斯刚需品的价格都在蹭蹭上升。   根据叶棠的推断,至多再过半个月,阿巴库尔贫民里就要出现大面积的饿死。如果无人出面解决这种人造的饥荒问题,那么阿巴库尔不用多久就会爆发动乱。   哈吉苏丹有自己的军队,大臣、富商也有各自的家奴与雇佣兵,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的使者们必然能在本国战力的保护下全身而退。   最后付出鲜血与生命的永远是平民百姓一般人。   叶棠不愿意让事态朝着这种方向发展,所以她需要亚瑟出动安菲特里忒号。   阿巴库尔的渔民们通常只有能乘一到两人的小舟做渔船。哪怕是豪华渔船也不过就是一般渔船的三、四倍大。   这种动力全靠人划,又轻又小的渔船没法划到太远的地方,也因此阿巴库尔的渔民们都是在近海捕鱼。   近海捕鱼只有在汛期的时候才能有很好的收成,库库姆港一年只有刚开春时那一个汛期。过了汛期渔民们基本就只能捞上一点儿不大的小鱼,勉强能够不被饿肚子。   安菲特里忒号就不同了。这艘舰船虽是战船,但甲板够宽,内置空间也够大。拿去当渔船使,基本是杀鸡用牛刀。   当然了,叶棠不可能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向阿奇、向亚瑟和盘托出。   她说服阿奇时用的理由是:「有很多商人都在用食物收购阿拉丁的金子!我们也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把鱼卖出金子的价格,日后通过大英帝国的渠道将这些金子以金子的价格在其他国家卖出。这怎么可能会不是一笔好买卖呢?   亚瑟琢磨过叶棠的意见,认为为此出动安菲特里忒号并不是对安菲特里忒号的亵渎——他来荷塞亚斯就是为了能为大英帝国创造利益。如果出动一次安菲特里忒号就能为大英帝国赚上一大笔钱,哪一位贵族又会说他做得不对?   亚瑟反对叶棠亲自到安菲特里忒号上去也不是怕被叶棠摸清了安菲特里忒号的情况,而是担心纤细柔弱的小黑猫出点什么问题。   毕竟以安菲特里忒号的巨大,小黑猫就是乱跑三天也未必能完全摸清安菲特里忒号的情况。而且他也不会放任小黑猫在安菲特里忒号上乱跑三天。   现在看到叶棠高兴的表情,亚瑟又觉得自己做对了。   他刚在沙漠里捡到这只小黑猫时她的表情很少,即便有,表现出来得也是凶猛、陌生、不信任任何人。   不过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小猫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美丽少女。她那雀跃的模样让他看了便觉得获得了心灵上的宁静祥和。   要说这种情景之下有什么东西还让亚瑟不满……   “好臭……亚瑟·霍华德,你们英国人是不刷甲板的吗?”   登上安菲特里忒号的达尼埃尔用自己的真丝手帕捂着自己的口鼻。   嫌脏你就不要来啊。   忍着这么对达尼埃尔说的冲动,带着笑容面具的亚瑟没有感情起伏地道:“达尼埃尔,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的暴风女神号上呢?”   “这个嘛——”   达尼埃尔的眼神落在了叶棠的身上。   或许是心情实在太好,叶棠破天荒地对达尼埃尔笑了笑。达尼埃尔便下意识地放下了拿着真丝手帕的手。   微笑的亚瑟有把达尼埃尔踢下船的冲动。   叶棠并不在意达尼埃尔是怎么想的。他是真的迷恋上苏莱丝的美貌也好,还是不愿意输给亚瑟也罢,她无所谓。   但达尼埃尔对亚瑟的竞争意识是可以利用的。   亚瑟与达尼埃尔,两人与他们背后的国家都是旗鼓相当,暴风女神号的配置当然也不逊于安菲特里忒号。   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一起出动,这等于能够一次性能捕上岸的鱼足足增加了一倍,甚至可能还要更多。谁让英法两国的军人都像亚瑟与达尼埃尔一样,总想分个高下。   亚瑟与达尼埃尔的手下们未必会高兴服从亚瑟与达尼埃尔让他们去打渔的命令。“军人的骄傲”、“帝国的荣光”之类的东西会妨碍这些人对于事物的正常判断,从而使得他们感到屈辱。   但下命令的是总督阁下本人,名义又是为帝国敛财,这些军人不得不服从。   如此情况之下,让军人们去打渔是没什么问题,但要军人们去做鱼干、咸鱼什么的就不大可能了。   鲜鱼无法长时间保存,这意味着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捕捞上来的鱼必须尽快卖出。如此大量的鲜鱼涌入食品市场,想要快销只有降低价格。   民众们见到价格更低的食物,别说鱼是肉了,就算是草根也必然有大批的人去买。其他商人提供的食物在此情况下必然失去竞争优势。这些商人要是还想敛财,就必须降低食物的价格。   有了前车之鉴,民众们应该会在能买得起的范围内大量囤积食物,尤其是作为肉类的鱼。鱼干、咸鱼等等的鱼制品能够让民众们少挨饿一段时间。   这下子阿巴库尔短时间内就不会出现大面积的饥荒了。   随着安菲特里忒号使出库库姆港,叶棠舒了口气。 第20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7   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分别停在地中海上,两艘舰船可以远远地看到彼此。   由于本身并不是渔船,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在开始打捞海鱼之前都需要安装、调整渔网。为此亚瑟专门让博尔多雇佣了几名阿巴库尔当地的渔民,又让伍德去向渔民们买来了尽可能大的网,并把网兜缝合到一起。   根据海水的深浅、周围鱼品种的不同,用的网兜也不大一样。安装、调整渔网相当冗长,这让跟在叶棠身后的艾玛都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海风腥咸,叶棠盖在头上的半透明纱巾被海风吹得飘起。纱巾下,叶棠的容貌若隐若现。   有的渔民与翻译说着说着话人就呆住了,也有军人前一秒还在挂着网兜,下一秒就差点儿栽进海里。   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在欣赏叶棠的容貌,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感慨着苏莱丝不愧是魅惑了苏丹、刚一成年就被苏丹娶为妾室,此后独占苏丹宠爱的女人。   她太美了。美到有种失真的感觉。哪怕是白人至上主义的英国人与法国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美得高贵,美得非凡,美得像是一个梦。   只是越是顶级的美貌往往越不能给人带来好处。说不了话、几乎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就是美貌带给苏莱丝的噩运。   看了一半天的海,叶棠忽然就开始拆下自己头上的饰品,摘掉自己耳朵上沉重的耳环、脖子上沉重的项链与手腕上同样沉重的手镯。   “小猫?”   亚瑟人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叶棠的身后。然而叶棠已经丢开了自己的头纱,甩掉了脚上的鞋子。   亚瑟弯腰去捡叶棠的头纱,哪知叶棠爬上首舷纵身一跃,直接从安菲特里忒号上跳了下去。   “!?!?!?!?”   艾玛人都吓傻了,整个人头皮发麻。她尖叫着抓住首舷就探头往下看,结果看见叶棠一脸没事地从海水中探出头来,人还直接游起了泳。   艾玛傻眼了。   叶棠的裙子薄而轻,拖尾长而宽大,像是孔雀开屏时的尾羽,也像是绽开的花瓣。她在海里游起来就像是长了条尾巴的人鱼,身姿优美的同时也带着一种神秘的魅力。   瞧见甲板上满脸惊恐的亚瑟与艾玛等人,叶棠笑着挥挥手朝他们示意自己没事。   天知道下一秒亚瑟就脱掉了自己的外套,跟着迅速把长筒靴拿下,也是纵身一跃就以一个可以打十分的跳水动作跳入了海中。   亚瑟游到了叶棠的身边,他开始向叶棠泼水,叶棠也就在海里与他打闹。   瞧见亚瑟像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孩子那样冲动地跳进海中就为了与叶棠嬉戏,杰诺德头痛得不行。   虽然没有和神圣法兰西的自恋狂们交好的意思,但这一刻,杰诺德真的很想和达尼埃尔一起用尖刻的话阴阳怪气亚瑟几句。   杰诺德的嘲讽开关已经被按下,他抬眼朝着自己心中一定会杠上亚瑟的对象看去。天知道那个最喜欢对着亚瑟说难听话的达尼埃尔正在脱着脚上的长靴。   杰诺德:?????   吃了身上的装饰太过沉重繁杂的亏,达尼埃尔没能第一时间脱下自己的外套与长靴。好在他跳入海中时他的姿势与亚瑟同样潇洒。   “噢我的上帝我的耶稣基督……”   看着达尼埃尔也跳了海的杰诺德摁着自己的脑袋,其实完全不信教的他带着要晕厥过去的表情嘴里蹦出了上帝的名字。   达尼埃尔鼻子上被叶棠挠出的那条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浸了海水自然疼得厉害。这让脑袋冒出海面的达尼埃尔龇牙咧嘴了一下。   看到了达尼埃尔的表情,叶棠丢下亚瑟朝着达尼埃尔游去。她很快来到达尼埃尔的身边,虔诚地拉起达尼埃尔的手,无言地握着垂下睫毛。   达尼埃尔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出神地望着叶棠,他很难想象叶棠有这么温顺的时候。不得不说的是,这在他意料之外的温柔竟让他感觉到了些许的害羞,像是又回到了青涩而又懵懂的少年时代。   亚瑟很能理解达尼埃尔的感觉。   刚开始他被小黑猫各种拍开、甩开、挠脸,与小黑猫接触多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以后小黑猫偶尔愿意主动碰他,他就像心上被挠了一爪,怎么都无法忘记那种滋味。   所以亚瑟扯开了达尼埃尔被叶棠握住的手,并拿荷塞亚斯语对叶棠道:“你不用对他道歉,他是自找的。”   达尼埃尔多少也能听懂一点荷塞亚斯语,至少“自找的”他是听懂了。   抬手就往亚瑟的脸泼水,达尼埃尔怒极而笑。   亚瑟被海水糊了脸,眼睛一痛,也朝着达尼埃尔泼了回去。   堂堂两国总督如同小学生那样打起了水仗,叶棠开怀大笑。即便没有笑声,她的笑容也足够动人。   看在这笑容的份上,两国的总督阁下总算不再菜鸡互啄。   叶棠、亚瑟与达尼埃尔到底也不是出来玩的。三人只在海中玩了一会儿就重新回到了安菲特里忒号上。   因为此次的行程计划原定只有半天,艾玛没有为叶棠带上备用的衣服。安菲特里忒号上倒是有水手的衣服,可水手的衣服哪里能是什么好料子?粗制亚麻亚瑟还能忍受,达尼埃尔直接就被磨得白皮通红。   如此粗糙的衣服,谁敢让叶棠穿上?于是叶棠披了毯子坐在甲板上晒太阳,一边晒还一边拧着自己裙子的拖尾。   地中海鱼类资源丰富,哪怕安菲特里忒号上的水兵们都没怎么打过渔,起初下网时还是犯了一些基本性的常识错误,渔网里还是打上来了一、两公斤鱼来。   等水兵们彻底按照渔民的话来做,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洒入海中,过一段时间再迅速起网,整个巨大的网兜完全被肥美的鱼群塞满!鱼鳞上泛着的银色鳞光甚至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而巨大的成就感也因此冲击了水兵们的心灵。   夕阳西下时安菲特里忒号满载而归。尽管没人知道暴风女神号的情况如何,不过想来暴风女神号的收获也不会太差。   缺乏锻炼的身体偶尔锻炼一次就会让人特别疲惫。叶棠在回总督府的路上就已经开始打盹儿。幸好亚瑟的汽车已经修好,他让博尔多先回总督府一趟,开来了汽车。   回到总督府,叶棠乖巧地任由着艾玛为自己洗澡、漱口、梳头……她连晚饭都没吃就钻进了被窝,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   满月的银光照进叶棠的房间,洒满了叶棠的床铺。叶棠忽然睁眼,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看向了窗前的来客。   ——那是戒神与灯神。   阿拉丁确实不想按照哈吉苏丹的命令去杀死叶棠。   一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太可惜了,二是因为他不想就这样服从苏丹的命令。   是的,从小逆反到大、别说亲妈的话,就连亲爹的命令都没听过的阿拉丁非常讨厌被人命令。哪怕哈吉苏丹是苏丹,他也不愿意听命行事、给苏丹做走狗。   所以阿拉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认为自己不愿意按照苏丹的命令去刺杀王后,那是因为公主要是得知了母亲的死,必然会很伤心。   可阿拉丁就算找好了借口又能怎样呢?哈吉苏丹不会见他,更不会听他的借口。   压抑的感觉令阿拉丁烦躁。他在自己皇宫的庭院里转了一圈也没能舒缓心情——宫殿里的奴隶们全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更不敢抬头。所有人对上他的视线都像是看到了恐怖的魔鬼。   这让阿拉丁更加不爽,阿拉丁决定离开自己的皇宫,去外面走走。   外面总是有很多等着他施舍的人。瞧见那些人死乞白赖的跪在自己的脚边抓着自己的裤脚,他每每都会感到愉快。   今天这些靠着他生活吃饭的人又会为了从他这里得到施舍而对他说些什么样的好话呢? 第21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8   “阿拉丁!伟大的阿拉丁!我们未来的苏丹!!求求您可怜可怜您未来的子民吧!”   阿拉丁一走出自己的皇宫,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群立刻一拥而上。这些人里有阿拉丁眼熟的面孔,也有明显原本不算穷的人穿上了破衣烂衫,混在人群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被人跪在脚边亲吻脚趾,阿拉丁的心情好了一些,他像往常那样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币,接着如同给狗喂食那样将金币洒了出去。   这些金币相当古老,作为货币的价值已经不存在了。但作为金子,这些金币还是挺值钱的。至少在阿拉丁的意识里,这些金币很值钱。半个金币至少能让一家五口人衣食无忧地过上大半个月。   人群果然像挤在鱼池里的鱼看到了鱼食那样发狂地追逐起了亮闪闪的金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贪婪,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满欲望。拿到金币的人一阵狂喜,拿不到金币的人要么去抢得到金币的人、要么被抢到金币的人推到一边。   饲喂了宠物的感觉让阿拉丁心满意足。他转身想走,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一只健壮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那个每天都在阿拉丁的皇宫门前出现的壮年男人觍着脸冲着阿拉丁笑道:“再施舍我们这些穷苦人一点儿吧!阿拉丁!”   阿拉丁毛骨悚然,感觉那拉着自己脚腕的手不是手,而是一条缠上了自己腿脚的毒蛇。   “放手!”   阿拉丁试图甩掉男人的手,可惜他失败了。   巴着阿拉丁脚腕的男人手上更用力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尊重,只有黑洞一般填不满的贪婪:“这么一点点金子哪里够我们吃饭呢?阿拉丁,您是我们未来的苏丹,您不会这么小气吧?”   怒火油然而生,男人蹬鼻子上脸的态度让本就烦躁不安的阿拉丁如同一捆稻草瞬间被火星点燃。   “我给你们的还不够多吗!?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们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金子!”   阿拉丁说着再度抬脚,想要甩掉男人的手。可这次,来抓他脚的已经不仅仅是这个男人。   “你有那么多的金子和宝石!分我们一点儿又能怎样!?”   一个身着黑色罩袍,看起来相当苍老的女人狰狞着满是皱纹的脸。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沾染了沙尘,看上去就像是她流出了几道沙子做的眼泪。   女人拼命地抱住阿拉丁的大腿,哪怕被阿拉丁踹了一脚也重新爬了回来,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瞪着阿拉丁:“我的孩子已经快饿死了!快饿死了你知道吗!?食物那么贵!一个金币哪里买得到够五个男孩吃的东西!?你施舍的这点金子还不够我们买泥饼的!!”   金子不够买泥饼?   阿拉丁几乎要冷笑出声。这疯婆子就编吧!   荷塞亚斯确实有一种可食用的泥土,这种泥土从土的角度上来说数量不多,但总归是比荷塞亚斯的可食用植物是要多的。穷人吃不起饭的时候就会去买这种泥土混合了一些沙漠植物所做成的泥饼来充饥。   这种泥饼吃多了会让人无法正常消化排泄,进而被活活被憋死。再穷的人家用泥饼来充饥也只是偶尔。他长这么大,父亲死后母亲一个人养活他也没让他吃过泥饼!说金子买不到泥饼……这真是个笑话!   “我的金子和宝石多,就一定要分你?”   隔着罩袍,阿拉丁揪起了女人的头发。女人吃痛,双手一松。阿拉丁直接把她朝着人群推去。   人群顿时后退。女人摔到了地上,惨叫了一声,她很可能是腿上的哪一截骨头断掉了。   “这么想要金子和宝石,你们就去自己挣啊!你们不是有手有脚没有残疾吗!?怎么,当惯了畜生,不会干人干的活儿了?那你们怎么不把自己当畜生卖掉继续过你们的畜生生活!?”   阿拉丁朝着人群怒目而视,不得不说这时候的他看起来确实有些威势。年纪比较小的乞讨者们被他吓得连连后退。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施舍我们!?”   只是有被阿拉丁吓住的人,也就有根本不吃阿拉丁这一套的人。   人群后头有人指着阿拉丁的鼻子就骂:“要不是你随随便便地就用金子施舍我们,我们能变成游手好闲的人吗!?”   “就是说啊!都是你的错!阿拉丁!!”   “是你让我们变成了废人!!”   阿拉丁的怒火烧到了至高点。他不敢想象自己来喂狗竟然被嫌肉少的狗咬了手。   这些可恶又贪婪的垃圾们居然倒打一耙,怪自己助长了他们不劳而获的贪婪,这些人怎么不想想要是他们真的有高尚的品格,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该拒绝自己的施舍、与自己划清界限!如今他们吃不起饭是他阿拉丁害得吗!?明明是他们自己不努力工作只会乱花钱的错!!   手指不自觉地曲起,感觉到右手上的神戒,阿拉丁是用了十成十的定力才忍住了去摩挲神戒,让戒神出来的冲动。   可是总有人是不怕死的拱火者。   “反正你的金子和宝石都是从灯神哪里得来的吧,阿拉丁!?你的金子与宝石全是白得的!你把白得的东西分给周围的人一些又能怎样!?横竖你还可以继续向你的灯神戒神要更多的财富啊!!”   “阿拉丁!你这个小气鬼!!你这个伪善者!!你这个骗——……!!”   这个刹那,阿拉丁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杀意。他摩挲了神戒,面容严肃、身材魁梧的巨神就这样出现在了人前。   戒神的突然出现让人群发出了惊悚了尖叫,人人都知道阿拉丁命令戒神与灯神杀了一整个大厅里的人,还让戒神与灯神去沙漠里抛尸。   “啊啊啊!!!”的叫声不绝于耳,看着四散奔逃掀起烟尘与黄沙的人群,阿拉丁有种报复的快感。   然而——   “阿拉丁又要杀人啦!!!阿拉丁这个杀人犯只是因为听到有人说了真话就要灭我们所有人的口!!!!!”   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叫出了这一句,接下来就有更多的人在喊:“阿拉丁不能做苏丹!!他做了苏丹会杀光我们所有人!!会杀光所有忤逆他的人!!”   “阿拉丁只会变成暴君!!”   “阿拉丁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是邪恶的巫师!!”   “烧死阿拉丁!!快去求苏丹下令处死这个邪恶的巫师!!”   “死阿拉丁!杀掉觊觎苏丹位置的怪物!!!”   曾经跪在阿拉丁脚下感谢阿拉丁慈悲的人有多少,现在嚷嚷着要苏丹制裁阿拉丁的人就有多少。   阿拉丁不能理解自己不要求任何回报地去施舍了这样多的人,为何这些人不崇拜他、不尊重他,甚至还想要他死。   恍惚中,阿拉丁万分认真地在想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真的把所有说他不好的人都杀掉算了。   “……”   沉默的戒神以眼角看了阿拉丁一眼,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波动,他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极为克制的失望。   ——阿拉丁根本想不到用杀人之外的方法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在他心里杀人似乎就是那个唯一的终极选择。就是万能的结束所有麻烦的选项。   这样的人……真的能如预言一般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吗?   “戒神,”   “您的奴仆在这里。”   无视向着自己低头的戒神,阿拉丁转身往自己的皇宫里走。他摩擦了两下怀中的神灯,唤出了灯神。   “灯神。”   “……在。”   如血的残阳里,阿拉丁做出了取舍。   “你们去杀了王后苏莱丝。”   在阿拉丁的秘密已经为众人所知的情况下,阿拉丁要哈吉苏丹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只能按照苏丹的话老实去做。否则苏丹要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找来了真正的巫师……比如说那个卑鄙的阿巴那扎尔。那么即便他拥有戒神与灯神也未必就能够自保。   就是他自保成功了,站在苏丹的对立面也就等于站在荷塞亚斯的对立面。   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是继位成为新苏丹了,就是娶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也是不可能的。他若是指挥戒神或是灯神杀死哈吉苏丹,强娶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则无论是宰相一族还是别的大臣都一定会和他鱼死网破到底。   毕竟只要杀了杀死哈吉苏丹的他,这些人就能够名正言顺地成为新苏丹。   阿拉丁承认自己之前过于轻狂了。幸好他还有神戒的加持,无论是勇气还是谋略都远比第一次见到阿巴那扎尔的时候高出一大截。他现在脑子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站稳脚跟。   为了站稳脚跟,他需要笼络苏丹。而笼络苏丹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替苏丹去做他不能公开染指的坏事——   曾是苏丹宠妾的苏莱丝再美又怎么样?   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而世界上的女人多得是。只要他能成为苏丹,什么样的女人他不能拥有?   ……   终于见到了戒神与灯神的叶棠笑着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到了一边。   她坐了起来,用唇语道:「晚上好,戒神、灯神。」   两个非人对视一眼,他们他们第一次见到初次目睹他们尊容的人类没有露出惊慌恐惧与愕然之类的表情。   “……您知道我们是被派来做什么的吗?”   人类的法则不适用于非人类。即便叶棠没有舌头、声带受损,她的“言语”依旧能无障碍地传达给戒神还有灯神知道。   「想必是苏丹让阿拉丁命令你们来杀死我,毁灭我的灵魂吧。」   叶棠双腿交叠,她的从容证明她早已对眼前的情形有所想定。   “那么——”   灯神冲着叶棠纤细的脖子伸出了肌肉虬结的手臂。他想自己可以认为叶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在杀死我之前,灯神与戒神啊,你们真的确定要让阿拉丁成为这个国家的下一个统治者吗?」   叶棠一直觉得《阿拉丁》的故事里有相当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不对劲哪怕用阿拉丁是故事的主角,他生来就拥有主角光环去解释也很勉强。阿拉丁身上的主角光环……更像是被人为套上去的东西。   「仅仅是被暴露了持有神戒、神灯就对因此产生的麻烦束手无策,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现在的苏丹,成为苏丹的走狗。」   「明明可以用不流血的方式、例如让知道自己秘密的人的记忆短暂的消失,却选择了最无脑也最原始的杀戮。」   「没有身为上位者的远见也没有作为谋略家的智慧,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统治者么?」   琥珀色的眼睛在月色的照耀下呈现出灿金的质感。   从阴影里走出,将自己的脖子递到灯神的手边,叶棠看着灯神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颤。   「或者说,这真的是把你们送到阿拉丁手中的人能为这个国家选出的最好的统治者么?」 第21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19   巫师阿巴那扎尔是一个矛盾到不自然的别扭角色。   他能为了神灯能千里迢迢地从摩洛哥一直走到阿拉丁所在的国家,却在眼看着就能拿到神灯的当口放弃了神灯,并将地宫的入口关闭,把戴着神戒的阿拉丁一个人关在地宫里。   要知道阿巴那扎尔是一个见到阿拉丁第一面就能哄骗阿拉丁,成功让阿拉丁把自己当他亲伯父的人。也是一个只用了几次交谈就让阿拉丁的母亲对他是丈夫兄弟的事深信不疑的人。   俗话说“一个谎言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阿巴那扎尔的谎言却始终没有被揭穿。直至他“气急败坏”地把阿拉丁一个人关在地宫里,戴着神戒的阿拉丁哭得涕泪横流,因为恐惧死亡而无比绝望,他这才醒悟,意识到阿巴那扎尔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好伯父。   可阿巴那扎尔的“气急败坏”在叶棠眼里是不成立的。   既然阿巴那扎尔的心思缜密到了编造出天衣无缝的谎言让阿拉丁与他的母亲都无从识破,又在阿拉丁进入地宫前给了阿拉丁神戒,他怎么会想不到即使自己关闭了地宫入口,阿拉丁也可以凭借戒神的力量从地宫里出来呢?   再者,阿巴那扎尔有什么必要在阿拉丁即将从地宫里出来的时候逼着阿拉丁交出神灯?   不管阿拉丁是不是起了贪念,不想给阿巴那扎尔神灯,只要等着阿拉丁走出地宫,阿巴那扎尔就完全可以强抢神灯。阿巴那扎尔有哄骗阿拉丁与他母亲的耐心,又怎么会偏偏在神灯触手可及的时候失去了这份耐心?   这是不合理的。   不合理的还不仅仅是这一处。   阿巴那扎尔的手上有许多戒指,即便这些戒指不是每一个都寄宿着戒神,阿巴那扎尔至少不应该把只有一个的神戒给阿拉丁戴上——戒神比起灯神来或许是要弱上一些,可要是戒神珍贵到阿巴那扎尔只拥有这么一个,他怎么会轻易把这份力量托付给阿拉丁?还忘记了神戒依旧在阿拉丁的手上,直接封住了地宫的出入口?   假使神戒不止一枚,对阿巴那扎尔来说不算是特别贵重的物品,那阿巴那扎尔为何不在阿拉丁拒绝将神灯递给自己的时候摩挲其他的神戒,让其他的戒神来替自己取回神灯呢?   在这之外的矛盾点还有许多。   比如阿巴那扎尔即便是气急败坏没过脑子的就封住了地宫的出入口,他难道不会在一段时间后冷静下来吗?为何他立刻就动身离开了阿拉丁所在的国家?压根儿不等等,看看事情会不会有什么转折。   又比如阿拉丁一开始拒绝递给他神灯,他难道不能先关阿拉丁几个小时,等阿拉丁害怕后再打开出入口向阿拉丁索要神灯吗?   根据《阿拉丁》这个故事,阿巴那扎尔会知道阿拉丁拿着神灯出了地宫是在阿拉丁功成名就、终于娶到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之后。   尽管并不明显,但这意味着阿巴那扎尔再次跳出来与阿拉丁作对是在好几年之后。   这几年的时间,阿拉丁有了长足的成长。他再也不是那个会被轻易哄骗的十五岁孩子。而阿巴那扎尔最终死在了阿拉丁的刀下。   诚然阿巴那扎尔是哄骗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利用天真无邪地公主得到了神灯。但在得到神灯之后,阿巴那扎尔竟然就只是拐走了公主,没有利用神灯去杀死阿拉丁,也没有利用神灯去控制苏丹。   阿拉丁因为没有保护好公主而遭到苏丹的放逐,他之后所经历的所有痛苦与麻烦竟都不是阿巴那扎尔为他带来的。可就在营救公主的路上,阿拉丁最先想到的还是去依靠戒神。   阿巴那扎尔软禁公主的地方也很神奇的没有任何的防卫措施,以至于被阿拉丁闯了空门,还让阿拉丁有机会与公主密谋,合力让阿巴那扎尔喝下了掺有麻药的酒。   而砍下阿巴那扎尔头颅的阿拉丁全然没有想过自己有机会从街市上的小混混变成公主的夫婿正是因为有阿巴那扎尔这个“邪恶”的巫师推了自己一路……   在这之后阿巴那扎尔的哥哥找上了阿拉丁想要杀死阿拉丁,却被阿拉丁继续反杀。   阿拉丁完全、丝毫、一丁点儿都没有想过可以用杀死阿巴那扎尔与他哥哥之外的方式来阻止阿巴那扎尔夺走神灯,阻止阿巴那扎尔的哥哥替弟弟复仇。   但其实,只要阿巴那扎尔没有了关于神灯的记忆,他本来是不需要死的。阿巴那扎尔的哥哥要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他也不需要复仇。   经历了重重考验的阿拉丁在这之后踏上了战场,为国家取得了胜利。这一次,终于不管是苏丹还是人民都认可了他,他得到了成为苏丹的资质。也在这之后成功坐上了苏丹之位。   从爽文的角度来看,阿拉丁无疑是闯过了一关又一关。   可是从叶棠的角度来看,阿拉丁根本不是在闯关。阿拉丁是被人送上了一个舞台,按照那人设计好的剧本翩翩起舞。   他所经历的那些“关卡”统统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强迫他成长,令他不得不有所改变。   阿巴那扎尔这个反派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智商掉线,要不是他精神分裂,那就只能是他故意如此。   再看看阿拉丁收拾掉阿巴那扎尔与他的哥哥之后所经历的事情……战争,还是足以颠覆一个国家的侵略战争。   于是叶棠得出了一个结论:阿拉丁是被选中去打赢这场战争的人。   巫师阿巴那扎尔……假设他真的叫作这个名字,那么阿巴那扎尔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让阿拉丁去保护这个国家吧。   「阿巴那扎尔,你在看着听着这一切吗?如果是,请你回答我:阿拉丁真的是你可以选出的最好的人选吗?……你难道没有想过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荷塞亚斯吗?」   房间角落的黑暗里有一缕黑烟似的东西摇荡了一下。以人类的视力,这缕黑烟很难被人眼所捕捉,因此叶棠并没有注意到这缕黑烟的存在。   没有得到阿巴那扎尔的回应,叶棠也不在意。她看向灯神与戒神:「你们是被阿巴那扎尔派遣到阿拉丁身边的吧?只要你们帮助阿拉丁对抗阿巴那扎尔与阿巴那扎尔的‘兄长’,阿拉丁就不会怀疑你们的忠诚。」   「我的问题是,你们在阿拉丁的身边也待了一段时间了,你们认为阿拉丁这个人怎么样?」   ““……””   灯神与戒神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在阿巴那扎尔选择将灯神与戒神送到阿拉丁手里之前,灯神与戒神就知道未来自己一定会去替阿拉丁做杀人的事。   灯神与戒神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们也愿意帮助未来的主人铲除敌人、杀死罪人。   可阿拉丁连无辜的人也杀。   可见阿拉丁杀人只是为了他自己。他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有罪,对方是不是该死。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他都会视为需要排除的对象。   叶棠又笑了,她似乎早已确信了灯神与戒神的答案。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保护荷塞亚斯的人非是阿拉丁不可,不过我可以确定,阿巴那扎尔,你与灯神还有戒神所选择的对象是错误的。」   「阿拉丁能赢得一场战争不代表他能赢得所有的战争。况且——」   这个世界阿拉丁所在的国家荷塞亚斯所面临的问题哪里是赢得一、两场战争就能解决的?   哪怕阿拉丁能手刃几千、几万敌军乃至十几万的敌军,他有本事消灭掉大英帝国、神圣法兰西、西班牙与葡萄牙等等的国家吗?   「世界上有比杀人更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荷塞亚斯不需要与他国开战并赢得战争也能保全自身。」   过去征服过整个大陆,也建立过巨型国家的女人笑眯眯地向着面前快有自己两人高的巨神自荐:   「选我吧!」   「我向你们承诺,我会给荷塞亚斯带来比你们所知道的更加美好的未来。」 第21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0   黑色的烟雾在月光下凝出了人形,这个没有面目的人形旋即飘向了叶棠。   它像是一层影子,又像是一层薄薄的灰烬。当叶棠的手指不小心触及到这层影子,她立刻感觉到了无尽的寒凉。   叶棠收回了透过“影子”的手指,而“影子”凑了过来。它像是想透过叶棠的眼睛看进叶棠的身体之中,看清楚叶棠灵魂的形状。它贴近到叶棠的连忙面前,甚至微微碰到了叶棠的鼻尖。   像是被细小的雪花落在了鼻子上,叶棠微微一动,影子随之后退。   “你是谁?你似乎知道预言?你也是占卜师?你占卜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月光穿透了说话的“影子”,叶棠看向“影子”的脚下,那里果然没有“影子”的影子。   这个“影子”不是活人。   那么“阿巴那扎尔”和“阿巴那扎尔的兄长”恐怕也不是什么活人。   「尊敬的阿巴那扎尔阁下,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不知道你说的预言具体指的是什么,我没有占卜的能力。不过确实,我能在一定的程度上预见未来。」   没有否定自己就是“阿巴那扎尔”,“影子”徘徊在叶棠的左右,他不能理解叶棠的眼睛里为什么能有着绝对自信的光芒——要知道哪怕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预言百分之百永远是对的。然而在它面前的这个人类,这个人类竟能如此肯定她预见的未来必然会发生。   ……是的,他面前的这个人类毋庸置疑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她身上没有巫术的波动,她也不像会使用异能的样子。无法正常说话的她连心灵感应都不会用,还要他一句句地去读她的唇语。   “那你是预言家?”   “影子”歪过头,又问。   叶棠轻笑了一下:「从魔法、巫术的角度上来说,我不是。但从结论上来说,嗯……这么说也没错吧。」   “影子”显得更困惑了。   见状叶棠好脾气地解释:「我的“预见”是一种基于各种条件的推断。比如从您刚才的话里我就可以推断出您确实是自称“阿巴那扎尔”的巫师。并且您与戒神、灯神之所以愿意帮助阿拉丁成为荷塞亚斯的苏丹,是因为有占卜师作出了“预言”,说阿拉丁或许是能够拯救荷塞亚斯的英雄。阿巴那扎尔阁下,我说的对吗?」   “……”   “影子”、阿巴那扎尔没有回答,叶棠便笑道:「我当您是默认了。」   「既然您默认了以上的内容,那么根据我的推断,您生前应该是荷塞亚斯的统治阶级吧?为何能在死后继续护佑自己所深爱的家乡,你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你之所以还存在于这世间,便是为了帮助荷塞亚斯度过自己最大的劫难——」   叶棠直勾勾地凝视着薄烟状的阿巴那扎尔。   「占卜师所占卜到的未来是这样的:来自海那边的国家打着“盟友”的旗号蚕食了荷塞亚斯,将荷塞亚斯变成了他们的殖民地。哈吉苏丹作为一国之王本来应该保护自己的国家,然而为了自身的利益,他出卖了荷塞亚斯,背叛了他的人民。」   「即便推翻了哈吉苏丹,荷塞亚斯依然会被其他的当权者卖给来自海那边的侵略者。因为荷塞亚斯现在的当权者根本没有把平民、把穷人当作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在当权者的眼里,平民与穷人只是一种可以提供劳动力的资源,这种资源可以源源不断地再生产,哪怕用光了也能够从别处进口到同等的资源。」   「卖掉用不尽的资源,享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将能够产生资源的土地卖给“盟友”,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到生活更加便捷、奢侈品更加琳琅满目的国家去讴歌人生有什么过错?——如此这般,当权者们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   「你们意识到这些人与哈吉苏丹并无区别,所以你们没有选择任何的当权者加以辅佐,而是选择了阿拉丁……这个或许能领兵击退侵略者的贫民男孩。」   兴许是叶棠眼花,又或者是因为室内太暗以至于让叶棠产生了幻视。她瞧见阿巴那扎尔的“身体”微微有些晃动。   「你们想让这个没有当权者思想的贫民男孩去做下一个苏丹。指望以此来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叶棠的一系列推论成功地勾起了阿巴那扎尔、灯神与戒神的回忆。   这一瞬,早已经不是人类的阿巴那扎尔仿佛又回到了几千年前,站在了自己的宫殿里。   这时候这片大陆上还没有“荷塞亚斯”这个国家,大陆也水草丰茂、没有看不见尽头的无垠黄沙。   “王啊,您真的要让萨米基纳将您的灵魂炼制成护符吗?”   “咳咳……巴尔,你不是也听过了瓦沙克的预言?”   “可是——”   “因波斯,你可愿与我同去?”   “我愿意。我的王啊,因波斯将永远为您贡献力量。”   “很好……咳咳咳……”   “这么看来,我是无法阻止您了,王。那么,至少把我也带上吧。”   “巴尔——”   于是在这名王死去之后,他的陵寝里没有尸体,只有一个黑色的护符。   大臣中拥有赋予人智慧与勇气的异能的因波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可以呼唤出戒神的神戒。   王手下最强的一人、猛将巴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一盏金子做的油灯被放进了卡拉斯城地下的宫殿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卡拉斯城沉入了地底,被黄沙掩埋。黑色的护符操纵了迷失在沙漠中的尸体,开始自称“阿巴那扎尔”。阿巴那扎尔的手上戴着许许多多的戒指,其中有一枚尤其朴素……   「阿巴那扎尔阁下,您能够看得到我的所思所想吗?」   叶棠的声音猛得拉回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阿巴那扎尔。   “……如果你愿意给我看的话。”   叶棠点点头:「那请您现在就来看吧。这样您就会明白我为何敢向您承诺我可以比阿拉丁给荷塞亚斯更好的未来。」   阿巴那扎尔再一次飘向了叶棠。这一次他如同薄雾那样笼罩在了叶棠的身上,裹住了叶棠的全身上下。   明明没有实体,阿巴那扎尔却像是被人一拳打翻在地,晕眩得难以克制。   ——那是一种透过小石子窥见了宇宙洪荒一般的感受。极为庞大的资讯朝着阿巴那扎尔汹涌涌来,差点儿没烧掉阿巴那扎尔的脑子。   他几乎是用上自己全部地力量才甩开了叶棠,从叶棠的精神世界中撤出。   见阿巴那扎尔远离了自己,叶棠微笑:「如何?」   变得更为透明稀薄的阿巴那扎尔如同水面上的波纹一样摇摇晃晃,灯神与戒神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却被阿巴那扎尔制止了。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我这样的存在,一定很可悲吧?”   几千年前有一位王因为害怕自己死后无法守护国家、无法守护自己的国民,因此化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可他终究没能庇护住自己的国家。那个庞大的帝国早已分崩离析,连名字都已经不存在于现在的世界地图上。   哪怕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是试着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个更好的未来。哪怕这片土地已经改名叫作“荷塞亚斯”。   「为什么?」   叶棠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沾染上了月色的银霜。   「相反,阿巴那扎尔阁下。我认为您这样的人很了不起。」   国家就像人,人会出生也会死亡,国家亦然。   阿巴那扎尔如果想守护的仅仅是“属于自己的国家”,那么他的愿望迟早会以破灭作为结局。   但如果阿巴那扎尔想守护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那些野草般的生命,那么叶棠确实认为他是一位高尚的统治者。   「我们人类是很软弱的。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向着舒适的生活、奢靡的享受滑落。可您,阿巴那扎尔阁下,您没有去享受死后永远的寂静与安宁,反而继续徘徊在这世间,只为实现去守护对您来说有意义的事物……我不认为这是徒劳。」   哪怕没有一个王国能够永存。想捍卫自己的国家,以此守护自己人民的人依旧是伟大的。   “……那么你是否已经明白我为什么不亲自出面,以‘阿巴那扎尔’的身份为荷塞亚斯开拓未来了?”   「当然。」   叶棠睁眼。   同样的决定她也做过。   人类的国家应该由人类去主宰。人类的道路要由人类去开拓。死去的亡灵,不属于人类的力量被当作为异闻、传说、故事、无稽之谈的一环就足够了。   阿巴那扎尔似乎笑了。   “我就将荷塞亚斯托付给你吧。”   他在月光里如轻烟一般摇晃两下,竟然说出了如同调侃一般的话:“尽管你已经稍微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是吗?我可是一直都把自己当人类看待的。我今后也会作为人类活下去。」   一人一影子在这一刻仿佛相视而笑,然而下一秒,叶棠的房门被打开了。   “……王后、乃醒嘞花(你醒了吗)……?”   大着舌头开了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门口椅子上守着叶棠、结果守睡着了的艾玛。   艾玛一开门就惊悚地看到了两个巨神的身影,可是等她闭眼发出惊叫叫醒了总督府二楼、三楼的几乎所有人,她再睁开眼睛时又只看到坐在床边的叶棠了。   “欸、欸?怎、怎么会……?那、那两个超级、超级巨大的男人呢……?”   艾玛后退一步,结果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亚瑟等人被惊醒,披了衣服拿上滑膛枪就往叶棠的房间冲,看见的便是艾玛一脸疑惑。   「你睡糊涂了?」   叶棠用唇语这么问艾玛,在叶棠房间里什么都没找见的杰诺德得等人没好气地瞪着艾玛,害得艾玛因为心虚与害怕低下了脑袋。   叶棠很仗义地站起,挡在了艾玛的面前,替她扛下了那些不友善的目光。   距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幽暗之中没人发现叶棠身上的睡裙之下多了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黑色的护符。也没有人发现叶棠的右手食指上多了一枚外观朴素的戒指。   更没有人发现叶棠的床上、在还带着叶棠体温的被子下面有一盏金灿灿的油灯。   “……为什么没有回来?”   阿拉丁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灯神和戒神还没有回来!?”   轻薄的帐幔被风吹得轻轻摇摆,豪华的大床上阿拉丁像个疯子一样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很快就注意到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像洒入水中的盐一般逐渐溶解在空气之中。   “神戒!!我的神戒!!”   拿左手用力捂住右手食指的根部,像是只要这样就能摁住不断消失的神戒,阿拉丁却没有再摸到戒指的触感。   “怎么会……!?我的神戒呢!?戒神!戒神你在哪里!?”   用力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搓啊搓,把皮肤都搓红了阿拉丁才想起去摸自己一直宝贝地藏在怀里的神灯。   他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摸了块十遍才终于肯死心地承认怀里的神灯不见了。   “神灯!!我的神灯也不见了!!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阿拉丁手脚并用地爬下大床,他四处寻找着神戒和神灯,只希望神戒和神灯是被自己不小心掉在了哪里。   可是阿拉丁失去的哪里只是神戒与神灯呢?   从花园里的大象与孔雀开始,皇宫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消失。精美的回廊花窗也好,喷涌着无限清水的喷泉也罢,所有东西都在阿拉丁的眼前消失了。 第21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1   当太阳跃出地平线,雅尔兰的一天也从睡梦中醒来。   她穿戴整齐,本想伸手去拿那身最为熟悉的黑色罩袍套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将手伸向了那身新的浅灰色罩袍。   那是来自王后的礼物。   雅尔兰一摸到那极好的质料,眼眶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湿意。   哪怕她为了自保曾在人前甩开过王后的手,荷塞亚斯的太阳依旧愿意朝着她播撒光明与温暖。她不仅让大英帝国总督府的人过来给她送了些干粮,还让大英帝国总督府的人为她带来了这身新衣裳。   尽管她始终没有勇气穿上这浅灰色的新罩袍,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接受苏莱丝王后的好意,但这并不妨碍她每天将这身新罩袍当作是圣物膜拜,并向真主请求降下好运给荷塞亚斯的太阳。   再一次穿上黑色的罩袍,雅尔兰漱了口,开始坐在窗前纺线。   因为不需要养阿拉丁,雅尔兰身上的负担轻了许多——阿巴库尔最近粮价飙升,但与粮价一起飙升的还有布价。这是因为许多穷人得到了阿拉丁的施舍后立即就去买了新衣服,买不到新衣服也要买新布料。   市场上的成衣与布料一下子被消耗一空,价格当然成倍飙升。雅尔兰纺的线可以直接拿去市场上换粮食而不用换成钱再去换粮食,自然也就有了保值效果。   与雅尔兰一样没有因为阿拉丁的施舍好赚就放弃纺线的女人们这下子不说是富裕起来,起码也成了家中的顶梁柱。男人们打老婆的行为多少有所控制,毕竟打伤了老婆,谁还来纺线呢?难不成让男人们自己动手吗?   有些男人还真的为了家计开始自己动手了。遗憾的是这样的男人终究是极少数,更多的男人哪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还要去嘲笑那些跟着老婆姐妹学纺线的男人,骂他们是娘娘腔,居然干女人才干的活计。   等随着市场上流通的布料逐渐增加,布料的价格略有缩水,线也跟着价格降低。这些嘲笑纺线的男人娘娘腔的男人们再去加入纺线的队伍也没有竞争力了。谁让纺线这门手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菜鸟纺线通常都是纺得又慢又粗糙。这样的线哪里卖得出去呢?没亏本都算是幸运的。   咚咚——   门上传来敲门声,雅尔兰连忙到了门前。   “谁呀?”   开门的雅尔兰一抬头就看到了兜帽下那张倾城绝世的脸。   “王——”   然而迅速进门又锁上了木门的那人露出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发觉来人是公主而不是王后,雅尔兰难以克制自己略感失望的情绪。   白狄伦·布杜鲁发现了雅尔兰的失望,却没有点破。   “抱歉,突然打扰了您……这还是我与您第一次见面吧,雅尔兰。”   雅尔兰睁大了眼睛。   不是因为公主称呼她时直呼她的名字,而是因为公主没叫她“阿拉丁的母亲”。   “您、您知道我的名字……?”   她上一次被人当作是“雅尔兰”这个人,而不是“阿拉丁的母亲”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雅尔兰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当然了,雅尔兰。”   白狄伦·布杜鲁微笑:“我的母亲在信中不止一次地向我提到了你。她说希望我来看看你。”   雅尔兰一愣,接着眼眶里微微发涩。   荷塞亚斯的太阳知道自己害怕死而复生的她,所以她再也不亲自上门。然而身为荷塞亚斯人,尽管王后住在大英帝国总督府里受大英帝国的庇护,可她并不完全信任大英帝国的人。   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荷塞亚斯无人不爱的纯洁珍珠。王后会让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来见她,一定是因为她依然挂念着她,想让自己信任并亲近的人来确认她一切安好。   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眶也有些发红。   这是除了父王之外,她第一次接触到与母亲有直接关系的人。   “雅尔兰,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母亲的吗?”   为了能让给白狄伦·布杜鲁的信被送入王宫之中,叶棠在信纸上写的内容总是相当模糊,让人看了也只会当成是阿拉丁希望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在婚前去见见自己的母亲。   “当然!当然!”   被白狄伦·布杜鲁拉起了因纺线而十分粗糙的手,雅尔兰激动地微微抹泪。   “您的母亲、荷塞亚斯的太阳——”   砰!   雅尔兰刚要说明,她家的木门便被人踹得发出了巨响。   “谁!?”   雅尔兰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把白狄伦·布杜鲁护到身后。   外面是阿拉丁的声音:“母亲!母亲!快放我进门!我是你的儿子阿拉丁啊!”   当阿拉丁的皇宫像沙漠里的蜃景一般烟消云散,还留在阿拉丁皇宫里的奴隶们也大眼瞪小眼地不知所措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看到了阿拉丁。总之当第一个人叫出那声:“阿拉丁在这里!”一切就都脱轨了。   被阿拉丁下令杀死的奴隶们或许已经没有了血亲,可她们还有同为奴隶的朋友与家人。   被人用一声叫喊暴露了所在位置的阿拉丁拔腿就跑,奈何穿金戴银、腰间别着镶满钻石的匕首的他根本就跑不快。   奴隶们发现阿拉丁撒丫子就跑而不是召唤出那两个可怕的魔神,立刻就明白了:神戒与神灯都已不在阿拉丁的手里,所以阿拉丁失去了他巫师的力量。   尖利的指甲,恐怖的怒吼,袭向阿拉丁的人群如疯似狂。   尽管心中心疼得疯狂滴血,阿拉丁还是不得不先扔下自己腰间沉重的钱袋,让掉落后洒下一地宝石的钱袋吸引走奴隶们的注意力。   可是别忘了,阿拉丁的皇宫门口还有那群靠着阿拉丁施舍吃饭的无赖们。   那群无赖们早在阿拉丁的皇宫消失后就在讨论要不要去找阿拉丁,这会儿看见被奴隶们追着跑的阿拉丁,顿时也加入了围堵阿拉丁的队伍。   “可恶——!!”   骂了几句脏话,阿拉丁又拿下了自己头上镶着宝石与珍珠的帽子扔向无赖们。   一个无赖抓住了帽子,其他无赖并不与这个无赖撕扯,他们仍旧扑向阿拉丁——阿拉丁身上值钱的东西何止这一个帽子?   阿拉丁边骂脏话边脱下腰带、外套、项链、手镯、戒指……一路洒。   当一个不要钱财、只要阿拉丁为自己妹妹偿命的奴隶冲着阿拉丁扑过来,阿拉丁拔出那把装饰意义大过于实战用途的匕首,一刀划破了奴隶的脸,在奴隶的鼻梁与脸颊上划出一道有些歪斜的“一”字型伤痕。   鲜血飞溅,那猩红的颜色无疑刺激了更多的奴隶。奴隶们蜂拥而上,阿拉丁奋力挥舞匕首却几次都没能伤到任何一个奴隶,反倒是被奴隶们左踢一脚,右揍一拳。   放弃用自己的武勇吓退敌人,阿拉丁决意逃亡。   论逃跑,阿拉丁至今还没见到过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为了不被父亲穆斯塔法抓去学习,逃跑特别溜的阿拉丁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奔跑。他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他最熟悉的贫民窟……   “母亲!开门!救救你的儿子!你打算看着我死吗!?”   阿拉丁不知道雅尔兰始终住在贫民窟的家里。直到他没能踹开自家的大门,又听到屋中传来雅尔兰的声音,这才知道原来雅尔兰就在家中。   仿佛是溺水的人看见了岸上伸下来一根稻草,阿拉丁的声音带上了谄媚:“母亲,噢我的好母亲!您的儿子正在被人追杀!求您行行好让我进去避避吧!”   “我是您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您怎么能忍心我被那些贱民杀掉!?我还要娶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呢!”   被雅尔兰护在身后的白狄伦·布杜鲁瞬间打了个寒颤。   阿拉丁回头,他可以看见奴隶与无赖们已经追了上来,他心中咒骂他那年迈又哪哪儿都不利索的老母亲,口中疾呼:“母亲!母亲!!开门啊!贱民们已经追上来了!他们杀我来了!!”   雅尔兰泪水长流,她将白狄伦·布杜鲁送入自己的房间,又将自己房间的门从外锁上,接着到了自家的家门面前。 第21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2   “雅尔兰!?雅尔兰!!”   白狄伦·布杜鲁拼命地拍着门板,然而雅尔兰充耳不闻。   她走到门前,跪了下去。   隔着那一扇木门,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阿拉丁就在门外。   但雅尔兰没有去给阿拉丁开门。她只是流着泪,就那样跪在门前颤抖着祈祷。   雅尔兰从来都不是个自私的人,也不是个能牺牲他人成就自己的人。此刻她不是没有勇气去打开家门,以拯救自己的儿子。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庇护自己的儿子,让外面那些追杀儿子的人冲着自己来,不要去碰阿拉丁。   事实上从听到阿拉丁求救声的那一秒开始,雅尔兰就在激烈的动摇。   “母亲!母亲!!”   阿拉丁叫着“母亲”的声音让雅尔兰眼前似乎有走马灯在转。她想起了自己与穆斯塔法的婚礼,想起了婚礼上自己的战战兢兢,想起了婚后穆斯塔法得知自己怀孕时的振奋与开心,亦想起了自己与穆斯塔法一起亲亲抚摸自己的肚子,感受腹中胎动的温馨。   她还记得当她顺利产下阿拉丁,摸着阿拉丁的小脑袋亲吻阿拉丁皱巴巴的小脸时指尖与嘴唇上的触感。她还记得阿拉丁第一次叫自己“麻啊”时自己的感动。   雅尔兰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与穆斯塔法一左一右牵着儿子出门去逛市集的那一幕幕。雅尔兰永远会记得儿子在自己怀里睡着时他脸上安心与安稳。   但,雅尔兰是不会给阿拉丁开门的。   “母亲——开门!!”   已经被一个奴隶抓住一只脚的阿拉丁癫狂地捶着木门,他不知道那密集如雨的砸门声每一声都像是砸在雅尔兰的心上。   “阿拉丁,请你为自己做过的事忏悔。请你向被你剥夺了性命的人、还有他们的亲人道歉。”   雅尔兰是用指甲抠着自己掌心的肉,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过分颤抖的。   “……啊!?”   门外的阿拉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母亲在胡说些什么!?为什么他要道歉!明明错的人不是他!他可是一片善心地去施舍了那些穷人!就算他是命令戒神、灯神杀死了几个人,那也是那些想抢劫他的人有错吧!?   他施舍了那么多的金子宝石出去,他养活得何止是几百人!?比起他养活的人来,被他命令戒神、灯神杀掉的人才几个?   这明明就是……这明明就是这自私的老女人生怕身为儿子的他牵连了她,这才选择独善其身……!不,是落井下石……!!   “……母亲!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真的要这么对我吗?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阿拉丁的两条腿都被人拉了起来。他双手紧紧握着老家的门把,以及要把那木门把从木门上扯下来。   门内的雅尔兰当然明白自己作出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可,她对阿拉丁的一切美好记忆都不能作为她给阿拉丁开脱的理由与借口。   阿拉丁不仅仅是她雅尔兰的亲生儿子,阿拉丁还是一个人,一个独立于母体之外的成年人。   作为各自独立的人,她应当视阿拉丁为可以独立思考的人,进而尊重阿拉丁的选择。而阿拉丁作为成年人也有必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雅尔兰其实早该醒悟自己不应为阿拉丁的行为兜底,更不应始终没有底线地包庇着阿拉丁,逆来顺受地养着阿拉丁。   ——正是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以母亲的身份纵容了阿拉丁,为阿拉丁做下的蠢事擦屁股,按照阿拉丁的命令去为阿拉丁做事,阿拉丁才永远都无法明白他所做的选择究竟都需要他承担些什么责任。   “慈母多败儿”莫过于此。   “阿拉丁,你知道吗?哪怕你只是反省一次……你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说话的雅尔兰正在流泪。她祈祷真主能够让阿拉丁忽然悔悟,可显然,真主实在是太忙了,没空理会她这微小的请求。   “反省?哈!反省!”   被奴隶还有无赖们撕扯着质料上乘的衣服,被扒掉靴子扯掉耳环,怒极反笑地阿拉丁口不择言道:“雅尔兰!!我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不都是因为你教育得‘好’吗!?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对我过分宠溺!没有在该教训我的时候教训我!让我学好!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才会变成杀人也不觉得自己错了的人!!雅尔兰!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反省!?”   “……”   阿拉丁的倒打一耙让雅尔兰浑身颤栗。   雅尔兰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罩袍上,还有地上。她泪眼朦胧地瞧着家门,哽咽道:“是啊。所以我在承受我应受的惩罚——失去我唯一的儿子、我最爱的亲人。”   阿拉丁手中的门把终究是被他拽断了。人群裹挟着阿拉丁,像浪潮一般将他吞没。   “不要在这里杀人。”   有人提醒抄起棒子就要往阿拉丁身上揍的奴隶,这人听到了方才雅尔兰与阿拉丁的对话,实在不忍让雅尔兰听见亲生儿子被打死在自家门前的声音。更不想雅尔兰以后一看到门就会记起儿子惨死在家门前的景象。   几个奴隶对视一眼,被阿拉丁划破了脸、脸上伤口正汨汨溢血的那人掐着阿拉丁的脖子就把他往贫民窟之外带。   贫民窟在中心绿洲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确实,阿拉丁更适合死在无尽的黄沙里。毕竟他命令戒神与灯神将他下令杀害的人们都抛尸在黄沙中。   意识到自己即将死亡,无处发泄自己恐惧与痛恨的阿拉丁癫狂地朝着自家嚎叫:“你这个贱女人!你根本不是我母亲!我母亲不会这么对我!我母亲应该永远站在我这边才对——”   阿拉丁后面的嚎叫被人用一支脏污的破鞋塞进了他的喉咙里。   用破鞋塞住阿拉丁嘴巴的奴隶面无表情地对着阿拉丁道:“你该断奶了,我的老爷。”   这是阿拉丁被奴隶们撕成碎片前最后一次有人对着他说话。   “雅尔兰!雅尔兰!!你没事吧!?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人被关在雅尔兰房间里的白狄伦·布杜鲁焦急地拍着门。外面乱哄哄的,各种声音都有。她听到了阿拉丁的嚎叫,听到了雅尔兰的话语。还听到了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   无法掌握现状让白狄伦·布杜鲁焦虑,她试着撞了撞门,发现房门纹丝不动。肩膀被自己撞痛了的白狄伦·布杜鲁只能环视四周,期盼能够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雅尔兰的房间里有一把椅子。这把椅子相当陈旧,好在木料算是不错。过去的十六年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狄伦·布杜鲁心下一横,跑过去拖过椅子,抖着手臂就把这对她而言相当沉重的椅子举了起来。   砰!!   椅子与房门相撞,木屑顿时飞溅。白狄伦·布杜鲁倾城绝世的脸颊上被木屑划出一道血痕,她却举起发麻的手拿椅子又对着房门来了一下。   当白狄伦·布杜鲁终于破门而出,雅尔兰也正好被闯入家中的无赖们从地上拽了起来。   奴隶们要阿拉丁血债血偿,无赖们却只想白拿阿拉丁的财产。这横的怕狠的,狠的怕疯的,穿鞋的怕光脚的。无赖们不敢和奴隶们抢阿拉丁,便转而冲入雅尔兰的家中,打算将雅尔兰的财物当阿拉丁的财物卷走,并逼问雅尔兰阿拉丁有没有让她藏匿起什么财物。   “你可是阿拉丁的亲生母亲!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阿拉丁是从哪里搞来的金子与宝石!?说!你都把阿拉丁的金子宝石藏哪儿了!?”   “我、不知道……”   雅尔兰说得是实话,可无赖根本不信她的实话。   “是不是你偷走了阿拉丁的神戒与神灯!?……没错!一定是你!是你这个毒妇趁着阿拉丁对你不备,偷了他的神灯、神灯!想独占他的财富!”   无赖们越说越兴奋:“像你这样能坐视亲儿子去死的毒妇,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没法从奴隶手里抢来阿拉丁以虐待阿拉丁,那找个和阿拉丁有关系的对象来撒气……哦不,是让事情再“反转”一下,竖个新把子来打不也挺好的?   谁让人血馒头这样好吃,泼他人脏水又能让自己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显得自己聪明睿智、能在一片众人皆醉中我独醒?   “交出神灯!!交出神戒!!”   “没错!!交出神灯!!交出神戒!!”   无赖们呐喊着,撕扯掉雅尔兰头上的头纱,将雅尔兰推倒在地。   那一只只伸向雅尔兰的手都像是魔鬼的爪子。   “你们在做什么!?给我住手!!”   白狄伦·布杜鲁喘着粗气,身材纤细苗条的她看起来单薄极了。   可就在她挤进人群、伸出双臂挡在雅尔兰面前的这一刻,雅尔兰感觉自己看到了最巍峨的巨人。   “白、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看清白狄伦·布杜鲁的脸庞,无赖们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所有人都喉头滚动地咽着口水,有那冒犯之心的人还没上前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马蹄声。   原来是因为阿拉丁的皇宫从原地消失,哈吉苏丹旋即排除士兵调查阿拉丁的动向。阿拉丁朝着贫民窟的老家跑了,也因此王宫中的卫兵很快赶到了雅尔兰家。   无赖们并不知道士兵们不是循着公主来的,见到士兵当即都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乖顺得不得了。   “公主!?”   没想到会在王宫外面见到白狄伦·布杜鲁,来自王宫的领军将领大吃一惊。发现公主脸上受了伤,他更是当即暴起,拔出腰间的弯刀就质问无赖们:“是谁伤了公主!?”   无赖们吓得摇头摇成拨浪鼓。白狄伦·布杜鲁蹲下身去,温柔地扶起雅尔兰。   “雅尔兰,你愿意随我回宫去吗?”   雅尔兰潸然泪下:“公主,我是罪人的母亲……阿拉丁、我的儿子,他——”   “那么雅尔兰,身为罪人的你更应该服从我的意志。”   白狄伦·布杜鲁握住了雅尔兰的双手。她手上的温暖再一次让雅尔兰想起荷塞亚斯的太阳。   白狄伦·布杜鲁确实与她的母亲很像,她们身上都带着一种能够温暖人心的力量。   而且……   “因为我是苏丹的女儿,荷塞亚斯的公主!”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过孩子,所以她不能想象失去孩子对一个深爱着孩子的母亲来说是多么大的惩罚。   可是白狄伦·布杜鲁知道,自己不该看着雅尔兰已经接受了惩罚,还要被周遭的其他人施以私刑。   孩子犯错,父母在教育方面的不到位确实应该被追究。可雅尔兰绝对不应当给阿拉丁陪葬!   “起来吧,雅尔兰。我罚你做伺候我的奴仆,用无尽的劳动来偿还你的罪孽!你永生永世不得违抗我的命令!”   白狄伦·布杜鲁的掌心摊开在雅尔兰的面前:“而我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你不许离开我的身边!”   除了苏丹,没有人敢伤害公主身边的人。白狄伦·布杜鲁这是以“惩罚”之名试图保护雅尔兰。   雅尔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阿拉丁被人抓走之后,雅尔兰便想着自己之后要自绝性命,以性命去向被自己见死不救的阿拉丁道歉。是的,她到底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无法在恶意环伺之下独自一个人活下去。精神上的疲惫与痛苦已经让她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冲动。   可现在,白狄伦·布杜鲁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是,我的公主。”   虔诚地拜倒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脚边,雅尔兰握住了公主温暖的手。 第21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3   一个人抱着垫子躺在床上,叶棠抬起手,观察着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   这枚看似平平无奇的戒指其实还是挺奇妙的,因为它的材质非金非玉,不管戴到哪根指头上都能恰恰好箍在人的指根上。只要没有“我想摘掉戒指”这种念头,怎么弄戒指都不会从手指上掉下来。   「……也就是说,我无法许愿放你们自由是吗?」   “准确的说,倘若您许了让我们自由这种愿望,我们将无条件侍奉您,直到您寿终正寝,我们便能从戒指与油灯里出来了。”   回答叶棠的是因波斯,也就是戒神。因波斯喜欢维持人的形态,是以此时他就像随处可见的家仆一般伺候在叶棠的床前,为叶棠递上了新鲜的葡萄。   叶棠就着因波斯的手咬下一粒葡萄,顺便轻抚巴尔的脑袋。   巴尔是灯神的本名。灯神巴尔来自神鹰一族,人形时他时凶神恶煞、八块腹肌的巨汉,动物形态时他则是有着灰白色羽毛的鹰隼。   鹰隼目力与耳力都比人类好,但人类的手脚又比鹰隼要灵巧。巴尔跟随阿巴那扎尔时多以鹰头人身的形态出现,叶棠让巴尔在自己身边随意些,怎么舒服怎么来,巴尔就变成了这鹰头人身的模样。   巴尔本以为叶棠会被自己这说人不是人、说兽不是兽的模样给吓到。结果叶棠只是露出充满兴味的表情,还万分顺手地撸起了他脑袋上轻而软的毛毛。   ……这一位的心脏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   被rua脑袋rua个不停的巴尔才是被当场吓到僵硬的那一个。   「阿巴那扎尔真是有趣,你们也很有趣。」   巴尔的灵魂被融入油灯、因波斯的灵魂被融入戒指时阿巴那扎尔过去的手下、也就是打造神戒与神灯的那一位能工巧匠按照阿巴那扎尔、巴尔以及因波斯的要求为巴尔还有因波斯定下了一些规矩。   这些规矩包括戒神因波斯不可以杀死自己的主人——戒神的主人除了戴着神戒的这个人之外,也包括这个人的父母。   因波斯不想被持戒人拿去谋杀生养他的父母,所以定下了这个规则。   人都厌恶损失,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不可能放弃已经得到手的力量。假如某天真的出现了一个身为神灯、神戒主人却愿意放巴尔与因波斯自由的人,那么这位主人毋庸置疑地拥有美好的心灵。   阿巴那扎尔、巴尔与因波斯都对这样的人充满好感,于是就有了前面所说的,若是有人愿意放巴尔、因波斯自由,则巴尔与因波斯愿意无条件为这人服务,直至这人死亡。   「那我要是把你们凭依的戒指和油灯粉碎了呢?」   巴尔不太高兴地回答:“……那我们会消失。”   「明白了,那样你们就是“死”了第二次。」   瞧见叶棠明显谈不上满足的表情,巴尔眉头紧蹙:“你是不满被我们侍奉吗?为什么你总想着让我们离开?”   让阿巴那扎尔还有他们选择她的人是她,一直在问怎么让他们离开的人也是她。   叶棠揉着巴尔毛绒绒的脸,用自己的指缝与手掌感受着那与哺乳类动物完全不同的毛绒感。   「不一样的。」   「我想要的不是强制你们为我做事,而是你们心悦诚服地为我做事。」   叶棠的笑容倒映在鹰隼的瞳孔里。她的话傲慢得可以,偏偏巴尔就是生不起她的气来。   「我说过了,我想被你们选择。」   「但我想要的选择不是这种有禁锢有束缚,有强制力的选择。」   「我想要的是你们用自己的脑子进行思考,在判断我值得被选择之后才选择支持我。」   「……对,我想要的是从始至终都在被你们选择。」   巴尔、因波斯与盘踞在护符内的阿巴那扎尔在这个瞬间都明白了叶棠自称人类的理由——她真的很贪心。   因波斯笑了一下。他迷人的褐色眼睛里微微闪动着璀璨的光。   消灭生物的自由意志,从而进行操纵操控,这是最简单地统治方法。想要保持生物的自由意志又想要拥有自由意志的生物自愿向自己臣服,这可真是贪婪又野蛮的征服欲……   不过确实,这很像人类会有的欲望。   叩叩——   舱门上响了两下,接着艾玛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在她的眼中中,因波斯是不算年轻、举止十分绅士的异国男子,巴尔则是身形高大的护卫。这两位都是不得了的美男子。   “王后殿下!到午餐的时间啦!亚瑟阁下与达尼埃尔本来想请您到甲板上与他们一起进餐,可我拒绝了!昨天甲板上堆积了好多鱼,今天甲板可臭了!您才不能去那种地方吃饭!”   对着叶棠,艾玛的话比以往多了好几倍。这是因为阿巴那扎尔稍微修改了艾玛等人的记忆。   现在在亚瑟等人的记忆里,亚瑟在沙漠里“捡”到叶棠时叶棠就带着一个管家和一个护卫。管家和护卫与叶棠一样听不懂英语法语,现在正与叶棠一起学习最为基础的英文,也就是字母。   艾玛毫无疑问地是颜狗。在巴尔和因波斯的面前她话比较多,哪怕明知对方听不懂也是如此。就是当异国美男子们的视线真的落在她身上时,她立刻就会羞红了脸,整个人讷讷地低下头去。   叶棠见了艾玛也只是笑笑。因波斯替她接过了艾玛递来的烤鱼配面包。   谢天谢地,安菲特里忒号上没有足够的厨具能让艾玛做仰望星空派。   阿巴那扎尔的力量是有限的,巴尔与因波斯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有限的。   阿巴那扎尔确实可以让叶棠重新长出舌头、声带恢复。可是众所周知王后苏莱丝是被过于爱她的哈吉苏丹给弄哑了的。且这还作为苏丹深爱自己宠妾的佳话始终流传在荷塞亚斯的土地上。要修改荷塞亚斯人的记忆,阿巴那扎尔的力量是不够的。   如果不修改荷塞亚斯人的记忆,有阿拉丁的事情作为前车之鉴,叶棠突然长出舌头必然会被当作是巫师、妖女——叶棠的死而复生可以用:“行刑的士兵没法看着绝美的王后被晒死在沙漠里,于是偷偷放走了王后。王后去了其他的国家暂避风头。”来解释。这只要稍微修改看着苏莱丝被行刑的士兵们的记忆就行。叶棠的不老也可以被当作是:王后天生丽质,就是冻龄体质。   哈吉苏丹对死而复生的叶棠是又怕又恨。要是叶棠突然能说话,只怕他明天就能出动军队借口“消灭邪恶”来杀了叶棠。要是把哈吉苏丹的记忆与士兵们的修改成:“哈吉苏丹实际上没有打算杀死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只是让苏莱丝假死、继而到他国暂避风头。”那么哈吉苏丹只怕用抢的也要让自己的宠妾回到自己的身边。   更别说哈吉苏丹手里还有白狄伦·布杜鲁,苏莱丝唯一的女儿。哈吉苏丹拿白狄伦·布杜鲁来威胁叶棠回到他身边也是很可能的。   综合所有的情况,叶棠认为还不如就让哈吉苏丹对自己充满恐惧。这也能给阿巴那扎尔省点儿事情。   不能说话虽然有些费事,但对叶棠构不成根本上的麻烦。说实话,她也想看看这个没了舌头,不能依赖语言的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因波斯替叶棠切好了鱼肉,仔细地剔除了鱼骨。叶棠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   饭后艾玛为叶棠端来了茶。   荷塞亚斯不产茶叶,也没有茶树,亚瑟一行带到荷塞亚斯的茶叶很少也很精贵,艾玛给叶棠泡的是玫瑰花瓣做的代用茶。   叶棠刚把一口茶喝进嘴里,亚瑟就在门口敲响了门。   “?”   叶棠看向门口,进门的亚瑟则严肃道:“我想你有必要知道,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实质上的未婚夫阿拉丁被他的奴隶们合伙杀死了。”   睁大眼睛,叶棠“唰!”一下站了起来。   她怎么看都像是大惊失色。唯有巴尔、因波斯与阿巴那扎尔知道阿拉丁的死根本就在叶棠的意料之中。 第21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4   阿拉丁的死给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带来的麻烦可不仅仅是神戒、神灯同时下落不明。   按照亚瑟与达尼埃尔之前的想法,他们愿意支持阿拉丁登上苏丹之位,从而将对英法两国有敌意的哈吉苏丹排挤出荷塞亚斯的权利中心,并利用阿拉丁实现对荷塞亚斯的进一步控制。   阿拉丁一死,白狄伦·布杜鲁公主的婚事再次悬而未决,苏丹继承人的位置也因此空缺。   “……该死的,难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去笼络那个宰相吗?”   达尼埃尔心情很差,他脸上阴云密布,几乎要滴出水来。   确实,他愿意主动来与亚瑟谈合作是为了神灯与神戒,但在平分神灯、神戒之外,达尼埃尔还有别的目的——立场对立使得两国在荷塞亚斯的土地上推进种植园项目时都遇上了阻碍。这个阻碍就叫作“水源”。   种植园离不开灌溉,然而荷塞亚斯的水源极为有限,目前整个国家几乎是只靠着地下河毛阿斯河的水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但毛阿斯河的水是有限的,随着毛阿斯河这条地下淡水河的不断消耗,荷塞亚斯人取水越来越困难。许多新井已经往地下打了几百米都见不到水,不少旧井也开始有干涸的迹象。   英法对立使得双方不得不围绕着取水点争斗,双方士兵三天小摩擦一次,十天大打出手一次,虽然没有特别严重的伤亡,可士兵们肉体上与精神上的消耗是肉眼可见的。   达尼埃尔向亚瑟提出合作,亚瑟愿意妥协,双方权衡的何止是一个神灯、一枚神戒?   现在苏丹继承人的位置再度被空置出来,这意味着达尼埃尔与亚瑟一定会代表各自的国家去拉拢下一个有可能继承苏丹位置的人。在这个人选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又很可能演变为亚瑟与达尼埃尔各自扶植自己钟意的人选,继而造成驻留在荷塞亚斯的英法军队矛盾再度激化。   矛盾激化之下,谁能确定两国的军队不会擅自开战?   一旦闹出了人命,那不管亚瑟与达尼埃尔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两国必然要在荷塞亚斯的土地上争个你死我活。   亚瑟与达尼埃尔来荷塞亚斯的目的是为了刷功绩,继而提升自己在帝国的地位。如果局势崩盘,他们又怎么积攒功绩?倘若亚瑟与达尼埃尔无法阻止两国士兵擅自开战,不需要政敌到他们各自效忠的国王面前挑拨离间,他们也必然会被国王剥夺现在的地位,甚至以罪人身份被丢进大牢之中,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达尼埃尔。我记得你和那个一脸坏相的宰相很熟。他拿来娶白狄伦·布杜鲁的儿子叫作什么?哈里?哈利?”   亚瑟的心情和达尼埃尔一样坏。只是和达尼埃尔的外露不同,亚瑟生气时偏向于阴阳怪气。   “我是和那个宰相见过面,可这不代表我和他的关系就很好!……那种和你一样擅长阴阳怪气的老狐狸,谁会喜欢和他打交道!”   “我不同意。”   达尼埃尔正要去瞪亚瑟,然而叶棠重重地把手里的茶杯连同茶碟一起放在了桌上。玫瑰花茶顿时溅洒出不少,从桌边流到了地毯上。   替叶棠代言的是因波斯。当亚瑟于达尼埃尔一起向因波斯看去,因波斯右掌放在胸前,朝着两人鞠躬。   伍德则为因波斯翻译:“王后是这么说的。”   叶棠迅速地开阖着嘴唇,因波斯便不断转达叶棠要说的话:“我的女儿根本就不爱宰相家的儿子。让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那不就是让她受一辈子的苦吗?我不同意。”   因波斯的话语缺乏抑扬顿挫,然而叶棠脸上剧烈的表情变化还是让亚瑟与达尼埃尔知道她愤懑至极。   两位出身天差地别地贵族对视一眼,实际心中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这只小黑猫还真是天真得厉害……她怎么会以为公主有嫁人的自由呢?公主的婚姻是国事,是政事,永远不会是家事。谈论“爱”与“不爱”没有任何意义。让公主嫁给她“爱”的人也不代表公主就会有幸福的后半生。   只是——   小黑猫会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她曾经极为深切地感受过嫁给不爱之人的痛苦吧?   达尼埃尔想到这里,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叶棠爱上自己,与自己到神圣法兰西共度浪漫而充满炽热爱情的未来。   亚瑟则是对叶棠稍感同情,忍不住想象她曾经作为自己不爱的男人的宠妾,每天生活得有多么窒息。   “我真是不知道哈吉那个臭老头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非要是男子才能继承他的王位?之前也有国家是出过女苏丹的吧?为什么不能直接立我的女儿做下一任苏丹呢?”   因波斯的代言平静无波,但受了叶棠情绪的影响,翻译的伍德还是稍微带上了一点激动的语气。   “我的女儿能生孩子,却不是因为能生孩子就没长脑子!”   亚瑟与达尼埃尔灵光乍现,两人对视一眼:不如说,如果白狄伦·布杜鲁不长脑子,他们才会更高兴。   “……确实,为什么我们不能支持白狄伦·布杜鲁成为荷塞亚斯的苏丹?”   舒了眉头,达尼埃尔勾起唇角:“荷塞亚斯似乎没有法律禁止女人成为苏丹吧?”   被达尼埃尔直勾勾盯着的伍德不得不为达尼埃尔解答:“明文规定的法律是没有,可是这牵扯到荷塞亚斯的传统问题……”   这个“传统”叶棠已经听因波斯与巴尔说过了。   简单来说就是前朝曾有一段女苏丹把握朝政的时期。这位女苏丹的名字叫做约克塞拉娜。   约克塞拉娜苏丹在成为苏丹之前是前任苏丹的王后,苏丹十分宠爱她,得知她被宠妾们围殴,便下令杀死了所有欺负约克塞拉娜的宠妾,还流放了这些宠妾为自己生的孩子们。   后来苏丹死去,约克塞拉娜独揽大权,她驱逐了苏丹的兄弟与侄子们,让苏丹的宠妾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给苏丹陪葬。她则在自己七个孩子的支持下登上了苏丹之位。   约克塞拉娜上台后并没有扶植自己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女儿,且在死前传位给了自己年幼的儿子。   约克塞拉娜的决定令她的女儿们悲痛欲绝,她那成了新苏丹的儿子担心姐姐们觊觎自己的王位,残忍地清洗了人在王宫之中的姐姐们。之后又把弟弟妹妹们拿去给母亲陪葬。   约克塞拉娜还有一名女儿嫁到了国外,她不敢相信弟弟竟然会在成为苏丹后屠杀自己的姐姐与弟妹们,旋即向自己的丈夫借了兵打了回来。   姐弟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让大地上血流成河。就在姐姐眼看着就要以微弱的优势战胜弟弟时,哈吉苏丹的曾曾曾祖父带领平民起义了。   姐弟两个被一锅端了,前朝也因此灭亡。荷塞亚斯就这样被建立了起来。   为了不让荷塞亚斯走上前朝的老路,公主天然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且被教养得十分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也因此哪怕哈吉苏丹只有白狄伦·布杜鲁这一个血亲了,哈吉苏丹仍是没想过让女儿继承自己的王位——是的,哈吉苏丹想当然地认为白狄伦·布杜鲁只有一张脸美得出众她没有别的才能,更不可能治国。   “……基于以上原因,荷塞亚斯没有出过女苏丹。”   “没有出过女苏丹不代表以后也不能有女苏丹。”   伍德话音未落,因波斯已经代替叶棠道:“帮助荷塞亚斯脱离陋习,不也是你们这些‘盟友’该做的事吗?”   瞧着叶棠恼怒的模样,亚瑟与达尼埃尔再次对视一眼:小黑猫已经帮他们把借口都找好了。   大英帝国历史上女王的人数可不少,神圣法兰西也有出过举世闻名的女王。作为两国的使者,亚瑟与达尼埃尔支持立白狄伦·布杜鲁公主为女苏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况且说白了,白狄伦·布杜鲁的夫婿对白狄伦·布杜鲁来说是个外人。苏莱丝却是白狄伦·布杜鲁的亲生母亲!血浓于水,利用苏莱丝直接去影响白狄伦·布杜鲁远比让白狄伦·布杜鲁去接受一个外人、听一个外人的话简单得多!   苏莱丝被哈吉苏丹割掉了舌头、毁掉了声带,还被拿去给哈吉苏丹顶罪,继而隐姓埋名过了十六年的漂泊日子。她怎么可能会不恨哈吉苏丹呢?只要给她一个合适的地位,不用他们动手苏莱丝也必然会亲手去排除哈吉苏丹吧。   ……这可真是一石多鸟,不是吗?   原本靠在沙发上的亚瑟倾身朝着叶棠的方向笑着喊了一声:“小猫……不,苏莱丝。”   “?”   叶棠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在亚瑟的眼里有种小猫被猫零食给吸引了视线的可爱感。   “我们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让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成为荷塞亚斯的下一任苏丹。但是与此相对的,你也要帮助我们。你愿意——”   亚瑟还没有“吗?”完,叶棠已经喜笑颜开朝着他与达尼埃尔扑了过来。   「我愿意!我愿意!真主啊!」   叶棠激动得泪眼莹然,她搂着沙发上的亚瑟与达尼埃尔,甚至在他们的脸颊上亲吻。   「三球!(thank you)三球!」   达尼埃尔受宠若惊,亚瑟也从未见到过这种模样的叶棠。   因波斯含着笑,与巴尔一起把惊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捡回来重新塞进眼眶里。当然,是在想象中。   艾玛则是捂着嘴红了脸,连忙结结巴巴地过去对叶棠解释自己说过的:“激动时可以用亲吻表现感谢之意”是浪漫小说里的情节,是感情极好的恋人双方才会做的事。   艾玛的荷塞亚斯语实在拉垮,叶棠有些茫然,不过她还是牵着艾玛的手从亚瑟还有达尼埃尔的身上爬了起来,下了两人坐着的沙发。   “苏莱丝……”   达尼埃尔的脸微微泛红,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就这么希望你女儿继承苏丹的位置吗?”   叶棠飞快点头,接着唇瓣开阖。   因波斯代言道:“王后说荷塞亚斯的公主很容易被砍头。”   “如果公主当了苏丹,就没人能砍她的头了。”   达尼埃尔一愣,亚瑟也沉默了。   哈吉苏丹曾经命人砍下公主脑袋的事他们在来荷塞亚斯前就有所耳闻——壮年时的哈吉苏丹还是个暴君,他把自己的女儿还有侄女们嫁给周围国家的王,以此与这些国家结为友邦。   私底下哈吉苏丹却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充军队,积攒物资粮草,以便攻城。到了哈吉苏丹兵临城下,他的女儿与侄女们往往会被拖出来当作人质。这时哈吉苏丹就会“大义灭亲”,下令不用管公主的死活,直接攻城完事。   气愤于哈吉苏丹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哈吉苏丹的女儿与侄女们经常会被自己的丈夫抹了脖子。   侥幸被放过的公主在哈吉苏丹进城之后也会因为“脏了”被哈吉苏丹当成是耻辱,继而被公开处刑。   真正的苏莱丝绝对不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她毒杀了两百多号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只是苏莱丝之所以会犯下这样的罪行,本意确实是为了女儿。   这个走偏了的十六岁女孩儿以为只要自己杀死哈吉苏丹所有的兄弟、侄子以及妻妾,还有除了白狄伦·布杜鲁之外的孩子们,白狄伦·布杜鲁就一定会成为王位继承者。   这样白狄伦·布杜鲁就不会像那些弃子公主那样度过身不由己的一生。也不会像自己、还有生孩子生到死的自己的母亲那样一生都是别人的玩物。   想象着自己的女儿成为苏丹,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在阳光下被暴晒至死的苏莱丝从未有过哪怕只是一丝的后悔。 第21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5   哈吉苏丹差点儿没被亚瑟还有达尼埃尔给气死。   这两个来自异乡的白皮猩猩居然敢来威胁他!在这些白皮的金毛猩猩眼里,难道他蠢到连他们想利用自己的女儿来控制荷塞亚斯都看不出来吗!?   “那两个该死的大猩猩……!”   哈吉苏丹背着手在王宫高处的露台上走来走去。   平心而论,将白狄伦·布杜鲁选定为自己的继承人这件事本身并不让哈吉苏丹这么上火。毕竟他也只有白狄伦·布杜鲁这么一个孩子。并且在白狄伦·布杜鲁生下可以继承苏丹之位的男孩之前,一定是要有人当政的。   与其把苏丹之位交给身为外人的宰相穆塔特,把苏丹之位交给同时获得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支持的白狄伦·布杜鲁显然更好,至少白狄伦·布杜鲁会切切实实地把皇权留给她的血脉,让荷塞亚斯皇室的血统不至于断绝。   可来向着他施加压力的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的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他若是选择将白狄伦·布杜鲁嫁给穆塔特家的哈特,那就是选了家贼。他要是按照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两国使者的要求来做,则是选了强盗。   这是两难的局面。   如果说哈吉苏丹是气得脑袋上直冒青烟,宰相穆塔特就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潮红,还外加头晕目眩。   都不说公主本来就该是他的儿媳!那可恨的阿拉丁都被人撕成渣渣了哈吉苏丹也不张开他的尊口,让他家的哈特去娶公主!   哈吉苏丹就这么不想让哈特娶到公主吗?……不,应该这么说:哈吉苏丹就这么不想让他穆塔特成为下一个苏丹!?   且不说他们一族,光是他这个宰相就为荷塞亚斯贡献了无数的财富与人力!他辛辛劳劳、兢兢业业地完成宰相的工作直至现在!哈吉苏丹对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就算白狄伦·布杜鲁那贱人看不上他的哈特,哈吉苏丹也不该顺着那个小贱人的意吧!?难道哈吉苏丹不明白要是没有他穆塔特来守护这个荷塞亚斯,荷塞亚斯就要被白皮猩猩们给侵略了吗!?   “苏丹!”   收到苏丹有意将白狄伦·布杜鲁立为下任苏丹的消息,穆塔特急急忙忙地来到了王宫之中。   他不顾卫兵“苏丹心情不好,请改日再来”的劝说,让自己的侍卫缠住卫兵,自己直接上前对哈吉苏丹道:“您如何能这样对我!?”   哈吉苏丹的血压刚从顶峰下来一点儿,就又被穆塔特激得一飞冲天。   “穆塔特!谁允许你这样与我说话!?卫兵!卫兵呢!?为什么卫兵没有拦住宰相!?”   “报、报告苏丹!是宰相阁下强闯……!!”   一个卫兵甩开穆塔特的侍卫,连忙护到了哈吉苏丹的面前。   哈吉苏丹愈发震怒,脸上白色的络腮胡子都被气得抖了起来:“穆塔特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打算谋杀你的君主吗!?还是真觉得我欠你一个苏丹之位,你打算亲自来取了!!”   被哈吉苏丹指责有篡位的嫌疑,穆塔特也是血压飙升:“苏丹!我的好苏丹!难道不是您亲口承诺会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嫁给我儿哈特的吗?!阿拉丁那巫师比我儿富有,您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许配给他我也只能忍气吞声!可现在阿拉丁已经死了!灰飞烟灭了!您为何还要出尔反尔!?难道您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公主许配给我儿,只是以此作为借口在压榨我们一族吗!?”   苏丹与宰相正面冲突,这样的画面真是令周围的人头皮发麻。王宫的卫兵们与穆塔特带来的侍卫们全都握着腰间的刀柄,只待主子一声令下就要暴起杀人。   “父王!宰相!你们在做什么!?”   白狄伦·布杜鲁让侍女们捧着葡萄、蜜瓜等水果与自己一同来到露台,本来是打算宽慰自己的父王的。乍见苏丹与宰相对峙,侍女们纷纷尖叫,手里的金盘顿时落地,葡萄与蜜瓜也就一起砸烂在了地上。   “我儿……”   “是你啊,白狄伦·布杜鲁公主。”   看到白狄伦·布杜鲁,穆塔特真想用视线凌迟这个该死的红颜祸水。   说实话他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要杀死哈吉苏丹以篡位,但越看哈吉苏丹这个年迈的老头,穆塔特的杀心越发严重。他打了个响指,示意自己的侍卫跟着自己离开——既然要篡位,那就要做的周密一些。王宫里的士兵总数远远超过他带来的侍卫的数量,他在这里杀了哈吉苏丹,也没法逃出王宫。   “公主,这不是警告,而是来自一个父亲的请求。”   在白狄伦·布杜鲁的面前跪下,暂时敛起戾气的穆塔特道:“请你给我的儿子哈特一个得到你的机会。我不想让我的儿子伤心。”   否则你和你那言而无信的父亲都要死在我的刀下。   白狄伦·布杜鲁毛骨悚然,低着头站在她身后的雅尔兰也是头皮发麻。   穆塔特说罢起身就走,哈吉苏丹一时间也奈何不了穆塔特。   穆塔特可不是哈吉苏丹。他自己虽然只有哈特一个儿子,但他有一堆兄弟,还有一堆侄子。哈吉苏丹要是现在命人把穆塔特杀掉,穆塔特的儿子兄弟侄子们必然会带人包围王宫。届时他们只要在王宫里放一把火,并堵住王宫的出入口……   苏丹与宰相反目,两人越闹越僵。很快宰相穆塔特就宣称自己身体不适继而闭门不出,他的儿子哈特以及其他在荷塞亚斯王宫中任职的亲戚据说也被穆塔特传染,统统不在进宫。   私底下却有不止一个人说在黑市见到了穆塔特。穆塔特正在积极搜罗武器。   自此,荷塞亚斯历史上最为动荡的三十日开始了。   之所以这动荡只持续了区区三十日,那是因为在这之后的第二十八日哈吉苏丹死于王宫之中,宰相穆塔特被一众大臣们目击到拿着带血的匕首。   穆塔特一族很快被王宫的士兵以及荷塞亚斯同盟国大英帝国以及神圣法兰西派出的支援军队所控制,王宫士兵还从宰相的家中以及宰相亲戚们的家中搜罗出了巨量的武器、财富与粮食。   旋即,穆塔特一族被以谋反的罪名被处以火刑。   由于苏丹生前王宫中就传出过苏丹有意让白狄伦·布杜鲁继位的消息,宰相穆塔特与哈吉苏丹不睦也明显是因为苏丹没有把白狄伦·布杜鲁嫁给宰相之子的意思,在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两国使者的支持之下,白狄伦·布杜鲁继任为苏丹,成为了荷塞亚斯历史上第一位女苏丹。   白狄伦·布杜鲁在成为苏丹后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其中也包括了她的生母:前王后苏莱丝。   白狄伦·布杜鲁将苏莱丝迎回王宫之中,并赋予了她王太后的权利。   这日天气很热,沉滞的空气里所有的景物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穿着纯白的衣裙,只在腰间系了根金色腰带的叶棠一步步地走上王宫前的白色阶梯。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   上一次她被哈吉苏丹叫作“诅咒”,被宰相穆塔特称为“灾厄”。白狄伦·布杜鲁在王宫门前被卫兵拦住,她上前也只是被苏丹的士兵包围。当时雅尔兰被士兵踢下王宫前的阶梯,她有心阻止,却只能被亚瑟一行带着远去。   这一次,白狄伦·布杜鲁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等她。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眶有些发红,绿色的眸子像是要滴出泪来一般湿润。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身后,雅尔兰不再一身黑色的罩袍。她身着银灰色的衣裙,虔诚地弯着腰,恭迎王太后的归来。   叶棠带着同样身着白色军装的巴尔还有因波斯拾级而上。她裙摆曳地,铺开在王宫白色的长阶之上。   配合着荷塞亚斯的皇室,也穿上了白色礼服的亚瑟与达尼埃尔跟在叶棠左右。   这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此时此刻,如果他们手中有酒杯,两人必定碰杯,彼此庆祝计划一切顺利。   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叶棠,对自己苏丹之位的来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白狄伦·布杜鲁忍着抱住叶棠流泪的冲动,将象征着王太后权柄的金杖递到了叶棠的手中。   叶棠转过身来,白狄伦·布杜鲁拉起叶棠拿着金杖的手,朝着所有人高高举起。   这意味着王太后接受了她的权利,也象征着苏丹对王太后的认可。   白色的长阶之下,围绕在王宫周围的人们发出了几乎要掀掉天空的欢呼声。   有人朝着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的方向掷花,在沙漠地区很难采集到的鲜花不一会儿就铺满了王宫前的白色长阶。   ——尽管叶棠并没有去大肆宣扬自己说服亚瑟与达尼埃尔出动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去捕鱼的事情,可在安菲特里忒号上指导大英帝国的士兵们如何捕鱼的渔民们在下船后如何能不去炫耀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绝世美人?   等阿巴库尔的人们被鱼填饱了肚子,这些鱼的来源也为众人所知。   越是差点儿被人造饥荒饿死的人越是感谢叶棠。那些看着家人们奄奄一息而自己赚得钱不足以买上一个泥饼的人几乎是将叶棠当神来膜拜。   对比谁出价高就把女儿卖给谁的哈吉苏丹,对比与大商人们沆瀣一气,与大商人们合伙来压榨平民贫民的宰相来,谁不愿意美丽到像是姐妹花一般的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来掌握这个国家呢?   至少心地善良的公主与王后……不,现在是苏丹与王太后了。她们不会任由她们的子民随便饿死! 第21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6   叶棠能够感觉到白狄伦·布杜鲁的视线。这位可爱的十七岁苏丹在与叶棠一起进入王宫之后就不时在叶棠的身后偷看叶棠。   她的目光怯生生的,带着对叶棠的好奇,又泛出些许的敬与畏。诚然,这不是一个与母亲亲近的女儿会有的眼神。白狄伦·布杜鲁看着叶棠时更像是一个小辈在注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陌生长辈。不过被白狄伦·布杜鲁这么看着叶棠也不感觉难受。   因为白狄伦·布杜鲁的目光实在是太纯粹了。她的视线里没有试探、不带怀疑,既没有居高临下的打量,也不存在被分走权柄的恐惧。   白狄伦·布杜鲁并不是作为苏丹在看着王太后。她只是在瞧着她的母亲。   王宫的内装有些许的变化。有的地方明显不如其他区域富丽堂皇,但看起来很新,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尚未散去的建筑材料的味道。   由于哈吉苏丹被谋杀在王宫之中,死因还是遭人凌虐致死,他的血流得到处都是。这些血渗入地板缝隙之后形成了无法被刷洗干净的黑色痕迹,沾了可怖血手印的墙壁壁纸也不是一块、两块。   荷塞亚斯人是很迷信的,宫廷总管担心那些氧化成黑色的血痕是被杀的哈吉苏丹的怨念,向白狄伦·布杜鲁提议换掉王宫内的地板与壁纸。白狄伦·布杜鲁同意了宫廷总管的建议,却只愿意更换带着血痕的地板与壁纸,没有让王宫全面翻修。   宫廷总管实在是不能理解白狄伦·布杜鲁的节省——荷塞亚斯这个国家确实不算富有,说百分之八十的人处于贫困状态都可以。可皇室是真正的巨富,更别说宰相穆塔特一族刚被灭族,属于宰相一族的财富全部都转移到了皇室的名下。   别说是换掉王宫的地板与羊毛做的防寒厚壁纸了,就是重新修一个与巫师阿拉丁用幻术造出来的豪华皇宫一模一样的新宫殿,以皇室的财富来说也是绰绰有余。   但白狄伦·布杜鲁拒绝了。   她在父王不让她看的书上看过,说是贤明的王不会铺张浪费。至今不知道皇室敛了财、积了多少富的白狄伦·布杜鲁虽然对自己做苏丹这件事没什么自信,可她还是试着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宫廷总管有为王宫换内装的事情找过叶棠,显然,他很不满白狄伦·布杜鲁的决定。   工程越大,负责工程的总管能捞到的油水、吃到的回扣就越大。   口口声声向着叶棠说他是为了白狄伦·布杜鲁公主好,他不愿意堕了皇室的威望名头。宫廷总管希望叶棠能用她准太后的权柄去压制尚未正式继承皇位的白狄伦·布杜鲁,话语中隐隐有挑拨白狄伦·布杜鲁与叶棠的意思。   叶棠听着这位总管的话,期间始终维持着笑容。   这位宫廷总管敏锐地察觉到在白狄伦·布杜鲁的手下他会被迫清廉,以至于过得紧巴巴。所以他想让她复制约克塞拉娜的轨迹,从王后做到苏丹。   结果当然是这位总管再也不是什么总管了。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对这位总管的消失作出反应。毕竟与这位总管一起从王宫里消失的还有许多侍者。   相比起外面还在狂欢庆祝、载歌载舞的平民来,王宫内一片寂静。侍者们见到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都纷纷弯腰,安静地站在一旁向着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鞠躬。   曾经的几千侍者现在只剩下数百人——宰相穆塔特的势力早已经渗入了王宫之中,不少侍者都拿了穆塔特的钱,时不时就为穆塔特办事。   哈吉苏丹遇刺那天穆塔特之所以能够潜入王宫之中就是因为他买通了士兵与侍者,让士兵对进出王宫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让侍者带着自己的人从王宫的后门进入王宫之内。而穆塔特自己也混在这群人中。   经过几轮清洗,王宫之中有各种问题的侍者都被处理了个干净。渎职、贪污、偷窃的侍者要么被流放到沙漠之中做苦力,终身不得回到阿巴库尔。要么被贬为奴隶,被卖给英法两国的种植园,日后永远没有从种植园里出来的权利。   这样的决定当然不是白狄伦·布杜鲁做的,当时还没有正式继承苏丹之位的白狄伦·布杜鲁甚至不知道要去处理王宫里这些早就被人渗透了的侍者们。   种植园除了水源还需要人力。荷塞亚斯有大量便宜的人力,可这些人力未必就会尽心尽力地给殖民者996、007——上梁不正下梁歪,哈吉苏丹是个从不遵守诺言的男人,也因此荷塞亚斯的男人们从来不懂什么“契约精神”。许多人拿了种植园经营者给的工资之后不去工作,去工作了也要溜号,不溜号了就随便给你搞搞、敷衍了事。一直被人监管着就拖字诀,能十五完成的东西绝不在十四给你完成。   种植园你爱种就种,你不种我们乐得清闲。想让我们干活儿你得先付钱,我们想干活儿了就干,不干反正你也拿我们没办法。这就是以好逸恶劳为傲的荷塞亚斯男人们的处事方法。   毫无人性地压榨人力的冷血资本家在荷塞亚斯就是拿破仑到了滑铁卢。可能这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吧。   要是可以,亚瑟与达尼埃尔真想吊死那些拿了钱而不干活的荷塞亚斯人。可当时当政的人是哈吉苏丹,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在忙着装不需要回报的绅士以拉拢哈吉苏丹,又哪里会在这种时候露出他们殖民者的真面目?   最后为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解决种植园人力问题的是荷塞亚斯的贵族。贵族们有一百零八种把平民变成奴隶的方法。奴隶的生死属于奴隶主,种植园的经营者终于可以挥起手中的大棒,用暴力逼迫奴隶们卖命。   可骨瘦如柴的奴隶们往往短命。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在为奴隶不够用而发愁。   这些宫廷侍者一个个因为吃得好、赚得多而膘肥体壮。比起瘦骨嶙峋、浑身是病的奴隶们来,想来他们可以更抵用一些。   叶棠将贬为奴隶的宫廷侍者低价卖给了亚瑟与达尼埃尔。亚瑟与达尼埃尔都挺感动于叶棠的帮忙,同时也都认为小黑猫心地善良,竟是不愿意处死罪人。   实际叶棠只是有扔垃圾的需求。既然这些垃圾回收一下还可以利用的,种植园又可以成为接收垃圾的场所,她不介意把垃圾称斤卖了。   要知道种植园虽然是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两个侵略者带来的绞肉工厂,是靠着荷塞亚斯人的血汗才能运转的可怕机器,可荷塞亚斯要是想打破这种被人把手伸到国土上的现状,现阶段发展种植园是必要的。   叶棠一天不能肃清参与人口贩卖的荷塞亚斯贵族们,荷塞亚斯的土地上就永远都有被贱卖的人命与劳力。   “提高奴隶待遇”是个伪命题,因为奴隶只要还是奴隶,就永远不可能被当作是人。铲除把人变成合法奴隶的贵族们,废除奴隶制度,这才是让奴隶重新做回人的唯一办法。   只是在黎明之前,依旧会有奴隶殒命在黑暗之中。唯有这一点是叶棠也没有办法去改变的。   “母……不,王太后。”   天光正好。随着叶棠一起来到收起了过去的浮华装饰,放上了地球仪、挂上了超大世界地图的办公室,白狄伦·布杜鲁实在忍不住思母心切,叫了一声。   就是她刚出声便后悔了。   十七岁的苏丹根本不知道要对自己十六年没见过的亲生母亲说些什么。   叶棠停步,她慢慢地转过身来。   白狄伦·布杜鲁刚开始瞧着叶棠拖在地上的裙摆,发觉叶棠走向了自己,这才微微抬高视线。   苏莱丝体态小巧玲珑,比白狄伦·布杜鲁还要矮半个头。但是当叶棠扑到白狄伦·布杜鲁的面前,白狄伦·布杜鲁完全不会认为这是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女孩。   ——琥珀色的眼睛里装着十七岁的白狄伦·布杜鲁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慈爱、痛楚、爱怜、激动与克制,在对上这双眼睛的同时,白狄伦·布杜鲁忽地就了然了:啊……这是一双属于“母亲”的眼睛。   叶棠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四处洒落。可这并不是她的演技。   这是苏莱丝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感情。   苏莱丝真情实感爱过的,只有自己的女儿。   他在父亲的眼里是用来讨好苏丹的物品,在母亲眼里是用来提升她身份、改善她生活品质的产品。   她是哈吉苏丹帽子上那一块用来炫耀其地位、力量与财富的宝石,她是荷塞亚斯人眼中光靠美貌就得到了一切的天选之女。   她不爱任何人,也爱不了任何人。   直至她看到自己生下的、那个瘦巴巴的……像是小猴子一样的女孩儿。   大着肚子被妊娠反应折磨的时候,苏莱丝是怨恨的。她恨母亲,恨父亲,恨哈吉苏丹,更恨哈吉苏丹留在她腹内的这个小怪物。   这个小怪物在不断地蚕食着她的生命力,她让她无法走动,无法进食,甚至是无法入眠。   也因此生下孩子后苏莱丝没有马上让接生婆把孩子抱来给自己看看,她也不遗憾自己生的是个女儿,不是个儿子——能摆脱这个小怪物对她来说已经是这一年来最好的事。   借口产后虚弱,苏莱丝一直卧床。等她卧床半月之后,她才第一次去看了自己的女儿。   因为侍女来告诉苏莱丝说苏丹的其他妾室差点儿没“失手”摔死白狄伦·布杜鲁。   从自己的寝间到孩子所在的育婴室不算远,可这一路上苏莱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不怀好意的奚落。   王后与苏丹的妾室们就像是无穷无尽那样一路涌出,她耐着性子等一个人打击完她走了,迎面又要撞上下一个来奚落她的人。每个人都在感慨她居然命这么不好,生了个女儿。又或者是可怜她,好不容易才顺利产下一个孩子,竟然不是个小王子。还有人“鼓励”她,让她继续努力,说:说不定下一次她就能生出王子了呢?   ——哈吉苏丹那么大的年纪,苏莱丝能够顺利怀孕还没有第三次流产真是堪称医学奇迹。让她“继续努力”,这真是足够恶毒。   等苏莱丝好不容易“越过千山万水”总算是见到了并不想见的女儿,她猛然发现这个小家伙已是奄奄一息。   ——哈吉苏丹的儿子那么多,侍者们能照顾好几十号淘气的王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公主们大多是与母亲还有姐妹一起彼此照顾。像白狄伦·布杜鲁这样母亲年幼、又没有什么强大背景的女婴,哪个侍者会真的放在心上呢?   那一刻,苏莱丝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发觉原来她的女儿与她是一样的。   她们的命运并无不同。   她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们都是等着被挑选的物品。   如果没有人选择她们,等待着她们的就只有无情的销毁。   可就算她们被选择了,她们依旧是作为精美的器物而活。   她被父亲献给了苏丹,她的女儿若是到了她现在的年纪,又会被苏丹转手送给谁呢?   ……这太可悲了。真是太可悲了。   苏莱丝听都没听过“命运共同体”这种词汇。只是从那一天开始,她不再仇恨自己的女儿。为了女儿,她甚至愿意与女人的宿命一战。   在施行毒杀计划的前一天晚上,不被哈吉苏丹允许长时间拥抱自己的孩子、以免被累到的苏莱丝坐在白狄伦·布杜鲁的婴儿床前抱了抱白狄伦·布杜鲁。   在侍女劝苏莱丝把白狄伦·布杜鲁放回婴儿床上后,苏莱丝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亲吻女儿的额头。   只因她知道自己明天必然是有去无回,她再也没有机会拥抱亲吻她可爱的女儿了。   像是要弥补那让人痛到极致的缺憾,叶棠亲吻着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无数次无数次。她的热泪不断滴落在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上还有脸颊上。   白狄伦·布杜鲁大睁着绿色的眼睛,在叶棠炽热的唇下,她突然想起——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她连坐起都还没学会的时候,也有人这么流着热泪不停地吻她。   记忆中那个流泪的面容与眼前年轻的脸重叠到了一处,确认眼前的人确实就是自己的生母,白狄伦·布杜鲁发出一声泣音,瞬间泪流不止。   母女二人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两人都是泣不成声。   门外,巴尔与因波斯像是没有看见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的失态。他们不仅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还将求见苏丹与王太后的亚瑟以及达尼埃尔拒之门外。   这是不该受到打扰的一刻。 第21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7   叶棠作为王太后回到荷塞亚斯的王宫之后,亚瑟一行与达尼埃尔就没那么容易见到叶棠了。   达尼埃尔对此颇有微词。之前与叶棠说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艾玛也难得失魂落魄,看起来是真的为叶棠的离开感到了寂寞。   亚瑟并不像达尼埃尔还有艾玛那样有什么反应,杰诺德看着他该吃吃该睡睡,成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忍不住一把将亚瑟手里的文件拿走。   亚瑟挑起一边眉毛,试图从杰诺德手里拿回自己要看的文件。   杰诺德干脆用文件猛地拍了亚瑟的后脑勺,引得捂着后脑勺的亚瑟发出一声怒吼:“你有什么毛病?!”   杰诺德非常自然地冲着自己的发小……哦不,是孽缘吼了回去:“有病的是你不是我!亚瑟!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是那个四处留情、风流到让人怀疑你脑袋里面是不是全是女人裙摆的亚瑟吗!?”   这下子缓缓放开自己后脑勺的亚瑟不说话了。   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这是亚瑟对于“爱情”的态度,或者说是对于女人的态度。   他是朝不保夕的海盗时是如此,他成为了贵族的养子之后更是如此。毕竟他有着一个好皮囊,作为男人也算是非常优秀。在有了贵族的名头之后还得到了地位与权力。他有资格这样挥霍女人们对他的爱慕。   “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比起过去那个没节操的你来说,现在的你比较像个真有打算好好活下去的正常人,让我看着没那么碍眼!”   杰诺德把文件扔回到亚瑟的面前。轻薄的纸张因为受力不均,顿时纷飞四散。   “但是你知道吗?我真是受够了你这张丧气的倒霉脸!你可不是罗密欧!小猫……苏莱丝也不是朱丽叶!”   “还有,即便是一直被女人追求的你去追求一个女人,也没有人会嘲笑你!没有人会说你堕落了!像只向人谄媚撒娇、还会做一个动作来讨好人的宠物狗!”   被杰诺德指着鼻子的亚瑟微微一愣,旋即失笑:“……你这不已经狠狠地嘲笑了我吗?”   没去管散落一地外加飘到自己腿上的文件,亚瑟十指交叉,笑道:“不过我真没想到杰诺德你会鼓励我去追求苏莱丝。这是什么心态上的变化?你不是一直都很忌惮她吗?”   “我只是担心她是别的势力派来的间谍。既然她不是,你成为她的情人又能为我们大英帝国带来利益,我有什么理由反对你追求她?”   杰诺德说着耸肩摊手:“行了,不要再磨蹭了。随便找个理由去见苏莱丝吧。”   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杰诺德,亚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弯唇一笑。   “那么我今天下午就去求见小……求见王太后。”   ……   叶棠收到亚瑟的邀约后当天就回了信。   这种行为本来是极端不矜持也不礼貌的——再是开心被人邀请,也要给东道主做好待客准备的时间。尤其叶棠现在的身份是王太后,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荷塞亚斯皇室的态度。   太过迅速地回复邀请,这简直像是巴不得贴到邀请者的身上去。   但没人敢指责叶棠。   当然,这基本是托福于叶棠把前宫廷总管连同几千宫廷侍者都送进种植园去做奴隶的那件事。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反对叶棠清洗王宫内的人手,她的行为被解读为压制不住有大英帝国以及神圣法兰西两国撑腰的王太后,只能默许王太后肆意使用权利。   再者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不光开始介入荷塞亚斯的内政,还明显对荷塞亚斯的政权更迭产生了影响。有风声传出,说是前苏丹与前宰相之所以反目成仇,就是因为受到了白皮猩猩们的挑拨。作为白狄伦·布杜鲁公主未婚夫的阿拉丁之所以会被奴隶们杀死也是因为这些奴隶被白皮猩猩们收买了。   更有人说哈吉苏丹其实不是穆塔特杀的,杀了哈吉苏丹的是白皮猩猩,穆塔特是被嫁祸的。宰相一族家中那些用来谋反的军备还有粮食也只有白皮猩猩们才有能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并嫁祸给宰相一族。   传闻虽不中但亦不远矣。   穆塔特是真的有意造反,宰相一族家中那些作为谋反证据的军备与粮食都是宰相一族自个儿筹集的。   只是哈吉苏丹与穆塔特这么快就水火不容确实是因为其中有两国使者挑拨拱火的原因在。   一如传闻所言,穆塔特没有直接杀死哈吉苏丹是真的。但他混进王宫之中准备与手下们一起火烧王宫也是真的。叶棠只是把穆塔特殃及池鱼的计划强行改成了他直接谋杀哈吉苏丹。   民众们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公主继位成了苏丹与王后成为王太后都是有黑手在幕后操纵。对于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的敌意与忌惮正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得明确且浓烈。   对此亚瑟与达尼埃尔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当作一回事。   于是十天后,叶棠来到了荷塞亚斯边境上的种植园。   这些种植园与阿巴库尔的种植园不同,是已经被经营了好几年的种植园了。   肉苁蓉、苦豆子、芦荟、沙棘……种植园里的经济作物堪称奇形怪状,这让大马士革玫瑰在一众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沙漠植物里显得尤其美好。   “小……苏莱丝,你觉得明年种植园里应该种些什么?”   带着叶棠参观了种植园的亚瑟温声问。   亚瑟会像这样和叶棠约在满是泥巴的种植园里见面实在是没办法。沙漠地带没有多少适合约会的地方,叶棠的身份又是王太后。如果不打着“公务”的幌子来邀请叶棠,各种麻烦都会增加很多。   「我说了,你就会种?」   叶棠一脸不信。   她让因波斯还有巴尔等在大马士革玫瑰的花田外面。此时此刻,花田里就只有她与亚瑟两个人。 第22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8   “……你不试试看说出你想要我种的东西,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会不会按照你的希望去做呢?”   亚瑟绕了个圈子,他并没有正面且明确地回答叶棠的问题,也没有对叶棠做出任何的承诺。   不过叶棠就像没有意识到亚瑟的狡猾,她咬着嘴唇想了想,很快在亚瑟的眼皮子底下摘了两枝花,跟着把花递到了亚瑟的手里。   那是大马士革玫瑰与苦豆子。   大马士革玫瑰是极其优秀的玫瑰品种。除了花朵外表华美、花色鲜艳,香气馥郁优雅,研究者还发现大马士革玫瑰中富含三百多种化学成分,其中包含多种维生素、葡萄糖、果糖、香叶醇、香茅醇、氨基酸、有机酸、柠檬酸、苹果酸、抗氧化的三萜类化合物等一百二十种能够对人体产生影响、有助于人体健康的成分。   且大马士革玫瑰的出油率不差,用来制造玫瑰精油、玫瑰浸膏都是极好的原材料。   作为豆科植物的苦豆子开出的是一串串直立的白花。其种子含有色素以及十五种以上的生物碱,是重要的生物碱来源,同时蛋白质含量也很高。   苦豆子作为药材对中枢神经有着强大的影响。它能帮助人对抗心律失常,降低人的血压与血脂。对心肌缺血与心肌梗塞都有治疗作用。同时苦豆子还能消炎镇痛,部分生物碱能够对病毒起到抑制的作用。   简单的说,不论是大马士革玫瑰还是苦豆子,两者作为经济作物都非常优秀。其价值远远高于芦荟、沙棘与仙人掌。从其衍生制品的市场潜力来看,哪怕大马士革玫瑰与苦豆子的产量一年内提升百分之三百,其市场的价格也不会严重缩水。   只是大马士革玫瑰与苦豆子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两者对水分的需求都比芦荟、沙棘还有仙人掌仙人球高。   亚瑟苦笑。   要是可以,亚瑟也想把所有的种植园都种上价值最高的大马士革玫瑰与苦豆子。可现有的水源确实无法满足全部的灌溉需求。有一定药用价值的沙棘、芦荟以及作为观赏性植物被种植的仙人球仙人掌与其说是被种来当作是经济作物的,不如说是拿来固土保水、为大马士革玫瑰还有苦豆子抵御风沙,还有减少土地空置的。   “苏莱丝,你为什么选这两样东西?”   听到亚瑟问题的叶棠顿时露出了“你傻吗?”的表情。   亚瑟怔了一下,随后失笑。   确实,是他问了没有必要的问题。   哪个女人不喜欢花呢?   大马士革玫瑰是漂亮的花,苦豆子的花在沙漠地带也算是相当漂亮了。仙人掌与仙人球虽然也会开花,但花很小,且因为仙人掌仙人球上有着密集的刺,所以那些细小的花朵并不好采摘。   芦荟表面呈锯齿状,一个不小心就会刮到人的手。沙棘在结果时一整条树枝上都会是密密麻麻的橙色小果,看起来很是有些野趣。但现在不是沙棘结果的季节,沙棘树实在不能说是好看。   亚瑟轻笑几声,他掰掉叶棠摘来的玫瑰的茎秆,将玫瑰戴到了叶棠的发上。   作为王太后的叶棠并没有刻意做老成的打扮,她照样穿着鲜亮的颜色与款式新颖的裙装。   叶棠摘的玫瑰是深红色的。那一点深红点缀在她漆黑的长发之上,在她红裙的映衬之下让猫儿眼的她看起来更显妖娆。   “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你喜欢的花种满整个荷塞亚斯。”   亚瑟的手指温柔地轻抚过叶棠的头发,他深海蓝的眼睛里带着足以魅惑任何女性的爱意。   只可惜叶棠的内心平静无波——她曾经将一只魅魔留在身边,魅魔的眼睛天生带有魅惑人类的效果。哪怕魅魔不使用自己天生的魔力,人类也会因为对上魅魔的眼睛而对魅魔产生出好感与爱意。   叶棠的心性已经坚韧到了与魅魔对视也不会被其魅惑的程度。亚瑟不过是一介人类,他的费洛蒙在叶棠的面前实在是起不了什么效用。   尽管内心毫无波动,叶棠还是以精湛地演技演出了迷迷瞪瞪的表情。哪怕被亚瑟牵着手在种植园里走了起来,她也没有甩开亚瑟那只不合规矩的手。   亚瑟有提前在种植园里布置茶几、阳伞还有舒适的躺椅。他带着叶棠在种植园里走了一圈儿之后将叶棠带到了阳伞之下,还亲手泡了玫瑰茶给叶棠。   这个种植园里产出的大马士革玫瑰质量一流,玫瑰茶的气味因此十分馥郁。哪怕是被割掉了舌头的叶棠也能充分地享受到玫瑰的美妙之处。   想来在海的那边,那些听到“美容”二字就双眼放光,连鸽子粪便、蝙蝠粪便都能往脸上身上抹的贵妇一定会极其钟爱大马士革玫瑰制造的美容美体产品吧。那么扩大大马士革玫瑰的种植确实是很必要的。   叶棠眯着眼睛这么想着。她脸上享受的表情看在亚瑟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深意。   「为什么不能到处种花?」   「花这么漂亮,比那些会伤人的东西好多了。」   喝了半杯玫瑰茶,叶棠问亚瑟。   亚瑟像是要更好地看清叶棠的唇语那样,把椅子从桌子对面移到了叶棠的身边。   “因为没有水。”   「没有水?」   叶棠指了指远处泛着波光的地中海。   对于叶棠的无知,亚瑟略感好笑的同时也愿意温柔地为叶棠解惑:“海水不行。海水太咸了。拿海水来灌溉田地,水分会迅速蒸发掉,只留下盐分在泥沙里。泥沙里的盐分多了,花就会枯萎的。”   小黑猫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思考亚瑟的话。亚瑟觉得这样的她很惹人怜爱。   「那把海水里的盐分去掉不就好了嘛。」   就在亚瑟要伸手抚摸叶棠认真的侧脸之时,叶棠理所当然地说了这么一句。   亚瑟眨了眨眼。   海水净化?这倒是他没有想过的方法。   不过确实……比起继续向下挖掘地下水,引入净化海水进行农田灌溉或许更好。   毕竟地下水的总量是有限的。毛阿斯河因为被过度抽水,目前已有干涸枯竭的趋势。   前段时间神圣法兰西的种植园就因为抽空了一个地方的地下水,导致种植园地下出现了大空洞。大空洞很快就致使种植园出现大范围塌陷。达尼埃尔不得不亲自到种植园去收拾烂摊子。   不过净化海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设备、场地、人手……这些都是要考虑的东西。   思考时会下意识地用右手食指上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亚瑟敲了半天太阳穴、直至看到叶棠不明所以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才想起自己竟然一时忘记了叶棠的存在。   “噢……抱歉抱歉。居然把你晾在了一边。”   亚瑟放下了右手食指上,笑道:“小猫你的提议很好,不过引入海水、把海水净化到能够灌溉农田的程度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这需要很多的钱来买仪器、建造海水处理工厂,还要雇许多的工人来工厂里工作……”   叶棠再一次对着亚瑟露出了“你傻吗?”的表情。   荷塞亚斯的王太后按着自己胸口表示:「我可是很有钱的!」   哈吉苏丹为了敛财,那可真是无所不尽其极。亚瑟就曾代表大英帝国向哈吉苏丹交易,作为交易款项的黄金总量多少,亚瑟非常清楚。   叶棠这个王太后说自己有钱,那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叶棠忽然变脸。她含羞似的把视线从亚瑟脸上移开:「……我可不是为了你和你的种植园!我是为了荷塞亚斯!为了荷塞亚斯的人民!」   「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荷塞亚斯人也能生活得更好,不是吗?」   因为叶棠侧着脸,亚瑟没能完整的读出她的唇语。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一句“我可不是为了你”的口是心非已经让亚瑟明白了一切。   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在身体里,亚瑟体温骤升,跟着就以带着灼人热意的手要去抚摸叶棠的面颊。   “苏莱丝——”   就在亚瑟的指尖刚碰到叶棠的那一刹,叶棠“唰!”地站起,拎起裙子跑了。   望着她的背影,亚瑟没有去追。他捡起叶棠猛力起身时头发上掉下来的玫瑰,轻嗅那叶棠身上也有的玫瑰香气,当着回过头来的叶棠的面吻了吻玫瑰那深红的花瓣。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叶棠涨红了脸。她快步向着种植园的外面走,因为不够小心还脚一扭就摔在了泥地上。   亚瑟立刻上前打横抱起了叶棠。   守在种植园外的因波斯与巴尔再见到叶棠时,郎才女貌的两人正“深情对视”。   “王太后可能扭伤了脚,她需要在这里养伤一段时间。”   亚瑟对巴尔还有因波斯这么解释,因波斯立刻点头表示明白。巴尔的表情有些扭曲,因为看上去就是一条项链的阿巴那扎尔已经用心灵感应大致对他交待了叶棠要他做的事。   “是……遵命。”   对着亚瑟弯腰,巴尔口中的“遵命”实际是对着叶棠说的。   亚瑟完全不知道叶棠要巴尔去向达尼埃尔的人透露一个消息:大英帝国准备在荷塞亚斯引进海水净化系统,以建造海水净化工厂。亚瑟以自己的男色笼络了荷塞亚斯的王太后,要王太后出钱来支援海水净化事业。王太后预定会在边境停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便是亚瑟为她准备的“新婚蜜月”。 第22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29   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经常性地被欺负是因为这个国家没有足够恐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   不,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经常性地被欺负,那往往是因为这个国家积贫积弱。而穷兵黩武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哈吉苏丹习惯了以暴力还有战争去解决问题,在他的意识里,想铲除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最迅速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杀了那个人。   可国家机器哪里是个把个人的问题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国家存在于国民的心里,只要还人将国家放在心中,这个国家就从未被真正的毁灭。战争这把火烧不掉所有的草原。   荷塞亚斯皇室积累的财富不管是拿去买枪支还是买炮弹都不能真正地保证荷塞亚斯不被大洋彼岸的列强所吞噬。谁让荷塞亚斯没有自己的军工工业,想要更先进的装备只能靠进口。而荷塞亚斯花大价钱进口来的武器必然是列强已然开始淘汰的落后产品。   毕竟没有国家会傻到把自己最先进的军工技术共享出来,供人仿造山寨。   荷塞亚斯根子上的问题是贫困。只有先解决了贫困这个问题,才能有机会去拥抱先进,脱离落后。   可想要脱贫致富是绝对不能像阿拉丁那样四处施舍,搞无偿“慈善”的。   创造合适的工作,让人们得到与之相称的报酬,让荷塞亚斯人习惯工作,习惯以工作来赚取合理的工资,这才是叶棠的当务之急。   诚然,像苏莱丝那样铺张浪费地让几百、几千人来为自己做衣服缝裙子是能让皇室的财富流回到民间一部分,可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种植园的活计说白了就是最低端的劳力密集型产业,这样的产业在今后必定会被大规模的无人化所取代,因为无人化的效率更高,品控也更加稳定。但在现在,种植园无疑能够为荷塞亚斯提供大量的工作岗位。   前提条件是有稳定的水源的话。   “——两位感情真好啊。”   达尼埃尔几乎是横跨了半个荷塞亚斯才来到亚瑟带着叶棠来的种植园的——亚瑟当然是故意趁着达尼埃尔去处理种植园塌陷事故的当口,将叶棠带到了距离达尼埃尔所去的地方异常遥远的种植园   浓密而卷翘的长睫抖了抖,叶棠焦糖色的肤色遮不住她脸上的小小红晕。   亚瑟压抑住心底地烦躁,笑着对跑到大英帝国种植园里的达尼埃尔道:“真亏你能知道我们在这里呢,达尼埃尔。……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亚瑟本来是准备用几天的时间尽全力攻略叶棠,与叶棠生米煮成熟饭的。   以他以往的经验来说,一旦女人对人敞开了身体,也就等于打开了心扉。女人似乎天生就会寄情于和自己有肉体关系的对象。   亚瑟试图和叶棠确定关系,这样他就不会担心叶棠还有其他的心思。   同样是男人,同样是不择手段向上爬的男人,达尼埃尔哪儿能不知道亚瑟的想法?他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一阵邪风吧。”   没有经过亚瑟的同意就坐到叶棠的身边,达尼埃尔拉起叶棠的手背吻了吻。在叶棠差点儿要像炸毛的猫那样蹦起来时他又敛起所有的表情,严肃地将右手放在胸口之上,朝着叶棠低头道:“王太后殿下,我代表神圣法兰西向您承诺:神圣法兰西会无条件支持荷塞亚斯建立海水净化工厂。”   亚瑟无声地皱起眉头。   他此次带着叶棠到种植园来约会,杰诺德、伍德还有艾玛、博尔多等人都没有同行。带了随从的只有叶棠。   深海蓝的眸子带着肃杀的意味瞥向了不远处的巴尔与因波斯,但马上又转回了叶棠的身上——海水净化工厂的事情是他和苏莱丝在种植园里谈起的,苏莱丝的下人都等在种植园外面。如果消息传出去,那必然是苏莱丝先对自己的下人透了口风。   一只小手扯了扯亚瑟的衣袖,却是叶棠单纯道:「是亚瑟告诉达尼埃尔的?」   达尼埃尔微微冷笑,亚瑟没有马上回答。   叶棠却像是看不懂二人的眉眼官司:「你们还真是要好的朋友。」   达尼埃尔脸上的讽刺更明显了。   “王太后殿下,为了让您看到我们神圣法兰西的诚意,我们神圣法兰西愿意在荷塞亚斯建立海水净化工厂时出资建设总金额的百分之十五。条件是让我们神圣法兰西的种植园享有优先用水权。”   担心自己的用词太过深奥、叶棠听不懂,达尼埃尔说得速度很慢。但叶棠还是困惑地看了亚瑟一眼。   达尼埃尔的横插一脚本就让亚瑟感到心烦。看见叶棠无意间透露出地对自己的依赖,亚瑟的脑袋鲜血上涌。   “那么作为向王太后殿下提出海水净化工厂计划的大英帝国子民,我也该向王太后殿下展示我们大英帝国的诚意。”   反手握住叶棠抓了抓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与达尼埃尔一左一右握紧叶棠手掌的亚瑟也低头亲吻了一下叶棠的手背。   “我们愿意承担海水净化工厂建设总金额的百分之二十。请让我们大英帝国的种植园享有优先用水权!”   亚瑟不得不说他很佩服达尼埃尔的行动力、判断力以及冒险精神。   如果达尼埃尔不是神圣法兰西的人,亚瑟甚至想和他成为生死至交。   ——这是他与苏莱丝停留在这个种植园的第四天,达尼埃尔只怕是日夜兼程才能横跨近乎半个荷塞亚斯在今日赶到这里。他不会有时间去与神圣法兰西的国王联系,也没法与停留在阿巴库尔的智囊进行商讨。   他之所以能眼都不眨地说出“神圣法兰西愿意在荷塞亚斯建立海水净化工厂时出资建设总金额的百分之十五。”这种话,恐怕是擅作主张,已经有了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争夺优先用水权这件事上。   达尼埃尔的这个决断是对的。正因为他明白达尼埃尔是对的,所以他才要和达尼埃尔争到底。   哪怕他也要赌上自己的所有身家。   优先用水权将会是种植园的一切根基,优先用水权花落谁家不仅预示着种植园的发展状况,更直接关联到英法两国在荷塞亚斯这片土地上的斗争结果。   「……」   至此,被叶棠挂在腰间当腰链挂坠的阿巴那扎尔已经完全理解了眼前的状况。   这个“苏莱丝”在不知不觉间将试图利用情感绑架她、利用她的男人们反过来黏到了她一点点织出来的情感之网上。   嫉妒让近乎于盲目爱情的情绪在两个男人的身体里泛滥,对抗心的燃烧淡化了他们残存的理性。   而被两人挤在中间热烈追求的“苏莱丝”……她真的只是把这两个男人当成了趁手的工具。   ……   在达尼埃尔的干扰之下,叶棠后面留在种植园的几天都没有再与亚瑟独处过。三人同进同出、两男同时对着叶棠大献殷勤的画面已经看得周围的下人们麻木了。   在叶棠回到王宫之后,亚瑟与达尼埃尔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苏丹的正式通知:苏丹白狄伦·布杜鲁允许英法两国参与海水净化工厂的建立,并打算根据双方的贡献来决定优先用水权的去向。这个贡献不仅限于出资。   达尼埃尔与亚瑟虽然心有不甘,却也都接受了这个结果——不接受只会让对方白白得到优先用水权。再者借口海水净化工厂的建设问题也可以去王宫里觐见王太后。   回想起叶棠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亚瑟与达尼埃尔心中又舒服了许多。   ……小黑猫真的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女孩子。她怕他们资金不够,竟然表示贡献不仅限于出资……那么提供技术、设备还有专业人才等等,也可以作为贡献。适当地向小黑猫夸张技术、设备的价格还有人才的稀缺性就能获得比亚瑟/达尼埃尔更高的贡献评价!   平白省下老大一笔钱的叶棠在王宫里与白狄伦·布杜鲁议事。   海水净化工厂的事她半点都不担心。确实,建立海水净化工厂需要投入巨量的资金,但最难的点并不在这里。   技术、设备与专业人才才是距离荷塞亚斯最远的东西。   用钱去买技术、设备与专业人才,那是非常困难的。哪怕斥巨资买来了技术、设备与专业人才,也难说会遇上骗子,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加入就不一样了。这两人想必很快就会和他们身后的大英帝国以及神圣法兰西联系,请求自己国家的支持,以对抗对方背后的帝国。   在互相攀比、相互竞争这件事上,大国永远不会留手。   鹬蚌相争,鹬蚌却都不会把落后懒散又怠惰的荷塞亚斯当成是渔人。   “母亲,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对于从政还不到两个月的白狄伦·布杜鲁来说,眼前的一切都令她太过费解了。   叶棠轻拍白狄伦·布杜鲁的背,让她先坐下来。   「我的意思是:进口粮食不可取。」   “可是母亲,荷塞亚斯的土地根本不适合种植粮食啊。”   白狄伦·布杜鲁美丽的脸庞皱成一团。   “还有既然进口粮食不可取,你为什么还要让人去种树呢?要让粮食增产,不是应该种粮食吗?”   接近十七年的教育里,白狄伦·布杜鲁学得最多的是音律与舞蹈。她自认自己是绝不输给任何舞娘的舞者,可她没想到她十七岁之后接触到的事物,每一样似乎都比跳舞还有演奏乐器难。   还好,白狄伦·布杜鲁有着百折不挠地韧劲儿。她正是靠着这股韧劲儿与毅力,这才成了哈吉苏丹与前宰相穆塔特都交口称赞的舞者与乐师。   “母亲,请教教我……!”   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矛盾,白狄伦·布杜鲁的反应不是发火,不是命令别人听自己的;而是去探求其中的逻辑。这让叶棠再次确认白狄伦·布杜鲁有成为王者的资质。   微笑着亲吻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叶棠缓缓地开阖唇瓣。 第22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0   “进口粮食的缺点在于一旦荷塞亚斯的食品基本依赖于进口,卖出粮食的国家就可以使用停止对我们出口粮食作为对荷塞亚斯的制裁。只要我们不想让国民饿肚子,我们就必须顺从对方的要挟,根据对方的要求支付高额的关税,并以高价购入品质差的粮食。”   被叶棠召入办公室的因波斯替叶棠向白狄伦·布杜鲁转达。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去看因波斯。她低着头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没有我们买粮食,卖不出粮食的国家也要少很大一笔财政收入吧……品质差的粮食可不是任何国家都会愿意以高价购入的。”   叶棠含笑点头。继续对白狄伦·布杜鲁进行指导。   “任何国家都会生产出劣质的产品来,劣质品一定会以一定的比例混杂在合格品里。大国的生产力高,产品数量也因此更多。产品的总数量一高,劣质品当然也就增加了。”   “劣质品如果不能被当作是商品销售出去,就会变成一种额外的消耗。过去其他国家愿意卖食品给荷塞亚斯,那就是为了让劣质产品也卖出商品的价格。”   向白狄伦·布杜鲁转达叶棠话的因波斯开始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了——因波斯生活在距今几千年前的时代。对他而言他虽然大致能够理解叶棠的意思,但许多词汇与概念还是让他很难马上就融会贯通。   这不是说因波斯不够智慧,仅仅是时代差异造成的知识偏差。   “向荷塞亚斯倾销劣质粮食的国家正是利用了荷塞亚斯对于粮食短缺的恐惧。制裁不肯用高价购买劣质粮食的荷塞亚斯确实会让它们有所亏损,但制裁的效果一旦表现出来,则这些国家会把亏损的部分连本带利地都赚回来。”   “所以,荷塞亚斯绝对不能丢掉生产粮食的能力,哪怕种植经济作物能让荷塞亚斯赚到更多的钱。”   白狄伦·布杜鲁恍然大悟。   哈吉苏丹地没卖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没买到人就先没了。白狄伦·布杜鲁继承了苏丹之位后不得不给自己父王遗留下来的各种问题擦屁股。   因为阿拉丁,阿巴库尔以及周边的城市的物价都乱作一团。虽然叶棠用两船鲜鱼暂时解决了通货膨胀造成的平民饥荒,但食物的短缺果然还是给民众造成了相当大的心理阴影。很多人都在囤积食物,市场上的食物短缺又造成贵族、富商囤货居奇,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粮食拿出来卖。   整个荷塞亚斯都出现了粮荒。   这几天有大臣向白狄伦·布杜鲁提议,让她继承他父王的“遗志”,将无法用于种植的土地继续租赁或是卖给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而为表友好,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除了愿意付土地租金,还愿意把种植园的一部分收成上缴给皇室。如果皇室愿意,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甚至愿意用远超租金价值的收成来抵租金。   收了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好处,大臣们当然是不断向白狄伦·布杜鲁鼓吹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种植园的收成卖出后所得的利润比大英帝国以及神圣法兰西直接付的租金要高上不少。如果拿这钱从国外购入粮食,就能极大的缓和荷塞亚斯的粮荒。   之前白狄伦·布杜鲁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还差点签下用种植园收成的三成来抵种植园租金的协议。   白狄伦·布杜鲁不懂政事与商业,她也承认自己不懂。正是因为明白自己能力不足,她才没有贸然行事,而是来问了叶棠这个王太后。   现在,听明白了叶棠解释的白狄伦·布杜鲁这才终于理解了英法两国为什么想用种植园的收成来抵租金。   ——种植园的收成能够达到多少是个问题,这些收成实际能够卖出多少钱也需要打个问号。因为物价不是一成不变的,去年畅销的东西未必来年还能畅销。况且天有不测风云,种植园的收成未必品质都一样。加上种植园的不断扩张,种植园里不合格不达标的作物也必然会数量增加。   就像其他国家能以劣充好把劣质粮食卖给荷塞亚斯一样,种植园也能够用最低劣的收成来糊弄白狄伦·布杜鲁这个苏丹。   “……母亲,你会认为这么想的我心思阴暗吗?我这么不相信我们的盟友,不相信母亲的友人,我……”   叶棠的手指按在了白狄伦·布杜鲁鲜花般的嘴唇上。   自从做了苏丹,白狄伦·布杜鲁又要学习又要工作,很是忙碌疲惫。此刻她嘴唇发干,面颊也微微发红,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叶棠的额头贴上了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   「永远不要相信政客。」   在至近距离,叶棠以唇语对白狄伦·布杜鲁道。   嘴唇测体温没有额头来得准,叶棠刚才亲吻白狄伦·布杜鲁的时候没有马上发觉这位年少的小苏丹体温不正常。这会儿她确定白狄伦·布杜鲁应该是有点低烧。   「孩子,永远不要当自己“想太多”。因为我们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有道理的。」   「所谓“直觉”是我们潜意识里对现状进行了分析与整理后得到的结论。我们可以不明白这个结论产生的逻辑,但我们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再次吻吻白狄伦·布杜鲁的额头,叶棠让因波斯唤来了雅尔兰。   雅尔兰现在已经是宫廷女官长了。白狄伦·布杜鲁的衣食住行都是雅尔兰在负责。   「好了,现在你该去休息了,我的孩子。」   “可是母亲,你还没有告诉我不能进口粮食我们要怎么获取食物。还有种树的事情……!”   抓着叶棠的衣袖,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神认真极了。拧着眉头的她是真的恨不得一天就把所有东西都学到脑子里。   此时此刻,白狄伦·布杜鲁就像一块完全拧干的海绵,她全心全意吸收着每一个知识的点滴,充满了迫切,也充满了渴望。   白狄伦·布杜鲁不愿放开自己,叶棠也就不再让她独自一个人离开。她挽起白狄伦·布杜鲁的手腕,带着白狄伦·布杜鲁往她的寝间走。   「那么等你睡到床上,我再慢慢跟你讲这些。」   白狄伦·布杜鲁小小地“呜……”了一声。已经许多天没痛快睡上一觉的她很怀疑自己一碰到床就会睡得人事不知。   “母亲,你先说完我再去床上好不好……?”   瞧见白狄伦·布杜鲁朝着叶棠撒娇,跟在两人身后的雅尔兰抿唇而笑。   ……   荷塞亚斯过去并不是现在这黄沙满天的样子。   因为近海,荷塞亚斯有着丰富的水产资源,气候也冬暖夏凉。内陆地区水草丰茂,大量的牛羊随着游牧民族迁徙至此。   丰富的食物,宜人的气候,适宜生存的环境造成了人口的大规模增长。人口爆发式地攀升意味着人类需要更多更多的食物才能养活所有的后代子孙。   游牧民族并不擅长种植,主食也偏向食用肉类。为了加大肉类的供应,延续了祖宗传下来的风俗的游牧民族开始开拓更多的牧场,畜牧业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沿海的鱼类资源开发也十分顺利。   然而时间向后推移几千年,所有美好的开端都有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糟糕结局。   一山容不得二虎。游牧民族为了争夺草场,不断进行着战争。   草原地区,骑兵无疑是冷兵器时代最强的战力。而战争需要食物,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得吃饱肚子。   本来是为了增加口粮才要争夺草场,后来却是为了打战而无节制地增加牲口。过度的放牧导致草原逐渐荒芜。战马踏过的大地更是让绿意星点儿不存。   最终牧民与牧民们的牲口就像是蝗虫过境,所到之处不留星点儿绿意。   光秃秃的地表没有植物覆盖,泥土无法保持水分。蒸发掉的水分又被地中海上吹来的海风带走,内陆沙漠化就此开始。   对此,这片土地上的人类所做的仅仅是离开已经不适和居住的沙漠化土地。越来越多的人向着沿海迁徙。   地上没吃的,海里可就遭殃了。   沿海的水产被人过度捕捞,鱼类资源衰减得厉害——人类的渔网一旦洒下,只有个体小的鱼才能侥幸不被渔网捞上船去变成人类的盘中餐。本来应该是两年、三年才能达到成熟期的鱼类开始性成熟,以便在长大到无法逃离人类的渔网之前尽可能多地留下自己的子孙后代。   这相当于人类变相地筛选了鱼类的基因。只有体积越小但越快完成性成熟的鱼类才能得以繁衍。于是鱼类种群开始迅速小型化。   鱼类小型化与性早熟造成的恶果就是鱼类种群劣化,更不容易抵抗外敌的袭击以及洋流、气温乃至海中环境的变化。能够适应深海环境的鱼类大批量迁徙,只能留在浅海海域的鱼类种群已经是濒临灭绝。   到了现在的荷塞亚斯,毛阿斯河的水量已经萎缩到了极致。阿巴库尔之外的城市只有少量地方还存在零星绿洲。一旦沙尘暴来临,就是阿巴库尔这个首都也会下起黄沙雨来。   阿拉丁的皇宫是阿巴那扎尔以幻术制造出来的蜃景。哪怕那个皇宫里有着水池喷泉也不代表着其土地下真的有丰富的水脉。事实上阿拉丁皇宫中的用水都是巴尔与因波斯从苏丹王宫独占的地下水脉里偷出来的。这也就是说,哪怕是身为首都的阿巴库尔,其储水量也完全称不上丰沛。   但这不是说荷塞亚斯就一无可取之处了。   实际上这恰恰证明荷塞亚斯底子很好。   近海并且拥有港口,这意味着荷塞亚斯能够通过海上贸易迅速累积财富。而海水只要能够净化到淡水的程度,荷塞亚斯的水源危机也能够解决。   在荷塞亚斯推广植树绝对不是浪费土地,更不是浪费稀缺的淡水资源。   荷塞亚斯需要足够多的树木来保水固土,这些树木将会成为荷塞亚斯这个平原国家的堡垒,避免从地中海上吹来的风带走高空中的水蒸气。   水蒸气若是能停留在荷塞亚斯的上空,则会形成可以降雨的云朵。而得到降雨的荷塞亚斯的土地就不会再那么干旱。湿润的土地蒸发出水蒸气,水蒸气再度上升形成云朵……如果能在荷塞亚斯的国土上建立起这种正常的水循环,那么荷塞亚斯的土地荒漠化就能够得到遏制,甚至是绿化。   当然了,要等着小树长成大树是很困难的。要让树木形成天然防风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这很可能需要几代人花费几十年、上百年的功夫才能成就……   「——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人类需要用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发展眼光去看待植树……」   发现床上的白狄伦·布杜鲁已经睡着了。叶棠轻笑着把白狄伦·布杜鲁的手放到薄薄的丝毯下。   小苏丹再是年轻,再是活力无限,她眼下还是有了淤青。   轻抚白狄伦·布杜鲁的黑发,低头吻吻她的额头,叶棠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白狄伦·布杜鲁的寝间。   雅尔兰跟在叶棠的后头,守在苏丹寝间门外的侍女们则无声地关上了苏丹寝间的大门。   “如果她醒来了,记得先给她喝药,再让她吃饭。”   因波斯向雅尔兰转达道。   雅尔兰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是,王太后殿下。”   “……雅尔兰,看见你很好,我也很欣慰。”   叶棠没有提起阿拉丁的事。她知道阿拉丁始终是雅尔兰心中一道最痛的伤口。   但人类是有跨越悲伤与痛苦、后悔与自责的力量的。   至少雅尔兰的表现告诉叶棠:她的人生尚未结束,她正步向新的未来。   雅尔兰红了眼眶,作为一个罪人的母亲,她不敢抬眼。   “感谢您,王太后。”   叶棠没有说话,她带着因波斯离开了。   偶尔,叶棠会想:倘若雅尔兰知道阿拉丁的陨落是她点燃的导火索,雅尔兰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如此感激、如此敬重?   偶尔,叶棠也会想:对于雅尔兰来说,是活成“驸马阿拉丁的母亲”、“苏丹阿拉丁的母亲”幸福?还是单单只是做一个“名叫雅尔兰的女人”幸福?前者在《阿拉丁》的故事里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而后者失去了她的儿子。   若换作是自己,鱼和熊掌自己又会选哪一个呢? 第22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1   一转眼,十个月就过去了。   即将十八岁的白狄伦·布杜鲁作为苏丹与身为王太后的叶棠一起来到了海边的海水净化工厂。   “小心!轻放!……不对不对!太左了!再朝右边一点!对、对!就是那儿、在哪儿把器材放下来!!”   正在指挥设备安装的是个白种男人。这人操着一口爱尔兰口音的英语,人长得虎背熊腰、实在是与一般人印象中的“英国绅士”差距很大。   与这个爱尔兰人一起忙碌的荷塞亚斯人出人意料的都是女性。女性们头戴施工帽,身穿适合进行体力劳动的衬衫与精干裤装。大部分人脚上都踏着方便行动的长筒靴,尽管长筒靴在荷塞亚斯这种地方穿能把人的脚给捂出臭汗来。   没错,在荷塞亚斯的男人们依旧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时,荷塞亚斯的女人们已经积极地参加到了工作中。   去年叶棠通过白狄伦·布杜鲁下达赦命,允许女子单独出门并就职工作。这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男人跑到王宫前静坐示威,更有男人打断了试图出门工作的妻子的腿。   一时间害怕被丈夫怀疑要去外面工作、因此遭到殴打的女子们纷纷辱骂小苏丹还有操纵了小苏丹的王太后。然而更多的女子走出了家门。   这其中有些女子是丈夫习惯了让妻子出门赚钱,自己成天玩乐。也有的是丈夫罹患重病又或者是身有残疾无法养活自己的妻子与孩子们。更多的女子是不顾家人与丈夫的反对,哪怕挨了打也要去争取一个做人的机会。   总之,因为赦命就摆在那里,女子们有权出门了。   叶棠人狠话不多。她根本不对那些示威的男人解释任何东西。打断了妻子腿的男人被她按照法律命人丢进了监牢,哪怕这位妻子来求情说:“家里没有了丈夫,我们一家就活不下去了!我已经原谅我的丈夫了!”叶棠也没有把这个丈夫还给他的家人们。   她命人将这位丈夫带到王宫门前,当着静坐示威者们的面打断了一条腿。   要知道在白狄伦·布杜鲁当政之前,荷塞亚斯的女人们仅仅是属于她们父亲、兄长以及丈夫的私人财产。没有人会因为一件私人财产受了伤就去追究它主人的责任。   跟着因波斯出去转达王太后要说的话:“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果不愿意家里缺了顶梁柱,就看好这个顶梁柱,让他不要去伤害另一个人。倘若一个家因为顶梁柱犯了过错而失去了这个顶梁柱,没有了顶梁柱的全家人就只能饿死,那么——”   “一切都怪你们一家人把自家的顶梁柱纵容成了犯罪者。”   犯罪者就是犯罪者。假如犯罪者是一个家的“顶梁柱”就能拥有特权,那不是对法律的藐视、对受害者人权的漠视吗?   叶棠才不会惯着犯罪者。   看到那个被打断了腿因而爬在王宫门口的地上哀嚎蠕动的男人,再看到士兵们腰间的佩刀,示威者们很快怂了。不少人趁旁边的人不注意偷偷溜走,还有对与自己一起来示威的朋友亲戚、街坊邻居借口去方便尔后尿遁了再也不回来的。   不到半天的时间,王宫门口的示威者已作鸟兽散。对叶棠这个王太后有意见的人也只敢在自己家里嚼嚼舌根。   最初一批愿意工作的女性们很快纷纷就职——防风林的建设需要大量的人手,在经过给沙地打孔、继而往孔洞里种树的训练之中,女性们很快扛上了叶棠托亚瑟与达尼埃尔买来的树。   亚瑟与达尼埃尔只当叶棠那“想在沿海种满绿树”的美好愿望是出自于少女情怀。就类似于那种富家小女孩要下人在新家光秃秃的花园里种上满满的花木的既视感。   亚瑟与达尼埃尔还在竞争种植园的优先用水权,两人在买树这件事上不敢怠慢。也因此叶棠得到的树木都是正常的活木,没有那种实际根须已断得七七八八、运来的路上看着还好,实际种下去根本活不了的树木。   感谢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叶棠经常邀请两人入宫。不论去哪里“视察”、其实也就是度假都要带着这两人。   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叶棠也没那个去避免的心思。于是乎在荷塞亚斯男人们与部分女人们的眼里,叶棠身上的罪过又多了十条八条。   在海水净化工厂的后面,两排高大的林木已经被立了起来。水源不足导致植树工作的进度不如预期,但荷塞亚斯女性们的工作欲空前高涨。   钱不是万能的。但钱确实能解决穷人的很多问题。   因为得到了薪水,女人们不必再把丈夫当作是家中的“顶梁柱”。因为有了工作,活跃在职场的女人们得到了职场的庇护——员工一旦遭受侵害,职场是可以控告伤害自己员工、导致工期延误的人的。   因为能够走出家门,女人们每天所接触的再不是锅碗瓢盆与不需要动脑筋思考也能处理的家务。   因为能够相互交流,不断沟通,女人们开阔了眼界,学习了外部的事物,同时也发现了男人们从来不会告诉女人的真相——男人不是女人的天,女人不是只能服从主子的私人财产。   女人是人。   “哇啊……”   白狄伦·布杜鲁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金属设备,她绿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怎么都合不上。   “母亲,这就是净化海水的装置吗!?”   叶棠笑着摇头,亚瑟便代替叶棠解释:“这个还只是引水管道。之后我们会在管道里加装过滤装置。还——”   达尼埃尔夺过亚瑟的话柄:“主要的净化会在池子里进行!”   射人先射马。叶棠始终站在亚瑟与达尼埃尔的中间,这让急于把叶棠完全拉到自己一边的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开始对白狄伦·布杜鲁表现出强烈的好意。   “池子……”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看到池子模样的东西,亚瑟与达尼埃尔见状异口同声:““为了安全池子被掩埋在了地下!””   海水净化工厂是如此重要的设施,万一被人吓了毒或者是破坏了可就是让十个月的时间外加无数金钱打了水漂。   白狄伦·布杜鲁被亚瑟与达尼埃尔的气势吓了好大一跳,叶棠在旁边无声地微微失笑。   瞧见叶棠的笑容,亚瑟与达尼埃尔同时气势一弱。再被叶棠分别用左右手拉起手来,两人完全化作了绕指柔。   「你们都做得很好。」   端水大师一碗水端平的称赞被亚瑟与达尼埃尔擅自在脑内删除掉了那个“们”字。   两人都暗自反握叶棠的手。   尽管与白狄伦·布杜鲁长着同一张脸,叶棠这个王太后却与白狄伦·布杜鲁的气质相去甚远。这十个月,叶棠的身量稍微长高了一点点,纤瘦的身体多了点肉,原本没怎么发育的体态也变得婀娜了一些。   可惜在亚瑟与达尼埃尔的面前,叶棠还是显得那么娇小。   她就向汉堡里被两块厚面包夹在中间的那一小片肉。   “既然说我做得很好……你要不要给我点奖励呢?”   达尼埃尔恬不知耻地问题让亚瑟状若无意地踩了他一脚。   在达尼埃尔脸部表情扭曲时,亚瑟右手放在胸前,绅士道:“作为回礼,你愿意与我共进晚餐吗?”   达尼埃尔一脚给亚瑟踩了回去。   老大不小的两个男人开始了小学水平的争斗,看来他们的真实年龄真是五岁不能更多了。   「三个人一起吃晚餐吧。」   能端水的场合绝对不倾向任何一边,叶棠两只手的食指都轻轻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勾缠摩挲了一下。   生怕被自己的竞争对手发现叶棠的小动作,以为自己都是叶棠有意的那个唯一,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在努力憋着心花怒放的表情。   白狄伦·布杜鲁看到了母亲的小动作,幼时见过侍女们如何几个女人一起诱惑苏丹的她顿时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地带着侍从去找那爱尔兰人,白狄伦·布杜鲁不知道自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被当成了一种默认。 第22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2   只有叶棠、白狄伦·布杜鲁与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四人参加的小型晚宴在苏丹的王宫中举行。   荷塞亚斯人很少使用餐具。这是因为贫民穷得买不起什么餐具,富有与上流的人家则是认为自己在尊重自己国家的文化传统,所以坚持以手进食。   同样的,荷塞亚斯人也没有太多使用桌椅的习惯。吃饭时经常是一群人围着放在盘中的饭食坐在地上,各自动手去抓自己要吃的东西。   叶棠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不论是坐在地上吃饭还是用手抓吃的东西都让她感到不适。幸好她还有亚瑟和达尼埃尔……借口尊贵的客人不习惯荷塞亚斯的传统文化,经常约亚瑟还有达尼埃尔一起吃饭的叶棠渐渐让餐桌以及餐具自然地走进了苏丹的王宫里。   叶棠让人将桌椅设置在可以远远看得到地中海的露台上,长方形的桌子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分坐两边的主位,亚瑟与达尼埃尔则分别坐在客位上。   由于桌子的长度不错,理论上亚瑟与达尼埃尔完全可以错开彼此,不用面对面坐着。奈何两人一到露台,马上就调整了自己椅子的位置。结果是亚瑟坐在叶棠的左手边,达尼埃尔坐在叶棠的右手边。白狄伦·布杜鲁一个人坐在桌子的一侧,被迫瞧着母亲的注意力被两个男人完全瓜分。   小苏丹默默吃饭,其实她也很想和母亲说说话的,然而两位男士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小苏丹根本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习惯了吃饭时坐在自己左右的人唇枪舌战,叶棠用餐的心情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她进食的动作看起来很优美,但她吃的东西绝对不少——碳水、脂肪、蛋白质、氨基酸……这些都是支撑人脑力运动的基础。不好好吃饭的人,那是会从物理层面上开始变傻的。   “男爵……”   忽的,达尼埃尔的手下出现在了露台的门口。哪怕夕阳璀璨的余晖犹如金橙色的纱幕扑洒而下,叶棠也能看得出这人脸色发青,整个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极为糟糕的巨变。   达尼埃尔稍微蹙了下眉头,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打扰了兴致还是察觉到了手下为自己带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从脖子上拿下餐巾放到桌子上空余的地方,接着对叶棠温声说了句:“抱歉,我失礼一会儿。”   “真稀奇。”   举起水晶杯,抿了口葡萄酒的亚瑟随口道。   叶棠旋即困惑地看向他。   亚瑟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把这话题继续下去。   他只笑道:“苏莱丝,今晚的煎鱼排非常美味。你是换了新的厨师吗?”   叶棠从善如流,没有固执地追问亚瑟他的话与沉默是什么意思。她开阖唇瓣无声道:「这是个欠了人很多钱、结果沦为奴隶的白人。他坚持说自己是个环游世界的冒险家。」   “沦为奴隶的冒险家?这算什么冒险家?”   亚瑟言笑晏晏地与叶棠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叶棠也像是并不在意达尼埃尔的离去。   达尼埃尔这一离席,结果就再也没有回去。   “……总督阁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已经与达尼埃尔一起回到神圣法兰西驻荷塞亚斯大使馆的手下充满忧虑地看着达尼埃尔。他是真的希望他的顶头上司能够四两拨千斤地解决掉眼前这忽然压来的大山。   可达尼埃尔是人又不是神。他半小时前才得到手下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后的弟弟、普罗斯佩罗·德·格林纳威被神皇帝彼得四世派往荷塞亚斯,现在就要他拿出应对普罗斯佩罗的方案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普罗斯佩罗是格林纳威公爵最小的儿子,也是格林纳威公爵最宠爱的孩子。然而普罗斯佩罗却不是格林纳威公爵的长子。   神圣法兰西至今还是长子继承家业的模式。而普罗斯佩罗明显没有权利继承格林纳威公爵的爵位,毕竟在他的上面还有三位格林纳威公爵的第一任妻子为格林纳威公爵生下的儿子。   通常而言,像普罗斯佩罗这样十分受宠、但继承顺位非常后面的贵族家小儿子,日后的标准结局就是游手好闲一辈子。但普罗斯佩罗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那就是神圣法兰西的现皇后:斯盖瑞。   斯盖瑞是与她母亲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高情商美女。这位美人凭借着自己过硬的情商以及超高的智商,硬是打败了比她更美艳许多倍的、彼得四世原本的未婚妻,在彼得四世登基后正大光明地成为了神圣法兰西的皇后。   与弟弟一起长大的皇后斯盖瑞对自己的亲弟弟普罗斯佩罗有着深厚的感情,会传出她向彼得四世请愿、希望彼得四世能够赐予其弟其他爵位的风声实在是在贵族们的意料之中。   但一个家族通常只能有一位家主。如果皇后斯盖瑞向彼得四世为普罗斯佩罗要到了新爵位,这就代表着普罗斯佩罗需要独立出格林纳威家,成为另外一个新贵族家族的家主。   从原有的家族里独立出来会被视为对家主的反叛。为了维护家族的威信,一旦普罗斯佩罗从格林纳威家独立出去,就等于和格林纳威家结了仇。   现在格林纳威家的家主是格林纳威公爵还好。可老家伙的身体已经没那么硬朗了,他什么时候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有可能的。   这也就是说,普罗斯佩罗如果留在国内,格林纳威公爵又正好一命呜呼,那么等着普罗斯佩罗的就是格林纳威家的制裁。   格林纳威公爵家不一定奈何得了皇后斯盖瑞,可是皇后斯盖瑞也不可能永远让普罗斯佩罗躲在自己的羽翼下。皇帝彼得四世虽然疼爱皇后斯盖瑞,可那么多的贵族盯着他,他在对待贵族时不能行事过于偏颇。   彼得四世会把普罗斯佩罗派到荷塞亚斯来无非是为了两件事:一、暂时让普罗斯佩罗远离神圣法兰西,避免普罗斯佩罗受到格林纳威家的伤害与制裁。二、让普罗斯佩罗接手达尼埃尔所有的成果,摘下达尼埃尔精心培育的果实,以此让普罗斯佩罗得到足够的功勋。   如此一来,普罗斯佩罗就是为神圣法兰西带来了巨大利益的英雄。彼得四世封授给普罗斯佩罗爵位时就能名正言顺。   有了皇帝的支持,普罗斯佩罗又有什么必要再去怕他那几个兄长?格林纳威家想来也不会不识好歹到违背皇帝的意志。   这是一个能令普罗斯佩罗、皇后斯盖瑞以及皇帝彼得四世都能满意的皆大欢喜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里,达尼埃尔却是被牺牲掉的那个存在。   “——”   一把捏烂手中的电报,达尼埃尔痛苦地按着自己的面颊,他不知道要如何排解自己的郁愤。   他是弃子。   他还会是这场皇家对公爵家的政治棋局里唯一的炮灰——当初神圣法兰西没有任何贵族愿意前往黄沙漫天,张嘴就能被黄沙堵了喉咙的荷塞亚斯。他为了自己的家族、罗斯柴尔德家主动站了出来,接着他很快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异国,开始了在这里的拓荒。   他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确实是为神圣法兰西立下过功劳的。种植园已经连续几年为神圣法兰西的财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开采石油、天然气以及各种矿产的设备、人才也逐年汇聚到了荷塞亚斯,至多再过半年应该就能顺利为神圣法兰西提供稳定而大量的石油。   即便是彼得四世也不能说撤掉他这个总督就撤掉他这个总督,否则前人栽树一无所获,后人来了就乘凉采果,今后神圣法兰西的贵族们更不愿意去当到他国拓荒、为国家创收的殖民尖兵了。   所以达尼埃尔收到的电报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普罗斯佩罗是被彼得四世派来给达尼埃尔做副手的。本意是彼得四世想要减轻达尼埃尔肩膀上的负担。   这种话骗骗无知的平民还行,达尼埃尔几乎是马上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彼得四世没法直接拿普罗斯佩罗换掉达尼埃尔,那普罗斯佩罗让达尼埃尔做不成这总督不就成了吗?   捏造叛国与贪污的罪名有多简单,达尼埃尔年幼的时候就早已见识过了。事到如今,他完全可以想见自己在异国他乡遭到枪决的场面。   普罗斯佩罗对达尼埃尔来说就是死神。随着这个死神距离荷塞亚斯越来越近,达尼埃尔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偏偏达尼埃尔没有办法对付这个死神。   毕竟这个死神是皇后的亲弟弟啊。但凡他掉了一根头发,皇后都不会原谅达尼埃尔。最终达尼埃尔还是会死。   达尼埃尔如果识相就该主动把总督的位置连同自己的成果一起让给普罗斯佩罗,可这样一来,罗斯柴尔德家族也就彻底完了。   “凯瑟琳、乔安娜、亚历山大……”   让手下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的达尼埃尔痛苦地呻吟着。他靠在窗边无意识地喊出了姐姐以及弟妹的名字。   “我要怎么做才好……”   啪嗒!   达尼埃尔的警觉让他马上分辨出那个声音是从自己旁边的窗户上发出的。他摸到腰间配枪,随后看向窗户。   又是一粒小石子被扔到了窗户上。   是谁?   放下了摸枪的手,达尼埃尔凑到了窗边,他一眼就看到了窗下的来人。   叶棠提着一盏灯在间小石头。当她发觉自己要找的人已经站在了窗前,她便笑着丢掉了手中的小石头。 第22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3   “……你怎么来了?”   达尼埃尔外套都没穿上就来到了外面,他胸前的领巾连带着装饰品与衬衫上的扣子早已经被他一把扯掉,此刻他胸前大敞,半面腹肌都露了出来。   荷塞亚斯的昼夜温差相当大,这会儿夜风已经开始冷得一吹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达尼埃尔心情不好,没人敢去打扰他。大使馆里的工作人员们哪怕平时这个时间还窝在大使馆里做别的事情,这会儿也都结伴去了娱乐的场所。此刻大使馆周围没有什么人工光线,唯有天上那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夜色让人视野朦胧,达尼埃尔没法确定叶棠的唇语是不是:「我担心你。」   可下一秒,叶棠摘下了裹在头上与脖子上的大纱巾。她踮起脚来,给达尼埃尔系上自己的纱巾,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   「你突然走了,又没有回来。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就来找你了。」   黑色的卷曲长发被夜风吹得飞舞起来,叶棠的纱巾上还有她的体温,达尼埃尔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关心过了。   罗斯柴尔德家族曾经是伯爵一族。家族里的每一位成员都为自己的家族感到骄傲,同时也都在为家族争取更大的荣耀。   直至达尼埃尔的哥哥、罗斯柴尔德家的长男埃德加因叛国罪被当街击毙。   埃德加当时才十六岁,达尼埃尔更小,他才十岁。   尽管从事后公开的种种证据来看,埃德加与之交往密切的女演员确确实实是个来自其他国家的间谍。但小达尼埃尔绝对不相信哥哥会叛国。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仅仅是坠入了爱河。   他是真心地爱着那个名声大噪、红遍整个西方世界的女演员的。他根本不会去怀疑自己的爱人其实是他国的间谍。   可达尼埃尔的想法又有谁在乎呢?罗斯柴尔德家成了众矢之的。罗斯柴尔德家的政敌们则始终不断地向皇帝请愿,要皇帝收回罗斯柴尔德家的爵位。   虽说皇帝念在罗斯柴尔德家族多年始终如一地为皇室、为神圣法兰西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上最终只是将罗斯柴尔德家降为男爵家,但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显然从贵族阶级的顶端滑坡到了最低端。   达尼埃尔极其压抑的少年时代由此开始。贫穷压碎了他父亲的脊梁,心理疾病夺走了他母亲的健康,他的姐姐被未婚夫退了婚,终日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痛哭流涕。他明明是贵族走在大街上却会被素不相识地平民吐口水,到了公学就是被殴打、被诋毁、被虐待的每一天。   十七岁这年,达尼埃尔的父亲去世了。达尼埃尔并没有多伤心,相反,他很庆幸父亲的丧事能让他离开孤岛牢狱般的公学。他回到罗斯柴尔德家,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开始代替疯疯癫癫的母亲照顾弟弟妹妹们。   然而他的母亲就像是要追随他那逝去的父亲那样,很快也离世了。   这一次,他的姐姐总算愿意走出房门,开始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她甚至愿意嫁给没有爵位的暴发户,只因为了让弟妹们有学可上。   达尼埃尔知道,姐姐凯瑟琳是在强迫她自己分担他身上的压力。因为作为家主的他实在太不可靠也太无能了……   达尼埃尔没有让姐姐嫁给那个年纪是她三倍、看起来就奸诈无耻的暴发户。他主动在皇帝彼得四世的面前请命,之后远渡重洋,前往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遥远彼岸。   达尼埃尔能够被彼得四世任命为驻荷塞亚斯的总督,那已经是达尼埃尔帮着一个下级贵族殖民过一个小岛后的事情了。   荷塞亚斯的第一座海水净化工厂才刚刚建设完毕,石油、天然气以及矿产的开采还没有开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达尼埃尔将自己的功绩连同地位一并让给普罗斯佩罗,那就等于是达尼埃尔自己向彼得四世承认自己在荷塞亚斯的这几年仅仅是弄了个种植园。   种植园不是什么新玩意儿,任何殖民地都有一望无际的种植园。彼得四世不可能满意这个结果。达尼埃尔的“无能”将被视为整个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无能。一年后接手了达尼埃尔成果的普罗斯佩罗则可以拿出稳定了荷塞亚斯淡水储量,保证了荷塞亚斯对神圣法兰西的石油、天然气以及矿产的供应等等的实绩来。   到时候普罗斯佩罗有多风光,达尼埃尔与罗斯柴尔德家族就会有多凄惨。   这一次,罗斯柴尔德家族哪怕没有丢掉男爵的地位,恐怕也再无出头之日了……   「达尼埃尔?」   叶棠的嘴唇微微翕动。   她平时不怎么叫亚瑟与达尼埃尔的名字,毕竟她无法真的出声。转达她言语的下人这么称呼亚瑟与达尼埃尔又极其失礼。当然最重要的是叶棠看上去不怎么好意思亲昵地叫男性的名字。   不过是嘴唇的开开合合,明明听不到叶棠的声音,达尼埃尔却再难自抑。   他一把握住叶棠纤细的肩膀,跟着就将嘴唇凑了过去。   当他撬开叶棠的嘴唇,想要与叶棠的唇舌更深的缠绵,又立刻回过了神来——叶棠那缺失了大半舌头的口腔像是在提醒他她曾经被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我很抱歉苏莱丝——”   用力将叶棠拥入怀中,达尼埃尔不断地道着歉。他厌恶自己的莽撞,讨厌自己的冲动,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像自己最鄙夷的哈吉苏丹那样做出了强迫叶棠的行为。   被达尼埃尔抱在怀里的叶棠没出声。她只是抬起手臂,环住了达尼埃尔的脖子。   达尼埃尔几乎像是触电一般猛抖了两下。他抱着叶棠的双手也放开了。   叶棠摸不到达尼埃尔的头顶就吃力地抚摸着达尼埃尔的背脊。她的双手那样温柔,她的神情那样平静,她就像是一位慈母,在安抚自己惊慌错乱的孩子。   达尼埃尔的视野模糊了。男人些许的抽噎声扩散在空气中。   他搂着叶棠,不知不觉跪在了叶棠的面前,将头埋在叶棠的胸前。   此刻的叶棠在他眼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位圣母。   叶棠一下下地抚摸着达尼埃尔的金发,就像在给金毛猎犬梳毛。   达尼埃尔不知道在他走后没多久,白狄伦·布杜鲁看母亲与亚瑟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好所以率先退席之后,叶棠让因波斯催眠了亚瑟。   亚瑟是仔细调查过自己的对手的。从亚瑟那里叶棠大致得知了达尼埃尔的身世,也明白了达尼埃尔所处的局面。   现在叶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达尼埃尔变得如此脆弱。不过这重要吗?看——   抬起达尼埃尔的下巴,用拇指抹去达尼埃尔脸上的泪痕,叶棠看着达尼埃尔的眼睛,像是在询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莱丝,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要怎么做、我才能守护我的家人?”   达尼埃尔开始主动向她说明事情的经过了。   ……   两个月后——   “乔安娜!亚历山大!”   达尼埃尔激动地走上前去与弟弟妹妹们拥抱。他的姐姐凯瑟琳站在一边,文雅地微笑着。   “凯瑟琳!”   拥抱过乔安娜与亚历山大,达尼埃尔又过来拥抱了一下姐姐,隔空与姐姐行了贴面吻礼。   “能看到你们一切都好,我真是太高兴了!”   “达尼,看到你这么健康,我也非常高兴。”   凯瑟琳的眼眸微微湿润。她抑制住掉泪的冲动,看向了弟弟身后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那当然是叶棠与亚瑟。   凯瑟琳走到叶棠的面前,拎起裙子向着叶棠与亚瑟分别行礼。   “感谢两位对达尼埃尔的照顾。我是他的姐姐,我是凯瑟琳。”   “您、您好……我是乔安娜。”   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乔安娜嗫喏着红了脸,她连忙低头行礼。   亚历山大则是脱帽向着叶棠与亚瑟致敬:“您好!女士!还有您,先生!”   叶棠笑眯眯的,却没有回应两人。达尼埃尔在信上对凯瑟琳说过自己的心上人不会说话,乔安娜与亚历山大却不知道这事。两人面面相觑,凯瑟琳立刻上前挡住了弟弟妹妹们困惑的视线。   亚瑟至今仍旧视达尼埃尔为敌人,他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只不过这两个月来,他与达尼埃尔的关系又变得不仅仅是敌人了。   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棠,亚瑟心中稍微有点焦躁。   叶棠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向着他回以一笑。亚瑟心中那点刚堆积起来的小焦躁又平复了下去。   把达尼埃尔的家人接到荷塞亚斯来是叶棠计划中的一部分。   为此她给达尼埃尔的家人们写了一个剧本:某天夜晚罗斯柴尔德家的大宅忽然着火。不幸的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三姐弟没有一个从火场中逃脱出来。事后大宅里只留下三具碳化到看不出面目的尸体。   其中应该是两位女性的尸体抱在一起,看来这就是可怜的凯瑟琳与乔安娜姐妹。少年的尸体则在床底,看来是名为亚历山大的少年以为躲在床底就能避过一切灾难…… 第22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4   时间回溯到一个半月之前。   再度与叶棠还有达尼埃尔一起共进晚餐的亚瑟敏锐地察觉到达尼埃尔对待自己的态度起了变化。   达尼埃尔不再与自己针锋相对,也不会再因为自己的几句阴阳怪气而暴跳如雷。现在的达尼埃尔莫名地从容了起来,仿佛牌桌上的赌徒因为手握王牌而有了绝对的底气。   这对亚瑟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强弱是相对的。竞争对手的底牌越强,局面就对亚瑟越不利。   况且在亚瑟的心中,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处在有利地位的。   毕竟最先捡到苏莱丝的人是他,最先照顾苏莱丝、对苏莱丝好的人是他,最先对苏莱丝表现出支持的人也是他……他与苏莱丝之间有着深深的信赖关系,这不是只看脸就对苏莱丝一见钟情的达尼埃尔能够用他那拙劣的追求技巧所弥补的差距。   可是——   看到达尼埃尔凝视着叶棠的眼神之后,亚瑟的这种自信开始崩溃了。   达尼埃尔的眼神太过笃定,那种笃定就像是灵肉合一的夫妻里丈夫认定妻子不会背叛,他相信他确定他肯定眼前的女人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也因此哪怕有人觊觎他的妻子,他也能展现出不动如山的从容来。   可达尼埃尔的这种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难道是苏莱丝——   脑海中浮现出达尼埃尔将叶棠摔到柔软床铺上的画面,亚瑟一秒挥去自己脑海中那些淫靡的想象,强烈的厌恶感让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看到了那样一幕,自己会不会直接拔出腰间的配枪不顾后果地打爆达尼埃尔的脑袋。   晚宴之后,亚瑟准备回大英帝国的总督府。达尼埃尔则前往神圣法兰西的大使馆。两人离开时的方向正好是背道而驰,亚瑟却鬼使神差地让人跟上了达尼埃尔。   伍德回来的时候,他带来的情报既让亚瑟产生了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又让他生出一种难以遏止地悲伤。   穿上外套,亚瑟再次向着苏丹的王宫出发。杰诺德怕他做出傻事,本打算跟着亚瑟一起去。结果却被伍德劝下。   “副总督,请相信总督阁下的判断吧。他不是那么鲁莽的人。……万一的情况下,我们也需要您出面斡旋,您与总督阁下一道的话,或许你们都会被困在苏丹的王宫之中。”   “可是……!”   向外走去的亚瑟没有听完杰诺德与伍德的对话。这是他第一次无力去分析伍德是不是对自己不够忠诚,还是说伍德真的相信他、想为他创造一个单独与苏莱丝对峙的机会。   当亚瑟到达王宫时,王宫的门口果然已经停着达尼埃尔的马车。   这位天生的贵族是真的很喜欢贵族那一套装叉的玩意儿。哪怕他已经离开了法兰西,到了荷塞亚斯这种贫瘠的地方,他也不忘保持他的贵族做派。他不喜欢骆驼,认为骆驼丑而畸怪。坚决不坐人力抬的轿子,认为轿子摇晃又窄小,就是要坐从法兰西运来的马车。   眼神中透露出轻蔑,往王宫内走去的亚瑟不自觉地诋毁着达尼埃尔,他甚至没有马上意识到什么不对。   ——自从成了王太后苏莱丝的“友人”,亚瑟进入苏丹的王宫时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被卫兵拦下这种事情。亚瑟已经很习惯在王宫里自由进出。   不同于有大臣还有商人们来往的白天,夜晚的王宫非常静谧。四周只听得见轻微的喷泉流水声,接着就只有亚瑟一个人的脚步声。   亚瑟遇到了一位年长的侍女。他尚未请侍女告知王太后的所在,侍女已然朝着亚瑟做了个“请”的动作。   亚瑟跟着侍女来到了王宫深处的庭院里。   庭院中立着层层叠叠的纱帐,纱帐内是用厚而大的垫子垫出的床。纱帐被风吹得微微飘起,床上的人影也若隐若现。   亚瑟几乎是马上就看到了纱帐中叶棠的身影。当然,看到叶棠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叶棠腿上的达尼埃尔。   “——”   这一瞬,亚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他无法正常地去品位自己的情绪变化,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被捏碎成了齑粉。   纱帐中的叶棠似乎也注意到了亚瑟。亚瑟无法与她对视,转身就要走。哪知那引他来到庭院里的年长侍女身后走出一队一手放在腰间佩刀上的卫兵,身着白色军装的卫兵们堵住了亚瑟可以离去的道路。   叶棠将枕着自己大腿,已经被自己摸头摸到睡着的达尼埃尔的脑袋放到了一边。她拖着长长地裙摆下了床,跟着来到亚瑟的身后挥退了卫兵们。   训练有素的卫兵们向着叶棠一齐行礼,接着就无声退开。雅尔兰也像个影子一般游入了黑暗之中。   叶棠拉起亚瑟的手,亚瑟想都不想就甩开了她:“你要做什么!?”   叶棠一下子摔倒在了草地之上。   看着她吃痛的样子,亚瑟的罪恶感汹涌而出,可想到纱帐里还睡着达尼埃尔,他又气得肩头发抖,无法冷静。   极热与极冷的感情在身体里相互碰撞,脑子在冰火的双重摧残下成了一锅无法思考的稀粥。   握紧拳头让指甲在手掌上留下月牙状的印子,亚瑟最终还是一把拉起了地上的叶棠。   叶棠软绵绵地趴在亚瑟的胸口上。亚瑟张嘴想要大声质问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一个达尼埃尔还满足不了她,她还想要被第二个男人粗暴地对待吗?却被她用食指按在了双唇之上。   嘘——   叶棠示意亚瑟安静,接着再度去拉亚瑟的手。   这次亚瑟实在没有办法甩开叶棠了。   不是他不想,实在是他的身体根本不理会他的理性。从心底涌出的嫉恨让他去掐达尼埃尔的脖子。   叶棠将亚瑟拉进了纱帐里。   纱帐中的达尼埃尔睡得很香甜。他的表情无忧无虑地像个孩子。   而叶棠脱掉亚瑟的外套扔到了一边,之后让亚瑟躺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纤细的手指抚摸过亚瑟的头顶,让他浑身酥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亚瑟的头发,叶棠就像个在哄睡孩子的母亲。   一分钟前还想着要去踹睡得正舒服的达尼埃尔几脚的亚瑟滚动了几下喉头,他终于理解了一件事:自己想象的男女关系并不存在于苏莱丝和达尼埃尔的身上。   苏莱丝只是单纯了哄睡了达尼埃尔。   并且,她是故意让自己知道她与达尼埃尔多了一层这样的关系。现在她正试图让自己得到和达尼埃尔一样的待遇……   讨好了达尼埃尔还想讨好他?想要得到神圣法兰西的支持又不愿意放弃大英帝国的援助?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鱼和熊掌能够兼得的好事?   她是吃定了自己不会伤害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将她的目的展露到自己的眼前吗?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想法,她半点儿都没想过自己会拒绝他?   ……真是可恨,这个女人也太卑鄙了,居然不是选择对他撒谎,瞒着他与达尼埃尔继续发展,而是用这种开诚布公的手段对付他。   这还让他怎么狠得下心去拿她当垫脚石?   她明明只该是他获取成功的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不知不觉中,亚瑟恍惚了。他很快撑不住自己的眼皮,闭上了眼睛,接着睡着了。   就像达尼埃尔睡得那样沉。   梦中亚瑟回到了大英帝国,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那是位于日不落帝国最边陲的一处小小的岛屿。岛屿上的人口不多,每个人都与岛上的邻居们认识。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当时还不叫亚瑟的亚瑟与自己的青梅竹马莉莉也是如此。   莉莉是岛上最好看的女孩子,她的笑容总是能让人联想起盛放的百合。   亚瑟五岁那年就决定自己以后一定要娶莉莉为妻,这个愿望在亚瑟九岁时具体成了:他准备在莉莉十六岁生日那天向莉莉求婚。   所以亚瑟总是摘来白诘草给莉莉编指环。莉莉也总是笑着让亚瑟把指环戴到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然后——   十四岁的莉莉死去了。   那一年,日不落帝国的女王在大臣们的建议下开始向海盗们颁发劫掠许可。奉命劫掠西班牙与葡萄牙商船的皇家海盗们在公海上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其中一个皇家海盗带着他的水手们来到了亚瑟的故乡。   他们抓走女人,杀死男人,将漂亮的少年打扮成少女的样子用来取乐。而莉莉……她只是死去女孩中的一员。她甚至不是第一个被海盗们凌虐致死的女孩,也不是最后一个。   于是亚瑟明白了什么叫作“弱肉强食”,什么叫作“软弱的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什么叫作“没有力量的人守护不了任何东西”。   亚瑟永远记得那一天的事情。   他与杰诺德趁着海盗们喝醉了在熟睡,将灯油倒在被海盗们占据的村长家的地板上,接着锁上村长家前门后门,并在门前堆了稻草。并点燃了稻草堆。   稻草燃起,火焰马上透过门缝点燃在了一路蜿蜒到门口的灯油,爬上那些木制的桌椅板凳。   等浑身酒气的海盗们醒来,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点燃,有的人甚至还醉眼惺忪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就被坍塌下来的带火梁柱砸到了身上。   阿鼻叫唤。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地狱面前,在海盗们到来之前曾自诩打架王的杰诺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为他逝去的父母报了仇,可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亚瑟的父母比杰诺德的父母幸运一些,他们还活着。只是在那缺医少药的岛上,亚瑟那被海盗们砍了一根手指取乐的父亲没能在这之后活上多久。   占据了海盗们留下的海盗船,亚瑟不顾众人的反对,决意要成为海盗。作为亚瑟唯一的支持者,杰诺德与亚瑟一起登上了海盗船。   在海上漂泊了数年后,再一次回到故乡的亚瑟得知父亲死后不到六个月母亲就嫁给了别的男人。他并不伤心,反而为了庆祝母亲的再婚给母亲还有继父以及继父带来的孩子们留下了丰厚的财产。   亚瑟再一次出海,这次他开始自称“亚瑟”。对,就是《亚瑟王传说》中的那个亚瑟。   年轻、神秘、具备领导气质与个人魅力的海盗亚瑟就像绘本中的勇者,他打败了诸多无恶不作的海盗,同时也靠着劫掠这些海盗同行得到了数不清的财富。   好赌的男爵霍华德看上了亚瑟所拥有的财富,他主动派人搭上亚瑟,并在见到亚瑟后问他:“你愿意用钱买一个贵族的身份吗?”   “有了贵族的身份,你可以赚得更多。”   金钱感官早已经在劫掠中变得麻痹。亚瑟对赚得多赚得少已经无甚感觉。   但他接受了霍华德男爵的邀请,因为——   唯有向上爬,拥有更大的权利,他才可能改变这个地狱般的人间,这个垃圾场一样的世界。 第22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5   睡梦中的亚瑟不知道自己的眼角溢出了眼泪,诚如他不知道自己以梦话向叶棠和盘托出了自己的一切过去以及自己所有的真实想法。   将亚瑟的脑袋从自己的腿上挪开,叶棠掀开了纱帐。纱帐外面站着白狄伦·布杜鲁。   白狄伦·布杜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纱帐外面的呢?   自然是从达尼埃尔来见叶棠的时候开始。   当时白狄伦·布杜鲁正与自己的母亲一起躺在垫子上休息,并小酌两杯。雅尔兰来禀报达尼埃尔求见之后,叶棠没让红着脸知情识趣想要退下的白狄伦·布杜鲁离开。她只是让白狄伦·布杜鲁藏在了庭院里。   将自己的家事向叶棠和盘托出之后,达尼埃尔就自认与叶棠交心了。他不止一次地到叶棠这个王太后的房间里去拜访,他留宿在王太后房间里的事情苏丹王宫里的每一个侍女与每一个卫兵也都知道。   侍女们与卫兵们不知道的是王太后并没有与达尼埃尔发生肉体关系——叶棠每次都是摸着达尼埃尔的头,直至他睡着。   这倒不是说达尼埃尔作为男人的部分不太行。只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柏拉图式恋爱的达尼埃尔将他与叶棠之间这种柏拉图式的关系当作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极致浪漫。他正在充分享受着这种奇特浪漫所带来的甜蜜,也就不急着与叶棠变成一般的男女关系。   在叶棠的示意下,阿巴那扎尔对着达尼埃尔施了法。他以梦呓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身世与目的,就像现在的亚瑟一样。   小苏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让自己听这些东西。可是天性善良、又被养得相当单纯的她此刻已经是眼眶红红,鼻子发堵。   “母亲……他们是有苦衷的。即便他们对您坦诚了他们的苦衷,你依然要利用他们吗?您难道不会感受到来自良心的苛责?”   叶棠右手食指轻点小苏丹的红唇,她带着小苏丹去了露台,接着屏退了所有的人手。   「我的儿,这是今天母亲要给你上的一课。」   「不要因为一个人有苦衷就原谅他所做的全部事情。」   叶棠看故事时最不喜欢的就是剧情就是一个反派忽然被披露了苦大仇深的过去,进而读者纷纷对反派表示同情,甚至连主角也会原谅反派的一切作为。   这也就是所谓的“洗白”。   「再有多少的苦衷,人也不应当将伤害他人、利用他人当作是理所应当。」   「达尼埃尔与亚瑟……他们一个是为了家族、为了家人,另一个是为了去世的初恋与想要改变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的野心,我敬重他们为此付出的努力,但我不会说他们为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就是对的。」   “……可是母亲,您不也是不择手段吗?”   白狄伦·布杜鲁不想这么对自己的母亲说话,她很害怕自己会刺痛母亲的心。   然而她实在是不吐不快,她不明白母亲怎么能对亚瑟和达尼埃尔那凄惨的过去这样无动于衷,她的心怎么像是永远都无法融化的坚冰。   结果叶棠听到白狄伦·布杜鲁的话只是笑了。   「是的我的儿,你没有错。我也是不择手段的。在我眼里,亚瑟与达尼埃尔的悲惨过去也不过是让我深入他们内心、进而操控他们的道具。」   「但是啊,我的儿,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   「我不会标榜自己做得对,我不会说亚瑟与达尼埃尔是活该被我利用。我虽然在利用亚瑟与达尼埃尔,不过如果可以,我会尽可能地让他们也幸福。」   双手捧起白狄伦·布杜鲁的面颊,叶棠微笑:「儿,要将人当作是人。要给你的敌人以尊重,要给你的臣下以呵护,要给你的子民活着的尊严。」   「即便是你利用的人,你也要将他们当作是手指与脚趾,而非是冰冷的棋子。」   “母亲……?”   小苏丹的眼中仍然闪烁着不明白,不过叶棠并不生气——没有人能够一口气吃成胖子,白狄伦·布杜鲁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的她不能理解她现在所说的话是正常的。   但只要白狄伦·布杜鲁肯记住她的这些话,在将来的某一时刻想起她的这些话,她今天的教学就不算白费。   「我不会因为同情亚瑟、可怜达尼埃尔就愿意为了帮助他们而献祭了荷塞亚斯。」   「我更不会用荷塞亚斯人的性命与未来去成就亚瑟与达尼埃尔的愿望。」   「我利用亚瑟与达尼埃尔也不是因为气他们打算利用我,将荷塞亚斯当作了垫脚石。我是为了成就我自己的愿望选择去利用亚瑟与达尼埃尔。」   「亚瑟与达尼埃尔会被我利用也并非是我利用感情控制了他们。纯粹是——」   叶棠眯眼而笑:「我技高一招。」   想用情感去控制他人,那就要做好被他人反用情感控制的准备。   达尼埃尔与亚瑟做好了赢的准备,却从未想过自己输了怎么办。   而这带来的结果就是两人均弃子投降。   叶棠在亚瑟的面前挥了挥手,亚瑟这才从飘远的思绪里回来。   尽管实质上他已经是默认了愿意与达尼埃尔分享叶棠,可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与达尼埃尔的姐姐还有弟妹们打招呼。   “你们好。”   带着完美无缺的笑容,亚瑟只招呼了这么一句。发觉他完全不想自我介绍,达尼埃尔的姐姐凯瑟琳与妹妹乔安娜都只能默默对视一眼,达尼埃尔的弟弟亚历山大也歇了与亚瑟结交的心思。   “那么凯瑟琳、乔安娜还有亚历山大,你们跟随我的部下琼恩去我为你们准备的新家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见弟弟说罢就要走,凯瑟琳喊了一声:“达尼!”   “?”   与亚瑟一左一右挽起叶棠胳膊的达尼埃尔回过头来。   “今、今晚你回来与我们一起吃饭吗?我会烤你最喜欢的羊角面包的!”   于是达尼埃尔看向叶棠:“今晚你愿意去我家吃羊角面包吗?”   叶棠看起来并不明白什么是“羊角面包”,不过这不妨碍她点头。   “只有羊角面包?”   亚瑟问了一句,他的话表明他也打算去达尼埃尔与姐姐还有弟妹们的新家去打扰。   “我、我会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   荷塞亚斯的食材与神圣法兰西有很大的差别,凯瑟琳不敢打包票,只能这么回答。   结果就是亚瑟通情达理地点了头。达尼埃尔在一旁说:“嫌弃羊角面包你可以不用来。”   “我嫌弃的怎么会是羊角面包呢?达尼埃尔,你不是最清楚我嫌弃的是什么吗?”   亚瑟阴阳怪气的潜台词是:我嫌弃的是你,达尼埃尔。   “哈!一边嫌弃还一边要挤进我家的家门,你可真是个可悲的男人,亚瑟。”   听懂了这潜台词的达尼埃尔反唇相讥,两个嘴炮男人的中间,叶棠轻轻地笑着。   年纪还小的亚历山大还没明白那位漂亮的褐肤美人究竟是哥哥的女友还是哥哥朋友的女友,凯瑟琳与乔安娜那属于女人的敏锐第六感却已经迅速上线。   两人望着与达尼埃尔还有亚瑟一同离去的叶棠的背影,脸上都灼烧得厉害。 第22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6   议事大厅里,叶棠靠在垫子上昏昏欲睡,也不知引来了多少大臣们的白眼——谁不知道王太后经常将那两个白皮猩猩留在王宫里过夜?此刻已经日上三竿,王太后却昏昏欲睡能代表什么?当然是代表着她昨夜又是整晚笙歌!   “够了!孟度巴将军!这不是您应该插嘴的事情!”   白狄伦·布杜鲁一向脾气很好,哪怕被大臣们蹬鼻子上脸了她也会看在对方的年纪是自己几倍的份上给予对方尊重以及优待。   像这样在众大臣面前喝止某一个大臣,这还是白狄伦·布杜鲁继位以来的第一次。   头点头点地打着瞌睡的叶棠缓缓撑开了自己的眼皮。   “苏丹!您已经十八岁了!”   被白狄伦·布杜鲁当众呵斥,将军孟度巴也不退缩。六十出头的他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天生严肃的面孔更显肃杀。   孟度巴原本以为白狄伦·布杜鲁坐上苏丹之位只是摆个样子,不久之后她就会本分地去履行她身为女人的义务。天知道在她那不要脸的母亲……下贱放荡的苏莱丝的影响下,白狄伦·布杜鲁竟然迷恋上了弄权!她已经十八岁了还不想嫁人!难道她不知道她晚一天结婚就意味着荷塞亚斯的储君得晚一天出生吗!?   “寻常人家的女儿,这时候都该生第二个孩子了!”   孟度巴是实实在在的年龄论者。在他看来人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如果不遵循这一规律,那就是在逆天行事。   白狄伦·布杜鲁的继位在孟度巴看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孟度巴并不会因为白狄伦·布杜鲁继承王位已经接近两载就会认同这个女苏丹。   “而您呢?苏丹!您在做什么!您连夫婿都没有一个!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您还像个女人吗!?”   看到白狄伦·布杜鲁一瞬间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叶棠完全清醒了。   她从垫子上坐起,带着慵懒启唇。   “苏丹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孟度巴将军,你拿寻常人家的女儿来与苏丹相比,是在藐视苏丹的威严,还是在指责苏丹连寻常人家的女儿能做到的事苏丹都没有做到?”   替叶棠代言的因波斯声音冷冰冰的。而叶棠的神情虽不怎么高傲,但却有种静水深流的威压感。   “十八岁又如何了?难道女子一过十八岁就不再是人了?”   “如果一个超过十八岁的女人没有夫婿就不算是女人,那我又算是什么?孟度巴将军。”   “王太后……”   孟度巴的气势弱了两分,不过他如果能识相的闭嘴,他也就不是孟度巴了。   “我现在不是在与你说话,王太后。我是在与苏丹说话。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能不要插嘴我们君臣之间的对话吗?”   “哎呀?孟度巴将军,你还知道你面前的人是你的君主、你的苏丹?你指责苏丹的口吻可不像是一个臣下的口吻。光凭这一点,身为王太后的我就可以治你死罪了吧?”   “——”   孟度巴嘴巴一张,差点儿没喊出一句:“你敢!!”来。   他之所以没喊,那是因为他知道:王太后是真的敢杀了他的。   ——曾经毒杀皇室两百多口人,蛊惑两个白皮猩猩为自己撑腰,继而利用西方大国的力量操纵前宰相穆塔特与前苏丹哈吉相互残杀。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诸位大臣的面前,叶棠张口。   “孟度巴将军,你也配问苏丹在做什么?你的将军府里现在用的淡水都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这些大臣也是,你们都和孟度巴将军一样对于苏丹在做什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   听到叶棠敲打的话,有大臣立刻挪动脚步,从孟度巴的身后离开。   更有墙头草抢着道:“当然不是那样的!王太后!我们都知道苏丹正为这个国家倾心竭力!我们都很感谢苏丹建立的海水净化工厂!如果没有海水净化工厂,我们又怎么可能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淡水!?”   叶棠微微一笑。因波斯的音调却依然冷淡,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压迫感:“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质问苏丹为什么没有夫婿呢?难道苏丹的夫婿还能比海水净化工厂更有用?苏丹只要诞下孩子,这些孩子就能为荷塞亚斯带来无尽的淡水?”   “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站在孟度巴一边的另外几个大臣连忙上前。   王太后太过依赖那些白皮猩猩了,这让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荷塞亚斯贵族看到了白皮猩猩玷污荷塞亚斯血统的将来。   孟度巴是目前大臣里对待王太后与苏丹最强硬的一人。如果连孟度巴也被王太后的气势所压倒,那么接下来还有谁能遏制王太后逐渐扩张的势力呢?   ……没有办法,看来只好用出王牌了。   “先不说苏丹的婚事!王太后!我们这里有一件更加紧急的事情需要你的解释!”   一个大臣上前,怒道:“你私自招募了私兵吧!?我听说你招募的私兵足有三千人之多!”   叶棠无声点头。   顿时整个议事大厅里一阵骚动,大臣们看着叶棠的目光里要么带上了森然恐惧,要么带上了抓住叶棠小辫子的兴奋激动。   “不过说是‘私自’招募可不对啊。我招募的也不是‘私兵’。”   因波斯说着,叶棠看向了白狄伦·布杜鲁。   白狄伦·布杜鲁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方才要不是有她的母亲在,她或许已经不理智地让人将孟度巴给拖下去了。   过往她一直念在孟度巴年轻时跟随自己的父王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又在前宰相穆塔特死成了资格最老的大臣,随便动了孟度巴会给人一种:“新苏丹在排除老臣”的错觉,所以始终放过了孟度巴。   然而孟度巴的无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为了苏丹的威信着想,她早就不该再对孟度巴心软。   “是我请母亲为我募兵的。”   “苏丹!?”   众大臣又是一惊,他们可没听过这种消息!   要知道孟度巴一派之所以能把王太后私自募兵的事情当作是王牌,那就是因为朝中所有大臣都以为王太后是背着小苏丹募兵的。   ——朝中所有的大臣都不待见王太后日渐扩大的权柄,同时也没有大臣真心臣服于一个十八岁的女苏丹。孟度巴一派都希望能分裂小苏丹与王太后,最好让这对母女反目成仇。   可是目的虽然一致,但孟度巴与自己派别内的其他大臣的想法还是有区别的。   就孟度巴本人来说,他认为最好地分裂王太后与小苏丹的方法就是让小苏丹嫁人、生子。毕竟小苏丹一旦有了孩子,孩子今后必然成为储君,君权的中心自然会往储君身上移动。   这样一来王太后必然会去找白狄伦·布杜鲁的麻烦,白狄伦·布杜鲁作为储君的母亲,比起妖怪一样的生母,肯定会选择年幼弱小、还需要自己保护的孩子。   可在孟度巴派别的其他大臣看来,分裂王太后与小苏丹不需要等到那么久以后。他们只要抓到王太后想要从小苏丹手里夺权的把柄,就能让小苏丹戒备自己的母亲,继而逼着王太后交出她所拥有的权利。   可现在——   “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都有建国纪念日。我想我们荷塞亚斯也需要一个这样的日子。”   “可苏丹!那种外来的节日——”   “你是想说我为我们荷塞亚斯的建立感到骄傲,想要提醒人民不忘记祖先的功劳是错的吗?”   被白狄伦·布杜鲁把话堵回去的大臣不敢开口了。   反对革新、总把所谓的“传统”、“祖宗”、“风俗”挂在嘴边的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人用祖先以及骄傲来堵他们的嘴,他们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母亲募集来的新兵都是女性。”   “女人!?”   孟度巴又一次叫了起来,这次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已经凸得让人怀疑他随时都会眼球脱窗了。   “你们怎么能让女人进入军队!!你们以为军队是玩过家家的地方吗!?这是对军队的亵渎!!这是对军人的藐视!!!”   白狄伦·布杜鲁被孟度巴吵得头疼。叶棠见状一抬手,巴尔就揪着孟度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将军,请您安静一点。”   因波斯道。巴尔把孟度巴举得更高了。   被自己的衣领勒住脖子,孟度巴双手抠着巴尔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巴尔那石头一样的肌肉。   这是当然的。巴尔到底是灯神。哪怕他现在是以人类的形象出现,他的力量也非人类可以抗衡的。   “苏丹不过是希望建国纪念日上的阅兵典礼能够隆重一些,好看一些,更能跟得上国际趋势一些。……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的阅兵典礼上可都能够看到女兵。再说了,诸位看舞者跳舞的时候也不希望舞者只有男性吧?”   “有男有女,有红花也有绿叶,这样才有欣赏价值嘛。”   叶棠抿了下嘴唇,朝着因缺氧脸已经涨成猪肝紫的孟度巴露出戏谑的表情。   “一点用来欣赏的鲜花而已……孟度巴将军这样反应过度,是因为害怕女人从你的手里抢走将军的位置吗?”   孟度巴没法回答。缺氧让他思维混乱,耳朵里疯狂耳鸣,他甚至听不到叶棠的声音了。   叶棠又转向了其他的大臣们。   “孟度巴将军一定是太老了,老到所有的勇气都已经丢失了才会害怕被女人取代。”   白狄伦·布杜鲁笑着点头:“是啊,您说得对。我想看来是时候请孟度巴将军回家颐养天年了。”   “诸位之中也有其他人和孟度巴将军一样,想要回家颐养天年的人吗?请大声地说出来。放心,我作为苏丹承诺:必然不会追究你们没有完成永远侍奉主君、对主君忠诚的承诺。”   尽管其中一方没法说话,母女两个还是一唱一和。这让大臣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继而发觉自己背上都是一片鸡皮疙瘩。   他们总算意识到一个可能性:要离间王太后与小苏丹是不可能的。因为王太后的种种行径很可能都是小苏丹指使的。   ——小苏丹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傻白甜。而是一个心机颇深,其城府深到连她的亲生父亲哈吉苏丹都没有看透过的可怕女人。   想想看吧!如果不是她白狄伦·布杜鲁拒绝与前宰相的儿子结婚,继而接受了贫民阿拉丁的求婚,前宰相怎么可能与哈吉苏丹起了龃龉?而阿拉丁,那个巫师的力量源泉神灯、神戒又是被谁暴露的呢?如果不是和阿拉丁关系十分密切的人,阿拉丁怎么会让那人知道自己的力量源泉是什么?   还有阿拉丁的死……阿拉丁的神戒与神灯去了哪里?要是神戒与神灯还在他手里、他怎么可能会死!   但如果是白狄伦·布杜鲁……这个阿拉丁深爱着的公主,她是一定可以套出阿拉丁的话的!并且,她也一定能劝说阿拉丁将神戒、神灯转让给她!   ……不行!不能招惹白狄伦·布杜鲁!她拿着神戒与神灯却不使用,这证明她有自信自己不使用神戒、神灯的力量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究竟还有多少底牌是没有让人知道的!? 第22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7   得到叶棠的指使,巴尔在孟度巴被勒晕过去之前将孟度巴摔在了地上。   孟度巴当场屁滚尿流。他捡回了一条性命,却失去了作为一位将军的胆气。就这样,这一天的议政草草结束。   孟度巴一派丢掉了自己的王牌不说,作为党派之首的孟度巴还在当天下午让儿子来王宫前跪下,为他这个做父亲的请罪。   平民们不知所以,后来才听说原来是一位老将军病了,他派儿子来向苏丹请罪,因为他无法再服侍苏丹了。   善良又温和的苏丹哪里会责备老将军呢?苏丹甚至封了老将军的儿子与孙子们为新的将军以及新的官员。   对小苏丹的宽宏大量赞不绝口,平民们压根儿不知道孟度巴的子孙们心情是崩溃的:苏丹将他们留在阿巴库尔可不是为了让他子承父业,更不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尊敬孟度巴而在孟度巴无法为苏丹服务了之后恩泽孟度巴的后人。   他们表面风光,实际手中并无实权,如果不正正经经地完成被委派的任务,他们的生活还会不如一般的商人!他们仅仅是苏丹留下用来警告孟度巴的人质——你如果作妖,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与此相对的是,王宫名正言顺地有了女性近卫队。   王太后与苏丹都是女性。为了保证王太后还有苏丹的“贞洁”,女性近卫队被赋予了超过原有卫兵更高的权利,人数也在不断增加,美其名曰:顶尖淘汰制,只有最顶尖的女性近卫才能留在王太后与苏丹的身边。   至于被“淘汰”下来的女性近卫兵嘛……   这些女性近卫很快被重编再组。重新编组后的女性近卫被分出一半人手作为“调解”职场纠纷的巡城近卫。但凡职场中有女性遇上了被丈夫拖回家、被父兄施以暴力,被家人、邻居或是前夫胁迫交出钱财或是工作,女性们都可以去求助于巡城近卫。   另外一半的女性近卫则与巡城近卫交替休息,交替锻炼。   不同于老一辈已经习惯了套上罩袍、不会对丈夫、父亲兄长就是自己主子感到有任何问题的女性们。荷塞亚斯的年轻姑娘们心中其实是藏着对现状的不满以及疑惑的。   也因此当她们被允许走出家门,有许多姑娘都不顾老一辈女性“你们去给人工作只会被人夺走贞洁!不会有一个人给你们一个子儿!”的劝说,走入了职场。   拿到了薪水,得到了能够活得像个人的权利,有的姑娘们已经满足,有的姑娘们却还不愿意止步于此。   也因此,当姑娘们听说王太后在招募女兵,许多姑娘宁肯放下手中待遇不错的活计也要去争取穿上那身白色的制服。   阿巴库尔的治安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当街行凶的人没有了,女性们怀揣钱财出门也不用再害怕被抢劫了。奴隶们至少在外面服侍自家主子的时候不会挨打,有钱的富商老爷与贵族老爷们也不会再三天两头就把人玩死了。   不说整个荷塞亚斯,至少阿巴库尔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平时期。   其实如果叶棠愿意,她完全能靠阿巴那扎尔的力量更改孟度巴等人的记忆,或是催眠孟度巴等人,让孟度巴连同他的党羽一起臣服于白狄伦·布杜鲁以及她自己。   但叶棠没有那么做。   别说阿巴那扎尔,就是巴尔与因波斯刚开始也有些纳闷——放着简单的路不走,非要去走充满荆棘的道路,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选择。   不过现在,阿巴那扎尔明白了叶棠的想法。   ——她、“苏莱丝”是真的在用人类的做法、以人类的身份去面对眼前的一切。她说她将自己当作人类,今后也会去做人类是认真的。   反观他自己。   他想要让人类去保护人类的国家,让人类自己主宰人类的历史,可他却做得远远不如“苏莱丝”,甚至他已经习惯了去依赖自己身上那股不属于人类的力量。遇到事情最先想到的就是用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去解决问题。   “‘苏莱丝’。”   叶棠感觉到自己腰上的护符微微发热。她把护符取下拿在手中,遂见阿巴那扎尔像一阵烟雾那样飘出了护符。   阿巴那扎尔朝着叶棠深深鞠躬,这让叶棠困惑不已:「怎么了?阿巴那扎尔。」   “我相信你对我展示的未来都能成真。我愿意将这个国家的未来托付给你。”   阿巴那扎尔的话形同托孤,这让叶棠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阿巴那扎尔在空中一卷,黑色的影子顿时形成投屏般的光幕来。   “该死的!你们在做什么!?再过半天我们就要到荷塞亚斯了!你们怎么还在喝酒!?”   说话的人用的是神圣法兰西的语言,他粗鲁的从水手们的手里夺过酒瓶扔进海里,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水手们则无一人敢吭声。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否则明天坏了格林纳威大人的好事,你们都得被丢进地中海里喂鱼!”   “是、是……”   被踢了屁股还要朝人点头哈腰,水手们等送走了那官员模样的神圣法兰西人这才作鸟兽散。   阿巴那扎尔在空中又是一卷,画面就潜入了水手们站着的甲板之下。   舰船的货仓之中,到处都是一个个箱子。有的箱子已经被拆封,其中露出的是圆滚滚的炮弹。   看来,神圣法兰西格林纳威公爵的小儿子普罗斯佩罗为荷塞亚斯带来了一份豪华大礼——这位皇后胞弟根本没想过接手达尼埃尔在荷塞亚斯的事业。他准备用一种更激进、更快速也更便捷的方式来得到属于自己的功勋与爵位。   「……疯子!」   叶棠难得怒骂了一声。   距离王宫最近的港口是库库姆港。假设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这艘舰船与暴风女神号的射程是一样的,那么这艘舰船没法从库库姆港直接轰平王宫。   问题是建设有海水净化工厂的地方就在距离库库姆港不远的地方。   要是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舰船向着王宫开炮,海水净化工厂很可能会被流弹波及到。   最无解的地方在于荷塞亚斯根本没有能够用于海战的舰船。叶棠现在去找达尼埃尔与亚瑟也未必能让他们信服人普罗斯佩罗会在明日向荷塞亚斯宣战,并直接从海上攻击阿巴库尔。况且叶棠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情报来源?   就算叶棠让因波斯催眠达尼埃尔与亚瑟,要他们分别乘上安菲特里忒号与暴风女神号应战,达尼埃尔的副官以及亚瑟的手下们……至少杰诺德必然会去阻止亚瑟。   叶棠也没有办法去说服素未谋面的普罗斯佩罗。倘若她让巴尔还有因波斯去杀死普罗斯佩罗,则神圣法兰西绝对不会饶过荷塞亚斯。   神圣法兰西要用武力统治荷塞亚斯,大英帝国也就没有理由再伪装成绅士了。荷塞亚斯将会变成两个世界顶级大国的战场,无论哪边赢对荷塞亚斯人来说都没有差别——荷塞亚斯无论如何都会变成人间炼狱。   “现在的荷塞亚斯还不足以抵挡这样的攻击。‘苏莱丝’,这件事请交给我处理。我会在海上掀起风暴,让船在近海触礁。”   “不!请让我去吧!”   巴尔从黑暗中现身,他已经恢复了鸟头人身的模样。   “是的,阿巴那扎尔。请让我与巴尔去解决问题。”   因波斯看上去有些难过:“在海上掀起风暴需要太多的力量,你会因此消失的。”   巴尔举起自己肌肉鼓鼓的手臂:“何必掀起什么风暴!?让我直接去砸穿他们的船底!”   “不,不能那么做。”   阿巴那扎尔凝成一个令因波斯与巴尔都感到怀念的影子,他摇摇头:“砸穿船底那一船的人都会死在海上。而荷塞亚斯将为领头那个金发小子的死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   “‘苏莱丝’,”   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接下来就靠你了。”   但我将对我而言最宝贵的一切都托付予你。 第23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8   催眠并不是万能的。   至少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能够使用的催眠不是万能的。   受限于巫术的使用规则,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不能无中生有。他们的催眠不能让一个人违背自己的意志,做出他完全不打算做的事情。且催眠效果的无法持续太久。被催眠的人一旦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出自于自己的想法,则催眠会即刻自行解开。后续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再重新施法也没用。   这也就是说叶棠无法命令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去催眠普罗斯佩罗,让普罗斯佩罗放弃直接轰开荷塞亚斯国门的计划。   「……阿巴那扎尔,你把普罗斯佩罗带到我这里,巴尔去让船沉在海里呢?」   “‘苏莱丝’,我相信你知道这绝不是最好的方法。”   阿巴那扎尔说得没错。叶棠固然可以让他把普罗斯佩罗绑架到荷塞亚斯,让巴尔去弄沉普罗斯佩罗所沉的船,以造成普罗斯佩罗在船难中失踪的假象,继而拿普罗斯佩罗去与神圣法兰西……至少是与格林纳威公爵或是皇后斯凯瑞做交易。   可是拿普罗斯佩罗做交易这件事本就意味着是荷塞亚斯人弄沉了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船。   那么修改普罗斯佩罗的记忆,让普罗斯佩罗当自己是被荷塞亚斯人救了呢?   这一点很难。阿巴那扎尔与因波斯能修改士兵看着苏莱丝被处死的记忆是因为那些士兵内心深处是有过想放王后苏莱丝一条生路的想法的。而普罗斯佩罗……他可不是《小美人鱼》里的王子,他的船现在距离陆地还太远,他恐怕很难相信自己是被人偶然救上岸的。   即便普罗斯佩罗真的相信荷塞亚斯人救了自己纯属偶然,自己的船沉了真的与荷塞亚斯无关,他也不会因为一个荷塞亚斯人救了自己就放过整个荷塞亚斯——大凡贵族皆是如此。他们顶多会给救了自己的人一点好处,却不会因为曾经被人施恩就不仇报。   况且——   “让那金发小子的船沉在近海能让荷塞亚斯得到更多。”   阿巴那扎尔的话让叶棠闭上了眼睛。   这一点她也想到了。   见叶棠不再开阖嘴唇,像是被阿巴那扎尔说服了,巴尔非常着急。等看到阿巴那扎尔再次变淡,巴尔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等等!阿巴那扎尔,请你等等!”   巴尔转过身来,单膝跪在了叶棠的面前:“请求您!我现在的主人!请您代替口拙舌笨的我说服阿巴那扎尔!让他不要去!”   因波斯也在叶棠的面前跪下了:“我也请求您,我的主人。”   “不要为难‘苏莱丝’。”   比影子还淡的阿巴那扎尔浅浅地漂浮在空中:“其实你们也是知道的不是吗?即使我今天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在不久之后消失。”   不管是魔法还是巫术,不论是魔法生物还是被巫术转化为非人之物的非人……从科技开始代替信仰,魔法与巫术就走向了灭亡。   阿巴那扎尔不是不灭的。一度为阿拉丁开启了地下宫殿的他在世间徘徊的时间远比被封在神戒与神灯里的因波斯以及巴尔要长。   也正是因为阿巴那扎尔不是不灭的,他才想要在完全消灭之前、在有机会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做些什么。   “不要那么说,阿巴那扎尔。我们愿意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你!”   一贯沉稳的因波斯红了眼眶,他与巴尔还在试图挽留自己曾经的王。   “不,你们要帮助‘苏莱丝’,去完成并见证在人类手下诞生的新国度。”   空气中的阿巴那扎尔变得越来越淡,当他说完最后几个音节,远处的地中海上也有风暴悄悄卷起。   还是没能阻止阿巴那扎尔自我牺牲的巴尔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它无法再维持人类的形象,一下子充气般膨大成了非人的怪物模样。   他要去追阿巴那扎尔。   哪怕要破坏阿巴那扎尔的计划,他也不愿意阿巴那扎尔就此消失。   「巴尔,回来。」   展翅的巨鹰还未飞起就因为叶棠的命令僵硬在了原地。   「不许去追阿巴那扎尔。」   「不许破坏阿巴那扎尔的计划。」   叶棠接二连三地下令,巴尔身上的强制力也愈发沉重。   “……为什么!为什么不帮帮我!?为什么不替我说服阿巴那扎尔!?我都那样求你了!为什么!苏莱丝!!”   流泪的巨鹰扑扇着翅膀,向着叶棠伸出锐利的爪子。巴尔身上的羽毛脱落下来,恢复成人身的他身上又多了几个金环。   巴尔身上有多少个金环,就代表着他被多少个主人下达了多少个强制命令。叶棠的命令让他大腿上多了一个大而细的金环,也让他的肚脐上多了两个小而精致的金环。   被巴尔的爪子在面颊上抓出三道血痕的叶棠却没让巴尔停下。   「因为我尊重阿巴那扎尔的选择。」   巴尔连爪子也恢复成了手,叶棠的鲜血旋即流到了他的手指上,再染红她身上的白色衣裙。   这一刻不仅是巴尔愣住了,就连因波斯也有一瞬的迟疑。   「阿巴那扎尔是想让普罗斯佩罗的舰船为我们荷塞亚斯所用。」   荷塞亚斯没有任何的现代军工业。作为一个临海、并且要靠港口贸易来吃饭的国家,荷塞亚斯在拥有大量舰队的英法面前连弟中弟都算不上。   要这样的荷塞亚斯拿出一艘能打的战舰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别说荷塞亚斯想要快马加鞭发展军工业,就是荷塞亚斯有发展工业的意思,英法与西班牙、葡萄牙也必定会摁住荷塞亚斯的小脑袋,让荷塞亚斯去想屁吃吧。   但眼下就有一个让荷塞亚斯得到一艘战舰的方法。   是的,只要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舰船沉船在了近海,船上的□□就会因为进水而无法使用。同时打捞舰船与修补舰船都需要相当的时间。   届时只要转移普罗斯佩罗的注意力,让普罗斯佩罗顾不得去捡这艘船,叶棠就有机会命人把船打捞出来并进行修理。   事后不管是普罗斯佩罗出来蹦跶,还是神圣法兰西对此有意见,荷塞亚斯都可以予以回击。   ——捡别人留在自己领海里的垃圾可不是偷更不是抢。要是这艘船不是神圣法兰西已经不要了的垃圾,为什么皇后的胞弟没有第一时间去捞起对神圣法兰西来说如此重要的财产?   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舰船对荷塞亚斯来说还不仅仅是一艘可以进行海战的当代顶配战舰。   有了这艘舰船的具体参数,叶棠就可以反推神圣法兰西的海军战备,并预测大英帝国与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造船技术、军备实力都达到了什么地步。   日后荷塞亚斯拿回种植园、天然气与石油、矿产的开采权之后,荷塞亚斯马上就有钱可以仿制普罗斯佩罗所乘的舰船。   神圣法兰西无法阻止自己的造船技术外流,而荷塞亚斯有了属于自己的舰队之后,也就不需要再害怕侵略者从海的另一边乘风破浪而来。   阿巴那扎尔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危机,他是从危机中发觉到了能让荷塞亚斯崛起的机遇,这才愿意为此献身。   叶棠一瞬就明白了阿巴那扎尔的考虑,他认同阿巴那扎尔所说:这是对这件事最好的处置。   荷塞亚斯要是保持现在这种谁都能踩一脚的样子,那阿巴那扎尔的献身无疑是无意义的。因为即便今天他能保住荷塞亚斯,明天荷塞亚斯也将不复存在。   可阿巴那扎尔是为了荷塞亚斯的明天而献身……   叶棠对他的选择肃然起敬。   「我不会让阿巴那扎尔的献身白费。」   阿巴那扎尔需要的不是难以忍受他就此消失的眼泪,他需要的是能继承他遗志的坚韧的精神。   叶棠绝不会辜负阿巴那扎尔。   夜已经深了。本来无云的夜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乌云。   “奇了怪了……”   守夜的水手拿着望远镜朝着夜空看了又看,他出海少说也有六、七年了,这样怪异的天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方才还一片晴朗的海上似乎要下雨了。   海上偶尔也有阵雨,可阵雨从不会来得这样毫无预兆。守夜的水手还想再观察一下天象,哪知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面颊之上。   海风骤然凌冽了起来,腥咸的味道被白色泡沫一般的浪花带到甲板上。一条闪电凭空出现,撕裂了幽深的天空!巨型舰船的船头船身竟然被巨大的浪花带着往上荡去!   手拿望远镜的水手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从望远台上掀了下去,落入了黑色大口一般的海水之中。   瓢泼大雨绵密而下,整艘舰船竟像是后世的极限娱乐设施那样以一种夸张的弧度在海中前后晃荡!   普罗斯佩罗还在自己的天鹅绒房间里享受着美人环绕的温柔乡,他没想到自己会与美人们一起被巨浪掀翻下床。   美人们的惨叫声里,普罗斯佩罗扒开了压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当成了缓冲垫的美女。结果下一瞬,又是一个巨浪让他身体腾空、接着狠狠地砸在了豪华的柜子上。   突如其来的风暴为普罗斯佩罗带来了一生中最可怕的记忆。至少这个时候的普罗斯佩罗是如此相信的。   他的舰船普罗米修斯号与他本人被发现在近海沿岸则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   “……格林纳威卿,不是我故意隐瞒消息,不警告所有要来荷塞亚斯的后来者地中海上有如此奇特的天候。实在是我一次都没有遇到过您所说的那种风浪。”   压抑着掐死普罗斯佩罗的冲动,达尼埃尔带着笑容道:“您是为了减轻我身上的负担才来的。您的到来让我欢欣鼓舞,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您遭此大难而感到开心呢?”   你直接死在海里我才会开心。   达尼埃尔在普罗斯佩罗醒来之后已经第一百零一次这么想了。   这个毛头小子一醒来就开始指责他办事不力,竟然不向神圣法兰西说明地中海有多么危险。又阴谋论说达尼埃尔是故意的,为的就是不让神圣法兰西有其他人能顺利来到荷塞亚斯。   “真的吗?罗斯柴尔德男爵。”   咬重“男爵”的发音,普罗斯佩罗眼中带着深深的不信。   叩叩——   大使馆医务室的门上响了两声。而普罗斯佩罗之所以是在大使馆的医务室里进行治疗,那是因为荷塞亚斯根本没有“医院”这种设施。   皇室、贵族与富豪都有专属的家庭医师,平民则依赖诊所。诊所的经营者通常是靠父辈传下来的手艺吃饭,因为没有统一的考核,治病的能力也参差不齐、一言难尽。   听达尼埃尔解释了这一点的普罗斯佩罗对荷塞亚斯更看不上了。   他完全不认为这种空有资源、其他什么都没有的国家还值得他去勾心斗角用手段慢慢吞食。……要不是他的普罗米修斯号沉在了近海,船舱里的弹药见鬼的全部泡了水,他真想现在就把大炮对准苏丹的脑袋,逼着苏丹无条件臣服于神圣法兰西。   “进来。”   随着得到达尼埃尔的首肯,门外达尼埃尔的属下为眼前的人开了门。   头上盖着透明的纱巾,整张脸都掩盖在纱巾之下的叶棠走入医务室。   “王太后殿下代表苏丹来向两位问好。”   跟在叶棠身后的巴尔光是看见普罗斯佩罗就有拧断这小子脖子的冲动。替叶棠发言的因波斯上前小半步,遮住了巴尔的视野。   “来自海那边的贵客啊,荷塞亚斯衷心地欢迎您的到来。”   叶棠缓缓行礼,她优美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妙的神圣感。   难以想象如此年轻、如此标志、如此妖娆的女人会是荷塞亚斯的王太后,普罗斯佩罗在叶棠抬起头的同时,心中的不快亦一并消散。   “希望今后您也能如达尼埃尔阁下一般成为我的朋友。”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他已经被眼前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吸引了。 第23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39   普罗斯佩罗与姐姐斯凯瑞长得很像,这意味着他毋庸置疑的是个美男子。   就是与经历过悲惨少年时代的达尼埃尔以及亚瑟相比,他实在轻浮得可以,又自大得令人想笑。   叶棠并不讨厌这样的人。毕竟这样人最容易对付。   仗着自己没有舌头、声带也有问题,叶棠对着普罗斯佩罗连嘴皮子都不用动,她只要露出甜美温柔的笑容就可以了。   普罗斯佩罗也完全不介意叶棠是个不能出声的“花瓶”,他骄傲地阐述着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被法兰西国王派来这里是为了“分担”达尼埃尔肩头的“负担”。   叶棠假装在认真听普罗斯佩罗说话,实际却是在戒备着医务室里的另一人。   “总督阁下,辛苦你了。……像你这样身份‘高贵’的大人特意来接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其实这种小事你交给身份低贱的下人来做就可以了。下次还请你不必这样兴师动众。”   说话的男人高颧骨、小眼睛,戴着右边镜片爬满裂纹的小圆眼镜,脑袋上还顶着白色的假发,是个十足的刻薄相。   他说出的话听在认识亚瑟、知道亚瑟出身的人耳朵里也是阴阳怪气,十足刻薄。   叶棠都有幻视在杰诺德的脸上看见了脏话。也难为亚瑟还在笑脸迎人。   “西尼尔卿,你何必对我如此客气?你是我们大英帝国的人,是我的同胞,更是和我一样效忠于陛下的人。我亲自来接你是应该的。”   “这个嘛……未必吧。”   操着一口纯正的英语,这个名叫西尼尔的男人也不知道是在否定亚瑟是自己的同胞,还是在说亚瑟未必需要亲自来迎接他。   不过不管西尼尔的意思是哪一种,总而言之他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亚瑟这一点是没跑了。   至于身为大英帝国人的西尼尔为什么会和普罗斯佩罗一同待在神圣法兰西的大使馆医务室里,那是因为情况有变——   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即将联姻。   十二岁的法兰西公主目前已经在大英帝国的领土上等着与十四岁的王子成婚了。   这种将两个小孩子凑做堆的婚姻自然与爱情什么的无关。无非就是两个国家在利益的面前选择了彼此妥协,笑里藏刀地暂时性收起对彼此的恶意,准备先一致对外,等瓜分了全世界所有能瓜分的地方,再和对方慢慢耗。   由于这桩婚礼是仓促间被定下的,英法两国又都急着将生米煮成熟饭以免对方反悔,因此远在荷塞亚斯的达尼埃尔并没有收到消息。还是在普罗斯佩罗来了之后,他才知道英法两国的局势有了这样大的改变。   西尼尔是代表大英帝国同意婚事,被大英帝国派往神圣法兰西的使者。由于普罗斯佩罗即将被神圣法兰西派往荷塞亚斯“辅助”达尼埃尔,西尼尔也就在与大英帝国联系后直接与普罗斯佩罗一起前往了荷塞亚斯。   西尼尔与大英帝国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牵制普罗斯佩罗。只不过西尼尔是知道普罗斯佩罗的计划,而大英帝国实际上也同意了普罗斯佩罗的计划的——换句话说,在原定计划里,普罗斯佩罗炮轰阿巴库尔时就算牵连到亚瑟、害死了亚瑟也是可以的。   横竖西尼尔可以接手亚瑟的职务。   “……苏莱丝,我刚才应该只对你说了公主要去联姻的事吧?”   达尼埃尔忍不住撑起身体来问身旁的叶棠。他先是怀疑自己嘴瓢了,把什么该告诉、不该告诉叶棠的事情都告诉了她知道,跟着他又想到自己压根儿不可能在无意中泄露更多的情报——因为叶棠所说的东西明显是连他也不知道的事情。   靠在垫子上,与达尼埃尔一起在纱帐里看星星赏月亮的叶棠坐了起来,她的手指绕起达尼埃尔束在脑后的金发,卷着达尼埃尔的金发在达尼埃尔的肩膀上画着圈圈。   「关于亚瑟的部分,是我猜的。」   「但炮弹,是真的。」   达尼埃尔语塞。也不知道是被叶棠手指的动作逗得心猿意马,还是在思考叶棠的话有几分是真、积分是假。   “如果你猜的都是真的,那……”   达尼埃尔试图握住叶棠玩弄他头发的手,叶棠却站了起来,走下了垫子。   叶棠回来时,她怀里已经抱了个东西。   那东西达尼埃尔可不能更熟悉了。没错,那是神圣法兰西一流战舰上都会配备的制式炮弹。   炮弹十分沉重,叶棠在垫子前面没走几步就把炮弹扔在了地上。   “危险……!”   这一秒达尼埃尔肾上腺素疯狂飙升,他脚下一瞪就朝着叶棠扑了过去,用自己整个身体来保护了叶棠。尽管他也知道距离这样近,自己想保护叶棠或许只是徒劳。   结果炮弹并没有像达尼埃尔预想的那样炸裂开来。   让叶棠离远一点,达尼埃尔很快谨慎地走到了炮弹的面前,对炮弹进行查看。   这是一颗在海水里浸泡了快一天的炮弹。大概是普罗米修斯号沉船的时候这颗炮弹撞到了什么地方,总之海水已经侵入了炮弹的深处,这颗炮弹是没法再用了。   神圣法兰西的舰队里时不时就会有那种倒卖军用物资的家伙出现,有些战舰为了不被士兵或是水手偷走物资倒卖,往往会在军用物资上做记号。军工发达之后,记号就直接由军工产商来做了。不同的军队所使用的军用物资上会有不同的编号与识别标志。   达尼埃尔很快就找到了这颗炮弹上的识别标志,他顺着编号看下去,果然确定这不是暴风女神号上的东西。   目前停留在荷塞亚斯海域上的神圣法兰西舰船只有两艘。不是停在库库姆港的暴风女神号,那就只能是沉在近海的普罗米修斯号。   心脏骤停一秒,达尼埃尔抬眼去看叶棠。他想知道叶棠让他看这个炮弹是想要他做什么。   「不相信的话,就去自己捞吧。」   「沉船地点在哪里,你是知道的。」   叶棠说罢就从达尼埃尔的身边走过。达尼埃尔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很久,达尼埃尔才从原地站起。   他终于冷静了一点,并想到了自己可以去做的事。   首先,他确实需要找人去沉船的地点验证一下普罗米修斯号上是不是载有大量的炮弹。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苏莱丝的话,对苏莱丝的推论有所怀疑。而是他需要质问普罗斯佩罗的切实证据。   是的,接下来他要去质问普罗斯佩罗:事到如今,为什么要用暴力的手段侵略荷塞亚斯?他难道不知道他在荷塞亚斯的开发的事业一帆风顺?   要是普罗斯佩罗准备轰开荷塞亚斯的国门是因为担心自己不愿意配合他让出自己的权柄,那么他愿意立刻交出象征着他在荷塞亚斯所有权利的总督之位!   ——他的家人已经都在荷塞亚斯了。他不怕丢失权利后自己的家人再无容身之处。他愿意单纯作为一个男人去找工作,养活自己的姐姐还有弟妹。   只要有家人还有苏莱丝,其他什么他都可以不要了。 第23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0   “——所以说,你的这种想法本身就很陈腐啊。”   占据了达尼埃尔的办公室,将脚搭在达尼埃尔办公桌上的普罗斯佩罗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头道。   这位吊儿郎当的皇后胞弟完全不在意达尼埃尔带着他准备攻打荷塞亚斯的证据来与他对峙。反而他一张口就在嘲笑达尼埃尔。   “做人要柔软,罗斯柴尔德。不要用你那僵化的脑袋去一成不变地想问题,你应该更多地着眼当下。当下你明白吗?”   “……”   达尼埃尔克制着想骂脏话的冲动。   “可是,格林纳威卿,陛下的意思是——”   砰!!   普罗斯佩罗抬起脚来就踹向了达尼埃尔的办公桌,把达尼埃尔的办公桌踹得歪到一边。   “罗斯柴尔德,我就是在告诉你,陛下的想法已经变了。”   当着达尼埃尔的面,普罗斯佩罗将自己鞋底的污秽踩拧到办公桌抽屉的把手上。他以不可一世的表情瞪着达尼埃尔道:“现在的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是姻亲,也就是不分你我的一家人。作为一家人,大英帝国怎么会介意神圣法兰西统治荷塞亚斯呢?当然了,我们神圣法兰西也不会介意大英帝国统治米坦哈库、穆尔德、巴布荷斯坦这样的国家。”   米坦哈库、穆尔德、巴布荷斯坦都是荷塞亚斯的周边国家。这些国家与荷塞亚斯一样是黄沙漫天,且因为这些国家不像荷塞亚斯这样邻接地中海,国家更穷、人口更少,荒漠化的程度也更严重。   只是与荷塞亚斯一样,这些国家也拥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以及矿产资源。其中米坦哈库与穆尔德已经被勘探出拥有大量的有色金属储备。然而受限于过于内陆的地理位置,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的资源即便被开采出来,加上运输的成本也会让资源变得不再那么廉价。   唯一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那就是让从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开采出来的资源从荷塞亚斯的港口被出口。   任何国家对使用自己国家港口进行进出口贸易的其他国家都会收取价格不低的关税与商品税,以确保自己国家的港口资源不会被其他国家无限制地占用,并充实自己国家的国库。如果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还是过去的关系,那么大英帝国绝对不会妥协于只分走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   但从普罗斯佩罗的话来看,神圣法兰西的皇帝与大英帝国的国王达成了协议:大英帝国可以不来参与瓜分荷塞亚斯,但大英帝国要占据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并且今后被神圣法兰西所支配的荷塞亚斯会允许米坦哈库、穆尔德与巴布荷斯坦等被大英帝国占领的国家以极低的关税、商品税,乃至免税地使用荷塞亚斯的港口进行贸易来往。   “过去皇帝陛下认同你这三流贵族的作法是无可奈何。现在大英帝国已经同意了与我们共进退,你还在这里打退堂鼓能证明什么呢?”   站起身来走到达尼埃尔的面前,普罗斯佩罗冷笑着戳着达尼埃尔的胸口:“证明你是个懦夫,达尼埃尔·让·罗斯柴尔德!”   “别忘了你的姐姐还有弟妹啊……你的姐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凯瑟琳?她长得不怎么漂亮。但是她的年纪还没有到完全嫁不出去。只要我姐姐……皇后殿下愿意出面,想必你的姐姐一定能有个好归宿吧?”   达尼埃尔暗自咬牙。   凯瑟琳、乔安娜还有亚历山大的“死”并没有被神圣法兰西的当局公布给达尼埃尔知道。其中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不想让远在异国他乡的达尼埃尔认为神圣法兰西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因此对皇帝生出迁怒来。   普罗斯佩罗不知道罗斯柴尔德家的“失火”是叶棠为达尼埃尔计划的,普罗斯佩罗也不知道罗斯柴尔德一家其实还活着,并且就在荷塞亚斯。   他拿着“死人”来对达尼埃尔威逼利诱,无非就是欺负达尼埃尔还没听说罗斯柴尔德家的惨剧。   “你的妹妹……乔安娜,她长得很美。如果你老实听话,我可以让她在成年后嫁给我的堂弟。对了,你还有个弟弟是不是?你弟弟也差不多是该去公学的年纪了吧?只要我一句话,公学就会为你弟弟敞开大门。”   “罗斯柴尔德,你是个聪明的男人。该怎么做,你是明白的吧?”   明白。达尼埃尔当然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了神圣法兰西对他还有他的家族毫无悲悯与关心,他明白了自己在皇帝、在上级贵族的眼中就是一颗棋子,一个小丑。他再怎么向神圣法兰西尽忠,他所尽忠的对象也不会对他生出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感恩感激。   要说服普罗斯佩罗用温和的方法来支配荷塞亚斯是不可能的。普罗斯佩罗将代表神圣法兰西的皇帝来殖民整个荷塞亚斯。   “啧。”   瞧见达尼埃尔油盐不进,连应都不应自己一声,普罗斯佩罗相当不满。   “别再让我更加失望了。现在,罗斯柴尔德,你可以给我滚出这个房间了。”   普罗斯佩罗说着用脚踢了一下达尼埃尔的屁股。   被轰出办公室的达尼埃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他有愤怒,这愤怒像火焰灼烧着他的身心。他也有担心,对叶棠、对姐姐、对弟妹的担心又如寒风暴雪一般令他浑身冰冷。   冷热在达尼埃尔的身体里不断交替,偏偏达尼埃尔的脑子十分清醒。   说实话,他很感谢普罗斯佩罗。正因为有普罗斯佩罗在这里,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该选择什么,不该选择什么。   这个任何地方都令他厌恶的皇后胞弟有一句话说对了:情况有变,而人应当着眼当下。   ……   “总督阁下,您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说话的西尼尔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破眼镜。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借兵给神圣法兰西新派来的副总督,帮助副总督压制苏丹王宫,继而处决苏丹与王太后,以统治荷塞亚斯。”   没有错过亚瑟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西尼尔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嘲讽笑容来。   “你可以不用真的杀掉王太后。只要做个样子让民众以为王太后被处决了就行。当然苏丹也是一样。”   西尼尔还记得自己在神圣法兰西大使馆的医务室里见到的那对母女。   焦糖色的肌肤,卷曲而带着丝绸光泽的黑色长发,玲珑有致的身段……异国的黑皮肤女人如同黑珍珠一般,带着白人女孩没有的神秘而妖艳的美。   没有男人不喜欢尝鲜,更何况亚瑟·霍华德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贵族。作为下贱平民出身的他没什么见识,会被这种充满异域风情的妖艳女人蛊惑也是没办法的。   “两个女人罢了。去掉头衔之后,她们就只是女人而已。”   “单纯的女人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算有一天玩腻了也可以把她们赏给手下做个人情。噢……说到这个。荷塞亚斯的王太后似乎没有舌头?”   西尼尔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做了个舔舐的动作。   “那她可以这个吗?”   这个刹那,亚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他的脑袋。西尼尔的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开始逐渐听不清西尼尔在说些什么。   “不能的话我还是建议你留下苏丹。苏丹年纪更小,还长着舌头。王太后就是赏给你的手下们吧,谁让她不识好歹,一直没有真的和你发生关系。当然你想先用用她再把她抛弃也可以。”   像是被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亚瑟的精神被西尼尔的话拉了回来。   他意识到自己身边出了背叛者——必然是真的与他走得十分接近的人才知道他与苏莱丝其实没有肉体关系。   “还是说总督阁下,你对王太后动了真心真情?”   亚瑟一怔,随后一笑:“怎么可能……”   是啊,不可能的。   他对小黑猫……他对苏莱丝从来都没用过什么真心真情。她应该和其他的女人们一样,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块踏脚石。一块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的……   踏脚石。   “那就好。”   看到亚瑟轻松的笑容,西尼尔略感无趣。他眼珠子转了一下,很快又勾起嘴角道:“那么我就提前恭喜总督阁下了。”   “恭喜我什么?”   亚瑟一手拄着下巴,微笑着问。   “当然是恭喜总督阁下能对亲王殿下报一箭之仇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西尼尔的本事。见不惯以平民之身爬上贵族之位的西尼尔就想看到亚瑟丑态百出的模样。   既然无法用荷塞亚斯的王太后刺激到亚瑟,西尼尔就提起了另一个一定可以刺激到亚瑟的人。   那就是普莱斯亲王。   大英帝国的上一任统治者是女王,女王的丈夫则被封为了亲王。亲王先女王三十年去世,而女王前些年也在一百一十岁的高龄永远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女王逝世后她的小儿子继承了王位——新国王的哥哥们显然没继承到母亲的长寿,通常是人到中老年就一命呜呼。新国王上面没有哥哥姐姐,下面没有弟弟妹妹,这让他深感寂寞,于是封了自己父亲、也就是前亲王的表弟普莱斯为亲王,以此增加了一位皇室成员。   普莱斯亲王和西尼尔一样都是非常厌恶“下贱人种”的白人贵族。亚瑟给他做副手的时候他什么都丢给亚瑟做,事情出了纰漏就怪到亚瑟的头上。就算亚瑟做得天衣无缝,普莱斯亲王照样有事没事就给亚瑟找麻烦。   大英帝国驻荷塞亚斯的总督府之所以在刚开始时那样寒酸,全拜普莱斯亲王所赐——普莱斯亲王被召回本国等候被赐封亲王的爵位之后,他卖掉了原本的总督府,只留下一座破房子给接手他总督之位的亚瑟。意思是:下等人就配住破房子!   这件事后来被回国的普莱斯亲王当作是自己惩治了没有自知之明的下等人的美谈说给了很多贵族听,西尼尔也在舞会上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这个八卦。   可以说大英帝国就没有贵族不知道亚瑟曾经被普莱斯亲王收拾过。   是男人就有血性。被人这样欺辱还能忍气吞声,那就不是男人了。   西尼尔看着亚瑟的表情不断变化,却意外地发现亚瑟的表情最后停在了笑容上。   “阁下真是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想着去报复亲王殿下呢?”   西尼尔微微眯眼:“是吗?”   亚瑟笑容不变。   “当然。”   “我可是向陛下宣示过效忠的日不落帝国的贵族。我会为陛下、为我深爱的国家献上我的所有忠诚。”   “陛下的喜就是我的喜,陛下的怒就是我的怒,陛下的哀就是我的哀……陛下喜爱普莱斯亲王,我自然也对亲王殿下抱着无比的敬重。”   与亚瑟对峙半天,依然无法从亚瑟的笑容中看到破绽。这会儿换西尼尔不高兴了。   “不论如何,还请总督阁下尽快做好出兵的准备。东方有句老话,叫作:‘兵贵神速。’还请你记住了。”   不爽地离开亚瑟的办公室,西尼尔甩上了门。   亚瑟叹了口气,稍微从桌前退开。   他拿出一张在西尼尔来之前就摆在他办公桌上的纸。纸上以英语写着:“若泯灭人性,则忠诚毫无意义。”   “‘无意义’……吗?”   亚瑟苦笑了起来。 第23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1   沉船在荷塞亚斯近海的普罗米修斯号伤亡严重。这倒不是海上风暴的杰作,纯属荷塞亚斯的医疗水平太低,士兵们与水手们不敢去用街上卖的黑漆漆、臭乎乎的药膏。神圣法兰西大使馆与大英帝国总督府的药物储存量又不足。荷塞亚斯巨大的昼夜温差还加剧了士兵们与水手们的伤病,漫天飞舞的黄沙更是时时刻刻都在污染暴露于空气中的伤口与包扎伤口的纱布。   仅仅过了三天普罗米修斯号的水手就死了近百人。士兵们的情况比水手好些,他们有优先获得大使馆与总督府提供的药物的权利。   只是药物有限,士兵们没法所有人都得到充分的治疗,许多人的伤口哪怕已经被上了药包扎起来还是在继续溃烂。   普罗斯佩罗不愿意再耽搁下去,他在普罗米修斯号沉船后的第七天决定攻入苏丹的王宫。   这天天刚蒙蒙亮,英法两国的联军就已经迅速地出动了。   趁着黎明前的夜色,普罗斯佩罗与西尼尔在达尼埃尔以及亚瑟的跟随下闯进了王宫,一路杀死了上百名守卫苏丹王宫的士兵。   “那么就向我们事前说好的那样,你们去抓苏丹,我们去抓王太后。”   “呵呵,贵国的总督阁下真是个痴情的人呢。竟然连苏丹都不要,只要王太后。”   西尼尔推推鼻梁上的破眼镜。他真是厌恶透了这个充斥这下等种族、连个眼镜店都没有的三等国家。   普罗斯佩罗夸张地耸了耸肩:“谁叫我们是法兰西男人呢?骨子里的浪漫是我们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东西,哪怕这会毁灭我们。”   站在普罗斯佩罗与西尼尔的身后,达尼埃尔与亚瑟都没有说话,他们显然没有交谈的心情。   双方寒暄完毕,普罗斯佩罗与西尼尔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联军分成了两队,一队是普罗斯佩罗打头,后面跟着达尼埃尔。一队是西尼尔看上去与亚瑟并肩而行,实际西尼尔在掌控大局。   “真的是太好了,不是吗?达尼埃尔。对方愿意将王太后让给你。”   直呼达尼埃尔的名字,得意洋洋普罗斯佩罗比一周前还要更加没礼貌——在他看来,达尼埃尔已经完全臣服于他。   这个可怜又愚蠢的男人为了他的家人、为了他的家族,只能按照他的话去做。他还不知道罗斯柴尔德家除了他早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无法拒绝,不能反抗。选择权被剥夺的达尼埃尔最后只是求他留下荷塞亚斯的王太后一命。   他答应了。   可惜达尼埃尔不知道的是:他是为了自己享用那位王太后才答应留下那位王太后一命的。他不仅不会像达尼埃尔希望的那样将王太后赏赐给他,反而还要在他的面前凌辱他真心爱着的女人。   ——谁叫达尼埃尔竟然敢对他的想法提出质疑呢?   好心情地看向右手放在胸口,低头回答着:“是的,您说得对。”的达尼埃尔,普罗斯佩罗决定了:他要一边在达尼埃尔的面前侵犯荷塞亚斯的王太后,一边告诉他他家人全被烧成了焦炭的事实。   “接下来该往哪边走?”   普罗斯佩罗问达尼埃尔。   苏丹的王宫相当广阔。充满几何图形、镶嵌有金子宝石的走廊让人眼花缭乱,随时都会错过墙壁上的小门。墙壁上除了让下人们可以走捷径的小门,还有实际上无法打开、打开后发觉只是一间仓库或是只有一扇装饰性门的门。   初次来到苏丹王宫的人,没有向导在前面指引是绝对会迷路的。   “这边,阁下。”   达尼埃尔尽职尽责地带着普罗斯佩罗不断向前。普罗斯佩罗一面感叹苏丹王宫的奢华,一面又带着旅游探险般的兴奋穿梭过自己从未走过的庭院与回廊。他始终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在慢慢减少。   这或许也不能怪普罗斯佩罗不够小心。   谁让达尼埃尔带着他走过的回廊越来越细,细长的走廊里两人并肩已是不易,三人并肩就跟挤沙丁鱼罐头似的。普罗斯佩罗只看到身后还有长长的队伍,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拥挤是虚假的,队伍后面已经有许多人消失不见了。   “喂,达尼埃尔,还没到王太后的寝宫吗?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吧?”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普罗斯佩罗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他拧着英挺的美貌,回头去看始终慢他两步的达尼埃尔。   “看来阁下的体能需要加强啊。”   达尼埃尔的这句话让普罗斯佩罗不高兴了。他恨恨地加重了脚步,快速向前走去,不想当他转过这个回廊,发现前方并没有什么寝宫。   那里只有尚未修建完成的回廊。   “达……!!”   普罗斯佩罗刚要发火就听见自己的腹部传来“噗嗤”一声。   “啊、啊……咳!”   看到自己的腹部被弯刀洞穿的普罗斯佩罗难以置信地发起了抖,他一张口,口中就猛得吐出一口血来,而洞穿了他腹部的弯刀也随之转了一圈,在他腹中绞碎了他的内脏。   青着脸侧过头去,普罗斯佩罗总算看到了达尼埃尔的脸。   金色的晨曦染在达尼埃尔的金发之上,让他的金发看上去更加璀璨。一如雕塑的精致脸庞上带着一种沉稳的平静,达尼埃尔此刻像极了会在美术展馆里展出的神明雕像。   他再也不是那个卑微的、憋屈的,不得不向着现实低头的,遭人欺辱的罗斯柴尔德家次男。   他只是达尼埃尔而已。   “我的士兵呢……?我的、部队……”   普罗斯佩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明白达尼埃尔怎么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自己,他难道不害怕他姐姐的报复吗?   “你什么都没有了,普罗斯佩罗。无论是你的士兵,你的部队,还是你自己的性命。”   达尼埃尔的身后,对普罗斯佩罗最忠心的最后几个士兵也被达尼埃尔的手下以及因波斯等人干掉了。   拔出扎在普罗斯佩罗腹部的弯刀,达尼埃尔很快手起刀落给了普罗斯佩罗一个痛快。   被叶棠派来协助达尼埃尔的因波斯远远地瞧了达尼埃尔一眼,见达尼埃尔把普罗斯佩罗扶到墙边靠着,让普罗斯佩罗以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逝去,因波斯走了上去。   “现在您还可以反悔。只要您伪装成俘虏,编造一个一进王宫就中了圈套的故事,您就不用背负杀死这个人的责任。日后局势稳定,王太后与苏丹会向您的祖国提出交易俘虏。到那时您就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国去了。”   听到因波斯的谏言,达尼埃尔笑了一下:“是苏莱丝让你来的吗?告诉她,我并不后悔。”   因波斯又道:“您是不是真的明白,您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还是您真的愿意为了苏莱丝王太后背叛您的祖国?”   解开身上沉重的军装礼服,将那被血染红的礼服扔在地上,达尼埃尔脸上带着神清气爽的痛快:“我并不是为了苏莱丝而背叛神圣法兰西。是苏莱丝放了被神圣法兰西囚禁的我自由。”   杀死皇后的胞弟等同与皇后撕破脸皮,也等于和祖国直接决裂。达尼埃尔将变成神圣法兰西人人喊打的叛国贼。   即便如此,达尼埃尔还是这么选择了。   “‘若泯灭人性,则忠诚毫无意义。’,这是苏莱丝对我说过的话。她的话终于让我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痛苦。”   迎着阳光垂下眼睫,达尼埃尔的心第一次这样平静。   ——他不能接受普罗斯佩罗的计划不是因为他不爱法兰西,也不是因为他不忠于自己的祖国,他只是不想变成一个泯灭人性的侵略者。   殖民是什么?   殖民是把人当畜生,用人的性命来为宗主国取得利益。   倘若说过去他还可以用“殖民地的经济也发展了,这对被殖民的国家来说也是好事”这种借口来麻痹自己,在普罗斯佩罗到来之后,那层“宗主国与殖民地共同繁荣一起发展”的遮羞布就完全被扯破了。   他再也不能催眠自己说殖民是正确的,侵略是正义的——泯灭人性、践踏人道的事情就是不对的!哪怕以“服从国家”这种看似伟大的理由来矫饰侵略者的罪行,侵略者脚下的血腥味也永远不会散去!   “我是作为人在做正确的事。”   “我不想作为‘贵族’,而是想作为‘人’,活下去。”   如果当贵族的代价就是要舍弃人性,那么这贵族他不当了。   ……   亚瑟与西尼尔走到了一处大厅。   大厅的高处就坐着叶棠。   西尼尔不熟悉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也分不出这对母女谁是谁。见叶棠高坐在皇位之上,他立刻以为皇位上的就是苏丹。   “快去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西尼尔兴奋地指着叶棠。杰诺德等人却无动于衷。   不大高兴地“啧”上一声,西尼尔又去喊亚瑟:“总督阁下,你还在犹豫什么!?苏丹可就在你触手可及之处!”   西尼尔起初还担心亚瑟一定会和达尼埃尔争王太后争到最后。天知道是不是他那一席话起了作用,亚瑟居然肯把王太后让给达尼埃尔,自己要苏丹。   这让西尼尔稍微有些得意——众所周知,亚瑟·霍华德虽然只是养子,但他的做派相当有老派贵族的风范,也就是不知变通不听劝。能够劝服亚瑟·霍华德,他也算是相当厉害了。   远眺着皇位上的人,亚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不是白狄伦·布杜鲁,而是苏莱丝。尽管相隔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眸色。   “西尼尔阁下,”   “有话之后再说!先把苏丹——”   亚瑟苦笑着摇头:“没有之后了。”   他腰间的滑膛枪突然被他拔出,接着抵到了西尼尔的额头上。   刷——   “请你放下枪。”   “阿奇……”   亚瑟看起来十分震惊于军医阿奇的背叛。阿奇则是走近了,拿枪抵着亚瑟的背脊。   亚瑟不得不挪开抵在西尼尔脑袋上的滑膛枪。   “亚瑟!”   杰诺德叫了一声。他与博尔多等人都距离亚瑟太远。他们把枪的速度快不过阿奇扣下扳机的速度。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替人监视我的?”   亚瑟看起来想死个明白,阿奇也愿意成全他不让他当个糊涂鬼。   “六年前吧。”   “那不就是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开始吗?”   亚瑟苦笑:“是我分给你的钱不够多?还是我不值得你效忠?”   阿奇勾勾唇角:“都不是。只是让我监视你的人给得比你更多。”   “是吗?”   亚瑟叹息:“那就没办法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金钱上无法被满足的人亚瑟无法信任,阿奇与亚瑟都知道他们再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关系。   砰!   有人开了枪,倒下的却是阿奇。亚瑟与杰诺德等人双眼大睁,只见大厅二楼不知何时埋伏了一堆狙击手。   叶棠抬手,狙击手们便同时开枪。西尼尔等人瞬间一个个地倒在了地上,在场只剩下亚瑟一行还活着。   “苏莱丝,你……”   愕然地瞧着从皇位上走下来的叶棠,亚瑟被叶棠用一只手捧起了面颊。   “……你确定我会选择你吗?仅仅因为你给我留了那样一句话?”   亚瑟的话让叶棠笑着摇了摇头。   是的,叶棠并没有因为与亚瑟相处得很好,两人之间已经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就绝对不会伤害亚瑟。   假设刚才亚瑟选择按照西尼尔的话来做,又或是杰诺德等人擅自听从西尼尔的吩咐。那么此时此刻大厅里倒下的人除了西尼尔以及服从西尼尔的人,更会有亚瑟与杰诺德等人。   叶棠是做好了清场的准备的。 第23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2   亚瑟一怔,复而一笑。   他真是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不知道苏莱丝是怎么把那张写了“若泯灭人性,则忠诚毫无意义。”这句话的信纸放到自己桌上的。他最初甚至不确定那张信纸上的字句究竟是谁写的。   直到他嗅到信纸上轻微的残香,他才意识到这张信纸上的字出自苏莱丝之手。   那可是英语啊。   苏莱丝是什么时候学会英语拼写的?他可从来没见过她认真学英语。   还是打从他第一次在沙漠里见到苏莱丝时苏莱丝就懂英语?那么她是故意在他的面前装作不懂英语?装作天真无邪的小黑猫?   她欺骗了他吗?   他利用的他吗?   如果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事到如今为什么又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他知晓这一切呢?   苏莱丝啊——   天已经亮了。晨曦透入了采光极好的大厅之中。   对上叶棠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亚瑟理解了:苏莱丝是在让他自己选。   他可以憎恨她的隐瞒、欺骗与利用,也可以在明知她的隐瞒、欺骗与利用后还选择与她站在一起。   她要的不是他按照自己的情感倾向来选择自己需要面对的未来,自己对忠诚的解释。   她要的不是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背叛自己的祖国。   她要的是一个同盟者在理解了她的信念的基础上,选择公理正义,继而抛弃利用他人血肉性命从而得到的一切。   亚瑟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他只知道苏莱丝的双眸是树液,而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那只被困在树液里的小虫子。   ……   白狄伦·布杜鲁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往海水净化工厂。   英法联军主要镇压的地方除了王宫,还有海水净化工厂。毕竟海水净化工厂就是荷塞亚斯的命脉。   就算王太后与苏丹可以在英法联军联合包围苏丹王宫的时候从王宫密道逃跑出来,一旦失去了海水净化工厂的控制权,王太后和苏丹还是要向着英法联军低头。   同时,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也都各有各的小九九——联姻并不是多么稳定的同盟关系,被派去联姻的公主与王子如果遭遇谋杀或是直接病死,那么联姻即刻失效,且两国还可能反目成仇,直接新账老账一起算。   海水净化工厂不管是落到英法任何一方的手里,荷塞亚斯都会失去重要的先机。可是在英法联军动手之前就加强海水净化工厂的警备,又可能让英法双双注意到荷塞亚斯人对他们的戒备。   叶棠让白狄伦·布杜鲁赶往海水净化工厂,自己留在王宫里处理侵入王宫的侵略者。尽管白狄伦·布杜鲁很担心自己的母亲,可她也明白海水净化工厂的重要性。   “全员,准备!”   随着白狄伦·布杜鲁一声令下,与白狄伦·布杜鲁一起骑马而来的近卫们纷纷从自己的背上拿下步枪。   这些步枪是叶棠向西班牙人还有葡萄牙人买的。西班牙大使与葡萄牙大使都挺开心荷塞亚斯的皇室能够向他们购买武器——荷塞亚斯连同荷塞亚斯周边的国家都被英法两国占据,西班牙与葡萄牙就跟苍蝇似的被赶来赶去。   这让西班牙与葡萄牙怎么能甘心?   可他们不甘心又能怎么办?英法两国可不会轻飘飘地就将蛋糕让出来给他们也吃上一口。   所以叶棠召西班牙大使与葡萄牙大使进宫之后,两国大使听说叶棠要买武器都乐坏了。   ——买卖武器能让他们赚上一大笔,且还能让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同时吃点苦头。   如果荷塞亚斯因此与神圣法兰西还有大英帝国打起仗来,那向荷塞亚斯售卖武器的西班牙与葡萄牙就能一边看戏一边数钱,这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女性近卫们被认为是绣花枕头,没人会去实际观察女性近卫们都在训练些什么。也因此在荷塞亚斯,知晓女性近卫们每天天不亮就要练习两小时如何拆卸、组装枪支的人只有个位数。   女性近卫们往往会在去沙漠“巡逻”的时候在沙漠里进行打靶练习。由于沙漠里环境恶劣,风沙对枪支的威力、准头有很大的影响,女性近卫们的枪法也越发被磨练到极致。   “开火!!”   啪-啪-啪!!   步枪的枪膛里发出了噪音,无数子弹飞向了还在海水净化工厂外头探头探脑的英法联军。   等这些士兵反应过来,白狄伦·布杜鲁率领下的近卫们也拔出腰间佩刀开始收割最后的人头。   从马上跃下,白狄伦·布杜鲁向海水净化工厂里走去,她心中始终向神祈祷,希望神可以保护她的母亲。   ……   “王太后殿下!!”   王宫之中,满地的血迹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就已经有人跑来向叶棠报信:“神圣法兰西与大英帝国的种植园遭到了民众的围攻!!”   叶棠眉头微皱,于是前来报信的士兵道:“清晨王宫被袭的事被很多民众都看到了!这些民众现在由于担心苏丹与王太后的安危,所以自发阻止了人手去袭击种植园!”   叶棠根本不相信这士兵的说辞。   民众看到英法联军袭击王宫,因此担心她与白狄伦·布杜鲁的安危,那他们最先该去的地方不是别处,应该是这座王宫啊。   就算是想围魏救赵首先也要确定赵还活着不是吗?   “王太后,请派我前去查看。”   巴尔走了出来,他与因波斯一起跟在普罗斯佩罗一行的后面,叶棠在大厅里命人歼灭西尼尔一行的时候,巴尔正与因波斯一起消化着普罗斯佩罗的人。   「明白了。你去吧,巴尔。」   「不过在你去之前,你先到我这里来。」   叶棠朝着巴尔招招手。   巴尔走了过去。他还是能从叶棠的身上嗅到些微的血腥味。   ——叶棠脸上被他抓出的伤口哪里有这么容易好?他和因波斯又没有治愈方面的能力。叶棠脸上的伤口只是被幻术暂时遮起来了而已,以后会不会留疤都不好说。   叶棠有话要对巴尔一个说,高大的巴尔便在叶棠的面前跪了下去。   凑到巴尔的耳边,叶棠的嘴唇轻轻地在巴尔的耳朵上动着。   巴尔感觉很痒,他几乎要被这股酥痒给分了心,漏掉叶棠要对他说的话。还好叶棠并没有说太多。   「你记住我的话了吗?巴尔。」   “是的,王太后。”   眼含满意,叶棠微微点头。   她退开一步,巴尔眼神复杂地站了起来。   “那么王太后,我去了。”   赶往种植园,巴尔始终感觉叶棠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耳边。   然而当种植园那边亮起了火光,巴尔瞬间就敛起了心神。   他真恨不得恢复巨鹰的模样,展翅飞向起了大火的种植园。 第235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3   “苏丹!反叛军行动了!”   “……!”   海水净化工厂的地下一层,白狄伦·布杜鲁刚将最后一个准备鱼死网破的神圣法兰西士兵击毙。心腹的报告让她脑后的头皮一麻,也让她握着步枪的手一紧。   “果然吗?”   荷塞亚斯的土地上一直存在着反叛军。这些反叛军过去的主要反抗的是苏丹的暴政,他们推崇打倒苏丹,让荷塞亚斯回到宗族治理的宗族时代。   在哈吉苏丹同意与神圣法兰西还有大英帝国结盟之后,反叛军的主要目标就成了驱逐来自海那边的殖民者。   反叛军的头领认为杀死哈吉苏丹就能解除荷塞亚斯与神圣法兰西以及大英帝国的同盟关系,然而反叛军派出的暗杀者不仅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反而还会在被抓捕后纷纷因为受到哈吉苏丹的收买而供出自己的同伙。反叛军因此死了不少重要的首脑,在这之后反叛军便销声匿迹,不再轻率派人去刺杀哈吉苏丹了。   白狄伦·布杜鲁当政之后,反叛军一直处于观望的态势。   小苏丹在王太后的支持下依旧保持着与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的同盟关系,这让反叛军非常不爽。可小苏丹比起她的父王来说真是仁慈又和善,在她的治理之下,荷塞亚斯人民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在改善。   哪怕反叛军造谣说王太后让女人们去沿海种树是为了给自己造花园,这种奢侈浪费滥用人力的行为应该被谴责;也很可惜的没有几个民众会把这种话听进心里。   ——管她王太后是不是奢侈浪费呢!难道过去身为苏丹宠妾的苏莱丝就不奢侈挥霍了?以前只有制衣手艺、刺绣手艺极为高超的手艺人才能得到为苏莱丝制衣的荣幸,继而得到来自皇室的赏赐。现在只要是有手有脚能种树的人都能得到皇室给予的补贴!   荷塞亚斯的民众……准确来说是大部分的女性与年轻人也不太在意王太后与异国使者有染。   谁让正是因为异国的使者臣服在了王太后的石榴裙下,荷塞亚斯才能进口到大量的食物呢?这些食物有些是荷塞亚斯人过去见都没见过的罐头,也有的是物美价廉的谷物。荷塞亚斯还引进了适合在沙土里生长的土豆品种,现在就是贫民家里也少见泥饼那样的食物了。   不说丰衣足食,起码在不用饿肚子的面前民众都是很诚实的。哪怕反叛军三番两次的挑唆群众,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反抗小苏丹。倒是有些贵族因为不满小苏丹与王太后的“横行霸道”,私底下与反叛军接触频频。   叶棠从未在白狄伦·布杜鲁的面前提起过反叛军,白狄伦·布杜鲁只当母亲这是没把反叛军放在眼里——在她母亲背后给她母亲撑腰的是拥有绝对火力的西方国家的使者。而反叛军只是一群拿着冷兵器的乌合之众。他们无论是从人数上来看还是从装备上来看都没有多大的威胁性。   尽管如此,白狄伦·布杜鲁还是下令派出眼线混入反叛军中,监视反叛军的动向。她没有把此事向叶棠报告,因为她将叶棠的辛劳看在眼中,想为母亲分担一些的她想着这点小事就不用让母亲操心了。   飞身上马,这一刻白狄伦·布杜鲁有些后悔。   如果她早些将反叛军的动向告知母亲,以母亲行事的缜密程度,今日必然不会出现反叛军趁着英法联军偷袭王宫与海水净化工厂的当儿对种植园发动进攻!   攻击种植园对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来说固然是损失,但损失最大的还是荷塞亚斯本身!种植园对荷塞亚斯的意义远远超过种植园对大英帝国还有神圣法兰西的意义!   尘土飞扬,苏丹一马当先奔赴反叛军正在围攻的种植园,在苏丹的身后还有几百名与苏丹一样身着白色军服、骑马奔驰的女近卫。   带人前往种植园的巴尔已经到了,他怒喝一声:“住手!!”   迎接他的却只是一个火油瓶。   臂上的肌肉瞬间隆起,手背上青筋暴露。抡起重盾将火油瓶拍碎在空中,没有被火油溅射到的巴尔知道叶棠为什么不让他骑马,而是让他带着一人高的重盾过来了。   “不要全部躲在我的身后!都散开!散开!去找灭火的工具!小心火油的溅射!”   “是、是……!”   巴尔身后的士兵们连忙后撤,到了火油瓶的有效投掷范围之外。见状手拿火油瓶的反叛军们倒是没有继续投掷火油瓶了。毕竟火油瓶投掷多了,地上的火油连成线烧起来,他们自己也要被困在火焰高墙里。   反叛军们的身后就是种植园,这会儿种植园里因为被投掷了火油瓶、已经烧起来了。   大马士革玫瑰在火焰中迅速焦黑、碳化,甜润的玫瑰香气很快就与焦糊的臭味混合到了一起。种植园的工人们起先还往旁边躲。待她们看到自己辛勤劳作的成果化为火焰与灰烬,不少人都忍不住走上前去,在那呛人的味道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呜咽出声。   和没有薪水、只能勉强果腹的奴隶不同,种植园的工人们是有工资可拿的。叶棠与亚瑟还有达尼埃尔交涉,表示自己愿意承担工人的工资以吸引工人前来工作,但要种植园额外再让出一成收获给荷塞亚斯。结果当然是亚瑟和达尼埃尔都同意了叶棠的提议。   叶棠给工人们的工资算不上高,但对于一个普通的荷塞亚斯家庭来说却是至关重要。只是工资是按照每个工人各自的工作成果来分发的。反叛军烧掉种植园,那等于是烧掉了工人们的工作成果。   视工人们的恐惧与悲痛为无物,反叛军的首领此时登上周围人为他准备的高台,他雄赳赳气昂昂地举起手中的旗帜挥舞两下,口中呐喊:“为了荷塞亚斯!!为了荷塞亚斯的解放!!!”   “愚蠢的百姓们啊!你们还不明白你们犯下了多么巨大的过错吗!?仔细想想看吧!你们是在为谁当牛做马!?”   “这些种植园难道不是那些该死的白人侵略者在我们的家园上留下的疮疤吗!?”   “这些种植园明明使用的是我们荷塞亚斯的土地,把这些土地卖给侵略者的苏丹却只给种植这些土地的你们一点点钱!灌溉种植园土地的淡水本来应该可以均分给你们每一个人使用!你们却只能在高昂的淡水使用费面前喝每一口水都要思考一下自己是否是真的渴!”   工人们纷纷因为反叛军首领的话而抬起了脸,有的人依旧泪流个不停,有的人为自己可能拿不到薪水而愤怒,可也有人不由自主地被反叛军首领的话所蛊惑了。   “亲爱的同胞们啊!不要再被该死的侵略者、还有帮着侵略者来剥削你们的苏丹给欺骗了!醒悟过来!不要再为小恩小惠而去当牛做马!”   “站起来吧!与我一起解放荷塞亚斯!!与我一起创造一个掌握自己国家的所有国土、支配自己国家所有资源的荷塞亚斯!!”   “解放荷塞亚斯!!!”   反叛军首领见高台下的人群还在迟疑,没有人与自己一起高喊,他再度呐喊:“解放荷塞亚斯!!”   有反叛军的人混入了民众之中,这些人突然高举拳头,应和道:“解放荷塞亚斯!!”   人都有从众心理。看到自己身旁有一个人喊出了“解放荷塞亚斯!”,再听到自己前方、后方都有人在喊:“解放荷塞亚斯!”有些种植园的工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解、解放……”   “大声点!亲爱的同胞们!请大声点!请你们和我一起大声的宣布!我们要——”   “““解放荷塞亚斯!!!”””   人声终于形成了一小股浪潮。   “一派胡言!”   如果巴尔此时还是原形,想必他脑袋上的毛已经被气得炸起——这叫作什么“解放”!?仅仅是煽动人群去搞破坏,去接受他人搞破坏的恶行,这算哪门子的“解放”!?   如果说种植园是“疮疤”,那么破坏种植园的他们是认为削掉带着疮疤的肉就能让受伤的地方恢复原样吗?   真是可笑!   破坏永远不能产生任何新的事物。唯有发展、向前,连敌人连对手留下来的东西也能利用起来的人,才真的能为这个国家带来新生!   “嫌淡水的使用费贵!?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王太后与苏丹,你们连使用淡水的机会都没有!等着你们的只有毛阿斯河的干涸!你们以为苏丹和王太后向你们征收的淡水使用费用在了哪里!?是用在了修建新的海水净化工厂上!!”   “知道为什么苏丹和王太后还要再建新的海水净化工厂吗!?明明现在这一个净化工厂就足够供应整个王宫的用水了!”   火油瓶不断炸裂在大盾上,凭借着远超人类身体素质的钢铁之躯,扛着大盾抵御火油瓶袭击的巴尔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去。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   “是为了你们!是为了你们的子孙!是为了今后千千万万个会诞生在荷塞亚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听到巴尔的声音,工人们纷纷肩头颤动。   先前就没跟着喊“解放荷塞亚斯!”的女人们眼眶湿热,男人们也稍有动摇。   “不要去听苏丹和王太后走狗的话!走狗当然只会包庇给自己肉骨头的主人!”   “哈!”   巴尔大笑出声:“如果我是苏丹与王太后的走狗!那与贵族们往来密切、从贵族们那里得到资金与武器支援的你又是什么呢!?”   被揭穿了真面目的反叛军首领恼羞成怒,他顶着一张猪肝紫的脸朝着旁边搬来了土炮的反叛军怒吼:“给我杀了他!杀了这条走狗!!”   贵族们向反叛军提供的土炮其射程与威力虽然不如火箭筒,但要炸飞个把个人实在是很轻松。   巴尔并不是人类,硬生生接下一发炮弹的能力他还是有的。可是在他的身后,那里站着那么多无辜的工人!他要是让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会怎样?就是他不让开,炸开的炮弹碎片也必然会伤到许许多多的人!   “……畜生。不,你们这些人比畜生还要下贱千万倍!!”   瞧见巴尔巨盾朝着自己就狂奔过来,反叛军的首领跑到那手拿土炮的反叛军身后,唾沫星子乱飞地下令:“杀了他!!!” 第236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4   砰!!   一声枪响炸裂在空气之中,以土炮指向巴尔的反叛军被人一枪爆头。巴尔尚未回头就听见了白狄伦·布杜鲁的声音。   “以苏丹之名!我要你们放下武器!!”   手中步枪的枪管还在微微冒烟,白狄伦·布杜鲁没有放下武器,而是将枪口对准了反叛军首领的脑袋。   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身后,女性近卫们分为三队,一队就在白狄伦·布杜鲁的身后持枪瞄准反叛军,另外两队则一左一右分别包围反叛军,截断了反叛军的逃亡路线。   “苏丹!”   “是苏丹!!”   “苏丹来了!”   人群发出了骚动的声音。之前跟着反叛军喊“解放荷塞亚斯!”的人里有人朝着白狄伦·布杜鲁跪下,恳求苏丹饶命。也有人慌不择路,推开周围的人想要逃跑。还有的人尚不知要站到苏丹一边还是反叛军一边,正在踌躇就被逃跑的人推到了苏丹以及女近卫们的马蹄下。   马匹受了惊吓,眼看着就人立而起要甩掉背上的骑者,踩在摔到马蹄之下的人身上。   然而反叛军们期待没能实现——马儿受惊人立而起的同时,马儿上面的女近卫也双腿紧夹马腹,拉紧缰绳控制住了马儿。   马儿的蹄子落在了距离平民的脸就只有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而其他的女近卫竟然没有因为队伍中出了一匹受惊的马就乱起来。所有的女性近卫都在好好控制住自己马匹的同时依然维持着瞄准反叛军的姿势。   发觉自己已经是无处可逃,反叛军首领又是心生一计。他举起拳头,呐喊:“打倒强权!推翻苏丹!解放荷塞亚——”   砰!!   又是一声枪响,这声枪响之后反叛军首领跪到了地上。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想跪,而是他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白狄伦·布杜鲁一枪打炸了他的一只耳朵。这位小苏丹很明确地警告他:不要再想着煽动民众、制造混乱,好趁乱逃走。他若是再想逃走,她会直接打爆他的头。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将反叛军首领就地正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还需要他去指证与他勾结的贵族们。   混在种植园工人里的反叛军见势不妙,立刻拉过身边的种植园工人想要让这些无辜的平民充当自己的人肉防弹背心。然而巴尔与女近卫们都不是吃素的。   巨盾飞出,冲着那个扑上前来补位,想要拿土炮开炮的反叛军就砸了过去。一阵枪声过后,反叛军里还打算逃跑反抗的人已经血溅三尺。怂了的则纷纷下跪,听话地将手抱到了脑后。   白狄伦·布杜鲁没有下马,她就这样坐在马上朝着众人挥手道:“荷塞亚斯的国民们,到了你们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种植园还在熊熊燃烧。火焰让周围的气温升得更高。热浪正被风不断扩散,熏得人脑袋都涨了。   “我知道种植园对你们中的有些人来说就是他国给我们荷塞亚斯留下的被羞辱的印记!所以——”   一个火油瓶朝着白狄伦·布杜鲁飞了过去。向她投掷火油瓶的反叛军是算好了白狄伦·布杜鲁即便能反应过来击落火油瓶、火油瓶里的火油也会飞溅出来点燃周围,惊吓到马匹才这么做的。   “唔噢噢噢噢噢!!!”   巴尔风驰电掣地跑了过来。他的大盾在千钧一发之际替白狄伦·布杜鲁挡下了火油瓶。   白狄伦·布杜鲁的马人立而起,小苏丹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在马上大声道:“你们是打算摧毁、或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摧毁掉这些‘耻辱的象征’!装作荷塞亚斯从未被人侵略、从未被人殖民的活下去!?还是愿意背负着这‘耻辱’、为了不再一次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而努力奋斗,将一切可用的东西都利用起来!?”   种植园确实是意图殖民荷塞亚斯的白人带来的东西。可烧毁种植园难道就能让荷塞亚斯免于被殖民的命运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烧毁种植园等于是毁掉的生产工具与生产资料,这只会让荷塞亚斯的农业退回到小农经济。而小农经济显然不能与追求效率化的大国农业相提并论。   单纯依靠荷塞亚斯自身的生产力重建种植园不是不可以,但这次反叛军如果洗脑民众成功,让民众仇视种植园,那么即便皇室掏钱组织重建种植园,也很难说新的种植园会不会遭到再一次的袭击。   一旦荷塞亚斯人的视野仅仅是聚焦在当下,人们眼中的种植园只是“耻辱”的具象化,没有人意识到种植园的耕种模式是可以学习的新型农业模式,工具本身并无好坏,唯看这工具掌握在谁的手里。那么荷塞亚斯永远不会进步。   卧薪尝胆,知耻而后勇。   这是白狄伦·布杜鲁从母亲那里学到的“荣耀”。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她真的希望能有人理解自己的想法。   “我不太懂苏丹在说什么……不过——”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用手背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她抱起混乱中被自己遗落在地、还被人踩了两脚的铁桶,开始用手往铁桶里装沙土。   “我要养家糊口!我要给我的妈妈吃上好吃的!我要给爸爸治病!我不要姐姐为了钱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我要上学!我要读书!我要去当种植园的管理者!!我想要种植园变成荷塞亚斯的种植园!!”   女孩呐喊着自己的梦想,提着满桶的沙土冲向了着火种植园。   女孩的身后,一个男性青年也去拿回了被自己掉在地上的工兵铲。他与女孩一起向着种植园着火的边缘跑去,开始用工兵铲一铲一铲地向着着火的地方扑洒沙土。   像是被女孩与青年提醒了自己该做什么,种植园的工人们纷纷动了起来。很快人群就自发形成了灭火的长龙,每一个人都顶着能烧焦自己头发的高温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是的,这些工人里的许多人并没有能马上思考清楚真正的耻辱是什么、真正的荣耀是什么的逻辑。可是他们的身体里有一种极为朴素的情怀,那就是:不想再回到贫穷且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过去!   比起把“耻辱”、“荣耀”挂在嘴皮子上去批判这个、怪罪那个,他们更想要务实地让自己与亲人吃饱穿暖,过上更好的生活!   女孩的话让白狄伦·布杜鲁的眼眶微微发红,瞧见人们自发拧成一股绳开始救火,这位小苏丹忍着掉泪的冲动抬手。   小苏丹在杀到反叛军面前之前就派出几位得力干将从另一个方向进入种植园。   种植园里有水阀。水阀打开后种植园虽不能进行自动灌溉,但来自海水净化工厂的淡水会通过特定的管道流向种植园各处。   清凉的淡水从天而降,淋湿了种植园工人们的头发、衣服与身体。   工人们愕然地瞧着无云的蓝天,好一会儿才发觉原来是苏丹手下的女近卫们提着一头接上了水阀的水管将淡水喷洒到了他们身上。   头发焦了一些,身上的衣服也差点儿着起火来的工人们回头看向苏丹,不敢相信苏丹竟然愿意为了他们而使用如此珍贵的淡水。   而他们的小苏丹深吸一口气,以凛然的表情发号施令:“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要确保我的国民不会有一个人因救火而死亡!”   “““是!苏丹!”””   女近卫们与巴尔带来的士兵们纷纷领命,所有人都向前而去。   这一刻,在场的人不分平民不分士兵,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件事竭心尽力。在种植园里肆掠的火焰很快被压制下来,种植园的损失远远小于任何人的估计。   当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消灭,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白狄伦·布杜鲁微微一笑,随后连忙趁着众人不注意回过头去抹掉了自己眼角的炽热。   ……作为施政者的她并不是独自一人做着不被理解的事情。她的子民就像是种子,正在积蓄着萌发的力量。   ……   「苏丹,你回来了。」   当白狄伦·布杜鲁一身风尘的回到王宫,叶棠也迎了出来。   她爱怜地抚摸着白狄伦·布杜鲁沾了尘土的头发,问她:「你还好吗?」   “我很好,母亲!”   对于终于抓到了反叛军的首领,白狄伦·布杜鲁难掩激动:“我抓到了辛莱姆!这下子我们就可以通过辛莱姆知道究竟是哪些贵族在背后捣鬼了!”   叶棠轻轻一笑,她身后的因波斯就向白狄伦·布杜鲁送上了一份名单。   白狄伦·布杜鲁拿过名单一目十行地看完,顿时错愕不已:“母亲,这难道是——”   叶棠颔首。   白狄伦·布杜鲁略一屏息:“那就是说您从一开始就……!”   叶棠怎么可能会因为轻敌而不去重视反叛军呢?她从不在白狄伦·布杜鲁面前提起反叛军的事不过是为了考验白狄伦·布杜鲁,看看白狄伦·布杜鲁是不是那种没有人提醒就不会未雨绸缪的人。   事实证明小苏丹不是牙膏,不是被人挤上一挤才会动上一动。她完美地通过了叶棠的考验,并且竖立起了自己的威信,得到了民望。   巴尔会在种植园前与反叛军首领对峙也是在为了白狄伦·布杜鲁争取时间。他临行前叶棠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相信苏丹吧。」   叶棠没有回答白狄伦·布杜鲁的问题。她只让小苏丹去更衣沐浴,好好休息。 第237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5   「巴尔,你也辛苦了。」   朝着已经走远的小苏丹挥了挥手,目送了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离开的小苏丹,叶棠回头对灰头土脸的巴尔道。   「下去休息吧。今天不用到我的面前伺候了。」   说罢叶棠就要带着因波斯离开。然而——   “不。”   巴尔主动来到叶棠的面前单膝跪下。这是他第一次出于个人意志向着叶棠低头。   “王太后殿下,请让我跟随您。……您这是要去善后吧?还请让我与您同去。”   「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的,巴尔。」   原本叶棠与巴尔的关系就说不上有多么亲近。自打阿巴那扎尔自我牺牲之后,叶棠更是明确地感觉到自己与巴尔之间存在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叶棠并不指望自己能走入每一个人或者非人的内心。擅自闯入他人内心也是极其失礼的事情。巴尔能够作为手下好好地完成叶棠交待给他的事情,在这之上叶棠不需要巴尔为她做些什么,也不会对巴尔有任何的意见。   「看到我你就会想起阿巴那扎尔吧?」   每一次想起阿巴那扎尔的自我牺牲,你都会痛苦吧?   后面这句话叶棠没有说出口,但巴尔察觉到了叶棠的顾虑。   她是怕他伤心。   她是不想让他一看到她就回想起令他伤心的事情。   她在顾虑着他。   魔神的心微微一缩,巴尔说不清自己的鼻酸是来自想起了阿巴那扎尔,还是来自感谢叶棠的顾虑。   “……是的。哪怕是此时此刻,我也无法忘却那位大人,我曾经的君主。”   “可是殿下,就像因波斯成为了您的舌头那样,我也想成为您的手和脚,您的剑与盾。”   事到如今,再说:“我终于明白阿巴那扎尔为什么肯将荷塞亚斯托付于你。”这种话显然已经迟了。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确实让巴尔理解了一些东西。   ——他虽然是阿巴那扎尔的臣下,却不能说自己了解阿巴那扎尔的一切。而他面前的女人……她与阿巴那扎尔之间有着同为“王”的共鸣。   她们相互理解,互有默契。她们的目光都能穿越遥远的时光,她们的目的都不在一城一邦。   巴尔过去没能理解阿巴那扎尔的全部,在阿巴那扎尔选择自我牺牲的那天又因为没能理解叶棠与阿巴那扎尔之间的默契而伤到了叶棠。他也明白自己现在又想要向叶棠效忠实在是自说自话。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去留在叶棠的身边了。   这位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荷塞亚斯的太阳”。她正用智慧以及勇气一寸寸地照亮荷塞亚斯的土地。而他想作为太阳的手脚去将她的光辉洒向更远、更远的地方。他也想作为她的剑盾,去为她清除试图遮盖她光辉的乌云。   叶棠笑了笑。   巴尔和因波斯都与阿巴那扎尔一样深爱着这片土地。无论是男是女,不管是老是幼;但凡他们遇到了能捍卫这片土地、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和平的人,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尊重、敬仰,最终为其付出无比的忠诚吧。   这是多么单纯的魔神啊。   不过她还蛮喜欢的。   用手指挑起巴尔的下巴,叶棠以抚摸鹰头形态的巴尔的手法轻抚他的脸庞。   「感谢你——」   叶棠的嘴唇刚开阖两下,人就被拖走了——因为浑身是血而不得不去更衣的达尼埃尔还有亚瑟一被雅尔兰带到叶棠所在的回廊上就看见叶棠正以暧昧的手法抚摸男人的面庞。   ““……!?””   这下还得了?两人齐刷刷炸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就一左一右架走了叶棠。   被架走的叶棠好几秒钟才缓过神来。   有种自己养的猫猫狗狗发觉自己rua了其他狗狗的既视感,叶棠想了想,干脆伸出了两只手,分别去摸亚瑟和达尼埃尔的脸庞。   被一碗水端平雨露均沾的亚瑟以及达尼埃尔都有点心情复杂。说实话他们都希望这样美好的场景里没有另一个碍眼的男人。   可或许是叶棠的抚摸太舒服,又或许是气氛实在是太好,达尼埃尔与亚瑟竟然都没有开口破坏这和平的一刻。   两人顶多是各伸出一只手来,都试图从叶棠身后搂住她的腰肢。   顺带一提,因波斯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   在白狄伦·布杜鲁的指挥之下,清理反叛军残党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资助了反叛军的贵族们同样算作反叛军残党,与反叛军一起被下狱。   在荷塞亚斯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作为主导地位的男性通常不会与自己的妻子、姐妹、女儿商量任何事情,如果家中父亲还在,男性也不会拿母亲当商量的对象。资助反叛军、帮助反叛军打击皇室,继而削减皇权这种事情贵族们基本没有对家中的女性提起过。   也因此,资助反叛军的贵族们被下狱,他们的母亲、妻子、姐妹与女儿倒是基本被放过了。   瞧着跪在议事大厅里瑟瑟发抖的女人们,坐在苏丹后头的叶棠一手拄着下巴,听着白狄伦·布杜鲁对这些女人们进行安排。   “我不会剥夺你们的贵族身份。与此相对的是,你们的财产会遭到没收。其中胡拉克一家,你们将会被派往荷塞亚斯与巴布荷斯坦的边境,成为戍边官。安库塔家,你们——”   “等一下!请等一下!苏丹啊!”   白狄伦·布杜鲁尚未宣布完对这些贵族女人们的惩罚,就有一中年妇女从跪着的贵族女子之间扑腾了出来。   这位妇女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风韵犹存又细皮嫩肉。白狄伦·布杜鲁认识她,她是贵族安巴·胡拉克的母亲,是胡拉克一家最为年长的长辈,实际年龄早已超过了六十五岁。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们一家八个女人在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帮助下独自前往荷塞亚斯与巴布荷斯坦的边境?还要我们去做那里的戍边官?我们可是女人!我们会被杀掉的!不!我们会遇上比被杀掉还要可怕千百倍的事情!女人怎么可能戍边!戍边是男人的活计!这、这难道不是以戍边为名的流放吗!?”   白狄伦·布杜鲁之前还潜藏着些许同情的目光在这位夫人的呐喊中变得越来越冷。   “八个女人同行,已经不算‘独自’了吧?况且,胡拉克夫人,你们一家所犯下的罪过有多重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   小苏丹的口吻带着无喜无悲的清冷:“别说是流放了,就是将你们全家所有的女性卖做最下等的奴隶都是对你们的法外开恩。我不剥夺你们的贵族称号,只是让你们代替你们不成器的家人去戍边,那是看在你们对你们家人做出的反叛行为全然不知的份上。”   “还是说——”   小苏丹略略歪头:“你们觉得被绑在木架上晒死在沙漠里会比较幸福?”   胡拉克一家脸色铁青,女人们光是想到灼人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就已经瑟瑟发抖。   “胡拉克夫人,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在我宣布完所有的处置之后,我会再问一次你的意愿。当然,这会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对小苏丹的印象还停留在“荷塞亚斯的珍珠”这一美称之上,胡拉克夫人没想到小苏丹会如此强硬——是谁说白狄伦·布杜鲁是个容易心软的小女孩的!?哪怕今日高坐在王座上的人是哈吉苏丹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绝望!女色对白狄伦·布杜鲁完全是无效的,哪怕她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白狄伦·布杜鲁,她也得不到自己期望中的结果!   是死了一了百了还是去经历比死更痛苦的事,然后挣扎着苟活?   她不喜欢痛苦的事,她不想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受冻受热!与其到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过穷苦的日子,还不如、还不如干脆……!!   “感谢您,苏丹。不过不用了。我现在就能回答您的问题!”   胡拉克夫人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这种时候插嘴:“哈娜!?你在胡说什么!?”   哈娜并不理会自己的母亲。   不,应该说哈娜与她的妹妹们都不再理会自己那沉溺于奢侈享受、永远纵容儿子,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没想过听一听女儿们如何说的母亲。   “苏丹,我们愿意接受对胡拉克家的惩罚。我们愿意去为您戍边!但我们为您戍边并非是因为您命令我们如此。”   哈娜冲着白狄伦·布杜鲁拜了下去:“我与妹妹们感谢您给予我们走出家门,作为一个人去成就自己的机会。”   “你在说什么!?哈娜!我不允许你擅自为胡拉克家做决定!你算哪根葱!?你也配在这种时候出头!?”   胡拉克夫人被哈娜气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她举起拳头就往哈娜的肩膀上捶,哈娜却是哪怕被捶得手臂上一下子青了一大块也仍维持着虔诚的跪拜姿态。   在哈娜与她妹妹们的脸上看到了坚毅。白狄伦·布杜鲁略一抬手,立刻有卫兵将胡拉克夫人拖走。   “不能这样……!苏丹您怎么能如此对待我!我、我可是安巴·胡拉克的母亲!胡拉克家最尊贵的夫人!我——”   胡拉克夫人被丢到了议事大厅的门外,议事大厅的大门再一次关闭。   白狄伦·布杜鲁拖着长裙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她亲自扶起了哈娜。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道:“我期待着你作为一名合格的官员归来。”   哈娜睁大了眼睛,白狄伦·布杜鲁这是在对她说:倘若她能成为她眼中合格的官员,她便会被调回到首都阿巴库尔来。   眼眶一涩,鼻头一酸,哈娜再次忍不住向着白狄伦·布杜鲁行礼:“感谢您……!我的苏丹!”   以往的每一任苏丹,对于有反叛之心的贵族都是斩草除根。为了杀鸡儆猴,反叛者的女性家属也会以最惨烈的方式被玷污、蹂躏、践踏……让其生不如死。   她们的苏丹不仅没有命人凌辱她们,让她们为她们没有犯下的罪过承受最大的恶意与打击。甚至还给了她们靠自己的双脚来站立、靠自己的双手来拼搏的机会。   ……她真庆幸自己生在了有白狄伦·布杜鲁的时代,她真庆幸白狄伦·布杜鲁成为了她的苏丹! 第238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6   白狄伦·布杜鲁宣布完对贵族女性们的处置之后,一天的议政也结束了。贵族大臣们鱼贯从苏丹的王宫离开,回廊上不时有贵族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苏丹也太严厉了。”   “就是啊,竟然让柔弱无力的女子去戍边。”   “说什么会等着那些女人成为合格的官员回来……在成为官员之前,那些女人就该把命交待在边境上了吧?”   “谁不知道边境上乱成一片?那些地方的野蛮人为了一壶淡水、一个泥饼都能杀人!”   “我看苏丹就是假借戍边的名义让这些女人去自生自灭吧。”   “这可比流放狠多了。”   几个中年贵族嘀嘀咕咕地说着,几个年轻的贵族从他们身边走过,对这些贵族们的说法不以为意。   “你们也觉得苏丹是派那些女人去自生自灭?”   其中一个年轻贵族耸了耸肩,笑道:“不。我倒是觉得苏丹是把那些女人当成了安抚边境部族的礼物。她们可是背叛者的亲眷……苏丹怎么会放过她们?”   “这……倒也是啊。”   周围人不断颔首的反应鼓励了那自认洞悉了苏丹所有手段的年轻贵族。他立刻又往下说:“边境上的那些部族一直都不怎么老实,成天就和米坦哈库、巴布荷斯那边的人勾搭在一起。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揭竿而起,离家叛国?”   “所以我觉得苏丹肯定是这么想的:‘与其亲自去对付这些边境上的野蛮人,倒不如让背叛者的亲眷去抑制这些野蛮人。’那些女人成功了,边境上的火种自然会被扑灭。那些女人失败了……她们作为战利品也能暂时安抚野蛮人的情绪。”   “噢噢……”   闻言其他的年轻贵族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用木推车推着自己爷爷离开王宫的青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像是听不到周围的各种声音,也没看见其他贵族们的抱团。   他面无表情地往王宫外头走,看上去对苏丹的处置没有半点儿想法。   “奥马尔,你怎么想?”   推车上的老人须发皆白,他乐呵呵地笑着,问自己的孙子。   “我……”   奥马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自己的臆测说出口。   “……爷爷,我没有什么有趣的见解。”   “那么没趣的见解也可以,说说吧。”   沉吟了一会儿,奥马尔终是道:“我认为苏丹不过是以惩罚为借口在增加女性官员。日后应该会有女性大臣……而且是相当比例的女性大臣为苏丹服务吧。”   过去的荷塞亚斯除了宫廷女官之外是没有、也不会任何的女性官员的。而宫廷女官的地位虽然不低,手中却没什么厉害的实权。   不认同女性参政的贵族始终是绝大多数。日后这些家中男性皆被处刑的女性官员们如果从边境上被召回首都阿巴库尔,并且被任命为大臣,她们的靠山只能是苏丹以及皇室。   这意味着女性大臣比起一般贵族会更加忠于皇室。   而苏丹与皇室一旦不再需要依赖贵族提供可以分担国事的人才,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贵族们的牵制。贵族体系很可能会因此有所改变,不,应该说荷塞亚斯的整个社会体系说不定都会因此有所改变。   老人依旧笑呵呵的:“那你认为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不好’……这要看从哪个角度来说。但是我想,不管苏丹的这个举措对我们来说好还是不好,都没有人可以阻止女人涉政的这个趋势了。未来如果还有人因为苏丹的性别而反对苏丹……那他一定是脑筋不太好,看不到历史的潮流正往何处而去。”   “哈哈哈哈哈!!”   老人放肆地大笑了出来,这惊动了守在王宫门口的卫兵们。迎着卫兵们的视线,奥马尔并不胆怯。   “奥马尔啊,如果是四十年前,我一定会说你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抓住孙子的手,被孙子用推车推出王宫的老人在夕阳里呵呵直笑:“现在我很庆幸你比年轻时的我要聪慧百倍。”   白色的眉毛下一双老眼精光四射,老人道:“被苏丹下令处死的那些小年轻……他们最大的错误不是贪婪,不是眼馋苏丹的位置与皇室的财富。而是巴着过去不放,沉溺在只有男人掌权的过去,他们意识不到世界早已经改天换日。”   “奥马尔,我相信你已经意识到对我们、对我们的家族来说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了。”   “是的,爷爷。”   反握了一下老人的手,奥马尔没有停步。   时代在不断变化,而人要与时俱进。总是把“传统”挂在嘴上,去怀念落后的时代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想要日后不被苏丹丢去边境上磨砺的女官员们摁在地上摩擦,家族地位一落千丈,那就只有顺应新时代的潮流,跟上苏丹的脚步。   “从今晚开始,妹妹们要开始学习文字、算术、历法还有法律了。姐姐们……或许有点迟了,不过至少让她们学学文字吧。弟弟们也不能再懒散下去了……爷爷,我可以告诉弟弟们,如果他们做得不够好,原本属于他们的那份财产会原封不动地给予比他们优秀的妹妹吗?”   时间紧迫,在那些被派往边境的贵族女子里出现被时间还有阅历打磨得十分优秀的人才以前,首先要让自家也能出至少一个可以上得了台面的女性大臣候选人。还要把这个候选人推到苏丹的面前,让苏丹看到她的存在!   这不仅仅是为了家族的未来铺路,更是为了向苏丹表忠,让苏丹知道:我们一族愿意根据您的意愿来调整我们家族的发展计划。   “呵呵,既然要做那就做得彻底一点。奥马尔,以我的名义召集家族里的所有人。我来亲自向他们每一个人宣布——”   “今后家族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有继承家族的可能性,男孩女孩需要学习一样的内容。不论今后继承家族的人是男是女,都必须和你一样聪明又务实,知晓怎么去做才会对家族最好。”   “是,爷爷。”   ……   “——这么说来,亚瑟,你是有所觉悟了?”   “是的。我很抱歉,杰诺德。因为我拖累了你。”   大英帝国总督府里,双手抱胸的杰诺德在听完亚瑟的决定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什么‘拖累’……你和我是第一天认识吗?要说拖累,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拖累我了。事到如今才来道歉,你不觉得太迟了?”   亚瑟无法反驳,只能失笑。   他这一路走来,杰诺德也不知道为他善后了多少次。   他和杰诺德虽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家庭,幼年时关系也差到见面就要打架,可不知不觉之间,他和杰诺德……他和博尔多、伍德……他和这一群“下属们”早就有了超越亲兄弟的羁绊。   他和杰诺德互为兄弟,他们拖累彼此,也照顾彼此,如此才能走到今天。   “再说我们也不觉得你拖累了我们。”   杰诺德一巴掌拍在了亚瑟的背后,旁边博尔多笑着点头,伍德也无声颔首。   “‘良禽择木而栖’,你的决定是对的。比起向着普莱斯亲王那样的垃圾点头哈腰,去做苏莱丝的智囊显然更加明智。”   “‘良’……什么?”   亚瑟试图模仿杰诺德所说的异国语言,结果完全失败。这让杰诺德对着他翻了个大白眼:“要去给苏莱丝做智囊,你可真得多读点书了。……不,算了。以苏莱丝的智慧,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你的深浅?她在你身上追求的一定不是读的书的多少。”   要是可以,杰诺德也不想从自己的口中听出自己的酸味——叶棠在大英帝国总督府里的那段时间,与她共同度日的可不止是亚瑟。杰诺德自诩才智过人,从不认为自己就逊色于亚瑟。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明白叶棠不是那种只看裙带关系而不看人实力的女人。她会将哪个男人留在身边,必然不是因为那个男人能满足她的情感需求,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对她来说有用。   这样的叶棠对亚瑟伸出橄榄枝在杰诺德的意料之中。毕竟亚瑟确实是个优秀的人才。   可是叶棠并没有延揽杰诺德等人。   这让杰诺德感到自己的能力并不为叶棠所认可。   杰诺德的不甘心与私人感情还有男女关系无关。他纯粹是为自己的能力还达不到被赏识的程度而不甘心。   “……你不会觉得我没有格局吗?”   “什么?”   杰诺德因为亚瑟的问题而抬起了头来。   亚瑟则是笑着摊摊手:“去做苏莱丝的智囊就等于正面向大英帝国宣战。从此之后我必定会上大英帝国的暗杀黑名单不是吗?”   “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所谓的‘爱情’,我不仅杀死了帝国的使者西尼尔,还公然背叛自己的祖国。”   “男人应该有远大的目标不是吗?我却放弃来之不易的贵族地位,沉湎在情爱里,为一个其实并不爱自己的女人不惜背叛自己的信念,放弃自己往上攀爬的欲望……”   “十个男人,会有十个说我没有大局观吧。”   杰诺德没好气地捏着自己的鼻梁:“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在男人的世界里,“爱情”是痴人嘴里的笑话。   不把女人当作一回事,这是男人“格局”里最基础不过的第一信条。   男人们以付出为耻,以不付出仍能得到为荣。每个男人都在谈论着自己多么轻松地得到了哪个女人,占有了哪个女人。就像是在炫耀自己一枪打死了一只孔雀,一枪杀死了一头白鹿。   反之,若是哪个男人稍微为心爱之人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会被周围其他的男人嘲笑为“情(舔)圣(狗)”。   像亚瑟这样几乎是放弃了自己所有一切的男人……可以想见会被世人骂成什么样子了。 第239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7   平日里为了维持“智将”的形象,杰诺德就是生气也都是一派高冷的表情。这会儿他捏着鼻梁听完了亚瑟的话,跟着就目露凶光地摁住了亚瑟的脑袋。   “亚瑟,你口中的‘格局’是什么?”   “呃,这个——”   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在什么地方踩中了杰诺德的地雷,亚瑟在杰诺德的手掌之下冒汗道:“不就是重视权利地位、把个人成就放在第一位什么的?”   于是杰诺德深吸一口气,冲着亚瑟咆哮:“你这个大蠢蛋!!”   长期在国外执行任务的伍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杰诺德吹胡子瞪眼睛,博尔多则是忍俊不禁,把头扭到一边笑道:“出现了!自称智将的狂战士!”   杰诺德狠狠瞪了乱给自己起绰号的博尔多一眼,这才对亚瑟吼:“别被不知所谓的人带跑了!”   “权利和地位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吗?一个人取得了多少成就,就看他或是她有多少的权利和地位吗?那你告诉我,近代物理学之父、交流电的设计者、世界上第一个女护士……这些人与那个成天把‘上等人’、‘下等人’挂在嘴上的普莱斯亲王相比,哪一个比较伟大?”   “……”   亚瑟的肩头震动了一下。   “权利与地位都是一时的。能被人记住百年、千年的君主并非是因为拥有了地位与权利才会被人记住,而是因为他们用自己的地位与权利去做了什么值得人铭记的事情。”   “权利和地位本身可算不上什么成就。即便算,那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大英帝国出过多少个国王女王?亚瑟,你想想看这其中你能说出名字的有几个?这还是国王和女王呢。没有出生在皇室的人,一万人……不,十万人里也不会有一个能成为国王或是女王。许多人终其一生只要能获得一个小小的爵位就已经算是光宗耀祖。”   “更何况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爵位。”   放开了亚瑟,杰诺德没好气地继续道:“还有,亚瑟,你知道我们大英帝国驻扎在荷塞亚斯的军队里有多少人在荷塞亚斯有了家庭?”   “!?”   亚瑟愕然:“士兵与当地人发生关系还构建起家庭,这是军法明令禁止的……!”   杰诺德再次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军法是理想,可人不是由理想构成的。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有超过三成的士兵都在荷塞亚斯有了实质上的家庭。有六成的士兵在荷塞亚斯有子女,不管他们自己想不想要。”   不是杰诺德想要对亚瑟隐瞒士兵们的情况,实在是法不责众。   当初还不是亲王的普莱斯自己就没少在荷塞亚斯酒池肉林。他手下的士兵们成天花天酒地,不仅经常出入女昌馆,连路上走着的一般平民也不放过。   亚瑟作为副手不光要包揽普莱斯该做的事情,还要不停为普莱斯擦屁股。焦头烂额的他顾不上士兵们如何。   杰诺德知道自己就算上报,普莱斯也只会把事情丢给亚瑟。杰诺德干脆绕过了普莱斯,直接把士兵的情况上报给了大英帝国。   结果是大英帝国下发了一纸公文,以军法的形式规定军人不得在驻扎地结婚、构建家庭。   规定是有了,可是在这之前就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士兵与当地女性厮混在一起、让女性怀孕生子。这些士兵要如何处置、这些士兵的妻子还有孩子们要如何处置,大英帝国一个字都没有提起。   有违反军法而不受处置的士兵在前,就别怪后面有知法犯法的士兵在后。况且军法本身也有漏洞——军法只禁止士兵在驻扎地结婚并构建家庭,却没有禁止士兵们买春。   军法的规定只是让那些不想结婚、不想负责任的士兵们有理由拒绝与女方举行正式的婚礼。并不能真的阻止士兵们排遣自己的欲望。   “从功利的角度来看,这些士兵的子女、还有为他们生下孩子的女性无疑都是他们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亚瑟,你可以说这些为自己制造绊脚石的士兵没有‘格局’,但你会让这些士兵为了有‘格局’而去铲除掉自己的妻子与骨肉吗?”   杰诺德没等亚瑟回答,自己先道:“我不会。”   “因为我一直相信善是人类天性中的一环,爱也是人类天性中的一环。为了功利的东西去毁灭人性中的善,贬低爱、嘲笑爱,要人摒弃身为人的情感……这不是‘格局’,这是扭曲人性。这不是要人学习冷静客观地看待问题,是鼓吹人应当冷血残忍,将自己之外的所有生灵都不当作生命。”   直视亚瑟,杰诺德皱着眉头下了结论:“舍弃人性,一辈子冷血残忍、机关算尽就为了去获得那么一点点过眼云烟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格局’?满脑子都是这种‘格局’的人不过是爱慕虚荣、满眼功利又不愿承认自己的冷血自私罢了。”   “亚瑟,我庆幸你不是这种人。”   “从现在来看你或许是一无所有了,可说不定你留在苏莱丝的身边能协助苏莱丝完成更伟大的事业呢?”   “哈、哈哈……哈哈哈!”   亚瑟痛快地大笑出声。   如果说他方才是真的有些沮丧,那此时此刻的他就真的是释然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被杰诺德吹了一通彩虹屁,而是他发现原来事情还能这么看。   ……是啊,仔细想来他确实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世俗的功利局限了思维。他的眼界在不知不觉间狭窄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地步。   杰诺德说得对,所谓的“格局”并不是权利和地位,是能够用权利和地位去做什么。权利与地位仅仅是“去做什么”的手段。正如画家手中的画笔,雕塑家手中的刻刀,科学家提出的理论……   正是因为一定有人质疑他背叛大英帝国、投身苏莱丝麾下是没有“格局”,他更应该给这些人看看他领悟到的真正的“格局”是什么。   “你在笑什么!?”   被亚瑟笑得头皮发麻,杰诺德简直想踹亚瑟两脚。他也确实抬起了腿。   谁想就在这个时候亚瑟忽然停止了大笑,他双手按在了杰诺德的肩上:“虽然我不想再增加竞争对手了。但是果然,你是必要的,杰诺德。”   杰诺德放下了没踢出去的腿:“???”   “苏莱丝说想要你。我是为了说服你和我一起投入苏莱丝的麾下,才会回到这个总督府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冒着风险深入这种已经是‘敌营’的地方啊?”   亚瑟超大力气的拍肩让杰诺德怀疑自己的肩头都要青紫了。   “不,等等亚瑟,你是说……?”   亚瑟比划了个大拇指:“让我们带着那触犯军法的六成士兵去投靠苏莱丝吧。”   “……”   杰诺德一时语塞。亚瑟上前两步勾住他的脖子:“你看,就像你刚才说的。说不定我们能在苏莱丝的身边完成更伟大的事业。”   ……   从结果上来看,亚瑟与杰诺德没能说服那六成触犯军法的士兵都跟着他们走。   毕竟这其中有不少士兵与荷塞亚斯当地的女性都不过是玩玩而已,这些人有的在家乡早已经有妻子孩子,有的则是做梦都想回到祖国,去与亲人团聚。   亚瑟与杰诺德只说服了大英帝国驻扎在荷塞亚斯的士兵的八成——身份足够高的人不会是士兵,也不会长期驻扎在荷塞亚斯这种不发达的国家。   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大英帝国的贫民阶层,他们在大英帝国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这些士兵确实有亲人留在大英帝国,但随着驻扎在荷塞亚斯的时间越来越长,士兵的亲人们与士兵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有的士兵的妻子、未婚妻乃至亲人会当士兵已经死去,再也不会联系士兵。   当然,也有一些士兵是仅存的亲人已经在他驻扎在荷塞亚斯的期间死去。   不管这些士兵的亲人们是因为流行病爆发而死,或是不巧触怒了贵族被贵族殴打致死,又或者是被街道上呼啸而过的汽车给撞死……总之,这些士兵都不再想回到大英帝国。   最后一种愿意套上象征归附于荷塞亚斯皇室的袖章与绶带的士兵,不用说,自然是在荷塞亚斯有了新家庭的士兵。   “不愿意留在荷塞亚斯的士兵,你们怎么处理了?”   因波斯代叶棠问。   与叶棠同坐餐桌前的杰诺德与亚瑟对视一眼。   “这个么……”   杰诺德低头吃肉不想说话,亚瑟正全力转动脑子想要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没有良心。   达尼埃尔喝了一小口葡萄酒,直接替杰诺德与亚瑟回答了:“他们把人扔上了小渔船,让那些人自己划着小渔船回他们的大英帝国去。”   白狄伦·布杜鲁手上的餐具直接掉到了地上。   荷塞亚斯与大英帝国可不是隔海相望的距离,能用小渔船从荷塞亚斯划到大英帝国,那真是见鬼了。   亚瑟开始阴阳怪气:“这么说来,达尼埃尔,你的处理方式似乎比我们的处理方式要更加妥帖?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用暴风女神号载了你们那边的士兵一程,然后在地中海上放下了小船,让不愿意跟随你的士兵在地中海上自生自灭……失礼了,我是说自行回归神圣法兰西。”   达尼埃尔不甚在意地摊了摊手:“我只是不希望这些人趁着夜色又摸回到荷塞亚斯来。”   神圣法兰西可没有不允许士兵在驻扎当地结婚、构建家庭这样的军法。在荷塞亚斯构建了家庭的神圣法兰西士兵比在荷塞亚斯留下了孩子的大英帝国士兵还多。   普罗斯佩罗这个皇后的胞弟已然嗝屁,士兵们回国后很难说不会被皇后以“没有保护好重要高官”这样的理由问罪。与其回去当皇后发泄火气的靶子,还不如留在荷塞亚斯好吃好喝地过日子——神圣法兰西士兵们的想法也可谓是非常现实了。   “趁着军队还没有开始重新编成,先筛一筛留下的人。”   叶棠表情温和地提醒。哪怕因波斯的口吻没有起伏,她的提醒也不讨人厌。   “还在与大英帝国或是神圣法兰西有来往有联系的人不用马上除去,挑出几个脑袋特别不好的留下,再挑出几个脑袋特别好的也留下。”   “他们之后还有用。”   达尼埃尔优雅地用餐巾抹了抹自己的嘴角:“那是当然。”   杰诺德也颔首。   叶棠又微微开阖嘴唇。   “之后军队重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白狄伦·布杜鲁。”   刚接过巴尔递来的新餐具,白狄伦·布杜鲁愣了一下。   “母亲您不打算参与军队的重编吗?”   叶棠干脆放下餐具直接黏到了白狄伦·布杜鲁的身边,靠着女儿作撒娇状。   「母亲累了,母亲不想再干活儿了。母亲要休息。」   这几句话因波斯没替叶棠代言。母女之间的悄悄话也不需要代言。   瞧见亚瑟与达尼埃尔都向对叶棠耳语的白狄伦·布杜鲁投去了欣羡的目光,杰诺德不由得摇摇头。   对亚瑟来说,恐怕最难的不是成就伟业,而是抓住苏莱丝的心吧。 第240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8   几朵厚实的积雨云漂浮在首都阿巴库尔的上空,渐渐被染灰的天空非但没有让荷塞亚斯人感到压抑,反倒是让不少荷塞亚斯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头顶瓶瓶罐罐地跑了出来。   “要下雨喽!”   “下雨!快下雨!”   孩子们高声笑着穿梭在小巷子里,他们手里也有许多的锅碗瓢盆。   不管是锅碗瓢盆还是瓶瓶罐罐,以前这些器具被人们拿出来必然是用以收集雨水的——过去荷塞亚斯一年到头都难得下上一次雨,每次有雨人们都会拼了命的收集雨水。   现在的人们头顶锅碗瓢盆、瓶瓶罐罐却不再是为了收集赖以为生的淡水。因为,荷塞亚斯已经不缺淡水了。   “小的们!雨来了!!”   “噢!!”   “是雨!是雨来了!!”   当第一滴雨飘落在人们的脸上,狂欢节也拉开了序幕。   人们在雨中敲打着锅碗瓢盆,将那些瓶瓶罐罐当作了乐器。有男人放声歌唱,也有女人旋转跳舞,裙摆绽放如花。   大人、小孩都在笑着。就是身体不好、经不住冷热变化的老人们也在窗前笑着看窗外嬉笑狂欢的人们。   这是白狄伦·布杜鲁继位后的第六年。   去年,也就是白狄伦·布杜鲁二十二岁这年,世界上第一款固沙剂诞生在了荷塞亚斯。   这种固沙剂取材自植物纤维。固沙剂与沙子还有水混合之后能将沙子从流变状态转变为固体状态。固体状态的沙子能够结合成团、保持水分,与一般的土壤差不了多少,完全可以用来栽培植物。   作为固沙剂原材料的植物纤维不难取得,毕竟荷塞亚斯自己就是这种植物纤维的原产国——还记得荷塞亚斯穷人们过去拿来果腹的泥饼吗?用来制作泥饼,使得泥土具备可食用性的主要材料就是这种富含大量植物纤维的植物。   靠着进口的食物度过了食物最为短缺的时期,荷塞亚斯已经没有穷人再拿泥饼当食物了。用来制作泥饼的植物大量簇生,也因此用其植物纤维制成的固沙剂成本低廉。   哪怕用这种固沙剂将成千上万亩的沙地改造成良田,荷塞亚斯皇室也没花多少钱。   四座海水净化工厂为荷塞亚斯提供了充足的淡水,防风林的建立也使得被植物纤维改造过的沙土地不会迅速流失水分。   人进沙退。一转眼,荷塞亚斯广阔的黄色荒漠上就冒出了鲜嫩的绿色。   随着种植园被荷塞亚斯收回其所属权,旱稻与各种瓜果蔬菜被引进荷塞亚斯,原本绝对不可能在沙漠地区看到的巨大农业园区也出现在了荷塞亚斯的地图之上。利用在种植园里学习到的种植与管理经验,曾经在种植园里工作的荷塞亚斯人将农业园区的每一寸土地都管理得很好。   黄沙不再在街头巷尾肆虐,曾经四处都是黄灰的街道与建筑在几场大雨过后变得十分干净。   有鸟儿开始栖息在茂密的防风林间,无论是早晨还是午后,人们都能在林间听到鸟叫声。   在农业园区设立的第二年,荷塞亚斯的粮食生产就基本能满足七成人口的所需。皇室接着宣布暂时休海,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进行近海捕捞。   由于粮食储备完全足够,荷塞亚斯的粮价相当稳定。饿惯了的荷塞亚斯人有得吃就不会计较。贵族与富商们更是直接对皇室的决定举双手赞成。   ——皇室并不禁止远海捕捞,贵族与富商们想吃海鲜完全可以实用远海捕捞的海鲜。远海捕捞的海鲜品质还更好。再加上物以稀为贵,市面上的海产品少了,远海捕捞的海鲜就能够卖出更高的价格。   为了提升远海捕捞可以带来的经济效益,贵族与富商们都在投资建造适合远海捕捞的大型渔船。无奈造船这种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荷塞亚斯的近海生态在逐渐恢复。造船业也在蓬勃发展,连带着其他工业也有所发展。   工作岗位的增加使得人力需求增大,拥有专业技术的人才更是无比抢手。   各种各样的手艺培训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老师傅的手艺再不是藏着掖着只传给自家的后代。   人才的缺少让国家重视每一个人才。相比起懒散的男性,愿意出门工作的女性自然能得到更多的保障——为了能让工作者在工作岗位上更好地发光发热,皇室颁布了一系列能够保障工作者权益的法律。   不管是出于自保考虑,还是养家的考虑,女性们纷纷积极地投身于工作。如今在荷塞亚斯的主要城市,已经没有人会为满大街充斥着女性工作者的身影而感到震撼了。   尽管如此,各行各业的人手还是不够。   察觉到识字的下人能更好的完成工作,能极大的提高工作的效率,贵族与富商们开始思考要如何增加有用的打工人。   就在这时候,皇室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来:“开办公学吧。”   皇室宣称由皇室牵头开办公学是为了提高国民素质。但从贵族与富商们的角度来来解读皇室的行为,那就是:皇室与他们一样,都希望一个打工人能完成过去一百个打工人才能完成的任务。   哪个资本家会拒绝能为自己赚更多钱的打工人呢?对于皇室提议的开办公学,贵族与富商们都是一百二十个赞成。   于是荷塞亚斯第一所平民也可以入学的公学顺利建起,第一年度申请入学的学生就超过一万。   王太后凤心大悦,在阿巴库尔的附近拨出大片土地,准备建立一个公学特区。   在那之后不到一年,公学特区已经初见雏形。   今天因为下雨,公学特区暂时停止施工。戴着施工帽的工人们坐在脚手架上,欣赏着雨中的景色。   「现在来听我说一个故事,」   「一个流传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不知是谁带头哼唱起了流传在荷塞亚斯大地上的民谣。工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有人和着节奏拍手,还有人敲打脚手架当作伴奏。   「狂徒爱上了公主便试图以帝王的鲜血书写新的历史。」   「他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乌鸦盘旋。」   「他说:没有什么比爱更加崇高。」   「没有什么比爱更加伟大。」   「没有什么比爱更加尊贵。」   在远离公学特区的地中海上,大英帝国的巨型舰船以鱼鳞阵穿过公海,抵达荷塞亚斯的领海范围。   率领这六艘舰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普莱斯亲王。   当初英法准备以联姻来绑定彼此的利益关系,继而好瓜分两国同在侵略、殖民的各个国家。   然而不想让英法联姻成功的国家实在是太多了。不光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奥地利、匈牙利与意大利也都纷纷掺上一脚。   十二岁的法兰西公主短短三个月内就遭到了十余次暗杀,受惊不小。小公主哭着向周围的大人乞求回到法兰西的土地上,然而她与大英帝国的十四岁王子的婚礼照常举行。   一年后,小公主香消玉殒,死因不明。   神圣法兰西指责大英帝国只顾保护自己的王子,没有对公主进到保护的责任。大英帝国则亮出尸检报告,指责神圣法兰西送去给王子的公主并不贞洁,且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公主是在皇帝皇后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遑论被送往大英帝国时公主年仅十二岁,这样的小公主怎么可能会不贞洁?   神圣法兰西的皇帝震怒于大英帝国竟敢如此污蔑公主,皇后更是猜测大英帝国这么泼脏水根本是因为公主之所以会死,全系大英帝国保护不利。   大英帝国一听神圣法兰西的皇后跳出来指责大英帝国不好好保护小公主,立刻反唇相讥说最希望小公主去死的人不就是你们神圣法兰西的皇后?要知道小公主可不是你这个皇后生的,而是你们神圣法兰西的皇帝和别的女人弄出来的私生子!   狗咬狗,一嘴毛。两个大国的互撕除了让周围的国家看尽笑话,也让英法两国暂时顾不上海那边的荷塞亚斯。   瞧着荷塞亚斯一天比一天发达富强,米坦哈库、穆尔德、巴布荷斯等与荷塞亚斯接壤的国家纷纷开始管荷塞亚斯叫“大哥”。比穆尔德还小的几个国家更是直接并入了荷塞亚斯的境内,成为荷塞亚斯的一部分。   趁着英法两国撕来扯去揪各自头花,西班牙、葡萄牙还有奥地利等国纷纷行动,有的国家暗中资助、扶持被英法两国殖民的国家的民间领袖,让这些民间领袖纷纷高举反对英法的旗帜,在本国开展革命行动。   然而革命并不一定代表着自由。许多曾被英法两国殖民的国家在爆发革命时因为领导者的指导方针不够恰当、亦或是领导者没能顾及到国家今后的发展,参与革命的人化身为暴徒,四处放火杀人、大面积摧毁种植园,还烧毁了无数工厂。   英军法军退去之后,这些国家一片乌烟瘴气,四处都是狼藉。这已经不是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真正的伤敌五十自损一千。   而荷塞亚斯,全世界只有这个国家奇迹一般不仅脱离了半殖民的状态,还在一片风平浪静中悄无声息又无比迅猛地发展着。   现在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再一次起了吞下荷塞亚斯这块肥肉的心思,普莱斯亲王信心十足地率领着舰队远赴地中海。他甚至向国王表示:六艘舰船就够了。再派更多舰船出击只会让神圣法兰西认为现在的大英帝国有机可乘。   当大英帝国的六艘舰船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地中海上,荷塞亚斯人还不知道危险离他们已经那样近。   公学特区的工人们还在唱:   「狂徒爱上了公主便试图以帝王的鲜血书写新的历史。」   「他所到之处孩童恸哭,城池破碎。」   「他说:帝国将倾,大暗将至。」   「我不会忏悔,哪怕被押至地狱门前向着地狱的君主叩拜。」 第241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49   “母亲……”   正在泡茶的叶棠看到门边怯生生的白狄伦·布杜鲁,立刻朝她招了招手。白狄伦·布杜鲁顿时面露欣喜的表情,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跑到了叶棠的身边。   就是小狗似乎已经有经验了。她到了叶棠身边之后又连忙朝着四周看了一圈,以确保会和她抢母亲的达尼埃尔还有亚瑟等人都不在。   ——打从投奔了荷塞亚斯一边,达尼埃尔与亚瑟就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与言语了。这两人甚至像是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和王太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裙带关系,在人前也毫不避讳。   可怜白狄伦·布杜鲁,母亲就在目光可及之处,偏偏每次一走上前去想和母亲一起谈个天喝个茶,某两个男人就会突然蹦出来,然后用各种公事当借口,顺理成章地拐走她的母亲。   白狄伦·布杜鲁好歹也当了六年苏丹,她有作为一国之君的自觉。她没法像孩童那样成天缠着母亲,脸皮也没厚到能插入母亲与她的情人们之间。大概是忍耐到了极限所造成的反弹吧,白狄伦·布杜鲁在能与叶棠独处的时候都会表现得比平时孩子气许多。比如这会儿,白狄伦·布杜鲁就抱着叶棠的腰,用脸颊磨蹭母亲的后背。   叶棠挂着白狄伦·布杜鲁这个腰部挂件泡好了茶。   荷塞亚斯国土广袤,成功脱离沙漠化的土地不光适合种植大马士革玫瑰,还适合种植路易波士茶。   路易波士茶能够唤起叶棠的许多回忆,这也让她非常偏爱这种代用茶。又因为荷塞亚斯出产的大马士革玫瑰品质实在太过优秀,叶棠经常会在亲自冲泡路易波士茶时加入一些烘干的大马士革玫瑰花瓣。   许久没有与母亲一起喝茶的白狄伦·布杜鲁坐在贵妃榻上幸福地喝了一大口茶,这才忍不住感慨:“今天好安静啊。”   「因为亚瑟和达尼埃尔不在嘛。」   看到母亲如此开阖唇瓣的白狄伦·布杜鲁放下手中的茶杯:“说起来,今天因波斯和巴尔也不在母亲的身边呢。真是难得。”   因波斯作为叶棠的御用代言人,十有八九会在叶棠的面前伺候。但因波斯本身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在不用为叶棠代言的时候,他和巴尔一样寡言。这也让白狄伦·布杜鲁习惯了把因波斯还有巴尔都当作是背景板。   乍然发现这两人都不在,白狄伦·布杜鲁这才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难道说——”   叶棠朝着白狄伦·布杜鲁颔首:「大英帝国与神圣法兰西的舰队今天就会抵达荷塞亚斯的领海范围。」   果然!   先前还十分放松,带着点少女稚气的苏丹一下子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此刻,白狄伦·布杜鲁的表情已经不再是“母亲女儿”的表情。她的脸上现在是属于“荷塞亚斯苏丹”的表情。   叶棠把白狄伦·布杜鲁拉了回来。   “母亲?”   「不用担心。」   亲手摘了一个葡萄送到女儿的嘴边,比白狄伦·布杜鲁矮了快一个头的叶棠微笑。   「交给你妹妹吧。」   “西蒙娜也去了吗!?”   叶棠点点头,拉着白狄伦·布杜鲁重新坐下。   同一时间,地中海上大英帝国的舰队已经进入荷塞亚斯的领海范围。   与陆地上有雨的情况不同,荷塞亚斯的领海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普莱斯亲王正坐在驾驶舱里带着骄傲的笑容优雅地品酒。   他这一路行来十分顺利,既没有遇上暴风,也没遇到暴雨。仿佛上天都站在他……噢不,是大英帝国这边一样,他率领的舰队连三分之一的物资都没有消耗完,他人就已经距离荷塞亚斯只有一步之遥。   “船长、大副……请你们两位过来一下!”   “怎么了?”   泰坦巨人号的船长与大副同时朝着出声的水听器监测官看了过去。   这位监测官年纪已经不小了,平时说话做事也自有一派沉着冷静的风范。可是此刻,这名监测官的脸色铁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本来不可能出现的海洋巨兽。   “两、两位请过来看一下水听器的显示……我……我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名水听器监测官与船长还有大副都是熟人,过去船长与大副从来没有见他出过什么大纰漏。也因此,哪怕这名监测官做水听器监测官的时间还不到五年,船长与大副也非常信任他的能力。   “究竟是怎么了?说这种自我怀疑的话可不像你啊,乔尼。”   大副说着走到水听器监测官的身边,他一边拍着监测官的肩膀,一边看向了水听器的显示画面。   谁想就在大副看清楚水听器显示画面的这一瞬,大副的脸也青黑了下来:“这……!这怎么可能!?”   “怎——”   “么了”还没被船长问出口,泰坦巨人号已经在海面上“飞”了起来。   ——神圣法兰西的舰队从水中向大英帝国的舰队发射了撑杆雷。泰坦巨人号前面的舰船直接被撑杆雷击中,泰坦巨人号则被爆炸产生的海浪抛了起来。   水听器就是早期的声呐,虽然发明出来的时间不久,但升级的速度相当迅速。泰坦巨人号上的水听器是大英帝国最先进的款式,水听器监测官也没有看错水听器所显示的数值变化。   泰坦巨人号、或者说是普莱斯亲王率领的这个舰队的唯一缺陷,那就是缺乏实战经验,无法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战场。   “呿!打偏了吗!?”   神圣法兰西派出的舰队规模与大英帝国派出的舰队差不多。率领舰队的人却是比普莱斯亲王要年轻,并且也更激进的小伯爵。   二十岁的小伯爵拿着望远镜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接着再度下令:“给我轰!轰爆那群英国佬的脑袋!让他们知道与我们神圣法兰西作对的下场!我今天就要给我们可怜的伊莎贝拉公主报仇!”   大英帝国非常自傲于发明了水听器,同时也将水听器的技术当作高级机密保存起来,不允许外传。神圣法兰西这边没有水听器这种玩意儿,可是其军火产业相当发达,撑杆雷这种鱼雷的鼻祖就是神圣法兰西海战时的杀手锏。   大英帝国六艘舰船先沉一艘。其他的五艘舰船由于排列密集,也被沉默的自家舰船给撞击摩擦。普莱斯亲王率领的舰队还没和神圣法兰西的舰队交手,就已经先输人一截。   这让普莱斯亲王大怒不止,他在驾驶舱里嚷嚷着:“还击!还击!让那些满脑子都是风流韵事的法兰西傻叉们看看我们日不落的厉害!!”   普莱斯亲王的嚷嚷没什么作用,幸好大英帝国的指挥官们也不全是普莱斯亲王这样嗓门儿比脑子大的货色。   领海与公海的边缘上,大英帝国的舰队开始对着神圣法兰西的舰队予以反击。双方打得有来有往,一时间真让人说不清楚哪边会赢。   咻——   博尔多吹了声口哨,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将自己看到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告知给亚瑟知道。   安菲特里忒号就停在地中海上一座无人石岛的后面。同安菲特里忒号一起藏匿在无人石岛之后的还有暴风女神号以及普罗米修斯号。   “和苏莱丝预想得完全一样。”   暴风女神号上的达尼埃尔有时候会忍不住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自己喜欢的女人会不会不是人类,而是女神?因为她的计划总是能够一点都不落空的实现,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就像此次作战。   确实,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苏莱丝留下那些为英法两国做奸细的英法士兵及其家人是为了操纵英法两国能得到的情报。可是他真的没想到苏莱丝对情报的操纵居然细腻到能让英法两国派出绝对无法对话的两位总指挥。   神圣法兰西的小伯爵冲动、冒进、好大喜功,是典型地没有受过挫折的年轻人。而从亚瑟给的情报来看,大英帝国的普莱斯亲王同样好大喜功,且这个男人嘴上不把风,总把事情想得很简单,遇上了麻烦又只会让别人给自己擦屁股。   上面有这样的两个人做总指挥官,哪怕下面有冷静理智的智将型人物在,英法两国的舰队也不会坐下来谈谈如何瓜分荷塞亚斯。   打,这是英法两国舰队正巧撞在一起的唯一结果。   可就是这“正巧”也是苏莱丝操纵的结果。   规模、火力相差不大的两个舰队,同样没脑子的总指挥……这是必然两败俱伤的一战。   “我们只要等到他们相互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去收割最后的人头就好。……亚瑟那边是去了结他的孽缘就是了。”   达尼埃尔笑着穿上了军礼服外套。   荷塞亚斯的军礼服通常都是白色,叶棠为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做的新军服却是深如黑色的墨蓝色。   “是时候了。”   睁开眼睛,驾驶舱主位上的公主西蒙娜站了起来。   扎成高马尾的金发在西蒙娜的脑后微微晃动,身着绛红色的军服,双手拄着军刀的公主大声道:“普罗米修斯号!出发!”   西蒙娜的身后,因波斯与巴尔同时将右手放在胸口。船长、大副与其他人亦是同时行礼。   普莱斯亲王以为自己会死,死在法兰西人的炮灰之下。额角因为撞到船舱某处而流血不止的他万万没想到在绝望之刻,安菲特里忒号出现了。   “亚瑟!?难道是亚瑟·霍华德吗!?”   一秒从驾驶舱的地板上爬起,普莱斯亲王带着喜悦至极的笑容扑到了窗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下贱玩意儿不可能放弃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与权势!荷塞亚斯的王太后再美又如何!?只要有贵族的身份在!几十个、几百个美女还不是手到擒来!他一定是后悔了!所以前来向我投诚——”   普莱斯亲王话音未落,安菲特里忒号上的炮口已经调转方向。   “……啊……?”   被那黑洞洞的炮口指着,普莱斯亲王傻了眼。   戴着叶棠恶作剧一般剪给自己的半掌手套,亚瑟平静地下令:“全炮门,齐射。” 第242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50   “真不知该说您运气好,还是该说您命太硬。”   亚瑟用右手食指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在他的面前,浑身湿透的普莱斯亲王被两个士兵压跪在甲板上,他的脑袋上还可笑地挂着一片褐绿色的海藻。   ——大英帝国派出的舰队哪怕率先沉船一艘也仍有一战之力。然而当第三、第四艘舰船也开始因为中弹而失火、漏水,普莱斯亲王就怕了。他下令让所有舰船收缩战线,向后回撤以掩护泰坦巨人号脱离战圈。完全不顾自己的命令使得舰队完全乱了阵型。   在战场上背对敌人那就是找死。普莱斯亲王为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让其他的舰船给自己挡炮弹去。如此行为自然是大大的打击了自己人的士气。   神圣法兰西的小伯爵才不管自己的舰队是不是也有两艘正在沉没、一艘正在着火,他见对面大将想跑,立刻下令追击,炮口直指泰坦巨人号。   就在这时安菲特里忒号、暴风女神号与普罗米修斯号同时从石岛后面驶出。普莱斯亲王只看到了安菲特里忒号,他满心以为亚瑟会救助自己,不料亚瑟下令开炮齐射。   炮声轰隆作响,海上波澜万丈。再也受不了被人当靶子的普莱斯亲王做下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他决定放弃泰坦巨人号,将泰坦巨人号当作是吸引法兰西人与亚瑟这个下贱平民的靶子,自己偷偷乘救生艇逃跑。   结果显而易见,普莱斯亲王被安菲特里忒号上的士兵逮了个正着。   “你这种下等人、你这种贱民也敢让我遭受如此耻辱……!!”   “注意你的言词,亲王。”   杰诺德口中说得文雅,脚上却是一踢踢歪了普莱斯亲王的脸,顺便还让普莱斯亲王吐出了半颗断掉的牙。   一颗门牙缺了一半儿的普莱斯亲王“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他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怒瞪着亚瑟、杰诺德与博尔多等人。   这些都是他相当眼熟的面孔。   “你们竟敢背叛大英帝国……!背叛自己的祖国……!!你们这些没有忠诚、没有骄傲、也没有美德的无耻之徒!等着吧!上帝会派天使向你们降下正义的铁锤!你们这些恶魔!魔鬼!!”   普莱斯亲王激动地嚎叫着,试图站起。而他几乎是马上就被荷塞亚斯的军人给压制在了甲板上。   亚瑟的鼻腔里发出了轻轻的嗤笑,杰诺德与博尔多等人也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亲王,”   一双军靴走到了普莱斯亲王的面前。   带着璀璨又迷人的笑容,亚瑟睁开自己深海蓝的眼睛,向着普莱斯亲王亲切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就是上帝派来制裁你的天使?”   “噢,我知道,像我这样的男人自称‘天使’一定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不过这显然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想过大英帝国对其他国家做的事在其他国家的人民眼里是什么吗?”   “‘侵略’、‘袭击’、‘践踏’、‘侮辱’、‘残杀’、‘凌虐’……还需要我罗列更多的词汇么?‘蹂躏’、‘屠杀’、‘种族灭绝’……”   忠诚是美德吗?   忠诚当然是美德。   但美德不该是暴行的遮羞布。   “母亲、您就不怕吗?”   「?」   叶棠看向了忧心忡忡的白狄伦·布杜鲁。   小苏丹偷看了母亲一眼,这才问:“……您就不怕亚瑟和达尼埃尔背叛您吗?我的意思是,他们毕竟不是荷塞亚斯人。他们的故乡在海的另一边。”   叶棠笑了,开阖唇瓣反问小苏丹:「那你会害怕西蒙娜背叛我们吗?」   “这……!西蒙娜怎么可能背叛我们?”   「西蒙娜不也来自海的另一边?」   小苏丹有些着急:“不一样的……!西蒙娜她是——”   「“西蒙娜她是为我们所救”?」   放下手中的茶杯,叶棠摸了摸白狄伦·布杜鲁的头顶。   「我的儿,你还是误解了“忠诚”的本质。」   如果白狄伦·布杜鲁是现代人,那么以她的年纪,她正是刚刚走出校园、走上职场的时候。叶棠不认为白狄伦·布杜鲁的防人之心有什么不对。   只是,叶棠还是想告诉白狄伦·布杜鲁自己对“忠诚”的理解。   盖世太保对纳粹忠诚吗?通顿马库特对老杜瓦利埃忠诚吗?“金钱豹”组织对小杜瓦利埃忠诚吗?神风特攻队对天皇忠诚吗?   这些“忠诚”的“忠臣”又都做了些什么呢?   在高筑的尸山面前,踩在血流成河的地上,哪一个还有良知的人类能说这些“忠臣”做的好、做得对?他们的“忠诚”日月可鉴,他们贯彻了“忠诚”就是伟大?   岳飞力反金宋和议,违背其主宋高宗之意。又有哪一个不是非坏既蠢的正常人会说岳飞此举是自私、是沽名钓誉、是不够“忠诚”?   「我的儿,人该忠于的不是哪一个统治者、哪一个人。因为人不是完美的,将人当成完人去崇拜、去服从的同时,就已经是放弃了作为人去思考问题。」   「人该忠于的是善,是爱,是一切美好的事物。」   「而秉性正直的人,天性里便会想去追随善、爱以及美好。」   岳飞难道不知道自己忤逆君主会有什么下场吗?可他为什么还是选了那样一条路呢?因为他忠于宋,却不只是忠于宋。   他更忠于自己那颗想要护卫大宋子民的良善之心。   所以人们愿意追随岳飞,愿意传颂岳飞。而与岳飞相比,卖国求荣、视宋人性命生计为无物的当权者们才是真正的叛国者、卖国贼。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同的统治者会吸引到不同的臣子。」   「但记好,白狄伦·布杜鲁,为了利益而对你献出“忠诚”的人,迟早也会为了利益背叛你。」   「我的儿,若是你渴望不变的忠诚,那么你最好不要根据自己对谁施了恩去判断谁会对你有多少的忠诚。你判断一个人对你是否忠诚的唯一指标,应该是你与这个人追求的东西有多少的重合。」   所以叶棠对亚瑟还有达尼埃尔很放心。   “普莱斯亲王,我已经厌倦了。”   亚瑟笑道:“我厌倦了大英帝国摆弄着最对自己有利的言词,实际对其他国家做着最龌龊的事。”   “我厌倦了贵族们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实际上脑袋里全是对人命的漠视、对一般人的鄙夷。”   “我厌倦了去学习成为你们这些贵族的一员,按照你们这些贵族所制定的规则在你们构筑的虚无世界里挣扎,被你们同化……”   从普莱斯亲王的面前退开一步,亚瑟扣下了滑膛枪的扳机。   他的笑容是普莱斯亲王生前看到的最后的风景。   “抱歉。比起充满鸦片臭味的伦敦,我更喜欢还带着点风沙味道的荷塞亚斯。……呵呵,再过几年,风沙的味道也该从荷塞亚斯的土地上消失了吧。”   到时候传扬在荷塞亚斯土地上的究竟是瓜果的蜜香,还是绿植花卉的清香呢?   他很期待。   “……我明白了。对不起,母亲。我居然说了怀疑你的话。”   白狄伦·布杜鲁忧郁地垂下眼睛——她可以不信任亚瑟和达尼埃尔,可她应该要相信母亲看人、用人的眼光的。   叶棠笑着摇摇头。在白狄伦·布杜鲁的手背上轻拍一下。   白狄伦·布杜鲁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母亲嘴唇开阖。   「不要忘记永远这样保持疑问,独立思考。」   这下子小苏丹不丧气了。她用力点头,“嗯!”了一声。跟着又因为想起妹妹而拧起眉毛。   “不知道西蒙娜那边顺不顺利……她可才十六岁啊。”   「你继位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   白狄伦·布杜鲁一怔:“这个……确实。”   刚来到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身边伺候的雅尔兰忍不住偷偷一笑。   说实话,雅尔兰两年前完全没想到白狄伦·布杜鲁居然真的能与那位来自异国的公主成为感情如此之好的姐妹。   “你、你是伊莎贝拉公主!?”   要不是双手被绑在身后,神圣法兰西的小伯爵必然要指着西蒙娜的鼻子。   冰蓝色的眼眸扫过灰头土脸的小伯爵,西蒙娜冷酷且冷静地道:“这里没有伊莎贝拉。我的名字是西蒙娜。”   “不、不是伊莎贝拉公主?你怎么可能会不是伊莎贝拉公主呢!?公主的额角有伤痕!那是——”   那是被皇后斯凯瑞私刑折磨时留下的痕迹。   恶狠狠地勾起嘴角,西蒙娜的额角也随之仿佛隐隐作痛起来。   不过没关系。因为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向上帝祷告、却叫天天不应的伊莎贝拉了。她是西蒙娜。   是苏莱丝母亲的西蒙娜!   放松差点儿要举起来去遮掩额角的手,西蒙娜让自己身上的肌肉不要那么紧绷。   她八岁时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父。十岁时她因为遭到斯凯瑞的虐打,额角上自此留下了伤痕,成了著名的“瑕疵公主”。十二岁这年她被扔去嫁人,嫁的对象是素未谋面的大英帝国王子。   王子并不爱她,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她没想到自己夜里醒来发觉丈夫不在身边,继而下床去找丈夫会撞破丈夫与他乳母的奸情。   于是为了堵住她的嘴,迟迟没有与她度过初夜的丈夫强暴了她。   她被一次又一次地侮辱,被一次又一次地施暴。她甚至不得不在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异国他乡面对一群侍女的戏弄,仅仅因为她的丈夫下了命令,要她像女昌女支一样去取悦他。   瑕疵公主最后的骄傲也粉碎了。   感觉自己连灵魂都变得支离破碎,在遇袭数次之后,伊莎贝拉放弃了自救。   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能解脱了。   只要死了……不,是只有死了,她的灵魂才能够被拯救。 第243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51   出现在这样的伊莎贝拉面前的,是一封信。   第一次收到信件的时候,伊莎贝拉以为这封言词友好的信是哪个侍女的恶作剧。第二次收到信件的时候,伊莎贝拉心想着:该死的!别以为这样就能蒙蔽我!我知道你们这些卑贱的下人就是想看着我对你们付出真心之后再来嘲笑我居然奢望在这冰冷的皇宫之中有人真心待我!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六七八次……   第九次的信件被侍女发现了,紧接着侍女将信件交给了王子,王子下令搜查伊莎贝拉的房间,并搜出了前八封伊莎贝拉与人“通奸”的证据。   接着残酷的私刑就开始了。王子命令侍女们用冷水和给马刷洗鬃毛的刷子为伊莎贝拉“净身”。伊莎贝拉不光要接受精神上的羞辱,身体上更是掉了不止一层皮。   受刑过后,躺在床上的伊莎贝拉泪水横流,她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那第十封信了。然而,一只鹰隼叼着信从窗外飞了进来,将信直接送到了她的手边。   伊莎贝拉不知道那个写信的人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信的人教了她逃离的办法。   是的。写信的人没有来拯救伊莎贝拉。那人从头到尾只把自救的方法写在了伊莎贝拉能看到的纸上,并且嘱咐她无论是否决定脱离这样的生活,这次都要把信烧掉。   没有了信纸这个载体,伊莎贝拉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她会走神地去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还好,王子的欺辱、侍女们的嘲弄总是在提醒伊莎贝拉,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一场噩梦。想要结束这场噩梦,唯有从监狱般的皇宫里逃出去。   伊莎贝拉真的逃了。   她按照写信人为她规划的路线,先是装作走错路去了洗衣房,偷拿了尚未清洗的侍女服。接着在商人送货到皇宫这天穿上侍女服,去了商人们卸货拿钱的地方。   皇宫中每一宫的贵人们每个季度乃至每个月都会向不同的商人订购不同的奢侈品。奢侈品不包括在皇宫支出的总预算里,因此需要订购的人额外花钱。伊莎贝拉拿着自己的私房钱假装自己是被派来付钱的侍女,顺利借口“我的主人还想让我去你们店里看看有没有别的新品”跟着一个商人离开了皇宫。   离开皇宫后逃向港口的伊莎贝拉以为会被追捕,天知道一切风平浪静。她还是在鹰隼的引领下到达了荷塞亚斯之后才知道自己“死因不明”。英法两国因为自己的“死”开始交恶。   伊莎贝拉好歹也是皇室出身,她很快就意识到写信给自己、指引自己逃离大英帝国的人是在利用自己的“死”挑拨英法的关系。   可,这又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给过她选择的权利吗?   她总是被当作一个道具,一个筹码在不断不断地颠沛流离。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诚如她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   她很想大喊:“我在是‘公主’之前还是个‘人’!”   但是,究竟又有谁把她当成过了人呢?   ……只有写信给她的那个人吧。   那个人让她自己做决定。她要不要从皇宫逃跑,有勇气把逃跑计划执行到哪一步……这些全都她自己来决定。   鹰隼之所以会带着她到荷塞亚斯来,那是因为她对鹰隼说:“我想见一见给我写信的那个人!”   于是在鹰隼的指引下,她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提着一盏灯从黑暗中走来。她步履轻盈,裙摆飘扬。整个人犹如一株于月下盛放的昙花,美到飘渺,美到失真。然而当伊莎贝拉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伊莎贝拉又莫名确信给自己写信的人确实就是她。   ——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眸光透着对伊莎贝拉的熟稔,透着对伊莎贝拉的关切,同时还带着对伊莎贝拉的鼓励。当她柔软的手指触碰到伊莎贝拉的脸颊,伊莎贝拉仿佛在她的眼中看到这样的字句:“能够逃出大英帝国的皇宫,你很有勇气。能够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你很有韧劲。你真的做得很好,你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伊莎贝拉的矜持让她从不曾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哭泣。但这一次,她却是扑进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的怀里,失声痛哭、涕泪横流。   伊莎贝拉哭过之后才发现引着自己去见女人的鹰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不远的地方,有一方才根本不见人影的大汉正默默地守着自己与女人。   伊莎贝拉愕然地看向女人,女人却只是对着她做了“嘘——”的动作。   看破不说破。即使明白了女人为何能够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国家得知自己的状况,还总是写信给自己,伊莎贝拉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奇幻经历。   当然了,以那一位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即便伊莎贝拉是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伊莎贝拉那宛如天方夜谭般的经历。   在那之后,那一位又一次给了伊莎贝拉选择的权利。   她可以作为“大英帝国王子妃伊莎贝拉”向自己法律上的丈夫讨一个公道,也可以作为“神圣法兰西公主伊莎贝拉”向神圣法兰西皇帝状告自己在大英帝国遇到的种种不公。   而伊莎贝拉……   “伯爵,神圣法兰西的伊莎贝拉公主已经死去了。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在被家人当成一枚棋子送往另一个国家时公主伊莎贝拉就已经死去了。那个被丈夫折磨、被周围人无视的王子妃仅仅是一个活着的亡灵。   以军刀挑起小伯爵的下巴,西蒙娜坚定道:“我是荷塞亚斯的第一公主,西蒙娜。”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母亲倾注爱意地抚养,被姐姐宽容地接纳,被周围人当作一个有能力思考、可以自己做决断的人,西蒙娜觉得只有在荷塞亚斯度过的这短短两年的时光,才是自己可以称之为“人生”的东西。   “伯爵,我给你三个选择。一、乖乖地按照我说的去做,只要你不去想多余的事,不去给我添麻烦,我会保证你在荷塞亚斯的衣食住行。二、你非常有骨气地表示不愿意合作,要抵死不从。那么我会对你用刑,用到你愿意合作为止。三、——”   低下头,西蒙娜望向小伯爵的冰蓝色双眸中透露出冷厉的锐光:“死在这里,成为鱼饲料。”   刚听完西蒙娜的“一”就想跳起来喊:“谁会如你所愿!”的小伯爵在听到“二”时抖了一抖,他很想一脸狂霸酷帅地冷笑说:“别以为吓唬吓唬我你就能得逞!我可不是被人吓大的!”   然而当他听到西蒙娜口中的“三”……   生物的危机本能向着小伯爵发出了巨大的警报声。他毫不怀疑自己真要是敢摆出狂霸酷帅的脸来放嘲讽,面前的“西蒙娜”公主会直接用她手里的军刀砍下他的脑袋,并让人把他丢进地中海里喂鱼。   “西蒙娜、公主……你想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呢?”   小伯爵赔笑的脸让西蒙娜确信自己可以执行母亲计划的下一步了。   半天后,神圣法兰西——   “你说什么!?英国佬偷袭了我们的舰队!?”   震怒的神圣法兰西皇帝从皇座上站了起来。   “很遗憾,陛下……阿尔肯伯爵最后传回来的消息是我方七艘战舰,被英国佬击沉了六艘,唯独阿尔肯伯爵所乘的主战舰黎明号还在苦苦支撑。只是从后面阿尔肯伯爵与黎明号突然完全中断了通讯来看,黎明号很可能也被击沉了……”   进行报告的臣子满头汗水,却不敢拿出手帕来擦汗。   “这不就是说我军舰队被英国佬打得一败涂地!?”   双眼肿胀通红,神圣法兰西的皇帝狠狠地一拳锤在了皇座的靠背之上:“你们都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站在皇座下头的众臣纷纷低头,生怕对上怒火中烧的皇帝的视线,被皇帝钦点去和英国佬决一死战。   他们可是优雅又理性地贵族欸!他们怎么能去做打仗那种野蛮的事情呢?可以处理英国佬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对!就比如说那个什么……罗斯柴尔德家?   “先是罗斯柴尔德为了荷塞亚斯的王太后背叛了我们神圣法兰西!接着我们神圣法兰西在荷塞亚斯的驻军又受了罗斯柴尔德的蛊惑投入了他的麾下!现在阿尔肯伯爵在距离荷塞亚斯一步之遥的地中海上遇袭……!”   “该死的!荷塞亚斯究竟是什么地方!?这破地方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吗!?”   怒极的神圣法兰西皇帝不知道几乎是同一时间,大英帝国的国王也咒骂出了差不多的言词。只不过大英帝国的国王是泪眼婆娑地骂的,因为他收到的消息除了有大英帝国的舰队在地中海上全军覆没,还有普莱斯亲王被法兰西人丢去喂鱼。   “……荷塞亚斯……荷塞亚斯也就算了。法兰西的乡巴佬们竟敢、竟敢……!!报仇……我要为亲王报仇!!不用乡巴佬们的血涂满大地!我不会罢休!!”   ……   “母亲!您的西蒙娜回来了!”   顺利回到荷塞亚斯的西蒙娜一见到叶棠就过去与她拥抱。等白狄伦·布杜鲁也来了,西蒙娜立刻也与姐姐拥抱:“我的苏丹!”   “西蒙娜,一切都顺利吗?”   “非常顺利!”   回答了姐姐的问题,西蒙娜很快将海战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讲给母亲与姐姐听。   亚瑟、达尼埃尔不是不想上前插话,只是两人脚下刚一动就看到了叶棠的手。   趁着女儿们不注意,叶棠朝着亚瑟还有达尼埃尔摆了摆手。如此随意的赶人动作让亚瑟与达尼埃尔深感无奈。两个男人同时无声叹息,随后又因为对方的动作对视一眼。   ““……””   都是难兄难弟,大哥不奚落二哥。达尼埃尔与亚瑟决定总之先去喝上一杯——按照叶棠自己的意愿把叶棠暂时留给她的两个女儿,这点风度他们还是有的。   亚瑟与达尼埃尔并肩离开,守在门外的因波斯与巴尔为母女三人关上了宫殿的门。   只属于母女三人的时光,就让她们好好度过吧。   “……说起来,母亲,姐姐,我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奇怪的歌。”   身边没了外人,西蒙娜也就不再尊称白狄伦·布杜鲁为苏丹。   更喜欢称呼白狄伦·布杜鲁为“姐姐”的她回想着路上听到的奇怪歌谣,念出了自己勉强记下的歌词:“说是狂徒爱上了公主,之后大暗将至、不会后悔什么的……”   叶棠与白狄伦·布杜鲁同时了然。 第244章 白狄伦·布杜鲁的哑母(完)   “那首歌啊……那首歌本来是首情歌呢。”   《狂徒爱上公主》原本是在赞颂狂徒对公主的爱情。   狂徒杀人、屠城,试图推翻帝王,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公主。他的行为被解读为爱的炽烈,爱的疯狂,且无人能阻挡。   狂徒知道自己有罪,却不认为自己为了伟大而神圣的爱情犯下如此罪过是错误的。   《狂徒爱上公主》让叶棠想起阿拉丁。   以爱为名,阿拉丁为了能娶白狄伦·布杜鲁为妻,在白狄伦·布杜鲁新婚之夜命令戒神将白狄伦·布杜鲁带到自己的房间里,让白狄伦·布杜鲁的名声毁于一旦。   《狂徒爱上公主》让白狄伦·布杜鲁想起哈吉苏丹。   以爱为名,她的父王命人毒哑了她的母亲,还割下了她母亲的舌头,让她母亲过着禁脔般的生活。   《狂徒爱上公主》则让听姐姐解释了歌曲含义的西蒙娜浑身恶寒地想到英法两国对荷塞亚斯所做的事情。   以“友谊”、“共荣”为名,列强在他国土地上做尽坏事,还美其名曰是在帮其他国家“发展”。   “所以我和母亲为这首歌写了后续。”   叶棠抱起了乌德琴,白狄伦·布杜鲁则开口歌唱。   「被狂徒爱上的公主啊,她登上了王座,她领军出征。」   「她走过辽阔冰原,她踏过荒芜沙漠。」   「她说:没有什么比自私的爱更加卑鄙。」   「没有什么比自利的爱更加无耻。」   「没有什么比强加于人的爱更加令人憎恶。」   「被狂徒爱上的公主啊,她登上了王座,她领军出征。」   「她脚下有青草蔓延,她脚下有野花盛开。」   「她说:我们只欢迎善意的爱。」   「你若不会忏悔,那便让我将你押至地狱门前,向着地狱的君主叩拜。」   轰!!   一颗炮弹越过英法两国的交界线,正中神圣法兰西边境上的一座教堂。   当荷塞亚斯的人民正为农业园区的丰收载歌载舞之时,英法两国正式开战。   大量的青年乃至少年被征召入伍,大量的女性失去她们的父亲、儿子、兄弟、伴侣。每有邮差经过,总会有几户人家传出哭声。有人是为亲属的逝去而哭,也有人是为自己的亲属只是缺个胳膊断个腿就能回家而喜极而泣。   翌年,当荷塞亚斯的人们带着自己的子女走向中心学区已经建好的公学特区,并为公学特区的壮观震撼不已时,英法两国的战线也从海上逐渐转移到了陆上。   边境线上不用说,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炮弹留下的弹坑以及被人弃置不用的战壕。   随着两国启用杀伤性更为强大的武器,两国的二、三线城市也开始受到战火的波及。   土地与房子永远比不上命重要。除了愿意留在家乡等死的老年人们,恐慌的平民们几乎是每一家都在努力往更为安全的大城市搬迁。两国首都人满为患,席地幕天的流浪者们挤在各种小巷与桥下,如同老鼠一般过着刨人垃圾桶的生活。   逃往大城市与首都的贫民不光带来了贫困、饥荒与人心惶惶,还带来了恶性地传播疾病——人口迁徙意味着寄生虫、老鼠也会跟着人口移动;人口增加则意味着人类排泄物也会成倍增加。   英法两国的城镇规划里并没有下水道系统这一项,不管是生活污水还是工业污水都随意排放。泰晤士河上飘满人类的排泄物,就是尊贵的皇室与贵族也只能用香水来遮盖无孔不入的臭味。   霍乱率先在大英帝国爆发了。紧接着霍乱从两国交战的前线传入了神圣法兰西。   尸体燃烧所产生的黑烟不停地飘散在两国各个主要城市的上空,无数人在哀嚎中痛苦地死去。   当荷塞亚斯的第二座油田、第三座油田都开始保持稳定产能,天然气开采也步入正轨,英法两国也停战了。   这当然不是两国皇室的意愿——过去经常暗中资助他国叛乱者发动叛乱、政变的英法两国各自发生了政变与革命。   神圣法兰西的皇帝与皇后一起被送上了断头台,大英帝国的国王被迫放弃大部分的政治权利,皇室权利被一削再削。   伸向他国的黑手被砍断了最粗的两只。有的国家在头脑明晰、行动力强的领导者的带领下迅速地脱离了黑手的掌控,开始自立自强。也有的国家在没了外力的左右后又陷入了内乱。领导者只顾私利,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也为了不被政敌杀死而无所不尽其极,这些领导者放任人民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有的甚至直接将自己的人民作为奴隶贩卖到国外,供人剥削到死……   一个个国家在地球上诞生,又一个个在地球上灭亡。   地球好好的,恐怕在太阳内部的核聚变消耗完太阳本身的氢、太阳膨胀成红巨星以前都会好好的。   而地球之所以能够这样“好好的”,全系人类自作孽制造出了超级病毒,多个自诩人类之光的大国防疫不利,使得超级病毒疯狂进化。又有不负责任的国家不愿意为自己国家的核事故兜底,将核污水排入大海,使得核污染蔓延至全球海域……   短短数十年,第三次世界大战尚未爆发,人类数量已经骤然减少。   科学家确信再过不久人类就无法在地球上继续生存下去了,人类向外太空迈进的步伐也愈发加快。   在所有向太空迈进的国家之中,有一个国家尤其特别。   这个国家不拘泥人种,不计较肤色,不按照“男”与“女”去让人学习,给人分工。这个国家的人兼容并蓄世界上所有的文明,又永远不会将自己本身的文化弃若敝履。   这个国家也像其他的国家一样在乎“传统”,但这个国家的“传统”并不琐碎,也不是“死”的。这个国家的“传统”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好的要学习,糟的要抛弃。永远不要止步不前。   “这里是‘荷塞亚斯’空间站第一分区,阿巴库尔。欢迎各位来到阿巴库尔!”   卷曲的黑色长发在空中微微飘舞,焦糖色的肌肤上有着灵动又精致的五官。女性投影如精灵般从空中出现,这让靠技术从其他空间站移民过来的青年一瞬间看傻了眼。   瞧见一向矜持、从不肯花钱去虚拟空间里体会活色生香的同伴居然因为一个全息投影让他最为宝贝的工具箱从他的机械手里掉落,同样是靠技术移民过来的青年差点儿没有笑死。   “喂喂,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过导航手册!手册第一页就写了吧?荷塞亚斯中央AI的虚拟形象是以留名世界史上的那位白狄伦·布杜鲁作为原型的!”   勾住青年的脖子,同伴笑道:“不过我也能够理解你的震撼啦……不管怎么说,白狄伦·布杜鲁都是公认的能够排进地球美人前一百名里的绝代佳人!用肉眼而不是神经网络直接看到这样的美人,你内心的激荡我完全能够了解。”   “不是的……”   青年潸然泪下,深海蓝色的眼眸被水雾完全濡湿。   “?”   同伴困惑地拧眉:“你在说什么‘不是’啊?……难道你认为白狄伦·布杜鲁不算是地球美人前一百?”   青年摇头,用力地摇头。他却不能对自己的同伴说明荷塞亚斯中央AI的虚拟形象的原型不是白狄伦·布杜鲁,而是白狄伦·布杜鲁的母亲。   苏莱丝……她的名字隐藏在白狄伦·布杜鲁的光辉之下。不用千年,仅仅是几百年的时间就足够后世的史学家们将她的智慧、将她的功绩归在白狄伦·布杜鲁的名下。   起初他恨过。恨被苏莱丝那样爱着却将苏莱丝的荣誉占为己有的白狄伦·布杜鲁,也恨那些分不清苏莱丝与白狄伦·布杜鲁的“史学家”。   他憋着一口气,用上所有的智慧、用尽所有的劳力,只为来到荷塞亚斯。要知道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荷塞亚斯”与“乌托邦”都是理想乡的意思。   然而当他来到了荷塞亚斯,当他对上AI虚拟形象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终于理解了。   并不是白狄伦·布杜鲁偷窃了本应属于苏莱丝的荣誉。而是苏莱丝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那个可爱的、可恶的,又有点可恨的女人大概就像随手摘下自己头顶冠冕,把冠冕给自己女儿戴上那样,将自己谋划过的东西、做过的事统统戴到了女儿的脑袋上。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个人成就”,也不在乎什么“声望名誉”。她不过是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到尽兴,做到痛快,做到酣畅淋漓。   白狄伦·布杜鲁无法违背她母亲的决定。但那位小苏丹还是以自己的方式稍微忤逆了一下母亲,她始终留下了她母亲存在过的痕迹——所以荷塞亚斯中央AI的虚拟形象才会是现在的这个眸色。   “亚瑟?亚瑟——”   “你在哭什么啊?”   同伴用力摇晃着泪流不止的青年,他呼唤青年的声音让正与人说话的金发青年忽然住口,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啊。”   因为这一声“啊”,满面泪痕地亚瑟也下意识循着声源看了过去。   不是冤家不聚头。兴许是两人上辈子的前半生都没积德,所以达尼埃尔才会再次遇上亚瑟。   亚瑟吸了下鼻子,朝着和前世一样喜欢打扮得华丽奢侈,还留着一头长长金发的达尼埃尔道:“你的衣着还是老样子,这么没品啊。”   达尼埃尔的额角有青筋鼓出:“这位‘绅士’,你要不要把你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擦一擦再说话?”   “亚瑟,你在阿巴库尔有认识的人?那你怎么不早说?”   同伴的声音显然没传进亚瑟的耳朵里。这人揪下达尼埃尔胸前轻飘飘的古董蕾丝领巾当了手帕。   “亚——瑟——”   达尼埃尔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宛如地狱恶魔现世人间:“这次我一定要宰了你!!”   亚瑟冷笑着亮出自己的机械手臂:“在你宰了我之前,我会先了结了你。这次可没有苏莱丝拦在你我的中间——”   话音未落,女子的投影已经降落在了亚瑟与达尼埃尔的中间。   “请住手。”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两位没有必要照做……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请友好相处。两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打架吗?”   机械合成的女声带着陌生的甜美。   尽管知道这是中央AI检测到了“宰了你”与“了结了你”这样的过激词汇,进而按照程序开始制止骚乱,达尼埃尔与亚瑟还是在听到AI声音、看到AI靠近的这一瞬鼻头发酸、眼眶发涨。   “真是的……哪怕我们已经轮回转世,在这里的你也不是真实的你,我们也拿你没有办法。”   达尼埃尔微微苦笑。亚瑟也放下了自己的机械手臂。   AI虚无的手抚上面前两人的面颊。或许是达尼埃尔与亚瑟同时产生了幻觉,但这一瞬,达尼埃尔与亚瑟确实在AI虚拟形象的脸上看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笑容。   那是带着一点点狡黠、些许的神秘,又充斥着温柔与纵容,令人难以不去遐想的笑容。   那是苏莱丝的笑容。   那笑容转瞬即逝,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阿拉丁》与公主与人力构建的理想国(完) 第245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   叶棠睁开眼睛的同时,海渊之中的一切也开始激烈地震动起来。   守在海渊深处的老龟一惊,旋即飞快地用前肢划开因震颤而变得浑浊的海水,向着震动的源头前进。   “海后殿下!要保护好海后殿下!”   “爷爷!?”   体型庞大的年轻海龟难以置信地追上老龟,拦到了老龟的前面:“爷爷你在说什么啊!?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这震动就是从海后殿下所在的地方传过来的吗!?”   “就是因为感觉到了我才要去保护海后殿下!让开!克利福德!”   “不!我不让!”   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名叫克利福德的年轻海龟惊恐地看了一眼身后,随后强硬地用自己庞大的身体向着爷爷挤去。   在满是尘埃、砂砾以及沉船碎片的海水里微感窒息,老龟赛巴斯没被孙子气得背过气去真算是幸运的。他一面试图绕开孙子,一面骂着:“你这不孝的孙子!海后殿下过去待我们有多好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被爷爷骂了的克利福德绿色还长着椭圆斑纹的脸上透出深深的伤心,尽管如此,不管赛巴斯想从上下左右哪一个方向绕过他,都会被他挡下来:“我没忘……我没忘!”   “那你还不让开!?”   泪珠从克利福德的眼中涌出,直接溶入了海水之中。   “可是爷爷!海后殿下已经死了啊!她已经死了!死了快有两百年了!!你要如何保护已经死去的海后殿下!?难道为了海后殿下的尸身,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吗!?”   赛巴斯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震动了一下。   这只年老的海龟深深地睨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尔后沉声道:“……没错。为了海后殿下,我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哪怕海后殿下已经逝去,保存在这海渊神殿里的仅仅是海后殿下的尸身。”   后肢猛地发力,赛巴斯一下子从克利福德的头顶上飞跃了过去。将克利福德那一声“爷爷!?”抛诸脑后。   殿下,殿下——   都怪我没有守护好您,都怪我从您的身边离开了。   过去都是您在庇护我们,如今您虽已不再……但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再离开您的身边。   越靠近海渊神殿,沉渣泛起的海水越发让赛巴斯的眼睛无法视物。石子、死去的甲壳类留下的外壳残骸被海水带动,打在赛巴斯的身上,让他伸出壳外的四肢与脑袋立刻就受了伤。   顶着疼痛,赛巴斯艰难前行。然而海渊神殿的中央大门忽然洞开!洞开的大门完全改变了海水的流向,巨大的力量瞬间将赛巴斯掀飞出去。   心道:“糟了……!”,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赛巴斯眼看着就要撞上海渊神殿外的罗马柱。   这些罗马柱被海王波塞冬注入了他的神力,只要罗马柱不损,在罗马柱范围内的海渊神殿就始终受到波塞冬神力的庇护。   用东方修道者的话来说,那就是海王波塞冬为存放有自己妻子亡骸的海渊神殿设立了一个“结界”。作为结界基础的罗马柱每一根都有五、六个成年男性拉起手来围成一圈那么粗。又因为罗马柱里被注入了神力,罗马柱无比坚固。   哪怕赛巴斯是一只三百岁的老龟,龟甲无比厚实,他要是撞上了罗马柱,结局也是罗马柱分毫无损,赛巴斯死亡——为了杜绝海后的亡骸被偷,未经波塞冬的允许,生物从外侵入海渊神殿、亦或是有任何生物攻击罗马柱,那么这生物瞬间就会被海神之力制裁。   尽管赛巴斯不是有意撞向罗马柱,但罗马柱又不是活物,哪里能判断赛巴斯是有意还是无意呢?所以——   赛巴斯已是九死无生。   至少赛巴斯是这么以为的。   “哎呀……这不是赛巴斯吗?”   两只柔软的手在老龟撞到罗马柱之前轻轻地托住了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赛巴斯一个激动,竟然吐出几个泡泡来。   “殿……殿下……!”   明明是在海水之中,叶棠却本能地意识到赛巴斯在哭。   就像人类呼吸时能够嗅到气味一般,海水中的叶棠也能分辨出老海龟泪水的咸味儿。   “安菲特里忒殿下!!”   安菲特里忒,是的,叶棠这次穿进了海后安菲特里忒的身体里。   说到安菲特里忒,叶棠绝不陌生。毕竟她在上一世就和“安菲特里忒”这个名字相当有缘。   安菲特里忒是希腊神话里的海洋女仙。根据传说,海王波塞冬在安菲特里忒在纳克索斯岛上与其他的海洋女仙们一起跳舞时对她一见钟情,接着不管不顾就掳走了安菲特里忒,将安菲特里忒带回自己的宫殿。   安菲特里忒并没有因为波塞冬是海洋之神、天神宙斯的哥哥就接受波塞冬的求爱。她不光拒绝了波塞冬,还躲到了大海的尽头。结果波塞冬在海豚的引导下找到了安菲特里忒,安菲特里忒随之嫁给了波塞冬。   安菲特里忒是海洋生物的守护神,她不光受到所有海洋生物的爱戴,作为“神”的权能也不比波塞冬要低上多少。   也因此安菲特里忒与“贤内助”三个字完全不沾边。她是与波塞冬地位相当的海洋统治者。她与波塞冬一起时两神必然是并肩而行、并驾齐驱。   “赛巴斯,你在这海渊神殿待了多久?”   叶棠把老海龟放下。   “两百年,殿下,只是区区的两百年而已……只要您能像现在这样活过来、无论是几个两百年,赛巴斯都愿意等。”   微微苦笑一下,叶棠顺手摸了摸老海龟光溜溜的脑袋。   老海龟便迎着她的手掌,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掌心。   叶棠没法告诉忠心耿耿的老海龟一个残酷的事实——安菲特里忒早已经死去了。尽管她的亡骸栩栩如生,可她的亡骸之中没有灵魂、甚至没有感情的碎片。   这或许是基于这个世界的法理。   这个世界里只有人类有“灵魂”。神与神的后裔都不存在“灵魂”这种东西。他们要么死后化为星星……不是那种在几十万光年外的太空里进行着化学反应的星球,是真真正正地成为“天幕”上的一点痕迹。要么就是什么都留不下来,就像肥皂泡一样“啪!”一下就凭空消失。   至于“天幕”之外是什么,很遗憾,安菲特里忒并不具备解答叶棠这个问题的知识。   不过这些都不是此时的重点,重点是……   “……特里同和本忒希基墨还好吗?”   赛巴斯为叶棠的问题噎了一噎。随后老海龟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殿下,请原谅我。在您进入这海渊神殿之后,我就没有再为您收集外界的情报……王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的现状,我不清楚。”   叶棠稍微有点心急,但她没有责怪赛巴斯的意思。   是说安菲特里忒“进入”海渊神殿,实际就是安菲特里忒已然死去,赛巴斯过来守陵。待在海渊神殿两百年的守陵人不知道外界的事也正常。   “我、我知道……!”   一个巨大的影子拨开海水游了过来,叶棠总算注意到了克利福德。   “克利福德?”   赛巴斯刚想训斥孙子,对他说:“你怎么能在殿下开口让你说话之前就擅自插嘴?我教你的礼貌礼仪你都扔去了哪里?”就听见克利福德道:“作为海洋信使的特里同王子行踪不定。本忒希基墨公主……公主今年已满十五岁,她被允许升到海面上看看人类的世界。然后公主她……据说她爱上了人类的王子。然后她去找海巫买了能够把鱼尾变成人腿的药……然后、然后……”   赛巴斯倒吸一口海水,他脸上写满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公主怎么会做那种事……!”的震惊。   叶棠略感头痛。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克利福德想说而不敢说的内容。   ……没错,这里是《海的女儿》的世界。   虽然不知道汉斯·克里斯蒂·安徒生创作出的虚构童话怎么会和希腊神话搅合到了一起,但是总而言之,木已成舟,叶棠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而本忒希基墨……也就是小美人鱼,为什么她会在安菲特里忒已然死去两百年后才十五岁呢?   因为神和神裔的岁数并不是按“年”来计的。   每十年神裔才会长一岁,而神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几岁——对于拥有半永久生命的神来说,“岁数”这种东西根本毫无意义,且无关紧要。   安菲特里忒与波塞冬是海洋之神,两神自然能化形为海洋生物。神裔不一定是胎生的,比如安菲特里忒的两个孩子、特里同与本忒希基墨就都是卵生的,也因此特里同与本忒希基墨出生后下半身都是鱼尾。   与哥哥不同的是,本忒希基墨是在安菲特里忒已经死去之后才从卵里孵出来的,她不像哥哥那样见过母亲。当然在安菲特里忒的记忆里,本忒希基墨的模样也是个卵。   “带我去找海巫。”   叶棠不想废话。   她没有童年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自己童年对于小美人鱼变成海上泡沫的结局有着怎样的感受。但要现在的她来说,《海的女儿》真的是一部能让她从头生气到结尾的童话。   她不光不喜欢《海的女儿》的结局,也不喜欢《海的女儿》的立意。   ——单方面付出“爱”,单方面去为“爱”牺牲,从头到尾都没有从理性的角度去了解自己“爱”的人,更不曾去理解“爱”之外的现实。这不叫“爱”,这只是单纯的盲目,无意义地自我感动。   小美人鱼……本忒希基墨之所以会“爱”上王子,就是吃了眼界不够开阔、读书太少的亏。但凡她能多见到几个王子,多了解一下人类,她也不会对那样一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王子那么上头。   “欸?”   听到叶棠的话,克利福德讷讷道:“可是海渊神殿有波塞冬陛下设下的法阵——”   波塞冬在海渊神殿周围设下的结界不光能让外面的生物没法进去,也能让里面的生物没法出来。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有被批准进入海渊神殿的生物将安菲特里忒的尸身偷出。   话音未落,克利福德已经看到叶棠抬起双手。   优美的柔荑让人联想起在碧波中荡漾的柔软水草。那纤细的手指上亮起犹如闪电的银色闪光。   噼啪——!   碎裂声起。随着叶棠将双手捏紧,海渊神殿周围的十二根立柱同时分崩离析,无数石块掉落下来,砸得满地都是。   在这两百年间出生、此前从未见过安菲特里忒的克利福德完全傻了眼。倒是赛巴斯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   海后与海王地位相当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这还是叶棠第一次使用“神力”这样的东西。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神力有多难控制。   神力就像是她四肢的延展,只要她心念一动,神力就会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行了,走吧。”   迈开脚步,发现腿在海里还真不是那么好用的叶棠双腿一抖,两条修长又带点肉感的腿立刻成了一条银白色的鱼尾。   “是、是……!”   克利福德完全忘记自己可以替海后代步,与赛巴斯一起跟在了叶棠的身后。 第246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   “就是这里,海后殿下。”   指路的克利福德在一个卷起泡沫的漩涡前停下。这个漩涡出现得极其不自然,就像是海的深处被凭空安了一个涡轮。   想到《海的女儿》里的描写:“水在这儿像一架喧闹的水车似的旋转着,把它碰到的东西都转到水底去。”叶棠确定这就是通往海巫住处的传送门了。   一甩鱼尾就游进了漩涡之中,经过漩涡后叶棠却没有见到海巫的“泥煤田”,也没有见到珊瑚虫森林。是的,这里没有什么冒着热泡的泥地,也没有什么四处孽生、会抓住活物将其吸干,外形犹如多头蛇一般的珊瑚虫。   这里有的只是寂静与黑暗。   无边无际的寂静与黑暗。   叶棠微微皱眉。她不确定是自己走错了路,还是这个世界与她知道的童话内容有不相符合的部分。   好在对于身为大洋一半统治者的安菲特里忒来说,黑暗算不得什么。再深的海域,只要那还是海域的范围,安菲特里忒的双眼就能够将之看个清楚。   但赛巴斯与克利福德是不可能有同样的能力的。爷孙两个刚穿过漩涡,就撞到了一起。   叶棠见状用神力点亮一个光球,顿时一群黑影如同落入水中的墨色一般迅速在海水中四散开来,游进了漆黑之中。   那不是生物。   安菲特里忒身为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能够以本能准确地分辨出自己的守护对象。那墨色给叶棠的感觉与赛巴斯、克利福德爷孙俩给叶棠的感觉完全不同。但也因此,叶棠更觉得奇怪了。   诚如之前所说,这个世界只有一般人类拥有灵魂。那些墨色不是生物,又不是灵魂,那么它们究竟是什么?   “赛巴斯、克利福德,你们在这里等我。”   前方存在连安菲特里忒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这让叶棠不敢让海龟爷孙跟着自己去冒险。   她说着略略抬起手腕,让海水卷着赛巴斯、克利福德爷孙俩出了漩涡。   “殿下?……殿下!!”   赛巴斯的声音立刻消失在了漩涡的那头。为了不让忠心耿耿的老仆跟上自己,叶棠又随手给漩涡上加了个“盖子”。   现在外面的生物无法通过这漩涡进来,这漩涡里是人不是人的东西都没法通过这个漩涡出去。叶棠想看看这片黑暗的海域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于是她心念一动,整片海域顿时被她用神力封锁起来。   “出来吧。还是要我来亲自‘请’你出来呢?”   海后的神权威压如有实质,整个黑暗的海底都为叶棠的话语用力一震。   这黑暗海底的主人显然没有要听叶棠话的意思。叶棠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黑暗深处有什么动静,她微叹一声,旋即放下抱胸的双手,往前游去。   一点细微的窸窸窣窣声从角落里传来。如果不是这黑暗的海底太静,叶棠又继承了安菲特里忒的身份,恐怕就是她也会忽略那太过轻细的声音。   微微眯眼,叶棠调转方向。这一次,她听到了清晰的、倒吸一口海水的声音。   可笑的是那吸海水的人……暂时就以“人”来称呼它吧。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被自己发出的倒吸一口海水的声音给暴露了,竟是被海水呛了一下,打了个嗝儿。   这下子,就是叶棠先前没听到它倒吸一口海水,这会儿也必然发觉它就躲在山石后面的角落里了。   那人立刻就想跑,天知道随着叶棠一个响指,被叶棠用神力封锁的范围也直接精准地以那人为中心缩小了十几倍。   打个比方,刚才叶棠还是在带花园的独栋别墅里找人,这会儿那人就是被她锁在了只有五平米大的小房间里。   最惨的是那人逃跑时正好撞在了叶棠的神力上,也不知它是撞到了身体的哪个部分,总之整个人“砰!”一下发出很大的声响,跟着应该是被撞翻在地,发出了轻轻的“呜!”声。   叶棠不着急揭晓谜底。她游得很缓,可以说带着一种闲庭信步的气质。那被她困在神力中的“人”则发出了小声的啜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颤颤巍巍、嘀嘀咕咕的男声带着轻微的抖。   当叶棠亮起光球,那个声音“噫……!”了一声便飞快地藏进黑袍下瑟瑟发抖。   叶棠看了一眼光球,旋即熄灭了光球。   黑暗似乎让那人多少感到了安心了一些。黑袍下瑟瑟发抖的它又开始了“对不起、对不起……”的碎碎念。   叶棠再度亮起光球。那黑袍下的生物又“噫……!”了一声,抖个不停。   于是很久没皮过的叶棠开灯关灯,开灯关灯。   那边的角落里也就发出一声声的:“噫……!”   被这样作弄,哪怕是傻子也该反应过来了。何况那人也不傻。   缩成一团,用黑袍死死裹住自己、连脸都挡了个结结实实的生物忽然暴起,叶棠这才发觉原来对方真的能够化为人形,且对方体型瘦高修长,比八头身的安菲特里忒还要高出好大一截。   能够化为人形代表对方拥有一定级别的力量。要知道哪怕是神和神裔的后代,有时候也会沦为无法化为人形的怪物。   “你……!”   那人只是把脑袋转过来对着叶棠一瞬就脱力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一头散发出荧光的长发从黑袍下散落了出来,那人指着叶棠不断开阖着嘴唇,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想来他要是能发出声音,这会儿已经是语无伦次了。   没错,它是“他”。   化作人类形态的它有着人类青年的外貌。就是一双眼睛与人类不同,其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厚膜,乍一看上去就跟没有瞳仁似的。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当那人终于发出一点声音,他俨然已经失魂落魄到没有发觉自己把心声给说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海后会在这里?海后不是已经……!不不,海后可是神啊!是神的话会复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不不不……就算是海后也……再说也没有消息说海后复活了啊……!这究竟是——”   海巫格洛特真是感觉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承认自己作为海巫确实是干了一点……不,是干了一些……不,是干了挺多不怎么好的事情……他也心知肚明自己在未来某天必然会被海洋里的大人物制裁。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遇上的制裁者会是海后安菲特里忒……   要制裁他这种小虾米(虽然他不是虾科是鱼类),哪里需要海后这种等级神出马啊!?就是神裔的神裔的神裔与怪物结合所生下的怪物也足够将他一口吞掉!像他这样的杂碎,鱼生结局也就配变成怪物的粑粑了!   看到叶棠朝着自己弯腰,格洛特再一次“噫……!”了一声,揪起自己的黑袍就往自己头顶上罩,罩完继续拽着自己头顶上的黑袍瑟瑟发抖。   “你是海巫?”   “是是是是是……”   格洛特一紧张就结巴。一个“是”竟被他结巴成一串儿“是。”   这逗笑了叶棠。   叶棠已经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找错海巫了。毕竟给小美人鱼把鱼尾变成人腿的魔药的,是个有着丰满胸脯的女海巫。而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嗯,大家伙,他显然是公的。   “你叫什么名字?”   “格格格……”   “你叫‘咯咯咯’?”   叶棠差点要问“咯咯咯”会不会下蛋。   “不不不是……”   喉头滚动,格洛特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勉强不打咯噔地回答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我叫格洛特……”   满意颔首,叶棠向着格洛特伸出了手:“那么海巫格洛特,你知道我是谁吗?”   海后果然来制裁他的吧?   他接下的活计有那么坏吗?坏到惊动了海后。   吸了吸鼻子,格洛特爬了起来,把姿势换成了一本正经的跪。   完全误解了叶棠伸手的意思,他紧张地轻触过叶棠指尖,将叶棠的手虚捧在头顶。   ……不不,格洛特,你要往好的方向想啊。海后殿下可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向往。能被海后殿下终结你那微不足道的生命,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这可比起变成怪物粑粑好一万倍!   “安菲特里忒殿下,能够被您亲手制裁是我的荣幸……”   以为叶棠这是要砍下自己脑袋的长腿小海巫哭唧唧地把叶棠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随后露出白到近乎透明的脖颈,他泪水的味道不断扩散在海水之中。   察觉到格洛特的会错意,本意只是想把跌坐在地的海巫拉起来的叶棠啼笑皆非。她干脆rua了两把格洛特的头发。   散发出黄绿荧光色的头发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摸起来的手感意外的就像长毛大型犬的手感。   没想到在海水里还能抚摸到这样充满毛绒感的东西,叶棠一时间不想松手。   海后殿下正在测试怎么方便提走他的头吗?   格洛特自顾自地想着,甚至发出了“嘿嘿嘿”的自嘲笑声。   “……真是对不起,真是很抱歉,区区杂碎还要海后殿下这样费心……不如让我做个喝下后脑袋被砍断就会自己漂浮起来跟着砍了自己头的人走的药吧。……不对,我会被砍头就是因为随便给人做药水的缘故啊……”   叶棠从来没见过消极到格洛特这种地步还能自我嘲笑到出声的人。不得不说,她此时的心情是:海巫,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247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   叶棠没有马上出言订正格洛特的错误想法。   像是要看看手掌之下的白皙脖子好不好徒手折断,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脖格洛特的皮肤,碾过格洛特脖子上的血管。   海后指尖的触感让格洛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暴起。恐惧让他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但皮肤因为感受到了来自海后的温度,竟涌现出一种想要更多的渴望。   海王的宫殿在深海之中,而世上有比海王宫殿还要更深的地方,那就是海渊。   诞生在海渊里的格洛特的原型是深海鱼,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始终是独自一条鱼。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同伴。会出现在格洛特周围的只有海底的猎食者们。格洛特的日常生活就是在海底的泥沙里逃窜躲避,以免被其他的猎食者嗷呜一口吞掉。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格洛特几乎没有感受过其他生物身上的温度,他甚至因为怕死而将其他生物身上的温度当成了威胁。   一旦感应到自己周围的水域有温度变化,格洛特就会立刻谨慎起来。要是发觉来者是来找麻烦的,他马上就会逃之夭夭——之所格洛特能在叶棠一进入漩涡后就察觉到叶棠的存在,那就是因为叶棠身上有着格洛特不熟悉的温度。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了……那么海巫格洛特,回答我的问题,我一进到这片海域后就看到了不是生物也并非死者的东西,那是什么?”   叶棠的手指每移动一寸格洛特身上的颤抖就加剧一些。当叶棠的手指游过他脖子上的喉结,来到他的下巴,格洛特被迫抬起头来;他的下巴尖在叶棠的手指上轻轻颤动。   以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叶棠,格洛特吞了口唾沫:“……那是我的孩子们。”   “孩子们?”   格洛特的这个答案叶棠倒是没想到。   “啊……!孩子们不是我生的!不对,孩子们确实是我的!……啊!”   见叶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格洛特连忙摆手。慌乱中他的下巴从叶棠的指尖离开,在发现这一点后格洛特又连忙把自己的下巴好好地放回到叶棠的指尖上。   “我、我的意思是说,孩子们是我‘做的’,不是我‘生的’!”   “哦……”   叶棠明白格洛特的意思了。他之所以管那些影子般的东西叫作“孩子”,那是因为那些影子般的东西是他创造出来的。   “它们叫‘影鱼’。平时会代替我去迎接客人。”   格洛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您或许也发现了,我眼睛不大好……”   格洛特的话让叶棠再一次看向了他的双眼。   深海鱼在海底居住久了,已经完全适应了无光的海底。海底无光意味着物体不存在对于光的折射,如此一来眼睛这个接收光、并且在脑海中将接收的光信号转化为图像的器官也就没了作用。深海鱼普遍眼睛退化。有的深海鱼双眼一代比一代小,最终可能退化得连眼睛都没有了。还有的深海鱼眼睛逐渐沦为装饰品,并无实际的功能,只是长在那里而已。   格洛特的眼睛乍一看就像是没有瞳仁,白乎乎一片。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他有一圈银色的瞳仁。   “第二个问题,格洛特。你认识为小公主……本忒希基墨制造魔药的海巫吗?”   叶棠的问题拐弯拐得有点大,不过格洛特还是老实回答:“呃……您是说洁丽特浦思?我是有听说过她按照公主殿下的要求为公主殿下做了鱼尾变人腿的魔药,还拿公主作为代价支付给她的美声四处炫耀……但我并不认识她,我只是听过她的名字。”   在叶棠的注视下,感觉自己要被叶棠手上传来的温度煮成熟鱼的格洛特胆战心惊道:“对、对不起……身为家里蹲的我派不上用场……我不太敢参加海巫的集会、也不太敢和其他的海巫搭讪……因、因为虽然我们都是海巫,但力量的差距很大……像我这种废物、怎么好装出一幅和其他海巫很熟的样子呢……?”   两手食指对在一起点点点,格洛特有点委屈,有点心虚,又很不客气地对着自己大放嘲讽。   说实话叶棠真不觉得格洛特像他自称的那么废物。   影鱼这个发明挺厉害的。对标人类的发明,那就是直接用意念指挥的小型无人机了。   人类里不乏叠个纸飞机就自觉了不起的人存在。叶棠实在不明白格洛特在自卑些什么。   “再跟我详细说说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洁丽特浦思的事情吧。”   随着叶棠的手指从格洛特的下巴上移开,格洛特也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从他磕磕巴巴的叙述里,叶棠大概了解了情况。   海巫简而言之就是钱给到位,什么都会……咳,是什么都能给人办妥的万事屋,各种杂货都能买到的便利店。   每个海巫都会占据一块海域来开自己的“店”。那一个区域的“业务”也都由这个海巫来接单。   通常而言海巫所占据的海域位置的好坏直接和他们的能力挂钩——占据了“黄金商圈位置”的海巫一旦遇到比自己能力更强的海巫,就会被更强的海巫从黄金地段里里赶出来。于是乎被赶出来的海巫又会去赶走其他占据的海域位置次好,但能力比自己更差的海巫。   这般循环之下,以海王宫殿为中心黄金地段,越远离海王宫殿的地方,海巫的能力就越差。   格洛特所在的区域是海渊神殿周边,而海渊神殿已经是离海王宫殿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格洛特连三流海巫都算不上,他顶多是个不入流的、被其他海巫视作笑话的:“模仿海巫的蠢鱼”   与之相对的是给本忒希基墨魔药的洁丽特浦思是名副其实的海巫顶流。她得到了本忒希基墨的声音之后直接用本忒希基墨的声音替换掉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用本忒希基墨的声音说话给洁丽特浦思带来的好处就是:海中几乎所有的生物们都知道连王家的小公主都有求于洁丽特浦思,且洁丽特浦思还完美地完成了小公主的请求。   洁丽特浦思那里的漩涡门如果有门槛,只怕门槛已经被踩烂一百次了。   “起来吧,格洛特。看在你愿意和盘托出的份儿上,我饶你不死。”   “……!”   叶棠的话让格洛特明显地高兴了起来。就连他那看不出瞳仁的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一抹光辉。   “不过格洛特,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   海后能有什么坏心眼?不过是看见小海巫一脸单纯,所以决定先拐走小海巫,以免小海巫被大坏蛋绑架到暗无天日的地方做劳工。   “今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吧。”   “……哈?”   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嘴巴对嘴巴。格洛特目瞪口呆地望着叶棠,叶棠笑着任由格洛特近乎无礼地直视她。   很快的,格洛特就发现叶棠不是在逗自己玩。   豆大的汗水开始从他额上渗出,接着格洛特周身的海水都染上了他汗水的味道。   “殿、殿下……”   再不敢直视叶棠,格洛特扭过头去,看着自己想要向后退去的脚尖:“我、我这样不入流的海巫怎么能为海后殿下效劳呢?海后殿下应该提拔更有用的人才才对……”   叶棠毫不费力地用神力拦住了退堂鼓十级选手。   “评判你有没有用的是我。还是说,格洛特,你打算忤逆我呢?”   格洛特说不出话来。   海后光是一眯眼,他都感觉自己差点儿魂飞魄散。   “可、可是殿下……我又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很多啊。”   叶棠笑笑:“例如先帮我做一剂可以暂时毒哑洁丽特浦思的药。”   格洛特要是人在岸上,他的汗一定会肉眼可见的像小瀑布一样流下来。   洁丽特浦思可是出了名的看人下菜碟。对待海后她不会如何,但要是知道帮海后做事的是他……   格洛特已经想见了自己被洁丽特浦思做成刺身拼盘送给渔夫吃的未来。   “哎呀?难道你是觉得身为海后的我难道还保护不了你这一个小小的海巫?”   海海海海海后会读心!?   惊悚地望着叶棠,退化的眼睛只能隐约看到叶棠的笑容、看不清叶棠整张脸的格洛特跟着听见叶棠道:“我怎么可能会读心呢?我的神权里可没有读心这一项。”   格洛特:!?!?!?   您还说您不会读心!?   游到海巫的身边,轻揉海巫的脑袋,叶棠笑道:“好了,开始做药吧。噢,对了。除了可以暂时毒哑洁丽特浦思的药,我还要可以让人类只能说真心话的药。”   “吐真剂吗?”   格洛特稍微有点担心地拧着眉头:“可是我只会做一般的吐真剂……人类和我们的构造不大一样,对于人类来说,一般吐真剂的效果太强了。服下一般吐真剂的人类很可能一生都只能说真心话,若是强行想撒谎,舌头与喉咙立刻就会溃烂……轻则咳血,重则……就是死亡。”   想到那个管本忒希基墨叫“孤儿”,动辄就拿着本忒希基墨亲来亲去、抱来抱去,嘴上说着“你是我最亲爱的人!”,转头就和别的女人结了婚的王子,叶棠微笑。   那不是更好吗?   就让本忒希基墨听听王子那停不下来的真心话吧。   “来,格洛特,动手吧。”   海后温柔的声音在海巫的耳边响起。那声音既甜美又温柔,还掺杂了些许邪恶的诱哄。   “以你的双手,为我作出我想要的魔药。”   海后放在格洛特手背上的手温热得像是要融化格洛特的整个身体。   耳洞发痒,双手发抖。格洛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颤地答:“是,海后殿下……” 第248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   “我很抱歉,殿下……听到您说要找海巫,我以为您是需要海巫为您效劳,所以将您带到了距离您最近的海巫的住处。”   “这个蠢小子!”   赛巴斯用自己的前肢招呼了克利福德的后脑勺。   克利福德委委屈屈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确实不算聪明,可是爷爷不也和自己一样误会了海后殿下的意思吗?   “我的殿下,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这两百年间我确实太过怠慢。由于我疏忽了外界的变化,就连为殿下带路这点小事我都无法做到。也因此今天我这不成器的孙子才在您的面前暴露了他的愚蠢……”   赛巴斯说着化为了人形——以海龟的身体实在是很难表现出道歉的动作,人形就不同了;人类的肢体柔软,四肢能动的幅度远远超过海龟。为了能好好道歉,赛巴斯化为了银发带须的老绅士模样。   在陆地上,有身份的人类大都带着随从侍从一类的人。随从侍从里身份比较高的一类又叫作“管家”或是“近身侍卫”。   “近身侍卫”的主要工作是负责保护自己的主人,让主人远离危险。“管家”则处理杂物以及生活琐事比较多。海后安菲特里忒是保护所有海洋生物的海洋之神,赛巴斯作为被海后庇护的一员,哪里敢自诩为保护海后的“近身侍卫”?也因此赛巴斯将自己对标为了海后的管家。   身着标志性的黑色燕尾服,一头白发扎在脑后。下巴上生着白色络腮胡的赛巴斯右手放在胸口之上,左手背在身后,向着叶棠深深地行了个道歉的绅士礼。   “无碍。不如说这次的阴差阳错反而帮了我大忙。”   叶棠直接扶起了赛巴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赛巴斯再一次注意到了那个被海后带出来的生物。   那是海巫……吗?   赛巴斯看着那坨蠕动个不停的黑色东西。他很快发现那坨东西不是在“蠕动”,是因为躲在水草后头又在黑色的斗篷下发抖个不停,所以让黑色的斗篷看起来像是在蠕动。   “殿下,这位是?”   “海巫格洛特。是我的新仆人。”   叶棠努力忍着笑。   格洛特这个大高个儿真是贯彻了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他那么大一条鱼,再怎么猫着背、曲着腿缩在黑漆漆的斗篷下,他也还是显眼的。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抓着斗篷、尽可能地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身体,别人就不会注意到他了?他那斗篷又不是哈利·波特的隐身斗篷。   “新仆人?”   赛巴斯脸上写满了“就这?”、“这也配?”。这让偷偷从斗篷下伸出小半个脑袋,用力眯细眼睛偷窥了他一眼的格洛特再一次“噫……!”了一声,跟着又缩回斗篷里,把斗篷兜帽死死往下拉以遮住自己的脸。   “殿下——”   赛巴斯不赞同的目光像是在询问叶棠:“这么怂的家伙能有什么作用?”叶棠却是不紧不慢道:“格洛特,过来打个招呼。”   海后有令,格洛特“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挪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步子到了赛巴斯与克利福德的面前。   他依然不敢正眼对上赛巴斯与克利福德的目光。但那死命拉着斗篷兜帽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一只。   “您、您好……”   无声地“哼”了一声,赛巴斯对格洛特的印象并无好转。但格洛特会老实听叶棠命令的这一点让他接受了叶棠让格洛特成为自己同僚的决定。   “……如果不是现在海后殿下的跟前缺人服侍,我必然不会同意你这样的海巫成为殿下的仆人。”   赛巴斯眸光锐利地朝着格洛特扫去,格洛特虽然看不到赛巴斯脸上的表情,却能本能地感觉到赛巴斯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威压与些微的杀意——这位老管家无疑是在警告格洛特:不要仗着海后殿下对你青眼有加就想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海巫,既然你已经是殿下的仆人,就请你记好你唯一的职责是履行殿下交给你的任务。”   说罢,赛巴斯转向了克利福德:“蠢小子,你也是!哪怕你是我的孙子,下次你再犯这种低级失误,我会亲自把你赶走!”   刚刚化为绿发青年,脸上的斑纹化作鼻梁上几点小雀斑的克利福德一把捂住自己身后没能用化形掉的短短小尾巴,大声应了一声:“是!!”   叶棠没有指责赛巴斯越俎代庖,因为原本的安菲特里忒也不会阻止赛巴斯以管家的身份为她管教她其他的下属。   况且叶棠还有别的事要做。   从安菲特里忒的记忆中搜寻出能用的部分。叶棠很快释放自己所拥有的海洋之神的权能,第一次进行了对海洋生物的召唤。   超声波穿透海水,不断扩散。这种召唤用人类的理论来解释,那就相当于用道具“小喇叭”在世界频道上刷了一串发光的金字:海后需要座驾,速来。   叶棠在原地等了三十秒,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她稍感困惑。   海后还海中的权威性应该是绝对的。从理论上来说,听到海后的召唤,不论是海洋生物还是海洋仙子、海洋怪兽都该争先恐后地响应海后的召唤才对。   叶棠又等了三分钟,海中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这下子轮到克利福德替叶棠感到尴尬了。   “殿下、请不要伤心……您才刚刚复活,还没有多少生物知道您复活的消息。要是大伙儿看到了您真的活着,一定不会有谁把这当成是恶作剧的……”   克利福德试图安慰叶棠,只是他还没安慰完就看到自家爷爷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地表情一手捂脸摇了摇头。   “克利福德,回去之后你真的需要接受更多的教育了。”   “爷爷?”   “来了!”   克利福德话音未落,连脸都不敢露出的格洛特就指着远处喊了一声。海底在此时由远至近地剧烈震动起来,无比巨大的身影搅动了海水,鲸吟声声如泣如诉,又如歌如乐。   长长的鲸吟里,有鲸群飞一样跃出海面,又在再次入水的当儿朝着叶棠急速而来。   抹香鲸群绕着叶棠环游而下,其中一头鲸以自己巨大的吻部轻触叶棠伸出的手掌。深邃神秘、优美又略带悲凉的鲸吟一声一声,萦绕在海中四人的耳边。   将这鲸吟翻译成人话,那就是:“嘤嘤嘤是海后殿下!真的是海后殿下!海后殿下您终于回来了!两百年间您究竟去了哪里嘤嘤嘤……您没事吧?您还好吗?您需要我们帮忙吗?”   “我很好。我已经没事了。”   摸摸抹香鲸首领长长的吻部,叶棠在海水中扶摇直上,抹香鲸们也就自动跟着她向上游弋,抹香鲸首领更是自动把背垫到了叶棠的鱼尾之下。   这下叶棠也不需要鱼尾了。她的鱼尾上浮出一层泡沫,在海水带走泡沫的同时一双修长笔直又光滑细腻的长腿就显露了出来。   被抹香鲸驮着冲出海面,阳光下叶棠终于在海面反射出的鳞光里看到了安菲特里忒的模样。   安菲特里忒有着一头说不出是蓝还是绿的长发。她的发色就像是最顶级的孔雀石与矢车菊蓝宝石被碾碎又混合到一起。每当她的这头长卷发被光线从不同角度照射,都会折射出不同的蓝绿色。   因为长期身处海中,安菲特里忒鲜少被阳光直射。她的皮肤很白,有种珍珠般的细润光泽。她的唇形饱满,哪怕没有涂任何的唇膏口红两瓣红唇也如熟透的车厘子一般鲜润欲滴。   最特别的是安菲特里忒的一双眼睛。她的左眼遗传自父亲俄刻阿诺斯,是优美的浅海蓝。右眼则遗传自母亲泰西斯,是黄绿各占一半的橄榄石色。   内心感慨一句“不愧是能让海王波塞冬一见钟情的美貌”,乘在抹香鲸背上的叶棠将视线移到了正前方。   “殿下?您想去哪里?是回海王宫殿吗?波塞冬陛下一定十分想见您!您也一定很想念陛下吧?”   在抹香鲸首领的后面,其他抹香鲸也各自载上了格洛特、赛巴斯与克利福德。没能抢在同伴之前载到格洛特、赛巴斯与克利福德的其他抹香鲸则如同护卫一般呈扇形跟在首领与同伴的身后飞快向前游去。   叶棠笑了一下。对于波塞冬她不予置评。   “带我去海巫洁丽特浦思那里。”   抹香鲸首领“嘤——”了一声,几乎是马上就理解了叶棠甦醒后第一时间不去见自己的丈夫,而是去找一个卑劣的海巫是为了什么。   喜欢群居的抹香鲸是以雌性为主的雌性社会。抹香鲸的鲸群通常由大量雌鲸与仔鲸鱼作为社会主体,少量雄鲸则是被雌鲸遴选后留下的。老年雄鲸通常都是独自一鲸游在海中,虽然不承担带孩子的义务,却也不会有什么伴侣,也不会被照顾。   载着叶棠的抹香鲸首领理所当然的是雌鲸。   同为孩子的母亲,雌鲸首领哪儿能不理解叶棠呢?——别说是海后了,哪怕是她,倘若她的孩子被人类诱惑,还跑去找海巫买了把尾巴变成人腿的药来吃,她恐怕就是死了也会被气活过来!   “我的殿下,请您稳住身体,我要加速了!”   雌鲸首领说着果然下潜加速,雌鲸首领身后的鲸群则开始以鲸吟刷屏世界频道:海后经过,闲鱼退让。目的地海巫洁丽特浦思的住所。重复一遍,海后经过——   洁丽特浦思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自己豢养的水蛇。她脚下的海底开始震动时她“啧”了一声,心烦地把身上的水蛇扔到脚边,接着咬着指甲用本忒希基墨那黄莺出谷般的声音骂道:“又是哪位神裔在动用他们那该死的权能了?这些神裔为什么就不能自觉一点?他们是没有可以理解自己在海里惹是生非那就是在侵扰海民的脑子吗?”   “讨厌,啊啊真讨厌——”   “神就够任性妄为的了。神裔连神都不是,又凭什么也和神一样蛮横不讲道理?他们除了会说话之外,又和那些被他们所鄙夷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第249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5   洁丽特浦思抱怨得越多,她触手下的海底震动得越厉害。洁丽特浦思原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谁想一阵鲸吟长而整齐地传来,接着整个抹香鲸群就穿过了她精心打理的“泥煤田”,又摧枯拉朽地冲过了她精心培育的珊瑚虫森林。   珊瑚虫们十分喜爱绞杀活物。尤其喜爱一点点勒死比自己更为强大的生命体,并将这些生命体的尸首当成是自身发育的养分。   然而在抹香鲸群的面前,这些珊瑚虫就像是遇到了大象的蚊子。不,遇上大象的蚊子算是幸运的,因为蚊子仅仅是无法吸取大象的血液。而遇上了抹香鲸群的珊瑚虫,那就是遇上了战车的螳螂。跑得不够快的珊瑚虫被抹香鲸群撞开其阻拦,扯断其触手,迅雷不及掩耳地被碾压过去。跑得够快的珊瑚虫……遗憾的是,珊瑚虫这种没有脚的玩意儿根本就跑不快。   洁丽特浦思的“泥煤田”顷刻之间就被鲸群夷为平地,珊瑚虫森林也七零八落,只有角落里还剩下几根有完整触手的珊瑚虫。   洁丽特浦思用白骨搭成的白骨之家差点儿在鲸群带来的震动下被震塌。受惊不小的洁丽特浦思则是还没游出自己的房子,就看到海后乘着鲸群首领而来,一头蓝绿色的长发在水中华丽地飘舞。   “你……不,您、您是……海后安菲特里忒殿下吗?”   洁丽特浦思虽然不知道应该已经死去两百年的海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前,可她心念电转,已然猜到叶棠是来找她麻烦的。   谁让她不光把人家女儿粗长漂亮的鱼尾变成了人类才用的两根细拐杖,还擅自拿了人家女儿的声音当报酬?   “如果我不是安菲特里忒,你觉得我又会是谁呢?”   叶棠笑笑,从鲸群首领的背上轻轻跃下。   海水的浮力让她像长有无形的翅膀,动作无比轻盈。她降落在海底时,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纤巧的落羽,没有半点儿重量。   “洁丽特浦思,你是个聪明的海巫。我亲自来见你的原因,我想你应该知道。”   叶棠没有特意站在高的地方,原型是剧毒水母加巨型章鱼的洁丽特浦思又大个儿到化为人形也有两点五米。然而在叶棠的面前,洁丽特浦思却感到非同寻常的压力。   这种压力压弯了她的背脊,压弯了她的膝盖;让她非常识时务地跪在了海底。   “……殿下,您是海洋一半的主宰,海中发生的事情什么都瞒不过您。想必小公主的传闻一定已经传到了您的耳中。”   微微汗颜,洁丽特浦思努力组织着语言。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神,那是泰坦巨神的直系女儿,也是现存神明里血统最为古老的神明之一。   光是神裔就已经够蛮不讲理的了,更何况是神!还是血统无比接近泰坦巨神的神!   想要从这种神的手底下活下来,光靠力量是不可能的……她能利用的只有神唯一的弱点!   ——权能!   是的。神的权能不光能赋予神们无比巨大的力量,也会成为禁锢任何一个神的终极枷锁。   安菲特里忒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这意味着她不能伤害自己所守护的海洋生物。一旦她出手伤害自己本应守护的海洋生物,就等于她自己破坏了自己的权能!   没有神会冒着丧失力量的危险去破坏自己的权能!   “不过海后殿下,您一定不会伤害我的对吧!?您可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而我、我也是您应当守护的海洋子民不是吗!?”   洁丽特浦思说得没错,叶棠是不能亲手伤害洁丽特浦思的。除非她打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您也不会命令您的手下对我动手对不对!?”   洁丽特浦思当然不会给叶棠留下打擦边球的机会。   这让叶棠心中轻笑了一下,面上微微垂了垂长睫。   “这是自然。……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我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子民。”   大喜过望,洁丽特浦思很快又镇定下来。这个头脑转动得很快的海巫几乎是马上就有了蹬鼻子上脸的想法——既然海后这么好说话,那不多从她身上捞些油水不是太可惜了吗?   “噢噢……!我慈悲的海后殿下啊,您的心胸真是比那海渊还要深、比这海底还要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对着叶棠吹上几句彩虹屁,洁丽特浦思这才道:“那么还请容我向您说明!我并没有蛊惑小公主,逼迫小公主接受我的条件!小公主是自己爱上了人类的王子,并且主动来到我的家,向我索求魔药的!”   一手按在自己丰满汹涌的胸脯上,洁丽特浦思满脸诚挚:“我只是区区一个卑贱的海巫啊!我这样的身份如何能拒绝小公主的要求呢?所以在小公主从我这里拿到魔药之前,我已经把魔药可能产生的所有副作用都告诉给了小公主知道!小公主是在知晓一切风险的前提下还要从我这里拿走魔药的!”   委屈地挤出两滴眼泪,洁丽特浦思道:“为了给小公主做药,我甚至划开了自己胸前的皮肉,挤出了自己的心血!殿下您看!我胸口上这尚未长好的疤痕就是佐证!”   叶棠并不打算反驳洁丽特浦思的话,毕竟洁丽特浦思说得没错,她和本忒希基墨的交易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洁丽特浦思这个周瑜是向本忒希基墨阐述了魔药的各种副作用。本忒希基墨也是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还向洁丽特浦思说“我不怕”的。   但一码归一码。   本忒希基墨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洁丽特浦思怎么能指望没有亲自经历过人间疾苦的本忒希基墨去理解她要付出的代价其实有多么巨大?   这就像初、高中生跑去借网贷一样,谁会老老实实地看借贷方的条款?就算看了,又有几个初、高中生会发现自己借的是超级高利贷?自己借出来的钱所购买的东西又溢价严重,压根儿不值那个钱?   小孩子眼界狭窄是普遍现象。利用小孩子狭窄眼界的成人却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坏。   洁丽特浦思的坏就在于她试图将错误都归因到本忒希基墨的头上,并宣称一切都是本忒希基墨自己的责任。   当然这不是说本忒希基墨就没有错了。这位小公主错得厉害,错得离谱,最终因为错上加错,终于错到把自己命都赔给了一场自我感动。   “……看起来是这样啊。”   瞧了一眼洁丽特浦思胸口上长出的几道肉疤,叶棠点头。   看她完全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洁丽特浦思的脸上的光彩与笑容旋即扩散。   叶棠则是转过头去朝着赛巴斯道:“倒酒。我要与这位海巫好好聊聊。”   “是,我的殿下。”   赛巴斯领命,很快就取来了人类沉船里的佳酿。   海中到处都是海水,在海中喝酒对于叶棠来说是一种比较奇妙的体验。不过就像人类可以在满是空气的地方享受不同的香气那样,海洋生物也能在海里喝酒喝茶。   能够与海后这样的大人物一起喝酒,这对海巫来说真是光宗耀祖级别的荣誉了。洁丽特浦思笑得见牙不见眼,对于其他来围观的海洋生物都报以炫耀式的骄傲笑容。   “洁丽特浦思,你是一位能力出众的海巫。我相信以你水平,一定能为我的女儿调制一剂能够让她恢复声音的魔药。至于代价……我相信我有能力支付你提出的任何代价。”   叶棠基本上算是个宽容的人。这和她好几世都作为统治者君临各个国家乃至联邦有关——大凡是人多多少少都有缺陷,完美无缺的人才是不存在的。要统治好一个国家,那就必须适当地放过他人。   洁丽特浦思贪心归贪心,只要她不贪心到让叶棠觉得她无药可救,叶棠就不会拿她如何。要知道有时候贪心也会是一种动力。只有足够贪心的人才能永不停歇地向上攀爬。   叶棠这么说是在婉转地告知洁丽特浦思:把小美人鱼的声音还给她。你要什么我另外给你。   “这……”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过一圈,听明白了叶棠意思的洁丽特浦思道:“可是殿下,制作恢复声音的魔药需要新鲜的舌头,还需要新的声音。”   “您是打算亲自去为公主殿下取一截新鲜的舌头与公主殿下能够满意的声音,还是打算让我来为制作恢复声音的魔药做准备呢?如果是后者……嗯……您需要支付的代价或许会高上一点点。毕竟要找到合适公主的声音,稍微有点困难。”   洁丽特浦思挤眉弄眼的在叶棠的眼前比划了三厘米。她显然没有要交出小美人鱼声音的意思。   “或者您想要公主恢复原来的声音?可公主的舌头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您看——”   站在叶棠的身后,平静无波地瞧着面前的这一切,赛巴斯按下了有些生气、差点儿越俎代庖朝着洁丽特浦思说:“你这是鲨鱼大开口!”的克利福德。   克利福德是真的很生气。   海后向自己守护的海洋生物征收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的!这是神权赋予海后的正当权利!海后要是想,完全可以命令海巫交出小公主的声音,然而海后并没有那么做。她选择了与海巫平等交易!   这虽然还不到“卑躬屈膝”的地步,却也可以说是一个统治者能够低头的极限了!   叶棠微笑了起来。   她并不觉得生气,甚至还隐隐感到轻松——幸好不是她误会了洁丽特浦思。   既然洁丽特浦思逮到机会就想坐地起价,那么给洁丽特浦思下哑药这件事她当然也不会感到抱歉。 第250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6   光是想到传说中的泥煤田、珊瑚虫森林与白骨之家,格洛特就被吓得浑身直冒冷汗。他不想去与洁丽特浦思面对面,更不想被洁丽特浦思记住有自己这么一条鱼存在。   被抹香鲸驮着的他几次都想装作不经意、试图从抹香鲸的背上滑落。然而驮着他的抹香鲸同样是雌鲸。习惯了育儿的雌鲸非常有责任感,也很会照顾鱼。每每格洛特要从她背上滑下,她就摆动身体尾巴,利用水流的波动或者自己侧翻、斜翻的动作让格洛特重新坐好坐稳。   格洛特几次都是眼看着就能下“车”,刚要心中高呼“万岁!”就发觉自己又坐稳在了“车座”上。   反复几次,雌鲸也察觉到了格洛特的目的。这下子基本是车门焊死,格洛特不用再去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下车了。   到了模模糊糊地看见那外观惊悚的白骨之家,小深海鱼差点儿“汪”一声就哭了。之所以是“差点儿”,那是因为小深海鱼没有见过实际的狗狗,也没听过狗叫,他很难正确地发出“汪”这个音。   瑟瑟发抖地躲在自己的斗篷里,格洛特含着泪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当格洛特眼睁睁地看见赛巴斯将自己调配的海怪专用·暂时性哑药掺入人类酿制的葡萄酒之中,他就知道:不跑不行……不跑他今后就要永无止境地被洁丽特浦思敌视了。   偷偷摸摸地撤到给自己当座驾的抹香鲸的尾巴后面,格洛特一只脚还没迈出去,老海龟赛巴斯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这是要去哪里?格洛特。”   赛巴斯笑眯眯的。   “我我我我我……我不去、哪里……”   格洛特无语凝噎。   “既然不去哪里,那么就跟我来吧。海后殿下在叫你。”   “是……”   可惜海中看不到泪痕,否则格洛特脸上必定会糊两条海带那么宽的泪痕。   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等格洛特被赛巴斯带到叶棠的面前,洁丽特浦思已经脸色红紫、掐着自己的喉咙说不出话来了。   她眼神怨毒地瞪着叶棠,像是在用视线质问:神怎么能撒谎呢!?你说过你不会伤害自己的子民!你怎么能做出违背自己神权的事情还不遭到神权的反噬!?   叶棠一手拄着下巴,她再一次发挥了犹如读心术般的能力。   “亲爱的洁丽特浦思,我怎么会说谎呢?虽然有些神说谎成性,可你是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神。我确实没有伤害你,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当然,只是‘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命令我的属下伤害你。”   洁丽特浦思口中吐出两个泡泡,倒吸一口海水的她已经明白了叶棠的潜台词。   这个统治着一半海洋的女神是在说:“我”不会伤害你,“我”不命令属下伤害你,不意味着我不能制裁你。   赞赏地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下令就已经把格洛特带过来的赛巴斯,叶棠十指交叉放在洁丽特浦思让海蛇们搬到白骨之家小花园里的白骨桌上,她笑着对洁丽特浦思介绍格洛特。   “这位是格洛特,是一位与你一样优秀……不,是远比你还要优秀的海巫。”   听到叶棠称赞自己“远比洁丽特浦思还要优秀”,格洛特不是感到光荣,不是感到害羞……而是感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洁丽特浦思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紫,愤恨让她的眼睛开始变得一大一小——水母没有眼睛而章鱼有眼睛。洁丽特浦思作为水母与章鱼的混合体,眼睛并不像人类那样是规整对齐的一对。愤怒与憎恶让她的化形开始不稳定,她的面容、尤其是眼睛也就有点失去控制。   “格洛特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哪怕他做的某些东西……例如魔药被掺入了葡萄酒里,那也一定只是个意外。”   “嗯……我想格洛特一定是手抖了,才不慎把魔药洒进了葡萄酒里。”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格洛特真想就这样当场来个否定三联,可别说是否定海后的勇气了,他甚至没有从原地逃跑的勇气。他在洁丽特浦思的视线下抖得两条长腿都要断了,整条鱼表情扭曲得仿佛五官都糊成了一团马赛克。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格洛特那双视力不怎么好的眼睛是他此时唯一的安慰——他认真地觉得如果自己能看清洁丽特浦思的脸,自己一定会瞬间被洁丽特浦思吓晕过去。   “来,格洛特。我可爱的仆人。为你的无心之过向洁丽特浦思道个歉吧。”   ——这还不如让自己直接被洁丽特浦思吓晕过去呢!   感觉自己成了活靶子的格洛特心中老泪纵横。他快要被洁丽特浦思的视线凌迟致死了。   “我、我不……”我不是。   “我没、没……”我没有。   “我——”   格洛特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音节,旋即就咬了自己的舌头。   洁丽特浦思涨成猪肝紫的脸这会儿隐隐发黑——这个连名字她都没有听说过的十八线海巫是从哪里来的!?他是海后的仆人?他这样不入流的海巫怎么能是海后的仆人呢?!……明明知道她就是海巫洁丽特浦思,同为海巫还敢对她动手,这分明就是宣战布告!这海巫是在对她炫耀自己的力量!炫耀他攀上了海后的鱼尾!   他甚至拒绝象征性地对她道歉!这海巫是仗着他是海后的仆人、而她不敢对海后动手在嘲笑她!奚落她!侮辱她!   怒极反笑,洁丽特浦思放开捂着自己喉咙的手,朝着格洛特呲牙。   她不敢对海后动手,难道还不能收拾一个海巫吗!?   海蛇如箭一般从白骨之家中飞射而出,向着格洛特就要咬去。这些海蛇的尖牙里都被洁丽特浦思种了特别的毒素。这些毒素是从海中的有毒生物里提取的,不光对海洋生物有用,对身为神裔的海怪也有效用。   洁丽特浦思没胆子去找神试试看自己提取的毒素有没有用,但这个世界的神并非万能。能伤到神裔的东西,多少也会对神造成影响。   格洛特眼睛不好,为了避过洁丽特浦思那可怕的视线,被赛巴斯没收了斗篷的他更是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所以格洛特没有看见那些朝着他电射而来的海蛇。他直到叶棠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这才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   箭矢一般的海蛇距离叶棠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几十条海蛇都被叶棠的神力禁锢在海水之中,犹如被镶进了透明的玻璃墙里。   洁丽特浦思永远不会想到尊贵的海洋之神、海后安菲特里忒会为一个不入流的小海巫挺身而出。毕竟这个世界的神自我到不高兴就能随手毁灭一、两个国家,让几座岛屿沉入海中。   生命在神的眼里不值一提,随随便便就能把生命变成星座的神半点儿都不能体会到转瞬即逝的生命有多美丽,有多可贵。无论是人类的英雄死去,还是为神尽了力的生物力竭,神都不会感到惋惜。他们只会增加点星星、星座,当作对这些失去生命的活物的奖励。   在洁丽特浦思的预想里,她认为哪怕自己杀死了格洛特,海后也会不为所动。她顶多会把格洛特变成星星,以纪念格洛特为她服务过。她会选择在以这种方式给洁丽特浦思下马威之后将格洛特空出的位置让洁丽特浦思填补,让洁丽特浦思从此以后好好为自己服务。   也因此,在这个瞬间洁丽特浦思完全呆住了。   等她猛然醒悟,察觉到大事不妙,她也被叶棠的神力吸了过去,整个脖子卡进了叶棠的手里。   捏着比自己高出七十公分的洁丽特浦思的脖子,叶棠看起来轻松极了。   神的力量与他们的体格有一定的关系,但神的力量不一定和他们的体格成正比。   “海、海后殿下……”   洁丽特浦思挣扎着,她下半身解除了化形,水母与章鱼的触手纷纷伸出,几十条手臂本能地巴着叶棠的手臂,想要拉开叶棠掐着自己脖子的手。   可那只看起来又细又白又绵软的手臂纹丝不动,力气更是大到无以复加。   “洁丽特浦思,相信你是知道的。一旦海洋生物对我作出攻击行为,神权就会判定这样的海洋生物属于‘反叛者’,而非我的子民。我现在可以轻松地把你做成水母章鱼干。”   脖子感觉快被拧断了,想要解除上半身化形,变得滑溜溜好从皇后手中逃走的洁丽特浦思惊悚地发觉自己居然无法解开化形。   这下子洁丽特浦思明白了——打从一开始,海后就准备了个陷阱给她跳。海后知道在明显的实力差距面前,自己不会贸然攻击她。于是她故意把那个叫作“格洛特”的不入流货色推到她面前,让她对格洛特生出杀意,继而在她攻击格洛特时自己迎着她的攻击而去,使得她被神权判定为海后可以讨伐的对象。   这不是个多么高深的陷阱,只是利用了她对神的刻板印象。但——   用水母触手拿出一瓶魔药给自己灌下,洁丽特浦思终于能够出声了:“我、我错了!殿下!请、请饶恕——”   叶棠放开了洁丽特浦思。洁丽特浦思便摔在了海底上。她干呕着却不敢长时间趴在海底上,而是跪下,颤颤巍巍地向着叶棠献上了本忒希基墨的声音。   她撒了谎。舌头只是药引那样的东西。只要声音在,海巫就能利用魔药置换声音。被她夺走了声音的小公主如果喝下能让声音回归、让舌头再生的魔药,她立刻就会恢复原本的声音。   朦胧的视野里格洛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他能清楚看到的只有海后那头美丽的长发。这让他微微发愣。   ——海后的头发比他见过的所有珊瑚、所有宝石都要更美。   “格洛特,哑药多久之后会失效?”   “呃、啊?啊……”   怂怂的海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颤抖,他老实地回答:“最多六小时后吧。”   “六小时……”   叶棠颔首,无视跪在自己面前的洁丽特浦思,抬头看向了渗入阳光的海绵。   “从这里到本忒希基墨所在的国家,或许用不上六小时。” 第251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7   伊塔尼亚公国的海水被暮色染红时,本忒希基墨在婚船的甲板上跳起了舞来。   她轻巧得像一只燕子,身体没有半点儿的重量。她那双柔软的手臂优雅地划开了空气,她修长的天鹅颈令人止不住地遐想。   她在血色的暮光中心无旁骛地跳跃、旋转,仿佛感觉不到脚趾、脚底与脚背被一寸寸切碎的痛苦。   因为她的心已经死去了。   正在为本忒希基墨鼓掌的人有许多。其中有两人的服饰尤为隆重华丽,且身上戴满了珠宝。这便是这场婚礼的主角,威尔洛克帝国的第二王子布洛德,以及他的新婚妻子、伊塔尼亚公国的皇女阿黛尔。   阿黛尔无疑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的身段十分窈窕,她的皮肤细腻光洁到看不出毛孔,她的睫毛浓密纤长还卷卷地上翘。她深蓝色的眼眸带着浑然天成的笑意,哪怕她不笑时那双眼睛看着人的目光也充满了亲切。   或许是因为在神庙修行过好几年的原因吧,阿黛尔身上还有一种寻常公主所没有的神圣气质。明明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充满母性的感觉。   本忒希基墨无法憎恨这样的阿黛尔。不……就是让她讨厌阿黛尔,她也做不到。   谁让阿黛尔连内心都是美好的?   ——威尔洛克帝国是海岛国家,这个国家起源于一个海岛上的渔村。丰富的海产让渔民们不愁吃穿,被冲上岸的沙金、珍珠、珊瑚更为渔民们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财富。正是靠着大海永不间断的恩惠,这个渔村才能发展为镇子,镇子也才会变成城市,城市也才会向内陆扩展,直至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   也因此在威尔洛克帝国,下至普罗大众、上至皇室贵族都是海洋之神的忠实信徒。   皇室为了表示自己永远欢迎来自海洋的客人,都会尽可能地把宫殿建在海边,让宫殿群沿着海岸线不断延展。   承袭皇室的一贯理念,第二王子布洛德为了表达自己对海洋之神的忠诚与崇拜,在自己的离宫里建了个大理石阶梯,并让大理石阶梯伸入海中。他将那伸入海中的大理石的阶梯命名为:“海之阶”   本忒希基墨是被布洛德捡回宫的哑女。而布洛德就是在海之阶上发现的本忒希基墨。   晕倒在海之阶上的本忒希基墨没有穿衣服,这对人鱼来说是正常的。要知道海中到处都是珊瑚与水草,人类的衣服穿在人鱼身上只会妨碍人鱼行动。   且,本忒希基墨是神裔。对于神来说,人类就是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神裔难免会受到神的观念的影响,绝大多数的神裔都会有意无意地看轻人类。   像本忒希基墨这样对人类有好感,对人类世界极其好奇,会在沉船里捡走被雕刻成人类青年模样的石像的人鱼,那真是异类中的异类。   然而尽管本忒希基墨对人类的世界非常好奇,又爱上了英俊的王子布洛德、继而在暴风雨的夜晚救了布洛德一命。可本忒希基墨始终是缺乏人类世界的常识的。   她不知道自己光裸着身体、只是用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前胸就出现在海之阶上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说话,只是用哀伤犹豫的眼睛望着王子,在王子带她进入宫殿时挽住王子的手臂在其他人看来是怎样的行径。   本忒希基墨被王子给予了华服与珠宝,而本忒希基墨也为了得到王子的视线而献上了优美的舞蹈。她很快被允许睡在王子寝间外的天鹅绒垫子上。   沉浸在能与心爱的人朝夕相伴的幸福中,本忒希基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什么”。   哪怕她被王子叫作“孤儿”,她也不生气。她觉得王子待她这么好,叫她孤儿仅仅是因为她不会说话,他不知道她还有父王在。   哪怕听到有侍者偷偷摸摸地说她是“王子的情妇”,她也因为不理解“情妇”是什么意思而将侍者们猥琐的谈笑抛之脑后。   在听说布洛德王子要去见未婚妻的时候,本忒希基墨的心凉了一大半。但是因为王子对她说了:这是他父母的命令,而只要他不愿意、哪怕是他父母也不能让他把邻国公主作为未婚妻带回宫殿里来。他爱的是神殿里的圣女,他不会爱邻国的公主。要是他一定得结婚,那他会选择与圣女相似的她而不是邻国的公主……所以本忒希基墨一如既往地跟在了布洛德王子的身边。   “……天呐!真是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淫乱的女人!布洛德王子没有未婚妻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国王陛下与皇后殿下都已经为布洛德王子选好未婚妻了,她居然还这么光明正大地黏在布洛德王子的身边!她都没有羞耻心的吗?”   “王子这次出发去伊塔尼亚公国就是为了迎接未婚妻,他那情妇居然还厚着脸皮要跟着去……就算我们威尔洛克的皇室确实有公认情妇的制度,她在王子与未婚妻第一次见面时就插上一脚也太嚣张、太不检点了……”   “噗,别不是这个情妇以为自己能够嫁给我们的布洛德王子,成为王子妃吧?她难道以为自己和布洛德王子睡过几次王子就真的会爱上她,她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了?噗哈哈哈哈!一个睡在门外的低贱马桶而已!上一个,不,上一只‘获赐’如此‘殊荣’的可是只狗啊!虽然那只狗是王子从小养大的老猎犬,但狗就是狗啊!”   “所以情妇也只是情妇,你是想这么说吗?哈哈哈……”   “听说她可是脱光了自己,趴在海之阶上装晕才被布洛德王子给捡回去的!”   “噗嗤、这也太厉害了。我可没有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脸皮来。”   “我还听侍卫的班说过,说是王子扶起她后,她非常‘自觉’地抱住了王子的手臂!天!你们想想,光溜溜的状态下抱着王子的手臂!她是把身体的哪一部分都贴到王子的手臂上去了啊?”   “嘿嘿,我那天可是亲眼看到了的!那情妇啊,只用头发遮了遮自己的胸前。她一走,她双腿间就……嘿嘿嘿……”   侍者们的话听得本忒希基墨似懂非懂。她不明白那些侍者们的手势都有着什么样的意思。但是她能清楚的从他们的语言里分辨出他们对她的嫌弃、厌恶,以及……比海巫的泥煤田更为黏稠恶臭,又漆黑浑浊的恶意。   当跟在布洛德王子身后的本忒希基墨到达伊塔尼亚公国之后,当伊塔尼亚公国的侍者们在知道本忒希基墨不是布洛德王子的皇妹之后,本忒希基墨看着原本待她很好的伊塔尼亚公国的人们一个个地变了脸。   这下她终于理解了“情妇”是种多么不光彩、多么令人厌恶的存在。也终于明白在人类看来,“情妇”是终极的罪恶。她受到的一切冷遇与冷眼,都是“情妇”需要承担的后果。   可这又有什么呢?比起与王子分开,比起变成泡沫……   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儿在一起——   “失——礼——了——”   将一整桶烫水“失手”泼在本忒希基墨身上的是阿黛尔公主的侍女。   侍女翻着白眼,用最没有情绪起伏、听起来就是敷衍的棒读向着本忒希基墨道歉。   本忒希基墨愣在原地。   她身上明明充满了剧烈的烫痛感,心中却哀凉得如同坠入了冰域的极海之中。   布洛德王子不在,他去见阿黛尔公主的父母了。也正是因为布洛德王子不在,阿黛尔公主的侍女才敢对本忒希基墨做这种事情。   本忒希基墨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她没有哭,因为人鱼不懂得流泪。她也没有叫喊,因为她用自己的声音换来了人的两条腿。   她只是站着,站在那里,远远听见阿黛尔公主的侍女们小声骂她:“精神病!”、“下贱货!”、“她以为只要她一直站在那里装可怜,王子就会来救她、保护她吗?”   诚如侍女们所说,布洛德王子果然没有来。   在他惊喜地发现阿黛尔公主就是他对其一见钟情的圣女之后,他就再没有碰过本忒希基墨,也再没有让本忒希基墨睡在他的门外过。   来到本忒希基墨面前的,是阿黛尔。   “对不起,我的侍女竟然敢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将她赶出了皇宫,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温柔地抬起本忒希基墨被烫伤的手,阿黛尔拿出淡绿色的药膏给本忒希基墨抹上。   “对不起、对不起……很痛吧?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教育好自己的侍女。”   深蓝色的眼眸让本忒希基墨想起了在海王宫殿中抬头就能看到的海水。本忒希基墨就这样睁着眼睛落下泪来。   “——!”   阿黛尔倒吸一口凉气,以为是自己弄痛了本忒希基墨:“抱歉、你没事吧?我弄得你很痛吗?我去找专业的医生来给你涂药吧!”   慌慌张张的阿黛尔提着裙子就站起身来,烛光下她的脸庞似乎更加白了。   本忒希基墨抓住阿黛尔的衣袖,跟着就死命摇头。第一次流眼泪的她不懂得要如何让眼泪停下,只能放任着泪水越落越多。   被本忒希基墨拉住阿黛尔镇定了不少。她很快伸手抱住本忒希基墨,将本忒希基墨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头,自己用手轻轻抚摸本忒希基墨浓密的长发。   “很害怕吧……忽然就被带到了陌生的国家,忽然就要面对一群陌生还并不友善的人。……虽非我本人的意愿,但从你的角度来说,我一定是从你这里夺走了布洛德王子。连亲近亲爱的人都在离你远去,你会害怕是正常的。”   害怕自己碰到本忒希基墨身上的烫伤,阿黛尔没有使力抱紧本忒希基墨。她只是捧起本忒希基墨的脸颊,认真地对她说:“放心吧。我不会将你从布洛德王子的身边赶走,今后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因为你的身份去为难你。”   “你叫作……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作什么,但你一定不叫‘孤儿’对不对?那你愿意让我叫你黛西吗?因为你和雏菊一样可爱。” 第252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8   本忒希基墨高高地跃起,又轻轻地落下。旋转中她蔚蓝的眼眸倒映出站在一起的一对璧人。   布洛德王子并没有在看她,他正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的新娘。而他的新娘,美丽的阿黛尔公主正不断地给本忒希基墨鼓掌。   “天呐黛西!你跳的真好!你跳的真是太美了!”   阿黛尔很激动,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只有本忒希基墨才能跳得出的舞蹈——对于阿黛尔和布洛德的婚姻,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布洛德的随臣里就有故意在阿黛尔面前提起本忒希基墨的人。这人趁着布洛德去向阿黛尔父王母后打招呼的机会,在阿黛尔的面前说了些有的没的。   “布洛德王子还是个孩子,他的玩心有些大,还请阿黛尔公主不要介意。”   来到阿黛尔面前的威尔洛克使臣状似无意地向阿黛尔提起了本忒希基墨的存在:“还请您务必原谅我们的第二王子,原谅他来见未婚妻竟然都带着自己的情……咳,失礼了,我是说他心爱的舞娘。”   对于威尔洛克帝国第一、第二王子之间的争端早就有所耳闻,阿黛尔假装没有听懂使臣的挑拨离间,她笑道:“想来一定是那位舞者的舞姿美到令人惊叹,布洛德殿下才会将她带来我们伊塔尼亚,打算让我一睹那位舞者的风采吧!”   已经向威尔洛克第一王子效忠的使臣看不出带着圣母笑容的阿黛尔是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还是故意把自己搪塞了过去。为了破坏两国国婚的这个目的,他再接再厉,顺着阿黛尔的话说了下去。   他夸赞了本忒希基墨的舞蹈,顺便夸赞了本忒希基墨的容貌以及本忒希基墨那妖娆有致的身体。紧接着他将布洛德如何与本忒希基墨干柴烈火的香艳内容以文雅的语句包装好,送到了阿黛尔的耳边。   “那舞蹈实在是太美了!别说其他的男人们,就是布洛德殿下也深深地为那舞娘所吸引!他两眼发直,久久无法从舞娘的身上移开自己的视线!从此之后他便给予那舞娘睡在他门口的荣誉!他们还一起出门游猎,共乘一骑!”   阿黛尔像是浑然不觉正值婚龄的未婚男女共乘一骑、舞娘睡在王子门外有什么问题。她只是反复让使臣描述本忒希基墨的舞蹈,使臣也就不得不绞尽脑汁、用尽自己词汇量地去满足公主的好奇心。   然而哪怕阿黛尔已经缠着使臣让使臣尽可能地去为她描述本忒希基墨的舞蹈了,当她用自己的双眼亲眼看到本忒希基墨的舞蹈时,她才真的领会到了那种冲击自己心灵、令自己心脏鼓动不已的震撼。   黛西,她轻灵的像一只停在船头的燕子。她有着最洁白最柔软也最细嫩的肢体,还有着静谧如深海的气质。   黛西的眉间总有散不去忧愁,她蔚蓝的眼睛里总是有深深的哀伤。她经常会站在看得到海的地方,向着除了波涛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海面上看去。   说实话,阿黛尔并不相信黛西的哀伤是侍女口中用来抓住王子眼球的武器。不……阿黛尔甚至不相信黛西是威尔洛克第二王子的情妇。   尽管第一次见到黛西时阿黛尔确实因为周围的流言蜚语而将黛西当作了布洛德的情妇。但阿黛尔确实没有为难黛西的意思。   ——伊塔尼亚作为一个大公国,怎么可能会没有属于自己的神庙?如果单纯崇敬神明,想在神庙里清修并侍奉神明,阿黛尔根本没有必要去邻国的神庙修行,还一去就是多年。   阿黛尔进入邻国的神庙本身就是为了逃避婚姻。   可是公主的宿命哪里有那么容易逃避?   为了祖国的安宁,阿黛尔不得不走出了神庙,作为公主回到了伊塔尼亚。不论她有没有心仪之人,不论她爱不爱、甚至是有没有见过她要嫁的对象……她的婚姻都是板上钉钉。   这是她身为伊塔尼亚皇女的义务,是她不得不履行的责任。也是她保护伊塔尼亚唯一的方法。   所以不管威尔洛克的第二王子有多少坏毛病,有几打的情人,是不是连尊重她的打算都没有,她依然会装作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样子嫁给他。   听说即将迎娶自己的王子身边带着情妇,阿黛尔也无法对那素昧谋面的女孩儿产生厌恶与憎恨——早在王子决定承认她是未婚妻以前,王子就已经与那女孩儿在一起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才是那个横插一脚的那个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憎恨王子身边的那女孩儿,并且试图去拆散他们呢?   况且威尔洛克虽不像伊塔尼亚是一夫多妻制,而是效仿海洋之神、波塞冬与安菲特里忒夫妇那样实行一夫一妻制,但威尔洛克的皇室是允许子嗣豢养“公认情妇”的。   她对王子并无感情,自然也不打算为难王子真情实感爱着的女孩儿。当然了,阿黛尔也不打算要强迫自己去与王子的情妇交好。毕竟她好歹也是皇女,她有她的自尊。   “对那情妇敬而远之好了。”——在实际见到了那个“情妇”之后,阿黛尔的这种想法却很快如海上的泡沫那般消失了。   她能够感觉到,这哑巴女孩儿是真的爱着王子的。   那双蔚蓝的眼睛里没有华服,没有珠宝,没有隆重的婚礼,有的仅仅是对王子爱情的渴望。   阿黛尔开始同情起了那哑巴女孩儿,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感情。因为她的婚姻、她的头衔,就连她这个人的存在都是在妨碍这女孩儿得到幸福。站在她的立场上来同情这女孩儿,对这女孩儿来说无疑是鳄鱼的眼泪。   不能同情,那么试着去了解这个女孩儿、与她好好相处吧。   “黛西真厉害呀……”   阿黛尔不自觉地发出了感慨的声音。她对本忒希基墨的称赞并非只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她全神贯注到完全没有发现身旁的布洛德不光含笑凝视着她,还将手搭到了她的腰上。   “你能喜欢,我感到很高兴。”   凑到阿黛尔的耳边,布洛德满含情意地将呼吸吐在阿黛尔的耳廓里。   剧烈的抖动从阿黛尔的肩头传到她的脚底,要不是曳地的长裙遮盖住了她的一双脚,此时在场的任何人都会看见她的右脚竟是往后退了小半步。   见阿黛尔红着脸抖着手捂住了被他气息拂过的耳朵,布洛德十分满意地把双手背在了身后。   阿黛尔像是想说什么那样抬起头,在对上布洛德含笑的黑眼珠后又迅速地低下了涨红的脸。   泪水随着本忒希基墨轻盈的舞姿从她的眼眶中细细碎碎地洒落,在本忒希基墨长发的遮掩下,在海上浪花的飞舞中,她的泪水没有被人注意到。   除了正压抑着被人冒犯的羞耻,想用本忒希基墨的舞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的阿黛尔以外。   “黛西?”   一曲舞毕,本忒希基墨的脸上并无泪痕。她只是累了一般跌坐在地上。   阿黛尔见状就想上前,可是布洛德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用眼神嘲笑着地上的本忒希基墨。   他们的眼神似乎在说:“我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你以为你装可怜殿下就会丢下他的新婚妻子来可怜你同情你?”、“被抛弃的可耻女昌女支。”   双脚痛到像是骨肉分离,心却变得麻木。满额是汗地从甲板上爬起,本忒希基墨面无表情地拎起裙子,向着众人行了个闭幕礼。   “黛——”   阿黛尔试图甩脱布洛德的手,可她没能甩开。   “我亲爱的王妃,你太善良了。”   抓着阿黛尔手腕的布洛德牵起阿黛尔,把阿黛尔的手放到自己的眼前,低头吻了吻阿黛尔的手背。又深深地凝视阿黛尔的双眼。   “正是因为你这样善良,我才会在海边为你所救,也因此我才会对你一见钟情。我真的很为你的善良着迷。只不过我亲爱的王妃,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国婚的日子。   是新婚的王妃为王子奉献出自己贞洁、初次完成身为王妃的使命的日子。   “我希望你看着我。至少今夜,只看着我一个。”   夕阳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微微昏暗的甲板上有使臣叫来了下人,让下人点上烛灯。   夜幕的笼罩之下,布洛德瞧见阿黛尔低下头,微微弯唇。这让他想:他的小新娘一定是害羞了。   唯有阿黛尔自己知道她是失笑,也是苦笑。   王子在说谎。他根本不爱她。他口中的“一见钟情”是假的,是借口。不过他想要占有她的身体倒是真的。   ——威尔洛克的第二王子掩饰得再好,他的脸上也充斥着她在很多男人脸上看到的污秽欲望。   她早就知道自己迟早要落到一个对她充满欲望的男人手里。她对此并不害怕。她知道忍受过神庙苦修的自己也能熬过今夜的苦修。   让她难过的是她终于在这一刻清醒而清晰地认识到:黛西所有的痛苦都是源自于她。没有她,今天的黛西应该会挽着王子的手臂在王子的身边欢笑。可她竟然还天真地想着自己或许可以和黛西好好相处……   她完全没有考虑过就算自己愿意接纳黛西,黛西又是不是愿意与自己好好相处。   ……这么看来,她不就是沉溺在“我好善良”、“我好宽容”的优越感里,没有考虑过黛西的感受吗? 第253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9   海浪声从船舱外传了进来。那有规律的节奏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本忒希基墨在黑暗中呆坐了一整晚。没有人来给她送吃的,也没有人来找她说话,关心她为什么在房间里却不点灯。   在浪涛声中享受着这久违的寂静,本忒希基墨像是又回到了海王宫殿的花园里。   在她还有尾巴的时候,在她还没有来到岸上的人类世界之前,她总是喜欢坐在自己的小花园里,抱着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青年石像想象着人类的世界。   人类的世界一如她想象的……不,是比她想象得还要新奇、漂亮。就像这艘张灯结彩的大船,就像这艘大船甲板中间那个以两国皇室象征色搭成的、金紫两色的帐篷。   可惜人类的世界里也并非只有漂亮的东西。   打开船舱的门,本忒希基墨近乎无声地走上了甲板。   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但大船上的彩灯仍在亮着。甲板上跳舞的水手们已经喝了个烂醉,东倒西歪地窝在各个角落里休憩。使臣与贵族们大多已经回到舱房歇息,有的人因为喝得太多,是直接被自己的手下扛回舱房里的。   王子与他的新妻正在甲板上的帐篷里小憩。帐篷开着边角,海风一吹,帐幔就会被微微掀起。   让大海来做人生大事的见证者是威尔洛克帝国的习俗。皇室认为在海上进行人生大事一来可以当作是对海洋之神的报告,二来是如果海洋之神眷顾前来报告人生大事的人,这人便可以得到海洋之神的庇佑。   也因此与哥哥同样,第二王子布洛德的成人礼也是在大船上举行的。哪怕他成人礼的当夜那艘大船就遭遇了暴风雨的袭击,他与阿黛尔的婚礼依然被安排在海上。   本忒希基墨一眼就看到了布洛德,也看到了布洛德怀中、枕着布洛德手臂的阿黛尔。   本忒希基墨有一瞬的晃神。   回到船舱前她曾看到布洛德亲吻阿黛尔,阿黛尔抚摸布洛德黝黑的头发,与布洛德手挽着手地走进了帐篷。   她是不想看这极其登对的两人拥抱在一起才逃也似的回了舱房里的。   可到了最后,她还是看到了这一幕。   眼眶酸涩,明明不想看视线却被钉在了王子与公主的身上,本忒希基墨忽然听到了姐姐们的声音。   她提着裙子跑到船舷的位置,只见她的大姐姐罗德手持一把金色的匕首,乘着波浪向大船靠近。而她的另外四个姐姐也跟在罗德的身后,她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浓密长发全都不见了。   “本忒希基墨!你不要化成泡沫!我们不要你灭亡!这是我们从海巫那里买来的匕首!用它刺进王子的心脏,将王子的心头血淋到你下半身的那两根棍子上,棍子就会变回鱼尾!你就不会变成泡沫了!”   匕首被罗德扔到了甲板上,打着旋儿落在了本忒希基墨的脚下。   下一瞬,罗德像是被海浪拉入了海中,本忒希基墨的其他姐姐们也不见了踪影。   抖着手捡起了匕首。走回帐篷的路上,本忒希基墨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她就像人鱼浮在水中,区别在于她是人鱼时并不害怕浮力,现在的她却感到无比的不踏实,像是下一脚就会踩空,直接跌下悬崖。   垫子上的布洛德睡得很沉,他怀中的阿黛尔倒是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头。   本忒希基墨并不知道新婚初夜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王子妃最大的义务就是为王子生下继承人。理所当然的,她也不会知道阿黛尔之所以与布洛德睡在帐篷里,那是因为她“任性”了一次。   阿黛尔明知自己把初夜推后一天也没有意义,可她还是柔顺的、温婉的、用最纯良的表情抚摸着布洛德的黑发,对他说:“殿下……我希望先让海神见证我与殿下的婚姻,之后再将自己献给殿下……”   “毕竟您看,我原本是神庙的女祭司。我需要时间向海神祈祷,以取得海神的谅解。明天……只要到了明天海上依然风平浪静,那就说明海神原谅了我,允许我与殿下缔结良缘。殿下,您觉得如何呢?”   布洛德能觉得如何?他当然是不高兴的。   可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为了让父王母后认为他是所有王子皇女中最为敬重海洋之神的一人,他不可能会对曾是神庙女祭司的阿黛尔说“不”。   “……那么我们今天就在帐篷里休息吧。”   以甜蜜的表情温柔温和地说着,布洛德与阿黛尔相携进入了帐篷。他在心中唾弃着父母对于海神的迷信,并暗自决定自己继承王位之后,要废除现在这些诸如让大海做见证者之类的繁文缛节。   本忒希基墨的匕首停在了布洛德的胸口上。有那么一瞬,她确实想挖出布洛德的心脏,对他吼:“你不是说过爱我吗?为什么你不与我结婚呢?救了你的人是我!不是这个公主啊!我为你付出了自己的声音!我舍弃了鱼尾,我每走一步都好痛!你不爱我、我就要变成泡沫消失掉了……!”   可现实是本忒希基墨只是含泪吻了吻布洛德的眉毛。   王子如果死去,她即便回到海中也会每日怨恨杀死心爱之人的自己吧。再说……公主会如何呢?她会不会被诬陷说是杀害了王子?即便她不会被诬陷,她一定也会被吓得精神失常。毕竟她就在死去的王子怀中。王子的心头血必定会染红她的全身。   转身将匕首投入海中,看着匕首在微微泛起的晨光里溅起鲜红的血水,本忒希基墨瞧见了第一缕晨光。   她迎着晨光迈步,先是走,跟着是跑。她的脚步声惊醒了本就噩梦缠身、一直浅眠的阿黛尔。阿黛尔在看见本忒希基墨朝着船首跑起来的同时手脚并用地下了垫子。   “黛西!?你要做什么黛西!?”   本忒希基墨下意识地回了头。   想要跳入海中、最后感觉海水一次的她没打算让公主看到她化为泡沫的模样。但晨光已经撕裂了东边的天空。   一缕眼泪从本忒希基墨的眼角蜿蜒而下,她逆着光朝着阿黛尔一笑。   得不到不灭的灵魂也没关系了。只要是为了心爱的王子,她甘愿化作冰冷的泡沫……   “不要!别……!!”   阿黛尔的惨叫惊醒了布洛德。被吵醒的他不大高兴地眯缝着眼睛,看到自己的新妻冲着船头就跑了过去,伸手试图拉住像是要跳船的哑巴孤儿。   中心帐篷离船头实在是太远了。远到阿黛尔哪怕努力地伸长了手臂,还是碰不到本忒希基墨的指尖。   本忒希基墨的身体跌下了船头。   “黛西——!!!”   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甲板,阿黛尔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又被腥咸的海风带走。   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如被搅拌般生疼,阿黛尔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尖利,她发疯似的跑到船首——   哗啦!!   海浪忽然暴起!青蓝色的波涛在晨光中绚丽地绽放,海水像丝雨般冲着大船当头浇下!这下就是布洛德再怎么不清醒,水手们再睡得跟猪头一样,也被冰凉的海水强行唤醒了神志。   抱住帐篷的支柱,生怕被海浪卷走的布洛德同水手们一起瞪着眼睛定睛看向毫无预兆就汹涌而来的海浪。他们很快就看到有人逆着光站在那高达百米的巨浪之上。   那是一个女人。美到哪怕看不清她的面目依然会为她的身形之美所蛊惑的女人。   她怀中抱着另一个人影。那人影从服装上看起来依稀像是哑巴孤儿。   布洛德稍微松开了怀中的帐篷支柱。   红着鼻头与眼睛的阿黛尔难以置信地望着巨浪上的人影。作为曾经的神庙女祭司,当她看到来人那头说不出是绿色还是蓝色的长卷发时,她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噗通”一下跪在了甲板之上,摆出虔诚地祈祷姿势,阿黛尔头也不敢抬地颤声道:“感谢您、海后殿下……感谢您救了黛西……”   黛西?   叶棠瞧了一眼怀中晕死过去的本忒希基墨。   这傻姑娘真的是没有一点儿常识。她以为从船上跳海,迎接她的会是温柔的海水吗?   别傻了,海水的表面张力会让她的身体像撞在水泥地上一样撞在海面上。她在化成泡沫前会先断上几十根骨头,脏器变成一团烂泥。   “还、还好赶上了……”   哭唧唧的格洛特抽了抽鼻子。   他就没见过像海后这么蛮不讲理的神!   虽然以他的身份,他就是去求见神也不会有任何神明愿意见他所以他根本没见过其他的神!不过总之!怎么会有神要求他在蓝鲸的肚子里调制魔药的啊!?   虽然他也明白要想一边往公主所在的国家去,一边制作魔药,让他待在蓝鲸的肚子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啊!海后难道就没想过他会失败吗!?   “格洛特,你带在身上的药里有能让本忒希基墨马上甦醒的药物吗?”   叶棠抚摸了一下本忒希基墨被海水打湿的脸蛋。现在本忒希基墨的双腿已经是鱼尾了。   刚才叶棠在一千多米外的海面上看到这傻姑娘跑到甲板上来等阳光把她变成泡沫。因为实在是赶不及在本忒希基墨跳船以前揪住本忒希基墨,叶棠一边催着鲸鱼肚子里的格洛特,一边以神力卷起了两道水流。   当格洛特制作的魔药从蓝鲸头顶上的喷气孔里喷出,叶棠直接拆了魔药的包装,让手中的水流与魔药混合。   在本忒希基墨从船头落下的那一刻,飞速向前的叶棠也从远处射出了混有魔药的海水。   本忒希基墨被混有魔药的海水包裹住全身,在晨光的照耀下她掉入海中,险险保住一条小命。   叶棠并不享受这样的惊险。   从理论上来说,她本可以更早来到小人鱼所在的伊塔尼亚公国。问题是要想让小人鱼不化作泡沫,那就需要一剂新的魔药。   本忒希基墨的五个姐姐为了不让本忒希基墨化为泡沫,去找了洁丽特浦思之外的海巫、以自己的长发作为代价换到了匕首——本忒希基墨的姐姐们都很恨洁丽特浦思。原因无他,要是没有洁丽特浦思所制作的魔药,本忒希基墨根本就不会到陆地上去!更不用忍受无尽的疼痛,还要冒会化为泡沫的危险去追求与人类的感情!   如果海巫给罗德等人的匕首能顺利插入王子的心口,那么匕首就能与王子的心头血发生反应,让王子的心头血变为魔药。   将人鱼变成的人重新变成人鱼需要一种十分稀少而贵重的素材、星沙粉末。为了给本忒希基墨的姐姐们做那把匕首,制作匕首海巫收购了市面上所有的星沙粉末,还把星沙粉末全用到了匕首上。   听闻哪里都没有星沙粉末了的格洛特当场就想摆出世界名画《呐喊》的表情。叶棠却没想过放弃。   她召来消息灵通的海豚,让海豚们去问其他的海洋生物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星沙,之后亲自带着格洛特奔赴有可能有星沙的地方。   拿到星沙,叶棠就召来了蓝鲸。让蓝鲸给格洛特做几个小时的鲸鱼房车。   格洛特在鲸鱼房车里又是碾碎星沙将之变为粉末,又是调配魔药,忙得是团团转。   叶棠则向海洋生物们打探本忒希基墨的去向——人类的国家对于海洋生物来说都差不多,许多海洋生物都以为人类国家与海国亚特兰蒂斯一样,都是一个国家。   发现这一点之后叶棠就不再向海洋生物们询问人类国家的名字,只问海洋生物们上一次在哪里见到过本忒希基墨。   快到伊塔尼亚公国的时候,叶棠见到了本忒希基墨的五个姐姐。   天神宙斯是那什么虫上脑,他的哥哥海神波塞冬也不怎么检点。以罗德为首的五位人鱼公主都不是安菲特里忒所生,这也让这五位人鱼公主们都很害怕安菲特里忒。   ——根据传闻所说,安菲特里忒曾经因为波塞冬看上了美丽的水仙女斯库拉而嫉妒斯库拉,继而将斯库拉变成了下半身长着六个脑袋十二条腿的恐怖海妖。   人鱼公主们无法考证传闻的真假,但至少海妖斯库拉是真的存在。那有着妖艳美女上半身的可怕海妖就在卡律布狄斯里漩涡日日等着水手上门,在玩腻了那些可怜的水手后将他们拆吃入腹。   感受到海后强大的神力,人鱼公主们都沉入海中,像被后妈抓到做坏事的小孩那般乖乖地罚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第254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0   格洛特被叶棠带出海渊时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了,现在叶棠问他有没有能让本忒希基墨立刻甦醒的药,他肯定是有的。   “请让公主殿下嗅一下这个……”   用黑色的斗篷罩住自己的全身,看上去完全是个可疑分子的格洛特向着叶棠递出了小瓶,小瓶里有粉红色的液体在摇曳着。   叶棠单手接过了小瓶,跟着用拇指食指拔开瓶塞,将小瓶送到了本忒希基墨的鼻下。   格洛特作为海巫的水平很好,行事却过于谨慎。   对其他的海洋生物来说,被海后信任并依赖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看到海后怀中抱着公主,其他为海后奉上魔药的海洋生物必然会顾忌到海后脱不开手而自己跪下给公主闻药。格洛特却是宁肯让叶棠以别扭的姿势拿过瓶子拔开,他自己沐浴在赛巴斯与克利福德这对海龟爷孙的不满视线下,也要先将药物给叶棠检查,让叶棠自己将药物送到本忒希基墨的鼻下。   与其说格洛特这是在避免被人怀疑,不如说他是在怀疑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找机会陷害他。叶棠虽不知道格洛特以前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谨慎并不是一件坏事。她永远不会去劝格洛特说:你不要这么警惕,世界上的坏蛋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毕竟,绝大多数的生物并不是天生骨子里就坏。只是老虎看到羚羊没有防备的露出后颈,哪怕不饿也会捕杀羚羊。放到人身上,这就叫作“人性经不得考验”。   小瓶中的粉红色液体与它可爱的粉嫩外表不大一样,其中散发出的是极其难闻的刺鼻腥臭。被那犹如某知名鲱鱼罐头的味道一熏,本忒希基墨几乎是醒来的同时就咳嗽并反胃了起来。   叶棠与本忒希基墨的位置最近,难免也被那恶心的气味一瞬间给熏疼了眼睛。   这次格洛特连忙抬起双手,让自己的孩子们,也就是影鱼们腾空而起。其中几条小影鱼叼走叶棠手上的瓶塞,另外几条小影鱼则用身体固定住小瓶,让叼来瓶塞的其他影鱼将塞子塞入小瓶之中,跟着小影鱼们合体成一条中等体型的影鱼,这条影鱼叼着小瓶就游回了格洛特腰间的其中一个袋子里,又如墨点散逸在水中那样消散不见。   影鱼们的一连串动作轻巧流畅又迅速,像是最精美的电影CG,又像是经费爆炸的动画片段。哪怕叶棠因为鲱鱼罐头……她是说那粉红色液体的刺激性微微流出泪来,视野有些模糊,她还是觉得这一幕充满了梦幻的美感。   “殿下,您没事吧?”   格洛特眼睛不好,看不到叶棠脸上的表情。但他对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有多刺激是心中有数的。   慌慌张张地凑近到叶棠的面前,鼻尖都要贴到叶棠脸上才看清叶棠眼中并无怒意、因而松了个口气的格洛特下一秒又像是生吞了一个熟鸡蛋一般颤颤巍巍起来。   “对、对不起殿下……!我、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我只是、只是……!”   海巫跪在了海后卷起的浪花上,他那战战兢兢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模样让叶棠感到好笑。   兜帽从慌张的格洛特的脑袋上滑落下来,叶棠总算看到了他那头在海水中发出荧光的头发的真实色彩。   ——那是煤黑色的长发,却又不完全是煤黑色。格洛特的长发表面有一层雪银,这层雪银在阳光下带着璀璨的反射,会让人一瞬间误以为格洛特是一头银发。   感觉到海后的视线,格洛特连忙抓起斗篷的兜帽盖到自己的脑袋上。他的头发似乎与他的眼睛一样,都让他感到自卑。   头发与眼睛既然是格洛特自卑的地方,叶棠自然不会去揭格洛特的疮疤。正好她怀中的本忒希基墨也在咳嗽了几下后缓缓回过神来。此刻她正僵硬在叶棠的怀中,既困惑又难以置信地望着叶棠。   “本忒希基墨,我的小女儿,你醒了。”   叶棠将黏在本忒希基墨腮边的长发抹开,本忒希基墨张了张嘴,带着不知从何问起的表情对上叶棠的眸光,又因为难以直视叶棠那张陌生的脸孔而向着叶棠身后看去。   在叶棠的身后,那里站着化为人形的老海龟赛巴斯与他的孙子克利福德,还有以罚站姿势立在那里苍白着脸的罗德等人鱼公主。   本忒希基墨见过赛巴斯,但与赛巴斯并不熟悉。这很正常,赛巴斯的辈分比她大出太多。虽然在身份上本忒希基墨是高于赛巴斯,可是别说是本忒希基墨这个最小的人鱼公主了,就是她的大姐姐罗德也有些害怕曾经是海后左臂右膀的老海龟。   相比之下,赛巴斯的孙子克利福德本忒希基墨与罗德等人鱼公主就比较熟悉了。克利福德原本是海王宫殿的守卫,他是因为爷爷赛巴斯逐渐老去,这才被调到海渊神殿去帮忙的。   他的使命除了日常帮着赛巴斯打理海渊神殿,还有在赛巴斯的身边学习如何守卫海渊神殿。以便在未来的某一天,接替赛巴斯成为海渊神殿的负责龟。   本忒希基墨是个话很少的孩子,她见过姐姐们和克利福德一起玩闹的情形,却从未上前与克利福德一起玩耍。   此时此刻,赛巴斯、克利福德与本忒希基墨的姐姐们都站在面前这位女神的的身后。他们身上流露出的恭敬与谦卑让本忒希基墨直觉地理解了面前的女性是什么身份。   她哆嗦着嘴唇,青白着一张脸,她试图从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怀中站起,却发现自己的腿变回了鱼尾。她惊恐又困惑,她想立刻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发不出声音来,却又想问面前的母亲,是不是她在自己变成泡沫前救了自己,是不是她把自己的双腿变成了鱼尾。是不是……   她什么都知道了。   “小、小女儿……?”   跪在甲板上的阿黛尔头皮发麻。双手交叉作祈祷状的她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黛西是海后殿下的女儿,那么她就是货真价实的海国公主。   她是为了不惹怒威尔洛克帝国、不让威尔洛克帝国侵略伊塔尼亚这才决定嫁给威尔洛克的第二王子的。   可她与威尔洛克第二王子的婚姻对于海国来说无疑是夺走了海国公主的心上人。别说作为岛国的伊塔尼亚还需要靠大海吃饭,惹怒了海后,伊塔尼亚甚至可能会寸土不剩!   “海后殿下,您是说黛西……不,本忒希基墨殿下是您的女儿吗?”   “没错。”   叶棠让海浪降了下来。她站在浪花上居高临下地瞧着阿黛尔,当然她也看见了朝自己这边跑来的王子。   这位王子殿下在听到本忒希基墨是海后女儿的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起先确实是看着公主、往公主的方向跑的。可这会儿他只是跑到船边,他没有要扶起跪在甲板上的公主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叶棠怀里的本忒希基墨。   叶棠对这种眼神非常熟悉,这是发觉有利可图的捕食者瞄准了猎物的眼神。   通常男人们会说这种炽热的眼神源自于“一见钟情”,是“爱情”的证明。可对于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的叶棠来说,这种借口就是透明的遮羞布。   没办法,谁叫一个女人可能为男人带来的权柄与利益比这个女人本身更吸引男人呢?   许多男性动辄就污蔑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性,说她想利用裙带关系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势。说实话,这样男性十有八九都是在推己及人。   “海后殿下!海国的公主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   单膝跪在叶棠与本忒希基墨的面前,布洛德低头谢罪,随后以他那双似乎写着忠诚与爱的黑眸深情地望向本忒希基墨。   说不出话来的本忒希基墨咬着嘴唇,她按捺着流泪的冲动,将头扭到一边,不愿去看布洛德。   从感情上来说,她实在是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抱住她心爱的王子。但是理性告诉本忒希基墨:她不该这么做。   布洛德王子是阿黛尔公主的丈夫。她不应在一个新婚妻子的面前抢走她的丈夫,更不该对哪怕到了最后的最后仍然向着自己奔来、试图拯救自己的阿黛尔恩将仇报。   “海后殿下,我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是海国的皇女,这才多有冒犯——”   “你的意思是假如你知道本忒希基墨是我的女儿,是海国的公主,你就不会冒犯本忒希基墨,是这样吗?”   直接打断布洛德的话,叶棠完全没打算听布洛德的辩解。   “是的海后殿下,我发誓……”   咽了口唾沫垂下眼去,布洛德不太敢直视叶棠。这倒不是因为他担心海后觉得自己的眼神过于冒犯,而是因为海后周身太过璀璨。   作为海洋之神的海后不需要佩戴任何的珠宝。因为海水会自行爬上她的长发,在她的头顶形成王冠,也会蜿蜒到她修长的颈项上与雪白的皓腕上,形成流动的项链与手镯。   会流动的珠宝比任何宝石都要璀璨,比任何钻石都要清透。折射着刚从海面上升起的阳光,那些流动的珠宝几乎可以闪瞎人的眼睛!   低下头去的布洛德没有看到叶棠的鸳鸯眼里带着深深的讥讽。不过他听到了叶棠的轻笑。   “看来你的父王母后并没有将你教育成一个合格的王子。而你也并不具备王子应有的美德。”   海后轻柔的笑声中带着妩媚与甜美,然而她说出的话只令在场的人类都如坠冰窟。   “看人下菜碟,区别对待有权势与没有权势的女性,还将这当作替自己辩解的借口,你可真是够下贱的。” 第255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1   布洛德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他清楚地听到海后说他下贱。   作为一国王子,还是一个大国的王子,布洛德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他迅速涨红了一张英俊又周正的脸。   去船舱里休息的迎亲使臣与被派来见证公主婚礼的伊塔尼亚贵族们这时候都挤在船舱的走道上,活像沙丁鱼罐头里的沙丁鱼。他们都在轻声询问自己的随从甲板上发生了什么,还试图把脑袋伸出通往甲板的门看一看。   然而这些使臣与贵族们并没有勇气走出走道,到甲板上去现场吃瓜——神是不讲道理的。万一那个貌似是海后的美女忽然发作,他们岂不是会被殃及池鱼?   瓜要吃,性命也要爱惜。一群你挤我我挤你、偷眼朝着甲板上看去的使臣与贵族们压根儿没有发现此时这条船下边有着一块巨大的阴影。   那是被叶棠唤来给格洛特当“房车”的蓝鲸。   这条混有神裔血脉的蓝鲸远比人类见过的蓝鲸还要大得多。全长超过五十米的它一尾巴就能拍翻这整条婚船。   这也就是说,无论这艘船上的人躲在哪里,只要叶棠有殃及池鱼的意思,就连这艘船上的老鼠都得跟着沉到海里。   “……我承认我的想法确实有错。海后殿下您是对的,我缺乏身为王子的美德。”   去年才举行了成人礼的布洛德本就年纪不大。这会儿他微微压低嗓音,说话时就带上了一种欲盖弥彰的哀愁。   倘若叶棠穿的不是安菲特里忒,身为海洋之神的安菲特里忒不是有着一双连超声波都可以辨识的耳朵。那么叶棠兴许不会注意到布洛德的默默咬牙。   “但是海后殿下,人是会成长的。我向您保证,今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学习身为王子的美德。我会改掉我的傲慢与轻率,也会更认真地去注视身边的每一个人,还请您原谅我对本忒希基墨公主殿下的冒犯。”   瞧着“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布洛德,叶棠着实是越来越不喜欢这个飘散着白莲绿茶味的王子了。   敢于承认错误、知耻而后勇和“我只要承认了错误,你再追究我的错误就是你不宽容大度”是两回事。   这个王子凭什么要求她原谅他对小人鱼做的一切?   凭他脸长得不错,作为皇族身份高贵?凭他已经道歉了,而且看起来道歉态度还不错?   不,是凭她怀里的小人鱼明显不计较他的冒犯,正为了他一脸恳求地望着自己吧。   这个王子不相信海后会让她的女儿伤心失望,他赌的就是海后不会冒着被女儿讨厌的风险来为难自己。   “人类的王子啊,抬起头来吧。向我报上你的名号。”   叶棠不用看也能知道她怀中的本忒希基墨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跪在叶棠脚下的王子也难抑脸上的笑容。他大声地回答了一声:“是!”跟着挺直胸膛,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威严有气势。   仰头直视叶棠,布洛德大声道:“我乃威尔洛克帝国第二王子!布洛德·冯——咳呃!?”   就在布洛德张大了自己的嘴巴报出自己的家门时,叶棠一勾手指。   一团海水犹如活物突然扑向了布洛德,并巴在他的头上就再拿不下来。   “!?”   本忒希基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   她看着王子的头颅被海水紧紧包裹,王子试图从头上抠下水泡却徒劳无功,只能不断因为窒息而从口中吐出气泡。   “——!!”   本忒希基墨抓住叶棠的手臂,用一双哀伤又充满焦急的蔚蓝色眼睛恳求地凝视着自己的母亲。   她心爱的王子倒了下去,又挣扎着在甲板上打起滚来。   可惜这并不能让他摆脱头上的水泡。那团被施加了神力的海水用人类的手根本无法撕扯开。王子眼看着就要因缺氧而被闷死在水泡里。   叶棠手指微动,海水就化为无数只手将本忒希基墨从叶棠的怀里抬走。   本忒希基墨无声地嚎泣起来。她张着没有舌头、发不出声音的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一脸。   叶棠只是冷淡地拂开了本忒希基墨想要抓住自己的手。她让海水把本忒希基墨送到了她姐姐们的身边。   有一种心理效应叫作《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这种效应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假如恋情遭遇阻碍,并且这种阻碍与压力是来自于外部的时候,人不会因此而放弃这份恋情,反而会愈发相信这份恋情对于自己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切。   即便叶棠对本忒希基墨解释布洛德为什么不是她的良人,现在的本忒希基墨也一定不会理解。并且这位年轻的人鱼公主很可能会起逆反心理,认为母亲突然死而复生、第一件事情就是来阻碍自己的恋情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所以她是不会杀死这位绿茶王子,或者阻止本忒希基墨继续去爱这位绿茶王子的。   她会做的仅仅是撕掉这位绿茶王子的伪装。   长腿交叉,海水顿时随着叶棠坐下的动作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王座。拄着下巴坐在王座上,叶棠笑道:“光看肉体就已经是一片贫瘠,没想到我女儿爱上的人类竟然连脑袋瓜里都是空的。没有办法扯下这些海水,难道你还不会把这些海水吞进肚子里去吗?”   睨着惊疑不定、面上写着“这女人的话绝对有诈!”的王子,叶棠“噢”了一声,还拍了下手。   “看来你连耳朵也不大好使。呵呵,比起你纤细的胃,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壳似乎更适合用来盛放这些海水。你的脑壳空得如此彻底干净,想来等你死后我把你的脑壳做成鱼缸再放几条小鱼进去,小鱼也能在其中繁衍生息吧。”   布洛德再有一百二十个心眼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张开了嘴。   不是他想不到海后要他喝下的海水必然是有问题的海水,实在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双眼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但听叶棠的话格洛特也知道海后怎么收拾了那个人类王子。   海水对于人类来说是咸涩腥苦的。喝下海水不光会让人上吐下泻,还会让人的身体开始脱水。遑论……那海水里绝对被海后加了他所做的魔药。   那个用在神裔身上只能起效三天,用在人类身上却会让人类一辈子都无法说谎的真话魔药……   在心中为人类王子默哀三秒钟,格洛特赶紧用斗篷把自己遮遮好,试图让自己更不显眼一些。   甲板上的人类王子被迫吞下了接近三升的海水,这让他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干呕了几下。   是的,干呕。被他吞下的海水全部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有一滴浪费。   怪异的感觉从胃部爬了上来,脑袋开始犯晕发痛。嘴巴上想要可可怜怜地说几句讨好海后的话,例如:“感谢海后殿下只对我一个人施加惩罚。如果这样您就能够原谅我对公主殿下的冒犯,我甘之如饴……”   然而实际从布洛德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是:“——喂!你这个老不死的臭老太婆!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海里的怪物罢了!你居然对身份如此高贵的我做这种事情!是不想活了吗?!神又怎么样!神迟早会被我们人类杀光杀尽!就像你们这些神联手围剿了泰坦巨神一样!”   “““——!?”””   大眼瞪小眼,别说是挤在船舱过道里的人类贵族们了,就是叶棠身后的赛巴斯与罗德等神裔也目瞪口呆。   当着神的面提起神们弑杀泰坦巨神,还是用贬低的口吻,这已经不是大不敬,而是嫌自己死的太轻松了——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可是因为惹怒了宙斯,被宙斯囚禁在高加索山上,让秃鹫白天啄食他的肝脏。因为普罗米修斯的肝脏会在晚上修复,所以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普罗米修斯过了很久很久。   布洛德尚且不是普罗米修斯那样的神,他居然敢当着海后的面羞辱海后……   一把捂住自己不听话的嘴巴,布洛德试图狡辩:“不是的!一定是海后给我喝了什么——”   让我只能说出和心里话完全相反的恶劣言词!   “让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把我的真心话全部倾吐出来!”   布洛德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周围人的表情更精彩。   水手们一个个瞪着眼睛,挤在走道里的贵族们则是疯狂流汗。跪在甲板上的阿黛尔则是脸色阴晴不定。   海后给她的丈夫喝了什么?那海水是让人只能说违心话的魔药吗?她在神庙里听说过海里有海巫、海巫能调制魔药的传说。   可是海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海后没道理以这种拐弯抹角地方式惩罚她的丈夫,毕竟神就是天灾。   被天灾杀死自己的孩子也是无可奈何的。人类的皇室、至少威尔洛克的皇室不可能因此就对神、还是他们世代崇敬敬仰的神宣战。   海后就是把她的丈夫沉到海底,让鱼将他吃成白骨,威尔洛克的国王也只会怪罪王子不懂事冒犯了海后。甚至,威尔洛克的国王很可能会携皇后乃至整个皇室到海边去乞求海后的原谅,以此来保证威尔洛克能够继续得到海洋的恩惠。   假设刚才她的丈夫是被迫说出了真心话,那么海后给她的丈夫喝下的就是必然是只能说出真心话的魔药。而她的丈夫刚才不光用诸神之战的事侮辱了海后,从他的反应来看他还试图撒谎,污蔑海后给他喝的是只能说出违心话的海水。   这个想象让阿黛尔打了个寒颤。   她不由得看向浪花上的本忒希基墨,想着如果自己的丈夫是个满嘴谎话的无耻之徒,那么本忒希基墨一直以来是不是都给虚伪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如果本忒希基墨是被布洛德骗了,那么她为了布洛德而自尽这件事,是不是又像是在嘲笑她所付出的真心与真情呢?   冥冥之中,本忒希基墨此时朝着阿黛尔看了一眼。两个少女的视线在这一刻对上了。   无法出声的本忒希基墨本是想以眼神哀求阿黛尔,让阿黛尔为布洛德辩解几句的。谁想当阿黛尔那充满悲悯的眼神撞入她的视线里,她肩头一动,脑袋里的念头瞬间就消散了。   现在她唯一想知道的是阿黛尔为什么不去看属于她的王子,而是只凝望着她。   “我——”   即便捂着嘴巴,真心话也会从布洛德的嘴巴里泉涌而出:“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们这些下等人!我的美貌可不是拿来给你们这些庸俗之辈欣赏的!”   过往被人称赞外貌时布洛德总是彬彬有礼地表示:“我哪有各位说得那样英俊?”、“诸位不过是看在我王子的身份上才会说着这样的场面话。”   现在自爆其实对自己的外表十分自信的布洛德在阿黛尔愕然地注视下赤红着脸,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说实话,这时候就算布洛德不掐住自己的脖子,挤出狭小走道的使臣与贵族们也要扑上来先掐死他再说。 第256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2   “海后殿下!请饶恕我们的王子!”   “布洛德王子他还只是个孩子!请您不要与他计较!”   威尔洛克与伊塔尼亚两国的使臣与贵族们扑啦啦跪了一地。其中有几人大概是布洛德的心腹,他们虽然被其他的使臣还有贵族挤在后面。却是一从走道里冲出后就跪到了布洛德的身边。   叶棠并没有理会这些“忠臣”,她只是俯下身去,用手指挑起阿黛尔的下巴。   “你是我的祭司,对吗?你身上有神庙的味道。”   叶棠所说的“味道”并非是空气中的味道,而是指信仰。   这世界的神能够感应人类的信仰,对于信徒神会给予恩惠,对于祭司神更是会给予加护与庇佑。   许多人类的英雄都是得到了神的加护与庇佑才能打败各种各样的怪物与魔兽。而神们也会相互攀比谁的信徒数量更多,谁的信徒里有更多的英雄。   祭司是献身给神庙的人的统称。祭司则算是神的所有物。既然是所有物,那么神无论如何处置自己的所有物都是合理的。   威尔洛克供奉海洋之神,阿黛尔作为神庙的女祭司,哪怕她还有一个伊塔尼亚公主的身份,她也是叶棠的所有物。   喉头滚动,被海后的指尖摩挲过下巴的阿黛尔浑身战栗。她闻到了海后身上传来的幽远香气,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是、是的……”   红唇上钩,叶棠一笑:“我宣布你与王子的婚姻无效。”   众人的愕然中,叶棠放开了阿黛尔。她朝着其他的人类道:“我可没同意我的祭司嫁人。”   伊塔尼亚的贵族们愕然无语,其中有人失声道:“可是海后殿下,如果阿黛尔公主不嫁给布洛德王子,我们伊塔尼亚就……!”   布洛德心头一凛,在他杀心骤起的同时,他的心腹们也代替一张嘴就只能说真话的他呵斥了那伊塔尼亚的贵族:“闭嘴!”   布洛德怎么可能放弃阿黛尔?   他只是“第二”王子。如果他不是特别功勋卓著,则威尔洛克帝国的皇位绝对与他无缘。   他想要与他的皇兄抗衡,最快最稳的方法就是娶邻国的公主,并利用公主获得邻国的支持。那样就算他夺位不成,也能在失势后逃到邻国。   以他的能力,夺下邻国的王座应该是不在话下。如果他成了伊塔尼亚公国的王,那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再次向自己的皇兄发动挑战。   他那作为皇太子的兄长是知道他的野心的。他也从来不避讳展现出自己对皇位的渴望。   为了讨好父母,他积极地去做任何可以取悦父母的事情。父母崇拜海洋之神,他就省吃俭用地将自己的宫殿群建在海边,还在宫殿群里打造出了“海之阶”。   他的皇兄一定是感到了威胁,这才会在他成人礼的夜晚策划了那场暴风雨袭击大船的“事故”。   神裔也好,魔怪也罢,只要价钱合适都是可以被买通的。对于神裔和魔怪来说,要掀起一场暴风雨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他不知道将他从波涛汹涌又满是船只残骸的海上救出来的女怪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想拿他去与他皇兄交易,又或者这女怪还有别的什么打算。但总之,女怪的出现确实让他得救了。   他成了那艘大船上唯一的幸存者。   伊塔尼亚的公主会出现在海边,还救了海岸上的布洛德是布洛德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一点可以利用——他早就知道这位“神庙圣女”是伊塔尼亚的公主。毕竟纵使神庙会收留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却不会将一个可疑人物推上圣女之位。   况且这位圣女的美貌远近驰名。她的年纪与外貌都与伊塔尼亚秘藏的蓝玫瑰阿黛尔公主对得上号。   圣女每天都要为自己侍奉的神明献上祈祷,阿黛尔很少离开神庙,就算布洛德想与之扯上关系也很难如愿。谁想这一天布洛德因祸得福,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布洛德开始宣称自己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将王子的痴爱当成了梦幻般的美谈。只有布洛德与他的心腹们知道,他这么做是为正当化娶圣女为妻这件事做铺垫。   然而在那个黑漆漆的雨夜里带着布洛德游出船只残骸的女怪出现了。   她浑身赤裸地趴在“海之阶”上,还长出了人类的双腿。   布洛德看到她的第一眼,心中生出无限恐慌,第二眼则感到心生厌恶,第三眼他对于这个女怪只剩下带着恶意的冷嘲。   这女怪不会是真的以为他爱上了救他性命的人吧?   这太可笑了。   人会对拯救了自己的存在有好感是真的。但好感不等于爱。否则救他的人是个彪形大汉,他难道还要爱上这个彪形大汉吗?   这女怪要么是被他的皇兄指使来接近他的,要么就是贪图身为王子的他可以为她带来的富贵,所以想赖在他的身边。   嘴上对着女怪甜言蜜语,布洛德哄着女怪不光是为了避免女怪被激怒,拖着他去殉情。也是在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反过来利用这女怪,最好能让这女怪心甘情愿地去杀了他的皇兄,为他献上威尔洛克帝国的皇位。   布洛德确实没有想到他认为的“女怪”其实是海国亚特兰蒂斯的小公主、海后的亲生女儿。   被海后宣布与阿黛尔的婚姻无效,布洛德本能地反驳:“即便你是海后也不应该干涉陆地上的事务!你的管辖范围应当只在海里!糟——”   掐住自己脖子也不能阻止自己的心声外溢,布洛德话都已经说出了口才感到后悔。   他的脑回路这时已经想到:海后反对他与阿黛尔的婚姻其实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   没了伊塔尼亚的支持不会让他离皇位更远。因为海后的亲生女儿、亚特兰蒂斯的公主本忒希基墨不就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吗!?   既然他宣称自己爱的是“救命恩人”,那么他大可以说自己是遭受了阿黛尔的蒙蔽,以为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是她!他现在知道豁出性命救了自己的人是本忒希基墨,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爱”本忒希基墨!并向本忒希基墨求婚!   看看那个哑巴孤女望着自己的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瞧她在看到海后惩罚自己后满面担心的表情与拽着海后的不放开的手!她是爱着自己的!没错,一定是爱着自己的!他早就发现了!他不会认错的!   遗憾的是,布洛德的思靠始终慢了一步。为时已晚。   “你说得很有道理。”   叶棠双手轻抬,她的神力立刻倾斜而出,从海底引发出阵阵轰鸣。   “那我就将这一片所有的岛屿都沉入大海之中吧。这样就算有别的庇佑你们这些人类的神找上门来,要与我对峙,宙斯也会说错的是在我的领域里指手画脚的他们吧。”   “““……!?!”””   叶棠是认真的。下方的人类从越来越强的震感中发现了这一点。   之前还在为布洛德说话的威尔洛克贵族们这会儿后悔不已,瞪向布洛德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深深地怨恨——人之将死未必是其言也善,也很可能是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的恶意与怒意。   “——!”   本忒希基墨从姐姐罗德的怀里挣扎出来,她拼命扑向自己的母亲,却被赛巴斯一把拉了回来。   被打横抱着的本忒希基墨不懂赛巴斯为什么只是托着她的腰与腿她就动不了了。她很快听见赛巴斯严肃地声音道:“公主殿下,请你不要再任性了。你可以爱上一个人类,你可以不在乎王子对你的冒犯,你也可以为这个人类献上你自己的性命。但你不能让你的母后为了你、为了你的爱情而频频受辱。”   “请你好好看看,你不是孤身一个活在这个世界里。你的母后会因为你遭到冒犯而感到愤怒,你的姐姐们也会因为你不顾自己的性命而感到悲伤。在你眼中只有自己的爱或不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将你孵化出来的你的老祖母有多么痛心?在你抛弃自己生命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当你丢掉性命,被你留在海里的你的亲族会多么痛苦?”   浑身一震,本忒希基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方叶棠的背影,又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姐姐们。   罗德原本拥有一头比珊瑚更红更艳的长发,她经常被尊称为“海国的珊瑚树”、“海国的红宝石”。也因此罗德对自己的长发宝贝得紧,就是头发掉上一根,她都要拿着自然脱落的头发叹息难过好半天。   可现在的罗德,她那一头华丽美艳的长发被剃光了。对上本忒希基墨的视线,她眼眶一红、抽了下鼻子就将头扭到了一边。罗德的身后,本忒希基墨的其他姐姐们也都被剃成了和尚头。   对于经常独自一个沉默地待着,独自一个在自己的小花园里想事情的本忒希基墨来说,姐姐罗德不过是个标签。她仰慕罗德、羡慕罗德,却不觉得自己与罗德有多么亲近。   她从来没有站在罗德的角度上想过罗德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妹妹的,罗德是不是努力地想拉近与自己的关系。   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看到过罗德对她的付出,也没有注意到姐姐们对自己投注的感情。   就是到了她做好变成泡沫的准备,从船首往下跳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消亡会不会让姐姐们、让老祖母、让自己的父王痛哭流涕。   她只是自我感动地想着:我为王子、我为自己高洁伟大的爱情付出了生命。 第257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3   神为什么是天灾?因为不论神开心还是不开心,他们的情绪都会让天地为之变色。   在海后的面前,人类渺小得一塌糊涂。海后不过是优美地举起她的右手,白云便扭搅翻滚着成了漩涡状的灰色大嘴,像是准备择人而噬。   地震引发了海啸,剧烈的海浪起伏着将婚船抛上浪尖。鲸鱼的长鸣的深深的海水之下传来,跪着的阿黛尔差点没被掀翻在甲板上。   周围的贵族们尖叫的尖叫,哀嚎的哀嚎。威尔洛克帝国的使臣里有人在咒骂“还是个孩子”的布洛德。伊塔尼亚公国的贵族里则有人在低声密谋要不要杀了邻国的王子好平息海后的愤怒。   伊塔尼亚公国的贵族还只是有那个恶念,属于威尔洛克帝国第一王子一派的贵族们眼神丕变,相互对视一眼就朝着布洛德一拥而上。   布洛德的心腹们还没能接受自己就要死在海上,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国家要因为自己侍奉的白痴王子的一句话而被覆灭的事实。他们一愣神,布洛德已经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要碰我!你们这些下等人!”   布洛德疯狂挣扎起来,发现双拳难敌四手的他立刻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朝着自己的心腹们怒吼:“还不快来救我!你们这些废物!”   下等人?废物?   这就是王子你的真心话?   被布洛德牵累的心腹们同时朝着布洛德露出了冰冷噬人的眼神。   救你?   如果不是你,今天我们也不会死在这里!   阿黛尔冷汗出了一身,她却还是逼迫着自己跪好。   ——阿黛尔,不要板着一张死人脸。笑,你要笑!你要真心诚意地以祭司的身份朝着安菲特里忒殿下微笑!   因为笑容是公主唯一能被允许拥有的武器!   “海后……不,安菲特里忒殿下,我有话要说!”   维持着犹如神前祷告的虔诚跪姿,阿黛尔直起身体。她面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像是哪怕下一秒被巨浪卷走也不会害怕。   “哦?”   叶棠挑眉,婚船顿时停在了百米高的浪尖上,险险就要被海浪从高处摔下。   “请您不要把伊塔尼亚还有威尔洛克沉入海中。因为人类在陆地上建造的许多东西都会污染海洋,许多锐利的东西更是会伤害到海洋动物!陆地上还有许多有毒的植物、动物与矿物,要是这些海中没有的毒素在海水中扩散,您的子民会有很高的机率中毒!”   如此变故让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了阿黛尔,尤其是布洛德。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柔弱到旁人对她稍微用力、她就会像一朵鲜花那样凋零的公主竟然敢在海后的面前侃侃而谈。   “您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相信您一定不愿意看到子民受到伤害的模样。安菲特里忒殿下,作为您的祭司,我恳求您三思……”   “呼呼——”   叶棠那明显带着嘲意的轻微笑声让阿黛尔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从后颈一直爬到脚底板。她的脊椎像是承受了几千斤的重量,整个人眼看着就要被无形的压力挤扁在甲板上。   “你难道以为我会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保护你的祖国伊塔尼亚吗?”   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带着海水的冰凉爬上了阿黛尔的脖子。换作是三个月前,阿黛尔肯定已经被吓哭了。但此一时彼一时。阿黛尔在决定嫁给自己素未谋面的布洛德时就做好了客死异国的打算。为了祖国、为了家乡、为了父母……为了伊塔尼亚的人们,她什么都能够忍耐。   “敢在神的面前巧言令色、玩弄唇舌,自以为聪明地试图干涉神的决定,你是以为神想不到你能想到的这些内容,还是认为神的神力解决不了你提出的这些问题?”   安菲特里忒殿下真美。她的美貌没有一丝瑕疵,没有半分多余。……真不愧是让那位波塞冬一见钟情的女神。   望着放大在自己眼前的那张挑不出一点瑕疵的绝美面庞。阿黛尔止不住地牙齿打颤,思绪却莫名平静地赞美着叶棠的容貌。   她忘了自己的嘴巴还能说话,她忘了为自己辩解。她就像是一个已经被杀死了的人,灵魂飘到身体外头,正以上帝视角旁观着面前的一切。   随着叶棠的手指来到阿黛尔的脖子,阿黛尔想着自己是不是会被掐死。等叶棠把手放下来,阿黛尔又想那双手是不是会掏出自己的心脏。   没错,阿黛尔已经做好了赴死、甚至是几千年想死而不得死的准备。   叶棠倒也不是真的想吓阿黛尔。只是神话传说里总把神描写的空有力量而无脑,好像人类只要嘴甜舌滑会做说话兜圈子的谜语人,神就会被没有力量但有智慧的人类耍得团团转。   “但是啊,我的祭司,我很中意这样的你。”   美丽手指既没有拧断阿黛尔的脖子,也没有掏出阿黛尔的心脏。叶棠的身后的海浪缓和地平息下来,先前还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天空也变得明朗。   乌云化作白云,朝日从云间穿梭而下,落在海面上让海面看起来波光粼粼。   站在阿黛尔的面前,叶棠笑道:“人类们,感恩我的祭司吧。今天你们还有你们的国家之所以能够免于灭顶之灾,乃是因为我的祭司对人类展现出了她的慈悲与神性。”   “不过人类们,别以为你们下次还能靠着我的祭司得到我的宽恕。”   “从今以后,人类国家再也没有这位……”   叶棠看向了阿黛尔,阿黛尔连忙报上自己的名字:“阿黛尔!我的名字是阿黛尔,殿下!”   “……阿黛尔公主。你们要记住,阿黛尔是我的祭司。是我在陆地上的代言人。”   “另外。”   海后的身后,远海上仍有震动。被海浪打湿的众人嘴巴越长越大,眼睛珠子也瞪得像是要掉出眼眶。   ——肉眼可见的,一座巨大的岛屿从海中缓缓升起了。以人类的目力无法精确的判断那座岛屿的规模,可岛屿上明晃晃地有着宫殿建筑群。   “那边的下贱货提醒了我。确实,我的职权范围仅限于海域。我来插手陆地上的事情是有那么点儿于理不合。所以——”   “我创造了新的国家。”   叶棠引着阿黛尔站了起来。   “新国家的名字是阿库亚马林。”   “阿库亚马林是使用我神力建成、从海域中诞生的国家。这是我的国家,当然也属于我能够行使神权的范围。”   “阿黛尔今后就是阿库亚马林的大祭司,而我的女儿们——”   叶棠抬手,赛巴斯与克利福德就将罗德等一众人鱼公主都带了过来。   “本忒希基墨、罗德、朱忒斯、蒂雅娜、吕柔涅、喀奥,你们将在大祭司的指导下学习。最终我会从你们当中选出阿库亚马林的女王。”   “我、我们之中?选女王?”   罗德指着自己的鼻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我们……”   罗德并不是安菲特里忒的亲生子,她当然不能理解叶棠为什么要她也做女王候补。   她的母亲可能是哈利娅,也可能是阿索波斯。横竖人鱼卵被生到了一起,照顾着卵、从卵中孵出人鱼公主们的是老祖母,波塞冬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女儿是谁生的,而这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   罗德的妹妹们与姐姐的反应如出一辙。这群打从卵中孵化后就没怎么被教育过的人鱼公主们唯一获得知识的来源就是她们的老祖母。   在老祖母的口中,公主从来都是公主。公主只要过好自己轻松平和又欢快安乐的一生就可以了。“学习”不是公主所必须的美德,“女王”更不是需要公主去竞争的位置。   “退出竞选也可以。”   叶棠的笑容让罗德第一个打算举手放弃海后所赠予她的“殊荣”。   她很爱本忒希基墨,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小妹妹需要打磨与锻炼。可她不想被海后当作是打磨她亲生女儿的磨刀石。也不想因为作了磨刀石而与妹妹疏远。   “那么我——”   “代价是被我逐出海国。”   论不讲道理,叶棠说自己是第二,在场没人敢自称第一。她的话让罗德直接哑火。   让海水把阿黛尔送到公主们的身边,在人鱼公主们毛骨悚然的视线里,叶棠温柔道:“不尽全力去竞争阿库亚马林女王之位的公主,我会视为藐视忤逆我的存在。届时,哪怕是我亲生的女儿,我也会亲手把她变成海上的泡沫。”   本忒希基墨站不稳了。要不是她的罗德姐姐还在扶着她,她直接就会以难看的姿态摔入海中。   叶棠仿佛没看到本忒希基墨铁青的脸色。   “判断谁最为适合成为阿库亚马林的女王的基准也很简单。”   “在我作为阿库亚马林的女王去征服这片大陆的时间里,谁能把阿库亚马林发展得更好、谁能为阿库亚马林的发展作出更多的贡献,谁就是阿库亚马林的下一任女王。”   “征服、大陆?”   王子布洛德还抓着试图去掐他脖子的那贵族的手。他的大脑因为被塞入爆炸级别的资讯量而开始过载了。他已经无法理解自己见过的那个最美丽的女人在说些什么。   “是的,人类。别以为这与你们无关。”   “你们可都是我的猎物。”   高高在上地说话,叶棠一抬手指海浪就卷起几百米高来。那海浪如同一张巨口“吞”掉了海上的神与神裔们。只留人类浑身湿透东倒西歪地或跪或爬在甲板之上。   “您、您是认真的吗?”   被海浪席卷的那一刻,格洛特脑袋上的兜帽被海水拉扯了下来。被叶棠唤来的巨鲸驮在背上,被巨鲸往深海载去的格洛特软着脚问出了本忒希基墨与阿黛尔等人鱼公主都想问的问题。   “我理解您想为公主殿下出气,可是征服大陆什么的……”   叶棠一笑。   她可不是为了本忒希基墨而特意在人类的面前说了些狠话,好去打脸人类的——真正的打脸永远不是大佬为你出头。倘若谁想要为自己找回场子,那TA就该拼命学习、努力变强,用自己的实力去捍卫自己的尊严。而不是今天抱张三的大腿,明天给李四做腰部挂件。   毕竟靠树树倒,靠人人跑。需要用人情去换撑腰的人,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我打算去征服大陆可不是为了给本忒希基墨出气。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这可是个有神存在的世界啊。这个世界的人类国家背后无一避免都有神的影子。人类的战争也只是神们相互攀比并打发时间的一环。   叶棠讨厌神把人类国家当作棋盘,把人类当作是棋盘上的棋子。也讨厌人类习惯了做神的操线木偶,献祭自己一部份的同胞给神当玩物,自己则装作看不到自己是在吃人血馒头,嘴上赞美着神的恩赐、庇佑与加护。   弑神这种事情叶棠干过,在这个世界叶棠还打算再干一次。   啊,或许一次还不大够。那就几次,或者十几次、几十次好了。 第258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4   被海浪吞没的时候阿黛尔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却是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海水的湿润与冰冷。于是她大着胆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海中并不像阿黛尔想象的那样黑暗。海面就像透明的玻璃,明亮的日光透过海面照入海中,照亮了海中五颜六色的生物,也温暖了海水。   阿黛尔被一个透明的水泡包裹在其中,水泡隔绝了外面的海水,还让她得以呼吸。   蓝鲸的表皮很是滑腻,这让阿黛尔以为自己没法在蓝鲸背上站稳。然而那神奇的水泡也为她解决了这个问题。她站在蓝鲸背上就犹如站在干燥的舰船甲板上那样稳定。   双手捂嘴,阿黛尔既是在为海中的美景发出感叹,也是在为水泡的神奇而兴奋不已。   罗德好奇地绕着水泡游来游去。作为本忒希基墨的姐姐,她在见到阿黛尔的第一面就讨厌这个和王子订了婚的公主。在她眼中,阿黛尔就是一个插足了她妹妹与王子恋情的无耻第三者。   一想到阿黛尔可能会害自己的妹妹变成海上的泡沫,罗德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在海里用海草捆了个人形的沙包,又歪歪扭扭地用颜料在沙包上画了一张看不出是人类的脸来。   王子要与人类的公主举行婚礼这个消息传到海国之后,罗德自制的海草沙包立刻遭了大罪。它被罗德捶成了海草泥。   但光是这样罗德心中的气愤还无法消散。她又做了海草沙包二号和三号。这次她给海草沙包画脸时还刻意用红色颜料给海草沙包涂了个要吃人的大红嘴。   直到方才阿黛尔冲到婚船船头想去救本忒希基墨时罗德才第一次看清了阿黛尔的面庞。自然,罗德这才发觉自己想象中坏到令人恶心的人类公主其实是那艘船上唯一在乎自己妹妹生死的人类。   被罗德盯得有些心慌,阿黛尔喉头滚动两下,忍不住去看前头的叶棠。   叶棠正在与格洛特说话。从格洛特一惊一乍的表现来看,叶棠又给了他十分艰巨的任务。   没法这时候去打扰海后,阿黛尔只能尽可能地站直身体,维持美丽的站姿,好让罗德打量自己一直到她满意为止。   罗德不像老祖母那样觉得人类的双腿很丑,只是她看着那两条纤细白嫩双腿实在有点担心——海后是说了这个人类今后会是那什么“阿库亚马林”的大祭司,可是她既然已经是海国的一员了,她必然要亲自在阿库亚马林与亚特兰蒂斯之间奔走。   可这个人类真的可以适应海里的生活吗?人类的腿不能像鱼尾那样飞速的游动吧?那她以后去哪里不是都很不便?   将阿黛尔年轻的脸和海中那些生来鱼尾就有残疾的人鱼孩子们重叠起来,罗德忽然有些难过。难过的同时又对着阿黛尔生出些母性来。   这个人类可是拼命试图抓住她妹妹的手,阻止她掉进海中呢。   明明掉进海里会死的是人类,而人类大多都知道这一点。   罗德扭扭捏捏。她带着一脸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绕着阿黛尔游来游去,偏偏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阿黛尔笑得脸都僵了。   她倒不是害怕这个绕着自己团团转的美人鱼会伤害自己。只是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去接触这些神的后裔们。   要知道她虽然是属于海洋之神的女祭司,神庙里却不会教导祭司们如何应对自己侍奉的对象的后裔啊。   “……不起。”   “什么?”   轻微的声音传了过来,阿黛尔一开始没能听得太清楚。   不过循着那声音,阿黛尔看到罗德游在了自己的身旁。   亚特兰蒂斯的红宝石噘着嘴,颇为不好意思地嘟囔道:“我是说感谢你想要救我妹妹!我不想欠人类的,所以……人类用来走路的那两根棍子在海里不够方便,以后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带你去。”   像是要展示自己尾巴的强健,罗德一甩自己珊瑚红的尾巴,立刻迅速地又绕着阿黛尔游了几圈。   “找我们也可以哦——”   语速缓慢的是本忒希基墨的四姐姐吕柔涅。   吕柔涅性格温和,包容力尤其强。因为做事不紧不慢,做人鱼不争不抢,整个人鱼身上都散发着一种“妈咪”加“姐姐”的气质。她对着阿黛尔说话时也像是与阿黛尔相处了多年的大姐姐,这让阿黛尔稍微放松下来。   喜欢追逐太阳的朱忒斯有着比姐妹们都深的肤色。外表娴静的蒂雅娜实则是姐妹中最为大胆的一个。她过去曾经做过用人类的衣裙包裹住自己的鱼尾,然后跑到人类的戏院里去看舞台戏剧的事情。只比本忒希基墨大一岁的喀奥看起来很是腼腆,但她脖子上、腰部与鱼尾上都挂着雪花结晶模样的装饰品,看来她非常喜欢雪花。   瞧着姐姐们七嘴八舌地与阿黛尔说起话来,本忒希基墨的心情是复杂的。   也是巧合,阿黛尔在这时候目光穿过了绕着她游的另外几位人鱼公主,正好落在了本忒希基墨的脸上。   本忒希基墨一惊,接着立刻做贼心虚般扭过了头去。   她的心脏在狂跳。这跳动中既包含了歉疚,又有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还好下一秒叶棠开口将本忒希基墨唤了过去。   “吃下这个,本忒希基墨。”   一粒珍珠般的东西被叶棠放在了本忒希基墨的手里。   本忒希基墨长得并不幼齿。尽管作为神裔她的年纪很小,不过她的容貌身材已经长开,是窈窕少女的模样了。   捧着药的本忒希基墨简直是少女感的结晶。她闭上眼,抬起手将药丸送入口中,尔后没有迟疑地咽了下去。   本忒希基墨咽喉的位置有光微微地亮了起来。在那光消失之后,本忒希基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舌头长回来了。   “这是……?”   试着发出声音,结果一张嘴就能自由说话。本忒希基墨错愕多过喜悦,她很快发觉一团水母章鱼结合体模样的东西靠近了过来。   在小公主恢复声音以前不被允许隐藏自己那丑怪外型的洁丽特浦思化作了人形。她跪到叶棠的脚下,不敢抬头。   “本忒希基墨确实恢复了声音。看来你确实没有骗我,洁丽特浦思。”   “我的殿下,如您所见,身为海巫我确实从来没有在交易中欺骗过任何海洋生物……”   叶棠一笑:“但你过度收取了代价,并且用你那傲人的话术让与你交易的海洋生物错误的判断了它们付出的代价的大小。”   被叶棠拆穿,洁丽特浦思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她不敢再耍小聪明,只得老实等待惩罚:“殿下说得是……”   “相信你已经对自己会被惩罚这件事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叶棠笑着把瑟瑟发抖拼命抓住兜帽斗篷的格洛特推向了洁丽特浦思:“洁丽特浦思,我对你的惩罚就是你需要治好这条鱼的眼睛。”   “……啊?”   洁丽特浦思难以置信。   在她身旁,格洛特的姿态如同扭了脚站不起来的小媳妇儿一般默默垂泪,一看就知道他是真的害怕洁丽特浦思。   “没听明白吗?我的意思是要你治好格洛特的眼睛。你的罪孽虽然不会因此消失,但我可以选择不再继续追究。”   叶棠说着看向了后头的罗德等人鱼一眼。   “还有洁丽特浦思,治好格洛特的眼睛之后给公主们做几瓶生发剂。”   “就、就这样?”   她能不能治好这个十八流海巫的眼睛先不说,生发剂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洁丽特浦思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   “哎呀?你是在向我索求更严厉的处罚吗?很遗憾,我没有配合你的兴趣的必要。”   海后的红唇勾着戏谑的弧度,被她调侃的洁丽特浦思却不觉得被羞辱了。   她甚至感觉心里痒痒的。   “不过你可以问问本忒希基墨还有以前与你交易过的海洋生物。我是无法代替它们决定原不原谅你的。”   这下子洁丽特浦思明白了。海后并不是免除了给她的惩罚,她是把惩罚她的权利交给了被她坑害过的交易对象。同时,海后也给了她一个去向被她坑害的交易对象争取原谅与宽恕的机会。   大声回答“是的殿下!”,洁丽特浦思干劲满满——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刚开始她以为自己会被海后变成海藻的营养,没想到现在她不光活着,还搭上了海后这样的大人物!   她一定要好好表现!她现在就去威胁……咳,是让以前交易过的每一个客户都认同她的实力并在海后的面前表示原谅她过往的所作所为并为她美言!   她想要到海后的的手下去工作!她想要做海后的专属海巫!   “你,跟我一起来!”   洁丽特浦思说着揪起格洛特的兜帽就拖走了格洛特。格洛特小声“噫!”、“呜!”两声,眼泪的味道扩散得周围一片海域都是。   目送了嫌格洛特太不干脆,直接化为本体用触手抓走了格洛特的洁丽特浦思,叶棠轻笑着收回视线。   她让洁丽特浦思为格洛特的眼睛治疗可不是因为她发觉白内障一般的眼睛是格洛特的自卑点。她只是认为格洛特如果拥有一双视力正常的眼睛,以他的资质应该能做到更多更厉害的事情。   刚被建立起来的阿库亚马林不过是个空有国土的空壳子。想要真正的让阿库亚马林从一个岛屿发展成国家,叶棠不会放过榨干任何有用的人才。   ——好好地去治好眼睛吧,格洛特。   等你回来你会清晰的看到……   海后要你做的工作已经堆成了小山。 第259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5   阿库亚马林位于伊塔尼亚公国的东北方向、威尔洛克帝国的西南方向。从空中鸟瞰,可以看到阿库亚马林与伊塔尼亚还有威尔洛克正好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受大洋暖流的影响,阿库亚马林是标准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冬暖而夏凉。   如此气候对于人类来说是非常舒适的。奈何人鱼公主们平时都生活在深海里,哪怕阿库亚马林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宫殿里的人鱼公主们还是感觉自己像蒸笼里的小虾饺,又热又无力还浑身黏糊糊。   “好倦……”   叶棠在宫殿的高处给人鱼公主们造了一间专门用来学习的教室。满额是汗的罗德瘫在教室的椅子上。她光是看到身着长裙将自己身上的肌肤捂得严严实实的阿黛尔都感到窒息。   “念书是可以,但为什么不能在海里念?”   朱忒斯趴在课桌上,试图让皮肤从木制的课桌上吸收一点凉意。奈何课桌被她越趴越热,汗水更是从她的额角蜿蜒到了桌面上。   “哎呀……朱忒斯你已经忘记了吗?你上次把书本带进海里,书本上的墨字融化了,你不光自己带上了一身墨字的味道,还污染了一片水域。”   边说话边用手帕擦汗的吕柔涅同样是有气无力的,看得出她也热得不轻。   不过与姐姐罗德还有朱忒斯不同,她规规矩矩地坐好在椅子上。   “人类的书本真麻烦啊……”   只比本忒希基墨大的喀奥发出一声长叹。她的长叹引来了朱忒斯的附和与蒂雅娜的点头。   不过蒂雅娜马上就说:“人类的书籍确实很容易损坏,不过比起海里的石板来,我更喜欢人类的书籍~”   “因为人类的书籍不光重量轻,记录的内容也远比石板多!”   “确实……”   哪怕是朱忒斯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的书籍作为一种学习用品确实比石板好。   石板上能刻的字很有限,刻字刻错了要么只能重新找一面石板打磨光滑从头刻起,要么就只能在石板上永远留下刻错的痕迹。虽说刻字能保存几百年、上千年,但遇到外力,石板同样会损毁。   人类书籍的内容量是石板的几十倍、几百倍。人鱼公主们过去看到的所有石板上的信息总量加在一起,也不会比人类的两本书更多。   “人类就是靠着书本才发展得这么快吧。”   吕柔涅感慨着。   “人类的船已经快有我游的那么快了。”   朱忒斯噘着嘴说,结果被罗德嘲笑了:“不不,人类的船早就能比你游得快了吧?”   自己的游泳速度是姐妹里最快的,一贯把自己的游泳速度当作是最值得自己骄傲的东西,朱忒斯这下子破防了。   “才没有!……”   眼看着朱忒斯就要和吕柔涅吵起来,阿黛尔适时插入其中。   “朱忒斯殿下,船是没有生命的,所以船在水中不是‘游’,而是‘行驶’。”   “啊?哦……我记住了。”   被阿黛尔教了一个月的朱忒斯已经很习惯被阿黛尔指正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阿黛尔对任何海洋生物都很有礼貌,为人又不卑不亢。这一个月里,被叶棠任命为公主教育官的阿黛尔对人鱼公主们来说已经成了半师半友的存在。   不仅是罗德与阿黛尔关系很好,朱忒斯、吕柔涅、蒂雅娜与喀奥也经常去找阿黛尔说话。   要说不合群的……教室里唯一一个孤僻沉默的存在就是本忒希基墨。她总是默默地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什么也不说,就像是舌头与声音依然被遗落在了洁丽特浦思的白骨之家里。   不过本忒希基墨沉默归沉默,阿黛尔的话她都会认真地听。阿黛尔布置的阅读任务她总是第一个完成。   她不像姐姐们那样喜欢直接去找阿黛尔讨论自己的阅读感想,或者是去问阿黛尔自己看不懂内容,让阿黛尔解释自己不能理解的问题。她会把自己想到的东西汇总成一篇长长的阅读笔记,在笔记里记录自己认为值得学习,还有自己印象深刻的内容。还会在笔记里向阿黛尔提出问题。   阿黛尔每每收到本忒希基墨的阅读笔记都会认真地给本忒希基墨写回复。她的回复同样很长。除了涵盖本忒希基墨希望知道的答案,更有从答案中衍生出来的一些思考。   这会儿阿黛尔与本忒希基墨的视线在空中一触既离。本忒希基墨是尴尬,阿黛尔则是略带沮丧——这都已经一个月了,本忒希基墨还是在疏远她。她很想和本忒希基墨好好谈谈,又害怕自己主动找上门去会让本忒希基墨更抵触自己。   把视线从本忒希基墨的身上移开,阿黛尔笑道:“……我真的非常开心殿下们对人类有着这样高的评价,又对人类的世界这样有兴趣。为此,我给殿下们带来了礼物。”   喀奥第一个有了不祥的预感。罗德与朱忒斯一个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另一个从桌面上爬了起来。她们也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咚!   一大堆厚厚的精装书被阿黛尔从手推车上抱下来,跟着放到了人鱼公主们的面前。   “这是各个人类大国的起源史与发展史!”   咚咚!   又是几大堆同样厚实的精装书被从阿黛尔的怀里被堆到了人鱼公主们的桌子上。   “这是人类伟人的传记!其中有征服了整片大陆的皇帝的自传,还有发明家、数学家、富商与大祭司的个人故事!”   看着那些光是放到桌上其重量都让桌面抖三抖的精装书,人鱼公主们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   ——神与人的文字不尽相同,对人鱼公主们来说,看人类的书籍就约等于看外语原文书。   之前阿黛尔可是让人鱼公主们花半个月看完两厘米厚的人类童话。后来阿黛尔让人鱼公主们在一周天内看完五厘米后的人类小说人鱼公主们也不觉得太难。   到了阿黛尔让人鱼公主们一周内看完十厘米厚的历史小说,人鱼公主们开始头痛犯难了。她们实在没料到自己好容易完成了阿黛尔布置的阅读,阿黛尔居然还把阅读难度继续往上提升。   “这些就是我希望殿下们十天内能够看完的书籍。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各位殿下像之前那样来找我询问。我会为各位殿下详细解答。”   小山一样的书本看在人鱼公主们的眼里犹如洪水猛兽。罗德指着面前堆得比自己脑袋还高的书本,忍不住道:“不不……不管怎么说这种数量都太过火了吧?十天内看完这些太勉强了……”   “我不这么认为——”   阿黛尔笑着。她想对罗德说:“您应该更有自信!各位殿下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在阅读还有内容理解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起源史、发展史还有人物传记就和小说一样,耐心读下去也会很有趣哦!”   哪知教室的门轰然洞开,有人闯了进来。   那是喜欢把牡蛎当作是身份的象征,总爱指挥大牡蛎往公主们的鱼尾上挂的老祖母。   “罗德既然说了不行,你就应当尊重她的意志。区区人类怎么能逼着我们海国的公主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怒气冲冲的茉芙紧皱着眉头,满脸皱纹的她看起来很有气势。   奈何对人类的双腿十分嫌弃,从不接近港口也不敢上岸的她今天是第一次踏足陆地。她腰部以下、靠魔药化形出的双腿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歪歪扭扭地斜立着,那模样仿佛是刚出生的小鹿摆出了八字腿。   最惨不过原本吸在茉芙鱼尾上的牡蛎。   这些牡蛎装饰在鱼尾上看起来颇有美感,吸在人的小腿上就有种怪异的恐怖感了。牡蛎们放开茉芙的腿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茉芙身后的叶棠不可能因此就去取笑年长的茉芙。罗德与朱忒斯还有蒂雅娜等人鱼公主却是各自“噗”地一声,开始疯狂憋笑。   因为茉芙内八外加脚踝黏牡蛎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笑太过怪异,罗德把想说的话一下子都抛到了脑后。   姐妹六人里情商最高、最会说话蒂雅娜也没能安抚茉芙说:“祖母,阿黛尔并没有逼迫我们,不尊重我们。罗德姐姐会那么说只是她习惯性地喜欢在嘴上抱怨两下~阿黛尔是好孩子,请不要因为她是人类就对她有偏见。”   眼见就连性子最为沉默的本忒希基墨也将头扭到一边不敢看自己,肩膀还抖啊抖的偷笑,茉芙强忍着羞耻感,压抑着愤怒转身就对叶棠道:“所以我一开始就反对让人类来教育公主们!海后殿下,您难道看不见吗?这个人类将公主们教育成了什么德行……!”   “什么德行?”   叶棠从茉芙的身边走过,拖着长长裙摆的她走得是姿态万千,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情万种。   茉芙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她急了:“公主们都会学会嘲笑这种卑劣的行径了,这难道还不算是德行的缺失吗?”   婷婷袅袅地走到公主们的面前,叶棠用手指将微微反光的长发顺到了耳后。   “茉芙,你认为无心的失笑与强行将其实不存在深意的行为解读为恶毒的行径,这两种行为哪种更贴合你口中的‘德行缺失’?”   恼羞成怒就给人扣高帽子,动不动就要上升立场、种族显得自己师出有名。叶棠在想究竟是谁给了茉芙一种错觉:只要虎皮大旗扯得够大,她就能够代表正义来教育别人。   本忒希基墨与罗德等人鱼公主们这下子回过神来了。六位公主正要上前对老祖母解释阿黛尔是好人,就见叶棠微微抬手,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我不想与您玩语言游戏,海后殿下,您的女儿可是正统的神裔!”   茉芙瞧了一眼六位公主,她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折辱罗德她们这些不是你亲生女儿的人鱼公主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连你女儿的面子都不顾呢?   “让神裔听从人类的指挥、服从人类的命令,这实在是……让我无法忍受!” 第260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6   “那么你只能学着去忍受了。”   叶棠的话让老祖母瞪大了眼睛。   “您说什么……?”   “我相信你没有老到耳背的程度,茉芙。”   叶棠没有不尊重老祖母的意思。   只是要她按照茉芙的意愿来行动,那是不可能的事——管你是人是神,落后就要挨打是世间真理。   让人鱼公主们学习人类世界的常识是让她们以后能与人类正常地交流。让人鱼公主们学习人类的历史则是为了让她们能够将人类的历史当作是自己的镜子。在反思人类行为与其后果的同时避免自己和人类犯同样的错误。   阿黛尔并不是无的放矢。阿黛尔是充分理解并明白叶棠想让人鱼公主们学习些什么这才安排了公主学习的内容,并找出了合适的对应书籍当作参考资料。   茉芙张嘴就把人类放在低贱的位置,对人类的文明与人类本身毫无敬意。   她的傲慢虽不足以让叶棠生气,但想到她的这种傲慢就是人鱼公主们无知的源头,叶棠确实不满茉芙对人鱼公主们的教育。   既然茉芙张口闭口就拿身份说事,那好,她倒想问问茉芙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身份。她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在这里对她说三道四。   “不、我确实是耳背了……所以海后殿下,能不能请您再说一遍?您刚刚说了什么?”   明明气怒至极还要维持所谓的“体面”。茉芙抖着嘴唇,脸上的皱纹都扭到了一起。她笑起来倒比不笑时狰狞十倍。   “我说你得学会忍耐。因为我才是女儿们的母亲。女儿们受什么教育的决定权在我。而你,茉芙,别忘了你这个‘老祖母’与我的女儿们毫无血缘关系。”   “并且,茉芙……你做了什么我是知道的。你在隐瞒什么我也是知道的。”   “不要逼着我在这些孩子们的面前将那些事情公之于众。”   叶棠的声音像闪电一样击中了茉芙。她浑身鸡皮疙瘩暴起,肩头也开始微微抖动。   在叶棠所知道的童话《海的女儿》里,海王是一个鳏夫,他几乎不出现在人鱼公主们的生活里。在《海的女儿》的原作中,他有且只有一次登场。   原文是这样描述这一幕的:“有一晚,她遥远地看到了多年不曾浮出海面的老祖母和戴着王冠的海王。他们对她伸出手来,但他们不像她的那些姐姐,没有敢游近地面。”   这段描述本身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仔细再读一遍,或许就有人能咀嚼出其中的违和感。   这违和感的真面目不是其他,正是海王明明是海洋的主宰者,哪怕他不是神明,他也不该害怕接近陆地——国王会害怕刺杀是正常的,但正常的国王谁会害怕登上他国的领土呢?   海王不敢接近陆地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   纵观《海的女儿》全文,小人鱼的姐姐们尚且会割下头发,以此作为代价从海巫那里换来杀死王子的匕首。海王却在自己的小女儿为了一个人类男子化为泡沫之后也无所作为。这简直有辱“海王”之名。   人类国家的国王痛失爱女,重则国家间直接开战,轻则国王与国家也要表示下抗议。哪怕是被人打成狗的软弱国家,其和亲公主死在异国他乡,皇帝就是装也要装着表达下哀悼哀思。   海王的女儿如此惨死,且小人鱼本来是不必死的。海王却是既没有劝阻过女儿,也没有拖都要把女儿拖回海里,更没有去找海巫,削海巫一顿让海巫赶紧找补救的方法;亦或是自己以海王的身份出面,告知自己的女儿对他有意,问王子是否愿意娶自己的女儿为妻。   于是叶棠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假说:会不会那个只与老祖母一起出现在海面上一次的海王,根本就不是真的海王?那只是老祖母请来演戏的替身,又或者是老祖母用魔法什么变出的幻影。   替身和幻影在近距离下都有穿帮的可能,所以老祖母才没有与“海王”一起向着小人鱼靠近。   而真正的海王……他或许对自己的女儿们根本没有半分感情。他不光没有教育自己女儿们的意思,甚至从不花时间去见女儿们。   他只是把女儿们丢在深海的宫殿里,让老祖母去照顾女儿们。   至于女儿们生活的好不好……乃至是生是死他都毫不在意。   若是亲生父亲含着泪要小人鱼回到海中,小人鱼又是否会继续留在岸上呢?——这种问题叶棠不想去想,因为想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叶棠也会想到:老祖母有没有去求过海王,求求他救救可怜的小人鱼?如果老祖母求过了海王,海王的反应又是如何?   到了这个世界,叶棠明确的知道“老祖母”不可能是海王波塞冬的母亲。因为海王波塞冬的父亲是第二代众神之王、时间之神克洛诺斯,母亲则是第二代神后瑞亚。   不过海王是波塞冬这一点正好印证了叶棠心中的假说。   是的,波塞冬根本不关心他的女儿们。   不过这倒不是说波塞冬重男轻女。事实上波塞冬也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们——他与各色情人生下的儿子大多是巨人、莽汉,还有各种各样无法化为人形的怪物。   波塞冬这个怪物制造机只管制造,不管销毁。他的人鱼女儿们窈窕美丽,这才被允许生活在深海的海王宫殿之中。他的那些怪物儿子们嘛……那真是听天由命,绝大多数的下场都只能沦为给英雄扬名的精英怪。   以“老祖母”自居的茉芙她想隐瞒的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海王波塞冬并不爱他的女儿们”这一点。   茉芙隐瞒这一点的理由也很单纯,不过就是不想让人鱼公主们意识到自己是没有父王母后疼爱的孤儿。   身为人鱼公主们的“老祖母”,茉芙只是想要自己的宝贝孩子们永远单单纯纯又幸福快乐的活着。   她的母性母爱在叫嚣着:她不想让六位人鱼公主为任何的事情困扰!   偏偏复活的海后为人鱼公主们推开了那扇禁忌之门——   “我……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茉芙下意识地想一旋鱼尾就离开。然而她现在没有鱼尾,只有两条人腿。   这让她刚走出一步就磕绊在地上,一时间连站起都困难。   好歹已经在人类的国家生活了近一年的功夫。本忒希基墨是姐妹几个里最适应人腿的人鱼。她小跑上前,扶起了茉芙。   “我送您回去。”   眼神复杂地望向本忒希基墨,茉芙哽咽了一下。   老太太忍住了眼泪,她心中后悔曾经告诉过本忒希基墨有关于灵魂的事情。   她是知道的,本忒希基墨会去到岸上,除了是因为爱上了人类的王子,更是因为她想要一个不灭的灵魂。   可是神裔哪儿来的灵魂呢?唯有人类爱上神裔,愿意将自己灵魂的一半拱手相送,神裔才有可能与人类一样拥有灵魂。   “母亲,可以吗?”   本忒希基墨说着抬起眼来。   “可以。横竖看茉芙的状态,她今天也没法继续视察阿库亚马林了。”   茉芙无数次对叶棠进言,要她放公主们回到海中。叶棠对她那种“公主就要单纯可爱”、“只要你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你就能得到幸福”的教育理念不敢苟同,自然把茉芙通过传音贝壳、石板信件等渠道进行的进言全部无视。   叶棠让洁丽特浦思去转告茉芙:“公主们不会回到海里,‘祖母’你若是想见公主们,不如到岸上来怎么样?这是可以把鱼尾变成人腿的魔药,代价安菲特里忒殿下已经事先支付过了,剩下的只看你愿不愿意为了公主们登上肮脏的陆地了。”   “哎呀,我要是你,我绝对选择聪明地明哲保身,在这海王宫殿里继续做我的‘老祖母’!这魔药你最好也不要喝,万一我在里面加了其他的成分呢?比如说让你变不回鱼尾什么的……”   化形为人的洁丽特浦思有着美艳坏女人的外表,叶棠让她去挑衅茉芙,她果然浑身都散发着恶毒女配的气质,让茉芙又气又害怕洁丽特浦思帮着海后祸害人鱼公主们,继而当场喝下了魔药。   由于不愿意让洁丽特浦思教自己如何使用人腿,茉芙这才连站都站不太好。   被本忒希基墨搀扶着出了宫殿,岣嵝着身体的茉芙忽然听到本忒希基墨开口。   “……祖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过人类。”   “!?你这是在说什么……!”   茉芙一惊,试图抽回自己被本忒希基墨搀扶的手臂:“你可是差点儿就因为人类——!”化为了泡沫。   怕勾起本忒希基墨的伤心事,茉芙没有把后面几个词说完。   本忒希基墨摇了摇头。   “我不是因为人类才差点儿化为了冰冷的泡沫,也不是因为海巫才差点儿死去。我是因为自身的无知与愚蠢才差点儿丢掉了性命。”   “殿下!?”   看向宫殿外头风和日丽的海面,本忒希基墨的目光像是穿过了遥远的大海,看向了某位人类王子以及他的国家。   她很快回过头来,对茉芙道:“祖母,不必叫我‘殿下’。哪怕您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在我心中你永远也是我的好祖母。”   “——”   茉芙窒了一窒,本忒希基墨的话让她怀疑海后已经把所有的真相告诉给了人鱼公主们知道。   抱住浑身僵硬的茉芙,本忒希基墨闭上了双眼,压抑住了眼中的潮意。   “祖母,我想让您知道的是:学习不是坏事。”   “正是因为我看了许多许多人类的书,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对王子的‘爱’不是爱……我想要的也不是不灭的灵魂,亦或是永生。”   这一个月里,本忒希基墨一直在看书、看书、看书……她看阿黛尔选的书,也看阿黛尔没选的书。她在用自己可以支配的每一分每一秒去自己寻求答案。   她已经不想再去依赖谁给自己答案了。   然而尽管本忒希基墨已经有感于自己以为的“爱”不是真正的爱,自己想要的也不是灵魂这样的东西,但现在的本忒希基墨还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是迷茫的,却又不是完全的迷茫。   人类的历史、人类的知识、人类的学识就像是漆黑道路两旁的一盏盏路灯。   本忒希基墨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要学多少才能看清前方,可至少路灯的存在让她不再心慌。   而说到书本,本忒希基墨就实在很想对谁说一下姐妹里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母亲她,为了帮我们得到人类的书本,特意攻打了一个港口国家。”   啊?   茉芙还没感动完就被本忒希基墨的话给吓到了。   “母亲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但是我偷听了母亲与阿黛尔的话。”   “那个国家崇尚的是智慧神,他们不愿意将书卖给我们、借给我们,所以母亲为了让我们能用人类的书本学习,特意……”   本忒希基墨后面的话茉芙已经完全没在听了。   智慧神是谁?是三大处女神之一的雅典娜。   而雅典娜,这位恐怕是最为厌恶海王波塞冬的女神没有之一。   海后打下了雅典娜庇佑下的国家……这真是让茉芙想狂掐人中的消息。 第261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7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雅典娜之所以对波塞冬深恶痛绝,追溯上去其原因真不是一个两个。   首当其冲的原因是宙斯成为天空神与众神之王后,不满自己只能待在充满鱼腥味的海底的波塞冬发动了叛乱。叛乱中波塞冬施暴的对象不光是自己的弟弟宙斯,连宙斯的妻子赫拉与宙斯的女儿雅典娜也遭到了波塞冬的暴力对待。   波塞冬发动的叛乱以宙斯尚未被除掉、众神就因争抢神王之位内乱而告终,波塞冬也被踹回了海底,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波塞冬并没有因此就夹着尾巴做神,很快这位海王为了扩大疆土把主意打到了雅典娜庇佑下的城邦上。   两个神为了一个城邦在人类的面前打一架到底是不体面的,波塞冬因此与雅典娜打了个赌,两神约好:谁能拿出对这个城邦的人类最有用的东西,谁就能成为这个城邦的守护神。   波塞冬拿出的是威武的战马,雅典娜则变出了葱郁的橄榄树。   当时的人类还非常弱小,对于战争是尽可能地敬而远之,人人都想拥抱和平与财富,不再被死神夺走自己亲近的人。   战马代表着征服与战争,橄榄树象征着和平与财富,人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雅典娜变出的橄榄树,打赌自然是雅典娜赢了。   倘若上面两件事情只是让雅典娜厌恶波塞冬,还不至于让雅典娜与波塞冬势不两立,那么第三件事情就让雅典娜永远无法原谅波塞冬。   雅典娜的神庙里曾经有一位异常美丽的女祭司。这位祭司的名字是:美杜莎。   没错,美杜莎就是后来看人一眼就能把人变成石像的蛇发妖女。   与安菲特里忒相似,美杜莎因为美貌被波塞冬看上。不论是作为一个已经献身于神的女祭司,还是作为一位女性,美杜莎都没有要与波塞冬苟合的意思。   和安菲特里忒不同的是,安菲特里忒尚有机会靠着自己对海域的熟悉与波塞冬玩起了鬼捉人,并成功从波塞冬的手下逃走。美杜莎却直接被波塞冬拖进雅典娜的神庙里玷污。   在供奉神的神庙里玷污属于神的祭司,波塞冬的所作所为让雅典娜自此与他势不两立。   之所以两神没有打起来并不是因为司掌战争、智慧、艺术、农牧、纺织、航海等等的雅典娜在战斗不如海王波塞冬,而是雅典娜守护的对象中包括航海者。   就像安菲特里忒是海洋生物的守护神,她不能没有原因就主动伤害海洋生物那样。一旦雅典娜向波塞冬挑起战争,她和波塞冬正面交锋,波塞冬最先下手的对象必然是航海者。如此一来雅典娜的行为等于违反了她身为神的职务。这会导致雅典娜失去自己的神权,甚至可能是自己身为神的身份。   雅典娜为什么至今都能维持着清白之身?这并不是因为她是众神之王宙斯的女儿,众神畏惧神王的权威,不敢对雅典娜动手。   事实上雅典娜待在宙斯的身边反而有危险性。毕竟宙斯是个姐姐、妹妹、姑姑、女儿、孙女、重孙女都不放过的禽兽,   雅典娜仍是处女神是因为她足够聪明,也足够强悍。   这样的雅典娜一旦失去神权与神的身份,她的下场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雅典娜想要对波塞冬复仇,还需要波塞冬先对雅典娜动手。   波塞冬是个仗着自己四肢发达、神力够强,想到什么就去做的莽汉,却不是个傻子。他哪里能够不知道雅典娜霍霍磨枪就等着他出手然后反杀他?这下子他不再去招惹自己的这位侄女了。   茉芙可以不知道雅典娜与波塞冬之间的恩怨具体是怎么来的,但她身为海王的配下,怎么能不知道雅典娜与波塞冬的关系有多差劲?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茉芙是真的不明白海后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位战争女神……她是嫌亚特兰蒂斯与那位战争女神之间的嫌隙还不够大吗?   “祖母?”   本忒希基墨见茉芙脸色青白,还以为她是不适应陆地上的气候。   她左右看了两下,周围没人,也没有化形成人的海洋生物,于是本忒希基墨在茉芙的面前蹲了下来。   “祖母,请上来吧,我送您回海里!”   茉芙没想到本忒希基墨会对她这么说。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让本忒希基墨背着她走到与海水相连的长阶。   她只是蹲了下来,将她可怜的小殿下的脑袋扶到了自己肩头。   “我的小殿下,你长大了,你懂事了。”   本忒希基墨一怔,跟着皱眉苦笑。   一年前刚满十五岁的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所以她从不对自己的选择有所怀疑。更不会怀疑自己相信的一切必然是对的、好的。   可就在茉芙对她说她长大了、懂事了的这一刻,本忒希基墨用力摇了摇头:“……祖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为自己幼稚又无知。”   人类的智慧从哪里来?从自省中来。越是无知的人越是喜欢显摆自己知道的东西,越是博学的人越是清晰地知晓自己所精通的范围有多么的狭窄。   本忒希基墨从人类的书本中看到越多的东西,学到越多的人情世故,她越是为过去的自己羞愧不已。   过去她以为只要她爱着王子,王子感受到她的爱就会也来爱她。在阿黛尔出现之后,本忒希基墨又以为王子之所以不爱她,那是因为王子不知道她是她的恩人。   现在的本忒希基墨从书里知道了:爱不该是拿恩情去换取的东西。人类也没有单纯到会爱上对自己有恩的每一个人。婚姻也并不是她所想的“爱”的终极形态。婚姻是一种契约,一种相互交换利益与资源的契约。婚姻完全可以脱离“爱”而存在,甚至可以脱离结婚双方的意愿而存在。   王子不娶她,而是迎娶阿黛尔并非是因为不爱她,只是王子与公主的身份门当户对。他们背后的两个国家能够通过这场婚姻更好地进行贸易、能够被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一起得到更大的利益。   当然了,王子是真的不爱她。   他触碰她、拥抱她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体能满足他的兽欲。   从小公主的眼中看出了沧桑,茉芙悲从中来,止不住哽咽起来:“是我不好,是我……”   她以为只要将公主们与世间的丑恶隔离,公主们就能永远只看到那些美好、美满、美丽的东西。她却没有想过自己不可能永远保护公主们,而自己为公主们制造的美好幻境迟早会被现实打破。   本忒希基墨又摇摇头。发觉茉芙还是止不住地啜泣,她这才抬头,看到老太太双手捂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渗出。   宫殿的窗户边上,吕柔涅一见茉芙落泪就要去找自己的老祖母。然而蒂雅娜拉住了她,罗德也挡在她的面前。   吕柔涅明白姐姐们的想法,却还是往窗外看去:“我们不去安慰祖母真的好吗……?我怕祖母会误会我们不在乎她。”   “不会的。”   朱忒斯笑着拍拍吕柔涅的肩膀:“祖母不会因为我们没有去安慰她就与我们恩断义绝。……她可是将我们养大的祖母,是最爱我们的存在啊。”   含笑的喀奥点头表示同意。   “倒是——”   罗德忍不住偷眼朝着叶棠看去。   叶棠若有所感,收回了投向窗外的视线,罗德一惊,连忙低头。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海后殿下。我什么都没有说。”   “是么?那么我来说吧?”   长腿三步就走到了罗德的身边,叶棠摸摸罗德那颗已经顺利长出了齐耳短发的脑袋。   洁丽特浦思和格洛特所研发的生发剂确实有效。她真想把这种生发剂推荐给现代社会的秃头少女们。   “短发也很适合你,罗德,我可爱的女儿。”   作为情妇为波塞冬生下的女儿,罗德从来都对安菲特里忒又敬又怕。她这一生从未想过会被安菲特里忒当作女儿对待,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从安菲特里忒的嘴里听到“我可爱的女儿”这样的句子。   白嫩的脸蛋儿瞬间涨得有珊瑚红的头发那样红,罗德张口结舌:“什、什么……?”   “哎呀呀……看来我可爱的女儿是不习惯我这么叫她了。那么我就多叫几次让她习惯吧。”   叶棠张开手臂,在人鱼公主们的眼中,她的背后似乎在散发着圣光:“罗德,我可爱的女儿,过来母亲这儿。让母亲好好看看两百年间我们亚特兰蒂斯的红宝石成长了多少。”   “请、请不要……”   请不要这样、海后殿下!请不要如此捉弄我!——罗德本打算这么说,可惜她的舌头不听话,让她结结巴巴。   经常与罗德相互抬杠的朱忒斯哪里看到过罗德这么娇羞的模样?她捂着肚子就想笑出声来,又因为害怕冒犯到海后而死死憋着不敢张嘴。这下子朱忒斯被憋得是双颊鼓鼓。   “好大一个粉红色的苹果呀。真是鲜嫩欲滴让我想咬上一口。”   叶棠戳戳朱忒斯鼓起的脸颊,朱忒斯立刻人仰马翻,身体撞到了课桌上。   她讷讷的,与姐姐罗德一样满面通红,难以置信海后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蒂雅娜、吕柔涅,要照顾姐姐们还要拉扯妹妹们,你们两个辛苦了。”   揉揉吕柔涅圆而软的脸,拍拍蒂雅娜的肩膀,叶棠又抱了抱喀奥:“本忒希基墨忽然出走,你一定吓坏了吧?你是最后一个对本忒希基墨说你生日见闻的人鱼。你是不是想过如果你没有对本忒希基墨说过你浮到海面上看到的东西,本忒希基墨就不会因为好奇浮到海面上去,更不会变得越发寡言,直至连个口信都不留下就去往了人类的世界?”   喀奥眼眶一红,顿时哽咽。   她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然有一个存在能够了解她的感受。   要知道在她们姐妹四处打听消息、终于确定了本忒希基墨在哪里之前,她是那样的为妹妹的失踪悲痛,那样害怕被其他姐姐们知道妹妹的失踪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又因为不敢对姐姐们说出自己的顾虑而倍感焦虑与孤独。   “作为本忒希基墨的姐姐,罗德、朱忒斯、蒂雅娜、吕柔涅、喀奥……你们都尽到了你们的责任,更给了本忒希基墨无限的爱。”   搂过人鱼公主们挨个亲吻过她们的头顶,叶棠肯定着人鱼公主们对妹妹的付出。   ——太多的人人咒骂过让小人鱼杀死心上人的姐姐们。这些人认为小人鱼高尚就高尚在她不像姐姐们那样恶毒,不像姐姐们那样会自私地为了自己,甚至不惜杀害自己心爱的人。   这些人从未想过怜悯小人鱼苦难的只有给了她匕首的姐姐们。为了小人鱼而行动的也只有小人鱼的姐姐们。而小人鱼的姐姐们,她们会给妹妹匕首仅仅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毫无意义的死去!   如果说男女之情里有“真爱”,那家人、姐妹之间的感情难道就不可能是真爱了吗?   明明姐姐们是在试图帮助亲爱的家人,姐姐们却被扣上“恶毒”的大帽子,被与自我牺牲的妹妹割裂开来。   赞美小人鱼的苦难,赞美小人鱼的牺牲。唾弃姐姐们给予妹妹的关爱,唾弃姐姐们试图拯救妹妹、给妹妹一条生路的行为……这不是在鼓励人们辱骂试图拯救自己的对象,去学习小人鱼、不计代价的为了所谓的“爱情”自我牺牲又是什么?   这世上一定有伟大爱情,但要人单方面去牺牲奉献的,那一定不是爱情,而是奴役。 第262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8   老人家的泪水一开闸就停不下来。茉芙老泪纵横,直到没力气再流泪了,这才将将止住泪水。   “小殿下……”   “祖母~~”   听到茉芙还叫自己“小殿下”,本忒希基墨不依地拽着茉芙的衣袖撒娇,茉芙微微一笑,眼底又是一热。   “好孩子。”   听到茉芙一如既往地叫法,本忒希基墨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搀扶起茉芙,与稍微习惯了一点人类双腿的茉芙缓步走向了通往大海的白色长阶。   白色大理石的长阶有一半浸入海水之中,茉芙的双腿一遇到海水就还原成了鱼尾,这下茉芙自在了不少。   在海水里甩动两下自己的尾巴,在与本忒希基墨分开之前,茉芙对本忒希基墨嘱咐道:“本忒希基墨,你赶紧与你的姐姐们和好吧。你不和她们说话,她们一定寂寞坏了。”   “您怎么会知道我与姐姐们……?”   本忒希基墨吓了一跳,她以为已经有自己与姐姐们交恶的消息传回海王宫殿了。   “傻孩子,你以为你能瞒得过你的老祖母吗?你一言不发,又孤零零地站在罗德她们身后,离蒂雅娜她们远远的。你啊……就差全身上下都写满:‘我拒绝与姐姐们交流!’了。”   “孩子啊,你是因为罗德她们没有考虑你的想法,让你去杀掉那个人类王子,所以才生她们的气、与她们冷战吗?”   本忒希基墨的脸先是一红,跟着是一白。她看起来很是消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是怕姐姐们觉得我不识好歹……明明她们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我却当着她们的面,将她们的好意投入了海水之中。我——”   长睫微微发抖,在小人鱼的眼睛上落下一圈灰色的暗影。本忒希基墨很难形容自己的恐惧——她那一扔,扔掉的何止是可以杀死王子的匕首?   她扔掉的还有与姐姐们的情谊。   她那一扔就像是在对姐姐们说:选择了王子的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我从此与你们恩断义绝。   “我怕我现在又去接近姐姐们,会让姐姐们觉得讨厌。”   一个抛弃了亲人、放弃了姐妹亲情的存在,因为发觉自己得不到王子了,转而又去抱亲人的大腿,这不是见风使舵是什么?   本忒希基墨宁肯被姐姐们恨她的不知好歹,也不愿意被姐姐们当作是卑鄙小人鄙视鄙夷。   “这就是你想多了。我的傻孩子呀——”   带着海水冰凉的手拍了拍本忒希基墨的手背:“你应该对你姐姐们有多么爱你这件事有更多的自信。……看着你们长大的我能对你发誓:孩子,你与姐姐们的羁绊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她们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不再爱你。”   “不要再耽误了,快去给她们拥抱和亲吻吧。她们比任何人都需要你的拥抱,你的亲吻。”   茉芙说罢一扬鱼尾就潜入了海水之中。她游到很远的地方,这才回过头来,去看大理石阶梯上的本忒希基墨。   本忒希基墨原本还想再辩驳两句,奈何游入海中的老祖母已经不见踪影。   这倒是斩断了她的犹豫,让她很快握起拳头对自己打气:本忒希基墨,就算事情不像祖母说的那样,你去接近姐姐们会惹得姐姐们生气,你也得去向姐姐们道歉。因为你本来就欠姐姐们一个道歉。你被骂是应该的,被罚也是应该的。你不能永远逃避自己伤害了亲近的人的事实……   目送着阶梯上墨点般的人影开始往阶梯上走,茉芙笑了笑,再次潜入了海水之中。   叶棠安抚好了人鱼公主们,接着就回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里,洁丽特浦思与格洛特已经在等她了。   “安菲特里忒殿下!”   洁丽特浦思一看见叶棠就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格洛特为被洁丽特浦思那毫不迟疑的跪地动作吃了一惊。他看看叶棠,又看看洁丽特浦思,正想学着洁丽特浦思那样跪下去,又见叶棠已经示意洁丽特浦思起来。   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刚跪下去半截的身体以一个蹲厕所般的奇妙姿势顿在了空中。深海怂鱼的脸瞬间青成了中毒般的颜色。   洁丽特浦思才不管格洛特如何。对她而言格洛特已经从“竞争对手”成了“傻瓜鱼”。   她承认格洛特作为海巫的水平没有自己一开始认定的那样次等,可同时她也确定格洛特的性格根本无法与自己争夺。   “殿下,今天我是来向您汇报事情的进展的。”   “嗯。茉芙的事你做得很好。”   叶棠做了下来,她单手撑着自己的面颊:“那么我委托你的另一件事呢?”   “这个——”   洁丽特浦思回头,皱着眉看向这才迟钝起身的格洛特。   见格洛特迟迟没有走上前来,洁丽特浦思有些不耐。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格洛特身边、像提小动物那样把格洛特揪了过来,又压住格洛特的背脊,让格洛特以近乎趴在叶棠办公桌上的动作伏在了叶棠的面前。   青年腿长臀翘,黑袍之下的身体瘦归瘦,却有着极为流畅的身体线条。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被人按着脑袋伏在人前的自己散发着一种能挑起人嗜虐心的可怜感。只是巴巴地用那双不太好使的眼睛去寻找叶棠的身影。   “从结论来说,殿下,我无法治好这条蠢……咳,这位海巫。”   叶棠没有对洁丽特浦思的结论作出任何的评判,倒是格洛特自己先张大了嘴巴,继而露出一脸失望。   格洛特一直以为自己治不好自己的眼睛是以为你自己的能力不够。但现在就连洁丽特浦思这个超一流的海巫都这样宣布,可见他治不好自己的眼睛是他这双眼睛本就没救的缘故。   格洛特只能在心中干笑着安慰自己:至少这能说明你眼睛无法恢复不是因为你太无能,对不对?格洛特。   这种自嘲式的自我安慰显然不会起到什么效果,格洛特哀愁地闭上嘴巴,瞪着桌面像条死鱼那样一动不动。   他怕自己一动,这双没用的眼睛就会掉出多余的泪来。   “哦?这世上还有洁丽特浦思你做不出的魔药吗?”   叶棠的话拐着弯夸赞了洁丽特浦思的技术,这让洁丽特浦思眼中的光彩更甚。   “殿下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自谦一句,轻咳一声。洁丽特浦思跟着抓起格洛特的脑袋,强迫格洛特抬起自己的双眼。   她指着格洛特的眼睛对叶棠正色道:“殿下,我之所以无法治好这位海巫的眼睛,是因为长在他脸上的‘眼睛’,其实并不是他的眼睛。”   “啊?”   格洛特傻了。   叶棠倒是饶有兴趣:“哦?”   “他……格洛特的本体是深海鱼。深海没有光线,无法视物,所以深海鱼的双眼会退化再正常不过。但格洛特的情况又与普通的深海鱼不同。”   扒开格洛特的眼皮,洁丽特浦思让叶棠能够更好地看清那双无光的眼睛。   这虽然让格洛特有些难受,可他对自己眼睛的问题同样好奇。这时候他可不会跳起来对洁丽特浦思说你不尊重鱼。   “他的这双眼睛不是退化了。而是这双眼睛本身就是一对假眼!”   “哈啊啊啊?!”   这难以接受的喊声出自格洛特。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双眼,直起身子喃喃道:“可我明明能用眼睛看到东西……!我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洁丽特浦思没好气地白了格洛特一眼:“是你觉得你在用你的那双眼睛‘看’东西。实际上你拿来看东西的是别的玩意儿。”   “别……别的玩意儿?”   格洛特困惑。   叶棠倒是已经明白了。   “格洛特,你有神力。你是神裔。”   “虽然我无法确定你是哪位神留下的神裔。”   洁丽特浦思给叶棠的这个结果叶棠是能接受的。   这个世界的神不光滥情还酷爱滥交。宙斯、波塞冬那样的人形播种机肆无忌惮地让他们的血脉混入到各种物种中。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样学样的神也不少。   格洛特是神裔能很好地解释他为什么能造出“影鱼”这样的东西。就是让格洛特耳聪目明地看到他需要为她完成的任务有多少这一点无法实现让叶棠有点惋惜。   “——————”   格洛特傻乎乎地张着嘴巴,他那模样让叶棠很想塞个水果或是鸡蛋到他的嘴里,看看他会是机械地咀嚼吞咽,还是失魂落魄到会让水果或是鸡蛋从嘴巴里掉出来。   轻抬格洛特的下巴,叶棠道:“开心点吧,格洛特。你是神裔这件事约等于你的眼睛并不是没救。”   “!”   这下子格洛特回神了。   “假眼无法治疗,但是——”   或许可以让真的眼睛从假眼的位置长出来,并让假眼脱落,以真眼代替假眼。——后面的这些话叶棠没能说完。   “小心!!”   在这个瞬间,格洛特的影鱼们忽然跃出,又忽然消失在格洛特身边的空间里。格洛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护住就在他面前的叶棠。   阿库亚马林宫殿群的上空,一位浑身金光的神祗手持金色长矛,将一个浑身血色的身影抛向了宫殿最高处的屋顶。   宫殿最高处正是叶棠的办公室,于是乎叶棠的办公室天花板给开了个巨大的破洞。白色大理石的碎片窸窸窣窣地从直径十米大的破洞处不断落下。而被格洛特护在怀里的叶棠正伸出一只手释放着强大的神力。   ——格洛特那纤瘦的身躯哪里挡得住直径八、九米的白色大理石?叶棠如果不出手,这会儿她与格洛特还有洁丽特浦思都已经被大理石压成了肉酱。   “真是没有礼貌的来访啊,雅典娜。”   叶棠平静地望着空中那名睥睨俯视的神祗,被那神祗当破坏兵器扔进叶棠办公室里的人影则虚弱地从石块中爬出,咳出了一大滩血。   “母……母亲……”   带血的手指颤抖着抬起弯曲,像是想要触碰距离自己不过数米的叶棠。海后安菲特里忒与海王波塞冬之子、海之信使特里同奄奄一息。 第263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19   其存在本身就代表着纯洁与光明。司掌战争、智慧、公正与手工、艺术。务农者、园艺人、雕刻家、建筑家、城市与英雄的守护神——   这就是帕拉斯·雅典娜。   这位头戴战盔、手持长矛与圆盾,周身缠绕着金色神力的女神看起来并不狰狞,然而这位冰山般的美人不过是这么板着脸浮在虚空之中,其威压就已经让整个阿库亚马林的生物都为之颤抖不已。   正在吩咐厨房为人鱼公主们准备晚餐的克利福德当场就跪在了地上,他的生物本能完美地屈从了战争女神的威压。正在监督克利福德、看克利福德是否能独立完成任务的赛巴斯虽然没有跪下,但身上的鸡皮疙瘩也是起了一层又一层。   “询问:安菲特里忒,汝是否攻击了吾庇护下的国家?”   矛尖直指叶棠的鼻子,雅典娜表现得像是只要叶棠说“是”,她就会掷出手中长矛,洞穿叶棠的身躯。   安菲特里忒是海后没错,但安菲特里忒在作为神的权能上远远低于雅典娜。哪怕主战场是在海中,叶棠胜过雅典娜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过叶棠并未因此就对雅典娜低头哈腰。她故作错愕地反问:“哎呀,雅典娜,难道你没有看到我给你的留书吗?”   雅典娜当然是看到了叶棠的留书这才会直奔阿库亚马林的。   也正是因为她一路往阿库亚马林行来,这才会撞见从极海奔赴阿库亚马林的特里同。   作为海之信使,特里同始终游走在各大洋之间。他听到母亲复活的消息是在二十天前,当时他身处极海。来向他报讯的海洋生物足足找了他五天才终于在满是冰山的极海角落里找到了与北极熊攀比捕鱼技巧的特里同。   特里同听说母亲安菲特里忒复活,激动地涕泪齐下。他立刻把手里的鱼丢给北极熊,自己跃入水中,开始往母亲的所在地赶。   在特里同不吃不喝游了十几天后,特里同发现空中有神祗正与自己往同一个方向前行。而那正是脸色不善的雅典娜。   特里同作为波塞冬的儿子当然知晓自己父王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可是波塞冬哪里会是那种儿子进言两句就会改邪归正的父亲?事实上倘若特里同不按照波塞冬的话去做,特里同自己都会有生命危险。   对于雅典娜的祭司,特里同报以同情,但对于雅典娜本人,特里同始终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本以为雅典娜只是暂时与自己同路,等到发现雅典娜朝着阿库亚马林的方向飞行,特里同眼皮一跳立刻浮出了水面,他朝着雅典娜吹响了海螺号角。   这个海螺号角就和雅典娜手上的金长矛与金圆盾一样,都是蕴含着神力的圣物。特里同的海螺号角可以平息巨浪,却也能唤来海啸。   海螺那如同巨兽嘶吼般的号声无疑是一种警告,特里同试图让雅典娜停下——他毫不怀疑雅典娜就是去找母亲麻烦的。   雅典娜始终对美杜莎的惨剧耿耿于怀。为了不让波塞冬报复航海者,她不能去找波塞冬的麻烦。可是这不代表雅典娜不能找安菲特里忒的麻烦。   事实上如果雅典娜想要迁怒安菲特里忒,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安菲特里忒作为波塞冬唯一的妻子,雅典娜完全可以怪罪她没有侍奉好波塞冬,没有管好波塞冬的下半身,波塞冬这才会把他邪恶的兽欲向着美杜莎倾泻。   事实上当初也有神在背后暗搓搓地讨论,说:安菲特里忒应该为美杜莎的惨剧负一定的责任。甚至还有神怂恿雅典娜去找安菲特里忒来为波塞冬所犯下的罪恶擦屁股。   尽管作为神裔的权能不算大,但特里同作为海之信使,消息是很灵通的。这一次是因为他正好在极海的角落里待着,平时总爱向他八卦的神裔与海洋生物们无法承受极海的冷,进入气候极端的极海向他通风报信,特里同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母亲复活的消息。   特里同非常害怕雅典娜就是因为安菲特里忒复活了这才去找安菲特里忒的麻烦,于是他对雅典娜发出了警告。   雅典娜将特里同的警告视为了宣战,旋即在海上与特里同打了起来。   特里同见势不妙拿出了三叉戟——这把三叉戟与海王波塞冬的三叉戟属于同源的圣物,既特里同也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使用海王的权能。   看到特里同借助波塞冬的力量,雅典娜那冰雕一般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难忍的怒意与深深的嫌恶。   一方是为了母亲拼上性命,一边是想起自己祭司受到的种种侮辱而怒火中烧。特里同虽然缠住了雅典娜,却也被雅典娜重伤。   说实话,作为智慧女神的雅典娜已经很是手下留情了。若是她放任自己的怒火,连宙斯脑袋都踩过她绝对不会只是把特里同打个半死。   正因为特里同只是波塞冬的儿子而不是波塞冬,他才被雅典娜留了一条性命。雅典娜就这样提着半死不活的特里同来到了阿库亚马林。   想到叶棠留书的内容,雅典娜再次出言:“……询问:汝为何写下那样的狂言?汝是认真的吗?”   红唇勾起,推开面前用身体护住自己的格洛特,叶棠上前一步朝着雅典娜露出了笑容。   她这一笑极近妩媚,带着一种难言的华贵艳丽,却又无端地令人联想起从玫瑰根部游上玫瑰枝、最后盘踞在大朵玫瑰上的毒蛇。   “我亲爱的雅典娜啊,我为你所写下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我内心的深处。对我来说那不是狂言,那是我的真情实感,是我做梦都想实现的愿望……”   战争与智慧的女神僵了一僵。她起先露出看怪物一般的眼神,跟着浑身的肌肉稍微放松,金色的长矛与金色的圆盾从她的双手之上消失。   雅典娜放下了对叶棠的敌意。   随着叶棠用神力把特里同从石碓里挖出来,再把特里同扔给洁丽特浦思还有格洛特救治,雅典娜也落了下来。她浑身金光散尽,这时叶棠才看清这位女神的面目。   在许多神话书本的配图里经常以“女汉子”形象出现的雅典娜其实是个有着大大杏眼的少女。她的体态相当婀娜,皮肤也白皙莹润。   纵使雅典娜头上的金色战盔遮住了她的鼻梁与两腮,也无损雅典娜的美貌。她冰雕般的脸上五官精致,眉目间带着少女感极强的清纯。然而雅典娜的眼神没有半分生涩与幼稚,更不带任何的热情与好奇。   气质凛然的雅典娜刚落到叶棠的面前,就又问:“询问:这么做对汝有什么好处?汝不怕遭受惩戒?丧失自己的权能与地位?”   叶棠一手掩唇,好笑般道:“哎呀?难道雅典娜你以为我是想鱼死网破?你怎么会认为这对我没有好处呢?”   和洁丽特浦思一起分别抱着特里同脑袋与鱼尾的格洛特呆呆地看着叶棠引着一分钟前刚破坏了她的城堡,刚把她的儿子摔得半条命都没了的雅典娜走到桌边,还亲手为雅典娜送上了金杯,在金杯中倒入醇酿,又为雅典娜奉上了香甜美味的热带果实。他是真的不能理解叶棠怎么会对杀上门来的仇家这么亲切……   抱着特里同的脑袋,又从裙子下面伸出几条触手来搬运特里同身躯的洁丽特浦思见格洛特还不挪动脚步,连忙拿手肘拐了格洛特一下。   “别看了!你是想被那位战争女神变成咸鱼干吗?”   压低声线提醒一句,洁丽特浦思见格洛特还是呆呆的,干脆又伸出几条触手,扛起昏迷不醒的特里同与格洛特撒腿就跑。   叶棠办公室的下头,宫殿里的人鱼公主们也吓得不轻。   叶棠走后,人鱼公主们就去了图书室。   罗德和朱忒斯嘴上说着想马上下海游泳,行动上倒是很老实地与妹妹们一起打开了书本——作为大姐和二姐,罗德与朱忒斯哪里愿意落后于妹妹们呢?   深知在不大熟的人面前个性比较腼腆的喀奥与非常内向的本忒希基墨很难主动去向阿黛尔问问题,罗德与朱忒斯为了能解答妹妹们或许会有的问题,一直很努力地跟上其他姐妹们的学习脚步。   阿黛尔见公主们愿意用功,便请厨房准备一些冰块,将冰块放进大木桶里。她让人鱼公主们能在图书室里用冰水泡泡自己的鱼尾。   雅典娜的威压出现在阿库亚马林上空的这一刻,本忒希基墨刚打开图书室的门。她从下人的口中问到罗德等人鱼公主们都在图书室,就来了图书室想对姐姐们道歉。   雅典娜的威压之下,人鱼公主们都是脸色青白。本忒希基墨也是双腿一软就径直坐在了图书室的门口。   本忒希基墨太害怕了。那种生理性的恐惧根本不是她用理性就能克服的东西。她不止浑身发抖、连嘴唇都泛出轻微的青色。   “本忒希基墨!”   “啊啊!你没事!太好了!”   然而下一秒,本忒希基墨就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抖着手缓缓地抬起头,本忒希基墨看到了姐姐们的脸。   ——她们与她同样害怕,那种生理性的恐惧原本应该让人鱼公主们无法正常的用人类的双腿站立,她的姐姐们却战胜了战争女神的威压,冲向了她这个妹妹,并拥抱她,亲吻她发凉的额头。   没有要哭的意思,可是眼泪瞬间蜿蜒而下。想起老祖母的话来,本忒希基墨一吸鼻子,忽然就越发地厌恶起了自己。   ……她居然怀疑过姐姐们对她的爱!   她究竟以“不想被姐姐们讨厌、嫌弃”为借口,多少次地用冰冷的态度以拒绝来伤害她的姐姐们?   她真是个讨人厌的妹妹。   “本忒希基墨?”   发觉最小的妹妹一脸泪水,罗德连忙放手?蒂雅娜和吕柔涅也在问:“怎么了?是我们抱得太紧弄疼你了?”、“还是本忒希基墨你哪里手上了?”   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本忒希基墨死命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有这样好的一群姐姐,更不知要如何对姐姐们表达自己的歉意与感激。   她只能张开臂膀努力拥抱住所有的姐姐,用还沾着咸咸泪水的嘴唇去亲吻姐姐们的面颊。   阿黛尔只比姐姐们慢一步。但不是人鱼公主的她停步在了距离人鱼公主们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带着满面的笑容瞧着惊喜的公主们,心中不住地朝本忒希基墨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第264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0   特里同醒来是在五天后。为了能让他这条鱼在阿库亚马林好好养伤,叶棠特意在宫殿底部又建了负一层和负二层,其中负二层直接引入海水,成了一个巨大的半水半陆的迷宫。   特里同与安菲特里忒长得很像,多半也继承了波塞冬容貌上的优点,他五官深邃却有着精雕细刻的精致,眼睛大而鼻梁挺。   特里同还与安菲特里忒有着同样的发色,就是特里同的发质又硬又卷,不像安菲特里忒的长发丝滑柔顺,这一点应该是像波塞冬。   用手掌测了测特里同额上的温度,确定特里同没有发烧的叶棠刚要收回自己的柔荑,就被人一把将手攥进了掌中。   “母亲……真的是你、母亲……”   特里同看起来还不大清醒,不过他很激动。他眼角发红、呼吸也很急促,一双与母亲相似的鸳鸯眼湿漉漉的。   他不顾一切地想要从充满海水的池子里坐起来,然而他一动就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绷带下开始渗血,淡红色与血腥味同时在海水中扩散。   “您真的复活了——”   不顾自己身上滴滴答答地渗着血,特里同抱住叶棠鼻尖就往叶棠的面前凑。   遗传自波塞冬的手掌实在是太大了,那手掌轻而易举地就掌握了叶棠的腰肢。特里同正要亲吻叶棠的嘴角脸颊,就被叶棠摁回了水里。   这个世界的神与神裔伦理观念相当薄弱。特里同在神与神裔中不算是特别恋母的,但他也和其他的神与神裔一样,并不把与母亲亲昵当作是什么禁忌。也不觉得这种程度的肌肤接触对自己的母亲来说是一种冒犯。   被摁回海水中的特里同吐出两个泡泡,困惑地用狗狗般单纯的眼神询问叶棠为什么不许他亲近。   温和笑着的叶棠却没有对他解释任何事情。   特里同有点伤心,但他很快就发觉周围包覆着他的海水里融入了母亲的神力。作为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安菲特里忒的神力能够一定程度地治疗自己的眷属。   让格洛特重新长出眼睛的难度相当不说是活死人,却也堪比肉白骨,这不是安菲特里忒的神权能够做到的事。所以对于格洛特的眼睛,叶棠暂时也是无计可施。   特里同身上的伤口倒是在海水里很快弥合。但是他要是再使劲用力,伤口还是会崩裂开来。   发觉母亲是在给自己治疗,只从池水里冒出个头来的特里同像小狗一样扒在池边。   他问:“母亲,雅典娜呢?她来做什么?她没有伤害你吧?”   “雅典娜已经回去了。我和她……”   想到雅典娜,叶棠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相处得很好。她是不会伤害我的。”   “……???”   特里同一头雾水。   叶棠对雅典娜庇佑下的国家下手,目的有两个:第一、也是首要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给公主们最好的教材,帮助公主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咳,她是说认识人类的世界。   第二个目的不用说,自然是为了让雅典娜发出:“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声音。   ——只是送邀请函给雅典娜,雅典娜是不会来的。自己去雅典娜的神庙找雅典娜,雅典娜想必也不会露面。叶棠承认自己利用了雅典娜的使命感与正义感,不过激怒雅典娜、让雅典娜来找自己确实是叶棠能够见到雅典娜的唯一方法。   叶棠原本还在想雅典娜怎么还没来找自己,难道是自己估算错误?到看见半死的特里同,她才恍然大悟是特里同拖住了雅典娜。   直接杀死特里同对雅典娜来说应该不是难事,正因为雅典娜不想杀死特里同,特里同这才真的拖住了雅典娜的脚步。   特里同的出现确实是叶棠没有想到的。瞧着这只对自己的计划一无所知的小狗……嗯,小狗鱼?她揉揉特里同的脑袋权当安慰。却没把她和雅典娜之间的协定告诉特里同。   “询问:汝为何攻打吾庇护下的国家?汝并未侵占领土,也并未掠夺资源、人口与宝物,汝甚至没伤人性命……汝只是命令国王将所有徽章旗帜都换成你的徽章旗帜。还有,强迫书商带着货物前往这个海岛。”   “因为我的目的并不是与你为敌啊,雅典娜。”   “强迫商人到阿库亚马林卖书是为了我的女儿们。”   叶棠抿了口酒,接着一摊手:“你或许也听说了,我的女儿差点儿为了一个人类自愿化为泡沫。”   “……”   雅典娜确实听到了本忒希基墨的八卦。无他,现在众神之间都在八卦本忒希基墨的事情。   雅典娜能够理解叶棠作为母亲的悲与愤。   “另一个理由就是我在给你的留书上写下的内容。”   略微的沉默之后,雅典娜再度开口:“询问:汝真的计划杀死你的丈夫,海王波塞冬吗?”   叶棠笑了。她微微垂眼,这垂眼的动作却掩不住她眼中的精光。   “当然。”   “询问:汝这是为了惩罚波塞冬的不忠?”   “不,是因为我认为没有波塞冬,这世界能变得更好。”   波塞冬对安菲特里忒、对美杜莎、对海仙女们犯下的罪行能因为他是神、他是尊贵的海王就可以抵消吗?   当然不。   犯罪者不论身份如何,都该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波塞冬早就该以死赎罪了。虽然他的罪行并不会因为他死了就消失,波塞冬死了也不代表他的罪就赎完了。但至少他死了可以避免以后再有更多的女性因他受害。   “私人恩怨也是有的。”   凑到雅典娜耳边,叶棠对着不习惯被人如此亲近的雅典娜轻声说:“波塞冬不光强暴了我,强娶我成为他的妻子,在婚后拈花惹草四处出轨,还杀了我。”   安菲特里忒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死后她被放在海渊神殿里两百年,波塞冬不允许包括特里同与本忒希基墨在内的安菲特里忒的孩子去探望母亲的遗体?   这真的是怕特里同难过、担心本忒希基墨承受不了悲伤吗?   怎么可能。   对儿女完全放任,很可能连自己有几个孩子都记不住的波塞冬怎么会有这份为儿女着想的心肠?   是他杀死了安菲特里忒,又怕自己杀死安菲特里忒的事情被发现,这才弄了个深情人设,把安菲特里忒的尸身放进了海渊神殿,让最为忠于安菲特里忒、但并不具备神力的老海龟赛巴斯守着安菲特里忒,以免赛巴斯给自己惹出什么乱子来。   波塞冬杀死安菲特里忒也没什么理由……无非是安菲特里忒无法忍受他的种种暴行,提出想要离开他,结果波塞冬怒上心头,就这样失手杀死了安菲特里忒。   安菲特里忒死后波塞冬终于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以神力治疗了安菲特里忒。可惜安菲特里忒的身躯虽然恢复了,但安菲特里忒并没有醒来,也没有任何的生命特征。   由于这个世界的神没有灵魂,波塞冬也不用怕安菲特里忒的灵魂跑去找宙斯告状,让宙斯有一个可以惩罚波塞冬的理由——宙斯可是睚眦必报得很。他永远不会忘记波塞冬曾经试图推翻他。但凡有借口惩罚波塞冬,他一定比闪电更快地赶到现场。   朝着满面震惊的雅典娜微笑,叶棠又道:“我只是海洋一半的统治者。如果没有波塞冬,则所有的海洋都归我统治。”   “雅典娜,你所守护的航海者们,我愿意与你一同守护。”   “还有美杜莎的仇,你不打算报了吗?”   瞧见雅典娜的手暗自握成了拳头,叶棠心中了然。她确定雅典娜绝对不是如书中所写,是:“身为处女神的雅典娜认为美杜莎玷污了自己的神庙,所以为了惩罚美杜莎,雅典娜将其变为了一头蛇发、能用双眼将人石化的女妖。”   “说起来雅典娜,你为何要将美杜莎变成蛇发女妖?”   雅典娜蹙起眉头:“询问:汝为何要将美杜莎称为‘女妖’?”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说你认为美杜莎玷污了你的神庙,为了惩罚她把她变成了丑陋的蛇发女妖。”   “一派胡言!”   雅典娜第一次没用“询问”二字作为话语的开头。她眼中的怒气十分明显。   美杜莎在被波塞冬玷污之后几度想要寻死,又几度都被雅典娜以神力阻止。   ——作为献身予处女神的女祭司,美杜莎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被玷污。她认为自己败坏了雅典娜的名声,还怕自己伤害到了雅典娜的神权。毕竟,处女神怎么庇佑一个被玷污过的女祭司,怎么看都违反了处女神的信条。   美杜莎很想将自己这个“污点”抹去。   雅典娜既伤心又生气。她气自己竟然没有守护好属于自己的祭司,也气自己不能杀了波塞冬为美杜莎讨回公道。她不愿意将美杜莎赶出神庙,可美杜莎在神庙中明显遭到了排挤。   太过美丽是一种罪过。尤其是持有这美丽的人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   “我敬爱的雅典娜啊。倘若您真的同情我、怜悯我、爱护我,请让我结束自己的生命……”   跪在神像脚下亲吻神像脚趾的美杜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亦或是将我这可憎的容貌毁去,让我拥有可以拒绝、可以反抗的力量——”   雅典娜无法再拒绝美杜莎。   她给了美杜莎想要的力量,却没有毁去她的容貌。   她让美杜莎拥有了能用视线将男子变为石像的能力,使得美杜莎可以拒绝任何男子的求欢,更将象征着自己的两种圣兽之一的蛇给予美杜莎做头发,让任何人看到美杜莎的头发便能想起自己。   之后美杜莎主动离开了雅典娜的神庙。而哪怕美杜莎离开了雅典娜的神庙,雅典娜始终把美杜莎当作自己的祭司。 第265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1   哦……原来如此。   叶棠完全了解了。   雅典娜这个处女神就像是树上的葡萄,树下的狐狸们早就眼馋她了。偏偏她这个葡萄不光自己不给人吃,连自己的祭司也不让人碰。得知雅典娜给予美杜莎力量的消息,众神难免感觉到了嘴边的肉飞了。如此一来众神当然要污蔑雅典娜,说她这个葡萄是酸的臭的坏的。   事实上即使头发变为了蛇发也不代表美杜莎就不漂亮了,她的容貌可是丝毫未改。她之所以被叫作“女妖”不过是因为她有了能威胁到男性,能伤害到男性的力量。   雅典娜要是真的嫉妒美杜莎的容貌,她应该划破美杜莎的脸、给美杜莎泼硫酸才对。然而从古至今,毁掉女人容貌的往往不是女人。   “嫉妒”就是一桶万能脏水,不仅能往任何女性的身上泼,还能挑起女性之间的争斗,更能加重女性的容貌焦虑,洗脑女性说:柔弱、纤细、娇气、不堪一击、没有反抗能力的女性才惹人怜爱,而强悍、强势的女性最“嫉妒”的就是被人“爱”的女性。   当然了,被污蔑的不光是雅典娜。美杜莎又何尝逃得过被污蔑的命运?   她在罗马神话里被描绘成血滴到沙子上会变成毒蛇与毒蝎的天生怪物。她的两个姐姐更是被写成哪怕被英雄砍下头颅也不会死的史诗级灾厄。   雅典娜并不是那种会为自己的行为杜撰一个伟大理由的神。她说话时一板一眼,对给予美杜莎神力的整个过程的描述与其说是“客观”,不如说是言辞极度匮乏。   但她对美杜莎所抱有的悲悯与母性,那种东西不需要语言来传达叶棠也能感觉得到。   叶棠与雅典娜在除掉波塞冬这一点上是利害一致的。于是在与叶棠谈好一些细节之后,雅典娜就离开了阿库亚马林。   安菲特里忒不是自愿嫁给波塞冬的。她不爱波塞冬,对自己为波塞冬生下的两个孩子也没有多少感情。   在安菲特里忒的记忆里,她和特里同相处的时间不多。她甚至不能理解儿子的特里同总想黏在自己身边的雏鸟情结。   叶棠理解特里同这只没能获得足够母爱的小狗鱼本能地想亲近母亲,可是叶棠不会因此就将特里同当作自己这一边的——特里同对父亲波塞冬的仰慕、信赖与尊崇究竟有多少是安菲特里忒所不了解的。且孩子并不是完全的感情生物。许多孩子明知父亲对不起母亲,还是会因为父亲掌握了更多的权利、更大的话语权并拥有更多的金钱而与父亲统一战线。   叶棠不想欺骗小狗鱼,却也没打算在成事之前增加小狗鱼这个变数。   “好孩子,快休息吧。母亲就在这里。”   “……!是!母亲!”   被叶棠亲吻了额头的美男鱼惊喜到满面通红。蓝色的长尾用力一掀,特里同溅起一片水花。在看到自己母亲因为被自己溅起的水珠迷了眼睛之后,特里同又连忙用手去抹叶棠的睫毛。   人鱼长着长指甲的手本就滴答着海水,特里同这一抹,直接在叶棠的长睫上留下几点晶莹的水露。   小狗鱼的心脏跳快了点,叶棠却已一眨眼抖落了睫毛上的晶莹。   ……   “您、您说什么?”   罗德瞠目结舌。   在雅典娜前来“拜访”的一周后,叶棠带着一位她从未见过的人类王子回到了阿库亚马林。   “我说这是我从克利翁带回来的王子,阿喀斯。今后阿喀斯王子会在阿库亚马林和你们一起学习。他的归期嘛……暂时未定。”   “““……”””   不能怪人鱼公主们六脸懵圈,实在是叶棠介绍阿喀斯的口吻轻松随意得像是出门旅游了一趟,顺便带了点手信回来。   “阿喀斯,你也介绍下自己吧。”   “好的,安菲特里忒殿下。”   王子阿喀斯有着漂亮的橄榄绿眼睛。他一头卷曲的棕发被剪得短的,额头上戴了用两条橄榄枝编成的额冠。   肩膀宽阔,腰部却是精瘦。阿喀斯一双猿臂肌肉虬结,两条长腿上的肌肉亦是一看就经过了相当的锻炼。   向着叶棠行上一礼,阿喀斯随后对人鱼公主们道:“我是阿喀斯,是安菲特里忒殿下的俘虏。今后我将与各位公主们共同学习一段时间,希望我与诸位能相处愉快。”   俘虏……?哪个意义上的俘虏啊?   同样的问句,在本忒希基墨、吕柔涅和喀奥这里是困惑,在罗德、朱忒斯和蒂雅娜这里却是吐槽。   人鱼公主们会有困惑、会想吐槽也是正常,谁让阿喀斯的态度一丁点儿都不像一个被绑架来的人质?   要人鱼公主们相信阿喀斯是海后带回阿库亚马林的战利品,不如告诉人鱼公主们阿喀斯是自愿追随海后来到阿库亚马林的爱慕者。至少后者更能解释海后与王子之间的和睦气氛。   阿黛尔却是满脸不安。   “安菲特里忒殿下……您这么做,真的好吗?”   迎上前去,阿黛尔颤抖着声音问叶棠,她已经顾不得等到人鱼公主们离开之后再单独觐见海后了。   叶棠攻下雅典娜庇佑下的港口国家克利翁时阿黛尔尚能笑着迎接叶棠。可现在,阿黛尔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叶棠并未在克利翁杀死任何人类,更未摧毁雅典娜的神庙、要国王承认她取代雅典娜成为国家新的守护神。叶棠带到阿库亚马林的书商在向阿黛尔提供了她所选择的书籍之后也被放了回去。这等于说叶棠没有对克利翁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   阿喀斯并非只有“王子”这一个头衔,事实上他还是阿黛尔在神庙里也有所耳闻的英雄。   据说他主动向克利翁的国王请命讨伐盘踞在克利翁沿海港口作乱的大海魔,并真的率领一百人前往。最后这一百人皆死在了大海魔的爪子之下,唯有王子阿喀斯还活着。   海魔是一种再生能力非常强的妖魔,哪怕有人斩断它所有的触手,只要海魔还活着,它就能逃走,并且在休养一段时间之后,海魔就能长出新的触手。随着海魔吞噬的活物越来越多,海魔的触手也会越来越多。大海魔由于是雌雄同体,更拥有非常强大的繁殖能力。   别说一百人,就是一千人围攻大海魔恐怕也很难杀死大海魔。   严重低估了大海魔战力的阿喀斯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尽数杀死。他悲痛不已,在大海魔吞噬他同伴们的尸体时发了疯似的跳入了大海魔的口中。   以折断的大剑划破大海魔的胃部,从大海魔的内部彻底撕裂了大海魔的内脏。当阿喀斯浑身粘液地爬出大海魔的尸体,他整个人也为大海魔的蓝血所染。   也因如此,阿喀斯从雅典娜那里得到了“蓝血的阿喀斯”这一称号。并成了流传于人类诗歌中的新英雄。   信仰自己的人类英雄对于神来说就像是勋章、桂冠那样的东西。没有神能容忍彰显自己实力与地位的勋章、桂冠被其他的神夺走。宽容与忍耐可不是雅典娜这个战争与智慧女神的美德。   回头一笑,叶棠轻轻抚摸阿黛尔的头顶。越过阿黛尔的肩头,叶棠看到了同样眉宇间写满担心,但没有胆量上前来与自己说什么的本忒希基墨。   本忒希基墨也听过阿喀斯的名字。尽管她当时十分沉迷于布洛德,布洛德之外的人她既不关心也不在乎,她还是因为“阿喀斯”这个名字的高频出现而稍微记住了阿喀斯的事迹。   不过对于没有见过阿喀斯的本忒希基墨来说,阿喀斯和从老祖母那里听来的故事的主人公没有不同。她并没有阿喀斯是真实存在的人类的实感,因此阿喀斯的英雄事迹再伟大也无法撼动本忒希基墨的心灵。   “不用害怕。”   “可是殿下——”   鸳鸯眼瞟过本忒希基墨,叶棠扶着阿黛尔的脸对阿黛尔道:“相信我,我的祭司。相信你所追随的神。”   肩头微震,阿黛尔一怔,本忒希基墨也是一愣。   叶棠没有等阿黛尔回神就先离开了。倒是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的阿喀斯气定神闲地问阿黛尔:“你就是阿库亚马林的大祭司吗?我听安菲特里忒殿下说你还负责担任我们的导师?”   “‘导师’……?不敢当不敢当……我这样的人哪里能做传说中的大英雄的导师呢?”   阿黛尔偷瞄阿喀斯几眼,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青年真的是那个“蓝血的阿喀斯”。   阿喀斯似乎被人这么打量惯了。对上阿黛尔的视线,他也只是飒然地笑笑。   别说三天的时间不足以让人鱼公主们习惯教室里多上一个阿喀斯,就是阿黛尔也无法习惯被传说中的英雄盯着看。   偏偏阿库亚马林又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这位是伊赛的王子索普洛斯。今后将由他来为你们介绍人类国家的风土人情,环境气候。”   ???????   人鱼公主们与阿黛尔同时化身为宇宙猫猫头,本忒希基墨更是想起在威尔洛克听过的传闻。   伊赛的索普洛斯王子也是一位名人。   尽管他没有从神那里得到称号,也不算是神认可的人类英雄,但其天才的美誉从他三岁的时候就享誉各个国家。周边几十个国家的人基本都听过索普洛斯王子三岁写诗赞美女神让女神神心大悦,继而赐予他加护的故事。皇室子弟们更爱落井下石的谈论单恋女神的男神在索普洛斯王子十三岁这年见到他的容貌后因妒忌而对他下了终身不能行走站立的诅咒的事情。   总是待在布洛德身边的本忒希基墨难免听过布洛德评论索普洛斯说他太爱出风头,被神诅咒了也是活该。   本忒希基墨爱布洛德爱得晕头转向,她从未怀疑过布洛德的话。布洛德说索普洛斯是活该,本忒希基墨也就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名叫“索普洛斯”的人真的该为他的爱出风头而付出代价。   谁想,现在布洛德口中“爱出风头”的人就这样内敛含蓄地坐在本忒希基墨的面前,用一种谦和谦逊地态度对待自己面前的每一个人。   “索普洛斯·伊赛,这是我的名字。还请叫我‘索洛’。”   文雅的王子哪怕不能行走站立也不损其风姿仪态。阿黛尔不明白雅典娜怎么会任着海后接连带回本应属于她的珠宝。看啊,这位王子不过是绽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笑容就让吕柔涅公主都看呆了!   雅典娜当然很乐意把自己的“珠宝”、“勋章”都扔给叶棠。不如说早知道这样就能得到追杀波塞冬的机会,她愿意亲自把自己庇佑下的所有国家的王子都塞给叶棠。   ——安菲特里忒虽然是统治海洋的两大神之一,但在许多崇拜海神的国家,人们并不称呼海后的本名,而是叫海后“波塞冬尼娅”。在这些人的眼里,“海后”是谁都无所谓,“海后”之所以尊贵仅仅因为她是海王的妻子而非独立的神明。也因此波塞冬并不允许安菲特里忒拥有自己的旗帜。   既然海后没有属于自己的旗帜,那就不能怪叶棠在“侵略”雅典娜庇护下的国家时使用的都是海王波塞冬的旗帜了。   当然了,既然“侵略”雅典娜庇护下的国家的神用的是海王波塞冬的旗帜,那也不能怪雅典娜用送到她家门口的旗帜作为海王波塞冬对自己挑衅的证据,全力“反击”波塞冬的“侵略”。   从海中的黄金神殿开始一路追杀波塞冬,雅典娜从来没有玩过这么令人兴奋的捉迷藏。波塞冬几度试图用航海者的生命安全威胁雅典娜,却发现自己百试百灵的威胁竟然不起作用了。   “雅典娜!你就不怕丧失神权吗!?”   再一次差点儿被从天而降的金色长矛擦过身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波塞冬一头扎入了海中,用三叉戟在海里搅拌出巨大的漩涡,试图让海上那一船无辜的航海者们葬身海底,为雅典娜的神权陪葬。   “询问:汝可知耻?”   雅典娜向着那一船航海者们扔出自己的金盾。金盾在船体之下瞬间变大,犹如一个金盘托住了整条大船。抱在一起哭爹喊娘的航海者们见状开始向着雅典娜跪拜行礼,流着泪朝她致以感谢的言词。   生物的崇拜与敬畏会化为神的力量。这一船人差点儿被波塞冬害死,又得到了雅典娜的救助,其心中对波塞冬的敬畏转化为了厌恶,对雅典娜更是崇拜不已。   发觉自己越是试图滥杀航海者,生物对自己的崇敬与敬畏越是流逝,而雅典娜追杀自己的行为也从“逼着海王杀死航海者”成为了“保护航海者不受海王的一时兴起所害”。意识到因果逻辑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颠倒了的波塞冬心浮气躁。   该死的雅典娜!等你没了神权,有你好受的!等着你丧失神权的可不止我一个!   心中暗自咒骂着为了区区一个人类女祭司而对自己纠缠不休的雅典娜,波塞冬只想赶快弄明白因果为什么忽然错乱。 第266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2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聚集在阿库亚马林的王子已经有五人之多。换算下来就是不到一周就有一个新的王子会来到人鱼公主们所在的教室里。   后面来的几位王子虽不像阿喀斯还有索普洛斯那样有名,但几位王子也各有优点长处。   擅长音乐的狄安王子经常演奏竖琴,可怜的本忒希基墨就像被父母要求在亲戚面前表演才艺的孩子一样经常被姐姐们推出去,要她合着狄安王子的韵律唱上一首歌。帕帕拉齐王子喜爱跑步,以自己的脚力为傲。他遇上喜欢追逐太阳的朱忒斯就是找到了知音。   十二岁的斐特列王子非常腼腆,不过棋艺惊人。与他下棋,连索普洛斯王子都只能十盘里赢一到两次。被以小小的身躯战胜其他王子的斐特列王子感动,人鱼公主们也闹着向斐特列王子学习棋艺。   斐特列王子在自己的国家早已经是棋术大师了。因为他在棋盘上战无不胜,鲜有人愿意做他的对手,他总是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对着棋盘。   人鱼公主们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她们坐在斐特列王子对面也没什么压力,输了就坦率认输不找借口。就是输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再多次也不气馁,也从不认为斐特列王子的胜利就是理所应当的。更不会阴阳怪气斐特列王子,排挤斐特列王子。   起初刚来到阿库亚马林的斐特列王子就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红红的,说话时总是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低声嗫喏。不到七天的功夫,小兔子已经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兔子。其他四位王子比他的父亲兄长更像是他的父亲兄长,人鱼公主们则成了斐特列王子从未有过的玩伴。   特里同身上的伤口一长好,他也被叶棠踢进了公主王子学习班。起初这位美男鱼还不大乐意,结果与阿喀斯、帕帕拉齐玩着玩着,这位人鱼王子也开始主动向洁丽特浦思或是格洛特要变鱼尾为人腿的魔药了。   在洁丽特浦思与格洛特的共同开发下,如今将鱼尾和人腿相互转化的魔药已经量产化了。魔药的配方主要出自洁丽特浦思之手,效果稳定可靠。量产则靠格洛特的影鱼充当劳动力。   以前格洛特只是把影鱼当作自己的眼睛与手脚,有什么事就让影鱼去做。现在受了叶棠的启发,格洛特懂得像编成一样给影鱼写一些短小的固定操作。通过将这些固定操作组合,影鱼很快拥有了不需要格洛特反复下命令也可以一遍遍完成同样操作的能力。格洛特自己则被叶棠以“治疗眼睛”为由喂下从其他海巫那里收集来的各种大补魔药,其神力正在增加,可以操作的影鱼数量也不断攀升。   “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   来属于海巫的专属地下研发室探望洁丽特浦思与格洛特,叶棠很快下巴一点,朝老海龟爷孙俩示意。   赛巴斯与克利福德收到示意后低眉垂眼地搬出了无数珍惜珍贵的魔药材料,还在洁丽特浦思于格洛特的面前摆了满地的宝石。这些宝石不光是可以和人类直接交易的硬通货,磨碎成粉也能用作稳定魔药的成分。洁丽特浦思双眼发光,格洛特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殿下,您是要我们为您制造什么新的魔药吗?”   洁丽特浦思跃跃欲试,格洛特虽然遮遮掩掩,但眼神里的渴望还是透了出来。对于海巫来说,制作魔药不光是职业,研究魔药也是本能。所有的海巫都向往名誉与报酬,只不过数量更多的海巫之所以看重名誉与报酬,那是因为名誉与报酬可以换来更好的魔药素材。   “不,这些都是给你们的报酬。”   叶棠的话让两个海巫非常一致的变了脸色,还异口同声:   ““我也有报酬吗?!””   听到彼此的声音,洁丽特浦思和格洛特你看看我,我看看朦胧的你。双方都有些不可思议。   洁丽特浦思是因为她自认是罪人。她认为自己这个曾经夺走本忒希基墨声音的罪魁祸首帮海后做事没有报酬是应当的,也因此她打从开始就没想问海后要酬劳——她被海后重用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她的技术。就算海后不给她任何的报酬,她还是可以靠这份认同接到其他的很多工作,以此糊口。   格洛特则是认为实际出力的是影鱼,自己顶多算是给洁丽特浦思打下手。海后给洁丽特浦思报酬也就算了,她实在没必要连自己这样的废物都照顾到。   “无法给自己的员工……我是说属下合理的报酬是上位者的失败。因为只有支付合理的报酬,才会有更多的人才慕名而来,为上位者贡献自己的力量。看不到这一点的上位者要么是不够聪明,要么是太过傲慢,总之都是失败的。”   叶棠歪头:“你们这是想说我是一个失败的上位者吗?”   “当然不是!”   洁丽特浦思喊出了声,格洛特也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很好。”   颔首,叶棠微笑:“那就收下吧。你们可以把这些东西用在你们任何想用的地方。”   叶棠听格洛特说了:海巫之所以会走上海巫之路,那多是因为海巫有想实现的愿望。当然了,这愿望必然是现存的海巫无法实现的愿望。   格洛特想要的是一双能够视物明晰的眼睛,那么洁丽特浦思想要的又是什么呢?什么才值得她冒险去哄人鱼公主,并拿到她的声音呢?   叶棠希望自己给洁丽特浦思的那些素材足够她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   昨天帕帕拉齐王子喝下魔药让自己的双腿变成鱼尾,在海里和朱忒斯比赛谁游的快,今天朱忒斯就喝下魔药让自己的鱼尾变成双腿,和帕帕拉齐王子比赛谁跑得快。特里同则是二人的裁判。他拿着自己的海螺,准备为赢家吹奏胜利的乐音。   这边本忒希基墨正在姐姐们的簇拥下与斐特列王子对局,斐特列王子身后的索普洛斯王子则担任解说,向阿喀斯王子还有狄安王子解释斐特列王子为何要走那样一步,他后面的布局如何。   本忒希基墨就是听到了索普洛斯的解说也仍旧被斐特列压制住了所有的行动,罗德拳头都握得爆青筋了,嘴上喊着:“加油!加油本忒希基墨!干掉他!”实际却比本忒希基墨还懵。   本忒希基墨走投无路,只差没把举手投降从嘴巴里说出来。   蒂雅娜与吕柔涅倒是看出些门道来了,但这是妹妹的棋局,她们不好插嘴。   “阿黛尔,你不过去与斐特列王子下上一局吗?”   “安、安菲特里忒殿下!”   看棋局看得入迷的阿黛尔完全没有注意到叶棠的到来。她惊得差点儿连怀里抱着的书都掉在地上。   “呵呵,去帮帮本忒希基墨吧。”   从阿黛尔的怀里抽走书本,叶棠轻推阿黛尔一把:“这算是我的命令。”   阿黛尔也还是个孩子不是吗?她也该像其他的孩子们那样拥有娱乐的时间。大祭司的身份不该剥夺她与公主、王子们之间的平等。   听到叶棠的声音,公主与王子们都起来行了礼。见叶棠把阿黛尔推了过去,人鱼公主们纷纷欢欣鼓舞。   对没有学习过勾心斗角的人鱼公主们来说,阿黛尔就是她们的姐妹。她们对阿黛尔有羡慕、有崇拜、也有憧憬,唯独没有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排斥。   斐特列并不在意本忒希基墨一见到阿黛尔过来就擅自跳下了自己对面的椅子,将阿黛尔推坐在了椅子上。他倒是很好奇能让人鱼公主们如此信赖的阿黛尔有多少的实力。   “对不起阿黛尔,要你来帮我……”   对上本忒希基墨的视线,阿黛尔打从心底道:“不,我很高兴我对于你来说是助力。”   而不是威胁。   这是她的真心话,是她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真心话。她始终对于婚船上本忒希基墨跳船寻死的那一幕耿耿于怀,始终认为自己对本忒希基墨的寻死负有责任。   带着恕罪的心思,阿黛尔无数次祈祷,希望自己伸出的双手能帮上本忒希基墨的忙,而不是将本忒希基墨推入死亡的深渊。对于阿黛尔来说,本忒希基墨需要她帮忙,这是对她的救赎。   坐到斐特列的对面,阿黛尔满脑子都是本忒希基墨。   本忒希基墨咀嚼着阿黛尔的话,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从看到阿黛尔的背影就想起布洛德,到现在哪怕与阿黛尔交谈自己也完全想不起这么一号人物了。   至于那位布洛德王子嘛—— 第267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3   因为触怒海后,使得海后差点儿将威尔洛克帝国连同伊塔尼亚公国一起沉入海中,布洛德刚从没能带回新娘的婚船上下来,就遭到了第一王子派的贵族们的羁押。   第二王子派的贵族们虽然竭力抵抗,然而伊塔尼亚公国的使者很快站到了第一王子派的那边。这些使者们是这样说的:“海后看中了我国阿黛尔公主的才能,带走了公主对于我们伊塔尼亚公国来说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好事!但也因此,我们的国王与皇后失去了他们宝贵的孩子!”   “贵国的王子害得我们伊塔尼亚公国差点儿为你们陪葬,而他竟然连一声抱歉都说不出口!看来你们国家的布洛德王子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的一举一动带来的都是多么重大的国际问题!”   布洛德与第二王子派的贵族们这时候才意识到伊塔尼亚公国的使者们在婚船上就为第一王子派收买已经迟了。   倒也不是布洛德与他配下的贵族们天然就比第一王子派的贵族们要迟钝一些,只是在婚船从伊塔尼亚公国的领海上驶入威尔洛克帝国的港湾的这段时间里,布洛德与他的配下们都在努力解决他的问题。   被灌下只能说真话的药之后,布洛德很快上吐下泻,之后进入了脱水状态。   就在布洛德昏昏沉沉地躺在船舱中意识朦胧地听着自己的配下大呼小叫时,第一王子派的贵族们找上了伊塔尼亚公国的贵族。   伊塔尼亚的贵族们本就愁云惨雾地聚在一起,商量回国之后要如何对国王还有王后交待。他们不知道国王与王子会不会相信海后突然出现这种邪乎的事儿,海后也不会跟他们回去向伊塔尼亚的国王与王后作证说:“是的我带走了阿黛尔公主,以后她就是我的人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贵族必须让自己有命能先回到伊塔尼亚公国。   要知道这艘婚船可是威尔洛克帝国的所有物,上面从水手到卫兵全是威尔洛克人。别说是反抗作为威尔洛克当权者的第二王子了……就是威尔洛克人有意隐瞒他们的王子竟然惹怒了海后的事,他们这些旁观了整个事情经过的目击者都会被扔进海里喂鱼。身为伊塔尼亚贵族的他们不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他们确实没本事跳船自己游回自己的国家去。   第一王子派的贵族主动伸出橄榄枝对于这些伊塔尼亚的贵族们来说真是溺水时碰到了浮木,既是幸运,也是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机会。   ……横竖作为阿黛尔公主夫婿的第二王子已经遭到了海后的厌恶。想来第二王子距离失势已经不远了。   本来伊塔尼亚是不想介入威尔洛克的王位纷争的。毕竟你家兄弟自个儿争个你死我活与我这邻居有何想干?   但第二王子布洛德向伊塔尼亚的王进言,说是如果国王如果愿意把他的女儿嫁到威尔洛克来,他就会在成王之后给予伊塔尼亚一系列的优待。   这些优待让伊塔尼亚的国王十分心动,转头布洛德又补上几句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实际也就是对伊塔尼亚的威胁。他表示如果伊塔尼亚的王不愿意把秘藏在神庙中的阿黛尔公主嫁过去,他很快就会对他的父王进言说:“不如我们吞并了伊塔尼亚。”   哪个国王会嫌自己的国土大呢?威尔洛克的军备总量接近伊塔尼亚的五倍。伊塔尼亚在威尔洛克的面前就像是狐狸遇上了擦枪的猎人,不知道猎人什么时候会凭一时兴起用他那把猎枪嘣了它的脑袋,再把它剥皮吃肉。   伊塔尼亚是个允许一夫多妻的国家,公国的王拥有一名正室以及十二名侧室。阿黛尔公主是第四王妃所出,由于是女儿,幼时又体弱多病,吃过生育之苦的第四王妃确信自己的女儿若是被嫁出去、若是怀上子嗣,女儿很可能会熬不过妊娠生产的痛苦,就这样撒手人寰。   于是第四王妃含泪将阿黛尔送去了邻国的神庙。   伊塔尼亚的王因为阿黛尔不是正室所出,又不王子,从来都对阿黛尔没有关心。第四王妃要送阿黛尔走,他没意见。听闻布洛德愿意用国家层面的优待换取阿黛尔,又被布洛德那么一威胁,他立刻让人把人在神庙的女儿召回。   第二王子失势等于他许下的承诺尽数成了空头支票。在一般情况下,伊塔尼亚必然站在布洛德一边,试着助他翻盘。   可布洛德失势的原因是得罪了海后……但凡是脑子没坏的伊塔尼亚人,都不会为了布洛德去和海后对着干。   就这样,在第一王子派与伊塔尼亚使者们的口诛声里,布洛德被押回了威尔洛克的皇宫。   高坐在装饰着黄金与珊瑚的王座之上,皇后因为听到自己的第二子惹怒了海后差点儿没晕过去。国王更是因为布洛德让海后说出要沉了威尔洛克与伊塔尼亚这样的话而气得眉毛直抖。   整个谒见大厅里众人数度哗然,很快谒见因为皇后真的晕倒过去而结束。   当夜,布洛德王子被下狱。害怕被海后报复的国王与皇后竟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奇葩的道歉方法。   他们让狱卒每天天不亮就把布洛德王子捆在木杆上,将木杆抬到海岸上竖起。他们的亲儿子布洛德则跟个被晾晒的咸鱼那样,在一下下的海浪声中迎风招展。   国王与皇后认为这样有助于海后看到威尔洛克皇室向她道歉的诚意。   叶棠既不关心布洛德这个王子,也不在乎威尔洛克这个国家。蓬头垢面的布洛德那生不如死的咸鱼干生活她半点儿不知,威尔洛克人大张旗鼓搞出来的那些犹如跳大神一般的道歉仪式她也没去看上哪怕只是一眼。   一个半月的时间对于布洛德来说宛如一百五十年的功夫。好好一个俊朗青年一下子老了不止五十岁。他头发花白,后脑勺稀疏,牙齿泛黄还生着牙垢。身上蔽体的与其说是衣物,不如说是破布条。   长期被捆着无法运动,饮食也在兄长的“亲切关怀”下比狗食还不如,布洛德身上的肌肉明显萎缩,从脸到脚的皮肤也被腥咸的海风摧残的不成样子,就连关节都因为长时间的水肿而开始有些变形……曾经眼睛美如黑色玛瑙的王子,现在和横死路边也只会被人嫌脏嫌碍事的乞丐没有两样。   “……殿下……!”   黑暗潮湿能听得到流水滴答声的监牢外有一点晕黄的光迅速地飘了进来。原来是布洛德的童年玩伴兼近身护卫穿上黑色的斗篷,背着他人偷偷来看望布洛德来了。   “噢神呐……国王与皇后怎么能这样对待您!您可是他们的亲生子!”   布洛德被下狱之后,他身边的投机分子们立刻见风使舵,该爬墙的爬墙,该易帜的易帜。唯有布洛德的童年玩伴对他忠心耿耿,至今不曾有过背叛他的念头。   只是作为上位者多年的国王与皇后也不是会犯初级错误的人——鱼死网破不惜对自己父母发动战争的神对国王与皇后来说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有机会发动叛乱,威尔洛克的国王将布洛德的配下们分开,并与第一王子派的贵族们重组到一起。嘴上说着布洛德一个人引发的冤孽不需要他配下的所有人都背负,实际上国王做的事情恰恰是让第一王子派的贵族去监视布洛德曾经的配下们。   皇后也没闲着。她一面安抚伊塔尼亚公国的使者们,一面写信给伊塔尼亚的国王,痛呈自己没有教育好王子,自己感到很羞愧,却完全不提及对伊塔尼亚的补偿。   别人家或许是知子莫若母,布洛德却是知父母莫若儿子。哪怕没有人再来向布洛德通风报信,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父母对自己的抛弃。   听到童年玩伴的话,被铁链将双手大字型捆在脑袋两边的布洛德讽刺一笑。他的这个笑容诡谲又可怕,这让他的童年玩伴下意识地抖了一抖。   “那可是帝国最高位的睿智者们。他们当然会选择抛弃我。他们会说这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国家的人民,事实上嘛……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毕竟没有国家就没有国王,没有人民谁又来给皇室提供奢靡的生活呢?”   布洛德的话让他的童年玩伴喉头一滚。他听得出布洛德的绝望,亦能感受到布洛德的憎恨与怨怒。   “殿下,您之后打算怎么办呢?要不要我去为您求求国王陛下与皇后殿下?让他们看在您是他们亲生子的份儿上——”   布洛德冷笑着打断:“别说是亲生子了。就算我是他们的爸妈,他们也会为了自己杀掉我。”   “那……”   深黑色的眼睛里仿佛被开了一个空洞,又或者是多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布洛德呲牙一笑,对自己的童年玩伴说:“缪特,靠近些,让我告诉你怎么做。”   “是,殿下。”   老实的缪特果然贴近到了栅栏前。   拽着沉重的铁链,脚踩着满地无人打扫的污渍,布洛德凑到缪特的耳边。   “去见斯库拉。这个被安菲特里忒那个女表子变成怪物的女海妖就在卡律布狄斯的漩涡里!她最喜欢的就是水手,她喜欢露出自己的上半身,用自己丰腴美丽的肉体诱惑水手们,更享受水手们看到她下半身的六个脑袋十二条腿时的恐惧!”   “你要伪装成水手去接近卡律布狄斯的漩涡!去诱惑斯库拉从漩涡里浮出!在斯库拉露出她可怖的下半身时你不要怕!你要装出你爱上了她就连她那六个脑袋十二条腿一起爱的样子,让斯库拉爱上你!”   布洛德的话让缪特恐惧得连连颤抖,小伙子的汗已经从额角流进了脖子里。   “然后你要这么告诉斯库拉:‘我听说把你变成这样的安菲特里忒复活了!我要为你去挑战安菲特里忒!让她向你道歉!’然后你要离开卡律布狄斯的漩涡,装出去找安菲特里忒那个女表子的样子。到时候……”   斯库拉为了爱人,一定会去找安菲特里忒。   如果海后告诉她她要找的人不在呢?斯库拉一定会怀疑安菲特里忒是不是杀了缪特吧?   甚至如果斯库拉更冲动一点,说不定她见到安菲特里忒的瞬间就会和安菲特里忒打起来。   “殿下……您的计划是很好,可是、可是万一我……”   万一他没能让斯库拉相信他的爱,他是不是会被爱吃水手的斯库拉撕成碎片?   缪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   布洛德却只是瞧着他,用眼神问他:既然你说你对我很忠心,难道你还不愿意为我付出性命吗? 第268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4   布洛德的打算是这样的:最好的情况是斯库拉直接杀死海后。一旦安菲特里忒那个女表子死去,自己的父母也就不会再因为忌惮海后的报复而折磨自己这个亲儿子。   斯库拉不敌安菲特里忒也没关系,她如果能重伤安菲特里忒,安菲特里忒应该会老实一阵子。要是她只是不痛不痒地给安菲特里忒带来星点儿伤口……那么斯库拉必然是在保存实力。毕竟斯库拉可是以残暴出名的海中女妖,在安菲特里忒的面前她不该没有还手之力。再说仇恨可是能让人和神超越自己极限的强大力量。斯库拉再不济也能凭着玉石俱焚做点儿什么。   安菲特里忒如果能任由一个女海妖欺负自己,她也就不会是海后了。受了斯库拉的袭击,强势的安菲特里忒必然会将斯库拉当作是自己报复的新目标。她与斯库拉之间最多只能活一个。   发现海后对区区一介人类王子早就没有了兴趣,他的父母多少会给他留一点儿情面与余地。他或许仍会是罪人,但最起码他可以找回作为人的体面……   至于斯库拉……一个女海妖罢了,倘若她直接死在海后的手下,一点儿痕迹都不留的灰飞烟灭,那就是他错估了海后与斯库拉之间的实力差距。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失误失策买单。只是斯库拉恐怕也没那么弱,不然身为所有海洋生物守护者的海后为什么要放任斯库拉躲在卡律布狄斯的漩涡里?   要知道卡律布狄斯的漩涡里早已是声名狼藉、臭名昭著。因为害怕斯库拉这个残暴的女海妖,只要不是赶时间、完不成任务到了陆地上就会被砍头,又或是在海上迷途,被暴风雨推进了卡律布狄斯的漩涡里,正常的船只与水手们根本不会途经卡律布狄斯的漩涡。   传闻中斯库拉以水手们为食,可是在没有水手经过的日子里难道斯库拉还要饿着肚子吗?布洛德推断斯库拉一定有在残害卡律布狄斯漩涡周围的海洋生物。至少在斯库拉强行占据卡律布狄斯的漩涡之前住在漩涡里的海洋生物已经被斯库拉处理了个干净。如此斯库拉才可能将卡律布狄斯的漩涡当作是自己的巢穴。   从地牢里出来,缪特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虽然没有见过斯库拉那个怪物,但他看过斯库拉的画像。想起那画像上长在斯库拉下半身的六个奇形怪状的丑陋头颅,再想到像是那些丑陋头颅生出的诡异胡须一般的十二条触手……缪特隐隐感到想吐。他真的没有自信可以对着那些头颅和触手甜言蜜语。   ……   阿库亚马林的王子又增加了,不过这一次的王子并不来奉自雅典娜为守护神的国家。   “放开我!你们这些怪物!”   红发的王子朝着钳制住自己两臂的军人们喊。在他的身后,还有他那些哀大莫过于心死的兄弟们。   这个国家的王子们亲眼看到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从海边游上了岸。这些海洋生物的各种钳子、节肢动物般的腿、触手还有鱼尾在碰到陆地的瞬间化为人类的双腿,跟着透明、半透明或是长着壳儿的身体咕噜噜地扭动着形成人类的肌肉。最后它们的大眼睛蠕动到他们的脑袋上,虾脑袋、蟹脑袋、墨鱼脑袋、鱼脑袋、龟脑袋纷纷化为人类的脑袋……   在如此惊悚的一幕面前,人类的士兵虽不到丢盔卸甲的地步,却也十分正常地丧失了战意。   尤其是看到眼前的怪物军团用着人的外表,作出人类根本无法作出的反应——这些怪物里有的手臂被刀砍不会破皮,有的能口吐墨汁一喷放倒一大片的人类。还有的玩性大起,故意在人类攻上前去时变回虾头鱼脑袋,吓得人类一愣正好敲晕人类。   总之,在这怪物军团的面前,人类的抵抗就像是一场笑话。国王皇后夫妇听说这个怪物军团是来抢王子的,干脆的将儿子当作贡品当场送了出去。这送一个还不够,五个王子从六岁到十六岁,全部被塞给了海后的军队。   带着克利福德充当前锋的赛巴斯本来只打算带走一个王子。但既然被塞了一串王子到手里,他秉持着为殿下为考虑的心,无微不至地想着“殿下或许想要选一选呢?”于是乎将人带到了海后的面前。   坐在浪花形成的王座之上,叶棠一手拄着下巴,睨着下头的五兄弟。   最小的五王子只有六岁,怀中还抱着米色的兔子布偶,一双大眼睛里泪花转啊转。四王子十岁,看得出他努力想维持平静的表象。可惜十岁的他还是个太小的孩子,他铁青的脸色和僵硬的肢体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的紧张。   大王子和二王子看起来都是二十出头,两人一个是一副任命的表情,另一个则在看到叶棠的容貌后眼睛发亮,仿佛是饿了十天的狼忽然看到了肉。看来他是把叶棠带走王子的行为当作是在为自己打造逆后宫了。   在场唯有红发的三王子还在用不服输的眼神瞪着叶棠。他身上的斗志是那样的明显,又那样的格格不入。听到老五的哭声,他又立刻回过头去,安慰老五说:“亚修,不要怕,哥哥就在这里!哥哥会保护你的!”   叶棠拄着下巴的那只手从腮边离开,她笑着指向了红发的老三:“就是你了。”   看到自己的殿下已经选好,赛巴斯右手放在胸口向着叶棠行礼。他准备把叶棠挑剩的其他王子们扔回他们原本该待的地方去。   谁知抱着兔子布偶的老五飞快地冲上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叶棠的小腿:“不要吃掉我哥哥!理克哥哥是个好人!他不好吃的!我给你饼干好不好?甜甜的饼干很好吃的!吃了肚子就不饿了!”   听到弟弟的话,想起弟弟因为母妃已经去世所以经常被下人们怠慢,动辄就被饿肚子的事,理克眼圈一红,他朝着弟弟怒吼:“……滚开!”   亚修吓了一大跳,怀中的兔子布偶直接落入了海中。他不解地望着突然朝他发火的哥哥。   “亚修你不听我的话了吗?我让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理克几乎是声嘶力竭。   偷偷跑来看海后在做什么的罗德实在忍不住,从海中冒出个头来。   “我说啊……你们究竟把海后当成了什么怪物?海后她根本就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就是说嘛!阿库亚马林是个好地方!你们到了阿库亚马林之后肯定只会感激海后!”   蒂雅娜两腮鼓鼓,看来也是气得不轻。   “阿库亚马林的伙食很不错。”   为了与人鱼公主们一同出行,喝了魔药、双腿是鱼尾模样的阿喀斯王子也点头道。   索普洛斯王子因为诅咒无法行走也无法站起,可他下半身是鱼尾时不受诅咒的影响,这让他十分享受在海中的自由,也由衷地想要赞美海后与阿库亚马林。   “请放心吧,海后殿下绝对不会害你们。请将这次旅途当作是一次异国留学。”   不止是罗德与蒂雅娜,阿喀斯与索普洛斯,所有的人鱼公主们与王子都来了。   “哇啊啊……”   小亚修一开始还被从海里冒头的年轻男女们吓得发出惊叫,等发觉这是一群看起来和理克哥哥年纪差不多大的哥哥姐姐们,小亚修对着哥哥姐姐们俊男美女的外貌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本忒希基墨害羞地看了叶棠一眼,她很想拥有罗德与蒂雅娜她们那样直接出声的勇气。可事实是她光是对上叶棠的视线,就下意识地低头回避了。   手上传来些许的温暖,本忒希基墨侧脸一看,原来是阿黛尔握住了她的手。   阿黛尔是反对人鱼公主们跟在海后的军队之后去偷看的。偏偏听到罗德与朱忒斯的计划之后,阿喀斯与索普洛斯也兴味满满地要求加入。这下阿黛尔实在是拦不住公主王子们了,她只好以保护者的身份也跟了上来。   “不许将海后叫作怪物!”   罗德指着理克的鼻子。   “对!不许!”   朱忒斯也一叠声道。   叶棠“哎呀”了一声,苦笑着从小亚修的怀抱里收回自己变成了人腿的下肢。   “我很高兴我可爱的女儿们为我说话。不过罗德、朱忒斯,你们是不是也该叫我‘母后’了?”   罗德与朱忒斯同时脸上一红,结结巴巴起来。   “可是、我们——”   “……呃嗯。”   对视一眼,罗德与朱忒斯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没有血缘关系的我配吗?”的疑问。   一旁的赛巴斯带着看孙女的眼神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从未看到过自己的爷爷露出这样慈祥和蔼眼神的克利福德先是惊悚,后是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吃醋。   不会有海洋生物在这一刻打断作为一个母亲试图与女儿拉近关系的海后,大家脸上都带着祝福的笑容。   然而——   当在场所有具备生命的生物都还没有注意到有危险袭来的这一刻,叶棠已经出手了。   她的神力以肉眼不可视的速度在空中构建出五层的防御,而这五层防御皆被十二条触手接连击碎。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空中跃下,朝着叶棠的脑袋就甩出了拧成鞭子般的触手。   啪!!!   说时迟那时快,人类的眼睛无法观测到的速度下,人类的大脑还没有进行完思考这个过程的时间中,海上的波浪以叶棠为中心瞬间炸开!这是那巨大的黑影在一瞬间挥出的风压将海水打碎成了细雨。   雨水落尽,叶棠还立在海面之上。浑身干爽的她平静得仿佛只是被微风拂了拂脸。   袭向叶棠的黑影见状狞笑,那狰狞的六个头颅与十二条触手之上嫁接着的半身美女用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道:“原来你真的没死,安菲特里忒。”   叶棠笑笑:“不,我确实死过一次了哦,斯库拉。”   “那我会让你再死一次!!彻底的!不会复活的!灰飞烟灭的!再死一次!!”   海妖斯库拉吼叫出声,十二条触手再度朝着叶棠抽去。 第269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5   “那你可要失望了,斯库拉。”   真正的安菲特里忒作为海仙女并不属于能打的那一卦。但她遗传自父母的神力相当强大,算是海仙女里数一数二的强者。   叶棠就不一样了。   叶棠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穿进什么人的身体里。隔三差五的,她要么醒来就受了重伤,要么一睁眼就发觉自己穿的这个身体非常虚弱。许多时候,叶棠是没法做一个可以四体正常的人的。   可叶棠是认命的人吗?不,她永远不可能认命。因为认命就意味着她承认自己的无能。   无论是磕破了脑袋血流一地,还是中毒头晕眼花;叶棠从不曾放弃锻炼自己的身体,更不曾屈服于身体的限制。   也因此当她穿进安菲特里忒的身体里,发现自己这回拥有一个健康健全的身体之后,她感到了惊喜。   久违地得到这样一具并不残破的身体,又得到了斯库拉这样一个看起来挺能打的对手,叶棠当场就兴奋了起来。   被变成怪物的斯库拉的体型非常庞大。她被触手还有头颅簇拥着的下半身几乎是她上半身的二十个大。偏偏就是在这样巨大的斯库拉面前,叶棠毫无惧意。   斯库拉以为自己的威胁多少能让安菲特里忒面色冷上三分,谁想那双浅海蓝与橄榄石色的鸳鸯眼里非但没有惧意或是怒意,唯有隐隐的兴奋与明确的喜悦。   脚下本该柔软的海水在这一瞬凝成了比混凝土浇灌成型的混凝土块还要坚固的水墙。修长的双腿微微弯曲,利用膝盖后蹬时产生的力量,从海水上借力的叶棠如消失一般电射向从空中朝着她扑来的斯库拉。   这一瞬,斯库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进入了子弹时间。斯库拉发现自己触手即将要抽打到的对象忽然从空中消失,她下半身上那六个头颅上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的寻找着叶棠的身影。   可叶棠哪里都不在。她甚至没有从斯库拉上半身的背后或是头顶上出现——奇袭之所以叫作奇袭,那就是要出其不意。在两人对决之时,出其不意基本上就被定义为了攻击对方视线的死角。   斯库拉的视线死角看起来就是她上半身的背后以及头顶之上。唯有斯库拉自己知道,自己上半身的背后与头顶之上都不是什么视线死角。因为她下半身上的六个头颅的眼睛能转动并看到的角度远比她脸上的两只眼睛要大得多。这也就是说,斯库拉根本不存在什么视线死角。   这也是斯库拉引以为傲的地方。   要知道对上军舰斯库拉也能轻松撕碎军舰上所有人类凭的就是这种超常的视野范围。这种视野范围加上她的移动速度与无敌的怪力,足够斯库拉蹂躏经过卡律布狄斯漩涡的任何人类与任何的海洋生物。   然而——   斯库拉感到一阵剧痛!她本能地抬起自己剧痛的触手,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断了两条触手。   徒手生撕了斯库拉两条触手的叶棠以足尖站立在海浪之上。她将那两截还在蠕动不停的触手尖尖给揉烂成泥,接着扔进海里喂了鱼。   “——!?”   斯库拉想问叶棠是怎么做到的,可她张嘴就发出了哀嚎——她再次被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叶棠扯掉了另外两条触手。   其实斯库拉也不是完全没有视线的死角,只是那死角正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那死角就是斯库拉那十二条触手的中心部位。   长在斯库拉下半身上的头颅是没有脖子的。这意味着除非这些头颅的眼睛能长成条状、探出眼眶,否则斯库拉看不到自己触手中心的地方。   眼睛不顶用,触手哪怕往回缩成一团,中间也会有缝隙。叶棠冲着斯库拉的触手中心就去,第一、二次是揪住斯库拉的触手就扯断。第三次则是拽住斯库拉胡乱蠕动的触手先端,跟着一脚踹向生出触手的中心,将斯库拉踢飞了出去。   倒飞出去的斯库拉的触手再次断了两根在叶棠手里,这下她只剩下六条因为疼痛而痉挛不已的触手了。   海面之上,人鱼公主们与王子们都看傻了眼。   斯库拉的出现远在公主与王子的意料之外。瞧见斯库拉袭击母亲,本忒希基墨想都没想过自己被斯库拉的触手一抽是不是就会被打残打死在海上,她伸手就要去拉母亲。阿喀斯王子的反应比她更快。身为英雄的他一把将哭着喊“母亲!!”的本忒希基墨拉回身后丢给阿黛尔,接着就要去摸自己腰间的佩剑。   待摸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阿喀斯王子这才想起为了不让佩剑被海水侵蚀,他将佩剑留在了阿库亚马林。这让他感到懊恼地同时也担心起了海后。   天知道下一秒海后就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   那不是神力,甚至不是武技,只是最单纯的一种眼力与蛮力。   在对手扑向自己的一瞬识破对手的弱点,又利用对手的弱点以蛮力直接去打击对手。这种没有任何花哨招式,也不需要人去分析其战术战略的精准打击才是最为可怕、最为强悍的力量。   “还要打吗?斯库拉。”   把斯库拉变成怪物的确实是安菲特里忒,斯库拉在变成女海妖之后杀了无数的水手也是事实。   说实话,叶棠完全可以用斯库拉以水手为食这一点杀死斯库拉以绝后患。叶棠也可以轻飘飘地用“斯库拉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都是‘我’害的”,“斯库拉拿水手泄愤也是没办法的”这种理由去原谅、饶恕斯库拉。   但这些都不是叶棠会做的事。   她无意评判斯库拉是对是错、是好是坏,毕竟她又不是开设法庭的雅典娜,还要给人给怪物判罪,继而执法。   “我说你啊,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你变成现在的这个模样么?”   安菲特里忒为什么要把斯库拉变成现在这个鬼模样叶棠当然不知道。她这么说只是故弄玄虚。   疼得浑身颤抖还不肯逃走的斯库拉下意识地在叶棠靠近时往后一退。   安菲特里忒把她变成怪物、海妖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嫉妒她的容貌,吃波塞冬看上了她的醋,不想让波塞冬对她诉说爱意,这才将她变为没有人爱的怪物吗!?   不论是对她的容貌有多么赞不绝口的神明们,不管是看到她以上半身伏在船头继而对她诉说无上爱意的水手们……所有的神,所有的人都会在看到她这丑恶的下半身后退避三舍,甚至脸色大变地哀嚎:“不要过来啊!你这怪物!”   这就是海后对她的惩罚。   对她诱惑了海王,得到了海王的爱的惩罚。   海后要她永远无法得到来自任何神、任何人的爱。   竖瞳收紧为一线,眼眸中燃着愤恨的怒火,斯库拉咬牙切齿,痛恨地瞪着靠近的叶棠。   见状叶棠停住了脚步。   她温柔的嗓音像在歌唱:“那么斯库拉,我问你:你变成现在的这个模样之后,之前对你诉说爱意的神与人都怎么样了?还有神和人说爱你吗?”   “……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还来问我怎么样!?把我变成这样来惩罚我的你不是最该清楚会变成什么样吗!?安菲特里忒,亏你还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你分明没有慈悲之心!”   斯库拉怒吼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尽管她并不想在自己的敌人面前示弱。   曾经被人乃至被神捧着、赞美着的斯库拉一夕之间成了人人恐惧、神们厌恶的怪物,这怎么能让她不痛苦呢?   她想要爱,她想要得到爱。哪怕不能像过去那样被许许多多的存在爱着,只要有一个存在能接受身为怪物的她,她都能够得到救赎。   可事实呢?   事实就是: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谁去爱一个怪物呢?   叶棠无喜无悲。她就像无波的海水一般带着一种近乎冷淡的平静。   “斯库拉,你有没有想过:纵使外观与过去有所区别,你的人格、你的精神也没有受到影响,你还是你。那么为什么曾经说‘爱’你的人忽然就不爱你了呢?”   有一件事叶棠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内在分明都是一样的,只要外观改变了,人就能轻易地说“爱”或者是“不爱”了。   后来她在不断的穿越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因为他们爱的根本不是‘你’这个存在,仅仅是你的躯壳不是吗?”   如果是更改躯壳就能时有时无的东西,那么“爱”未免也太过廉价。   试图用躯壳去寻觅“爱”自己的人是一种愚蠢的行径。被人嫌弃外表就认为自己不配得到爱更是一种病态。   斯库拉有权利去恨把她变成怪物海妖的安菲特里忒,只是叶棠也希望她明白她如果还维持着现在的想法,她永远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那种“爱”。   “斯库拉,我希望你能知道我将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是为了惩罚你。”   要是可以,叶棠挺想帮斯库拉现在就变回来。问题是她不是真正的安菲特里忒,她对神力的操控远不能达到干涉其他生物躯壳的地步。   “不管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今天我都希望你能回去。”   “要是你还想打——”   叶棠捏了捏自己的拳头,骨节发出的“噼啪”声顿时让斯库拉毛骨悚然,感觉自己剩下的六根触手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今、今天我就暂且放过你!”   身体比嘴巴更正直,斯库拉的巨体已然在触手的簇拥下飞速地滑入水中。只留下斯库拉的声音还漂浮在空中:“别以为你下次还能这么好运,安菲特里忒!”   “好运的究竟是谁啊……”   对着斯库拉消失的方向,吕柔涅忍不住吐槽一句。 第270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6   “那么……”   “我可爱的女儿们还有各位王子们,你们又是出于什么缘由来到这里呢?”   叶棠的问话让人鱼公主们还有诸位王子的心里同时响起“咯噔”一声。   罗德与朱忒斯讪笑着,不敢说是自己煽动妹妹们跑来看母后出兵人类王国的。王子们也不想说出罗德和朱忒斯的名字,以至于两位公主因他们受罚。   叶棠的视线在公主与王子们的脸上扫过,她很快发现了一件事:“嗯?特里同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在啊。特里同他——”   话刚说了一半蒂雅娜就住了口,特里同确实不在队伍的后面。然而她在半路上还与特里同说笑了好半天。   “海后殿下,我和喀奥、我们刚才看见了……”   出声的是年纪最小的斐特列王子。   小王子有些不安地道:“一条五彩斑斓的小鱼游到了特里同哥哥的身边,特里同哥哥就跟着它走了……对不起,我没有及时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斐特列身旁的喀奥用力摇头,她轻声补充:“这不能怪斐特列,我也一样没有提醒姐姐们。那个……母后,我听到了。”   喀奥在姐妹们中绝对不算是接受能力最强的那个。但在接纳叶棠好意与母爱的方面,她显然比姐姐们坦率得多。   “‘海王波塞冬’……那条来找特里同哥哥的鱼确实提起了父王。就是具体它对特里同哥哥说了什么我没能听清……”   喀奥说着垂下眼,左手不自觉地捏着右手:“我很抱歉,母后。”   “不,喀奥。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叶棠说这话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慰喀奥。事实上喀奥真的帮上了她。   能够支使特里同的存在不多,波塞冬就是其中一个。不管特里同是被叫去救场,还是波塞冬有事要特里同去办,都能推断出雅典娜没能顺利讨伐波塞冬。   既然波塞冬的脑袋还在他的脖子上,那么认为他正试图……不,或许是已经摆脱了雅典娜的追杀也说不定。   摆脱雅典娜的波塞冬一定会优先一件事,那就是来见身为妻子的安菲特里忒。毕竟“安菲特里忒”的复活是反常的开始,波塞冬很容易就会把雅典娜反常地追杀他这件事与妻子毫无征兆的复活联系在一起。   倘若波塞冬确定雅典娜的反常就是与妻子的复活有关,他必定会再杀妻子一次。如果妻子与雅典娜的反常没有关系,则波塞冬可以联合如同半身一般的妻子共同对抗雅典娜。   “回去了。”   没有叱责人鱼公主们,也不曾教训人类王子们;叶棠一抬手就有虎鲸跃出海面出现在她的脚下,在驮到她之后又潜入水中飞速前进。   在被波塞冬找到之前,叶棠有几件事要做。她可不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去和波塞冬面对面。   无论是由海洋生物构成的军队,还是公主与王子们,所有人与非人皆秩序且十分迅速地撤离。被留下的理克与亚修两兄弟无人在意,一时间只能对脸懵逼。比理克与亚修更懵逼的只能是他们的兄弟与他们还在岸上的父母。   海后的军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开战时侵攻如火,不要钱财不要宝物,不要土地更不要什么守护神的荣誉,只是要带走这个国家的王子。   若是满足海后的淫欲就能请她离开,国王与皇后倒也不介意牺牲几个儿子。横竖他们生育了很多个儿子。偏偏海后踹走怪物之后就像是忘记了王子们的存在,带着自己的军队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王子们呆在海面上。可见海后其实也对人类的王子没有那么感兴趣。   以海后神力维持在地面状态的海水已经缓缓变散,犹如烂泥一般撑不住人的体重,让人不断往深处落去。海面上又没有任何漂浮物。被扔回岸边的其他王子还好,理克与亚修两兄弟却是有被淹死在海上的危险。   理克会游泳也会浮水,倒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他的弟弟亚修不光不会游泳,体力也大行。等到岸上的人划船来救,亚修必然已经沉入海水之中,再也不会呼吸。   理克撑不住弟弟的体重,他要么不去救弟弟,要么去救弟弟就得和弟弟死在一起。尽管如此,理克一咬牙还是将弟弟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哥哥……”   小王子眼圈红红。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害死哥哥,小脸一绷,一下子挣扎起来。   “亚修,你要做什么!?”   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竟然想要扯开自己的手自行跳入海水之中,理克厉声怒问。   “我要让哥哥活下去!……理克哥哥,我知道的,你很厉害。只要我不拖累你,你就一定能活下去。”   小王子一狠心,指甲就在哥哥抓着自己的手指上抠出血来。这是亚修人生头一次伤害哥哥,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   “住手!亚修!”   手指再痛理克也不愿意放开弟弟。奈何疼痛令他的手指无意识的颤抖,还让他的手疯狂出汗。   “永别了,理克哥哥。我会在海里,永远地祝福你……”   亚修喃喃着,闭着眼睛就等着落入水中。   “亚修——!!”   理克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往下坠落,一双手伸在空中。   谁想理克的手刚从他的手腕上滑开,亚修的背就被人托住了。   已经游出去一段距离的本忒希基墨从海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她有点恍惚。   眼前的一幕太有既视感了,以至于她想起了好些天来都不曾想起的东西。   比如说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布洛德王子,带着他从四分五裂的船体残骸中游出。   时至今日本忒希基墨也不后悔自己曾经救了布洛德。哪怕她已经明确的知道布洛德其实没那么喜欢她,他在她面前表现出的热情与深情都是带着演技性质的东西。他本来可以不让她在他的宫殿里生活得那么难堪,也可以早早地拒绝来自她的爱,好让她不至于陷得那样深又那样心碎。可本忒希基墨真的不后悔自己曾挽救了一条性命的行为。   要说本忒希基墨后悔什么……她后悔的一定是自己跳了婚船这件事。   她是看到面前抢到自己眼前、抱住亚修嚎啕大哭的理克才稍微体会到了姐姐们的情绪。   ——看着自己最爱的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该有多悲伤啊?就是知道对方是自愿的,又有哪个爱着自己兄弟姐妹的人能够一笑了之地“尊重”自己兄弟姐妹的选择?   还有阿黛尔……   看向带着赛巴斯一起回来的阿黛尔,本忒希基墨将理克的手伸在空中的那一幕与自己最后看到的、阿黛尔朝着自己伸手的那一幕重合起来。   恢复成老海龟的原型,赛巴斯让理克带着亚修坐到了自己的背上。既然是殿下说过要带回去的人类,他当然会把人带回去。小的那个……他就当买一送一了。   理克没有问弟弟要不要跟着自己一起离开,亚修也没有问哥哥是不是真的要去长着鱼尾巴、虾脑袋、螃蟹钳子的人的国家——他们的父母已经选择为国家抛弃了他们,他们已经无家可归。去往一个未知的国度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前面赛巴斯已经出发,后面的本忒希基墨还在发呆。瞧见本忒希基墨始终凝视着自己,阿黛尔不由得困惑。   “本忒希基墨?”   本忒希基墨“啊”了一声,这才回神。她连忙游到阿黛尔的身边。   “你怎么了?”   蓝眼的圣女轻柔地问,本忒希基墨想了想,随后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活着真是太好了。”   过去本忒希基墨总是认为有些东西是高于“活着”这件事本身的。比如不灭的灵魂。   但现在本忒希基墨由衷地认为“活着”是件好事。因为只有活着,她才能像现在这样去和阿黛尔对话,去了解阿黛尔,去了解自己其实并不真正认识的这个世界。   过去她会认为“活着”这件事没什么了不起的、唯有永恒不灭的灵魂才叫做“崇高”,或许只是因为她没有真正地“活”过。   肩头一震,鼻酸的阿黛尔连忙用指甲抠了抠自己的手心,好让自己维持表情上的平静。   “是吗?太好了。”   ——内心过于纤细的圣女不光祈祷着、希望自己对于人鱼公主来说不再是加害者而是一位友人。也祈祷着人鱼公主不要气她不尊重她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她一直非常不安,害怕本忒希基墨再一次自寻短见。   能够听到本忒希基墨亲口说她觉得活着很好,她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竟安心到有种想哭的冲动。   本忒希基墨自己的感触其实还要更深。   过去她把自己的生死乃至生存价值都捆绑在自己认为的另一半的身上。对方要是爱她,她以为自己就能拥有自己所渴望的一切。要是对方不爱她,那她就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现在本忒希基墨才发现原来爱或是不爱,有或是没有另一半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王子不爱她,可她有爱她的家人,还可以去交与她合得来的朋友。王子不和她在一起,她也不会像过去以为的那样会永远痛不欲生,不如灰飞烟灭。   世界是很广大的,世界上存在的生灵是非常多的。只注重眼前的人与事,必然看不到在这之外的东西。可若是不能了解更多、体验更多,谁又能保证自己下的定论就是对的?   乘在虎鲸上的叶棠注意到了本忒希基墨的悄悄离去。不止是她,其他的人鱼公主们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们的妹妹可是有过离家出走、自残以及自杀的过往,事到如今谁敢放松对妹妹的警惕?   也就只有本忒希基墨自己没发现周围的人有多么地对她的一举一动战战兢兢了。   话虽如此,叶棠并没有阻止本忒希基墨离去,本忒希基墨的姐姐们在看到阿黛尔急忙喊上赛巴斯之后也老实地歇了跟上去的心思。   之所以如此,罗德等人鱼公主是信任阿黛尔,叶棠则是因为她认为本忒希基墨已经和之前有所不同了——眼界这种东西是会从日常的言行中透露出来的。尽管本忒希基墨还是老样子和叶棠交流不多,可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无知的模样。   对于本忒希基墨,叶棠并不担心。   回到阿库亚马林,叶棠第一件事就是召来了格洛特。   连续熬夜了好几天,把黑斗篷穿成睡袍的格洛特睡眼惺忪地来到了叶棠的办公室。   “格洛特,过来。”   “是……”   眼睛不好的格洛特直到来到距离叶棠半步之遥的地方才看清叶棠光洁的肩膀与露出的锁骨。   !!!???   没有直接被吓飞出去算是这段时间格洛特有所成长,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成长那么多。至少没有成长到看见海后光洁的皮肤还能无动于衷的地步。   脚下一滑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格洛特“您”了半天也没能“您”出个所以然来。   “站起来,到我这里来。快些,我的丈夫、海王波塞冬就要回来了。”   幸好此刻叶棠的办公室门外没有其他的生物在。否则无论叶棠办公室门外的生物是人还是不是人,恐怕都要当海后与他的海巫有一腿。   半天没等到格洛特行动,叶棠皱起眉头睨向了一贯乖顺的海巫。   “你还在等什么?”   “这、我、不是……”   海巫涨红了脸,长期不见天日因而白到透明的肌肤上浮出病态的红来。   明白海巫这是误会了,叶棠叹息一声,主动站起来走到了格洛特的面前。   她蹲下,纤细的颈项与白皙的锁骨再次出现在了格洛特的面前。格洛特连忙扭过了头,不敢去看自己的正前方——眼睛不好不光让他看不清稍远地方的人和物,还让他的视野自动聚焦到他能够看清的近距离事物上。   捏着格洛特的下巴尖强迫他看向自己,叶棠道:“没什么需要你害怕的事情,格洛特。我只是要你在我身上留些印子而已。”   “印印印……印子?”   “对。”   叶棠凑到格洛特的面前,让他好好看清楚她比划的范围。   “我要你在我身上留下足够多的吻痕。”   那样她才能够去欺骗波塞冬。   “吻吻吻吻吻吻痕!?”   海巫快要晕过去了。   “就算是你也该知道吻痕是怎么形成的吧?”   格洛特虽然是条蹲在深海沟沟里的怂鱼,日常见了人就躲还发出“噫!”这种没礼貌的声音。但叶棠相信他基本的常识还是会有的。毕竟他好歹也是博学多闻的海巫。海巫既然会做媚……爱情药,那么想必多少会对不可描述的行为有一定的了解。   “行了,快点。”   叶棠来找格洛特就是为了速战速决,她可不想波塞冬来的时候正撞见格洛特与她独处。那样格洛特就要从怂鱼变死鱼了。 第271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7   格洛特咽了咽口水。   能让他来做这种事情,海后显然是信任他的,而他也想回报这种信任。   所以哪怕胆小的他心中有十种、一百种理由可以用来拒绝海后,他还是把那些会背叛海后信任的言词撕碎了吞回肚子里。   手指朝着叶棠的颈项探去,格洛特不忘做最后的确认。   “殿、殿下、我真的做了哦……?”   “嗯。”   一点冰凉的触感落在了叶棠的脖子上,那是格洛特的手指。   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凉如冰块。海洋生物化为人形后没有指纹,但格洛特因为长期接触魔药、调配魔药,手指被魔药还有魔药素材的腐蚀性搞得相当粗糙。   对于海巫来说,调配一点保养皮肤的油膏并不是多难的事情。比如洁丽特浦思就用自己做的海中专用护肤品将自己保养得很好。   分神在格洛特手指的触感上,叶棠正想着要不要改天向洁丽特浦思要一贯她的护肤膏给格洛特擦手就被格洛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下脖子根部。   一点红印果然出现在了叶棠的肌肤上。就是那浅浅的门牙印子刚印上去就已经在消失了。   以为格洛特触摸自己脖子是为了用手代替眼睛来丈量距离的叶棠:“?”   发现叶棠表情困惑的格洛特:“??”   沉默了一会儿,叶棠总算意识到自己说明不足。她自我反省了一下,开口:“……格洛特,我的意思是让你用影鱼在我身上留下吻痕。”   欸?   海巫僵硬了一秒,跟着几乎是用可以称之为“屁滚尿流”的不雅姿态放开叶棠的脖子,又朝着后方飞速退去。退的过程中还因为不知道脚下绊到了什么,整个人摔倒在地。   好好一个青年活像只被煮熟的龙虾,不光硬把自己修长的身体弯折起起来缩成一团,抓着斗篷遮住自己脸的一双手也通红得厉害。   叶棠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心中无声叹息。   是她不好。不该因为格洛特最近习惯了做什么都用影鱼代劳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格洛特指挥影鱼一起上,一次给自己制造一堆假吻痕。   当然,她也不该小看了海巫的纯情——吻痕和牙印可不是一种东西。格洛特会在她脖子上轻咬,必然是因为他没有给鱼种过草莓,也没被其他鱼给种过草莓。……这条深海家里蹲鱼说不定连某种带颜色的常识都没有。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格洛特。我的丈夫马上就要来了。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如果你不能操纵影鱼为我制造吻痕,那你可以出去帮我把洁丽特浦思叫进来吗?”   章鱼的吸盘不仅规则,而且非常有特征。用来制造假吻痕会很容易让人看出制造这假吻痕的“工具”是什么。   波塞冬要是发现叶棠身上的假吻痕是洁丽特浦思为她制造的,不用说,波塞冬必然会迁怒协助了叶棠的洁丽特浦思。这也是叶棠在决定制造假吻痕后没有选择洁丽特浦思来为自己服务,而是召来了格洛特的缘故。   话虽如此,叶棠现在可没时间花在哄格洛特上面。如果格洛特不能完成她布置的任务,那么她只能退一步想其他的办法了。   蜷在黑色斗篷之下的身体抖了一抖,听到洁丽特浦思名字的格洛特很快像一朵会走路的特大号蘑菇那样挪动到了叶棠的面前。   “……我会做好的,不要喊洁丽特浦思进来。”   “什么?”   格洛特的声音细若蚊吟,叶棠没有听清。   “我说!我可以的!”   或许是作为海巫不想一辈子都输给洁丽特浦思吧,在听到叶棠的嘴里蹦出洁丽特浦思的名字之后,格洛特竟感觉有点生气。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难得十分有气势地放出了影鱼。一条条墨色的小鱼摆着尾巴游到叶棠的身边,将叶棠团团围住。叶棠则连忙叫停了格洛特。   “不要用咬的。”   “啊?”   “吻痕是吻出来的,不是咬出来的。”   指着自己的嘴,叶棠做了个亲吻的动作:“像这样,利用嘴唇和口腔。舌头……影鱼没舌头就算了。总之记住,利用口中的吸力,不要去咬。”   本来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格洛特马上就理解了叶棠的意思。他开始指挥着影鱼,试着在叶棠的脖子上与锁骨上留下痕迹。   每条影鱼只有格洛特的半个巴掌大。力道太轻这些影鱼没法在叶棠的脖子上吸出痕迹,可力道太重格洛特又怕弄痛叶棠。明明不是多精密的操作,格洛特依然汗流浃背,有种走在钢丝上的心跳感。   啾——   小鱼的吻很痒,还让人感觉麻酥酥的。第一次同时被这么多的小鱼亲吻脖子,这让叶棠抿着唇难耐地抖了抖。   比叶棠更难耐的是格洛特。   在叶棠看来,影鱼是迷你无人机,是迷你机器人,是没有生命的无机物。她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神力是其释放者的手脚延伸,格洛特因为用影鱼代替眼睛,他的感官更是直接和影鱼连接在一起。   影鱼的数量弥补了格洛特技术上的生疏。斑驳的假吻痕很快出现在了叶棠的脖子上,这让叶棠对着手中海水形成的长柄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我可以退下了吗……?”   格洛特那虚弱的声音让叶棠回过头去看他。   露在斗篷外的只有一双将兜帽往下抓的手。这双手不光发红发抖,还褪去了冰冷。   有种自己这个登徒浪子轻薄了良家少年的既视感。叶棠能够理解尴尬到脚趾能抠出一个海底宫殿的格洛特迫不及待地想从自己面前离开的心情。   她挥挥手:“留下我之前要你做的东西,然后你就可以退下了。”补偿改天给你。   后面这半句话叶棠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怕更加吓到了被自己强人所难的格洛特。   得到允许,格洛特果然在留下一个小瓶后犹如捡回一条命般光速逃离了叶棠的办公室。   叶棠松开手,她手里的长柄镜子就化为水雾消失。同时,海水构成的等身大镜子在叶棠面前凝成。   对着镜子站起身来,叶棠微微释放出神力。她身上的抹胸裙立刻生出一层薄膜,从外观上看就像是叶棠在抹胸裙里穿了高领的贴身打底衫。   海后并不需要什么侍女,因为海水对叶棠百依百顺。只要叶棠一个念头,海水甚至能化为细细密密的梳齿,将她的头发梳刮得柔顺光泽,还能像无形的双手一般帮她把头发盘起。   叶棠很有兴趣知道海水今天打算给自己盘个什么样的头发,只可惜她的头发还没盘到一半,阿库亚马林周围的海域就狂风大作、暴雨交加。突如其来的海浪咆哮着升到几十米高,其中更有四匹白马驮着的金色战车冲出巨浪,在电闪雷鸣里冲向阿库亚马林的宫殿群。   “安菲特里忒!!”   在守卫阿库亚马林的海洋生物们作出反应之前,海王的三叉戟已经像切蛋糕一样将叶棠的办公室一劈两半。   冷漠回头,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办公室的另一半从高处滑落下去,发出“砰!”的巨大声响砸坏了下面的宫殿建筑,叶棠不大高兴自己的办公室在短时间内被弄坏了两次。   雅典娜那次也就算了,毕竟雅典娜是被叶棠“请”过来的。但波塞冬……叶棠真的很想问问这满脸络腮胡子的蛮汉他有什么必要不走大门,非要破坏本来不需要破坏的建筑以彰显力量。   “噢噢……!!真的是你安菲特里忒!我的安菲特里忒!”   见到叶棠,感应到她的神力,波塞冬终于相信面前的女性并非某个与安菲特里忒相像或是相似的假冒者,她真的是“复活的安菲特里忒”。   一脚踏下战车,彪形大汉冲着叶棠就来。他的脚步甚至震得叶棠脚下的地板微微颤动。   叶棠并没有回避。于是她被波塞冬拥住双腿,就这么被抱坐在了波塞冬那足有树干那么粗的手臂上。   “安菲特里忒,你能复活我很高兴!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真的没想到像这样拥抱你的日子还能再度到来……”   波塞冬说着眼眶里泛起了泪花。高鼻深目又有一双深邃眼睛的他在凝视着一个女子的时候确实能够让人产生他既痴情又忠诚的错觉。   紧紧抱住叶棠,将脸埋到叶棠的怀里,波塞冬颤着声音、仿佛是泣不成声:“可你复活之后为什么没来找我呢?我明明是你的丈夫,你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波塞冬的话听起来就像是深爱妻子的丈夫在埋怨妻子没有第一时间投靠他、依赖他,但叶棠是知道的,波塞冬在试探她。   这位神在试探他的妻子,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安菲特里忒还记不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安菲特里忒有没有记他杀了她……不,是让她“假死”过去的这个仇——波塞冬是不会承认自己失手杀了自己的妻子的。   拥抱着自己的那双手那样用力,手臂上虬结的青筋也在说明波塞冬正暗自酝酿着突然暴起的力量。叶棠知道自己只要回答得让波塞冬感觉到了威胁,下一秒她就会被波塞冬拧断脖子。   白皙的手指推开了波塞冬的脸。叶棠明显的拒绝让波塞冬浑身的肌肉都坚硬起来。   这说明波塞冬的身体已经做好了进入战斗状态的准备。这是危险的信号。   “哎呀,波塞冬……原来你还记得你有我这个妻子吗?”   叶棠冷淡地说着,像是要从波塞冬的手臂上跳下:“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记了。来,说说吧。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你又沉沦在了哪些温柔乡里?”   顿时,叶棠腰上一紧,波塞冬健壮的手臂勒得她一瞬间有些呼吸困难。   “我哪有沉沦在什么其他的温柔乡里?”   听到叶棠说她是“沉睡”,波塞冬大喜过望。虽然他暂时无法确定妻子是记不起他对她动手的那一段,还是醒来后的妻子已经原谅了他的暴行,总之他迫切地想要拉拢自己的妻子。   雅典娜可还在后面追呢。希望安菲特里忒给他生的孩子能有点用。希望那孩子能多拦雅典娜一会儿。   “我亲爱的安菲特里忒,在你沉睡之后,我满心都是对你的思念。我惶惶不可终日,一想到你不会再对我笑了,我就心痛如绞。”   “哼。思念我?你把我孤零零地扔在海渊神殿里也算是思念我?”   叶棠冷哼,推拒波塞冬手臂的力道却不怎么大。这种态度看在波塞冬的眼里就是安菲特里忒因为吃醋而对他欲拒还迎。   女神也好,女人也罢,只有爱着一个男子女子才会有“嫉妒”这种感情。想到安菲特里忒还爱着自己,波塞冬欣喜若狂。   “因为看到不会睁眼的你只会让我更痛苦啊。”   波塞冬并不像他的弟弟那样油嘴滑舌,总有耐心去倾吐甜言蜜语。不过耳染目濡,他多少也从宙斯那里学到了一些能让女子开心的话。   “那么你为什么不在得知我醒来的第一时间来见我!?”   叶棠眼中含泪地一吼。吼完她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事情,刚喊完就闭了嘴,还将头扭到一边,再不去看波塞冬。   波塞冬先是一愣,跟着窃喜。   他之所以忌惮妻子,那就是因为在妻子复活之后,她完全没有试图来找自己。   现在波塞冬的疑虑已经烟消云散——他的妻子只是在于他怄气。她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你不来见我,我也不来找你! 第272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8   叶棠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波塞冬在做什么?那当然是醉生梦死在他自己都记不得是神是人、是叫什么名字的女子怀里。   现在当着叶棠的面,波塞冬能这么说吗?显然不能。所以他避过了这个问题,开始撒谎:“我当时在巡逻七大洋……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露出个“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的厌恶表情,叶棠这次推开了波塞冬——尽管安菲特里忒只有与普通女子相差不多的握力,但她的神力也可以直接作用于她的身躯之上。叶棠就是用安菲特里忒的神力给自己加了BUFF,这才拥有了足以手撕斯库拉的暴力。   “那你现在来见我又算什么?”   波塞冬到底不是宙斯。他能学得了几句甜言蜜语,却学不了宙斯那种为了能睡到美女什么话都能说,几天、几个月都耗在同一个美女身上的耐心。不过是与叶棠言语纠缠了几句,波塞冬的耐性已然消耗一空。他认为自己与妻子之间这种一进一退没有任何实质进展的对话毫无意义。   “因为我已经忍耐不了了,安菲特里忒!就算你不想见我,我也想见你!”   一把将叶棠抓回怀中,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坚硬隆起爆出青筋的波塞冬强行把叶棠的头扭过来就要吻她。   啪!!   叶棠用清脆的一巴掌问候了波塞冬的面颊。说实话,她没有一口唾沫吐啐到波塞冬的脸上就已经是给波塞冬面子了。   灼热的疼痛感在海王的脸上突突地跳着。本来被拂了面子的波塞冬应该是要生气的。偏偏捏着妻子纤细的手腕,对上那张两百年没有见过的脸,波塞冬更兴奋了。   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是他与安菲特里忒的相遇。他想起他是如何对她一见钟情,又是如何追逐她到海角天涯,最后将她强娶为妻的。   以“海后”之名束缚住安菲特里忒那胆敢从自己身边逃跑的手脚,瞧着结婚后安菲特里忒眼睛里那充满反抗精神的火焰逐渐熄灭。那种总算将自己想要的东西紧紧抓牢在手中的满足感……   “安菲特里忒,噢安菲特里忒……你又让我想起了我是怎么爱上你的。”   用可以捏碎普通人类手腕的力气死死地抓紧叶棠的双腕,波塞冬表情狰狞。   叶棠则因为他口中的“爱上”两个字冷笑出声。   爱?像波塞冬这样的玩意儿也配谈论什么“爱”?他所谓的“爱”不过是恶心至极的自我满足。为他所“爱”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   或许是安菲特里忒也这样在波塞冬的面前笑过吧。叶棠的冷笑刺激到了波塞冬,这让他眼中的狂热几乎要凝成实质。   “果然,其他的雌性都远不及你的一根手指!这世上能完全满足我的、只有你一个!”   雌性?   也是,在尊贵的海王眼里,女神女人和母海豚母海怪一样都是“雌性”。海王并不认为女神与女人与自己是同等级的智慧生物。   被波塞冬在雷区蹦迪的叶棠抬起脚来想给波塞冬一记断子绝孙腿,可惜她刚一抬脚,波塞冬便腾出一只手臂将她的小腿卡在自己腰间。   “来吧,安菲特里忒,让我们重温往日旧梦……我会让你想起你是怎么改变心意、愿意嫁给我的!”   嘶啦——   叶棠身上以海洋植物为基础,被神力编制而成的衣物被波塞冬撕成了碎片。跟着叶棠胸前脖子上那些斑驳杂乱的吻痕也落入了波塞冬的眼中。   波塞冬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   叶棠一脚把波塞冬从自己的身上踹了下去。她从地板上爬起,锁骨上的吻痕随着她呼吸的动作缓缓起伏。   她就知道波塞冬这个用下半身思考的下贱玩意儿必然会一见到安菲特里忒的身体就开始满脑子都是“重温旧梦”。这些吻痕就是她为波塞冬准备的精神攻击。   “你……!安菲特里忒、你……!你竟敢背叛我,背叛你的丈夫、七大洋的统治者、海王波塞冬吗!?”   阿库亚马林周围巨浪滔天,这些浪头但凡有一个砸向地面,造成的伤亡就是成百上千。   “哈……!”   叶棠压根儿不怕。她要是害怕给波塞冬戴绿帽子会让波塞冬恼羞成怒对她痛下杀手,她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让格洛特过来帮她印吻痕。   故意在波塞冬的面前扬起下巴,展露出自己美好的颈部曲线与肩部曲线让波塞冬愈发目呲欲裂,叶棠讽刺道:“我不就是犯了和你同样的错误?你有什么资格来朝我发脾气!?”   “你以为我在你身上发现这样的痕迹多少次!?你以为我原谅过你多少次!?怎么?现在你知道这是不对的了?波塞冬!”   波塞冬气结,却又无话反驳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说得没错,每一句都没错。他出轨是真的,他出轨屡次被妻子发现也是真的。   本就不是转得多快的脑子找不到反驳的言词,波塞冬恼羞成怒,指着叶棠的鼻子辱骂道:“……荡妇!你这个下贱的荡妇!你这个没有节操、来者不拒的荡妇!”   “哈哈哈……”   叶棠笑得更轻蔑了。   “连人形都没有的海怪都搞的你和我谈‘下贱’?”   冷下脸来。叶棠披上以神力织成的新衣物。她那双神秘又瑰丽的鸳鸯眼看进了波塞冬的眼中。   “对着那些海怪为你生出来的怪物,你再说一遍‘节操’这个词?”   “波塞冬,如果我是来者不拒。那不顾他人拒绝的你又是什么?”   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叶棠的释放出的神力在瞬间平息了波塞冬怒气所引发的巨浪。   笼罩在阿库亚马林上空的乌云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直接撕裂。耀目的阳光直射整个岛屿,那突如其来的光热让波塞冬都有一瞬的晕眩。   听着叶棠离去的脚步声,波塞冬出神了片刻。   他能感觉得出妻子的力量变得强大了。虽说安菲特里忒本就是与他均分海洋的海之统治者,现在的安菲特里忒的神力也没有显著的增长。但他就是确信现在的安菲特里忒比过去的安菲特里忒要强。这是他的战斗本能告诉他的。   看到包围阿库亚马林的海上巨浪瞬间被平息下来,赛巴斯与孙子克利福德都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海洋生物们这会儿也稍微敢吐出几个音节了。   “那是……海王波塞冬大人吧?”   “白马驮着的黄金战车,是他。”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海王……”   “他与安菲特里忒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吗?看他那么气势汹汹的……安菲特里忒殿下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要胡说!那两位可是夫妻!”   “可就算是夫妻,也不能保证海王就不会伤害安菲特里忒殿下啊。宙斯还吞掉了为他生下雅典娜的女神墨提斯呢!”   小声的窃窃私语很快发酵成了不加掩饰的大声讨论。听到窗外传来的讨论声,本忒希基墨的脸色愈发青白。   “我们……是不是该去见一见父王?”   小心翼翼地向姐姐们说出自己的心思,本忒希基墨对上了姐姐们诧异、意外又带着恐慌的眼神。   “可是、可是那可是父王啊!”   罗德太过害怕,以至于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有些让人无法理解。   蒂雅娜却是懂了罗德的意思——波塞冬对自己孩子的生死从不在意。如果挡了他的路,哪怕是亲女儿他恐怕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明白,我知道的,罗德姐姐……”   道理本忒希基墨都懂,但要她明明知道母亲有可能会被伤害还什么都不做,她又实在是做不到。   “——稍微忍耐一下吧,本忒希基墨。”   阿黛尔的手落在了本忒希基墨的肩头。方才她虽然被包围阿库亚马林的巨浪吓得不轻,现在手还抖着,可她的眼神很坚定。   在她身后,还有与阿黛尔持同一意见的阿喀斯王子以及索普洛斯王子。   “安菲特里忒殿下应该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我们要相信安菲特里忒殿下,相信我们追随的存在——”   双手交握,阿黛尔在心中向自己的神献上祈祷。   ——愿安菲特里忒殿下的所有计划都能顺利。   叶棠的计划确实进行得很顺利。   利用假吻痕打断了波塞冬对她的强迫,她很快去拿了瓶人类酿造的葡萄酒来,又半靠半躺在软塌上以金杯自斟自饮。   “……安菲特里忒,我知道错了。”   旁若无人地闯入叶棠的寝间,波塞冬走到叶棠的面前,单膝跪在了叶棠的脚下。   他抬起叶棠点在地上的一只裸足,吻了吻:“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眼中燃着极大的热情,波塞冬在心中暗笑:难道安菲特里忒真的以为他看不出她脖子上、胸口上的那些吻痕都是假的吗? 第273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29   刚看到妻子脖子上、锁骨上的吻痕时波塞冬确实火冒三丈。   在与妻子一番唇枪舌剑、又看到妻子以她的神力平息了巨浪之后,波塞冬仍然没有冷静下来。他恨恨地回想着在妻子脖子与锁骨上看到的吻痕,恼怒地想着究竟是哪个狗杂种竟然敢染指他的东西,在他的所有物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如果被他找到安菲特里忒的奸夫,无论那奸夫是神是人他都要用三叉戟剖开他的肚子,扯断他的手脚——   也就是在这时候,波塞冬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妻子身上的吻痕大小太一致了。   吻痕是激情下的产物,是不可能做到完全统一大小、深浅与形状的。别说对象为复数的情况下了,就是同一个对象造成的吻痕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不同程度的减轻。他妻子身上的吻痕乍看起来十分斑驳,然而身经百战的他可以肯定那些吻痕全部都是同样的形状、同样的大小。   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妻子那些吃醋的言行,波塞冬渐渐笑了起来。他不再气怒攻心,反倒是暗喜不已。   女子怕男缠的道理放在神的身上也同样奏效,再说安菲特里忒本这个海后本就是被波塞冬纠缠来的。相信自己只要坚定地继续对妻子展开攻势,妻子一定会再度成为自己的掌中物,波塞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残破的办公室,开始在宫殿中寻找妻子的身影。   一路上揪住人形状态的侍者侍女们询问妻子的行踪,波塞冬很快找来了妻子的寝间。门口劝阻波塞冬的侍者被波塞冬扔出了走廊的窗口,侍女则被吓得瘫软在走廊的地板上疯狂发抖。   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把人扔出窗口可能将人直接摔死是什么问题的波塞冬在拉开妻子寝间大门的同时就为妻子的美貌所倾倒。   比起刚才,现在这个将长发放下,只着一袭薄薄白裙的妻子更加柔美,更有女人味。寝间中半靠半躺在软塌上的她此时并不是威严十足的“海后”,仅仅是“安菲特里忒”。   看来安菲特里忒故意弄出些假吻痕来骗自己就是为了测试自己对她有几分真心吧?能不能原谅她的“出轨”就是她给他的试炼。   安菲特里忒的心中一定特别焦急地等着他追过来,她一定也想与他和好。否则她怎么会不去其他的地方,而是跑到有床又方便行事的房间里待着呢?还有她这身打扮……当初在他对她一见钟情的海边,她不就是穿着这样轻薄的裙子在跳舞吗?安菲特里忒一定是在诱惑他。   “……安菲特里忒,我知道错了。”   “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吻着妻子白嫩的脚背以示虔诚,波塞冬猝不及防地被叶棠泼了一脸酒。   红色的酒液从波塞冬的脸上淅淅沥沥的流下,流进他的胡子里,淌过他的脖子。   用力将手中的金杯放到一旁的大理石小圆桌上,叶棠只吐出了两个音节:“出去。”   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目中无人地睥睨丈夫。放到平时,妻子这出乎波塞冬意料的另一面一定会让他暴怒至极。然而此时此刻,波塞冬只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颇为享受地咽下了口中葡萄酒的滋味。   “经过刚才的事情,我终于体会到你的心情、你的愤怒与你的悲伤了,安菲特里忒。”   女子总是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只要对自己想要报复的对象做他曾经用来伤害自己的事情,对方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切肤之痛,跟着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遗憾的是,这种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   每个人的道德感与道德观都是不同的。能伤害他人的人本就没什么共情能力、同理心,更甚者或许连最基本的道德观念都没有。   波塞冬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叶棠的拒绝视若无物。像他这样的存在是不可能去理解、去体会被他强迫的女性的痛苦的。现在他跪在叶棠面前吻两下叶棠的脚就说他体会到了安菲特里忒的心情,能明白安菲特里忒的愤怒与痛苦,这根本是扯淡。   尽管与波塞冬实际见面这还是第一次,但叶棠完全不怕自己收拾了波塞冬日后会后悔。   而波塞冬,装出真挚模样的他自诩揣摩到了妻子想要他悔悟的心思。于是他很入戏地演着一个回头的浪子。   “今后我再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亲爱的安菲特里忒啊,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的机会吗?”   叶棠当然不会回答波塞冬。她挤出几滴晶莹的泪水,随后睫毛扑扇转过头去,沉默且缓慢地点了点头。   自顾自地将叶棠的眼泪与沉默解释为肯定,波塞冬大喜过望,却在下一秒感觉胸口一闷。   作为实力超群的神祗,波塞冬长这么大还没有品尝过胸闷的滋味。他略感困惑地看向自己的胸口,还用手掌摁了摁。   像是为这样的丈夫担心,叶棠用桌上的金杯给波塞冬盛了一杯酒。   除了相思病,神祗几乎不会得任何人类会得的病。自然,神祗也没有感觉到身体不适就怀疑自己生病或是吃喝了不该吃喝的东西。   对于叶棠递来的酒,波塞冬是欣然接受——谁又能在自己感觉身体不适的时候拒绝他人递过来的一杯水呢?人类酿造的酒对于神来说也就是一种美味的发酵果汁罢了。   对上妻子满含关心的双眼,波塞冬举起金杯就是豪饮。叶棠也确实表现得像个爱着丈夫的好妻子,她手中的金杯被波塞冬接过后,她的手便搭在了波塞冬的胳膊上。如此亲密的动作像是在说她真的原谅了波塞冬。   喜悦让波塞冬豪气顿生,几口饮尽金杯中的佳酿,波塞冬用手背粗鲁地抹了抹沾着酒液的嘴巴。   他一手拉过叶棠,想要让叶棠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却是手上一抖,没由来的头晕。   金杯砸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出去。波塞冬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颤抖个不停的双手,目呲欲裂地瞪向了叶棠。   “安菲特里忒、你……!”   叶棠笑了笑。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波塞冬的面前露出真心诚意的笑容。   “放心吧,波塞冬,我没有对你下毒,也不会对你下毒。”   有的神天生就对毒免疫,也有的神唯一的弱点就是毒。叶棠很难确定什么毒对波塞冬起不起效,她自然不会冒着被波塞冬反杀的风险去用毒。   “与此相对的是——”   走到窗边,叶棠拉开了窗帘,跟着大大地敞开了寝间的窗户。   周身缠绕着金色神力的雅典娜如金色的箭矢一般从云层之上直射而下。她手上的长矛从未这样地闪耀过。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对上特里同的雅典娜显然已经知道如何控制特里同最有效。被雅典娜用充斥着她神力的金色长鞭捆住手脚的特里同被雅典娜扔在了寝间的地板上。   雅典娜把金色的神盾内面朝上地放置在地上,神盾的内面立刻散发出些微的白芒,白芒中出现了美杜莎的身影。叶棠确实没想到雅典娜的神盾居然还有全息投影的功能。   “雅典娜大人,是您在呼唤我吗?”   美杜莎开心的表情在看到波塞冬的脸后荡然无存。她愕然地瞧着雅典娜提着长矛往波塞冬的方向走,一时间嘴唇微颤。   “询问:美杜莎,汝现在还要坚持说不需要吾为汝复仇吗?”   呼吸一窒,美杜莎惊恐地发现雅典娜真的打算杀死波塞冬。   “是的!我的神、我最敬爱的雅典娜大人,请不要为了我这样的人,为了区区一个我而犯下弑杀海王的大罪!”   美杜莎跪了下来。   恨让她摆出祈祷姿势的双手颤抖,但对雅典娜的关心和为雅典娜考虑的心让她不假思索就拒绝了雅典娜为她复仇。   “……”   雅典娜有一瞬的咬唇。   她很快回过头来,朝着投影里的美杜莎说:“抱歉。”   美杜莎在这一刻没能理解雅典娜的意思,叶棠倒是明白了。   ——雅典娜这是在为她要做美杜莎不愿意她做的事情而道歉。   含着笑瞧向因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双膝磕在地上身体抽搐的波塞冬。叶棠手上凝起海水,海水形成了半透明的长剑。   “许多人都赞美过我的慈悲。你呢?波塞冬。你认为我足够慈悲吗?”   噗嗤——   雅典娜的长矛洞穿了波塞冬的喉头,叶棠手中的长剑也刺穿了波塞冬的胸膛。   握着剑柄的手左拧右拧,确保波塞冬的心脏完全被绞碎,叶棠温柔道:“我可是尽量减少了你本该受到的折磨。让你不那么痛就可以解脱。”   反转是个好东西,利用反转能够轻易地操控人的情绪。叶棠为波塞冬制造了三次反转。   第一次反转让波塞冬以为叶棠是在吃醋,这让波塞冬脑补叶棠是爱他的,继而成功地放下了对她的戒心,不再试探她。第二次的吻痕反转让波塞冬没能成功袭击叶棠,他的恼羞成怒又成了第三次反转的铺垫。   作为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叶棠会想不到吩咐格洛特调整每条影鱼的大小与吸出吻痕的力道吗?她之所以不那么吩咐格洛特,就是为了让波塞冬能察觉到这个破绽。   当然,波塞冬察觉不到假吻痕的破绽叶棠也无所谓。因为这证明波塞冬的敏锐程度也不过如此。一个迟钝的目标反倒更方便叶棠下手。   波塞冬察觉到了吻痕是假的,所以他直接被保送上了第三次的反转。他跑来向叶棠示好,不光不再怀疑叶棠对他的爱意,更是对叶棠没有半点儿脾气——来回的反转已经让波塞冬变得不那么警觉了。   叶棠泼在波塞冬脸上的那杯酒里存在着肉眼不可见的影鱼。那就是叶棠让格洛特加班加点研发的东西。   这种肉眼不可见的影鱼不是毒素,也就不能为神的嗅觉、味觉所发现。波塞冬被叶棠泼酒之后舔了两下嘴唇,就是那两下舔的动作让他吃进了肉眼不可见的影鱼。   小小的影鱼进入波塞冬的体内循环,在叶棠的神力牵引下来到波塞冬的心脏血管,引发了他的胸闷。   等波塞冬饮下叶棠倒给他的那一整杯葡萄酒,叶棠在触摸他手臂时更是以神力将影鱼分散到了波塞冬身体的各处。   神有铜皮铁骨又怎样?内脏还不是一样柔软?就算有本事像宙斯那样开个瓢还能没事,波塞冬也不可能给自己的每条动脉都来上一刀好放个血逼出影鱼挤在一起形成的人造血栓。   知识未必不能战胜蛮力,技术总有超越神力的时候。波塞冬会死在这里,一是因为他傲慢,二是因为他作恶多端。   叶棠本可以旁观雅典娜的复仇,自己不沾一滴鲜血。可她总归是使用安菲特里忒身体的人。   她想要是安菲特里忒有灵魂,安菲特里忒能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她应该会想亲自动手也捅波塞冬一刀。所以她为安菲特里忒代劳了。   再说雅典娜也需要一个共犯。   宙斯是讨厌波塞冬没错,可他也不喜欢过于聪明、过于强势、过于能打的雅典娜。   要是波塞冬的死全部被算在雅典娜的头上,宙斯很可能会对雅典娜下达非常严厉的惩罚命令。雅典娜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还要杀死波塞冬的。   神盾投射出的影像已经中断,美杜莎最后留下的表情是泫然欲泣、满眼担忧。   抽回长剑,被血溅了一脸的叶棠朝着并不后悔完成复仇的雅典娜笑道:“恭喜你,雅典娜。”   雅典娜一怔,接着难得也露出个笑来。   她做的事是美杜莎都不愿意让她做的事,安菲特里忒却对她说“恭喜”?死了的可是她的丈夫啊。……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死去的是安菲特里忒的丈夫,安菲特里忒才能如此真心诚意地恭喜她吧?   没了丈夫的束缚,安菲特里忒自由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美杜莎终有一天也能像安菲特里忒这样走出波塞冬带给她的阴霾。   “……也恭喜汝,安菲特里忒。”   “谢谢。”   叶棠与雅典娜相视而笑,笑容发自肺腑。   被扔在地上的特里同因为嘴巴被堵无法出声,全程目睹了母亲如何杀死父王的他满面泪痕。   叶棠寝间的门口还站着本忒希基墨——这个善良的小人鱼到底还是因为担心母亲跑来了。她的身旁立着阿黛尔,身后还站着她的姐姐们以及各国的王子们。   “母、母亲……您杀死了、父王吗……?” 第274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0   “是的,我杀死了波塞冬。”   叶棠的口吻再温和不过,尽管她脸上属于波塞冬的血点正往下蜿蜒。   雅典娜与叶棠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与叶棠算不上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但这不代表她愿意看见叶棠因为与她合谋杀死波塞冬一事而与她的女儿闹翻。   拔出染血的长矛,偏头看向本忒希基墨。雅典娜试图以自己的方式让本忒希基墨理解叶棠杀死波塞冬的正当性。   “询问:汝等可知波塞冬犯下的罪过?安菲特里忒她是为了——”   叶棠抬手,制止了雅典娜继续说下去。   “不论原因如何,我杀了波塞冬是不争的事实。对此我无意辩解。”   将波塞冬踹到在地,在波塞冬的一众女儿们面前踩上波塞冬的头颅。为了避免波塞冬拿复活给自己当惊喜礼物,叶棠手起刀落将波塞冬一分为二。   “……!!”   罗德、朱忒斯、蒂雅娜、吕柔涅以及喀奥都捂着嘴发出了惊恐的呼声。   叶棠不为所动。她把波塞冬脖子以上的部分扔给雅典娜,接着拖着染血的长裙走到特里同的面前,蹲下身来。   “特里同,来为母亲充当一次信使吧。”   捧起特里同的脸,用手指为特里同擦干面上的泪,叶棠没有为特里同拿走他嘴里堵着的布条。   “我需要你用你的号角告诉所有受过波塞冬侵害的受害者说:波塞冬已经死了,你们可以向安菲特里忒索要波塞冬的一块肉。这块肉随你们要烧要烤,要踩要剁。不论是喂鱼还是喂狗,悉听尊便。”   听到海后以最温柔的口吻说着最残暴的话,以阿喀斯王子为首的王子们无一不是大受震撼。   妻子不满丈夫是很常见的。但哪怕是嫉妒化身一般的神后赫拉也只会在丈夫出轨后把妒火烧向宙斯每一次爱上的女性。海后安菲特里忒却是直接杀死了海王波塞冬……这让王子们意识到妻子们不去伤害丈夫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母亲,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说话的是本忒希基墨,望着特里同眼睛的叶棠没有马上回头去看她。   “什么事?”   “您……”   本忒希基墨握紧了自己颤抖的双手。她之所以发抖不是因为目睹了母亲杀死父王这种恐怖的事情,而是在刚才的一瞬间,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没能将捡到捅进其心脏之中的布洛德王子。   “……您不爱父王吗?”   除了这个理由,本忒希基墨想不到其他能够让母亲狠下心来杀死父王的理由了。   叶棠笑了。   她不想说用“爱”、“不爱”来判断一个人的行事理由太过肤浅、太过幼稚这种话,因为她理解本忒希基墨问的这个问题的本质。   本忒希基墨真正希望她回答的不是她爱不爱波塞冬。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叶棠能对波塞冬下杀手,她当初却无法杀死她爱着的王子——这个问题要本忒希基墨自己给出答案,她只能想到“爱”的有无这个答案。但是本忒希基墨自己也隐约发现了,她的答案连自己都不相信。   “我爱他。”   叶棠放开特里同的脸颊,站了起来。   “我是爱过波塞冬的哦,本忒希基墨。”   真正的安菲特里忒一定相当努力地去试图爱上波塞冬。毕竟要是不催眠自己说自己可以爱上强暴强娶自己的恶魔,安菲特里忒怎么能够心平气和地从波塞冬的身边醒来,而不是看到波塞冬的脸就想杀了他?安菲特里忒又怎么能够忍受一次又一次地被强迫,继而怀上波塞冬的孩子,并生下这些她半点儿感情都没有的孩子?   因为无法反抗海王的权威,因为即使反抗换来的也只是再一次的强迫,因为这个世界里进行反抗的女神女人根本就没有好下场,也因为屈从波塞冬至少能够体面的做个受人敬仰的“海后”……安菲特里忒才会和其他千千万万强迫的女神女人一样选择了麻痹自己,催眠自己,让自己去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   波塞冬的一次次不忠、一次次背叛以及一次次丑恶地欺男霸女与其说是伤害了安菲特里忒的感情,不如说是一次次地打破安菲特里忒对自己的催眠。   自欺欺人的美梦都没法做下去,这让安菲特里忒如何能够接受?叶棠甚至怀疑安菲特里忒是不是故意死在波塞冬的手上,就为了结束自己的痛苦。   “但是,本忒希基墨。世界上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欸?”   小人鱼呆呆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母亲。   叶棠站在本忒希基墨的面前摸了摸本忒希基墨的头顶。   “是公理、正义与尊重。”   “‘爱’确实是宝贵的东西,是崇高的东西,是纯粹的感情结晶。可‘爱’绝对不是为非作歹的借口。本忒希基墨,记住,不可以饶恕为了‘爱’就去践踏公理、正义与尊重的存在。因为恶披上‘爱’的外套,依旧是恶。”   “波塞冬犯下的不可饶恕之罪实在是太多了。哪怕他给了我海后的身份,尊我为他唯一的妻子,我也无法对他犯下的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假装我的丈夫是个善神。”   谁不喜欢心仪的人区别对待自己与他人?又有谁不希望被当作是“特别的人”被给予优待?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因为人的本能就是希望得到他人的喜爱,因为受人喜爱的人类通常有更大的机会活下去,这是刻在人类种群DNA上的生存策略。用通俗点的话来讲,那就是谁都希望自己落难时能有贵人相助。   希望心仪的人能对自己热情,对他人冷淡并不是什么错误。但许多女孩子弄错了一点,那就是人心并非亘古不变之物。   一个下限很低、对人可以很坏很坏的人,即便他宠你爱你也不过是一时的。一旦他变了心,你就不再是他的耐心上限,而你的下场你已经见过了——之前他怎么用下限去对别人,之后就会怎么用下限去对待你。   有许多女孩子这种时候大概会想:“那我让他永远爱我,我永远做他的特别不就好了吗?”   然而事实是生活里没有那么多的“特别”。这就像十几亿买彩票的彩民里一年也一定有人能抽中一注头奖。   认清现实,看清楚面前人的下限,在这之上才能来谈论“爱”或是“不爱”。也只有走到这一步,谈论“爱”或者“不爱”才有意义。   “作为海洋的统治者,作为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者,我不能看着波塞冬继续四处作恶,让更多的海仙女沦为他发泄欲望的玩具。同时我也知道无论我怎么劝谏波塞冬,他也不会洗心革面变成一个正义温厚的王。”   “所以本忒希基墨,我作为王、作为守护者,选择杀掉你们的父王。清除掉荼毒海域的残暴恶神。”   把波塞冬的脑袋丢到了金盾上,雅典娜周身金色褪尽。她取下头上的战盔,缓步走了过来。   她一手放在胸口,朝着叶棠道:“感谢汝,安菲特里忒。吾虽是法庭的设立者,却无法审判波塞冬。是汝令吾得以洗刷屈辱,亦是汝令美杜莎今后不必总是活在噩梦之中。”   “感谢汝。”   雅典娜的特质里没有谦卑这一项。看到她接连向叶棠道谢,罗德等人鱼公主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认识”的海王并不是真正的海王。   她们幻想中威严强大的父王其实并不存在。她们只是因为太想要父王的爱了,这才在无意中美化了父王在自己脑海中的形象,并告诉自己父王不来与自己团聚是有苦衷的。   “不必客气。我之前也说过,我们是利益一致的合作关系,并非单方面是我在帮助你。”   轻挽雅典娜的胳膊,叶棠带着雅典娜离开。她要与雅典娜一起去喝一杯庆祝的酒。   雅典娜没有反驳叶棠的话。她少见地露出些许的笑容,被叶棠带着迈出了轻松的步伐。   被留下的人鱼公主们大多还怔然不已,王子们也沉默着思考。幸好与特里同交好的帕帕拉齐王子是个肌肉多过脑子的肌肉脑。看到特里同还被捆成一团被扔在地板上,他没有思考擅自解开特里同身上的绳索是否会惹怒雅典娜,直接过去拽起了特里同身上的绳索。   雅典娜没有折磨特里同的意思,也不打算让他受伤。方才她拿下战盔收起神力时拘束着特里同的绳子就已经失去了她注入的神力,成了普通的绳索。也因此帕帕拉齐王子幸运的没有受伤。   被解开绳索的特里同扑向父王的头颅。他很想将父王的眼皮抹下,抱着父王的头颅大哭一场,奈何雅典娜的金盾升起一圈金光,头颅被保存在金光之中,特里同触碰不得。   这一次特里同没有扑向父王的身躯。   ——特里同心中怨自己的母亲太过狠心绝情,可他自己也明白他的父王不值得饶恕。   对于亲人的爱、对于父王的敬让特里同止不住哽咽。哽咽的同时特里同又忍不住骂自己的父王几句:“为什么……为什么您就不能不去做那些坏事呢?为什么……”   朱忒斯、蒂雅娜等人鱼公主与特里同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就是见了这样的特里同,她们无法不生出怜悯之心来。   从特里同的背后抱住特里同的脖子,本忒希基墨没有安抚哥哥。   承认自己的亲人是个坏蛋和为自己的亲人哀悼并不冲突。本忒希基墨理解特里同为波塞冬的死悲痛,却也和哥哥一样接受了母亲……不,是海后杀死海王的决断。 第275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1   因为失去了一半的触手,斯库拉花了五天的时间才终于回到了卡律布狄斯的漩涡。   不过回到卡律布狄斯漩涡的斯库拉并没有马上就钻进易守难攻的洞穴里养伤,因为她刚到漩涡附近,一个人影就从被卡在两堵巨石之间、已经半残破的船只残骸里跑了出来。   “斯库拉!噢,斯库拉你终于回来了!”   见到来人,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斯库拉神情剧变。她皱得死紧的眉头飞快地松开,充斥着凶狠光芒的竖瞳也恢复为温柔的圆瞳。   “缪特——”   “你这个笨蛋!”   缪特对着斯库拉就吼:“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告诉你海后复活的事情!?”   情绪激动的缪特吼着吼着泪水就流了出来。他不顾斯库拉下半身长着怪异可怖的脑袋与触手,一把就抱住斯库拉,以极为低沉的声音发出带着泣音的恳求:“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好吗?我真怕……真怕你这么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已经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拥抱过了呢?斯库拉先是手足无措,在听到缪特的关心之后又忍不住害羞起来。   缪特是她的朋友。唯一的人类朋友。或许也是最初与最后的人类朋友。她想珍惜这个朋友。   “没事的,缪特。你也知道,我还是挺强的。”   可以手撕人类战船的怪物能不强吗?斯库拉说完就后悔自己提醒了缪特他们初见时的事情。   ——斯库拉第一次见到缪特时,缪特被水手们五花大绑地投入了卡律布狄斯的漩涡之中。   “哈哈哈!小少爷你不是对卡律布狄斯漩涡很感兴趣,想要来看看吗?现在我们成全你!快感谢我们吧!”   “如你所愿,你可以慢~慢~地观察卡律布狄斯的漩涡了!”   “谁不知道卡律布狄斯漩涡里面住着专吃水手的变态怪物?就给那么一点钱还想让我们每天都冒着生命风险陪你在卡律布狄斯漩涡周围转悠……呸!”   “喂,你们确定他真的是个小少爷吗?他的行李里没有更多值钱的东西了。”   “那不是因为他把所有的钱财都给了我们,央求我们带他到卡律布狄斯漩涡来吗?……真是愚蠢的小少爷,好歹拿点钱去给自己雇个保镖嘛。那样斯库拉今天至少可以吃两团新鲜肉!”   水手们粗俗的哈哈大笑吵醒了漩涡中的斯库拉。她恶劣地眯细眼睛,无声地游出,接着在船只下方伸出了自己粗壮的触手,让所有的触手像利剑一般洞穿了停在漩涡之外的船只。   多亏“卡律布狄斯的漩涡里住着吃人的怪物”这种传闻扩散得很广,许多水手与船只都以为只要不靠近卡律布狄斯的漩涡就不会遇上斯库拉。   可斯库拉是活着的,是会游动的。卡律布狄斯漩涡是她蜗居的巢穴,却不是监禁她的囚笼。只要斯库拉想去,她哪里都能去。   斯库拉之所以几乎不离开卡律布狄斯的漩涡,也很少对漩涡之外的人类出手,那是因为她待在漩涡里会被尊为漩涡之主,漩涡会被当作是她的地盘。侵入她地盘的人类是侵略者,而侵略者被地盘之主杀死,那是情理之中的活该。   反之,若是斯库拉四处游荡,则她就成了侵略者、屠杀者。不仅人类会试图猎杀她,诸神若是心血来潮指不定也会对她动手。   眼见巨大的触手从下自上破船而出,甲板上的水手们都吓尿了。斯库拉本想跃出水面亲眼看看水手们恐惧的表情,把那些表情当作是下饭菜来想用,谁想已经在水中失去意识的缪特就这样顺着水流落进了斯库拉的触手缝隙间。   对于已经与触手一体化的斯库拉来说,缪特就像是掉进了她的怀里。   触手还镶嵌在被自己穿刺的船体里,这让斯库拉没有马上把这个碰到自己躯体的人类给拨开。那种属于恒温动物的体温让几百年没有被人碰触过斯库拉宛若被烫伤了一般难言地战栗——上一次她碰到有温度的生物,那还是在她手撕水手、将水手当食物吞下的时候。   猛得把触手拔出船体,斯库拉急于将缪特给弄开。缪特却是受到水流的冲击,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   他抬起眼皮,正好对上斯库拉的眼睛。斯库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与怪物别无二致的身影,正要发作却见缪特笑了一笑。   「见到……了……」   不同于海水味道的微咸让斯库拉知道这个眼看就要被海水淹死的人类哭了。或许是想弄清楚这个人类为什么会把“见到了”这样的话当遗言吧,斯库拉鬼使神差地用触手捧住了缪特,又将缪特带到了海面。   在这之后斯库拉一如既往,她撕碎了水手们,填饱了肚子。顺便把昏迷的缪特放到了巨石之上。   她想,如果这个人类能活下来,那么她就不撕碎他当口粮。如果这个人类死去,她就把他埋葬到海底的淤泥里,也算是给他一个体面的善终。——这是对于看到她不是露出惊恐表情、而是露出笑容的人类的报答。   缪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他奉了布洛德王子的命令,前来拉拢海妖斯库拉。然而王子的意愿仅仅是他个人的意愿,缪特没法向国王与皇后请求援助,也不可能动用国家资源来执行布洛德王子的计划。   为了履行对效忠之人永远忠诚的义务,缪特辞去了皇宫中的职务,去了邻国。又从邻国以个人名义向往来于海上的民间船只提出了带自己出海的请求。   缪特不知道的是,这条民间船只不光做些替人运输、送人来往的工作,也时不时兼职当当海盗。这群骨子里其实就是海盗的水手们见缪特只有一个人,还一次性付了他们一大笔钱,于是对他起了歹意。正好缪特委托他们的工作、带他去见斯库拉也相当危险,几乎是让水手们在鲨鱼的牙齿上跳舞。   于是在船只靠近卡律布狄斯的漩涡之后,水手们袭击了缪特。缪特后脑勺上挨了一闷棍,虽然没出太多的血,整个人的意识却都开始涣散。   缪特并不后悔为了自己所效忠的殿下冒险来到卡律布狄斯漩涡,他只是悲伤于自己连斯库拉的面都还没有见到,自己就要葬身于海底。   见到斯库拉的那一刻,缪特是激动的。对于他来说,与其无意义的死在背叛的水手们手上,还不如死在斯库拉的手上。横竖他是做好了被斯库拉撕碎的准备还来见斯库拉的。   所以缪特笑了。   缪特并不知道就是自己那一笑救了自己的命。   在巨石上醒来之后,缪特立刻意识到是斯库拉救了自己。他向四周看去,却只见到一截离开的触手。   缪特连忙从巨石上起身,来到巨石的边缘对着海水说话,哪怕他并不确定这么做海里的斯库拉是不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请问、是您救了我吗?斯库拉……不,仙子斯库拉。”   “……你都看到了我的模样还管我叫‘仙子’!?”   斯库拉说不出自己是生气还是悲伤,她冷着一张脸从海里猛然浮上,故意用黏腻湿滑又冰冷的触手卷上了缪特的脖子。   跪着的缪特没有挣扎。他轻微地失语了一下,这才又温和地笑了起来。   “仙子就是仙子。在我眼中,您依然是美丽又善良的海仙子。”   “你……!!”   过去的斯库拉也听过许多甜言蜜语,但从来没有一句甜言蜜语能像这样让斯库拉面红耳赤。   认真和缪特计较显得自己太过介意他这区区人类所说的话。斯库拉脸上的凶狠残忍已经像破碎的面具那样剥落了下来,事到如今她再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脸也没什么作用。况且……这个时候的她是真的没法对着面前的人类凶恶起来。   恼羞成怒地松开缪特,斯库拉重新跳入了海中,游向卡律布狄斯的漩涡。   从那天开始,斯库拉与缪特就开始了一种奇妙的“同居”生活。   卡律布狄斯的漩涡周围并没有岛屿,缪特能落脚的地方只能是巨石。然而长不出树木的巨石不光被太阳晒得滚烫,上头尖利的小石子与石缝也容易划破人类的皮肤。再加上这样的石头上根本不可能种植农作物,缪特在巨石上几乎是寸步难行。   饥饿却没有能制作捕鱼工具的材料,肚腹齐鸣的缪特终于在巨石上找到一处还算阴凉的地方坐下后,有鱼被“啪嗒”一声扔到了他的身旁。   如果只有一条鱼,缪特多半还会以为是鱼偶然在跃出海面时不小心着陆在了石头上。然而接二连三有鱼像雨一样落到缪特周围,缪特连忙对着海水喊:“够了!够了仙子斯库拉!这些鱼已经够我吃好几天了!”   斯库拉本来不想再去看那个人类在做什么,也不想知道那个人类今后打算怎么办。奈何好奇心就像是小猫的爪子,总是挠她的心脏。   她浮到浅水,瞧见那管她这样的怪物叫“仙子”的人类四处走动,再听到那人类肚子发出的声音,她知道那人类饿了。   斯库拉本来也没想要帮那人类的,实在是那人类的行为让她看不下去了……他居然试着去吃巨石上附着的青苔!那玩意儿可是有毒的啊!幸好那人类似乎多少也有点分辨能力,稍微尝了一点青苔发觉不能吃之后立刻吐掉了。   瞧到这里,斯库拉本来应该放下心来,不再去关心那个人类。偏偏她的触手像是长出了另一个脑子,抓起鱼来就往那人类那边掷。   斯库拉你在做什么啊斯库拉……!   下半身上长得六个脑袋在用名画《呐喊》的动作无声哀嚎,触手却在扔鱼。等到听见那人类又叫自己“仙子”,斯库拉气呼呼地浮上了水面。   她双手抱胸:“不许叫我‘仙子’!”   生气的斯库拉无疑是可怕的。但是因为见到了斯库拉带着人性的一面,而且是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了斯库拉身上的善性,缪特没有被吓倒不说,他甚至笑着抹了把额上的汗,对着斯库拉招呼道:“日安!”   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摘到的野花,捧着那野花送到斯库拉的面前,缪特的笑容比他手中那开得灿烂的金黄野花还要璀璨。   “感谢您救了我的性命,这朵花……虽然只是长在石缝里的野花,算不了什么。不过还请您收下。”   见到人类就会升起恶意的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痒与痛同时在胸腔里泛滥。斯库拉无法具体地描述自己是喜是怒是哀是乐,可她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这样对话了,也很久很久,没有人用纯粹的善意对待过自己了。   过去总是被各种追求者爱慕者赠送的礼物包围的她没有想过有人居然能寒碜到拿一朵细小的野花当作给自己的礼物。   成为人类畏惧的海妖怪物之后,斯库拉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收到来自人类的礼物。   尽管那只是一朵小小的野花。   长着尖长指甲的指尖微微一动,斯库拉始终没有接过缪特送她的野花。海上风大,风一卷,那朵黄灿灿的小花就不知被风带到了哪里。   “啊……!”   缪特喊了一声,发觉自己找不回那朵瞬间消失的野花,他难免失落。   “对不起啊……唯一能当作礼物的东西还被风吹走了。我真是的……”   搔着脸颊,缪特轻声道歉。斯库拉张了嘴,却没说话又将嘴闭上。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斯库拉’。”   缪特顺着声音去看斯库拉,斯库拉的身影却已经沉入了水中。   从这一刻开始,斯库拉不再排斥缪特,缪特也无法再把斯库拉只当作是需要笼络的怪物,可以利用的女海妖。 第276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2   两块巨石之间的空旷处是缪特暂住的地方。那里起初只有几片缪特从巨石周围找到的残破木板,这些木板甚至没有办法为缪特遮风挡雨。   看到暴雨之中缪特缩在木板与巨石形成的缝隙里却扔被暴雨打湿了几乎整个身体,斯库拉潜入海中,捞起了一些船只残骸扔到了缪特的面前。   斯库拉扔下残骸就走,没有对缪特说点什么。缪特也没能找到机会感谢斯库拉,因为斯库拉已经潜入了海中。   斯库拉再一次去看缪特的时候,缪特已经利用斯库拉扔到巨石上的残骸修出了小小的遮雨蓬。手巧的他不光有了可以休息的地方,还自制了蒸馏饮用水的装置。尽管这样的装置一天也蒸馏不出多少脱盐的水分来,但加上收集到的雨水,缪特好歹不至于渴死。   是被这个人类顽强的生存意志感动了吗?还是想看看这个人类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呢?斯库拉又捞了些船体残骸连同残骸里的人类物件放在巨石上。这次她是趁着过于疲惫的缪特睡着的时候做完这一切的——斯库拉不想再对上这个人类的眼睛。他的眼睛太干净太赤诚,她一对上他的视线就会想起自己是个吃人的怪物、污秽的海妖。   不知不觉间斯库拉为缪特捞起了半条沉船的残骸。缪特的住处一天一变样。将这些残骸拼起来固定住,缪特也算有了个相对像样的落脚点。   是夜,斯库拉又从海中浮出。哪怕她明白缪特的住处对他一个人类来说已经十分足够、甚至是绰绰有余,她还是给缪特带来了新的残骸。   以往这个时间缪特都已经睡了。没办法,日间的重劳动对体力的消耗很大,哪怕缪特总是避过日头最毒辣的时候行动,他的体力还是消耗得不轻。缪特与许多人一样患有夜盲症,夜间光靠月光缪特很难辨认物体,点火又需要用船只残骸作为燃烧物。为了节约资源,也为了保护自己,缪特基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斯库拉知晓缪特的作息,这才从容地在夜间爬上巨石。哪知这一夜缪特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沉沉睡去。   “我准备了烤鱼的材料,仙……斯库拉,你要和我一起吃烤鱼吗?”   缪特一手拿鱼,一手拿着已经晒到干透的木板,斯库拉愕然,却见缪特已经开始蹲在地上,挤着眼睛开始摩擦火石,试图用火星点火。   笨拙,太笨拙了……这样笨拙的人类,真是看着就可悲。   ……却也,似乎有那么一点惹人怜爱。   斯库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缪特塞了烤好的海鱼在手里。   串在长剑上的海鱼微微发焦,表皮发出“滋滋”的声音。哪怕卖相实在说不上好看,调味也只有最基本的海盐,吃进嘴里依然令斯库拉感到难以言喻的美味。   上一次吃熟食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斯库拉的心神飞得很远。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生活,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朋友,自然她也意识到这是自己在变成怪物后第一次被人当作不是怪物的东西对待。   ……要知道就连她自己都已经忘了原来自己并不喜欢腥臭的生肉。她最爱吃的是香甜的水果。   口中的熟肉唤醒的是斯库拉对于过去的记忆,也是斯库拉在数百年间被不断磨灭弱化的人性。怔怔地对着火堆流下泪来,斯库拉是在缪特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衬衫给她擦眼泪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斯库拉对于有着温柔气味的缪特产生了好感。一人一怪渐渐以朋友来称呼对方,说话的次数与谈论的内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越接触斯库拉,缪特越是无法把斯库拉当作是纯粹的怪物来看待。说实话,他并不想欺骗本质并不恶毒的斯库拉,可是他的忠诚心也没法让他忘掉自己的使命。   想到布洛德王子的惨状,缪特终是把海后安菲特里忒复活了的事情当作闲聊一般说出了口。他暗自期待着斯库拉对他的话无甚反应,他暗自祈祷着斯库拉早已经放下了与海后的恩怨情仇。那样一来他既对王子尽了忠,斯库拉也不用拼上性命去与海后对峙。   可事情哪儿有那么容易就如了缪特的愿呢?斯库拉对安菲特里忒的恨是根深蒂固的。她越是厌恶身为怪物的自己,就越恨把自己变成这个模样的安菲特里忒。缪特的出现让斯库拉作为海仙子时的记忆鲜明的复苏过来,原本斯库拉那已经被时间灭掉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灼得她浑身都痛。   “安菲特里忒复活了?!好啊……!太好了……!这一定是命运让我去亲手杀了她!!”   丢下这样的话,斯库拉不等缪特有所反应就离开了巨石。缪特只是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人类,就算斯库拉给他的船体残骸能够拼成一艘可以航行的船,缪特还是不可能追上斯库拉。   就这样,斯库拉从缪特的眼前消失了。   斯库拉离开卡律布狄斯漩涡的第一天,缪特惶惶不安,在巨石与巨石的缝隙间走来走去,夜不能寐。到了第二天的日落,他实在是撑不住自己的眼皮,这才晕厥一般睡了过去。   斯库拉离开卡律布狄斯漩涡的第三天,缪特已经开始猜测斯库拉是不是被海后杀死了,他痛苦万状地对着一望无际地海面揉着头发,眼泪开始湿润他被海风刮得干痛的眼睛。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七八天——   缪特说不出的绝望,他朝着大海哀嚎,连去蒸馏海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他再看到斯库拉,他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之前也看到过的幻觉。可就算知道面前的斯库拉可能是幻觉,缪特还是用力地去拥抱她。   ——他差点害死了斯库拉!他差点害死了救他一命的恩人!啊啊,为什么他之前没有意识到呢?“尽忠”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与斯库拉无关。他把斯库拉卷进自己的尽忠计划之中,那就是在为了自己利用斯库拉。   斯库拉无从得知缪特的矛盾与自省。她手足无措,想安慰缪特又不知该怎么做,六条触手蠕动着,对着缪特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斯库拉另外六条被叶棠扯断的触手的根部也都蠕动。缪特有没有看到自己残肢的蠕动斯库拉不知道,但斯库拉切实被自己残肢的蠕动给恶心到了。方才还在她身体里膨胀的雀跃戛然而止,斯库拉想让缪特放开自己。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有鱼儿跃出了水面。   “信使特里同吹响了他的号角!他说:海王死去了!海后说所有被海王伤害过的生命都可以到她那里索取一块海王的肉!”   “煎炸烤煮都可以!喂鱼喂狗也都行!唾弃踩烂更是没问题!”   鱼儿甩尾,扬起一溜水花,它们奔走相告,看来是挺开心统治着它们的暴君不在了。   谁让波塞冬是个仅凭心情就能掀起海啸的神呢?他从未考虑过海啸时那些随着海水一起被砸向船只与陆地的海洋生物。要不是波塞冬是天神宙斯的哥哥,又是实力绝强的神明,他早被推翻了一百次、一千次。   鱼儿们带来的消息令斯库拉怔忪。她难以置信地喃喃:“波塞冬、死了……?谁杀的他?波塞冬总不能是自尽的……安菲特里忒要送他的肉?难道说——”   假如杀死波塞冬的人真是安菲特里忒,那么连波塞冬都能杀的安菲特里忒为什么不杀了她呢?她根本没有必要把她变成怪物……!   ……难不成安菲特里忒说的是真的吗?她不是因为嫉妒她才把她变成了怪物?   “……库拉!斯库拉!!”   因为缪特的呼唤,斯库拉猛然回神。   她面前的缪特焦虑写在脸上,捏着她肩膀的手也十分用力。   “你不会再去了吧!?斯库拉!快告诉我你不会再去见海后!”   斯库拉很想回答缪特说:“我不去,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可斯库拉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她也是波塞冬的受害者啊!尽管把她变成怪物的神是安菲特里忒,但不顾她的拒绝用胁迫的方式来“追求”她,将她逼得无路可走,又让她变成诸神与众人口中“以美貌勾引波塞冬的下贱货”的都是波塞冬!   但凡波塞冬收敛一点,安菲特里忒也不会那样计较波塞冬不知第几次的出轨。安菲特里忒当着众人的面将变成怪物,何尝不是在警告其他的美女!   但凡波塞冬记得自己还有安菲特里忒这个强大的妻子在,真的顾虑一下被自己“追求”的对象,他也不会四处与各种东苟合,气得安菲特里忒七窍生烟,逼得安菲特里忒在闲言碎语中不得不出手建立自己身为海后的威信!   “我要去。”   斯库拉回答得很笃定。因为就刚才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安菲特里忒把她变成怪物是一种警告,那么这种警告会不会不仅仅是针对她、针对其他的海仙子还有人类的美女们……这警告还是安菲特里忒发给波塞冬的最后通牒?   「你如果还要出轨,我就将你想要出轨的每一个对象都变成怪物,让你无轨可出。」的这般。   缪特倒吸一口冷气。   “你都已经这个样子了……!算我求你、斯库拉,不要去!”   作为害斯库拉断了六条触手的元凶,缪特自己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是他劝斯库拉不要去找海后的话没有半分虚假——斯库拉这次是运气好才能活着回来。要是她再被海后弄断了另外的六条触手呢?如果海后不仅仅是弄断了斯库拉的触手呢?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斯库拉并不回答缪特,缪特见她又想跃入海中,竟是一把抱住了斯库拉的腰,强行挂在了斯库拉的腰上。   斯库拉的体积可比人类大得多。缪特之所以能平视她,还是因为她见了缪特之后会让自己的触手都软趴趴地外扩,使得自身降低高度。这会儿斯库拉撑起了触手,缪特抱住她的腰也就跟着双脚离地。   多了个腰部挂件让斯库拉一时无语。发觉斯库拉用触手拎起了自己的后领准备摆脱自己,缪特眼眶一红。   “至少、至少等你的伤好了再去!你现在这样……很危险。”   “缪特……”   斯库拉最终还是拗不过缪特,妥协了。她答应在自己的触手长回来以前,不冒险去见安菲特里忒。   而在阿库亚马林一边——   叶棠困惑地托着腮叹了口气。   “真奇怪,我还以为斯库拉最多十天就会来要波塞冬的肉呢。难道她其实不像我想的那样憎恨波塞冬吗?” 第277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3   茉芙手上一抖,有点失态地让茶水泼到了地毯之上。幸好泼出的茶水不多,仅仅是在地毯上留下了两点浅浅的印子,而摆着尾巴衔着抹布的黑色小鱼马上就游了过来,利用肚腹压着小小的抹布在地毯上摩擦,在茶水完全浸入地毯留下难以清理的物资前收拾掉了茉芙失态的痕迹。   尽管如此,茉芙还是有些愧疚。唯一能让她庆幸的就是刚才海后……不,是海皇陛下说话时她已经咽下了口中的茶水,否则她呛咳是小,弄坏了海皇陛下心仪的地毯才是糟糕。   努力地敛起匪夷所思的神情,同时也是为了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茉芙用影鱼送来的手帕抹着嘴角。   “陛下您就这么想见斯库拉吗?您很喜欢她?”   问这话的人可不是茉芙,而是洁丽特浦思。洁丽特浦思此时就坐在茉芙的身侧,与格洛特分坐叶棠左右。   换作是过去,与“低贱”的海巫同坐这种事情茉芙想都不会去想、更不要说是去做了。但在叶棠的影响下,茉芙不光对人类的看法有所改变,对于海巫的认识也不再像过去那么肤浅。   “只要能获得利益,海巫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会去做。”——这便是茉芙以前对海巫的认知。她的这种认知不能说是全错,却也片面且充满了傲慢。   老实说得知海后重用海巫的时候茉芙是很不爽的。她认为自己有劝谏叶棠亲贤臣、远小人的义务,她第一次来到阿库亚马林不光是为了想见人鱼公主们一面,看看她亲爱的公主们是否安好,更是存了提醒叶棠与卑鄙狡诈的海巫不要牵扯太深的心。   然而——   想到那时候的事情,茉芙只想感叹当时的自己太过迂腐。   安菲特里忒陛下不光赦免了她擅作主张地自称是公主的老祖母、将公主们养育成一张白纸罪过,原谅了她以幻术制造出海王幻影、试图以幻影欺骗本忒希基墨让本忒希基墨回到海中的事情。甚至还亲自感谢了她这么多年如一日地照顾公主们的起居。   身犯数种罪过,又与当时还是海后的叶棠有过正面冲突,茉芙以为自己被流放到极海已经是板上钉钉。被感谢时茉芙不光是受宠若惊,她几乎是惊骇欲死,以为海后这是在反讽她的僭越。   日久见人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被追责、反而真的像公主们的“老祖母”那样被处处优待的茉芙慢慢地看清了自己并不了解的海后。   到海后登上海皇的宝座,茉芙已经能真情实感地为海皇陛下的诞生开心了。   当初安菲特里忒陛下会对她说重话不是因为她说人类“下贱”触怒了偏袒人类的陛下,也不是因为她对人类公主的阿黛尔太过刻薄;陛下是不满她的迂腐与自以为是——要不是陛下这些日子摁头她去与阿黛尔公主还有那些人类王子们接触,与洁丽特浦思还有格洛特接触,她一定会永远困在自己狭隘的偏见里,看不到人类发展得有多迅速,也不会知道海巫们那广博的学识究竟有多么有用。   要知道海巫就相当于海中的学者。而人类之所以能发展得这样迅速,那真得多亏一代代学者废寝忘食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研究。   人类的生命最长也不过百余年,不过几十年的岁月就能使得人类垂垂老矣。可就是这样的人类,他们愿意将短短数十年人生的大半花费在学习、研究与传承学习、研究的内容之上。更可以为了培养出更多的学者付出巨量的劳力、财富与心血。   这种毅力、旺盛的好奇心以及永不满足的求知欲哪怕是活了上千年、见过许多神与神裔的茉芙都必须承认是世间少见。最让茉芙面红的是她居然不知道拥有此等毅力、好奇心与求知欲的不光是人类,还有她眼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海巫!   海王波塞冬被杀死后他的神力开始向外散逸,茉芙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波塞冬的陨落。四处兴风作浪以彰显自己力量的波塞冬不在了,茉芙最先感到的不是庆幸,是恐慌——虽然波塞冬算不上什么善神,可孔武有力与嚣张跋扈一样有名。正因为有波塞冬在,海洋才能不被其他的势力盯上,能维持在一个相对和平的状态里。   茉芙着急地丢下手中所有的活计,来到了阿库亚马林。不想不光阿库亚马林一片风平浪静,她这一路上也没有见到任何的动乱。   事后茉芙才知道这是因为海巫们在得到来自叶棠的讯号后都按照叶棠事先制定好的计划行动了起来。波塞冬让各种雌性为他生下的怪物被封锁在一定的区域内,情妇们为波塞冬生下的智商不高的巨人、莽汉们则被诱导到特定的区域里,在魔药的作用下沉睡过去。   这样一来,巨人与莽汉们就不会受别有用心的存在挑唆,傻乎乎地“为父报仇”,实际是被人当成了争权夺势的枪来使。怪物们也没法第一时间成群结队地去袭击叶棠与人鱼公主们。   海巫们的能耐还不仅如此。   她们治好了许多海洋生物的皮肤病、内脏病,培植出了新的海草海藻,控制住了人类污染的水域的进一步扩散,还在不断实验着准备改变海底泥沙的土质,试图让海底的泥沙更适合海洋生物居住、生存。   作为海中最博学的一群存在,海巫们无疑是因为不受重用,乃至被人嫌恶鄙夷而受到了压制的。剔除那些有变态癖好的、心术不正的海巫,其他的海巫大多是有生不逢时或郁郁不得志的感觉的。   叶棠的招揽无疑是为这些海巫们打开了那个积压了无数压力、愤懑与痛苦的盒子,使得盒子不用在今后的某一天忽然爆炸。   学识能为人所用、做出的成果能被人肯定……这让海巫们大大的扬眉吐气,压力愤懑与痛苦不说是一扫而空,却也不断减轻。以往令人感觉阴森可怕、禁忌异端的海巫们渐渐少了三分偏执,多了两分亲切。海洋生物们对海巫们的印象也随之不断改变。   现在与洁丽特浦思还有格洛特坐在一张桌子上,茉芙反倒是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没资格与海皇陛下还有她的左右手们平起平坐的存在了。   “‘喜欢’嘛,谈不上。不过确实,我对斯库拉很有兴趣。”   “你好奇怪……居然对被自己诅咒的对象感兴趣……”   格洛特的皮肤还是那么死白死白,不过好歹现在的他不会一见谁就筛糠抖外加扯着黑袍帽檐试图表演一个“我不存在”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谁让他现在每天都不得不与各种各样的对象接触?他要是继续那种见了谁都要抖都要藏的习惯,那么在他的精神崩溃以前他的身体就要先受不了了。   “我要是你,我一定躲着她走!我可不想被自己诅咒过的对象偷袭!”   叶棠轻笑了一声。   格洛特那直言不讳的怂对她来说真的很有趣。更有趣的是格洛特身上的黑袍比他那高高瘦瘦的身材要大个两号,袖子直接长出整个手掌老大一截。这让脸嫩的格洛特看起来就像是穿了萌袖的男大学生一样。   叶棠知道长出一截的手袖能让娇小的女孩子看起来更嗲更可爱,倒是没想到这样的萌袖穿在格洛特的身上也意外的合适。   不过格洛特会穿萌袖可不是因为他想萌杀谁。纯粹是他没法改掉缩在黑袍之下的习惯,又因为他得完成叶棠交待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去将一条鱼干不完的活儿分配给叶棠配给他的属下们。合身的黑袍没法完全遮住格洛特的脸,格洛特又不能总是抓着帽檐不放手,他就干脆穿上了比自己大个好几号的黑袍。   “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被斯库拉伤到的。”   “我怎么可能是在担心你?该担心的是被你生撕了六条腿的斯库拉……”   格洛特的话说得很矛盾。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矛盾,所以声音越来越小,背也越来越驼,整张脸又藏进了黑漆漆的兜帽下。   叶棠并不计较格洛特的话是不是可以算作冒犯。最近这条怂鱼总是对她充满了担心与忧虑。具体来说就是自打他知道她用假吻痕挑衅了波塞冬,用走钢丝一般危险的手段除掉了波塞冬后,怂鱼就惶惶不可终日。   他表现出来的情态就像是叶棠无时无刻都在走钢丝,他在钢丝下吓得半死,每一刻都怕叶棠从钢丝上摔落下来。   因为太过担心,格洛特面对叶棠时少了点怂,多了些不知分寸;却又明摆着散发出害怕自己的不知分寸惹恼了叶棠的气息,浮躁不安得厉害。   叶棠没什么能安慰格洛特的话。毕竟格洛特只是她的属下,她们没有在这之上或这之下的关系。   上司没道理因为属下不安就对自己的属下承诺说:我可以为了你永远战无不胜。先不说这种承诺靠不靠谱,总之这种承诺构成职权骚扰与性骚扰了。   洁丽特浦思不会傻到插嘴叶棠与格洛特之间的问题。她很清楚比起自己,她的陛下更信任格洛特。不管这种信任的源头是在哪里、是因为什么,她这种时候插嘴都只会让她看起来像是想要挤掉格洛特一家独大。她低头吃着茶点,像是没注意到叶棠与格洛特之间的动静。   茉芙不像洁丽特浦思这样通透,在桌上的气氛变得更为沉滞之前,她连忙对叶棠道:“陛下,今天您也要与殿下们一起去拜访人类国家吗?”   “是的。这次我们预定去个三、五天吧”   提起本忒希基墨她们,叶棠的眼中顿时闪现出了耀眼的星辉。这让又又又一次确信叶棠是真的爱着人鱼公主们的茉芙安心不已。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书上看到过的东西到底只是没有实体的知识,唯有亲眼见识过、亲手触碰过、亲身经历过的才是刻进脑海深处的记忆。   叶棠不打算让人鱼公主们空有知识,却无法把知识与现实联系到一起。早在波塞冬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鬼混的时候叶棠就有带着人鱼公主们走出阿库亚马林去实际见识广袤世界的想法。   现在波塞冬这个绊脚石不在了,行动力向来很强的叶棠马上就将带人鱼公主们走上人类国土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至今为止人鱼公主们已经跟着叶棠走过了八个国家,她们再不是远远地从海上偷瞄两眼人类就觉得新奇有趣,稍微靠近岸边就能被马车吓到的小无知了。   “那么我先去让殿下们做好出门的准备。”   “谢谢你,茉芙。”   听到叶棠致谢的话语,老太太不太好意思的抿嘴一笑,鼻子也跟着微微一酸。   陛下真的是做什么都很分明的人。她不看辈分,不问出身。你做了错的事她会严厉的叱责你,下一次你做了对的事她却仍不会带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来肯定你、夸奖你乃至感谢你。   她何德何能,竟然有幸能够被允许侍奉这样神明。   茉芙离开,叶棠也起了身:“洁丽特浦思,波塞冬的受害者们就交给你处置了。”   “洁丽特浦思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右手放在胸口之上,站起的洁丽特浦思垂眼道。   叶棠“嗯”了一声就要走,却听身后传来结结巴巴一声:   “我、我呢?”   “给你放假。”   叶棠这么说可不是随口敷衍格洛特。   格洛特不光实现了用影鱼量产魔药,还做出了叶棠要的可以侵入波塞冬体内的纳米级影鱼以及刚才那些可以自行执行小清扫、宛若清扫机器人一样的影鱼。他这段时间无疑是很累的。叶棠又不是没看到他眼下的淤青。   见叶棠都不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就这么说,格洛特不免伤心,伤心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刚才对着叶棠说话那么不好听,自己被叶棠厌弃也是应该的。   格洛特露在兜帽外头的一小搓头发黯淡无光了下来。注意到叶棠与格洛特本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这一点,洁丽特浦思开口道:“格洛特,不如你与陛下还有殿下们同去吧。陛下,可以吗?”   最好的休养不一定就是睡觉。适当的散心与接触新的事物有时候也能够让人更好地调整状态。叶棠对于洁丽特浦思的提议无可无不可:“格洛特想来的话就来吧。”   脸孔藏在兜帽下的格洛特没有发出声音。洁丽特浦思知道这条怂鱼不是在端着架子,他多半是屏住了呼吸。   看看他那撮亮起来的头发吧。深海鱼的发光器可比他们的嘴诚实。 第278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4   王子帕帕拉齐的祖国坎布拉是位于阿黛尔老家伊塔尼亚公国西南方向的一个群岛国家。这个群岛国家由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小岛组成,也因此这个国家曾经是宗族制下的联盟国,联盟中的各小国在说话份量方面也基本一致,并没有谁高过谁一等。   坎布拉的气候非常适宜种植葡萄,但坎布拉并不是葡萄的原产地。这里的人们靠海吃海,渔民、渔师是最受人尊重的职业。渔业受科技所限达不到发达的程度,但人们丰衣足食,海洋资源尤其是渔业资源也不会被过度消耗。   酒神狄奥尼索斯在寻找好的葡萄产地时发现了坎布拉的存在,这位神不由分说降临到了坎布拉,并促使坎布拉统一成一个国家。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狄奥尼索斯作为坎布拉的守护神有责任为坎布拉带来繁荣。借着这个“责任”,狄奥尼索斯将葡萄籽送到了坎布拉,并责令坎布拉人大面积种植。   问题是坎布拉的气候虽然适合葡萄的生长,可种植葡萄比种植一般的农作物需要更多的淡水。而坎布拉是不接壤任何大陆的群岛国家,这意味着坎布拉的地下几乎不可能有自然储存的淡水。   坎布拉人日常是收集雨水进行过滤净化来保证有淡水可以饮用的。但无论是从收集还是到过滤净化的过程,坎布拉那点的稀稀拉拉的科技树都没法保证这其中的效率。坎布拉的淡水储备也就刚够维持人民的日常生活。这葡萄籽一来,葡萄藤就是在和人抢水喝。   狄奥尼索斯是神,还是坎布拉的守护神,坎布拉人不能也没有那个能力赶走自己国家的守护神。   权贵为了讨好狄奥尼索斯,命专人照顾每一粒被埋入地里的葡萄籽。但凡有葡萄籽不生根不发芽,其负责人就会被鞭打至死。就这样,在一轮人死得比不发芽的葡萄籽多之后,葡萄扎根在了坎布拉的每一寸沃土里。   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沃土被葡萄占据,一般的农作物又适应不了太过近海的土地。绝大多数的人力被调去看护葡萄,坎布拉的渔业也就此荒废。   狄奥尼索斯并不是恶神,他对于葡萄酒的喜爱是纯粹的。拿到可以酿造上等葡萄酒的好葡萄,他一个开心就能赏下无数的金银宝石给坎布拉的人。   狄奥尼索斯不知道的是,他赏下的这些金银不会均等地分给每一个为葡萄保驾护航的人类,占据珠宝钱财的坎布拉人全是权贵。   权贵发现葡萄不光能讨好狄奥尼索斯,还能换来巨额的金钱,立刻连那些不怎么好的土地都不放过。他们命人掘了所有种植着其他作物的土地,开始疯狂地往所有能长出作物的土地上种植葡萄。   再差的土地,只要多种几块,总归是能有收成的。比起那些赚不到钱、或是赚的钱微小到不值一提的农作物来,一颗葡萄的价值要远胜这些农作物十年带来的收益。——权贵们如此寻思着,把坎布拉变成了一个只产葡萄的国家。   这样的国家,民生凋敝是必然的。因为可以种植食物的土地被权贵用几个硬币强行“买走”,许多人家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农田。   出海打渔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安全,运气不好可能会遇上波塞冬那样随手掀人船的暴君,也可能遇上没有智慧只知道吃吃吃与增殖增殖增殖的海怪。去权贵手底下伺候葡萄的收益又远远比出海打渔赚得更多,别说是因为出海打渔受过伤的渔夫了,就是青壮们也纷纷唾弃起了渔业,加入了伺候葡萄的队列里。   如果说农业这条细胳膊是被坎布拉的权贵们砍掉的,那么渔业这双健壮的腿就是只顾眼前利益的坎布拉平民们自己剁了的。   农渔荒废使得坎布拉的食物价格一飞冲天,势如破竹。然而这时候再去打渔已经晚了——权贵们趁着平民们都跑去争着抢着伺候葡萄的当儿,出台了一般人不得出海打渔的禁令。名义上是保护普通人不被大海吞没,实际上就是垄断了渔业,控制了物价。   为了能够吃上饭,平民只能向权贵低头,要么贱卖自己做奴隶,要么贱卖自己的家人做奴隶。   帕帕拉齐王子的曾曾曾祖父只是因为运气好才被狄奥尼索斯指定为坎布拉唯一的国王的。王室在狄奥尼索斯的威光影响下毫无实权,本质上就是一个狄奥尼索斯向坎布拉人传达他旨意的扩音器。权贵们只顾着敛财,根本不听王室的指挥与调动。   整个国家乌烟瘴气,有钱的人越发有钱,站着坐着躺着都有钱从天而降。穷苦的人越发穷苦,哪怕丈夫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十六个小时,依然只能堪堪糊口,让自己还在襁褓里的孩子饿得直哭。不少丈夫也想让妻子出门工作,可是如果妻子要出门工作,家中的孩子就无人照顾喂养。可以说坎布拉的年轻夫妇们就是在面临要么放弃孩子,要么工作到死的二选一终极抉择。   在没有有效避孕手段与措施的坎布拉,民间偷偷掀起了杀死孩子的风潮。连带着妇女也死去了许多。   有的孕妇因为不想生下孩子,竟在怀孕九个月的情况下自己蹦跳到流产,最终大出血而死。更有丈夫听说妻子怀孕后殴打妻子,踹击妻子腹部,想要孩子流产却先打死了妻子。更有无数妻子生下孩子后孩子立即被丈夫双亲溺死、烧死、踩死的例子。   为了避孕,坎布拉人还什么都往妇女的身体里塞。因染病、出血而死的妇女不计其数。   有平民乐观的想:再这么下去权贵们该着急了。毕竟人口要是减少得太厉害,以后就没有这么多人来为权贵们伺候葡萄了。   事实证明这些乐观的平民真是太天真。权贵们既然能做出葡萄籽不发芽就打死伺候这葡萄籽的人的事情,又哪里还会有什么人性与道德?意识到民间这股杀子风潮会在未来让伺候葡萄的人减少,权贵们直接将手下的奴隶们当家畜家禽那样实行配种,开始量产出生既隶属于他们的小奴隶。奴隶从小就被灌输作为奴隶的责任与义务,他们都认为当奴隶是天经地义。   叶棠来到坎布拉的时候,坎布拉已经彻底没有了“平民”这个阶级。活人要么是权贵,要么是奴隶。   帕帕拉齐王子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国家有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他那王座上的国王父亲尚且没有能力改变这个国家,他这个距离国王之位还远得很的王子就更不要想做点儿什么了。   叶棠带着她的军队踏足坎布拉的王宫时帕帕拉齐王子整个人都是傻掉的。等他反应过来,他用自己引以为傲的长腿奔进了父母的寝宫,希望能保护两人。   天知道叶棠对国王王后没有半点儿兴趣。她直接就去了狄奥尼索斯的神庙,不光砸了人家的神像,踹了人家的贡品,打了人家的祭司,掀了人家神庙的顶,最后还把人家的神庙夷为了平地。   狄奥尼索斯被叶棠气疯了,这还是酒神第一次在不喝酒的情况下双眼血红。他急急忙忙地从宙斯主办的宴会上赶来,想要质问叶棠她这是什么意思。结果——   叶棠就像是看不到狄奥尼索斯的愤怒。当狄奥尼索斯冲到她面前张开嘴试图对着她喷口水……噢不,应该是对她进行质问与说教时,叶棠揪起狄奥尼索斯的衣领就扇了他。   没错。叶棠就是当众一巴掌掴得狄奥尼索斯脸颊上的肉都乱颤。   狄奥尼索斯来不及发火,叶棠那带着神力的第二个巴掌又落了下来。   手臂抡得像螺旋桨,叶棠直把狄奥尼索斯抽成了猪头——如果狄奥尼索斯是带着恶意故意想看坎布拉人痛不欲生活在地狱,他就不会这么幸运只变成猪头了。他会先波塞冬一步,被叶棠变成天上的星座。   和进攻雅典娜庇佑下的国家时不同,叶棠是不会对狄奥尼索斯客气的。她逼迫狄奥尼索斯让出坎布拉守护神的位置。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的被抽得鼻青脸肿,狄奥尼索斯这守护神确实也没脸做下去了。   坎布拉不是一夕之间,而是一眨眼就失去了狄奥尼索斯的庇佑。葡萄,这引发了诸多罪恶的“圣果”也失去了它本不应有的价值。   权贵们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叶棠也不想留着这些权贵们。于是来自海洋的军队蹂躏了坎布拉的权贵们,所有反抗叶棠的人都被当时还是海后的叶棠用铁蹄踏平。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数个月。   “好大的渔船……”   海风吹掉了本忒希基墨头上白色绣有金纹的兜帽,让她小巧又精致的面庞暴露了出来。   坎布拉的港口里人们四处奔走。有嘴里叼着钉子、手上拿着锤子正给渔船修修补补的木工,也有指挥着将渔网里的鱼往马拉货车上倒的卸货工,还有坐在角落里手脚麻利地缝补着渔网的织网女。来往的商人为海货砍价与渔船主砍价,小贩油嘴滑舌地向路过的每一个生面孔推销着自己小摊上的鱼,嘴里说着保证新鲜、保证美味。   放眼望去,整个港口虽然混杂,却也充满了活力。   “这还不算特别大的渔船!坎布拉的全盛时期,最大的渔船有这个的五倍大呢!”   帕帕拉齐王子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比划着,显然他很乐于见到坎布拉如今的光景。   朱忒斯被帕帕拉齐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她拉下自己头上遮阳的兜帽,也露出了脸:“你这么兴奋是想和这艘渔船比比看谁在海里更快么?”   朱忒斯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这话,帕帕拉齐顿时露出“还可以这样!”的恍然,接着满脸都写上了:我想比!我要比!以前我只能在陆上跑,没法和船公平的比谁更快,现在可以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朱忒斯一拍自己额头,蒂雅娜与罗德则在她身后捧腹不已。   将被海风吹散的鬓发往耳后顺了顺,本忒希基墨不光没有因为朱忒斯与帕帕拉齐之间这段对话而露出笑容,她甚至面露苦恼。   阿黛尔想问本忒希基墨在困惑些什么,然而本忒希基墨已经走向了叶棠。   “母亲……”   小人鱼的声音很轻,但正与坎布拉国王交谈的她并没有漏掉本忒希基墨的呼唤。   她略一抬手示意坎布拉国王,跟着就回了头。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乖巧的小人鱼紧紧地蹙着眉。   “当然可以,我的本忒希基墨。”   得到母亲的应允,小人鱼看起来更紧张了。   “……您明明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为何您要支持这些人类从海洋、从我们的家园里获取我们的子民呢?”   “我不明白……”   本忒希基墨是真的困惑。这种困惑让她想也不想就把问题问出了口。   只是等她把问题问出口、又感觉到他人愕然的视线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就是明摆着会给自己的母亲带来难堪,并刺伤作为所有海洋生物守护神的母亲。   “对、对不起母亲!我不是……我是胡言乱语的!”   无法形容自己的歉意,又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释自己的本意,本忒希基墨一下子失去了方寸,简单的辩解从她嘴里出来就成了逻辑不通的话语。   叶棠没有在意这些。她微笑起来,抚上了本忒希基墨的脸颊。   “你能问出这种话,证明你成长了。”   曾几何时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的小公主如今开始思考作为神、作为王的责任。   此刻她的眼中没有王子,她的脑海里只装着自己的子民。 第279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5   “本忒希基墨,你明白‘守护’的意义吗?”   “守护的……意义?”   本忒希基墨不太能理解叶棠的话。   在她看来“守护”约等于不让被守护的存在丢掉性命,不让被守护的对象丢掉性命是一切“守护”的大前提。毕竟就算要守护生物的心灵,那也得让被守护的生物先活着才有心灵可以被守护。生物的身死意味着所有为其做的事情都是徒劳。   本忒希基墨的想法也是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即便罗德等人鱼公主都是神裔,她们的所思所想也与本忒希基墨一致。   叶棠并不急于向女儿说教,告诉她你们这么想是不对的。然后再说我认为什么才是正确的。她话锋一转,道:“那么本忒希基墨,你知道生命存在的意义与生命的本质吗?”   生命存在的意义与生命的本质?   本忒希基墨又是一怔。   在阿黛尔给她的书里,她偶尔能看到讨论生命存在的意义,讨论生命本质的内容。这些内容要么模棱两可,要么只有辩述而无答案。   本忒希基墨在读书时难免受其影响也会去思考了生命的本质还有生命的意义,但她思考得出的结论永远不会超越智者们已经留在书上的文字。   “是成为伟大的存在……留下丰功伟绩吗?”   留下著作的智者们在他们的著作里清楚地写道:他们希望人类是高尚的、是文明的,他们希望每一个人都尽可能地发光发热,向着高处攀爬,去做那个最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们认为不成为伟大的人,没有办法留下丰功伟绩的人是没有存在的意义的。那些人就像是杂草,只是活在那里,没有意义也没有贡献。   叶棠笑笑,回答:“是,也不是。”   “……?”   本忒希基墨越发茫然了。母亲的话她听得懂每一个单词,可这些单词连贯在一起,她就不明白了。   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是什么?   “‘成为伟大的存在’、‘留下丰功伟绩’是有智慧的生物以智慧生物的角度上来看待生命,并想当然地把理想当作结论的结果。这并不是生命本身存在的意义。”   闻言本忒希基墨忍不住追问:“那母亲,生命本身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叶棠也没卖关子:“就是‘存在’哦。”   这下子别说是本忒希基墨,人鱼公主们、人类王子们乃至坎布拉的国王与他的臣下们,所有人都云里雾里,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又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懂。   “生命之所以存在,仅仅是为了存在下去。其中并没有什么伟大的目标,也没有什么伟大的成就。因为‘伟大’这个概念是生物自己发明出来自我赞美的东西。生命没有伟不伟大的概念,生命也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伟大’,生命更没有朝着‘伟大’发展的意思。生命就只是在执行它的本源、既‘存在’本身而已。”   “成为伟大的存在、留下丰功伟绩是智慧生物对同属智慧生物的其他个体的期盼,也可以是对自己的要求。可以说这是智慧生物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枷锁。”   “当然了,生命的本质是种群的延续,是种群的扩散,同时也是种群的进化。智慧生物为了能让自己的种群能够得到更好的延续,更广的扩散,有更好的进化,从而推崇‘变得伟大’这个概念,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这不等于说不够‘伟大’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没有留下‘伟业’的存在就都是没有意义的存在。”   叶棠不疾不徐地说着,目光透过本忒希基墨,像是在注视着什么更加根源的东西。   被母亲温柔捧着脸颊的本忒希基墨沉吟了数秒,她愈发不明白了:“我不懂,母亲,这和守护有什么关系?如果说最重要的就是‘存在’本身,那么如果不能守护好子民的存在,那守护不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吗?”   思考时本忒希基墨的眼瞳看起来会比平时要更加幽深,当她没有一丝杂念只是在追寻那个唯一的答案时,她的眼眸就像是天空从白日进入了夜晚,深邃的蓝里浮着千万颗好奇的星子。   这时的她,单纯得犹如透明,有种不自知的美丽。   叶棠低低地笑出了声。满眼都是对女儿的欣赏,她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他人欣赏的对象。   “本忒希基墨,我们确实可以守护个体的存在,可我们应该守护的不仅仅是单纯的个体。”   叶棠再一次改变了话题:“本忒希基墨,你知道神与人之间的差别吗?”   “呃……”   过于跳跃的问题让本忒希基墨怔住两秒,好在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细数神与人之间的差别。   “神拥有神力,可以飞在天上或者游在水里,可能力大无穷也可能呼风唤雨……对了还有,神不会老去。”   “那么人呢?”   “人类——”   本忒希基墨忍不住瞧了阿黛尔一眼:“……人类生命短暂,繁殖能力很强,进步的速度很快。虽然没有神力,非常脆弱易死,可是也会留下更多的典籍与记录……”   “与神相比,本忒希基墨你认为是人类进步的速度快,还是神与神裔进步的速度快?”   叶棠的这个问题堪称大逆不道。无他,答案必然是“人类”。   ——现存的所有神与神裔对比他们刚出生的时候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人类,这种在神的眼中极为短命的种族却只花了不到万年的时间就从连树叶裙都做不太好、不知道熟肉比生肉好吃的状态下发展到能建造出精美绝伦的宫殿群,能将狼驯养成狗,将浑身是刺的山猪饲育成浑身是肉的家畜猪,并且拥有自己科技、文化与风俗的地步。   但在场不管是人类还是神裔,只要脑子还清醒,绝对不会把“人类”这个答案给说出口。因为这无疑是对神的挑衅与蔑视。   叶棠也不打算强迫本忒希基墨回答这个可怕的问题,她换了个问题:“你知道泰坦巨神为什么会灭绝吗?本忒希基墨。”   颤抖着嘴唇,这次本忒希基墨回答了:“那是因为诸神的黄昏……”   既以天神宙斯为首的新神们杀死了旧神们。   “会出现诸神的黄昏是因为泰坦巨神们不够强吗?”   “不是……”   事实上,继承泰坦巨神血脉越多的神越强,这是公认的。   “那么为什么消亡的是泰坦巨神,而不是发动诸神黄昏的神们呢?”   本忒希基墨微微颤抖着,咬着嘴唇回答不出来了。   她没法说出:“因为新神们数量更多。”这种像是在蔑视新神力量的话。她也不敢去将泰坦巨神为什么毁灭的问题联系上蓬勃发展、不断增加的人类。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去想,神必然会灭亡在人类的手下。因为人类增殖得快,发展得也快。   不过哪怕本忒希基墨不回答叶棠的问题,她的答案也显而易见。谁让在场众人的想法都与本忒希基墨同步呢?   格洛特与本忒希基墨的想法相差不多,只是他稍微联系起了叶棠前后所说的内容,脑内隐约浮出了一种推测。   要是生命的本质如同海皇所说,是种群的延续,是种群的扩散,同时也是种群的进化,那么可不可以这么理解:符合“延续”、“扩散”以及“进化”的生命将会更好的主宰这个世界?   泰坦巨神会被新神取代,那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在“延续”与“扩散”方面不及新神,新神是泰坦巨神这种生命体“进化”的结果。   神将神裔与人类会衰老这一点视为缺陷。然而神们没有注意到一点,那就是:如果不会衰老,神作为生命体也就不存在更迭。“不变”对生命而言就等于是走到了终点,再没有向前发展的可能。   神不会衰老,神也就不会珍惜时间。又因为年纪对神没有意义,神只要不负伤、身体上没有异常状态就永远实力不会下降,他们也没有磨练自己的必要。   神裔对于神来说不是宝贵的生命延续,甚至就连生命在神的眼中也没有那么伟大。神裔的生死对神来说无关紧要,有的恶趣味的神、或者是觉得流着自己血脉却长得很丑的神裔败坏了自己名声的神还会主动帮着人类弑杀神裔。   与之相对的是人类之所以能够发展得很快,那就是因为他们在不断地、迅速地进行迭代。由于生命短暂,人类对于生命十分看重,也对“传承”有着无尽的热情。   绝大多数的人类宁可牺牲已经老去的自己也不愿意让作为“未来”的孩子们出事,老人、成年人会想方设法地保护孩子们,孩子们也会继续长大、成年,并且如同自己的祖辈一般去呵护更新一代的孩子们。   这就是说,人类保护了他们迭代后的成果。人类这个种群切切实实地在一代又一代地进化。   想到这里,格洛特忽然抬头。   “因为您守护的是种群!是生命的进化本身!”   乍听起来格洛特的话是掐头去尾,事实上格洛特却是回答了本忒希基墨最初提出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海皇明明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者,却放任人类去捕捞自己的子民?   现在格洛特明白了,这是因为海皇的子民本身选择了新旧迭代的进化方式。   海洋生物与人类不能说是一样,可同样作为生命,许许多多的海洋生物都与人类一样找到了进化的路径。   新旧的更迭里个体的生死存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种群是否能向前延生、扩展,有所进化。既然个体的生死存亡都不重要了,那么个体是怎么死的似乎也不影响结果。   “不对,如果是那样,那不是活得越多进化的可能性越高吗?可是——”   格洛特刚把话说出口就开始咬自己的食指。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他压根儿没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叶棠很喜欢格洛特身上那种废寝忘食的学者气质,她放开本忒希基墨,转向格洛特:“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不光只有身为智慧生命体的我们啊。”   星球本身也是“活着”的。   所谓“物竞天择”,这里的“天”指得是环境,再具体一点,那就是这颗星球。   泰坦巨神不光无比巨大,还能力卓越。可这种卓越的能力对于这颗星球来说有什么好处吗?当然了,星球并不会盘算这些。只是巨神的增加必然会导致特定资源的减少,如此就引发了环境的变化。   环境的变化下,生命也要随着改变其存在的形态。更加适应新环境的新神就此诞生,泰坦巨神与其说是被自己的子孙后代们所杀死,不如说是他们这种形态的生命已经完成了留下进化结果的使命,自然消亡了。   放到海洋生物与人类的头上,那就是生命的各种形态都在互相淘汰。人类捕鱼不过是无数相互淘汰中的一种,而这也不是人类在单方面淘汰海洋生物。   ——生命不仅存在于人类可以看得见的地方,也有人类肉眼看不到的存在形式。海洋生物的身体里存在着无数种细菌,细菌也是生命的表达形式之一。   海洋生物体内的细菌通过人类进食的行为进入人类的体内。这些细菌在环境的剧变下是适应还是改变,那都是一种进化。从细菌的角度上来看,海洋生物与人类甚至都只是它们的载体,它们可以选择与之共生,也可以选择利用、榨取与毁灭。   神是傲慢的,认为人类乃至神裔都是残次品。人类也是傲慢的,自诩是万物之灵,是星球的掌控者。可谁又能确定生命的最终形态不是细菌?人类又怎么能确定细菌没有自己的文明、自己的传承呢?   再往前一步,各种生命不断地继续进化下去,是不是生命还有更为不同的表达形式?   就像人类可能抛却肉身,就像细菌进化为现在的人类无法赋予名字的种群,就像人类肉眼无法辨识、甚至无法感知其存在的东西……例如“魂魄”、“量子”是不是也可能成为一种全新的生命表达形式,继续进化?   人类又怎么能够知道星球和宇宙是不是在进化的过程中呢?   宇宙是沙箱,星球是沙箱里的一隅,生命则是沙箱里运行的程序。不论是神、是人类还是海洋生物都是程序中一行微不足道的代码。代码有更迭乃至被删除都是正常的。   回到本忒希基墨的问题本身,叶棠身为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却允许人类捞走海洋生物作为食物是因为她尊重了海洋生物选择以更迭来进化,她将人类活动也视为了环境的一环。   安菲特里忒怎么看待“守护”叶棠并不知道,叶棠能确定的就是她的守护就是在保证种群得以延续的情况下允许种群内的个体有所更迭,以保证整个种群的进化。   这样的守护在生命的大进程里多半是无足轻重,也影响不了进化结果的。但这就是叶棠的选择。   一道金光突然从天边划过,冲着叶棠所在的位置就落了下来。港口周围的人们以为这是天降流星,顿时吓得不轻。不光海鸟都被惊得扑啦啦飞起,平民们也都抱着脑袋四散奔逃。   在呆滞的本忒希基墨与格洛特等人面前,一脚在港口坚实地砖上踩出一个深坑巨洞的雅典娜缓缓起身,她的脸色难看极了。   难道是宙斯听到了海皇陛下方才所说的那些话!?   这个想法让格洛特心脏狂跳,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安菲特里忒……”   抬头露出被战盔遮住大半的脸,雅典娜从烟尘中走出,脸色铁青道:“宙斯召见。” 第280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6   宙斯的召见在叶棠的意料之中。谁让她杀了安菲特里忒的丈夫、宙斯的哥哥呢?   于公,宙斯作为神王过问波塞冬的死与安菲特里忒和波塞冬之间的恩怨是应该的。于私,宙斯虽然厌恶无脑蛮勇的哥哥恨不得亲手弄死他,但波塞冬死了,表面上的悲切宙斯还是要装一装的。   宙斯未必会有为哥哥报仇的意思,但宙斯的好奇心绝对不会让他错过接近嫂嫂的机会,他迟早会向叶棠询问她为什么杀了波塞冬。并且如果叶棠不能给出一个让宙斯满意的答案,宙斯一定会为了将好弟弟这个角色演到底而严惩杀死波塞冬、令现有的神界秩序出现大型变动的叶棠。   本来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情,叶棠不会将精力放在寻思如何躲过宙斯上面。   正面迎战才是她的风格。   “作为神王的臣下我没有道理拒绝神王的召见。请您引路吧,雅典娜。”   对着含笑的叶棠,雅典娜欲言又止,她很想提醒叶棠危险,又没法当着这样多的人类还有人鱼公主们的面说:“宙斯是个脑子里只有交媾的禽兽,你要小心。”这样的话。   “询问:安菲特里忒,汝……不需要准备一下?”   雅典娜实在希望叶棠能拒绝面见宙斯。虽然拖延战术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应对方式,能够拖延的时间也相当有限,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哪怕她的话作用有限,她还是会继续旁敲侧击,要宙斯放下他的龌龊心思。实在不行她还可以与神后赫拉商量一下。前提条件是她得有那个机会。   雅典娜眉目之间的忧虑并非作伪,叶棠能够感受到雅典娜对她的好意。   光是雅典娜亲自来通知她宙斯召见她的消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雅典娜绝对不是心甘情愿地给宙斯当打手狗腿子的——雅典娜可是举足轻重的女神,向叶棠通传宙斯的召见这种琐事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身。但假使来向叶棠通传的不是雅典娜,那么来人即便不是态度强硬的带走叶棠,也必然不会帮叶棠找借口说她需要准备一下。   雅典娜是为了帮叶棠拖延面见宙斯,这才刻意来做通传。如果雅典娜真的是许多口耳相传中无条件站宙斯那一边的狗腿子,那她显然没有做这种忤逆宙斯之事的理由。   在雅典娜不自觉地流露出想要保护叶棠的情绪之后,叶棠确定了。雅典娜之所以站在宙斯一边,那是因为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这个理由叶棠多少也想到了。   雅典娜的母亲是世间第一位智慧女神,墨提斯。然而墨提斯既不能说是活着,也不能说是已经死了。   因为宙斯生吞了墨提斯,让墨提斯活在了自己的脑袋里。   ——众所周知,宙斯自己就是弑父篡位才成为众神之王的。偏偏希望、未来与预言之神乌拉诺斯与大地母神盖亚都曾经预言宙斯会被强于自己的孩子给推翻。于是在自己的第一位妻子、也就是墨提斯怀孕之后,宙斯为了不让孩子们出生,吞掉了墨提斯。   即将出生的雅典娜力量强大,她在宙斯的脑袋里踢打翻滚,令宙斯头痛难忍。宙斯命令火与工匠之神赫淮斯托斯用斧子劈开了自己的脑袋,却不想雅典娜就这样毫发无伤地诞生了。   雅典娜的同母弟弟发明、机遇与美好之神波洛斯却没这么幸运。他没能像姐姐那样顺利诞生。   叶棠记得很清楚,神话传说里墨提斯一直在宙斯的脑袋里为他提供智慧。而写出这些的人通常都会在后面以赞美赞扬的口吻来描述墨提斯这种被丈夫吃了还在丈夫身体里为丈夫鞠躬尽瘁的伟大“贤德”。称赞墨提斯对宙斯的“爱情”与“忠诚”,顺便再把赫拉搬出来作为墨提斯的对照组,骂一骂“善妒”且总是妨碍宙斯追爱的赫拉。   可是墨提斯的“贤德”真的是出于对宙斯的爱吗?   雅典娜对宙斯的“忠诚”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哪里会有理智正常的妻子乐见丈夫娶了七个妻子,与各种情妇留下无数子女不说还时时强迫陌生女性与其苟合?   哪里会有道德健全的女儿明知自己的父亲是个畜生、是个渣滓,甚至有可能对着自己伸出魔爪还去给父亲当狗腿打手的?   这一切不过是宙斯利用墨提的生死斯威胁雅典娜,利用雅典娜活得好不好威胁墨提斯,最终利用母女之情制衡了两位女神,两头通吃榨取两位女神的价值,将两位女神玩弄于股掌之上罢了。   “感谢您为我费心,不过耽误了神王的召见就不好了。”   叶棠的话让雅典娜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她还要开口,却见叶棠上前一步,望着她的眼睛。   “放心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半个字的解释。可就是这样短短的几个音节让雅典娜理解到叶棠早就为今天的状况做好了准备。   “我不会在众神之王的面前失礼的。”   后面这句话叶棠是说给雅典娜之外的人听的。她这是留了心,在向不知道藏匿在何处的宙斯的眼线说明雅典娜问她要不要再准备一下是想提前为宙斯教育一下她,免得她惹得宙斯不高兴了。   “既然如此——”   被叶棠一句话喂了定心丸的雅典娜决定相信叶棠。她再度让黄金长矛出现在自己手上,并举起长矛向天空画了个圆圈。   小小的圆一眨眼就扩大了好几倍,有金色的光从圆中洒落到大地之上。这是通往奥林匹斯山的大门被雅典娜打开了。   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格洛特特别想把叶棠给拉回来。让他自我厌恶的是他的脚像是生了根,他的身体竟动弹不得。   本忒希基墨也不想让母亲走。她知道自己或许可以说服雅典娜,同时她也清楚哪怕雅典娜答应不让她母亲马上去面见宙斯,宙斯也会再度下令将她的母亲带去奥林匹斯山。   下一次来“请”她母亲去奥林匹斯山的神,必定不会像雅典娜这样温柔好说话了。   沐浴在人鱼公主们与众人担心至极的眼神中,叶棠在走入雅典娜打开的通道前回头一笑。   “我去去就回。”   ……   神王的宫殿就建在奥林匹斯山的最高处,被众神、半神的居所众星捧月地围绕在中间。   热爱宴会仅次于热爱美女,宙斯的神王宫有着非常广阔的花园。花园中四季如春,四处飞花,各处分别飘散着花香、酒香、食物香。   叶棠虽是第一次踏入神王的宫殿,走进神王的花园,可她并没有因为好奇或者兴奋左顾右盼。谁让她过去在木精灵的国家长住过?   相比起真心实意地爱着自然、爱着草木的木精灵的国度来,宙斯的花园更加富丽堂皇、空间广阔。   可惜的是因为这花园的主人是暴发户式审美,金碧辉煌的花园璀璨到失真,缺失了大自然本该有的淳朴与意外性。   “安菲特里忒前来觐见神王陛下。”   叶棠并没有在宙斯的脚下跪下。   她是大洋的统治者,且现在还是唯一的大洋统治者。波塞冬只是大洋一半的统治者时都不会给宙斯下跪,成为海洋唯一统治者的叶棠又怎么可能跪伏在宙斯的面前?   叶棠能够感受到宙斯有一瞬的恼怒。不过当她下一秒抬起头来直视宙斯的时候,宙斯已经完全敛起了他的那份恼怒。   极有气势地坐在神王之座上,不像波塞冬那般魁梧、但也相当健硕的宙斯带着客观且公正的表情,看不出有一点私心。   可坐在宙斯身旁的赫拉是知道的,宙斯永远不可能没有私心。   安菲特里忒是波塞冬亲自盖章认证的绝色美女,宙斯这样的好色之徒怎么可能会没有对安菲特里忒生出过歹心呢?   过去是碍于波塞冬的存在,宙斯没有自找麻烦地对安菲特里忒出手。毕竟世界上美女千千万,宙斯惦记的何止一个安菲特里忒?波塞冬又是那种能够因为看不惯自己弟弟作为神比自己伟大就能掀起一场反叛之战的莽夫;要是宙斯敢动波塞冬正妻的一根手指……   呵。他们兄弟……不,这些男人都是一个样。自己如何拈花惹草都不认为自己有错,妻子要是与其他的男人发生了关系,却是要不死不休。   宙斯与波塞冬前有过节,又都自傲于自身的强大,这才会把拳头对准对方。换作无能的窝囊废,这拳头指向的可就是他们的妻子了。   如今波塞冬死了,宙斯怎么会不把主意打到自己没吃到的肉上?   神后的视线如有实质,别说是被赫拉视线集火的叶棠了,就是周遭的众神都感觉自己被赫拉的视线剐下一层皮来。   迎着那针刺般的视线朝着赫拉看去,叶棠并没有像赫拉所想的那样露出恐惧的表情。她只是温和的继续打招呼:“也见过尊敬的天后殿下。”   叶棠的不卑不亢让赫拉感到碍眼极了。作为婚姻与家庭的守护神,叶棠的出现与宙斯胡子下面那一点勾在唇角的弧度都让赫拉感到烦躁。   面色不善地瞪着叶棠,赫拉完全没有回应叶棠招呼的意思。   “安菲特里忒,相信你对于我为什么唤你前来心知肚明。”   摆出众神之王的威严,宙斯起身,手持霹雳冷酷道:“今天,如果你不能说服我你有正当的理由杀死我的哥哥、海王波塞冬,我不仅会剥夺你海皇的名号,更会亲手赐予你永恒而不可逆的死。” 第281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7   “你可有什么异议?”   “没有,神王陛下。”   叶棠行礼,随后抬头:“这是理所应当的处置。”   “噢,既然你这样明理,那么我可以不用再给你更多的时间整理思绪了吧?”   “当然。”   在宙斯的注视下,叶棠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之所以杀了波塞冬,那是因为他在暗中筹备着第二次反叛计划。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决定这次反叛时总而言之先将身为神王的您杀死,之后再与不服他成为新神王的神一一对决。”   花园中一片沉滞的寂静。这不是因为叶棠暴出的波塞冬的计划太过令人匪夷所思,相反,叶棠说得这一切可谓都是废话。   ——谁不知道那个肌肉脑波塞冬从来就没死过推翻宙斯的心啊!?他一次次找雅典娜的麻烦,连遮掩都不屑于遮掩的收集财富、敛集珍宝。他与和宙斯交恶的哈迪斯来往密切,还不忘撬宙斯的墙角,试图说服宙斯的儿子女儿为他效劳。   冥王哈迪斯虽然是波塞冬与宙斯的大哥,然而与波塞冬一样……不,是在波塞冬之上的恨着宙斯。这一切除了因为宙斯耍了奸计坐上神王之位,还将两位哥哥一个赶进永不见天日的冥府,另一个赶紧满是鱼腥味的海中,更是因为哈迪斯的配偶、也就是宙斯的女儿珀耳塞福涅曾遭到过宙斯的玷污。   哈迪斯不见得多喜欢波塞冬,波塞冬也不见得真心尊重哈迪斯这个大哥。两位神说不上是兄友弟恭,但在拥有一个共同敌人的前提条件下还算是兄弟和睦。   倘若波塞冬不打算再次反叛宙斯,哈迪斯恐怕会是第一个发怒的存在。   而宙斯是个猜忌心很强的神。倘若波塞冬有心向宙斯示弱,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他也该远离永远不会饶恕宙斯的哈迪斯。   既然哈迪斯并未与波塞冬决裂,波塞冬又没有与哈迪斯渐行渐远,那么结论只有一个:波塞冬还在策划背叛宙斯。   安菲特里忒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   众神一言难尽的视线充分地向叶棠说明了他们正在思考着什么。叶棠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神尽皆知废话。   但,客观上的废话试听的对象而言也是有用的。况且宙斯对于她的开脱之词并无兴趣。   这个神正用舔舐一般的黏稠视线从头到脚地打量过她全身。视线集中时更是给人一种被其啃咬的错觉。   宙斯的脑子里现在大概是一个二则一的填空题吧。   是剥夺安菲特里忒的神力与神权,将她置于不可反抗的境地里强迫她侍奉呢,还是卖安菲特里忒一个好,让她打从心底里感激自己,主动为自己送上侍奉呢?   他思考得那么投入,连赫拉的脸早已经发黑了都没发现。   叶棠话锋一转:“……但是我知道,波塞冬永远不可能战胜伟大的神王,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像是没有察觉到宙斯的算盘,没有注意到赫拉的脸色,叶棠道:“作为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无辜的子民一次又一次被卷入没有意义的战争之中。我不想再看到因为波塞冬的一时兴起,八大洋被血色染红。我也不希望只是因为我是波塞冬的妻子,就被神王陛下当作是反叛者的一员。”   叶棠的话本质上还是废话,但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每一个神都不愿意落得被剥夺神权的下场,神权是神力量的来源,是神地位与身份的保证。为了握紧手中的神权,神们不光可以杀死自己的父母、儿女,还能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与配偶。   宙斯自己就是先弑父杀母再吞配偶以杀儿女的神。他不会相信叶棠杀死波塞冬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海洋生物,但他相信叶棠杀死波塞冬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神权。   其他的神与宙斯的想法差不多,他们都能理解叶棠的作法,甚至带着一种:“这也是没办法的。”感慨。毕竟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指责叶棠,那就是指责曾经为了神权杀死过血亲、配偶的每一位神。   “我与我的丈夫不同,我感谢神王陛下为我们带来的和平,也愿意珍惜风平浪静的每一个日子。”   “请陛下,请诸位——”   叶棠转过身去,向着众神敞开了双臂。   “理解我的无奈之举。”   众神这会儿看待叶棠的目光完全不一样了。   不管叶棠是个因为丈夫出轨就杀死丈夫的妒妇,还是个渴望权利不惜杀死丈夫篡位的毒妇,神们都会要求宙斯处死叶棠。可叶棠说她是为了维护神权……   神权是神的根本,维护根本是神的本能。尽管几乎每个神都清楚叶棠说得不是真心话、至少不完全是真心话,但众神对于杀害了波塞冬的叶棠再没有先前的那种忌惮。   “哦……”   宙斯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大胡子。他倒是没想到在他还摇摆不定没选好用那种方式来得到哥哥的妻子时,哥哥的妻子就已经用三言两语打动了其他的神们。   眼下这种情况,他刻意惩处安菲特里忒只怕会引发安菲特里忒的反感,而不会让安菲特里忒迫于恐惧而屈服。看来选项只剩下一个了。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丈夫,你也没有忘记你身为守护神的高贵职责。看来你确实有作为海皇的资质。”   宙斯大手一挥,高声宣布:“安菲特里忒,我宣布你没有罪过。今后八大洋仍然在你的统治之下,你,就是海洋唯一的女主人!”   是“女主人”而不是“统治者”,叶棠与周遭的神们一听宙斯的话就意识到宙斯这是在隐晦的表达他收回了海洋的统治权,他没有将八大洋继续当作是独立的一个势力,叶棠也不是他所认可的、可以与他平起平坐的海洋之主。   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宙斯对叶棠透露出的意向,那就是:海洋的统治者是我,你这个女主人也是我的附属品。   赫拉的脸色已经不是青黑而是涨红到紫黑了。宙斯这是当着多少神的面在侮辱她、轻视她这个正妻?他真的有在乎过她的感受、顾及过身为“天后”的她的颜面吗?   赫拉默默咬牙的举动被叶棠看在眼里,叶棠却像是对宙斯的弦外之音一无所察那般感谢了宙斯:“感激您,我英明神武的神王陛下。”   看到叶棠没事,雅典娜并没有放下心来。反之,她愈发忧心忡忡。   安菲特里忒已经被宙斯锁定,她俨然就是宙斯的下一个目标。而宙斯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安菲特里忒几乎只有两个选择。   一、或迟或早地落入宙斯手中,在宙斯对她的兴趣变淡之前只能一味地承受着宙斯的予取予求,为宙斯生下不知道多少个孩子。   二、接受赫拉的“惩罚”。被变成宙斯也下不去手的动物或是怪物,要么被“流放”出奥林匹斯山,到极为遥远的避世之地去。   只是赫拉的“惩罚”并不能完全让安菲特里忒远离危险。宙斯×虫上脑的时候动物怪物都能下得去手,天上地下乃至冥界宙斯也都不会嫌远。要知道当初赫拉为了逃避弟弟宙斯的追求曾数度变化为鸟飞逃不止。最后却还是被宙斯给抓了回来。   在被赫拉“惩罚”过之后,部分的女神与人类女子也依然遭到了宙斯的纠缠。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转移宙斯对安菲特里忒的兴趣?有没有谁能——   “那么安菲特里忒!你又要以什么借口来解释你抢夺我庇护下国家一事!?”   神群之中,一神撞开其他的神走了出来。这神与宙斯有三分的相像,只是相较于宙斯而言看起来神态更稚嫩一些。   这神正是酒神狄奥尼索斯。   叶棠略略歪头,一手轻托脸颊,像是想不起来神是谁。   狄奥尼索斯见她这样,实在是气怒至极,哪怕今天还没有喝上多少,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你装什么傻!?我的葡萄……!我找到的最好的葡萄产地被你毁于一旦!你还砸了我的神庙、毁了人类给我的贡品!鞭打了我的祭司!也殴打了我!”   狄奥尼索斯说到“殴打了我”这句话时叶棠终于露出了了然的眼神。只是,她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的反省之意。   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打你就打你了,你能耐我何?   狄奥尼索斯是宙斯的儿子之一,由于他神力不强,又是个只对葡萄酒还有宴会、节日与庆典这样快乐欢畅的消遣感兴趣的性子,平时总是在替宙斯张罗宴会,他深得清楚他构不成威胁的宙斯的喜爱。   也正是因为和宙斯的关系还算不错,狄奥尼索斯才敢在明知宙斯对叶棠有不轨企图后还当众对着叶棠发难。   “你不光杀死了你的丈夫,还又是侵略雅典娜庇护下的城邦与国家,又是将我赶出我庇护的国家!你根本是个为权利发疯的毒妇!你的蛇蝎心肠狼子野心我全看在眼里!”   “哎呀哎呀……这不是酒神狄奥尼索斯吗?我很抱歉前段时间一时激动对你庇护下的国家出了手。不过能请你不要污蔑我吗?”   袅袅娜娜地走到狄奥尼索斯的面前,笑容可掬的叶棠睁开了那双带着锋锐光芒的鸳鸯眼。   “你说我侵略雅典娜庇护下的城邦与国家,你有证据吗?”   “这、这需要什么证据……!”   狄奥尼索斯被叶棠吓得声音都抖了,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虽然他的理智半点都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觉得纤细苗条仿佛一折就断的安菲特里忒万分恐怖。   “哦?原来你觉得你连证据都不需要就可以污蔑我?”   哪怕是在讥讽他神,叶棠唇角勾着的弧度还是有种华美的艳丽之感。她背后明明没有耀眼的神光,狄奥尼索斯却依然难以直视她整个人。   “尊敬的雅典娜阁下,能否请您为我等展示一下您庇护下的城邦与国家现在的情况?尤其是神庙附近。”   雅典娜马上就理解了叶棠的意思。她不言不语,只是一颔首就翻过了手中的金色圆盾。顿时,雅典娜庇佑下的各个国家的情况都被投影了出来。   各个城邦与国家都是看不出刚遭遇过战争的和平模样。安居乐业使得人们对于雅典娜的信仰更为虔诚,供奉给雅典娜的贡品也越发豪华。   雅典娜的神庙别说没有一座破败了,每座神庙就是神庙前的石阶都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是被侵略者打扫过了吗?”   也不知道是哪位神嘴巴一贱,直接把众神心中的毒舌直接给说了出来。不少神都忍着笑出声来的冲动,连忙喝了几口金杯中的葡萄酒来堵住自己的嘴巴。   宙斯略带不悦地眯眼,被他的目光扫过,狄奥尼索斯的背脊上顿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让我来告诉你吧,狄奥尼索斯。我之所以占据了你‘庇护’下的国家,不仅是因为你作为守护神非但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更是因为你——”   纤长优美的手指伸出一根,点在了狄奥尼索斯的额头上。   “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叶棠这一点没有用上神力,然而狄奥尼索斯竟是因为恐惧膝盖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被比身高还矮自己一截的叶棠俯视,叶棠在狄奥尼索斯的视野中已经不再是一个美女。   她像一座窥不见全貌的大山,带着能够随意压死登山者的威压,令人难以呼吸。她又像深不见底的海渊,明明看起来没有多狰狞,偏偏他的生存本能不断警告他:再靠近你会被淹死。   “我相信你知道神权是我们神的根本,维护神权是我们的义务责任,也是我们壮大自己的方法。但狄奥尼索斯,你让我觉得你根本不知道活物的信仰是我们神权的来源。”   神与神裔大多还在母神腹中时就已经有了神力。其中神力强的神会因为活物的渴望、信仰而尚未出生就得到使命。   在神诞生之后,崇拜这位神的存在越多,这位神也越强。神身上的特质与使命会受其信徒的影响,这也是一些神出生时没有某种特定的权能,却在后来得到了这种权能的原因。   这就好比观音本来与凡人的婚恋生子无关,在人类信仰的作用下却诞生了“送子观音”这样一种观音。又譬如安菲特里忒之所以是所有海洋生物的守护神就是因为她嫁给波塞冬成为海后之后,海洋生物们见海后不像海王那样残暴,纷纷产生了“希望海后殿下能够是守护我们的神”的愿望。   宙斯过去曾让波塞冬发动大洪水以灭世,明面上的理由是“净化人类的罪恶”、“清洗堕落的人类”,实际就是当时的人类希望宙斯能履行的职责不被宙斯所喜,宙斯不想受其约束钳制,于是发动了灭世。   狄奥尼索斯对坎布拉做的事情没有宙斯直接灭世那么绝,可灭世持续的时间远没有坎布拉深受葡萄所害的时间长。   “狄奥尼索斯,从你成为了那个国家的守护神到你被我赶出那个国家,你知道那个国家的人口少了多少吗?”   “是一半。”   “这还是算上所有新生儿的情况下。”   神可以在活物的面前显露自己的力量,展示自己的财富。可以让活物因为恐惧而敬畏,可以让活物因为感佩而遵从,也可以让活物因为离不开优渥的生活从而自愿献上其忠诚。   但这些的前提是:得有活物将神当作神。   活物的减少不光意味着信徒减少,也会动摇信徒的信仰。当信仰丧失殆尽,当神不再被当作神,神也不过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超能力者”、“灵能者”、“变种人”……不管名称如何,最终人类对于“异己”的排斥、厌恶、恐惧乃至好奇都会占据上风,全面开战不可避。   神们虽然可以反复发动灭世,可在绝大多数神都满足于吃喝玩乐的现状下,谁又愿意被毁掉为自己稳定提供贡品的国家与城邦?   把一个个国家变成焦土哪里有在原野上追逐美女来得开心有趣?单是宙斯心里那个记满美女名字的小本子就也不会允许狄奥尼索斯成为灭世之战的导火索吧。   狄奥尼索斯最愚蠢的地方不是无意识地蹂躏了人类,践踏了太多无辜的生命。而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变成促使神、人关系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引发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   “你做那个国家的守护神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姑且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那个国家的名字,是什么?” 第282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8   狄奥尼索斯回答不出叶棠的问题。这要说是理所当然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谁让在狄奥尼索斯的脑海之中,坎布拉仅仅是“能产出好葡萄的地方”。   “回答不出来吗?罢了。”   叶棠轻嗤了一声,那神情像是在说:就你这样也配说自己曾是那个国家的守护神?   “奥林匹斯山的诸位同胞们,我们一直以来都奉信着‘能者得之’。然而时间似乎让部分年轻的神们忘记了身为诸神的矜骄与光荣,无止无休的娱乐已经玷污了奥林匹斯山的神圣。”   望着地上的狄奥尼索斯,仿佛自己这一切声明都是因为看不起狄奥尼索斯的所作所为而起,叶棠沉声道:“作为海皇,我对此感到无比痛心。并且,无比羞耻。”   仰起头颅,叶棠大声宣战:“从此刻开始!我作为海皇将会侵攻所有我想要的地区、城邦与国家!我会将我攻下的所有地区、城邦与国家都改造成我喜欢的模样!我会摧毁诸位留在那里的信仰,并在诸如神庙的废墟之上建立起新的秩序!”   “?!?!?!”   “……!?”   众神都感觉叶棠疯了,就连赫拉也难掩其震惊地从神座上站了起来。   宙斯倒是觉得叶棠甚为有趣——能够说出这番话的安菲特里忒前一刻还在接受他的审判。他没想到他前脚刚宣布安菲特里忒的无罪,下一刻安菲特里忒就要以海皇的名义向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宣战。   “——我的目标包括这个奥林匹斯山在内。神王陛下、不,宙斯。还请您小心脚下。”   听到叶棠信心十足的发言,宙斯浓眉一跳,他络腮胡下面的嘴角形成了一种歪曲的弧度。那弧度说不出是看小孩扮大人的笑容,还是看小丑当众卖丑的嘲讽。   “那就让我看看吧,你是怎样将奥林匹斯山据为己有的。”   对上宙斯游刃有余的笑容,叶棠也笑了。   “敬请期待吧。”   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并不喜欢叶棠。在叶棠转身离开的这一刻,他拖着一只脚从诸神之中走了出来,手持大锤沉默地拦在叶棠的面前。   看到大锤,叶棠最先想到的不是火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而是更加广为人知的大锤使用者:雷神托尔。   雷神托尔与希腊神话无关,他是北欧神话架构中的一员。北欧神话中的最高神祗则是奥丁。   通常提起“诸神黄昏”,人们指的是北欧神话预言中神祗相互残杀并引发浩劫的末世。神奇的是这世界也把第三代神祗推翻第二代神祗的战争称为“诸神黄昏”。   西方神话通常都有可以对应起来的神祗,部分神祗的形象与设定也有大量相似。以宙斯举例,在罗马神话里与他对应的是神王朱庇特,北欧神话里的神王奥丁也与宙斯有大量相同相似之处。   “诸神黄昏”是代名词也是形容词,只要符合其指代的、形容的内容,那么它出现在什么神话体系里应当都不足为奇。   叶棠之后要做的事,很可能就是又一次的“诸神黄昏”。   赫菲斯托斯有着一张看起来比宙斯还要苍老的脸,眼下的淤青和他微驼着的背都让他看起来不太精神。不过叶棠并不会因此就看轻面前的神祗。   赫菲斯托斯身上的压迫感正在无声地向叶棠诉说着他的敌意。他握锤的姿势与动作也在告诉叶棠他准备将他做成肉泥。   这是出于对宙斯的忠心吗?叶棠想着,回头看了宙斯一眼。   肉还没吃到嘴里,没打算现在就杀了叶棠的宙斯旋即开口:“赫菲斯托斯,放她走。”   即便听到了“赫菲斯托斯”这个名字,叶棠也没马上就对面前的神祗了若指掌。   她对希腊神话的知识基本是以宙斯为中心,赫拉呀波塞冬呀雅典娜呀还有哈迪斯这类的大名人……特别有名的神她相对了解一些,像赫菲斯托斯这样的神祗她就别指望她倒背如流了。   好在叶棠也不是那种没有了穿书优势就什么都做不了的穿越者。突然冒出的赫菲斯托斯并不能动摇她。   宙斯已经下令,赫菲斯托斯手中的大锤却是一垂一扬。这样的动作让叶棠看出了他的心理变化:赫菲斯托斯不能违抗宙斯的命令,可他也不想听宙斯的命令放过她。   由此可见赫菲斯托斯站出来拦住自己并不是想为众神之王找回场子,而是另有原因。   叶棠的眼角扫过酒神狄奥尼索斯。狄奥尼索斯还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没回过神来,他并没有与赫菲斯托斯对上视线。   于是叶棠重新看向沉默的赫菲斯托斯,思考在场除了狄奥尼索斯之外,还有什么神特别讨厌她。   只是一秒,叶棠就想到了答案。   她在赫菲斯托斯的面前笑出了声,跟着就侧过身去望向赫拉。   “天后殿下,您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果然,在这个刹那赫菲斯托斯动了。叶棠也随之想起了赫菲斯托斯的身世。   赫菲斯托斯普遍被认为是赫拉与宙斯的孩子。可是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赫菲斯托斯与宙斯并没有血缘关系。赫拉是希腊神话中少有的忠贞女神,哪怕是遭到强迫她也坚决不把身体献给除了丈夫之外的存在,没有神或人敢给性烈如火的赫拉杜撰情夫,赫菲斯托斯便被传为是赫拉独自受孕生下的孩子。   传说中赫菲斯托斯是热爱和平的善神,也因此宙斯才会允许他拿着武器靠近自己,还让赫菲斯托斯用斧子劈开他的脑袋。   但显然,赫菲斯托斯也有自己的逆鳞。   被提起的大锤卷着风就要落下,神座上顿时传来一声尖利的:“赫菲斯托斯!”   轻轻将被大锤卷起的风压弄乱的头发拨回耳后,叶棠平静笑道:“下次见,赫菲斯托斯。还有,天后殿下。”   众神瞧着翩然离去的叶棠的背影,赫菲斯托斯蹙着浓眉也半转身体。   可就是在这一刻,大锤的柄与锤头突然分成了两段、六段、十八段。叮铃咣当的落地声里属于赫菲斯托斯的圣物神锤被解体成了诸多铁块。   “不愧是有胆量自称海皇、放言要侵攻各处的女神。”   不愧是有本事杀死波塞冬那个蛮横莽夫雌性。   说话的宙斯想象着自己征服如此雌性的画面,越来越兴奋难抑。   赫拉有几秒的呆滞。她后退几步,几乎是跌坐在神座上。可惜这并没能引起宙斯的注意。   其他注意到赫拉颓丧的神祗倒有很多。有那么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在低声嘀咕着:“我还以为这个善妒女神会冲上去撕破安菲特里忒的脸呢!”   “谁不是呢?”   “看不见妒妇发疯不是好事吗?”   “你傻啊?赫拉现在不发疯,当然是顾及着身旁的神王。孑然妒火可没那么好灭,等她现在发酵一会儿,待会儿私底下她肯定疯得更起劲!”   “就是啊!就她平时那见不得神王与她之外的任何女神女人在一起的劲儿——”   数位神祗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安菲特里忒也是可笑。她还真当她自己是海皇了!等着看吧,她马上就要成为赫拉手下的牺牲品了!”   “安菲特里忒恐怕没机会再踏入这个奥林匹斯山了吧?”   “除非……嘿嘿,是被我们的神王陛下带进寝宫里。”   猥琐的笑声低低的响了一阵,有神道:“让那两个对丈夫指手划脚的疯婆子们互撕去吧!我们嘛……对了,要不要赌赌神王殿下在把安菲特里忒弄到手以前还会搞定几个女的?神、神裔、人类都算数,妖魔……两个算一个?”   “那妖魔和人、妖魔和神还有神裔的混血算几个?”   “这个嘛——”   将这一切对话尽收耳中的赫拉由衷地感到了疲惫。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什么妒妇、毒妇。她只是像每一个新婚的妻子那样想要平静美好的婚姻生活。   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捍卫自己的家庭,履行自己作为家庭、婚姻守护神的职责。   可是——   为什么没有神能理解她呢?   明明他们可以为了维护自己的神权能够不眨眼地杀死亲人、朋友、伴侣,任何有血缘关系或没有血缘关系的存在。却要指责将破坏她家庭的“异物”排挤出去的她“恶毒”、“善妒”?   她也只是在维护自己的神权啊!   她不处理那些混入她家庭中的“异物”,难道还要她像安菲特里忒那样杀死将“异物”混入婚姻中的、自己的丈夫吗?   “母亲……”   赫菲斯托斯的呼唤让赫拉回过神来。轻握跪在自己脚下的赫菲斯托斯伸来的手,赫拉脱力道:“送我回我的寝宫吧。”   “是‘我们的’寝宫吧?”   宙斯的插话让赫拉意识到宙斯打算今晚用自己消遣。这让她感到反胃——他的丈夫毫不遮掩地觊觎着别的女神,却要她为他奉上身体。宙斯是觉得她愚蠢到不会发现这是一种羞辱,还是觉得他只要勾勾手指让她过去,她就能开心到不在乎他心里想着什么?   要是,要是可以像安菲特里忒那样——   不,不可能的。   波塞冬有碍海洋生物的生命与发展,安菲特里忒排除他才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若是作为婚姻、家庭守护神的她破坏了自己的婚姻或是家庭……不用宙斯做任何事,她也会丧失神权,丧失神格。   最坏的情况下,她会直接被脱离她的权能反噬而死。   “赫拉,你在想什么?”   赫拉咬着唇,她被宙斯打横抱起,揽住了纤细的腰肢。   忍下恶心的感觉与被羞辱的愤恨和痛苦,将脸埋入宙斯怀中的赫拉尽可能的憋出声音。   “……没什么……”   “你这哪里是没什么的样子?”   亲昵地抬起赫拉的下巴,宙斯抚摸着赫拉的脸颊:“是觉得我冷落了你吧?那么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地宠爱你。”   什么叫怒极反笑?   怒极反笑指得就是现在的赫拉。   已经被丈夫的甜言蜜语欺骗过无数次,又在这之后心碎过无数次的赫拉笑出了声。   虽然丈夫没说出口,可是她明白:宙斯所谓的“宠爱”是有一个明确的期限的。这个期限就是到他腻为止。   她这个正室说好听些是“丈夫永远会回到她的身边”,她才是“丈夫最后的归宿”。说难听了她就是丈夫在用餐间隔里拿来清口的漱口水。用她清过口后丈夫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吃别的餐点。   ——情妇也不是越多越好的。情妇越多意味着情妇们向宙斯索取的越多。宙斯不想负那么多的责任,也不愿意浪费时间精力去擦自己不干净的屁股。所以宙斯将她捧上了“天后”的位置。   只要有她在,她永远会为宙斯赶走他本就无意留下的情妇们。   宙斯没有错,宙斯只是渴望爱情,只是无法抗拒“真爱”不是吗?   是她这个“妒妇”屡屡妨碍宙斯,宙斯才不能和他的“真爱”在一起。众神私底下都在说,也正是因为她如此不宽容大度,所以她才成不了宙斯的“真爱”。   真爱……   真爱?   什么才叫作真爱?   一方追求一方无法逃离可以叫作“真爱”吗?   一方胁迫一方不得已顺从可以叫作“真爱”吗?   一方欺瞒一方不经意间被钻了空子可以叫作“真爱”吗?   啊……她已经不明白“真爱”究竟是什么了。   ……   “……我在想,我这是不是找到了真爱。”   斯库拉娇羞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她那甜心蜜意的少女神态让只见过斯库拉发起狂来想手撕叶棠的人鱼公主们纷纷被茶水呛到喉咙。   把手帕递给本忒希基墨,从奥林匹斯山回来已经七天的叶棠笑问:“这要从何说起?” 第283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39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彼时斯库拉一出现在阿库亚马林周围的海域里就引起了影鱼的注意。托格洛特共享了知识产权的福,影鱼已经成了开源代码。只要具备一定程度的神力,谁都可以驱使影鱼。   海巫们作为好奇心永远填不满的海中学者,对于影鱼热情自然是一流的。在得到了叶棠与格洛特的双重认可之后,海巫们很快研究起了影鱼,并以自己的方式改造了影鱼,为影鱼追加了各种各样的功能与各式各样的外观。   完全放开了手脚的海巫们让影鱼朝着各种方向发展。有的影鱼最先被做成了两条一对,这种一对的影鱼即使分开也不会断绝联系。本质上可以说是一种远距离用的传声筒。   有了最初的传声筒影鱼,跟着传声筒就开始朝着无线电的方向发展。海巫们研究出了能在一定的区域范围内同时联系多个存在的集群式影鱼,集群式影鱼的收发信范围又被一再扩大。   虽然目前集群式影鱼还做不到手机那样随时随地能打给任何一个拥有手机的人,但在阿库亚马林周围的海域,集群式影鱼已经实现了完全的信号覆盖。   再加上影鱼本身就具备可编程无人机一般的素质,这使得叶棠与她麾下的部队不需要每天定时定点地去巡逻也可以洞悉影鱼覆盖范围内的所有海域的情况。斯库拉是触手须须刚进入阿库亚马林的领海海域,影鱼就已经如实向叶棠提出了报告。   又因为斯库拉曾经对叶棠动手,哪怕叶棠没有刻意嘱咐,斯库拉也成了影鱼警报黑名单上的一级警惕对象。   斯库拉并不知道影鱼的存在,当然不可能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叶棠知晓。一路上她都在烦恼自己要怎么跟叶棠和平共处,脸上的表情也是变来变去。   因为憎恨安菲特里忒的时间太久,斯库拉已经习惯了下意识地认定安菲特里忒做什么都是不怀好意。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斯库拉因为叶棠对她说的那些话,对叶棠这个“安菲特里忒”有了很大的改观。   要知道被安菲特里忒变成海妖之前,斯库拉和安菲特里忒没有交情甚至没见过面。两位海仙子唯一能称得上“交集”的地方,那就是安菲特里忒把斯库拉变成海妖的那一次见面。斯库拉无从知晓“安菲特里忒”已经被换了芯子,也因此斯库拉始终把叶棠当作安菲特里忒本人。   想到自己不止一次对着安菲特里忒放出狂言说要杀死她,斯库拉实在没办法马上就觍着脸上去对她曾经宣誓要杀掉的对象说:“我不恨你了,我明白你对我是用心良苦。”诸如此类的软话。   叶棠一边欣赏着影鱼传回来的斯库拉的单口相声,一边与人鱼公主们一起品尝着茉芙新制作的点心。   这些点心是茉芙受到人类点心的启发,运用海洋中的可食用素材制作出来的。虽然外观与人类点心有些相似,但口味上更加符合从小在海里长大的人鱼公主们。   “母亲,您真的要见斯库拉吗?”   本忒希基墨有些担心。   叶棠从奥林匹斯山回来的那天,她第一个就朝着母亲的怀里扑去。丢人的是她当时涕泪齐流,整个身子都颤抖不止,小腿更是软到像是泡了水的纸。   也是在那个时候,本忒希基墨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深深地依赖上了母亲——与鲜少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直到死去才让自己第一次记下其面容的父亲不同。母亲切切实实给了本忒希基墨一种被爱着的实感。   这种实感本忒希基墨过去从未拥有,她在海底时以为她可以从王子身上得到。喝下洁丽特浦思制作的魔药上了岸、进入了人类社会之后,本忒希基墨也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得到了“爱”。   无形的东西很难被察觉到。有的是要等丢失或是即将丢失,它曾经的拥有者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怀抱着这样多无可取代的东西。   直到本忒希基墨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消失在通往奥林匹斯山的光之路里后,本忒希基墨才在恐惧中发现自己有多么地不想失去母亲。只因她意识到母亲除了给她物质上的东西,更给了她无形的财富。   也是那时,本忒希基墨才发觉与母亲的爱相比,从王子那里得到的、夹杂着怜悯与施舍的“爱”稀薄得就像是带着些许怪异味道的河水。   不知道蜂蜜的甘香,没尝过水果的酸甜,她喝河水大概也会觉得滋润甘甜。偏偏她的母亲用世上最香甜的花蜜灌溉了她。   对于现在的本忒希基墨来说,她最不希望的就是母亲遇上糟糕的事情。   诚然她也清楚自己的母亲足够强大,对上斯库拉一定是斯库拉吃亏。可这并不妨碍本忒希基墨为母亲担心。   “万一”这种事对本忒希基墨来说无异于不可承受之痛。   “为什么不见呢?斯库拉这么有趣。”   叶棠说罢传令下去:“打开宫殿大门,将斯库拉迎入空中花园。”   随着叶棠的命令被传达下去,阿库亚马林雪白的宫殿群开始依次开关城门。   不远处的斯库拉刚开始还以为这是叶棠拒绝见她,打算把她关在宫殿之外。她气哼哼地一咬银牙就加快了十二条腿乘风破浪的速度,在冲进阿库亚马林的宫殿群后还有种:“如何啊!安菲特里忒你根本挡不住我!”的趾高气扬。   “尊敬的客人,斯库拉。陛下将在空中花园招待您,还请跟我来。”   亲自来迎接斯库拉的是赛巴斯。   斯库拉一眼就认出了赛巴斯这只老海龟。她心中打鼓,不清楚叶棠这又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由得脑洞大开,阴暗地臆测着叶棠是不是要把自己骗到空中花园去杀了做烤章鱼。   斯库拉很快拿触手拍了自己脸颊一下。六个由小到大的吸盘印立刻盖在了斯库拉的脸上。   安菲特里忒徒手都能撕掉她六条触手,要是她再认真一些,哪怕不用去什么空中花园她也能把自己变成烤章鱼。   赛巴斯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但他眼也不眨地继续带路。对他而言,只要斯库拉的触手没伸向他的陛下,哪怕斯库拉自己把自己吊起来殴打,他也不会回头看上一下。   阿库亚马林的空中花园并不是真的漂浮在空中,这个花园只是通过精巧的设计,被巧妙地架构在了宫殿的极高处。   斯库拉不敢相信赛巴斯说叶棠要招待她还真的就是招待她——果干与花瓣泡出的玫瑰色茶水在银杯中与冰块一同摇曳,甜蜜的花香与清爽的果香同时撩动着斯库拉的嗅觉。带着海洋气息的点心长着斯库拉从来没看过的模样。   叶棠坐在圆桌的最上首,两边分别坐着斯库拉也见过的波塞冬的女儿们以及那个智慧与战争的女神雅典娜。空出来的唯一一个座位明显是给斯库拉留的。因为叶棠对她笑道:“坐吧。”   波塞冬的女儿们又不全是安菲特里忒给波塞冬生的。再加上那个出了名的与波塞冬势不两立的雅典娜……   雅典娜也就算了,不能理解叶棠杀了波塞冬怎么还对波塞冬的女儿们这么好,斯库拉目瞪口呆,像是做梦一样蠕动着触手真就坐在了椅子上。   就是斯库拉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怕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眼前的光景太过匪夷所思、她想要深度参与一下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总之,在喝下两杯茶水、吃掉几个点心之后,斯库拉混沌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安菲特里忒,我这次来并没有对你抱着敌意。”   扭捏地说着不像自己会说的话,斯库拉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才能让自己既不像是认怂,又不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厚脸皮。   她甚至想不出要如何对叶棠证明自己没有敌意这一点。   “我相信你。”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   斯库拉忽然语塞:“你说什么?”   叶棠真的觉得表情不断变来变去的斯库拉实在是太有趣了,这让她的笑容愈发真诚:“我说,我相信你的话。”   斯库拉呆若木鸡。   叶棠的回答让她腹诽自己刚才那一堆“实在不行就再砍个六条触手以示真心”的心理建设都白做了,随后她又下意识地想把叶棠往坏处想,嘴巴因此开阖两下。   不过这次,斯库拉没有再对着叶棠说出过分的话。   这不光是因为她面前的叶棠笑得真诚,有种难以言喻的飒爽,更是因为叶棠平静的音调有着安抚生灵躁动情绪的能力,她身上的坦然令人如沐春风。   “我们本来就没有敌对的理由。现在破坏了你我关系的罪魁祸首的波塞冬也不在了,你我更没有敌对的理由。”   “不是吗?”   斯库拉嘴巴上没说话,心中却是发出了:“也是哦。”的声音。   叶棠明知斯库拉是怎么想的,还是忍不住逗逗她:“还是说你爱着波塞冬,你想装出放下仇恨的模样接近我,好替波塞冬向我复仇?”   “谁会喜欢那种东西!”   斯库拉光速炸毛,光是想到波塞冬骚扰自己的种种,她的脸就皱成一团,身上的鸡皮疙瘩也娴熟地一起就是好几层。   她怎么可能喜欢那种东西!那种!不要脸的!油腻脏东西!   叶棠耸耸肩,仿佛在说:“你看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斯库拉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垂下眼睫,脸上有些泛红:“……安菲特里忒,我有些明白你那时所说的话的意思了。” 第284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0   叶棠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这种girl’s talk了。这倒不是说她对这种以谈论恋爱感情的girl’s talk不屑一顾,对周围女孩儿们的感情生活没有半分关心,只是她把大部分的精力与注意力都倾注在了自己感兴趣的事业上,以至于周围人都以为她对儿女情长没有任何兴趣。   不论是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辛德蕾拉还是白狄伦·布杜鲁与西蒙娜,她的女儿们不仅都羞于和母亲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似乎还都认为在母亲面前谈论个人感情是一种浪费母亲时间的行为,因此相当避讳。   其实叶棠并不排斥倾听他人的情感生活,毕竟儿女情长也是生活的调剂之一。只要没把面包上的黄油果酱当成是面包本身,叶棠从不介意他人在自己面前讨论喜欢吃黄油还是喜欢吃果酱。   斯库拉那充满少女心的粉色回忆被她本人说得非常详细,听到斯库拉说缪特打从一开始就不害怕下半身是怪物的她,对她十分友善,又听到斯库拉羞涩地问:“安菲特里忒、你们怎么想呢……?”叶棠放下手中的杯子,笑了一下。   “这个嘛……”   叶棠与雅典娜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   “与其说他是真的喜欢你,不如说——”   直接不加修饰地告知斯库拉自己的结论,叶棠认为这太残酷了。她话语一顿,雅典娜便平淡地接下了她的话柄:“询问:汝可知那人类男子是想利用汝?”   “欸……?”   斯库拉愣住了。   她感觉自己脑海里的花田在一瞬间被夷为了平地,所有那些美好全部成了空白。她不断咀嚼着叶棠与雅典娜的否定,随后抱着“她们或许是见不得我幸福”的侥幸,抬眼去看叶棠与雅典娜。   叶棠与雅典娜并没有给斯库拉泼冷水、打击斯库拉自信的意思。她们之所以选择说实话,仅仅是因为她们都很清楚斯库拉再这么下去,必然会被这个叫作“缪特”的人类男子进一步地榨取利用价值。   心理学中有一种效应叫作“登门槛效应”。既一个人在向另一个人提出请求或是要求时,如果一开始这个请求、要求就很过分,那么对方一定会拒绝。可要是一开始只向另一个人提出一个简单的请求或是不过分的小要求,对方觉得无伤大雅就会答应。   在习惯了被请求、被要求之后,一个人接受他人请求、要求的底线也就随之被拉低了。因为不愿意破坏在一次次帮人中与他人构建出的良好关系,这样的人会更容易答应过分的请求,听从极端的要求。被霸凌的人和被PUA的人通常都是登门槛效应的受害者。   不管是主动的也好被动的也罢,斯库拉确实已经进入了登门槛效应之中。她从最初救下这个人类就算是仁至义尽到后来帮着这个人类弄来可以遮风避雨的材料,再到帮着这个人类用废船建筑家园……她在不知不觉之间一次次地为这个人类男子打破了自己给自己设定好的界限。接下来这个人类男子要是进一步要求她为他做些什么,斯库拉必然会照着他的话去做。   “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双手按头,斯库拉并不是真的不能理解叶棠与雅典娜的意思,只是她拒绝相信叶棠与雅典娜的结论。   “因为我是美女就爱我,和因为我成了这种丑陋畸怪的海妖就不爱我的人和神并不是真的爱我我懂了。现在出现了一个不怕我丑陋畸怪的外表,仍然愿意对我温柔、对我好的男人,你们为什么还要说他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不懂……!我不明白!”   斯库拉情绪激动,她下半身上长的那六个脑袋的表情也随之狰狞了起来。   在座的公主们纷纷变了脸色,喀奥与阿黛尔都快拿不住手里的杯子。本忒希基墨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眉眼之间唯有深深的同情与理解。   ——现在的本忒希基墨看斯库拉就像在照镜子。在布洛德王子身边的她也有过拒绝承认现实的时候,那时的她哪怕听到王宫下人们说她不过是王子用来发泄欲望的玩具,王子对她的喜欢也就和对忠犬的喜欢差不多时,她也是坚决地认为那些人之所以能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是因为她们不了解内情,她们没见过王子望进她双眸之中的深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的本忒希基墨才明白:原来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王子其实没那么爱着自己。   要承认这一点是很难的。因为承认这一点就意味着要承认其实自己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有魅力,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没有自己印象中的那么好。给自己留下深刻念想的种种回忆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深受感动,自己在不那么爱自己、只是拿自己打发时间的人眼里就跟自说自话自我感动的花痴并无不同。   “人会恐惧比自己强大,外貌令其恐惧的存在是生存本能。”   “要克服本能并不容易,因为本能是人类保障生命最基本的反应。违抗本能至少要能获得超过保护自身性命更重大的利益,否则人类没有必要冒着生存都被威胁的危险,去接近远比自己强大,并且外貌上令自己觉得恐怖的存在。”   叶棠没有对斯库拉说让她冷静一点,她也没有到斯库拉的身边去扶斯库拉的肩膀。   她虽然觉得斯库拉很有趣,但她和斯库拉的关系还没好到她把斯库拉当作是闺蜜对待。她说的话斯库拉有那个理智听,那就听。如果斯库拉硬是不愿意听,她也不会扯着斯库拉的耳朵就是要斯库拉听自己说话。   “假设那个男人是与你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才渐渐变得不怕你了,那么我和雅典娜都会认为那个男人确实有可能是被你的性格、你的人性与神性所吸引了。可是那个男人打从最开始就不害怕你的外表。”   “斯库拉,你明白吗?这其中的意思。”   叶棠放下了手里的银杯。瞧着桌子对面触手正烦躁蠕动着的斯库拉。   “我不懂……”   “那么我告诉你。这意思是说:这个男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外表有多么令人恐怖。在此基础上他还为了见你而到卡律布狄斯的漩涡去,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   叶棠细长白嫩的手指伸了出来。   “一、他最初就计划要利用你达成某种目的。这个目的甚至值得他赌上自己的性命。”   “二、他就是有那种性癖的人。他就是喜欢你这幅下半身长着六个脑袋十二条触手的畸怪模样。”   “后者还算是好的,充其量也不过是和以前追求你的那些神与人一样,就是喜欢的外表,并不怎么关心你的内在。你的内在要符合他的理想,那是他足够幸运。你的内在要是不符合他的喜好,你的外表也足以让他对你表现出极为强烈的好感。毕竟你也是知道的,内在这种东西可以改变。”   “可如果是前者——”   后面的话叶棠没有说下去,她知道斯库拉已经听不进去了。   十二条触手不断抖动,一双人臂也不停轻颤。斯库拉脸色青白得像是沉入了极海之底,她感觉周身都冷得厉害。   嘎吱——   椅子在空中花园的地板上拖拉出难听的噪音,没有对叶棠还有雅典娜道别,斯库拉就已经飞快地拔腿跑了。   “询问:汝不怕斯库拉恼羞成怒袭击汝?”   雅典娜对斯库拉没有恶感,但对叶棠很有好感。见叶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不由得多问一句。   叶棠摇摇头:“就算被袭击吃亏的也不会是我。”   雅典娜怔住,随后极为短暂地笑了一下:“也对。”   兴许是言语真的有灵。雅典娜刚说完“袭击”,跟着就有身上泛出红光的影鱼从虚空之中跃出,警示叶棠有神侵入了阿库亚马林的领空。   嘟呜呜——   像是野兽低咆的号角声回荡在整个阿库亚马林的上空,那是特里同的号角所发出的警报。看来他已经撞上了那个侵入阿库亚马林领空的神,且那个神的实力还要超过特里同不少。   叶棠文雅地从座椅上起身。她看起来毫不惊慌,甚至有种猎物终于咬钩了的淡淡喜悦。   雅典娜会来阿库亚马林本是为了传达众神之王的善意——宙斯知道雅典娜与叶棠关系不错。这不光是因为宙斯的眼线不止一次地看到过雅典娜来到阿库亚马林,也是因为叶棠在宙斯问她要杀死波塞冬的原因时叶棠也没有提起雅典娜这个共犯。   宙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神。在叶棠已经申明会对他发起反叛之后,他还让雅典娜去向叶棠释放善意这件事本身就不合常理。雅典娜有不得不遵从宙斯命令的理由,加之她认为宙斯要她传达善意这件事充满了可疑的味道,于是她领命来到了阿库亚马林,提醒叶棠最近要愈发小心宙斯。   这一刻雅典娜理解了,宙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派她来。   她的到来分散了安菲特里忒的注意力。她与安菲特里忒和睦地坐在一起交谈的时候,正是安菲特里忒的戒备心降到最低的时候。   这个时候宙斯派来的神偷袭安菲特里忒,不光能打安菲特里忒一个措手不及,还能挑拨她与安菲特里忒的关系——她提醒安菲特里忒要注意宙斯的动向,却没法给安菲特里忒更详细的情报。不管她是自愿的还是被利用的,她分散了安菲特里忒的注意力是事实,之后安菲特里忒怀疑她来阿库亚马林的目的就属于合理怀疑。这必然会导致她与安菲特里忒的关系降到冰点,哪怕安菲特里忒还当她是友人,也会因为她的立场而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她与安菲特里忒之间的同盟关系自然消灭。宙斯断绝了自己背叛的可能性,减少了安菲特里忒的同盟者也就削弱了安菲特里忒的实力。如此缜密的计划……这也是宙斯让她的母亲墨提斯为之制定的吗?   想到母亲,表情凝固在了雅典娜的脸上。她攥成拳头的手指深深嵌入自己的手掌之中,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宙斯……可恶的宙斯。他吞吃了她的母亲、害得她的弟弟无法出生不说,现在还要夺走她为数不多的友人吗?   可是为了保住还在宙斯脑子里的母亲,她也不能背叛宙斯。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保全母亲又除掉宙斯?   身为智慧女神的女儿,身为第二代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却在这一刻深感自己的智慧远不够用。 第285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1   秃鹰穿过云层,与猎狗野猪一起驰骋在天空之上。被惊起的海鸥尚不及反应就被野猪身上的针毛洞穿,被猎狗一口咬断了脖子,被秃鹰一爪子撕掉半边翅膀。   血雨淋漓而下,滴在海面上很快就消弭于无形。血腥味随着风向周围扩散,这味道让乘载黄金战车上的美丽女神如同嗅到花香般快活地轻笑起来。   “阿瑞斯,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那个叫作什么马林的地方?”   白皙娇嫩的手臂从后面环上了男子的颈项。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摇,身着一袭招摇至极的红裙,仿佛身披鲜血的女神问自己的丈夫。   “不要着急,厄倪俄。你看,父亲要我们捣毁的那座岛屿不就在前方?”   一手驾驭着战车,一手握住是妻子也是自己孪生妹妹、战争与毁灭女神的厄倪俄的手,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司掌战争、兵变、血腥与破坏的战神阿瑞斯笑着回答。   阿瑞斯虽然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然而由于他司掌的全是与毁灭相关的内容,所以他不被任何的国家、城邦当作是守护神。绝大多数人类也对阿瑞斯和他的伴侣敬而远之,恐惧远远大于崇敬。   阿瑞斯的妻子厄倪俄以死为乐。哪怕阿瑞斯不断出轨爱与美之神阿芙罗狄忒,在与阿芙罗狄忒幽会时被阿芙罗狄忒的丈夫、也就是同母兄弟火与工匠之神的赫淮斯托斯抓个正着,还用网束缚住摆在众神面前成为奥林匹斯山的笑料,厄倪俄依然不以为意。可以说只要阿瑞斯能够持续不断地为她带来新鲜的死亡,她就永远不会生阿瑞斯的气。   这对身份虽高但名声稀烂的夫妻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血光之灾。不是反社会反人类的狂人都不会为两神修建神庙并供奉两神。享受武道、战争、鲜血与死亡的阿瑞斯与厄倪俄也不可能去庇佑人类的土地与城邦。所以叶棠的反叛宣言其实本来与这对夫妻毫无瓜葛。   阿瑞斯会前往阿库亚马林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打算与叶棠交战。   在神王宫殿的花园里见到叶棠的时候,阿瑞斯别说对叶棠毫无战意了,他甚至没法对叶棠产生敌意。在穷极武道的他眼中,这个大放厥词的雌性不过是他一手就可以折断其脖子的废物。   可宙斯召见了阿瑞斯,他用言词轻飘飘地暗示阿瑞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毁灭与安菲特里忒有关的一切。   宙斯的目的阿瑞斯不难猜到。那个不要脸的老色批是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安菲特里忒一个下马威,顺便再撕掉安菲特里忒的羽翼,毁掉她所有硬气的来源。但是阿瑞斯并没有因此拒绝为宙斯效劳。   ——他和厄倪俄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毁灭的甘美了。百年以来,人类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大部分的人类把屠刀对准了妖魔与怪物,靠着成为杀死妖魔与怪物的英雄来功成名就。人类似乎已经不那么热衷相互残杀了。这让阿瑞斯深感无趣,更让厄倪俄无聊得连食物都吃不下去。   宙斯会在他们夫妇完成任务之后给予他们什么奖励阿瑞斯与厄倪俄都不敢兴趣,对于这对夫妻来说,掀起战争、与人决斗时能一边炫技一边杀死对方、大肆制造无数死亡本身就已经是甘美的奖励。   所以阿瑞斯和厄倪俄来了。   兴奋的阿瑞斯提醒着自己不要一不留神就把宙斯想要的雌性给直接弄死了。厄倪俄则是想象着整个阿库亚马林沉入火海之中化为一片废墟的景象,捧着脸颊痴笑不已。   正与阿喀斯等王子比赛爬山的特里同在见到象征着阿瑞斯的秃鹰、猎犬与山猪同时出现在天空之上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一愣之后取下腰间的号角就吹了起来。   厄倪俄银铃般的笑声穿过空气,竟是压了更响的号角声一头。她像是在嘲讽特里同的那点力量根本不能奈何她什么,神情间的轻蔑与得意更是溢于言表。   特里同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当战争之神阿瑞斯的对手。要知道就是他父王波塞冬与阿瑞斯交手也讨不到多少好处。他不论是在武艺上还是在神力上都远远逊色于阿瑞斯,倘若万一他能够从阿瑞斯的手上活着逃走,那就已经值得嘉奖了。   “那边的蝼蚁是波塞冬的儿子和……哎呀居然只是几个人类呢。”   放开丈夫的颈项,坐回战车的后方。一手掩唇的厄倪俄“噗嗤”、“噗嗤”地笑着,她已经确定能够看见丈夫蹂躏特里同与几位王子的精彩景象。她甚至没有拿出武器——在她看来,丈夫对区区一个海之信使还有几个人类的屠杀一瞬就能完成。   “厄倪俄,看着吧,今天我也会向你献上你最为喜爱的甜美之物。”   “噢阿瑞斯,我最亲爱的丈夫。只有你最清楚我需要什么。”   厄倪俄向着被战盔遮住大半英俊的容貌,只有一口洁白牙齿露了出来的丈夫献上一个亲昵的吻,随后就目送阿瑞斯手持战矛从战车上一跃而下。   阿瑞斯咧嘴而笑,猎杀的快乐令他心跳加速血脉贲张。尽管他有些怀疑大象踩死蚂蚁不会产生快感,他希望对方至少能是只会四处乱窜的老鼠,但他手臂上的肌肉已经纷纷隆起,以巨力将战矛投掷了出去。   如果山崖上只有特里同一个,那特里同躲了也就是了。偏偏特里同的身边还有阿喀斯、索普洛斯以及帕帕拉齐等数位王子。   毕竟是曾经杀死过大海魔的英雄,阿喀斯的反应速度最快。他拽着索普洛斯与帕帕拉齐的后领,脚上一瞪就往海中跳去。   从上百米的空中落入海里,阿喀斯等人的身体一接触海面就被反作用力撞击得断了一、两根肋骨。索普洛斯顿时呛咳进不少的海水,幸好帕帕拉齐一把将他拉出海面,与阿喀斯一左一右撑住了他的身体。   阿喀斯并不后悔自己这么莽撞害索普洛斯一下子就断了几根肋骨,因为他们刚才所攀的山崖这个时候已经被阿瑞斯的战矛从中截断。阿喀斯的反应速度只要再慢一点点,索普洛斯与帕帕拉齐就是没有因为战神的一击而灰飞烟灭,也会被掉向海中的折断山崖与碎石砸中。   特里同这时已经手持三叉戟漂浮在了空中。   他手中的三叉戟正是波塞冬以前爱用的那把三叉戟。是的,叶棠将波塞冬的三叉戟给了他,特里同直接就可以使用海王三叉戟,而不用再拿那把小三叉戟借用海王三叉戟的力量了。   在阿喀斯等王子看来,叶棠这是昭告全世界,她预定让特里同成为下一个海皇。   但特里同自己知道,母亲并不看好自己作为统治者的才能。她会把海王三叉戟给他,仅仅是因为三叉戟是他的趁手武器,她母亲认为海王三叉戟的力量对她而言是可有可无。   “哈哈,安菲特里忒居然把海王三叉戟给了你啊?她果然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蠢女表子吧?连海王三叉戟真正的力量和象征的意义都不知道。”   阿瑞斯说着抬手,战矛再一次凭空凝出形状,并被他握在了手上。   “还是说,她是知道了才给你的?只因为你是那个波塞冬的儿子,一个用点东西就能收买的蠢货!”   额角上青筋暴起,忍住了一次却没能忍住第二次的特里同被怒火烧红了眼睛。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身后还有一群来阿库亚马林留学的人类王子们。   说是“几乎”,那是因为在特里同就要失控地用三叉戟的力量去攻击阿瑞斯之前,一线银光划破了空气。   阿瑞斯眉头一皱,身形敏捷地避过了那一线笔直的银光。特里同却是因为那一线银光恢复了理智。   那种银光他见过一次。那是他母亲放出的。   “嗯……手感不错。”   一脚踏在空中花园的栏杆上,双手抱着狙击枪的叶棠笑道。她还是穿着那身衬得她体态婀娜的垂坠长裙,既没换什么战甲,也没脱脚上的凉鞋。   “谢、谢谢您的赞赏……?”   格洛特的心脏都要被他从嘴巴里吐出来了。   奉叶棠的命令制造了这么个奇怪玩意儿,方才又得到叶棠的指令让他把这还在调试中的玩意儿马上送到空中花园的他不停地对着手指。   说实话他真的不确定这种形状古怪,作用也他说不出是好是坏的东西是不是真的符合海皇陛下的需求。所以他在等着叶棠的“但是”,俨然忘记了叶棠现在透过瞄准镜瞄准的对象是战神阿瑞斯。   叶棠其实没打算说“但是”。比起这把狙击枪的缺点来,她现在更想称赞格洛特。   这个海巫是真的厉害。只是听她随意的描述就制作出了与狙击枪有八成相似的枪械。而且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影鱼既然能代替你的视力,那是不是也能增加观测范围呢?”格洛特真就把神力驱动的瞄准镜给做出来了。   以神力驱动的狙击枪相当作弊,因为射出的东西不是子弹而是神力,在叶棠的神力枯竭之前狙击枪就是无限子弹。又因为瞄准镜是神力驱动,所以瞄准范围非常之广,已经不是三百六十度而是立体空间里的全范围。   最重要的是——   阿瑞斯只是看过一次狙击就知道叶棠用来对付他的这玩意儿只能射直线。这让他非常自信地在躲过叶棠的一击之后抄着战矛就往阿库亚马林飞去。   论武艺,整个奥林匹斯山上都没有比他更强的神。安菲特里忒也是害怕与他近身搏斗这才用上了这种可以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安菲特里忒的害怕是正常的,是正确的,她自己也明白一旦被他近了身,她就会被拧断她那纤细的脖子!   从瞄准镜里看到朝着自己急速前进的阿瑞斯叶棠也不慌张。   她不断地开枪,然而每一枪都会被阿瑞斯闪过。   战盔下的英俊脸孔面露凶相,眼看着已经飞至空中花园上空的阿瑞斯狰狞一笑,冲着叶棠举起了自己的战矛。 第286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2   叶棠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阿瑞斯掷出战矛的这一刻,她也再次向手中的狙击枪灌入了神力。   神力代替了子弹,代替了火药,银色的光芒在枪膛中被压缩到极致,又被同源的银芒以肉眼不可视的速度射了出去。   瞧见叶棠开枪阿瑞斯也没有躲避,因为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他的战矛中凝结的神力不光足以毁掉这个建在高空之中的花园,更能突破安菲特里忒的防御,直接给安菲特里忒造成创伤。安菲特里忒的运气要是足够好,她只会被战矛洞穿小腹。要是安菲特里忒的运气不够好,那么战矛或许会在她那漂亮的脸上开个大洞。   他的战矛就是有这样大的力量。在这种压倒性的神力面前,安菲特里忒用那奇怪武器放出的神力根本不值一提。她那种单点突破就跟带毒的小针一样,用来奇袭或许会有效果,但正面对上他的战矛,必然会被他战矛上附着的神力直接溶掉。   叶棠就喜欢阿瑞斯这种充满傲慢的神。阿瑞斯的傲慢让他没有发觉他先前躲过的那几枪本来瞄准的就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厄倪俄。   就在阿瑞斯回避掉那几枪的当口,没有防备的厄倪俄就这样被叶棠打中了肩膀。   与穷极武道的阿瑞斯不同,厄倪俄虽然神力强大,但本身并不具备过人的动态视力与阿瑞斯那样的反应能力。   她两边的肩膀先后中枪,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就连两只手的手掌也被叶棠的神力开了大洞。   试图以神力防御的厄倪俄连武器都没能拿出来就又被叶棠废了大腿和小腿。她痛叫出声,而这时叶棠已经一枪一个送阿瑞斯的秃鹰、猎犬还有山猪上路了。   阿瑞斯不是没有听见妻子的哀嚎,只是他同时也察觉到了秃鹰、猎犬还有山猪的陨落。   阿瑞斯以为妻子哀嚎是因为宠物被杀,内心还闪过一丝微妙的喜悦。   厄倪俄对于死的热衷实在是太异常了,哪怕身为丈夫的阿瑞斯和她有着类似的爱好,阿瑞斯也难免疑心生暗鬼地去想是不是自己死了厄倪俄也不会伤心,只会享受自己的死。   现下听到厄倪俄痛苦的惨叫,阿瑞斯反而放下了心来。秃鹰他可以再养,猎犬他可以重训,山猪他也可以重抓,想着把叶棠弄个半死丢给宙斯之后就带着厄倪俄去寻找新的走狗飞鹰,阿瑞斯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自己的身后。   不知道为自己做后援的妻子连援护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叶棠打成了残废,阿瑞斯冷笑着漂浮在空中花园上空,准备看自己的战矛毁掉一切。   银芒如丝,那细细一点的微光从阿瑞斯的战矛旁边擦过。   “怎么会……!”   发现叶棠的神力在自己的神力面前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直接溶解掉,阿瑞斯闪身要躲,不想那一点银芒居然不仅仅是一点,而是是成了一片!这一片银芒之前是以线状排列,所以看起来只是犹如一点银芒在空中拖出了残影!   叶棠手上的狙击枪可不是受到物理法则限制,必须在威力、功能性还有后坐力等方面有所权衡与取舍的人类用枪械。   通常而言,一种型号的人类用枪械只能使用一种型号的子弹。受枪械构造与子弹种类的影响,枪械会根据其机能被分类为不同的型号与种类。比如狙击枪注重精密性,以提升一击致死的命中率为核心。□□注重火力压制,能够在短时间内射出大量子弹。又比如□□注重大面积伤害,以降低命中精准作为代价扩展伤害范围。   而叶棠手上的狙击枪具备以上所有枪械的能力。它甚至本来不该被叫做“狙击枪”。   神力构成的子弹不受形状、大小、数量的限制,神力作为推动力虽然会受限于这把枪的承受力,但这把枪经过格洛特的反复改造,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承受住叶棠的神力。   叶棠一枪一枪地放,一是为了测试枪支的承受能力,二是为了在阿瑞斯注意到这把枪的威胁性之前狙掉厄倪俄。三则是为了误导阿瑞斯,让他以为自己手上这武器只能以那种一枪一枪的节奏来释放一次一次的攻击。   在阿瑞斯熟悉了叶棠的攻击节奏、自认为摸清了叶棠的攻击有多大威力之后,阿瑞斯自然会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叶棠钓到了距离她相当近的位置。   为了避免还是试作品的枪支承受不住自己释放出的神力,打着打着阿瑞斯就哑了火,叶棠故意把阿瑞斯引来。她打算在至近距离之下给予阿瑞斯迎头痛击,一旦一击决出胜负,那么哪怕她手中的这把枪坏掉也无所谓。   叶棠在压缩作为子弹的神力时动了点小手脚。这让枪击变成了镭射射线那样的东西。   阿瑞斯战矛上附着的神力是如同一层膜那样的玩意儿。那层神力膜与叶棠的神力子弹短兵相接,而叶棠的神力专攻一点。布赢不了剪刀,那层神力膜自然被叶棠的神力子弹给瞬间捅破,射向阿瑞斯。   阿瑞斯一闪身,叶棠的神力就改变了轨迹。本来排成一线的神力子弹这时犹如□□突然爆射,杀伤范围顿时提升了百倍!   阿瑞斯不愧是战神,哪怕被一片银芒包围也没有就这么被打成筛子。他掌心一张,已经飞向空中花园的战矛就突然停止、再逆飞回他掌中。一拿到战矛,阿瑞斯就以战矛劈向冲他而来的神力子弹。   可是他又想错了。   这些神力子弹被他的战矛从中削成两段之后照样冲着他的脸和身体就来,威力虽然成了二分之一,可数量却也成了方才的两倍。   没办法,谁让这些子弹是纯粹的叶棠的神力呢?只要不被完全清除,神力就依旧受叶棠控制。   阿瑞斯一时不察让叶棠抓到了可乘之机。叶棠再度开枪,这次用的是霰弹模式。   哪怕已经察觉到完全蒸发掉叶棠的神力就能避免被叶棠的神力攻击,可过于密集的神力子弹让阿瑞斯没有办法不漏一粒。于是当第一枚神力子弹命中阿瑞斯的侧腹、阿瑞斯狠狠一痛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接二连三的子弹就突破了阿瑞斯身上覆盖的神力,被打进了阿瑞斯的肉体里。   阿瑞斯变成了一朵红花绽放在空中,他“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摇摇晃晃地勉强立住身形。   带着难以置信与无法理解,阿瑞斯狠狠地瞪了叶棠一眼,跟着就从空中往海里掉去,在海面上溅起一朵硕大无比的水花。   叶棠把脚从花园的栏杆上放了下来。她轻出一口气。   阿瑞斯和厄倪俄只有一个败因,那就是:想当然。   他们作为神理所当然的认为神和神拼的是神力,再不济拼的是肉体上的战斗力。压根儿没有考虑过什么作战计划、作战方案,更没有想过自己要去讨伐的对象其实拥有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武器。   雅典娜以神盾为人鱼公主们做了现场直播——不能背叛宙斯的她本来只是想弄清楚来袭击叶棠的神是谁。谁想她刚用神盾映照出厄倪俄与阿瑞斯的身影,就看到了厄倪俄的中枪。从雅典娜背后伸头过来的人鱼公主们也震惊了。   这边雅典娜和人鱼公主们还在:“???!!!”那边叶棠已经瞄准了阿瑞斯。后面的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想到一场风暴连卷都还没卷起,就已经被叶棠结束。   “格洛特,你做得不错。这把枪的承受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比上次要好太多了。”   上次叶棠只开了一枪,格洛特所做的试作品就已经因为承受不住叶棠的神力融成了一滩铁汁。   得到叶棠的肯定,格洛特终年惨白发青的脸上透出光辉与喜悦。抬头的他连自己脑袋上的兜帽滑落下来都没注意到。   他念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陨铁比一般的矿石要更好!”像个实验成功的疯狂科学家那样兴奋地原地转圈,还像棵挂了彩灯装饰的圣诞树一样,头发亮了起来。   叶棠这还是第一次在白天清楚地看到格洛特的脑袋发光。虽说二十二世纪也有年轻人把头发染成可以在夜色里发光的荧光色,但只有在暗处才能发光的荧光色头发和格洛特这不知道什么原理总之能够亮起来的头发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饶有兴趣地瞧着格洛特的头发,叶棠生出摸摸格洛特头发的心思。于是她的手指就这样自然地拂过了格洛特的发丝。   “——!!?”   兴奋到面红耳赤的怂鱼在这个瞬间凝固了。张着的嘴无声地开阖两下,格洛特脸上的热一下子从脸上烧到了脖子下面、耳朵背面。   “哎呀,对不起。”   叶棠也讶异于自己的出手之快。她本来确实没有唐突格洛特的意思。   以前也说过的,她不想做个性骚扰上司。   怂鱼的嘴巴又无声地开阖了好几次。   也不知道是用上了多大的勇气,反正在本忒希基墨等人鱼公主们面前从来没能像个正常人那样说话的格洛特用滞涩的声音道:“没、没关系的……”   日常驼着背的他弯下身子,像个巨大的虾米一样把自己塞到了叶棠的掌心之下——蹲在地上用脑袋去蹭叶棠的手心,格洛特小声说着:“你想摸,就摸吧……”   格洛特还惦记着自己对叶棠阴阳怪气的事情。他一直想对叶棠道歉,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毕竟这是有被害妄想症、日常害怕被其他人害了自己的他第一次为他人的安危担心。也是第一次他用了一种自己很不喜欢……不,应该说是很厌恶的方式将这种担心扭曲地表达了出来。   直接去对叶棠道歉格洛特又怕叶棠已经忘了这事,他这么一提醒反倒会让叶棠讨厌。不道歉格洛特自己又憋得难受,每次一能够休息他的脑子里就全是对叶棠的愧疚。   这会儿有机会能做点儿或许能让叶棠开心的事,格洛特就这样做了。   ……小狗鱼果然是小狗鱼。   被格洛特蹭着手心的叶棠忍不住轻笑一声,揉了揉小狗一样的格洛特。 第287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3   斯库拉摇摇晃晃地着了陆。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最先落脚的地方不是漩涡之中自己的老巢,而是距离卡律布狄斯漩涡还有一段距离的、有缪特在的巨石上。   “斯库拉!”   甫一见到斯库拉,缪特就丢下手里刚捕的鱼跑了过来。斯库拉是听到他的声音、看清他凑近到自己面前的面庞,这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缪特好歹也做过近卫,他很快就看出斯库拉并没有受伤。这让他心中一松,却也在同时心中升起了罪恶感。   他并没有忘记布洛德王子交给他的使命,他还记得自己来到卡律布狄斯漩涡是为了挑拨斯库拉与安菲特里忒的关系,最终达到让斯库拉去刺杀安菲特里忒的目的。   在忠诚和良心之间选择了忠诚。按捺下心中的罪恶感,没有渠道得知叶棠已经向诸神宣战,想要削弱叶棠有的是办法的缪特还在执行着最初的计划。   他握紧拳头,摆出担心斯库拉的脸,问:“……是不是安菲特里忒又伤害你了?还是说安菲特里忒拒绝把你变回人形?”   斯库拉的肩头抖动了一下。不知她是想起了叶棠所言的缪特立刻踮起脚来扶住她的肩膀,对她说:“我就知道那个安菲特里忒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过去嫉妒你的美貌、嫉妒你的人气,把你变成了这幅模样!如今又屡次伤害你……上次她硬生生扯断你六条腕!这次她又对你做了什么?!”   以往斯库拉听到这种话只会以为缪特纯粹地是在担心自己,心中不说是甜蜜的,总归也是窝心与开心的。可现在,斯库拉莫名地感觉到了挑拨离间的味道。   “不,我没事……”   告诉自己“不要受安菲特里忒和雅典娜的影响”,斯库拉蠕动着触手,假借展示自己没有受伤从缪特怀中离开。   人类的体温对于身为怪物的她来说果然还是太烫了。   “你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缪特追着斯库拉上前两步,过去忙着效忠王子,未能与女性有什么牵绊瓜葛的他忍着羞涩捧起斯库拉的一只手来。   “……你一定是,心受伤了吧。”   被阳光直射,受海风洗礼,缪特那张健康的巧克力色脸上泛起掩不住的红晕。   他嘴里说着:“安菲特里忒一定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对?她怎么能那么对待你?”眼神里除了关切却还有不自然。   斯库拉觉得缪特有一句话真的说的没错。是的,她受伤了。她的心受伤了。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她终于真切地理解了到了面前的这个人类是想利用她——他在不遗余力地挑起她对安菲特里忒的恶感。而她过去竟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不自然。   “……”   “斯库拉?”   见斯库拉沉默地低下头来,缪特再一次踮起脚,捧起斯库拉的脸来。   两行热泪从斯库拉的眼角蜿蜒而下,流过她小巧的下巴,晶莹地不断滴落。   缪特有一瞬间的晃神。   面前的海仙子很美,真的是太美了。正因为她拥有这样美丽的容貌,她才会被海王波塞冬看上吧?   不论下半身是不是长着古怪的人头和恶心的触手,斯库拉的本质果然还是美丽的海仙子。他光是这样凝视着她,就会忘记她是个怪物,忘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萧瑟贫瘠的卡律布狄斯漩涡,忘记布洛德王子布置给他的任务。   ……他果然是喜欢斯库拉的。   因为斯库拉不是什么丑陋怪物,而是美丽的海仙子。也因为斯库拉有着为他捞来沉船残骸、帮他生活下去的柔软心灵。   无法忍耐地朝着斯库拉那花瓣般柔嫩的嘴唇吻去,缪特在下一秒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两条腿被斯库拉的触手卷起,并向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拉开。   斯库拉还在流泪,她美丽的面庞上梨花带雨。   不能理解这一切的缪特还没能问出一句:“为什么?”整个人就被斯库拉撕成了两半。   斯库拉哭出了声音。她双手捂住自己流泪个不停的眼睛,她的触手却一如既往蠕动着将食物送进了她下半身上长的脑袋的嘴里。   斯库拉从来都是聪明的。她要是不聪明,在被安菲特里忒变为海妖之后也不会跑到卡律布狄斯的漩涡这个地方来,更不会变成卡律布狄斯漩涡的霸主,横行霸道地在神的眼皮子底下吃了这么多年的水手,人类的英雄还拿她没办法。   缪特并不是个好演员。斯库拉看得出他相当不擅长挑拨离间这种事情。只是过去的斯库拉对自己一条触手就能拧断他脖子的缪特没有任何的戒心,在与缪特的日常相处里又对缪特敞开了心扉,开始戴着粉红色滤镜来看缪特。她并不会特别深入地去思考缪特的话语与行为之中潜藏的含义,也因此才会漏掉了缪特话语与行为里的那些不自然。   被叶棠与雅典娜提醒过之后,斯库拉的脑袋就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她在极力抗拒着承认叶棠与雅典娜说得没错,可碎掉的粉红色滤镜已经回不来了。疑心开关一旦被打开,斯库拉自己就会去拆解缪特话语中隐含的那些挑拨。   缪特不可能不知道安菲特里忒是什么身份。他在知道安菲特里忒有多么强大的基础上还挑拨斯库拉去对付安菲特里忒无非就是为了得到两种结果:要么斯库拉重伤甚至死去,要么安菲特里忒重伤或者死去。   斯库拉并不想知道缪特希望得到的结果是哪一种,她也不想知道缪特希望得到这种结果是为了什么大义。她或者安菲特里忒的重伤和死又能引起什么样的变革变化。   说实话,斯库拉并不憎恨缪特。   她会杀死缪特也不是因为她误以为缪特对她只有利用,她忽略了缪特对她真的存有爱意。斯库拉正是因为察觉到缪特对她产生了爱意,甚至是希望与她一起生活下去的欲求,这才亲手杀死了缪特。   ——尽管缪特对她萌生出了爱情,可他仍试图利用她,将她推入险境。   对于自己喜欢的对象尚且能够做出这种事情,那如果缪特不喜欢她了呢?   她不能自欺欺人说自己就这样与缪特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卡律布狄斯漩涡附近,缪特的心就会永远向着自己。不仅仅是安菲特里忒,天后赫拉的遭遇也让斯库拉见识过了什么是得到前疯狂追求,得到后弃若敝履。   斯库拉不爱缪特吗?不,她爱。   斯库拉想自己一定是从发觉缪特不把自己当怪物看待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己就爱上了这个温暖的人类男子。   斯库拉不想与缪特一起生活下去吗?不,她想。   她无数次地在脑内描绘着与缪特的新婚生活,自顾自地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看着缪特的睡颜无声地痴笑。   斯库拉伤心吗?此刻,她一定是世界上最伤心的海妖。   但斯库拉不会后悔自己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类男子。   ——她要活。她要为自己而活。她不要成为谁手里的棋子!也不要成为谁利用的对象!   她就是死也只愿为自己而死!作为“斯库拉”去死!而不是什么“痴情的海妖”、“惨遭利用的愚笨怪物”去死!   猛然抬头,斯库拉甩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她“嘶嘶——”地吸溜着鼻子,望向了晨光照耀的海面。   海面上风平浪静,粼粼的波光不断闪动。海风有些黏腻,但那凉意令人感到身心舒畅。   即使心爱的人死去,太阳也终会升起,风依旧会吹拂大地。   ……   “哎呀,斯库拉。”   叶棠并没有责备斯库拉的不请自来。脚下踩着阿瑞斯的她笑眯眯地用本忒希基墨递来的手帕擦掉额角的汗水,这才将尊脚从阿瑞斯的脸上挪开。   瞧见号称神界最强的阿瑞斯鼻青脸肿地躺在叶棠的脚下,斯库拉脸上变形。震惊、恐慌、不敢相信、还有难以遏制地想要嘲笑阿瑞斯的种种表情在斯库拉的脸上搅和成一团。   “这、究竟是?”   指着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阿瑞斯,斯库拉问。   本忒希基墨与阿黛尔都是干笑两声,洁丽特浦思则是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刚制造出没两天的眼镜,道:“海皇陛下命我等开发了全新的魔药。这种魔药可以让神与神裔短时间内丧失神力。现在陛下就是在测试魔药的效果。”   一天半之前,叶棠出现在了遭到俘虏的阿瑞斯的面前。她将洁丽特浦思等海巫最新开发的魔药拿出,并温柔地阐述了魔药的具体效果。   接着她笑问阿瑞斯:“奥林匹斯山最强的神啊,您是否有勇气在服下这瓶魔药后与我一战?当然,这次我会赤手空拳、不使用任何神力。”   “能愿意向我展现您所穷极的所有武道吗?” 第288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4   阿瑞斯对自己的战斗力有着百分之一万的信心。尤其在武道方面,不是他自吹自擂,他确实将现存的各种武道都研习到了极致。   为了确认自己对武道的钻研是否已经达到了极致,阿瑞斯每研习一种武道,就会去挑战这种武道的创始者、以及研习这种武道的最强者。其结果就是从不留手的阿瑞斯总是能够杀死对方,逐渐的,阿瑞斯在武道上再无敌手,却也没法再找到任何能够与他势均力敌地交手的对象。   以宙斯为首的众神对武道基本没有兴趣,在这些神的眼中,没有神力和神力低微的弱者才需要依靠武道这种和偷奸耍滑差不多的技巧。如果是光明磊落的神,那么根本不需要这些小动作也能以神力碾压对方,因此在奥林匹斯山,阿瑞斯这样对武道有着特殊狂热的神会被视作异端。   被阿瑞斯血洗过的各种武道因为失去了顶梁柱,人心涣散。没有资格被阿瑞斯当成对手,因此幸运地逃过一劫没被杀的人与神裔害怕自己与周围的人再继续钻研武道还会被阿瑞斯拖出去以残酷的手法虐杀,不仅自己放弃了对武道的追去,更是劝阻乃至是强硬地阻止亲朋好友去钻研武道。   就这样,阿瑞斯成了唯一穷极武道的神,他对不敢反抗他的人类还有神裔嗤之以鼻,再无敌手令他倍感无聊,只能转而追求战场、血腥以及屠杀。   所以当叶棠端出魔药来,说是要与没有神力的他公平决斗的时候,阿瑞斯差点儿笑出声来。   他一方面是觉得面前的臭婊子果然愚蠢,之前自己是大意了才会被这个臭婊子用怪异的武器偷袭成功。另一方面又对能徒手虐杀叶棠这件事兴奋难抑。   这样的阿瑞斯,他的回答当然只有一个:“希望你不会五分钟……不,两分钟内被我砸烂你那圆滚滚的小脑袋。”   服下魔药,阿瑞斯被放出了海巫特制地对神用囚牢。   这种囚牢原本是做给神裔用的,旨在关住波塞冬那些空有蛮力没有智慧、本质上和怪物没什么区别的私生子们。然而随着海巫们的调查不断进展,波塞冬私生子的数量也远远超过了海巫们最初的想定。   为了不让特殊囚牢被波塞冬的私生子们破坏,海巫们一次次地加固了囚牢。又因为有些私生子的母亲不甘于八大洋被叶棠一个支配,联合各种海妖海怪打算夺权篡位,拥戴自己的儿子成为新任海王。海巫们又不得不一次次提升了囚牢的自主防御性。   到了现在,纵使是阿瑞斯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破坏凝缩了海巫们无数智慧的神用囚牢。这倒是让阿瑞斯对亚特兰蒂斯稍微刮目相看。   心里对着自己念了好几遍不能忘了这件事,阿瑞斯准备把叶棠打个半死,把她带回奥林匹斯山献给宙斯后再向宙斯报告这能囚禁住神的囚牢的事。   ——宙斯一直拿诸如波塞冬、哈迪斯之类的反叛者没招就是因为哪怕是宙斯也无法制造出可以永远囚禁他两个哥哥的牢笼。要是这囚神牢狱到了宙斯的手里,那么神界的格局必然为之一变。   今后想要反抗宙斯的神可要小心不要被宙斯抓到了。否则等待着他的多半就是永远的囚禁。   阿瑞斯想得很开心,脸上甚至都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就是那笑容下一秒就被叶棠一脚给踹歪了。   “没有神告诉过你决斗中分心是件很失礼的事吗?战神阿瑞斯。”   叶棠朝着阿瑞斯勾勾手指。   在穿成安菲特里忒之后,叶棠只要有空每天都会锻炼身体,还会将神力注入体内,帮助肌肉的纤维与骨骼增加密度、强度与韧度。到了现在,叶棠虽然不是阿瑞斯这种沉迷于武道的体力魔神,但她身体的柔韧度、关节的强度与整个身体的平衡性早已经达到了一般的神祗不可能达到的范围。   阿瑞斯瞬间被叶棠激怒。他“噢啊啊啊啊啊啊!!!”地吼着,猿臂一展双手就抓向了叶棠。   然而叶棠滑溜地就像泥鳅。她轻松地下蹲、腾挪、空翻,总是有办法让阿瑞斯碰不到她。   打不中敌人的焦躁、被敌人戏耍的羞愤,阿瑞斯的双眼开始急速充血,整个眼底都泛出血红。   “你不是要和我一战吗?!光是逃跑可算不上是一战!!”   再重的拳,打不中也没有意义。心浮气躁的阿瑞斯受不了大半天的功夫都耗在与叶棠的你打我逃里,出言挑衅叶棠。   叶棠果然上钩。就在阿瑞斯话音未落之际,她靠了上来。阿瑞斯顿时抓住机会,一击重拳就要落在叶棠的脸上。   喀嚓——   可是先发出声音的却是阿瑞斯的膝关节。   就在阿瑞斯挥拳的刹那,叶棠一蹲一侧,一击从侧面正中阿瑞斯的膝关节。   在身体强度、体力还有力量上叶棠不及阿瑞斯,可叶棠也不会傻到去和满身肌肉的阿瑞斯拼身体强度与力量。   她精准打击的范围只有一个,那就是阿瑞斯的关节。   再庞然大物的玩意儿,只要有链接身体不同部分的关节,其关节就是弱点。   阿瑞斯身上的肌肉再多,肌肉也没法成为保护关节的铜墙铁壁。叶棠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痛击阿瑞斯的关节。   阿瑞斯没想到叶棠如此卑鄙,立刻就拖着疼到发麻的腿闪到一边。就这样,叶棠与阿瑞斯的一对一进入了持久战。   对自己的体力以及耐力有着绝对自信的阿瑞斯不知道的是:他自己跳进的这场持久战对他来说是压倒性的不利。叶棠刚才的那一击目的就是故意引着鲜少受人压制的他选择持久战。   与科学技术还有人类文化一样,武道也是会进步的。   阿瑞斯是穷极了这个时代所有的武道,可在后世多元发展、蓬勃绽放的数百种武道面前,他就是个井底之蛙的弟弟。   古希腊式搏击基本上是拳击加角力摔跤的模式。阿瑞斯所使用的武道,其中心特征就是这种古希腊式搏击。   由于这种搏击主要靠手臂与上半身的力量,下盘主要起到支撑与协助上半身发力的作用,因此使用腿部的攻击较少。   叶棠好歹也是用格斗术痛殴过龙的女人,她很快就看穿了阿瑞斯战斗时非常依赖手臂发力的习惯,也因此她大致确定了阿瑞斯的攻击范围,并在脑内制定了作战计划。   失去神力的辅助,巨力又是一发都打不中叶棠。阿瑞斯的消耗远远超乎他自己的想象,而始终游走于他周围的叶棠从来不会耻于偷袭。她每每认准阿瑞斯的关节进行打击,哪怕每一击的力量都不足以让阿瑞斯失去战斗能力。可这种凌迟般的消耗在持续了一天之后让阿瑞斯感到了极度的痛苦。   他想实实在在地揍那婊子一拳,偏偏那婊子就像蜃景,轻飘飘地现身又轻飘飘的消失,他根本揍不到她。他想晕过去,偏偏那婊子的攻击又太轻,不会让他痛到失神。   他甚至想直接死了算了。身为奥林匹斯山至高无上的战神,他居然被个什么都不算的婊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哎呀哎呀……只是这种程度我们尊贵的战神就要受不了了?”   在额角的汗水干了又潮、潮了又干、连脸上都糊了些许白色汗渍的阿瑞斯面前放嘲讽,叶棠瞧着阿瑞斯凶相毕露地朝着自己瞪来,笑道:“你的关节都在嘎吱嘎吱地打颤了呢。”   叶棠的笑容实在是太过于讽刺了。这让以为自己已经不能更生气的阿瑞斯发觉原来愤怒可以超越愤怒,他再一次飞快地动作起来,想要拧爆叶棠的脑袋,却还记得叶棠只打击他的关节而在作出挥拳的假动作吸引叶棠之后,抬脚朝着矮身准备袭击自己踝关节的叶棠踹去。   “真是漂亮的反击。”   柔韧到像是没有骨头的身体以脚趾勾住阿瑞斯的衣服,旋即往上一跃,来到了阿瑞斯的头顶。   被叶棠捧着脑袋的阿瑞斯听到叶棠轻笑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传来:“不过,太迟了。”   下一瞬,阿瑞斯的脑袋受了叶棠一记头槌。阿瑞斯就这样口吐白沫的倒下了。   斯库拉从来没见过安菲特里忒有如此清爽的笑容。她语塞着瑟瑟发抖——安菲特里忒要是真想杀她,她已经是风干章鱼……不,是章鱼碎末了吧?   “洁丽特浦思,拍到了吗?”   “是的,陛下。”   操纵着数条大眼影鱼的洁丽特浦思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报告道:“拍摄得非常完美。阿瑞斯倒下时的那一瞬,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大特写。”   叶棠颔首:“很好。”   “那么现在你可以把影像交给本忒希基墨与阿黛尔了。对了,罗德她们回来了吗?”   “几位公主天还没亮就已经抵达了阿库亚马林。”   洁丽特浦思按照叶棠的指示将影鱼们交给了本忒希基墨与阿黛尔。阿黛尔是纯粹的人类没错,但她身为海皇的大祭司,被叶棠赋予了神力。所以她和本忒希基墨一样可以操纵这些影鱼。   “让罗德她们到我的办公室里等候。我在沐浴之后就去见她们。”   叶棠的话让洁丽特浦思微微皱眉:“陛下,您不休息一下吗?”   “听完罗德她们的报告我再休息。”   说罢叶棠转向本忒希基墨与阿黛尔:“本忒希基墨,阿黛尔,你们可以完成我交待给你们的任务吗?”   本忒希基墨与阿黛尔同时向着叶棠行礼:“定然不辱使命。”   “那、那我先回去了……?”   斯库拉小小声道,触手开始往门边移动。   一只手按在了斯库拉的肩头,叶棠端正的脸从斯库拉的身后探了过来。   “斯库拉你跟我来。”   “噫——!!”   斯库拉被叶棠吓出了怪叫。 第289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5   “——这便是海皇陛下向您开出的条件。”   面部肌肉绷紧,本忒希基墨尽可能地掩饰住自己的紧张,将该说的话说完。   “国王陛下、皇太子殿下,两位的意下如何?”   坐在王座上的国王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络腮胡子,他并没有马上给本忒希基墨以答案。只是用视线示意了一下皇太子。   皇太子和他父亲长得有七分相,只是比起丰腴年长、明显精力不济的他父亲来,两颊瘦削的他看起来更加刻薄狡猾,令本忒希基墨本能地想要退缩。   “如此条件,对我方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的条件啊。”   皇太子的声音不算太高,可是配上他那自视甚高的态度和上下打量本忒希基墨的眼神,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令本忒希基墨感到不适。   “我在其中看不到海皇陛下想要与我国合作的诚意。要知道海皇陛下的计划可是要我国还有我国的国民都为她铤而走险。她只拿出这样的条件,未免于理不合吧?”   在来之前,本忒希基墨就多少预料到谈判不会这么顺利。这不仅是如这位皇太子所说,她母亲需要人类为其做的事情相当铤而走险,更是因为她这个女儿从未以臣子的身份帮助过母亲。   更遑论出使他国、说服他国的国王还有其他的掌权者站到她母亲的这边,这需要一张能言善辩的嘴,还需要在这之上的思辨能力。   本忒希基墨实在没有自信能够从第一次就做好谈判这件事。但她不得不做。   不,应该说她想去做做这件事,并做好这件事!   因为她想要有所改变。因为她不想再做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公主。因为她想在说出自己是海皇的女儿时不心虚,她想作为母亲的女儿不给那样出色的母亲丢脸!   所以本忒希基墨忍住了。忍住了逃跑的冲动,忍住了被皇太子用恶心的目光注视时产生的不适。   她挺直腰板,正面对上皇太子的眼睛,沉声问:“那么依皇太子殿下与国王陛下的高见,我方要如何做才能体现出我方的诚意呢?”   本忒希基墨身后的阿黛尔本来还有些担心性格不如姐姐们刚强,比起说话来更喜欢闷着自己思考的本忒希基墨无法胜任与人类国家的国王还有王子讨价还价的海洋使者。这会儿看到本忒希基墨表现出来的坚定不移,阿黛尔偷偷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升起快慰与喜悦,连看着本忒希基墨背影的面庞上都忍不住浮起柔和的浅笑。   只是阿黛尔的放松还没有持续两分钟,与本忒希基墨对峙的这位皇太子就又令阿黛尔不适地蹙眉。   “你说你是海皇的女儿?那么你不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公主?”   带着笑意的视线里有种称斤论两式的打量。这种视线阿黛尔很熟悉。她名义上的丈夫……前夫布洛德王子与他身后的那些谋臣们就是这样打量她的。   阿黛尔敏锐地察觉到凑近到本忒希基墨面前的皇太子已经对本忒希基墨产生了龌龊的念头。   “如果公主殿下愿意嫁到我国来做我的王妃,我国自然愿意倾力相助海皇陛下。”   果不其然,下一瞬这人类皇太子就轻佻地拉起了本忒希基墨的手,准备去嗦本忒希基墨嫩白的手背。   ——!   阿黛尔窒息了,她明知作为本忒希基墨监督者与保护者的自己不该插手插嘴,还是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把本忒希基墨从这恶心人的皇太子面前拉开。   然而——   皇太子的脑袋直接成了三块。红白溅了一地,吓得前一秒还恹恹的坐在王座上的国王嚎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口中连呼:“卫兵!卫兵!”   “抱歉,殿下。”   嘴上这么说着,把皇太子的脑袋削成了三块的鳌虾将军却没什么歉意。   方才那一瞬,他在那恶心的人类皇太子嗦到本忒希基墨的手背的半秒前一双手化为了虾钳,就这样削掉了那皇太子用不上的脑袋。   “我没打算让这种污秽玷污您的视野的。只是我一生气就忘了人类和我们的构造不大一样,他们没有坚硬的外壳。我这双手随便碰一下人类,人类就会四分五裂。”   鳌虾将军是在对本忒希基墨道歉,可他看着的方向却是国王。   “我也是实在没想到区区人类能大不敬到这个地步,居然敢肖想我们的殿下——”   换句话说,鳌虾将军是在告诉国王:你儿子死不足惜。不自量力地对神开条件也就罢了,还敢蹬鼻子上脸想要对海洋的女儿、海皇捧在掌心里的珍珠不敬。   “不过陛下也说过了。”   望着被自己一瞪吓得屁滚尿流的国王,瞧见国王匆匆躲向破门而入的卫兵身后。对着向自己亮出长矛的卫兵们,鳌虾将军咧嘴,露出了一口雪白的大牙。   “胆敢肖想玷污殿下的,不论是人是神,都可杀。‘海的女儿,永远不是拿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随着鳌虾将军抡起大钳杀向卫兵们,准备把国王逮回来“好好谈谈”,鳌虾将军的部下们也带着和自家老大相似的可怖笑容加入了战局。   一时间血花乱溅,阿黛尔连忙拉着本忒希基墨转过身去。   惨叫并没有持续太久。五分钟后鳌虾将军就提着已经被吓得满脸被泪糊住的国王回来了。   “提醒你,这次好好与我们的公主进行对话。因为我们的海皇陛下希望能以对话解决问题。”   “感谢海皇陛下吧,如果海皇陛下不是这样一位慈悲深如大海的神明,我们根本不会给你们这些人类说话的机会,你们的选择只有回答‘是’,或者死。”   低下头用反派BOSS一般狠毒恐怖地脸朝着国王笑,鳌虾将军很快用带血的手把国王丢到本忒希基墨的脚下。   国王屁股着地也不敢哭叫,他颇像中学生耍横鳌不小心遇上了真流氓,只敢吸着鼻涕疯狂点头称是。再没有方才看不起本忒希基墨、甚至懒得亲自与本忒希基墨对话的高傲。   本忒希基墨的善良让她早就想喊停鳌虾将军对国王的恐吓。可是通过这半年的学习,她已然明白人类不是你对其好言相劝他就会理解你好意的生物,也不是你光用暴力去支配去镇压就会乖乖听话的生物。   打一鞭子给颗糖,恩威并施,这才是维持长久合作的秘诀。   所以本忒希基墨在转过头来之前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当她闭上眼,她清除了心中杂念。等她睁眼转身,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单纯地可怜这个可怜那个的小公主了。   她是海皇的使者,是海皇的代言人!   ……   “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斯库拉十二条触手一起蠕动,所有触手和她上半身的两条手臂一起作出了抱胸自卫的动作。   “我不过是打算让你恢复原貌罢了。”   叶棠见斯库拉怕成这样,忍不住调笑她一句:“怎么?你已经习惯了这幅模样,不想再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斯库拉的触手缓缓地放了下来。她撇撇嘴,在天人交战一秒之后颔了下首。   事到如今,她发觉自己还真是习惯了这幅模样。对于恢复原来的身体这件事……在经历过缪特的事情之后,她似乎没那么渴望了。   就算从“怪物斯库拉”、“海妖斯库拉”恢复成“海仙子斯库拉”又能怎么样?难道这次就会有谁不是爱上她的外表,单纯是爱上她的内心了?难道像缪特这样试图利用她的存在就不会有了?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想要恢复原来的身体吗?   骚扰她的波塞冬是死了,可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波塞冬呢?   ……或许在比她更美的安菲特里忒面前说这种话像是自我意识过剩,有谁都会看上自己的妄想症,可是她真的不想再遇上变态骚扰者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就算身体恢复原样,她的心也一定回不到原样了。   “怪物、海妖斯库拉”是做不回“海仙子斯库拉”的。她犯下的罪不会消失,她夺走的生永远不会回来。   “……我还是现在这个模样比较舒坦。”   假装不在意地摊摊手,斯库拉道:“现在的我可是看谁不顺眼就能直接抽他。我为什么要变回那个柔弱无力的海仙子啊?”   叶棠能听出斯库拉这话有一半是逞强。   没有谁会真的喜欢被当成怪物。即便是天生的怪物,怪物也会有能感觉到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的心灵。   想被喜欢,想被爱,这是所有生物共通的本能。   叶棠准备送斯库拉一个礼物。   “斯库拉,你其实可以再贪心一点的。”   “啊……?”   斯库拉还没“啊”完,她就被一阵眩目的光晕所包裹了起来。   “你既可以做人见人爱的海仙子,也可以做令人不寒而栗、肆意妄为的海妖。”   “你不需要因为害怕骚扰就摈弃自己柔弱的一面,你也不需要因为希望被人喜欢就放弃自己的决绝狠戾。”   不管是人是神还是怪物都应该可以对自己爱着的对象奉上好意、温柔以及爱,但同样的,不管是人是神还是怪物也都该有拒绝自己厌恶的对象、反击对自己动手的恶棍的权利。   “斯库拉,从现在开始,你想做海仙子就做海仙子,想做大海妖就做大海妖。”   光芒化为粒子散去,斯库拉愕然地双脚着地。已经许久没用两条腿踏在过地上的她刚想到:我的十二条触手呢?她的下半身又恢复成了海妖的恐怖模样。   对着叶棠大张着嘴,斯库拉开始颤抖。   叶棠则是随手拿起一块点心,朝着她大张的嘴巴塞去。   嘴里甜甜味道让斯库拉对一切有了点实感。吞掉点心,她瞧着根据自己的想法变来变去的腿和触手,讷讷:“这是……梦吗?”   “这不是梦哦。”   叶棠的轻笑声就这样留在了斯库拉的耳廓里。 第290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6   抱着叶棠用过后又交给自己维护并让自己继续加强的狙击枪回了实验室。心不在焉、始终是阿巴阿巴状态的格洛特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察觉到不对劲。   鉴于格洛特脸上的眼睛并不是他真正的眼睛,格洛特一直在无意识中以神力代替眼睛来探查周围,他的视力非常差。但自从开始按照叶棠的要求调整影鱼之后,格洛特就起了以影鱼视角彻底代替自己视力的念头。   然而持续使用影鱼对格洛特的神力是一种极大的消耗,格洛特又不像叶棠那样拥有强大的神力。因此只有在进行开发工作的时候格洛特会以影鱼完全代替自己的眼睛,平时的生活里格洛特还是继续像一个一千度近视带散光还弄丢了眼镜的人那样视野模糊朦胧的生活。   彻夜通宵地进行枪支的维护与加强,到天空都泛起鱼肚白格洛特才在自己的实验室的角落里和衣睡去。醒来之后他视野清晰地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又准备继续进行加强枪支的工作。   大约在开始工作两小时后,肚子饿了的格洛特这才发现一个问题——哪怕他已经撤掉了代替眼睛的影鱼,他的视野也一片清晰。   他之前之所以没发现这个问题,那是他以为自己累过头了,忘记将作为主视觉的影鱼给撤掉。但是由于神力消耗不大,他也就没在意这点小事。   “……”   “…………”   “——————!!!”   沉默了大约有三分钟,格洛特终于抱着脑袋发出了不成调子的破音怪叫。他连黑色斗篷上的兜帽都忘了拉起来戴上就风驰电掣地冲向了叶棠的办公室。   “陛下!!!!!!”   没有让人通禀就打开了叶棠办公室的门,格洛特一眼就看到了正喂点心给斯库拉的叶棠。   胆子比松鼠爱吃的坚果还小的怂鱼第一次视可怖的海妖斯库拉为无物,冲到叶棠的面前开始手舞足蹈。   “我我我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能看清!我这是?是您!?我——”   “冷静一点。”   拍拍话都说不清的格洛特的肩膀,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激动的格洛特。叶棠希望格洛特能在喝过水后能够冷静下来。   格洛特也确实希望自己能冷静一点,所以他接过叶棠的杯子就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跟着长出一口气,说出了相对连贯的句子:“是陛下、给了我新的眼睛吗?”   “准确来说是把你的视觉神经接洽到你的假眼之上,让你的假眼成了真眼。”   叶棠没有对格洛特解释的是:格洛特脸上的假眼是用来吓唬天敌的伪装,所以其中其实没有眼球,只有一个类似球形关节人偶常用的碗形眼的构造。   这个构造其中没有晶状体,没法接驳视神经,也不可能像眼球那样能够转动。但这个构造里存在虹膜,那虹膜还是相当漂亮的银色。于是叶棠就用神力给格洛特捏了眼球,把眼球贴上格洛特本来就有的虹膜,再接驳他的视神经,让假眼成了真眼。   旁边的斯库拉凑热闹地露出了“喔——”的表情。她虽然不懂安菲特里忒实际在说什么玩意儿,可她直觉地感觉到了这玩意儿或许很厉害。   “安菲特里忒,原来你还会给人治眼睛啊。你想要治疗之神的权能?”   叶棠摇摇头。   她所做的事情并非“治愈”,只是以神力调整了其他生物的肉体形态。这还是原本的安菲特里忒用神力把斯库拉变成海妖给叶棠的启发。   既然安菲特里忒能对斯库拉的肉体进行干涉,把它改造成其他的形状,那么自己或许有办法用神力把安菲特里忒捏成海妖的斯库拉变回过去的海仙子。叶棠不能说是想挽回安菲特里忒对斯库拉所做的事情,但技多不压身,况且叶棠也不喜欢明明身负力量,却因为自身的努力不够而无法顺遂地使用这股力量,让这股力量在自己身上成了白搭。   “只是顺便。”   “在把斯库拉变回来事前,我总该测试一下自己的能力是不是真的有用吧?格洛特,你只是我用来试手的试验品而已。”   拍拍小狗鱼的脑袋,叶棠用温柔的表情、冰冷的话语对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的格洛特道。她并不想做格洛特的恩人,也不希望格洛特为恩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没有去看格洛特的表情变化,叶棠转向斯库拉:“你感觉如何?斯库拉。”   对格洛特报以一个同情的眼神,斯库拉举起手臂展示着自己的健康:“很好!好得不得了!”   “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   “没有!”   “那就好。”   叶棠温和地微笑,随后头也不回地道:“格洛特,你还在那里做什么?不要妨碍公主们。”   格洛特一怔,这才发觉罗德等人鱼公主们已经来到了叶棠的办公室门口。   急忙用兜帽罩住自己的脑袋,只留抓着兜帽的手在外的格洛特像是恨不得弯成只虾米那样弓腰驼背地缩起身体:“那、那我下退下了……!”   正在与斯库拉说话的叶棠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没有理会他。   蒂雅娜、吕柔涅和喀奥对着格洛特那黑色的背影报以同情的视线,罗德更是忍不住出声:“母亲,就算您不喜欢格洛特也不该这样残忍地对待他吧?”   “哎呀,在你们眼里,我看起来是不喜欢格洛特的样子吗?”   “欸?”   罗德一怔,却见叶棠收敛了身为人母与女性的表情,带着海皇的威压看了过来。   “罗德,报告。”   罗德与姐妹们咽了口口水,五姐妹一起低头:“——是,母亲。”   “人类的国家,但凡是内陆国家都呈现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一半的岛国与临海国家都对母亲有所不满,认为母亲过于狂妄自大,竟然挑起与宙斯、与奥林匹斯山的战争。三成的岛国与临海国家非常动摇,目前还没有表现出具体的倾向性。只有一成……仅仅只有一成的信仰海皇的国家对母亲表现出了忠诚。”   罗德与四个妹妹分别巡览了各个人类国家,以把握各个国家的动况。结果却令人鱼公主们心寒得很。   这种心寒在逐渐酝酿成不安。说实话,现在就连罗德都觉得母亲向宙斯、向奥林匹斯山宣战是不智之举——就算母亲讨厌宙斯讨厌到想杀死他的地步,她也该用更隐秘、更稳妥的方式……比如说毒杀来杀死宙斯不是吗?再不济与冥王哈迪斯暗中联合也可以。为什么母亲非要大张旗鼓地与整个奥林匹斯山为敌呢?   “剩下的一成呢?”   叶棠的问题让罗德强忍着不安、恐慌与对人类的愤怒咬了咬嘴唇。   “岛国与临海国家里的一成,已经决定只是表面信奉母亲,实际暗中建造供奉宙斯的神庙,以宙斯为新的守护神与信奉的主神。”   “他们背叛了母亲。”   朱忒斯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她不敢相信受到大海如此多恩惠的人类竟然说不再信仰海皇就不再信仰海皇。蒂雅娜、吕柔涅与喀奥提起这事也是深受打击,眼泪都涌到了眼眶。   “这些人类认为宙斯很快就会打败母亲,他们向宙斯投诚投得早,或许能向宙斯求得重新分配海洋资源的权利……”   叶棠笑出了声:“重新分配?说得真好听。”   海洋之主被打倒,海洋虽不会成为无主之地,但显然流连花丛的天神宙斯也不可能去好好地管理海洋。   可以想见宙斯必然会将海洋丢给人类处理,以换取信仰与更多的供奉。   人类口中的“重新分配”不过是不顾海洋族群死活的强盗式瓜分。真到了那种时候,八大洋都会陷入鬼子进村杀光抢光的状态吧?   也不能怪这些人类如此忘本,毕竟献上贡品乞求海皇施与恩泽哪里有不看神脸色,想怎么捕捞就怎么捕捞、想怎么破坏就怎么破坏来得爽?   “好了,擦干眼泪吧。”   大眼影鱼从叶棠的指尖游出,接着开始播放叶棠痛殴战神阿瑞斯的画面。   “母亲、这是?”   “谈判的材料。”   叶棠笑笑:“本忒希基墨与阿黛尔已经第一时间带着这个第一手的消息去和人类国家谈判了。之后你们也需要拿着这个材料去与人类国家谈判。”   “人类既可以为了利益倒向宙斯,也会因为恐惧而倒向海洋。”   “就让我们看看是利益的魅力够大,还是恐惧的支配力更强。”   ……   “噢!我的儿子!我的好儿子!”   威尔洛克帝国的皇后在牢狱大门被拉开的同时拎着裙子跑到了儿子的身边。她跪下来抱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儿子,泪水流得满脸都是。   第二王子布洛德奄奄一息的睁开眼睛,接着他的嘴里就被塞入了一支散发着恶臭的玻璃小瓶。   “呕……!咳咳、咳咳咳!”   又回想起被海后以海水裹住脑袋,要自己强行咽下所有海水的那一幕,布洛德咳呕不已。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力气,眼睛也能看得清楚了。   “布洛德!”   见状皇后开心地叫了一声,抱着儿子的脑袋又哭又笑:“感谢奥林匹斯的诸神!感谢奥林匹斯的诸神!”   威尔洛克的国王在皇后亲吻儿子额头时也走进了逼仄的地牢里。他威严地俯视着给自己添了莫大麻烦的儿子,双手背在身后。   “父……王?”   没有理会哭惨了的皇后,被卫兵打开了手铐脚镣的布洛德只是望着自己的父王。   “高兴吧,布洛德!海后……不,疯婆娘安菲特里忒杀了她的丈夫波塞冬,又向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宣战了!”   皇后的解释让布洛德肩头耸动,他瞬间明白并不是父母对他这个儿子的爱让他们愿意不惜与海后对立也要放他自由。而是局势有变,又到了人类站队诸神的时候了。 第291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7   “只要让神服下这种魔药,神就会暂时性的失去神力。失去神力的神,就连人类都可以轻易将之打败吧?”   向一个又一个人类国家展示叶棠打败阿瑞斯的画面,蒂雅娜已经把相同的说辞重复了几十遍。   刚开始,看到叶棠打败阿瑞斯的画面时人类总是抱有许多的怀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情报发达或是得到同盟国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的国家已经事先得知了海皇战胜战神的消息。   崇尚武道的人类一直都有,私底下想要为被阿瑞斯屠杀的亲人、朋友、师父一家报仇的武人也一直都存在。只是之前没人敢把这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说,毕竟一介凡人哪里打得过具备神力的战神呢?战神阿瑞斯可不会向叶棠这样,在剥夺了他的神力后自己也不用神力地与他对打。   这些渴望复仇的人只能私底下偷偷地磨练着、传承着自己身上的武道。   处于政治以及国家的层面来考虑,人类的皇室不可能马上就倒戈到叶棠的一边,决定向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发起反叛。可是人类中那些尚未死去的武道继承者们接二连三地开始打听起了阿库亚马林的位置。有的人甚至违反皇室的命令,在自家的地窖里修建了供奉海皇的神坛,并每天都虔诚地向海皇祭祀。   决定追随宙斯的皇室第一时间就向宙斯的祭司们密告了叶棠的行为。奈何就是宙斯的祭司们也没法将消息马上传达给宙斯知道——这位众神之王不改老色批的本性,今天去这个情妇那里打打牙祭,明天又去那个情妇那里造造小孩。若不是赫拉看他看得太紧,让他不能离开奥林匹斯山,估计他又去睡了几个人类公主、玷污了几个人类皇后。   就在宙斯眠花宿柳的过程里,海皇的部队也随之四处登陆。   人鱼公主们分别作为使者奔赴风调雨顺,统治者治理相对得当的国家。而对于那些失去秩序与公理,统治者只知道压榨下层不顾下层的国家,海皇的部队一言不合就四处削统治者、剥削者的脑袋。   海洋生物与人类的伦理观并不相同,将同伴被人类捕捞、吃掉这件事视为自然循环的它们并不恨人类,对于执行海皇的命令也没有任何的踌躇,或者是任何道德层面上的痛苦。   就这样,仅仅三个月的时间,接受海皇控制、信奉海皇的临海国家与城邦已经超过了临海国家、城邦总数的八成。内陆一些地区也成了阿库亚马林的从属国。   当宙斯终于得知叶棠让人鱼公主们四处传播阿瑞斯战败的羞耻一幕,沉迷女色的宙斯一把捏烂了手中的金杯,令无数神雷从天而降。众神之王的愤怒不光令整个奥林匹斯山都为之震动,更让无数人类目睹了□□里神雷四处炸裂的光景。   “区区一个安菲特里忒——!区区一个海仙子……!!”   听说叶棠之所以能击败阿瑞斯是因为她手中有令诸神神力暂时失效的魔药,宙斯一边磨牙,一边唤醒脑袋里的初代智慧女神墨提斯。逼迫墨提斯为自己考虑解决之法。   墨提斯虽然能为宙斯出谋划策,可鞭长莫及的事情,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阿瑞斯与厄倪俄都在安菲特里忒的手里。宙斯想要挽回颜面,首先需要确保两神能够平安回到奥林匹斯山。但安菲特里忒哪里会平白无故地放了那对对她充满仇恨的杀戮夫妻?   宙斯权能再强,也不可能站在奥林匹斯山上对八大洋造成什么影响。就算他用神雷炸了阿库亚马林,只要八大洋没有干涸,他就无法摧毁安菲特里忒拥有的所有魔药。   如果说此刻还有什么是墨提斯能做的,那或许就是提醒宙斯这么一句:『我的王,比起那个剥夺神神力的魔药来,我认为您应该先思考安菲特里忒是怎么让阿瑞斯还有厄倪俄服下那魔药的。』   “该死的!思考应该是你的事!”   宙斯咒骂了几句。当初他派阿瑞斯、厄倪俄夫妇去给安菲特里忒点儿颜色看看时对自己的这双子女充满的信心,也就没有额外布置眼线。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平时很喜欢凑热闹,可是阿瑞斯一贯暴力野蛮,他做出的种种令人发指的血腥行为让诸神感觉难以入眼,也因此其他的诸神也没有派出眼线。   时至今日,宙斯都不知道叶棠手里有一把能够直接狙掉厄倪俄、打得阿瑞斯落入海中的古怪武器。基于以上种种,宙斯没把墨提斯的提醒放在心上。他简单地认定叶棠一定是用什么花言巧语蒙蔽了那对崇尚武力,在算计上却远远不及自己的血腥夫妻。   『……』   感应到宙斯的想法,墨提斯并没有提出反对。她知道宙斯听不进去。   况且宙斯的专横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她再多嘴,宙斯又会拿雅典娜来威胁她,让她不要多事,只做好他交给她的工作就好。   又又又一次将墨提斯的意识关进脑海中的小黑屋里,宙斯满脑子都是那会令神失去神力的魔药。   ——要杀他这个众神之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喝下这种魔药。他那不成器的哥哥波塞冬多半也是喝了这种魔药才会没有抵抗地就被安菲特里忒杀死,并被剐成了碎片吧?   可恶的安菲特里忒!她如此狡猾、狠毒、满腹阴谋,像极了无声盘踞的毒蛇,美却浑身带毒的毒花!   偏偏就是这样的安菲特里忒让他感觉浑身热血沸腾,止不住地想用力量彻底践踏安菲特里忒,直至她被摧毁!   坐在宙斯身旁的位置上,赫拉只是看了宙斯一眼就端起手边的金杯喝了一口。她没有告诉宙斯,其实她看到了阿瑞斯与厄倪俄被叶棠如何击败的那一幕。当然,宙斯也没有问她。   宙斯甚至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说过话了。   比哑巴更加沉默,赫拉像是没有发现丈夫的偷腥,像是没察觉到丈夫的异状——听过魔药的事情,现在的宙斯看谁都觉得对方已经被叶棠收买了,他只要一张嘴就会吃到喝到加了那种诡异魔药的东西,因此就连酒神狄奥尼索斯特意献上、倒出,送到他手边的新酿葡萄酒宙斯都不碰一下。这让狄奥尼索斯满怀期待而来,大失所望地离去。   数个月前,在叶棠发表了反叛宣言之后,赫拉就向宙斯提出应当马上处置叶棠,不能让叶棠就这么离开奥林匹斯山。可宙斯既垂涎嫂嫂的美色,又不愿意在承诺叶棠可以离开后自打脸地收回自己的话语。   因为这件事,赫拉与宙斯大吵一架。之后赫拉开始与宙斯冷战,这一冷战就冷战到了现在。   此刻,神后座椅上的赫拉仅仅是机械地履行着身为妻子的“美德”,既无尽的沉默与对一切的麻木。   她已经不想再在宙斯的身上做无端的情绪消耗了。   ……   “母亲,我可以提问吗?”   难得叶棠有时间与人鱼公主们一起用晚餐,吕柔涅忍不住在餐桌上发言。   “当然可以。”   “为什么要让人类知道您握有可以夺去神祗神力的魔药呢?偷偷给神王下药……不好吗?”   吕柔涅的问题让人鱼公主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脸上,吕柔涅顿时面上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她也知道偷偷给人下药是件卑鄙的事情。但想要打败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存在,有时卑鄙也是必要的。   叶棠拿餐巾抹抹嘴:“单纯是因为做不到啊。”   “欸?”   “别看宙斯是个没什么神望的货色,讨厌他、想推翻他的神比比皆是,但实际上愿意让宙斯真的垮台的神没有几个。”   “波塞冬发动的叛乱为什么失败?是因为波塞冬没打过宙斯吗?不,是因为诸神都想成为神王,因此内讧了起来。直到现在,奥林匹斯山的诸神没法解决谁来做宙斯之后的神王的这个问题。”   “诸神愿意让宙斯在神王的宝座上继续坐下去,那是因为打得过宙斯的神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推翻宙斯,所以不急,先解决怎么让自己成为下一个神王这个问题比较重要。打不过宙斯的神一开始就不想蹚叛乱这滩浑水,毕竟拥有无尽生命、跟着宙斯就好吃好喝的他们有什么必要刻意去做有可能丢掉性命的事?”   叶棠的话让人鱼公主们面色凝重,与公主们同席的阿黛尔也是一口晚餐都吃不进去了。   “就算我去收买奥林匹斯山的诸神,也一定不会得到真正的盟友。甚至可能会被对方拿到魔药献给宙斯。”   “魔药落到宙斯手里,那么被谁下药继而失去神力的就该是我了。”   沉重到几乎冰结的气氛里,叶棠微笑起来:“不过不用担心,奥林匹斯山也不是铁板一块。很快事情就会出现转机的。”   “转机?”   喀奥还没想到这个“转机”是什么,阿黛尔与本忒希基墨却是已经想到了。   宙斯是出了名的生性多疑。一旦他开始怀疑身边的神,他的怀疑就只会扩散,不会停止。   宙斯身边的神除了屈从他的、崇拜他的,还有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他的以及对他渐渐产生了反抗心的。   ——宙斯亲自处死了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明面上的理由是阿斯克勒庇俄斯试图复活怪物戈尔贡,实际上却是因为阿斯克勒庇俄斯发现了使神复活的方法。   最怕神复活的不是别人,正是宙斯自己。他杀父弑母,吞吃妻子儿女。好不容易铲除了如此之多的对手、障碍,熬到威胁自己的隐患之一的波塞冬被杀,宙斯怎么能允许阿斯克勒庇俄斯拥有复活神祗的能力?   即便宙斯信得过身为孙子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倘若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能力被传授给了其他的神或是人,宙斯的神王之位同样会受到威胁。所以在这之前,尽管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再表示自己不会背叛神王,宙斯还是亲自用神雷劈死了阿斯克勒庇俄斯。   儿子被父亲处死,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父亲太阳与光明之神阿波罗悲愤至极。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天上的太阳都黯淡无光。   宙斯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尚且如此。他要是持续不断地去怀疑周围的诸神,他与诸神之间必定会关系破裂。   不必远在阿库亚马林的母亲/海皇用上一滴能够使神祗丧失神力的魔药,宙斯与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已经深陷离间计中。 第292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8   半躺半靠在躺椅上的赫拉看起来非常疲惫。前来觐见神后的赫菲斯托斯见状抬手制止服侍母亲的仙子们出声,并无声指示让她们退下,以免她们惊动母亲。   拖着跛脚为母亲拿来薄毯,赫菲斯托斯刚把薄毯给赫拉盖上就见赫拉睁开了眼睛。这让赫菲斯托斯自责于自己还是打扰到了母亲睡眠。   不过在赫菲斯托斯张口道歉之前,赫拉就已经先说话了。   “撤掉守卫吧,赫菲斯托斯。”   “……您的意思是——”   “是的,撤掉我之前布置的所有看守仙宫的守卫。”   “可那是您为了神王……”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赫拉自嘲地笑了一声:“宙斯只把那些守卫当成是我派去监视他、不允许他离开这个奥林匹斯山的眼线。”   身为宙斯的妻子,赫拉一直在努力地履行自己的义务,达成自己的使命。她不光要维系自己的家庭,更要保护自己的丈夫。……往上回溯过去,让对宙斯并无恋爱感情的赫拉下定决心嫁给宙斯的理由就是:想要保护弟弟,想要守护家人。   在婚后,赫拉对宙斯也算是先婚后爱。这让赫拉更加尽心尽力地为家庭、为丈夫、为婚姻服务。对于宙斯,赫拉除了有对丈夫的爱情,更有对弟弟的亲情。   赫拉原以为就算爱情消耗殆尽,只要这份亲情还在,只要自己对弟弟的责任感还在,自己与宙斯之间的关系就能持续下去。   可宙斯的种种所作所为就像是在嘲笑赫拉是一厢情愿。   赫拉在与宙斯吵架并冷战之后仍然为了保护宙斯而加强了仙宫的守卫。她的本意是不让叶棠有可乘之机,不让奥林匹斯山其他对神王之位有意的诸神趁机与叶棠联手,来个里应外合。   宙斯却只当她是不愿意让丈夫离开奥林匹斯山去追求他的新“真爱”。他不仅在赫拉听得到的地方当着诸神的面说赫拉是个无药可救的妒妇,还在他的情妇们面前一次次诋毁赫拉。   赫拉是“妒妇”,所以虽为神后但声名狼藉。宙斯的情妇也不全是被宙斯逼迫着成了他情妇的。其中总有那么几个指望能把赫拉拉下神后宝座、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神后的存在。这些情妇故意到赫拉的面前显摆宙斯的赏赐不说,还把宙斯在床上诋毁妻子的话原原本本地在神前复述出来。   尽管这些情妇复述宙斯的诋毁时没有带上宙斯和赫拉的名字。可许多言词一听就知道是出自谁口,又是在指责谁。   即使承受污名也要保护的弟弟自己不想要被保护,甚至认为这种保护是一种枷锁、一种桎梏,从而以言语欺辱、暴力试图保护自己的姐姐……事到如今,赫拉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非得去承受这种事情不可。   “已经没有必要了。”   赫拉在赫菲斯托斯担心的视线里坐起。   “可是您的神权……”   赫菲斯托斯没被宙斯给予过什么父爱,自然对于宙斯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他担心的是赫拉因为“玩忽职守”违背了神权所赋予她的使命,进而被剥夺神权,乃至丧失神的身份。   赫拉明白赫菲斯托斯的担心。她抚摸着为她单膝跪地的儿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没有对赫菲斯托斯作出正面回应——赫拉也不知道自己不积极挽回婚姻会不会被判定为作为婚姻的守护神“失职”。但是她太累了,累到不想再去挽回宙斯的心,哪怕这需要她以丧失一部份的神力作为代价。   想到神力,赫拉就想起了诸神的宴会结束后来与自己打招呼的雅典娜。   『询问:神后殿下,您是否愿意让吾上前?』   当时她应允了雅典娜的请求,于是雅典娜上前在她耳边低于道:『有人托吾向您转达一句话。』   『她说:“您与其怀疑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在破坏婚姻,不如用自己是为了维系婚姻而去正当化自己行动的理由。”……吾说完了,殿下。』   “……按照我的话去做吧,赫菲斯托斯。”   鬼使神差的,赫拉听见自己说:“‘宽容’不也是你父王向我要求的美德之一?”   “我允许他从奥林匹斯山离开,去追寻他的‘真爱’,不就是作为一个妻子在践行自己的‘美德’,以此维系婚姻的存在?”   像是在回应赫拉的话,赫拉充满波动的神力忽然稳定了下来。这让赫菲斯托斯以及赫拉自己都感到错愕。   赫拉怔了一怔,随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原来她一直在努力维护、尽力守护的东西就是个骗局。   宙斯在她身上追求的不是感情,他要的只是能单方面满足他各种需要,还能为他处理各种问题的道具。婚姻不过是帮助宙斯获得免费帮手、忠诚奴隶的“正当”借口。   宙斯的情妇们眼馋她神后的位置,可这位置又有什么好的呢?宙斯会给她多一分尊重吗?宙斯会给她多一分的爱吗?她有过过一天不用付出、不用努力去维系什么的日子吗?她有获得过自己真正渴望的生活吗?   “神后”的桂冠只是让更多的神嘲笑她:“满脸嫉妒的赫拉真丑陋!”、“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样死不放手硬抓着神王的模样更让神王生厌?”、“明明是神王之后却没有神后应有的大度谦和。”   ……她在成千上万年的时间里守护的原来就是这样的东西。这难道不可笑吗?   赫菲斯托斯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越笑越大声,还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最后满面是泪。呆然的他只能去握母亲用力握紧的手,试图告诉母亲:我还在这里,我在您的身边。   ……   “这个国家也慢慢热闹起来了啊。”   赛巴斯的话让茉芙笑着点了点头。   在阿库亚马林的宫殿群之外,从各个国家、城邦举家迁徙或是独自搬家来到阿库亚马林来的人们正在建设着自己的新家园。   不同肤色、不同眸色、不同口音、不同年纪的人们一起开拓着土地,往农田里喷洒着经过净化的淡水,建筑着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房屋。   有的人在观察阳光的照射程度、风向与空气的湿度,有的人在记录果实成熟的情况。还有的人一边拨弄两下琴弦,一边在纸上写下音符,看来是在创作歌曲。   和平繁荣到令人止不住姨母笑的光景里,洁丽特浦思突然瞪大了眼睛:“难道说……!陛下,您很少回到海王宫殿就是为了这个吗?”   人类说胆大也胆大,说胆小也胆小。除了为了利益哪里都能去的冒险者,一般的平民百姓没到日子过不下去是不会搬离自己的家乡的。   阿库亚马林这种远离陆地、甚至不是人类国家的国家,人类本来是没道理刻意跋山涉水地迁徙至此的。   但随着叶棠下令让海巫们制作让海洋生物可以变化成人形的魔药,各国的王子们来到阿库亚马林,王子们所属国家的舰队也开始前往阿库亚马林。阿库亚马林与海皇的种种异闻又随着舰队回到人类的国家,从酒馆传向四面八方。   尽管有人类认为和宙斯开战的叶棠是个疯子,却也有人类十分崇拜不向神王低头的海皇。还有一些人类纯粹是因为无家可归、不愿意再待在战乱国家,还有对战神阿瑞斯怀抱仇恨而来到阿库亚马林定居。   只要有海皇在,人类也不怕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忽然打过来,或者是一心血来潮就要毁灭国家——海皇陛下可是连那个战神阿瑞斯都能打败的神祗!海皇陛下的庇佑可比人类国王的庇佑有用多了!   可以说叶棠在阿库亚马林待的时间越长,向阿库亚马林聚集而来的人类就越多。不知不觉间阿库亚马林除了主岛,周围还多了许多座环形岛。   现在的阿库亚马林从空中鸟瞰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环形岛犹如花瓣围绕着主岛,主岛的宫殿群就是玫瑰花心。   “有这个原因,但这个原因不是全部。”   人类会对外貌和自己不一样的存在感到恐惧。倘若叶棠与人鱼公主们一直维持鱼尾的模样,始终生活在海底的亚特兰蒂斯,那么不论几年,双方都不可能真正站在一个水平上进行谈判与利益交换。   光是谈判时是人类进入海中,还是海洋生物来到陆地就会让双方产生摩擦。如果不能作为“东道主”掌握主动权,双方很可能连谈判桌都没上就翻脸了。   阿库亚马林是一个中继点。这个国家的存在本身就昭示着人类与海洋生物可以共存,可以对话。血脉的融合兴许还会诱使人类与海洋生物发展出新的进化。   在这之外叶棠还有其他要待在阿库亚马林的理由。   “波塞冬最擅长在海中作战。在海里与他对峙于我而言没有好处。”   在海里波塞冬的嗅觉、听觉乃至视觉都有飞跃性的提高。就算叶棠要格洛特开发的影鱼再小,能够感受海水细微波纹的波塞冬未必都不会发现。   叶棠可不会傻到在海里刺杀海王。   “宙斯最大的武器是神雷。神雷劈入海中的景象,你们没有见过也在石板上读过吧?”   闻言格洛特一秒想起了记录里宙斯一个神雷劈得海中浮起几万条鱼尸体的情景,整条鱼抖得跟触电了似的。   宙斯拿神雷劈海是为了收拾波塞冬,可波塞冬的三叉戟可以导电,波塞冬自己也能使用雷电的力量。宙斯拿神雷去抽皮痒的波塞冬,波塞冬自己是毫发无伤。海里的鱼群可就惨了,直接被神雷电得浮尸万里。   叶棠没打算让海洋生物因为她被殃及池鱼。   宙斯的神雷作用于阿库亚马林至多也就是靠爆炸引发地震、使得部分地区产生坍塌。但由于阿库亚马林本来就是叶棠以神力从海底升上来的岛屿,岛屿直接与海底相连。   阿库亚马林只有边缘有坍塌的可能性,然而叶棠早就让在阿库亚马林生活的所有生物见到神雷就往岛屿的中心跑。这样一来,除非宙斯的神雷直接炸通到地心,引得地心岩浆喷涌而出,否则阿库亚马林不会受到特别严重的重创。   宙斯的神雷没法一发就能炸通地心,叶棠也不会给宙斯接二连三盯着一个地方轰炸的机会。叶棠的神力足够护住整个阿库亚马林,除非宙斯从奥林匹斯山上的仙宫里出来与她单挑,不然在远距离下他是打不破叶棠的神力屏障的。   事实上宙斯前段时间怒降下来的神雷就没能对阿库亚马林造成多大的影响。   “您会这么说……”   洁丽特浦思的原型明明是软体动物,这时候的她却浑身僵硬。   不自然地咽着口水,洁丽特浦思道:“是因为您一早就打算杀死波塞冬、与宙斯为敌?”   “对。”   叶棠没有犹豫的回答让特里同心情复杂,人鱼公主们也是纷纷屏住呼吸。一度被送回自己的祖国、之后自己擅自做主跑到阿库亚马林来的人类王子们更是震撼到无以复加,个个都是愕然无语。   “为什么?”   一个是海王,一个是神王。与丈夫还有神王作对除了让母亲陷入危险还能有什么好处?特里同实在无法理解母亲的逻辑。   瞧见特里同表情的叶棠笑笑。她做事不需要谁来理解,她只看自己高不高兴。   “当然是因为我讨厌波塞冬和宙斯啊。”   一发现这是个存在波塞冬和宙斯这种垃圾神的世界,叶棠就对波塞冬还有宙斯抱有最顶级的敌意。   ——作践了那么多的女性,即便宙斯和波塞冬是神也该死。   强迫不是爱,只是拿“爱”当遮羞布去掩饰极度的自私自利与纯粹的恶与坏。   婚姻算不上补偿。“妻子”这个身份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头衔。   “妻子”其实和钻石一样。商人们如何鼓吹“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需要用婚姻来奴役另一个人的人就如何鼓吹“妻子”这个“正室”的身份有多么的了不起,可以从多少无法“登堂入室”的人身上汲取成就感与优越感。   可商人不会告诉买钻石的人钻石其实在地球上并不稀缺,合成钻石还能比天然钻石更美更闪。一如需要用婚姻来奴役另一个人的人不会告诉尚未结婚的人说日子过得是否精彩有趣与结不结婚无关;只能用婚姻获取优越感、成就感的人实际上是因为无法从其他方面获取优越感与成就感才选择炫耀自己的婚姻的。   宙斯和波塞冬的种种行径就像是在说:漂亮的女性就是活该被强迫的,谁让你们漂亮呢?你被强迫才能证明你足够漂亮、你足够有魅力,你是有价值的。而且只要你屈从于我,又足够美丽、让我足够“爱”你,你或许就能获得“神后”、“海后”这样“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你要是不屈从于我……我还是会强迫你,并且强迫你后我还要毁掉你!就像毁掉美杜莎那样。   “讨、‘讨厌’……?”   格洛特不是想帮波塞冬或者宙斯说话,对神王抱有天然敬畏的他只是不愿意叶棠以卵击石。就算被谁说他怂他窝囊也好,他只要他的海皇陛下能够活着就满足了。   “仅仅是因为您讨厌神王您就真的想与神王开战?这会不会太草率了……?就算讨厌……您难道不能稍微忍耐……?和平不好吗?”   叶棠打断了格洛特:“对我来说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我讨厌波塞冬和宙斯,所以我要他们消失。”   她讨厌这个充满对女性的强迫、使得女性不得不低头屈从的世界,所以她要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改变这样的世界。   “我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什么是我真的想要的,什么不是。况且,”   异色瞳里盛着些微的冷意,叶棠笑道:“难道只要我忍住了对宙斯的嫌恶,宙斯就会认错并停止他那些令人作呕的行为吗?我只要等着宙斯就会自己惩罚自己,自我毁灭?”   “光是等着别人给予,是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结果的。”   “……”   本忒希基墨的喉咙发不出声,但她会有如此反应并不是因为觉得母亲疯了。   她是因为母亲的话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   ——为何一定要得到某个人类的爱情,并与那个人类结婚、成为那个人类的妻子才能等那人分给自己一半的灵魂?要是对方不愿意分她一半的灵魂呢?相互爱恋、结了婚的人类在分开后怎么办?他们要分别回收自己的那一半灵魂吗?   为什么没有其他得到灵魂方法?说到底,诸神没有、只有人类拥有的“灵魂”又是什么?   她会爱上人类的王子……不,事实上她对王子的感情真的是“爱”吗?她“爱”着的真的是“布洛德”这个人类吗?她“爱”着王子又有几分是为了实现得到灵魂的愿望?   咻——啪!   破空之声忽然响起,接着银色的箭矢被射到了叶棠的脚边。   洁丽特浦思、格洛特与赛巴斯等人都吓得不轻,人鱼公主们更是尖叫出声。   比呆滞的人类王子们先回神,特里同快步上前来到了叶棠的面前:“母亲!您没受伤吧!……这又是来自于哪位神的警告?”   “看起来不是警告呢。”   从脚边抽出深深钉进泥土里的箭矢,叶棠打开了箭矢上绑着的短信。   短信上只有一行字:『仙宫守卫被撤』   信尾没有落款。   但叶棠还是能够猜到这是来自谁的信件。   “这样就可以了吗?阿波罗。”   是月亮女神也是狩猎女神的阿尔忒弥斯在射完箭信后回到了仙宫,她去见了弟弟太阳与光明之神阿波罗。   “嗯。”   阿波罗过去曾是神界最美最英俊的男神。可此刻阿波罗英俊的面容早已不复往昔的神采奕奕。失去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他眼下有着深深的淤青,一双眼睛里像是翻滚着黏稠黑暗的潮水。   “……我可怜的阿波罗。”   轻抚弟弟的面颊,阿尔忒弥斯轻声叹息。   作为被宙斯特别优待的女儿,阿尔忒弥斯不会亲自去反抗宙斯。但作为被宙斯当成是展示自己“父爱”与权威的装饰品,阿尔忒弥斯有时也会厌恶自己的父亲。   她无法帮阿波罗报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仇,但代替被监视的阿波罗去送封信她还是能做到的。   接到信的叶棠舒展了眉头。   她回头去看格洛特,一头蓝绿色的长卷发在阳光的照射下璀璨生辉:“那个做好了吗?”   格洛特真想回答“没有!”,可他无法对叶棠说谎。   “……做好了。”   叶棠满意地颔首:“那就把那个运来。我们要还仙宫一份大礼了。” 第293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49   接近三米的枪身主体重到需要十个成年男性才能实现搬运,提供稳定性的底座结构除了可以调整瞄准的角度与高度,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后坐力。   银色的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芒,以神力组装起这把与其说是超远距离狙击枪、不如说是小型狙击炮的武器,叶棠扛枪在肩,瞄准了云端之上人类肉眼不可见的仙宫。   “从现在开始,战争正式打响。让所有的居民都去避难!”   在不断调试瞄准的叶棠身后,洁丽特浦思代替叶棠发号施令:“各位公主们,待会儿阿库亚马林很可能会遭到仙宫守卫的袭击,还请你们待在各自的房间里。你们的房间已经经过了特殊的加固,短时间内不会——”   “不!我们也有要做的事!”   出乎洁丽特浦思的意料,最先开口反对她的不是特里同也不是罗德,是本忒希基墨。   纯净的蓝眼里没有迷茫,没有恐惧,本忒希基墨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之上,坚定道:“仙宫的守卫见到我们拒守不出,必定会拿我们的人民来威胁我们。与其被仙宫的守卫抓到了人质,让我方处于被动状态,不如我们先行守卫好我们的人民!”   或许是最近看多了可靠的本忒希基墨吧,对于眼前的一幕,阿黛尔并不怎么惊讶。她与本忒希基墨一起冲着洁丽特浦思微笑:“请放心吧,洁丽阁下、海皇陛下。我们会在做得到的范围内加油的。如果情况有变,我们会马上投降。您看。”   从衣袖里掏出白旗抖开,端庄的大祭司、人们眼中的圣女殿下笑道:“在仙宫接受了我们的投降之后,我们会找机会重新突围,务求在零牺牲的情况下将仙宫一军。”   “哈!”   被阿黛尔的黑心眼惊呆,洁丽特浦思很快笑出声来:“真不愧是海皇陛下的大祭司!你真的很优秀啊!”   阿黛尔拉起裙摆行了个礼:“您过奖了。”   格洛特注意不到周围,不过就算看不见把身体的泰半都藏在黑袍之下的他是什么表情,阿黛尔也能感受到他对叶棠的担心。   海皇心意已决,自己也不是海皇放在心上的对象、有能力影响海皇的决定。这些道理格洛特明明都懂,却依旧欲言又止了半天。   “……我、我来帮您吧。”   拦不住、劝不了,就连违抗海皇的命令不把武器拿出来的勇气都没有的无能之辈最终还是站到了叶棠的身边。   他抖着嗓子,开始以自己的神力接入自己制作的武器。   仙宫在奥林匹斯山之上,却也在云端之上。为了方便从仙宫离开时能够就近到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当然也是为了保持神那高大上的逼格,诸神将仙宫接驳到了云端上。   叶棠和格洛特不一样,她并不擅长以神力搜索目标、扫描区域还有瞄准目标。靠她自行摸索,想要锁定仙宫的坐标得需要至少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所以叶棠没有拒绝格洛特。   偷看叶棠没有表情的侧脸,格洛特的鼻子忽然就酸了起来。让他想哭的不是宙斯可能会派仙宫守卫杀死他个没用的家伙,也不是海皇为了自己的喜恶竟然连累周围的所有存在,让所有存在陪着她一起去送死。他是明白的,海皇想做的事情没错——杀死暴君能是什么错误呢?   让他难过的是他的陛下如此决绝。   就算与宙斯开战可能会夺去她、他以及这个阿库亚马林所有存在的生命,她也没有对他们进行任何的道别。   她不说告别的话语,她不给谁拥抱与握手。   她像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留恋。   眼泪滴在了武器上。那细碎的晶莹折射着微光像钻石被人捏成碎块簌簌而下。无声地眼泪狂掉,连鼻涕都流了出来的格洛特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叶棠没想到小狗鱼忽然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不说任何煽情的话仅仅是认为没必要,毕竟她还打算活着回来。备用计划她会留下,但留下遗言这种事还是等几百年后再做吧。   轻拍一把格洛特的脑袋,叶棠冲着格洛特笑了笑。   她活了那么久,纵使有迟钝的时候却也不会迟钝到底。小狗鱼的心意她感觉到了,可她现在还没法确定自己今后是不是有时间可以让小狗鱼陪伴。   在不确定自己可以给人幸福的情况下无端地让人充满期待、满怀希望并不是件好事,所以她稍微拉开了和小狗鱼的距离。如果小狗鱼的情感会因此冷却下来,对叶棠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是第一个把小狗鱼带出海渊的人,很难说小狗鱼对她的情感是不是雏鸟情结。叶棠很清楚现阶段自己对小狗鱼不存在男女之爱,只要小狗鱼能开心幸福地生活下去,无论小狗鱼身边的人是谁、是不是人,她都会给予最大程度的祝福。   没有额外对格洛特留下只言片语。只是神力迅速与格洛特注入的神力融为一体。顺着格洛特的神力指明的方向,叶棠锁定了仙宫的位置。   “特里同哥哥就留在主岛。我希望你能用你的号角及时知会我们各环岛的情况。”   “……本忒希基墨,为什么是你在主持大局啊?”   特里同幽怨地望着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连身高似乎都高了一咪咪的妹妹。   “现在是争论这种东西的时候吗?”   本忒希基墨剜了哥哥一眼,她这模样倒是让特里同有些怀念那个文静得只敢躲在角落里默默思考的妹妹了。   “影鱼有被击毁的可能性,与其暴露影鱼的存在,倒不如尽可能的误导仙宫守卫,让仙宫守卫们以为只要杀了特里同哥哥就能切断我们之间的通讯。”   “我的好妹妹,你这是想杀了哥哥我?”   于是特里同又挨了妹妹一个眼刀:“哥哥要是这么容易死,我也就不会让你当这个诱饵了。”   “哈哈哈,本忒希基墨这是信任你这个哥哥的能力呢。”   咧嘴露出白白的牙齿,阿喀斯王子捶了一下特里同的肩头:“特里同,我也和本忒希基墨一样,相信你可以做到。”   “您可是海王三叉戟的拥有者啊。”   索普洛斯王子笑道。   “话说……你们留在这里不要紧吗?”   特里同不开玩笑了,他身边的朱忒斯更是冲着人类王子们道:“现在也还来得及,回去吧!回你们自己的国家去!”   被自己的祖国、被自己的父母抛弃的理克与他的弟弟亚修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出声来:““我们的祖国就是这个阿库亚马林啊!””   “接纳我们,允许我们保有仁善、让我们不用像动物那样泯灭亲情的厮杀的只有阿库亚马林。”   理克笑着说,他的话得到了弟弟亚修点头如捣蒜的肯定:“我们的家就是阿库亚马林!谁也不能赶我们走!”   “海皇陛下是我们坎布拉的恩人,在没有报恩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因为肋骨断了,和索普洛斯还有阿喀斯分别被送回自己的国家疗养,结果伤都没好就又回到阿库亚马林的帕帕拉齐道。   “我也一样。不过我是因为……”   身为人类英雄的阿喀斯倒是已经完全治好了肋骨上的伤。在他目光的前方,那里有海皇并不高大、但令人望之生畏的背影。   “我想看看海皇陛下追求的东西。我想亲眼见证阿库亚马林的未来。”   罗德先是怔怔的,随后她莞尔一笑:“真是好事之徒。”   人类的英雄带着深意地望向了脾性最烈的人鱼公主:“你讨厌我这样的好事之徒?”   明知不合时宜,罗德还是脸上微红。她张了张嘴:“……不讨厌。”   “什么?”   “没听清就算了!你可给我守好特里同啊!特里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回来唯你是问!”   海鸥的叫声让阿喀斯没能听清罗德的答复。然而罗德已经跃入了海中,变回鱼尾朝着其中一个环岛游去。   望着罗德那抹鲜红的身影远去,阿喀斯笑了出来:“我怎么会漏听你的话呢?……我不过是希望你能说另一个词罢了。”   阿喀斯的自言自语有些伤感,不过伤感的也就他一个。   “那……我们去第三环岛?”   帕帕拉齐问朱忒斯,朱忒斯不答反问:“这次也要比吗?谁先到环岛。”   “好啊!”   帕帕拉齐大声回答,看来能与朱忒斯守护同一个地方让他万分开心。   蒂雅娜、吕柔涅、喀奥分别与索普洛斯、狄安、理克亚修兄弟还有斐特列一起出发,人鱼公主们与人类王子们出发前都像是要将海皇的背影刻入眼底那样深深地凝视过她。   以深呼吸压下心中的不安,与阿黛尔一起负责守卫本岛的本忒希基墨转身道:“阿黛尔,我们也出发吧。”   “好的,本忒希基墨殿下。”   跟上本忒希基墨的脚步,阿黛尔再一次向着头也不回的叶棠致敬。   “愿您武运昌隆,海皇陛下。”   “赛巴斯,你带着克利福德与阿喀斯王子一起护卫特里同。”   叶棠的话让准备以生命守护她的老仆一惊:“这怎么能行!陛下!”   “待会儿我顾不上你们。也不会去顾及你们。”   压缩在枪管里的神力已经被压缩到了极限,叶棠最后吩咐:“洁丽特浦思、茉芙,你们还记得我的指示吗?”   洁丽特浦思单膝跪下:“是的,陛下。一旦您有不测,宙斯又没能被您讨伐,我会尽我所能地收集您的遗体,利用您遗体上残留的神力与海洋的力量构筑守护阿库亚马林的法阵,并联系冥王哈迪斯和所有想要推翻宙斯的神,告诉他们:‘要杀宙斯就趁他伤势未愈的现在。谁杀了宙斯谁就是下一届神王,神王宝座先到先得!’。”   “很好。茉芙,你呢?”   没法像洁丽特浦思那样轻易把“遗体”挂在嘴上,茉芙抖着嘴唇:“……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不,是尽阿库亚马林的所能,守护公主们!”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狗鱼自顾自地摇着头,他已经不想再听到任何把叶棠和死联系在一起的话了。   “格洛特。”   “……?”   叶棠开枪的瞬间,格洛特听见了叶棠没有起伏的声音。   “照顾好海巫们。” 第294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50   最后的最后,她仍是不愿意施舍他一句和他有关的关心。   在格洛特听到自己哭声的这个瞬间,比正午的阳光更加刺眼的光芒从阿库亚马林的本岛上爆发了。   像是银河被拧成了笔直的线,这一射让空中厚厚的积雨云从中心蒸发,这一射直抵云端,这一射甚至穿透天穹在星球的上方炸裂开来,瞬间让日月无光。   奥林匹斯山上的仙宫被这耀目的光芒冲碎了大门,通往主殿的花园中心的宙斯金像则被拦腰溶化成一地金汁。   坐在神王宝座上让情妇以口为樽正享受美酒的宙斯在察觉到光芒的一瞬将腿上的情妇当作盾牌提起,举到了自己的身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里,宙斯的情妇化为了灰烬。发现情妇如此不中用的宙斯“啧”了一声,松开手指让残余的灰烬从自己的指缝中溜走的他浑身有雷电游走,一双眼睛更为神雷的金光所覆盖。   “是谁!?是谁胆敢袭击众神之王!?”   带着神力的怒吼传向四面八方,不止是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就是地表上的人类与远在冥界的冥王哈迪斯都听到了弟弟的质问。   “哈。”   冥王哈迪斯讽刺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弟弟真是胆小,竟是被人这么偷袭了一下就被吓破了胆子,还是嘲笑挑战弟弟的叶棠真是不自量力,区区一个海仙子也想与神王为敌。   叶棠才懒得回答宙斯。她打BOSS可不用嘴炮。   压缩神力,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叶棠脚下的地面却是因为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力量而块状碎裂。   脚下坍塌的感觉让叶棠微微皱眉,更糟糕的是格洛特制造的枪管虽然承受住了叶棠一击的力量,但叶棠一次性释放的神力过于巨大,以至于枪管发热非常严重。   叶棠此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她之所以在得到仙宫守卫被撤的消息之后立刻行动是因为夜长梦多,仙宫的守卫被撤很难说是不是只是轮换里出现了间隙,而叶棠也无法保证仙宫的守卫里没有能够偏转她这一射的神或神裔在。   最重要的是叶棠锁定仙宫、压缩神力都需要时间,叶棠的攻击威力与叶棠压缩神力的时间是呈正比的。如果仙宫的守卫有谁尽职尽责察觉到了叶棠正在准备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很难说对方不会来干扰叶棠。   至于叶棠为什么相信这匿名的情报……奥林匹斯山的诸神里能够射得这么准还不对叶棠有恶意的神并不多。月神阿尔忒弥斯又故意留了一点点的神力在箭矢上。   阿尔忒弥斯没有必要骗叶棠。撇开阿尔忒弥斯与弟弟阿波罗关系非常好这一点单说阿尔忒弥斯本身,阿尔忒弥斯崇尚自由、反对婚姻,可见她多少窥见了婚姻的本质。   阿尔忒弥斯与雅典娜同是三处女神之一。传闻中她对于贞洁有着非常苛刻的要求,甚至制定了严苛的贞洁法律。她的侍女卡利斯托曾遭到宙斯的强暴,后因怀孕被阿尔忒弥斯发现,并被阿尔忒弥斯以乱箭赶走。   但是根据雅典娜的说法,阿尔忒弥斯只是做个样子给宙斯看——狩猎女神不说是箭无虚发,也不至于几十箭还射不中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胆敢冒犯阿尔忒弥斯的人类阿尔忒弥斯从不放过,因此以“心胸狭窄”而远近闻名的阿尔忒弥斯想要卡利斯托一尸两命太简单了。然而表现得“怒火中烧”的阿尔忒弥斯实际并没有对卡利斯托造成伤害。   从结果上看,阿尔忒弥斯是打着驱逐卡利斯托的名号放走了卡利斯托,没有任由她的父亲继续将卡利斯托当作玩物。   阿尔忒弥斯不站在宙斯一边,她自然没有必要帮着宙斯挖坑给叶棠跳。   由于仙宫本身就是易守难攻的要塞,叶棠无法锁定仙宫中的宙斯进行攻击。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一发盲炮能打炸宙斯那垃圾,这一发盲炮能给仙宫穿个洞让仙宫丧失其防卫机能就已经是如了叶棠的愿。   否则宙斯大可以躲在仙宫里朝着地表或是海里的叶棠攻击,叶棠的反击被仙宫隔绝在外,触及不到宙斯。   事实上仙宫还真被叶棠轰了个对穿。   山摇地动之中金杯滚地、葡萄酒洒得四处都是,侍女们惊惶尖叫,守卫们也瞠目结舌。有的神一个趔趄,甚至当场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阿尔忒弥斯没想到自己前脚刚与阿波罗见面,后脚仙宫就有这么大的动静。不过她不怎么在意。   倒是双目无神的阿波罗用力蹙眉。   “抱歉,阿尔忒弥斯,让你帮我做了这种事……万一你做的事被宙斯发现了,我——”   “那也没关系。”   洒脱一笑,从为弟弟接生开始就非常宠溺弟弟的阿尔忒弥斯轻轻抚摸两下弟弟的脸颊。   “你还记得奥拉吗?”   “……微风之神?”   “是她。”   如果阿尔忒弥斯不提起,阿波罗还真想不起奥林匹斯山上曾经有奥拉这么一位女神。   这位微风之神曾与阿尔忒弥斯一样是顶尖的射手,并以此为傲。可诸神往往只称赞受到宙斯宠爱的阿尔忒弥斯,奥拉因此心生嫉妒。   由妒生恨,奥拉四处造谣说阿尔忒弥斯的身材过于性感,一看就不是真的处女神,还暗示宙斯之所以溺爱阿尔忒弥斯是因为阿尔忒弥斯早就做了宙斯的地下情妇。   阿尔忒弥斯气得不轻,遂请求复仇三女神为自己报仇。然而在复仇三女神执行复仇之前,酒神狄奥尼索斯强暴了奥拉,事后还借口说自己是为了帮阿尔忒弥斯报仇。   “我虽然想对奥拉复仇,却没有想过用那样的形式复仇。”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尽管这个世界没有这样的谚语,但阿尔忒弥斯确实不会因为奥拉失贞就欢欣鼓舞感觉大仇得报——她追求的是自由,可在这个奥林匹斯山,地位再高的女神都是一旦失去贞洁就会变成夺走她贞洁的男神的附属物。阿尔忒弥斯正是为了永远自由下去才这样看重贞洁。她连自己被污蔑为不贞都受不了,换位思考,她又如何能对奥拉的悲惨遭遇感到解气?   “我从雅典娜那里听到安菲特里忒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在想她是不是疯了。为什么她要去反抗绝对不可能被推翻的对象?享受身为海后的尊荣不好吗?享受神王的追求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去选一条只有灭亡的路……”   “可是啊,阿波罗。我再也无法欺骗我自己了。”   为了自由而守的贞洁如今成了镣铐,铐在每一个女神与女人的身上。戴着这镣铐的女神女人是被恐惧支配的奴隶,不戴这镣铐的女神与女人则会被从道德与社会的层面上绞杀。   “为什么只有我(女)们(性)必须活在害怕失贞的恐慌里呢?”   “为什么只有我们得为了贞洁的有无而感到痛苦呢?”   “所以我也想发疯了。”   如果只有疯子才有勇气去违背神王,那她准备好做一个疯子了。   “阿尔忒弥斯……”   阿波罗眼中的黑潮微微消退,他忽然产生了些许的羞愧与愧疚。   他怨恨宙斯、反抗宙斯是因为宙斯是个六亲不认连无罪无辜的孙子也能杀害的怪物。阿尔忒弥斯决定反抗宙斯则是为了她的仇敌……不,她甚至不是为了奥拉,而是为了某种更为高尚的、更为高贵的东西献出自身。   “安菲特里忒!!!你这个胆敢反抗众神之王的背叛者!!!”   叶棠当众发表反叛宣言只会让看不起她、认为她无脑才能大放厥词的宙斯兴奋。可当叶棠真的展现出了足以威胁宙斯的神力,宙斯就恼羞成怒了。   就在叶棠压缩神力的同时,宙斯也降下了神雷。金色的电球从天而降,还未触及地面海面就一个个爆开,形成巨大的电流,如同金色巨龙拔地而起。   但是叶棠很清楚,这些看起来威武霸气的神雷实际杀伤力不大。   神雷距离目标物体越近,释放的能量才越大。空中就炸开的神雷不过是转移视线的烟雾弹,兼具吓破敌人胆子的效果。实际那些仍在飘向地面与海面的神雷才是可怕的炸弹。   叶棠毫不犹豫地将射击改为了霰弹模式。   又是一发神力从枪管中射出,叶棠这次射出的神力却是在离开枪管的同时就往四周散射。   刺眼的光芒、炸裂的雷声吓得脸上糊着鼻涕眼泪的格洛特一抖一抖,可是他的手却没有哪怕只是零点一秒地松开连根部都剧烈发烫的枪管。   现在他就是叶棠的眼睛。   将使命牢记于心,哪怕冰凉的手指被烫得发红肿痛格洛特依然牵引着叶棠的神力射向所有尚未爆开的神雷。   轰——!!!   山摇地动、石破天惊。在连续不断的剧烈爆炸声中,格洛特的鼓膜一阵剧痛,随口他的耳朵里就只有长久的耳鸣以及耳鸣之外什么都听不到的空白。   宙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神雷被尽数歼灭,一张刀削斧凿的雕刻脸扭曲得越来越丑。   “守卫呢!?守卫!!!”   “神、神王陛下……”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去杀了安菲特里忒那个婊子!!”   “是!是!!”   与宙斯的几百个分身一起从云端降下,仙宫的守卫们手持武器杀向了阿库亚马林。   “听我的命令!准备,齐射!!”   随着本忒希基墨一声令下,阿库亚马林的海域上突然冒出上千巨型水母,向着仙宫的守卫们与宙斯的分身们射出其中含有毒液的管线。   “嗯?啊啊啊啊啊!!”   刚看到巨型水母冒头就被麻痹毒扫射到身体的大部分部位,仙宫的守卫们纷纷坠落,宙斯的分身们虽然反应比仙宫的守卫要快,十个里面却总有那么一、二个也同样中了麻痹毒摔进了海里。   海中,以罗德为首的人鱼公主们带着海洋部队早已恭候多时。   鲨鱼们亮出自己锋利无比的牙齿,海豚用长长的吻部痛击敌人,海龟用自己坚硬的甲壳替同伴扛下仙宫守卫挥下的劈砍,龙虾鳌虾们以大钳撕裂袭击自己同胞的混蛋。   嘟呜呜——   特里同的号角像巨兽吼咆。他一边传递着各个战区的情况,一边以号角扰乱着仙宫守卫与宙斯分身的神志。   鲜红慢慢从海水中渗出,开始染红海面。可惜宙斯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分身们很快就发现了水母们轮换射击的时机,从而在水母冒出睡眠的瞬间以神雷杀死了许多水母,让水母的毒液射击产生了间隙。   本忒希基墨为水母们的死去红了眼眶,但她并没有因此退却或是脚软。   战争一定会有牺牲。上位者不可以对下位者的牺牲视而不见,却也不能因为战争会产生牺牲而放弃争斗。   因为败者无法成就和平。   “阿黛尔,让第二部队弥补第一部队的空缺。”   “是,殿下。”   海中的有毒生物很多,除了毒水母还有毒海蛇。   在本忒希基墨的指挥下,第二部队的毒海蛇箭一般从海中射出,有的咬中仙宫守卫的腿脚身躯就不松口,有的哪怕被斩成两段、三段也要在落入海中前向着仙宫守卫喷出毒液。   “喔噢噢噢噢噢!!!”   守在特里同身边的王子阿喀斯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战吼,皮肉光是被神雷擦过就会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的他挥舞着战戟,又削掉了一个仙宫守卫的脑袋。   亚修王子和斐特列王子年纪还小,索普洛斯王子与狄安一个双腿残疾一个弱不禁风,然而四人里亚修与狄安都在作为医疗兵活跃着,斐特列与索普洛斯则各自指挥军队,保护着阿库亚马林的一般人们。   来到阿库亚马林的武道修习者们并不满足于被保护,无论男女,只要是有力量保护他人的人纷纷挺身而出,去护住那些比他们更加弱小的人们。   帕帕拉齐王子已经浑身挂彩,朱忒斯眼中含泪却没有回头。与帕帕拉齐一起背靠背一同作战的她坚信自己托付后背的对象不会在这里倒下,就如帕帕拉齐从未怀疑过朱忒斯会离他而去、将他的后背暴露给敌军一样。   直视怒发冲冠化出巨大身影从仙宫中一跃而下的宙斯,知道枪管承受不住自己下一发神力、也没时间再去压缩神力的叶棠淡然地翩然而起。   柔美垂坠的裙裳从她身上片片纷落,与此相对的是海水化为结晶包裹住叶棠的每一寸肌肤。   被湛蓝包覆身体,叶棠化作残影朝着宙斯高飞而去。 第295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51   宙斯见到过许多女神女人,也玩弄过许多女神女人。可以说,他的一生是从来没有缺过女神女人的一生。   可宙斯从来没有见过安菲特里忒这样可恶的……婊子。   这婊子对这个世界里最为尊贵的众神之王毫无崇敬之心与畏惧之情,她像是脑袋里缺根筋少根弦,不知变通,不晓人情,不服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她蔑视既存的权威,悍然挑战神王的威信,而他根本找不到她这么做的理由。   安菲特里忒有着高贵的身份与尊崇的地位,她身上没有不可逆转的伤害,她也没有被变成怪物。安菲特里忒只要安于现状,她就可以获得半永久的地位、权利与尊荣。   如果安菲特里忒是个雄性,宙斯尚且能理解雄性本能里的争强斗狠与对权利之巅的贪婪渴望。然而安菲特里忒只是个雌性!一个该死的雌性!一个雌性不该有那么多的野心!就算有也不该将自己的野心展示出来,暴露出来!雌性就该老老实实地雌服,去怀孕、去生孩子、去做孩子的母亲!   “这种时候还能分心,真不愧是伟大的神王陛下。”   就在宙斯心中怒骂叶棠的这一瞬,叶棠的腿毫不留情地正中了他的面庞。   被神力强化过的鼻骨虽然不至于碎裂,但鼻腔里迅速涌出了被宙斯遗忘了上千年的血腥味。   “安菲特里忒、喔噢噢安菲特里忒……!!”   愤怒让宙斯收回了派往下界的分身,并凝聚起神雷包裹住自己的全身。   这时的他已经看不到叶棠美貌的脸庞,他满脑子只有徒手从叶棠身上扯掉她四肢、让她只能如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的欲望。   在阿库亚马林,本来已经被宙斯分身与仙宫守卫们逐渐压制的人鱼公主们因为宙斯分身的消失而压力骤轻。   挂彩严重的特里同与手中弯刀已断的阿喀斯眯着被血模糊得厉害的眼睛,一神一人听见本忒希基墨的声音从海面那边传来。   “重组部队!!第一、第三部队还有余力地跟我来!”   “把需要急救的伤员送到海王宫殿!人类伤员让他们先服下可以在水中呼吸的魔药!”   蒂雅娜的指挥下,吕柔涅与喀奥带着各自残存的部下开始清理战场上的伤员。   “……我的妹妹们,真是靠得住啊。”   脱力地拄着战矛,特里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血混合物,露出了笑容。   特里同将海王的三叉戟留在了海王宫殿。无他,海王的三叉戟可以吸收宙斯的神雷。   宙斯从来都很卑鄙,叶棠与他开战他有很高的机率拿神雷去毁灭亚特兰蒂斯。虽说有阿库亚马林这个靶子在,但亚特兰蒂斯依然不安全。   叶棠没有要求特里同把三叉戟拿出来,好让海巫们把三叉戟拿去当亚特兰蒂斯的避雷针。叶棠也没有让特里同去驻守亚特兰蒂斯,让特里同专注护卫海洋生物。   特里同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在过去,海之信使从未以自己的意志做出过选择。他只是跟随着他那强大的父王,父王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父王与宙斯一起灭世,他就帮着父王唤来海啸。父王要与宙斯开战,他就在父王身后吹响战斗的号角。   波塞冬不在了,没有谁再告诉特里同该怎么做,也没有谁再要求特里同跟随在他或是她的身后。特里同这时才第一次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问题,去理解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东西。   现在的特里同不是作为“海之信使”在追随海皇的脚步。他仅仅只是作为“特里同”站立在阿库亚马林的大地上。   “你不也是个可靠的哥哥?”   阿喀斯的笑声从特里同的脑后传来。   特里同失笑:“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呢。”   “卑贱之辈也敢造次……!”   酒神狄奥尼索斯、地神提提俄斯、蛊惑女神阿忒……追随宙斯的诸神从仙宫中降下,手持武器指向了阿库亚马林大地上的神与人们。   本忒希基墨来不及擦去自己额角流下的热汗,背上又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很害怕,真的害怕。   不过她害怕的不是死,不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连像人类那样留下灵魂都做不到。   她害怕的是分离。   一年、十二个月对她来说只是自己活过的岁月里算不上长的一段时间。偏偏就是这一年的功夫让她理解到亲人是多么宝贵的存在,同时也让她对母亲、对姐姐们、对阿黛尔、对茉芙……对阿库亚马林的每一个存在都产生了依恋。   她还不想与母亲分离,她还要用长长久久的时光去陪伴曾经因为她的离开而伤透了心的姐姐们。   她想要守护阿库亚马林这片大地,她想要庇佑每一个相信她的人类。   ……她还没有回报那些曾经帮助她、爱护她的亚特兰蒂斯子民们呢。   握住本忒希基墨颤抖的手,阿黛尔在本忒希基墨回头看向她的同时也看向了本忒希基墨。   笑着对本忒希基墨点头,阿黛尔的眼神认真得像是在说: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死亡亦不能将我们分开。   眼眶一热,本忒希基墨也笑了。她回握一下阿黛尔的手,眼中炽热的不服输再度坚定。   神雷释放出的高温高热不光能撕裂神的皮肉,还能将神的骨血化为灰烬。宙斯是出生就带着神雷之力,所以神雷不会损他分毫。安菲特里忒的身体就不一样了,叶棠只要碰到一点神雷就会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外加身体麻痹。   宙斯以神雷包覆全身,自然是为了让叶棠无法再与他肉搏。   然而在他的意料之外,看见他释放神雷包覆全身后瞬间就变幻姿势后撤的叶棠竟然笑了。   一团海水从天而降,对着宙斯的脑袋就冲了下来。神雷释放出的能量足以加热海水让海水尽数蒸发。问题是宙斯的脚下海水逆流而上,半径五百米的海水冲天而起!   这颗蓝色星球的表面覆盖物百分之七十一都是海洋。这等于说能支配海水的叶棠能够取用的海水有整个蓝星表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一。   宙斯包覆全身的神雷根本来不及蒸发袭向他的所有海水,这让他加大了神雷的输出功率。   宙斯不增加神雷的输出功率还好,顶多也就是被几万吨的海水裆下暴击,他一提升神雷的输出功率,立刻指尖麻痹,皮肤刺痛,关节嘎吱作响。   海水是什么?是盐溶液。   水已经有相当好的导电性,盐溶液中富含更多的钠离子和氯离子,导电性更强。   叶棠能支配海水,当然也能调整海水的成分,往其中加入更多的强电解质。宙斯因为天生的神力从来没有感受过触电的滋味,现在他可以在充满强电解质的海水里好好享受一下电击按摩了。   往海里扔几个神雷,在云端之上的仙宫里看着海洋中无数的生物都因触电而抽搐麻痹、口吐白沫乃至直接死亡,宙斯曾经很喜欢这么恶心他没法拿神雷杀了、也杀不了他的波塞冬。   天灵盖被电击按摩的这一刻,宙斯第一次对叶棠产生了“恐惧”这种感觉。将牙齿咬得咯吱乱响,耻辱感让宙斯爆发出更强的神力,他一下子冲出叶棠所设置的海水的包围圈,冲着叶棠扔出更多神雷的同时也向着天空的更高处上升。   宙斯升得越高,海水要击中他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叶棠要驱使海水还要调整海水的成分,这使得海水炮有命中上的迟滞。宙斯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上升的。   叶棠追着宙斯螺旋上升,这让宙斯络腮胡下的嘴角扬起一个恶毒的冷笑。   越高的地方越冷,这是待在海里的安菲特里忒不可能知道的事情。身为天神的他在高空中依然可以凭借神雷保持体温。安菲特里忒呢?她的水只会在高空中冻成冰块!   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叶棠却没有感觉难受。神和人乍看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实际内脏的构造应该是不大一样的。哪怕是在缺氧的环境里叶棠也能够行动自如,就是呵出白气的她确实感到了冷。   注意到身后的叶棠停止了对自己的追踪,满头的卷发和大胡子上都沾染了些霜花的宙斯也停了下来。他挑衅道:“怎么?安菲特里忒,你不继续追了?”   或许是被寒冷冻得手脚发麻了吧,叶棠姿态僵硬。她并不理会宙斯,转身就往下方飘落下去。可得到了地利的宙斯哪里会放过她呢?宙斯反过来从猎物成了猎人。   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再一次用神雷缠绕全身的宙斯袭向叶棠,却不想叶棠忽然回头,笑了。   海水再一次包覆住了宙斯的全身,这让宙斯惊疑不定——已经是在这么冷的地方了,为什么安菲特里忒驱使的水还没有结冰!?   不结冰是当然的。氯化钠、也就是盐的浓度会影响水的结冰点。   确实,高度会影响温度。每升高一千米,温度就会降低六摄氏度。然而浓度百分之二十的氯化钠溶液的冰点差不多是零下十六摄氏度。随着氯化钠浓度的升高,氯化钠溶液的冰点还要再往下降。   宙斯升高的这点距离完全不足以让叶棠调整过的海水结冰。叶棠之所以往下飘不过是在诱导宙斯,为海水炮的命中争取时间。   关节与骨头再一次嘎吱作响起来,麻痹感让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宙斯的嘴角溢出。焦糊的味道被溶解在海水里,海水又侵入了宙斯的鼻腔与嘴巴中,小腿肚子开始打抖,大腿在止不住的抽搐,宙斯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狼狈过。   不过神王就是神王,哪怕已经如此狼狈,宙斯也没有丧失战意。   不仅如此,他竟然心一横仍旧冲向叶棠。   既然安菲特里忒的海水可以让他的力量伤害到他自己,那么他何不把安菲特里忒拉进她的海水里一起享受呢!?   拽住叶棠的手腕把叶棠拖进电流奔蹿的海水里,宙斯面目狰狞地加大了神雷的输出。   让宙斯愤恨不已的是叶棠竟没有受到神雷的重创。   海水一遇到叶棠就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层“膜”。这层“膜”让宙斯的神雷无法将叶棠化为焦炭,甚至没有办法让叶棠身体麻痹。   ——叶棠可以调整海水的浓度,把海水分成水与盐自然也没问题。水在结冰后就变成了离子晶体,离子晶体不发生电离,因此不导电。同样的,盐的晶体氯化钠在固体状态下也不导电。叶棠身体表面的那一层“膜”是极为细密的高压缩氯化钠结晶,这一层结晶的强度是战甲级别,被海水扩散的神雷穿透不了叶棠的这身战甲是应该的。   人类跑得没有豹子快,咬合力不如老虎,力气不如熊,还不能像蛇那样有可以产生毒素的腺体。但正是因为如此,人类会去研究,会去发明,会去用科研的成果去弥补自己先天上的不足。   这是傲慢的神不可能理解的东西,是不可一世的神无法拥有的进化。   也正是宙斯今天会败在叶棠手里的原因。   被宙斯拽住的叶棠反手握住宙斯的手腕,宙斯的手腕旋即开始结冰。   寒意从宙斯的手腕上升起,他想要用神雷劈开这看起来并不厚实的冰层,却发现冰层内层竟然还有一层水壁。水壁让他一释放神雷就先电到自己。   “安菲特里忒,你要什么!?”   情急之中,宙斯挤出谄笑:“你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众神之王的地位!人类所有的供奉!还是美男子?阿波罗、我把阿波罗给你!我把阿瑞斯给你!我会为你收集所有英俊的人类男子……!!我——”   “我要你死。”   鸳鸯眼里有着温暖的光辉,以温柔如歌唱般的声音说着,叶棠的笑颠倒众生。   “唔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安菲特里忒!!你为什么——!!”   冰层与水壁爬上了宙斯的脖子,已经覆盖了他的一只耳朵。   “因为我不要别人施舍给我的安逸。”   “因为你不配活着。”   阿库亚马林的大地之上,十二条腿的怪物用她那巨大的触手抽打向空中的酒神狄奥尼索斯。   狄奥尼索斯刚闪过一条触手的攻击就被另一条触手给扇到了地上,而更多的触手一拥而上,直接把他绞在了其中。   “这样就不行了?”   嗤笑声从斯库拉的嘴里冒出,带着反派的笑容,斯库拉一触手打歪想骂她怪物的狄奥尼索斯的嘴巴。   “雅典娜大人,还是让我来吧。这次的事情您还是置身事外得好。否则万一宙斯没被打倒……”   满头蛇发发出“嘶嘶——”声的美杜莎想劝雅典娜尽快离开阿库亚马林。   雅典娜侧脸,看向美杜莎的眼睛:“询问,若吾沦为反叛者,汝是否仍会追随吾?”   美杜莎毫不犹豫地跪下,亲吻雅典娜的手背:“当然,我的神。”   “我只是担心您……担心您的母亲……”   美杜莎提到雅典娜的母亲墨提斯让雅典娜黯然神伤。说实话雅典娜并没有做好完全失去母亲的准备。可是要在杀死宙斯的同时救下墨提斯,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宙斯可不会乖乖地等着人劈开他的脑袋救出墨提斯后再杀了他。   “母亲她、会理解我的。”   雅典娜跟在宙斯的身边这么多年,以她对宙斯的了解她知道宙斯绝无可能想出那么多厉害的计谋。也因此雅典娜早就意识到了宙斯始终在拿她威胁她的母亲。   雅典娜为了墨提斯默默忍受狗腿污名的同时,墨提斯也在为了雅典娜忍受着宙斯的压榨。诚如雅典娜会为自己服从宙斯去执行一些命令而心生愧疚,墨提斯也为自己为宙斯出谋划策伤害了诸多女神与女人而感到自我厌恶。   这对同样聪慧又心有灵犀的母子不可能想不到彼此都备受心理折磨。也因此雅典娜终于下定了决心。   正如宙斯脑袋里的墨提斯亦下定了决心那样。   “——用这个吧。”   格洛特不知什么时候擦干了眼泪。眼底布满血丝的他怀抱着叶棠的狙击枪。   无数影鱼聚集在他的身边,帮纤瘦的他支撑着这把极重的武器。   “这是……”   美杜莎愕然。   “能够杀了宙斯的武器。”   今日之前连见到人影都会被吓出“噫!”声的海巫像是看不到有仙宫守卫朝着他袭来,试图劈下他的脑袋。   让一部份的影鱼紧贴枪管为枪管散热,格洛特完全不在意美杜莎是不是用她的石化之眼石化了他身后的仙宫守卫。   “我来教你们使用方法。”   在看到她的背影从自己面前离去的那一刻格洛特才知道所有的恐惧都比不上再也见不到她。   所以他的恐惧燃尽了,胸腔里只剩下想要为她做点儿什么的迫切。   “请务必,除掉宙斯。”   『墨提斯!墨提斯你快点给我出来!快帮我想想办法!你可别忘了雅典娜还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死了雅典娜也不会好过的!!』   强行唤醒墨提斯的意识,宙斯很快听见墨提斯的回应。   『……把冻住的部分舍弃就好。您是神王,即使舍弃一部份的肉体,您仍然可以存活。只要能在最后的最后杀死安菲特里忒,胜利就是您的。』   如果能空出手来掐死脑袋里的墨提斯,宙斯一定会掐死这个没用的婊子。   ——墨提斯要他舍弃身躯难道是要他以后就以一颗脑袋的模样存在下去吗?这个可恶的婊子就是想趁乱从他脑袋里逃跑!!   不过对墨提斯的愤怒让宙斯稍微冷静了一点。以神力扭曲自己的身体,宙斯开始变形,他的身体不断肿大肿大肿大,几秒就撑破了包围在身体上的大部分冰壁。   叶棠的反应速度也很快。宙斯加大身体,她就加大冰壁。只是冰壁凝结的速度追不上宙斯身体变大的速度。不一会儿宙斯已经变成了脑袋只有一个小点,身躯遮天盖地的功夫。   宙斯刻意不把脑袋变大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脑袋被当成靶子,万一有谁给他脑袋上来上一斧头,他脑袋里的墨提斯指不定就逃走了。   『啊啊……宙斯,你真是一如我所想的那样。』   墨提斯的声音幽幽地从宙斯的脑海里传出。宙斯还没有仔细去咀嚼墨提斯话中的意味就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手脚。   传感神经也是有延迟的。生物的体格越大,传感延迟也就越长。   宙斯这样骄傲的神怎么可能会选择变小?他用最短的时间无节制地放大自己的身躯看上去倒是威武勇猛很吓人了,可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么大一个身体的可操作性。   『就是现在!』   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叶棠从未听过的声音,不过不需要这个声音的提醒,在宙斯变大的时候叶棠就已经做出了下一步的准备。   全身的神力集中到一点,对着比自己打上千倍、万倍的宙斯,叶棠当空跃起,接着脚尖正中宙斯那硕大的胸口。   就像是蚂蚁当空踢向了巨象,巨象宙斯的身体弯折起来倒飞了出去。   从极高的高空中坠落,宙斯发出了“啊啊!!”的怒吼声。他坠落的方向好巧不巧正是阿库亚马林。   怒吼声中雅典娜用力皱眉。   来不及了,绝对来不及了。她的神力不足以填满这个可以压缩神力的武器,给宙斯致命一击。   等宙斯坠落下来,即便这个武器没有损坏,想要使用这个武器也必须重新找落脚点并重新压缩神力。   “雅典娜大人,我来帮您。”   又用眼睛石化了几个朝着格洛特扑过来的仙宫守卫,美杜莎的手搭在了雅典娜的旁边。   “噢!那我也来!”   斯库拉的触手卷到了枪管上。   神力的压缩稍微加快了一点,但只是一点点。这样的速度依然不足以凝缩出一发可以干掉宙斯的神力。   “希望能赶上。”   亲吻自己手中的箭矢,将自己的神力灌注到箭矢之中,来不及降落到阿库亚马林大地上的阿尔忒弥斯刚要射箭就见阿波罗握住了自己的箭矢。   阿波罗也为箭矢注入了神力。而一箭射向了正凝缩着雅典娜、美杜莎与斯库拉三者神力的狙击枪。   阿尔忒弥斯的羽箭在碰到枪管的同时就融进了枪管之中,枪管里压缩的神力更亮了。   可还是不够,就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   而比山更大的宙斯已经遮天蔽地地坠落了下来。   赫拉纤细的手指出现在了枪管之上。   “母亲!?”   与赫拉一起从仙宫中降落到阿库亚马林来的赫菲斯托斯已经来不及阻止母亲了。   一旦这毁天灭地的一枪射出,与他人谋杀了自己丈夫的赫拉就必然失去她的神权神力,以及她天后的地位。   赫拉却是释然地笑了。这样的笑容已经数千年没有出现在赫拉的脸上。这一分、这一秒,她是真的感觉到了风轻云淡的自由。   不需要了。   无论是邪恶的丈夫,还是可恶的弟弟。   不做神也没有关系,不再拥有天后的荣光也无所谓。   她赫拉要做她明知正确但为了自身的利益与安稳迟迟无法做到的事。   有光从赫拉的身边汇聚过来,赫拉睁眼,意外地看到了珀耳塞福涅、忒弥斯、德墨忒耳、谟涅摩绪涅等诸位女神。   有的含泪,有的带笑,女神们明知赫拉与雅典娜在做什么,依然朝着亮起的枪管送出了自己的神力。   让虚情假意消失吧,让曲意逢迎消失吧。   让一切的悲剧源头——   消失吧。 第296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52   神力的汇聚让宙斯感觉到了不对劲。当他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几乎所有被自己玷污过的女神的背叛,他缩小身体扭转躯干试图变形成巨鹰飞走。   翅膀穿透冰面生了出来,然而尖锐的冰面刮破了宙斯的翅膀,令宙斯剧痛不已。   见宙斯还想跑路,叶棠在空中凝出巨大的冰块,一脚借力踏碎冰块,比箭更快地朝着宙斯电射而去。   “开心点,我会陪你‘殉情’的。”   抓住宙斯的翅膀,踩着宙斯的躯干,叶棠就这么摁着宙斯往光之洪流坠去。   “放开!放开!!放开啊啊啊啊啊!!!!!”   鹰羽散落,光芒吞没了宙斯的躯干,从宙斯的口中、眼中、耳中爆射而出。   宙斯的翅膀没了叶棠就抓住宙斯的头发,宙斯的头发没了叶棠就抠住宙斯的头骨。直到最后也死死地将宙斯禁锢在光之洪流里,叶棠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光之洪流里。   雅典娜的泪水滑落下来。   她的泪是为母亲墨提斯而流,是为朋友安菲特里忒而流,是为每个曾经被宙斯伤害过的女性而流,唯独不是为宙斯而流。   “母亲?母亲呢?”   本忒希基墨抬头四顾,试图找到叶棠的身影。可是没有,天空中哪里都没有人影。   见本忒希基墨大意,酒神狄奥尼索斯趁机抡起手中的金杯,以神力往金杯中注入了具有腐蚀性的葡萄酒并袭向了本忒希基墨。   阿黛尔眼疾手快,她虽然没有学过如何使用武器,但抄起地上的战矛给狄奥尼索斯的后脑勺上来上一下她还是做得到的。   “啊!!”   狄奥尼索斯只来得及哀嚎一声就倒在了地上。然而他的叫声并没有让本忒希基墨感到后怕——小人鱼心中强烈的不安感使得她仍在寻找自己的母亲。   “殿下,不要着急。陛下不会有事的。”   丢下战矛,阿黛尔一边温柔地安抚本忒希基墨,一边牵起本忒希基墨的手带着本忒希基墨往赛巴斯还有克利福德这对爷孙那边靠去。   因为主动扛下了不少的伤害,赛巴斯与克利福德都受了不少的伤。此时爷孙两个气喘吁吁,根本不是说话的状态。但拄着手中的长剑战战巍巍地维持着站姿的赛巴斯还是踢了克利福德一脚。   “站起来。战争尚未结束,战士不可以在敌人的面前露出破绽。”   被踢的克利福德没有抱怨,也没有生气。他抖着酸软的腿,拄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硬是爬了起来。   这让赛巴斯稍微勾起嘴角。   克利福德这小子在不知不觉之间也长大成了真正的战士了啊。希望他没有让先他一步离开这个世界的儿子还有儿媳失望。   “宙斯……死了吗?”   美杜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雅典娜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死了。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宙斯的存在了。”   说话的是赫拉。   这位天后……不,是曾经的天后体内的神力正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散逸出来。而众神都能感觉到赫拉的神权正在瓦解、消亡。   “只有切实地杀死了宙斯,我的神力与神权才会这么迅速的衰减。”   赫拉的表情中没有苦涩,非但如此,她还露出了打从心底释然的笑容,像是卸下了身上所有的重担。   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的珀耳塞福涅再睁开眼睛时,与赫拉一样露出了笑容。   过去是不会消失的,但她还能拥有未来。   曾经的她一味的活在痛苦之中,除了痛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被掳到冥界之后她好歹算是离开了伤心地,按理来说她应该把哈迪斯当作恩人,感谢哈迪斯在自己失去贞洁之后依然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   可珀耳塞福涅做不到。   她一度以为这样的自己是异常的,如今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做不到爱上哈迪斯是因为哈迪斯与宙斯的本质没有不同。他们从不关心她的想法,从不考虑她的意愿,只是想要她就把她得到手。   纵然哈迪斯对她百般温柔,给了她冥后的伟大身份,情人也没有宙斯与波塞冬那么多,珀耳塞福涅的心依旧从未属于过哈迪斯。   看到了波塞冬与宙斯的下场,珀耳塞福涅虽不打算谋杀哈迪斯,却也不打算再回到冥界了。   “冥后”的位置谁喜欢谁拿去。她再也不需要这个身份了。她是珀耳塞福涅,只是珀耳塞福涅。今后她的神职不再是被谁给予的东西,她要自己来做决定。   “母亲……”   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到底有些意难平。他很想出言说些什么,偏偏嘴笨的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幸好赫拉也不需要赫菲斯托斯说些什么:“赫菲斯托斯,什么都别说了。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决定。我现在很好。因为我终于可以不用再背负‘嫉妒’之名了。”   目中含泪,赫菲斯托斯终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再是天后、甚至不再是女神的母亲必然是要搬出仙宫的。他不希望她离开。不过……或许他跟着母亲离开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横竖阿芙罗狄忒并不爱他,那么他离开与阿芙罗狄忒一起居住的仙宫,给予阿芙罗狄忒恋爱的自由对于阿芙罗狄忒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快看呐!天上!”   也不知道是女神中的谁急呼了一声。众神抬头,之间天上出现了一个芝麻大的黑点。   黑点越来越大,很快就有指甲盖大小。   连多次使用狙击枪的叶棠都没法完全做好瞄准,帮着诸位女神放出射杀宙斯那一击的格洛特早已经被抽干了所有的神力与体力。他几乎快保持不住人类的形态。   可就在看见那个黑点的一刹那,格洛特又重新有了力量。咬破嘴唇以疼痛维持清醒,哪怕双腿战栗整个人如同刚出生的小鹿那样连站都站不稳,格洛特还是在地上爬动着,向着那个坠落的黑点而去。   “母亲!是母亲吗!?母亲!!”   本忒希基墨第一次松开了阿黛尔的手。她疯狂地跑了起来,眼泪因此从眼眶里不断地溢出。   “你都站不起来了。”   听到没好气的声音的同时,格洛特也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   原来是满身是伤的特里同一把扛起了形如破布的他,撑着他半边身体走了起来。   “别误会,我这么做可不代表我支持你追求我的母亲。”   这个时候的格洛特没法很好的理解特里同所说的话,脑子里只有叶棠的他迟缓地看向特里同。   特里同没有对上格洛特的视线,他自顾自地道:“你和我母亲的身份差距太大了。……哪怕我母亲并不在意这一点。但你要清楚,我母亲以后就是神王了。做神王的情人,哪怕只是个‘之一’也会很辛苦。”   沉默了好几秒,格洛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我会铭记于心。”   空中的人影已经急速坠落了下来。特里同刚松开格洛特,格洛特想走上前去就有人先格洛特一步飞身而上。   “母亲!!!”   化作金光的雅典娜在人影距离地面还有一大截距离的时候就在空中接住了她。   是的,没错。从空中掉落的并非叶棠,而是初代智慧女神墨提斯。   “母亲!母亲!!母亲!!!”   向来严肃的雅典娜哭成了泪人儿。抱着母亲落地后将母亲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让母亲休息的雅典娜从来没有在任何神或是人的面前表现出这样剧烈的感情。   “不是、母亲……?”   一位女神得回了自己的母亲,本忒希基墨却因为自己母亲的不知所踪而停住了脚步。   “那母亲……在哪里?”   追着本忒希基墨而来的阿黛尔面色惨白,特里同浑身一震、怔在原地。   格洛特非要看清雅典娜怀抱的女性的面孔。他拖着脚艰难地到了雅典娜身旁,又在看清墨提斯的面容后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那样一下子跪倒了下去。   被女儿的哭声唤醒,墨提斯缓缓睁眼。在睁眼的同时,泪水也从她的眼角蜿蜒而下。   “安菲特里忒……安菲特里忒她为了救我……”   本忒希基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明知自己应该为雅典娜母亲的回归而感到高兴,对雅典娜送上恭喜的言词。可她说不出,她真的说不出。   她好害怕自己一张嘴就会指责墨提斯和雅典娜说:“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你得回了母亲!可我的母亲为之付出了生命!!”   现在的本忒希基墨做不到理性,做不到善良。   漆黑浸染了格洛特的整个世界。   “陛下……陛下她?”   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狂妄又有狂妄资本的陛下啊。   她应该在解决掉宙斯后一根汗毛都不少地回到这个阿库亚马林来。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拍拍手上其实不存在的灰。   她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会就这么轻易的——   眼前的一切都像在离自己远去,脚下的世界像是在崩溃、塌陷。在产生“悲哀”这种感情以前,先冒出的是质疑、困惑、无法理解,以及心知肚明事实如此却不愿意相信的否认。接着就是为有一瞬理智地接受了结果的自己感到愤怒。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陛下是、陛下是不会、不会……的……”   揪着自己的长发,格洛特呢喃着,神情逐渐被疯狂侵染。   “我还没有……我还没有做好陛下吩咐我做的所有魔药……我还没有向陛下申请带薪休假……我还没有、还没有告诉陛下、我——”   冰凉的手指按在了格洛特的嘴唇上。   被泪水模糊得厉害的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点,格洛特惊喜地发现叶棠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只是她的样子有点奇怪。   “陛下、陛下?真的是你吗?”   拼命地抹着自己的眼睛,格洛特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   海水凝成的叶棠没有回答他,只是道:“带薪休假我准了。你休多久都可以。”   “陛——”   不再理会格洛特,叶棠从格洛特身边走过,一把抱住了嚎啕大哭着向自己扑来的本忒希基墨。   本忒希基墨已经不会说话了。失而复得的幸福与差点儿失去母亲的悲伤让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与行为。   不断地喊着“母亲!”本忒希基墨涕泪横流,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叶棠就这样抱着本忒希基墨,一刻也没有松开她。   特里同也很想哭。   同样与安菲特里忒血脉相连、比本忒希基墨神力更强的他多少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时才回到阿库亚马林本岛的罗德等人鱼公主们都伤痕累累。不过瞧见叶棠,公主们都非常明显地舒了一口气。   搀扶着赛巴斯的茉芙微笑,陛下不仅是整个亚特兰蒂斯的脊梁,也是阿库亚马林的主心骨。只要她在,不论她是什么形态,她的子民们总能感觉到强烈的安全感。   温柔地摸摸本忒希基墨的头顶,叶棠抬起一只手来。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海水凝成的叶棠换上了庄重的华服,头戴比宝石更为璀璨的海水皇冠,而世界各地的蓝天上也倒映出了阿库亚马林的实时情况。   “既然我已经打败了宙斯,那么毫无疑问的,现在的神王是我。”   叶棠的声音震动了空气,全世界在此刻都听到了叶棠的宣布。下一秒,世界各地的宙斯巨像纷纷在人前碎裂,化为齑粉。   “作为神王,我在此预言:女神赫拉获得了新的使命!”   “!?”   “““!!!???”””   别说忽然被点名的赫拉愕然一惊,诸神与全世界所有听到了叶棠声音的人类们都是完全没想到叶棠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预言。   放开怀中还在流泪、脸上写满迷茫的本忒希基墨,叶棠走向了赫拉。   众神下意识地从叶棠的面前让开,自行退避到两旁。叶棠也在赫拉的面前停步。   “赫拉,你将会成为所有女性的守护神。”   双手轻抬,叶棠头顶流曳着耀目光芒的水皇冠就从她的头顶飘落下来,悬浮在她的手掌之上。   “你会守护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女性。无论她们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她们出身高贵或者低贱,无论她们年少或是年老,无论她们是否是某人的妻子、女儿与母亲,无论她们是否愿意做某人的妻子、女儿与母亲。”   “在你的庇佑之下,没有谁可以因为女性拒绝成为妻子、母亲与女儿而惩罚她们;没有谁可以阻止女性去学习她们想要学习的东西,去做她们想做的职业。”   “你的庇佑将赋予女性等同于男性的所有权利。所有遭受不公的女性都可以向你寻求帮助,而你也会为制造这些不公的存在降下最严厉的神罚。”   悬浮的水皇冠被叶棠戴到了赫拉的头上。皇冠触及赫拉发丝的一瞬突然绽放出比阳光更刺眼的光芒。   赫拉头上的皇冠自行变化成了九重光轮。   在光轮的照耀之下,全世界的人类都下意识地跪在了地上,女性们边流泪边向着赫拉祈祷。   信仰唤醒了神权,体内的神力尚未散逸干净的赫拉浑身发光,重新被无尽的神力盈满。   此后,只要女性没有灭绝,只要还有一个女性信仰赫拉,赫拉就永远是女性的守护神。   天空中的影像就此消失,人们却还久久地跪着。   “安菲特里忒、你……!”   赫拉一把握住叶棠的手,她与叶棠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她想不出叶棠为什么要做这种实质上是将她捧上神王宝座的事情。   但有一点,赫拉是知道的。   面前的安菲特里忒就要消失了。 第297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53   指尖开始化为泡沫,被海风一吹,叶棠膝关节以下的小腿与脚掌就消失了。   “母亲、不要、不要啊——”   本忒希基墨拼命拼命地想要抓住叶棠,可这次,她的手只会穿过叶棠逐渐化为泡沫的肩膀与身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叶棠为了彻底的杀死宙斯、不让宙斯有千万分之一复活的机会,搭上了自己的肉身。   而在宙斯脑袋里的墨提斯也要跟着宙斯的脑袋被融掉的那千钧一发之刻,叶棠用自己的神力将墨提斯从宙斯的脑袋里面拽了出来,然后扔出了女神们神力所形成的光之洪流。   墨提斯被宙斯吞掉后失去了肉身,但神力还在。只是她的神力一直被宙斯压制,所以物理上她什么都做不了。   在被叶棠救出之后,墨提斯的神力为她重铸了肉身。而叶棠……   “对不起,本忒希基墨,母亲让你伤心了。不过我的女儿,你已经长大了,是不需要母亲看着也能正确地生活下去的大女孩了。”   没有指尖就用手背与手掌为本忒希基墨拭泪,叶棠并不后悔自己用最后的神力做了一场秀给这个世界的人们看。以“预言”的形式让赫拉变成了庇佑女性的守护神。   智慧、美貌、女性魅力、婚姻、家庭、生殖、安产、纺织……女神们司掌的与守护的从不是女性本身,女性也从未得到过单独的守护神。   可是不够智慧就不配被庇佑了吗?不够美貌就不配被守护了吗?没有家庭、不进行生育的女性就没有资格拥有守护神了吗?   叶棠不这么认为。   所以就算用尽最后的神力、从这个世界消失……不,从所有世界消失也无所谓。她就是要看到这个世界的所有女性都能得到神的庇佑。   “不是吧……!?安菲特里忒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   斯库拉真是气死了叶棠的自我牺牲。   赫拉、雅典娜、墨提斯、阿尔忒弥斯、阿波罗、赫菲斯托斯……诸神向着叶棠送出了自己的神力,奈何她们的神力都被弹了回来。   叶棠的灵魂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异物。没有了安菲特里忒这个土著的壳子,她与这个世界的任何力量都是相斥的。   叶棠在被融掉肉身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估计了一下自己残余的神力之后,叶棠才选择以海水暂时凝出身体,好做完最后的“预言”。   “……才不是呢!我才没有长大!没有母亲在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错还是对!?我根本不像母亲说得能正确地生活下去……我才没有那么厉害……!!”   本忒希基墨哽咽到站不住,还是阿黛尔扶住了她。   “那么就把身边的存在当作是能映照出你德行的镜子吧。”   叶棠说完笑着望向阿黛尔:“我的祭司,你有资格过上任何你想过的生活。今后要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   “我并不想去哪里,陛下!我想待在阿库亚马林!只想待在阿库亚马林!”   阿黛尔蓝色的眼睛亦被泪水完全濡湿。   叶棠轻声道:“这亦是你的自由。”   三分之二的身体都化为了泡沫,脸只剩下半张的叶棠听到格洛特那带着浓重哭音的喊声。   “——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您也没有要对我说的话吗!?”   含笑闭眼,被海风吹散了剩余身体的叶棠没有回头。   “没有哦。”   叶棠话音未落,就连这最后的半张脸也在海风中化为了细碎冰冷的泡沫。   恐怕她只说一句“忘了我吧”小狗鱼也会牢牢地记住她的声音,此后始终生活在无意义的痛苦与想念之中。   所以她不会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话语,更不会给小狗鱼任何的念想。   这是叶棠最后的温柔。   “啊啊啊啊啊啊啊……!!!”   格洛特嘶哑的哭声久久地回荡在空中。   如果可以,他真想没有这双看得这么清楚的眼睛。正是因为有了这双眼睛,他才将她的逝去看得那样清楚。   她真是个残忍的存在。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都在温柔地推着他,试图让他向前走。   ……   海皇安菲特里忒只做了几分钟的神王,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名字与她神王的身份被人类所铭记。   当今世界,女性与男性的人数比例基本是5:5的持平状态。作为所有女性的守护神,赫拉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拥有最多信徒的神祗。   理论上赫拉应该继任神王之位,但出于对叶棠的敬重,赫拉并未宣布自己继任神王,她表示自己只是暂代神王处理事务,神王之位依旧属于伟大的海洋之主、生命的守护神安菲特里忒。   赫拉作为仙宫之主始终是称职的。她代替空有仙宫之主名头实际从未操心过一天的宙斯管理仙宫本就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常态。   现在赫拉暂代神王之务,仙宫上下的诸神没有一个会质疑她的能力。又因为她没有占据神王的名头,野心勃勃的神祗们甚至不能攻击她夺权篡位,以此再度开启一轮争夺神王之名的大战。   诸神偃旗息鼓,之前忙着站队的人类国家也老实本分了下来。   少数崇拜安菲特里忒并从未更改过信仰的国家得到了来自海洋的巨量恩惠,部分表面上中立、实则已经在背后策划站到宙斯一边的国家则被海浪冲毁了大量的皇室建筑,皇室悄悄修建的宙斯神庙在海浪褪去后成了一片废墟,还暴露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下。   就在神王之战一周后,阿库亚马林宣布与亚特兰蒂斯宣布神王之命依然有效——六位公主依然需要彼此竞争,直至从中选出下任女王。   当初叶棠的原话是六位人鱼公主共同竞争阿库亚马林下任女王的位置,对未来亚特兰蒂斯如何发展她并没有明确的指示。波塞冬的旧部们纷纷推举特里同做下一任海皇,然而特里同态度明确地拒绝了承袭父母之位。他表示自己永远是不羁的海之信使,会带着海洋的消息辗转于所有的海域之间。   八大洋不能没有主人,眼看着波塞冬的旧部们就要为了海皇之位大打出手,茉芙、赛巴斯与克利福德站了出来,并控制住了海洋中的野心家们。六位人鱼公主们随后驾临,决定让亚特兰蒂斯延用阿库亚马林的方法遴选下任统治者。   在那之后,三个月过去了……   人鱼公主里的大姐罗德与人类王子、也是人类英雄的阿喀斯举行了盛大的订婚仪式。订婚仪式的当晚,坎布拉的帕帕拉齐王子也向人鱼公主里的二姐朱忒斯求婚。   前来参加罗德与阿喀斯订婚仪式的除了奥林匹斯山的诸神,更有人数众多的人类代表。就连阿库亚马林的平民们也被允许进入阿库亚马林的宫殿群众,与远道的客人们一同为订婚仪式的主角们送上祝福。   喧闹声盘旋在阿库亚马林的上空不曾散去。祝福了罗德姐姐和朱忒斯姐姐,又与其他的姐姐们还有未来的姐夫们打过招呼,本忒希基墨一个人走入空中花园,打算独自透透气。   她不怪大姐罗德这么快就接受了阿喀斯的追求,并且与阿喀斯订婚。她并不会因此就认定大姐一点儿也不为母亲的逝去伤心。   本忒希基墨是知道的,母亲的逝去不仅对于她来说是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痕,也是每一个姐姐们心里的隐痛。   因为成就了她们的,毫无疑问的是母亲。不论是哪一位人鱼公主,只要她还习惯性地翻开人类的图书、没有障碍地与人类交流、以人类的双腿行走在陆地之上,她就一定会想起引导着她走进人类世界的母亲吧。   本忒希基墨为大姐开心,也为二姐开心。她衷心地期望自己的三姐、四姐、五姐也都能得到属于她们的幸福,不论这幸福是另一个存在为她们带来的,还是她们自己找到的。   而本忒希基墨自己……原谅她在这种时候尤其地想念母亲。   ……她真的很想很想让母亲也看看罗德姐姐、朱忒斯姐姐的幸福模样。她真希望自己向姐姐们送上祝福的时候母亲也能在旁边朝着她们投注温暖的眼神与温柔的笑容。   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本忒希基墨近乎无声地啜泣起来。   相比她自己在海王宫殿花园里度过的时光,母亲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是那样的短暂。偏偏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母亲的存在在她心中已经大到了无人可以取代的程度。   母亲的声音似乎还在她的耳边,母亲的温度似乎还在她的身上,就连母亲身上的香气似乎都还萦绕在她的鼻尖。   只要她抬起头看到这片星空就会想起自己曾经与母亲一起仰望天上的星座。   可是母亲不在了。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她失去她了。   如果不是母亲让她察觉到自己被姐姐们爱着,如果她从未体会过来自母亲那不曾挂在嘴上的关心……那么是不是她永远不会有这样刻骨铭心的伤心?   “母亲——”   哽咽着咽下哭声以防被人听到毁了姐姐们重要的日子,本忒希基墨的眼泪簌簌而下。   在本忒希基墨的身后,在空中花园的入口,泪水长流的阿黛尔用力咬着嘴唇将空中花园的门轻轻关上,自己靠在了门的背后。   安菲特里忒对她而言不光是她所侍奉的神。那一位对她而言就是她的第二个母亲。   她劈开了身为公主的她打从出身就背负着的枷锁。她给了她的生母试图给她、但没能给成的自由。她告诉她她不仅仅是谁的附属品,她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未来。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看到的脆弱时刻。阿黛尔比谁能够理解本忒希基墨的悲伤,她知道本忒希基墨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一个人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所以她不会拿着廉价的同情用浅薄的言词去安慰本忒希基墨。   “噢!这不是我的前妻吗?”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低头抹泪的阿黛尔悚然一惊。   喉头滚动着,不顾自己用力过猛直接把眼睛周围揉成红色,阿黛尔迅速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直起背脊抬头挺胸。   “布洛德王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在海皇安菲特里忒与神王宙斯之间,威尔洛克帝国选择了后者。如今尘埃落定,威尔洛克帝国也上了阿库亚马林与亚特兰蒂斯的黑名单。   阿黛尔可不认为自己与茉芙会粗心到把罗德与阿喀斯订婚仪式的邀请函错发到威尔洛克去。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一口饮尽杯中的美酒,布洛德粗暴地推开花园门口的阿黛尔。   “让开。我看见孤儿……我是说本忒希基墨公主殿下了。”   “她现在需要我。” 第298章 小美人鱼的母亲(完)   布洛德一直相信自己是天选之子。   毕竟他的人生顺风顺水。相比起不够圆滑的大哥,他有着更为出色的容貌,更优秀的社交能力,更能讨人欢心的语言天赋,以及更为精准敏锐的察言观色的能力。   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压制了大哥的势力,让易储派壮大到了连他父母都无法无视的地步。   在伊塔尼亚公国的国王与贵族们迫于布洛德的压力不得不允诺让公主阿黛尔出嫁之后,布洛德距离皇太子之位仅有一步之遥。他只要将代表着伊塔尼亚公国意志的阿黛尔顺利带回威尔洛克,他的属下们就会逐步对国王的进言,表示比第一王子更早结婚并得到伊塔尼亚支持的布洛德比远比他那平庸的皇兄要更适合皇太子之位。   但偏偏,他没能迈过这一步之遥的距离,反倒是坠入了充满无尽折磨的黑暗深渊。   而这都拜那女人所赐——安菲特里忒,曾经的海后,后来的海皇,以及短暂在位的神王。   可喜的是安菲特里忒那疯婆娘没能一直占据神王的位置。这可笑的疯婆娘为了战胜前任神王最终灰飞烟灭,什么好处都没来得及捞到不说,还为曾经的天后赫拉做了嫁衣,使得赫拉得以掌握神界的实权。   布洛德不知道在心里嘲笑了安菲特里忒多少次,他每天晚上入睡前都在想自己人生最大的缺憾一定是不能站在即将消失的安菲特里忒面前啐她一口唾沫,冷笑着讥讽她:“活该!”   当然这些东西在此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菲特里忒死得灰都没剩下,统治亚特兰蒂斯与阿库亚马林的权利落到了人鱼六公主的手上。   这让布洛德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哑巴孤儿……噢,他是说亚特兰蒂斯的第六公主本忒希基墨。布洛德很有自信只要自己勾勾手指,本忒希基墨就会像他曾经养过的小狗一样跑到他脚边撒娇撒欢。   要知道那个女人一年多前还疯狂地爱着他。哪怕他轻贱她、侮辱她、带着他去迎娶自己未来的妻子,她也甘之如饴地用全身心侍奉着布洛德,始终用充满爱意的眼神追随着布洛德的身影。   人鱼六公主里本忒希基墨是唯一一个继承了安菲特里忒血统的公主。这意味着她在血统上比姐姐们拥有更强的正统性,神界中支持本忒希基墨继位的神也不在少数。   即便本忒希基墨与兄长竞争失败、无法继任海皇的位置,他也会帮助本忒希基墨抢到阿库亚马林女王的位置。   阿库亚马林的价值还不在于它作为一个国家的价值。阿库亚马林深受包含赫拉在内的诸神庇佑,还是诸神不把人类当作奴隶畜生、低等生物的唯一国家。若是能成为其女王的王夫,他还和他那愚蠢的大哥争什么皇太子之位?他只要对本忒希基墨甜言蜜语几句,说动了本忒希基墨愿意为他下令,自有不是人的无敌大军替他打下任何他想要的人类国家!   想到自己光辉璀璨的美好未来,喷着酒气的布洛德一把推开了空中花园的大门,大步走向了低着头哽咽的本忒希基墨。   “我美丽的公主,你为何一个人在此哭泣?”   “——”   本忒希基墨有一秒的窒息。   认出了布洛德声音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无法理解布洛德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说本忒希基墨对布洛德一点留恋都没有是假的。这个男人占据了她的许多“第一次”……她第一次救的人类是他,她第一次爱上的人类是他,她第一次朝思暮想到吃不下睡不着的对象还是他。   尽管本忒希基墨早已经清晰地了解到布洛德其实没那么喜欢自己,第一次挽人胳膊,第一次亲吻他人,第一次与人肌肤之亲……无数苦涩而甜蜜的记忆还是在此刻涌上了本忒希基墨的心头。   本忒希基墨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动摇。可在阿库亚马林学到的王族仪态还是让她维持了最基本的礼貌,没有大哭小叫,更没有立刻从布洛德的面前逃开。   ——现在的她不仅仅是“本忒希基墨”,更是阿库亚马林与亚特兰蒂斯的女王候补。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影响阿库亚马林与亚特兰蒂斯的风评。   稍事镇定,本忒希基墨张了口:“布洛德王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噢噢!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呢!孤……本忒希基墨公主殿下,你的声音果然如我想象的一般,比夜莺的歌声还要优美。”   浮夸地举高双手表现自己的震惊,随后立刻靠近本忒希基墨抓起本忒希基墨的手,未经本忒希基墨的同意就对着本忒希基墨的手背一吻。   弯着腰的布洛德自下往上地朝着本忒希基墨的面容看去,露出真诚又深情的表情。   “我还以为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幸好,上天没有那么残酷。”   “……”   本忒希基墨没有对布洛德的话作出反应,没想到本忒希基墨这么油盐不进的布洛德则心中不满地“啧”了一声,继续自己的攻势。   “请不要责怪伊塔尼亚公国的皇室……是我太想见你了,这才跪下来求公国的国王与皇后殿下将我当作随行人员带入罗德公主的订婚宴会。”   布洛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本忒希基墨的反应。   他虽不满本忒希基墨没有如他所愿的那般马上就抱住他、将他当作依靠在他怀里哭泣,可布洛德也清楚他与阿黛尔的婚姻切实伤害到了曾经视他为唯一依靠的孤儿。   但孤儿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孤儿了。没有波塞冬做靠山,也没有安菲特里忒可以依赖,难不成孤儿还能去依靠她那些异母的姐姐们吗?就算她想依靠,她那些异母姐姐们的丈夫能允许吗?   暂且不谈孤儿的其他姐姐们,只说今天这场订婚宴会里的主人翁。人鱼公主罗德能与人类王子阿喀斯真心相爱?别说笑了。人鱼和人类可是两个物种!即使结为夫妻同床共枕,彼此也只会更忠于自己所属的物种!   今天的订婚就是一场政治联姻!是罗德想借助阿喀斯的力量,准备以此将亚特兰蒂斯以及阿库亚马林的权利收入手中!是阿喀斯与他的祖国打算在罗德继位后从中分取一杯羹的交易!   “公主,您不寂寞吗?”   “我好寂寞呀。”   抓着本忒希基墨想要缩回的手不放,野心勃勃的布洛德再度将本忒希基墨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你的模样不分昼夜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怎么都无法将拥抱着你、亲吻着你的那些画面从我的脑海中抹去……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我——”   空中花园的门外,尽可能压低自己存在感的阿黛尔无声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她贴着门边,听着被夜风送到耳边的低声絮语,不知怎么的,胸口憋闷得厉害。   身为王族、身为神庙里的祭司,阿黛尔身边从来没有过与她平等相处的朋友。本忒希基墨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阿黛尔一直以为自己在本忒希基墨身上感觉到的“特别”是源于“第一”这个理由。然而在看到布洛德对着本忒希基墨调情的此刻,阿黛尔终于明白了事情并非如她所想。   她对本忒希基墨的感情已经变质了,本该纯净的友情里掺杂了肮脏浑浊的独占欲,开始变得不伦不类了。   是的,她在嫉妒。嫉妒布洛德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对着本忒希基墨随意表白,更嫉妒布洛德就算表白了也不会遭人口诛笔伐。   最要命的是她好嫉妒本忒希基墨曾经……不,或许是现在还爱着布洛德。   她真的好嫉妒。   嫉妒自己不是本忒希基墨的“第一”,嫉妒本忒希基墨对自己的情感仅仅是“喜欢”。   这种嫉妒让她完全无法笑着拍手,向本忒希基墨送上恭喜的言词。她脑中有好多个自己在吵吵嚷嚷地怒喊着:“布洛德配不上本忒希基墨!”、“快提醒本忒希基墨那个男人对她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   而意识到这一点更让阿黛尔对自己的品行感到绝望。   如果她是站在大祭司、本忒希基墨的朋友的立场上,那她应当支持本忒希基墨得到她爱的人。布洛德心怀鬼胎不该是她阻止本忒希基墨追求爱情的理由——布洛德要有什么动作,她直接废掉他的那些小动作就行。   可她做不到。光是这么看着画一般登对的本忒希基墨与布洛德,她都痛苦得像是会把心脏呕出来。   ……不能祝福的话,至少离远一点不要当本忒希基墨的碍脚石。带着苦涩到难以言喻的这种心情,阿黛尔低头,转身,离开。   “有一点,您说对了……”   花园里,本忒希基墨笑了。   被她那璀璨的笑容所魅惑,布洛德喜笑颜开,自以为自己的甜言蜜语终于打动了本忒希基墨。   可惜,本忒希基墨说不口的话是:“我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发现面前的人这样肤浅呢?他难道不知道他的眸光已经将他所图谋的种种都写在了脸上?   嗯,一定是因为过去的自己也同样浅薄吧。   “永远不会。”   甩脱布洛德的咸猪爪,本忒希基墨的拳头落在了布洛德的脸上。   “你、你竟敢打我!?”   歪坐在地上,布洛德捂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不敢相信对自己重拳出击的本忒希基墨是往日那个没什么力气,身形轻巧纤薄如一片羽毛的孤儿。   “我可是一国王子!你居然对一国王子施以暴力……!威尔洛克不会放过你……咳啊!!”   一拳不够,本忒希基墨又加了一脚。她这一脚正中布洛德的腹部,让布洛德有种内脏都要从嘴里喷出来的错觉。   随着本忒希基墨一个唿哨,赛巴斯与克利福德立刻带着海洋生物化为的人形卫兵从不同地方向前往空中花园。   不久,空中花园已经被卫兵们包围。   “赛巴斯,将这个男人拖去处死。克利福德,去告诉伊塔尼亚公国的使者,他们带来的‘下人’冒犯了我,还对大祭司不敬。本次我只处罚这一个下人,不波及伊塔尼亚公国或者是其他国家。可若是还有谁胆敢冒犯我国的大祭司,我必然会让海啸吞没其家园祖国!”   ““遵命。””   赛巴斯与克利福德同时低头领命,跟着赛巴斯一抬手,跟随着赛巴斯的卫兵们就将布洛德从地上拖了起来。   听到本忒希基墨下令处死自己,布洛德刚开始还怪叫着喊:“处死!?你个孤儿在说什么疯话!?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到听到本忒希基墨要直接用海啸威胁伊塔尼亚公国的使者,并以弦外之音警告威尔洛克皇室不要再胁迫伊塔尼亚帮忙,否则她一并毁灭威尔洛克,布洛德绷不住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是他父母看在他与孤儿确实有旧情的份上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成则他至少会是威尔洛克的下任国王,不成则威尔洛克会全面否定他的存在,声称第二王子早就死在了对海皇安菲特里忒的赎罪里,今天出现在订婚宴会上自称是威尔洛克第二王子的人是假货,是知晓王子与本忒希基墨公主的过去,继而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假冒王子的“下人”。   小命危在旦夕,布洛德孤注一掷。   “你不是爱我吗!?难道你已经变心了!这才多久啊你就变心了!你的爱就这么廉价、这么不坚贞吗!?”   爱?   拎起裙摆的本忒希基墨没有多看布洛德一眼。   爱是什么?   是讴歌赞美吗?是海誓山盟吗?是肌肤相亲吗?不,都不是。   爱是尊重,爱是理解,爱是守护。   为爱而爱不是爱。因为憧憬着高洁的爱情而无底线地自我牺牲,这不过是沉溺在“我好伟大”、“我好高洁”、“我能留下一段贞洁的爱情传说”的自我感动里演绎着自己想象中的悲剧女主角。   爱可以伟大,爱可以坚贞。但没有谁有资格要求他人的爱一定要伟大,一定要坚贞。   这些母亲从不曾以言语教导她的东西,她已经好好地从母亲的背影里学到了。   是啊,原来她并没有失去母亲。原来母亲并不是不存在了。   相反,她的母亲永远都在。只要她还尚未死去,只要她没有忘却母亲教会她的那些宝贵的东西,母亲就会一直鲜活灵动地活在她的心中,活在她的一言一行里。   “我的爱轮不到你来定义。”   从空中花园的护栏上一跃而下,本忒希基墨扑向了刚走出宫殿的阿黛尔。   在第一次见到阿黛尔的时候,本忒希基墨就感觉自己“赢不了这个人”。   对着圣女般的阿黛尔本忒希基墨自卑过,嫉妒过,却又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   没办法呀。谁让阿黛尔的眼睛里装着世界最美的蓝。有着比阿尔卑斯山山顶的白雪还要纯净光。   ……   最近格洛特意识到自己对于时间的感觉变得迟钝了。原因无他,今年竟然已经是赫拉暂代神王职务的第两百年。   纵使诸神对时间的流逝并不敏感,两百年的“暂代”还是太长了些,因此在诸神近乎威逼利诱的“请求”之下,赫拉终于肯继位成为新的神王。   新神王的继位当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就连至今仍对前代神王抱有至高信仰的阿库亚马林的人民都为之欢庆、舞蹈。   站在阿库亚马林宫殿一角的阳台上,已经不再用黑色的斗篷包裹全身的格洛特正透过眼镜的镜片,懒洋洋地欣赏着日光下载歌载舞的民众。   与格洛特有交情的诸神也好,认识格洛特的人类也罢,谁都知道格洛特对于前代神王有着至深的感情与堪称偏执的信仰。而新神王继位意味着前代神王将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退出。信仰的消失等同于前代神王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也因此赫拉继位之前专程来见了格洛特,表示格洛特若是不愿意自己继位,自己就不会继位。   格洛特不光没有为难赫拉,还表示自己非常支持赫拉。这让雅典娜与洁丽特浦思、斯库拉更加担心。   不过担心归担心,洁丽特浦思她们也不会刻意去戳格洛特的伤口。格洛特自己也表现得像没事一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格洛特的小腿。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格洛特正好对上自己的学生们集体对自己做鬼脸。   无语地瞪着恶作剧的学生们,格洛特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这让为首的小男孩十分失望地“切!”了一声,撇着嘴不满道:“怎么什么都吓不到老师你啊?真是无聊死了!”   格洛特双手抱胸,微微歪头:“道歉呢?”   见老师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做鬼脸的孩子们都连忙端正态度,微微屏着气息道:““我们很抱歉!老师!””   为首的小男孩也收起了满脸的不恭,老实低头:“……对不起,老师。”   “嗯。”   格洛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孩子们也不知道他对他们的道歉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那,理由呢?”   “呃……”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了为首的小男孩身上。看来他就是怂恿了孩子们来做恶作剧的主谋。   “我们听说老师你的原形是深海鱼嘛……深海鱼不是有发光器吗?老师人形的时候,发光器是头发对吧?但我们从来没有看过老师的头发发光。”   “一次都没有看过的东西不是特别让人想看一看吗?所以……”   小男孩越说越心虚,开始对手指了。   “老、老师……难道发光器难道不是受惊的时候、激动的时候、威吓敌人的时候、引诱食物的时候会发亮吗……?啊、对了,还有求偶的时候……”   与往常不同,这一次格洛特没有再向对他本身充满了好奇心与探究心的孩子们说“无聊”这个词。   “会让我发光的存在,已经不在了。”   “……?”   对于孩子们来说,老师的话过于晦涩。无法理解老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说这句话的他们也无法越过老师鼻梁上反光的眼镜,看清老师的表情。   “好了,回去吧。别忘了你们只有今天一天放假,从明天开始,你们又要为了成为海中学者而努力了。”   格洛特的话成功让孩子们回想起了被学习支配的恐惧。发出“呜噫!”、“不要啊~~!!”、“老师是魔鬼!”的喊声,孩子们迅速从格洛特面前跑走。   望着孩子们跑走的背影,格洛特微微勾起唇角。   能予他光芒的存在带走了他绝大部分的情绪。唯一让他能感到快乐的就只剩下实现她在他面前为他展示的未来构想。   她说:希望有一天无论是人还是神都不会再污名化海巫。   她说:希望有一天无论是人还是神都能意识到拥有知识的存在不是“巫”,而是“学者”。   她说:希望有一天,无论是人还是神都会珍惜学者,都能培育学者,学者们能拥有光明的未来,能够引导更多的存在奔赴光明的未来。   ……只要他还在实现她的构想,她一定就还存在。穷其一生也罢,他要她的存在会渗入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成为引导一切生物进化的源头。   这就是他向她献上的爱。   ……   “阿黛尔,我爱你哦。”   本忒希基墨抱着阿黛尔坐在空中花园的吊椅上。她怀中的阿黛尔腼腆地笑了,旋即伸出枯枝般的手,替本忒希基墨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两百年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已经长到几乎可以算作是三生三世,哪怕阿黛尔是被赋予了神力的大祭司,她的生命也宛如烛火,燃到了尽头。   “真肉麻呀……我也爱你,本忒希基墨。”   一边说着本忒希基墨肉麻,一边又老老实实地用言语回应了本忒希基墨的爱情,垂垂老矣的阿黛尔面色羞红,只不过在本忒希基墨的眼中,她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作为神裔,本忒希基墨还是两百年前的模样。她轻轻抚摸着阿黛尔头上的白发,笑道:“能和你共度两百年的时光,我非常地幸福……”   阿黛尔看她一眼,把那句涌到喉头的“你不后悔吗?”给咽了下去。   得到过幸福的人才最不能承受失去幸福的痛苦。阿黛尔清楚这一点,因此她比谁都害怕自己死去后本忒希基墨在痛苦中后悔曾今真情实感地爱过自己。   不过比起逼着本忒希基墨承诺她不会后悔,阿黛尔还有更重要的话对本忒希基墨说。   “那么答应我,本忒希基墨,若是今后的某一天又出现了一个能够让你感觉到幸福的存在,你还会和让你感到幸福的存在相思相爱,你不会舍弃幸福的未来。”   本忒希基墨一怔,她怀里的阿黛尔能够感觉到拥抱着自己的本忒希基墨狠狠一颤。   “……你是要我背叛你?”   “错了,本忒希基墨。我是要你不要背叛爱……”   阿黛尔慈和地微笑着,她的眼皮越来越低垂下去。   先前还能含笑的本忒希基墨克制不住地流出一滴泪、两滴泪……终至泪如雨下。   “你爱我,所以给了我幸福的一生。而我也爱你,所以比起爱我这件事,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枯枝般的手指与纤长白皙的手指十指相扣,阿黛尔用力握了握本忒希基墨的手。   “本忒希基墨啊……你知道吗?只有你得到了幸福,我才会是幸福的……”   带着幸福的笑容沉入永不会醒来的睡眠之中,阿黛尔完成了她没有缺憾的一生。   无声地将至爱之人的面容深深地刻入眼底,本忒希基墨在夕阳西下时才终于弯了弯唇角。   “阿黛尔,你会笑话我的愚笨吗?”   “因为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你早已经给了我‘灵魂’。”   老祖母茉芙自己也没有触碰过灵魂,她对本忒希基墨讲的那些关于灵魂的事情,也只是她从她的祖辈们那里听来的故事。   茉芙的故事里只有人类男子拥有给成为他妻子的女性一半灵魂的能力。本忒希基墨在认清自己的感情与什么是爱之后便早早地放弃了对灵魂的追求——对于本忒希基墨来说,阿黛尔比虚无缥缈的“灵魂”更加重要。她不会再为了不灭的灵魂而去找一个人类男子来“爱”。   本忒希基墨从未想过会自己其实早已拥有了曾经无比渴望的“灵魂”。   “……不是灵魂不灭,是不灭的才是灵魂。”   抱紧阿黛尔,本忒希基墨朝着至爱之人露出她最喜欢的璀璨笑容,以笑容送别阿黛尔。   “你与母亲,都给予了我重要的灵魂。”   ——《海的女儿》与神代更迭(完) 第299章 “废物”的假母亲1   叶棠一睁眼就被水灌进了鼻腔与嘴巴里,这让神志本来还不怎么清醒的她一个激灵,浑身肌肉绷紧。于是叶棠的身体下沉得更快了。   穿成投湖自尽的女性、还穿来时原主的身体就已经在往湖底落了,不得不说叶棠这次的穿越一开始就走了霉运。   然而在上一个世界叶棠就已经做好了自己神形俱灭的准备,加之比这更加危险的开局叶棠经历过不止一次,事到如今哪怕刚穿来就遇上生命危险,叶棠依然无法产生恐慌害怕的情绪。   闭嘴屏息,放松肌肉让身体自然上浮。在身体抵达湖面后叶棠仰头冒出了水面,终于吸入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口空气。   原主跳湖的位置不在湖水的进出口,因此原主的身体没有被水流带离岸边多远。以漂浮的姿势稍事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体力,叶棠很快游回了岸边,水鬼一样从湖里爬了出来,开始拧身上的女仆装。   与二十一世纪流行的、在结构上比较接近情趣服装而非工作服的女仆装不同,叶棠身上的女仆装是非常古典的款式,里面的黑色长裙裙摆直接遮住脚踝,外面的白色围裙则朴素到连荷叶边的装饰都没有。   耐磨耐脏还抗寒的服装对身份低微的女仆来说是无疑是高级货,奈何这吸饱了水的女仆装沉得跟沙袋一样。原主在水里丢了一只鞋子,头上的白帽子因为被发卡与头发别在一起倒是没丢,就是在叶棠上岸后拽得她头皮发痛。   尽可能拧干衣物,又拿下帽子散开头发。叶棠一边回顾着原主的记忆,一边尽量把自己打理得算是能够见人了。   死过一次的身体十分沉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原主工作的地方,叶棠刚一进两层小屋的后门就发觉有人不快地站在楼梯上,明显是等着要对自己发作。   “真不愧是下贱的娼妇!我父亲前脚才咽气,后脚你就丢着他的尸体不管,直接出去接客了!”   “塞莱斯汀小姐……”   骂人的是个身着华服的女人,女人身边还站着两个手持火把的男人。   双眼适应了夜色的叶棠被男人们几乎要怼到她脸上的火把晃得一时间睁不开眼睛,男人们趁机上前拽住叶棠的两条手臂,跟着一把将叶棠推向女人脚下。   叶棠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如男人们所预料的那样直接摔跪下来。这让女人越发生气,整张涂满白粉的脸都凶狠地抽搐起来,脸上的皱纹沟壑也因为抽搐而微微落粉。   两个拿着火把的男人见状就要来抓叶棠,叶棠却是越过面前的塞莱斯汀,先一步向着塞莱斯汀身后不断用手帕擦着额汗的中年男性开口:“马登先生,您来了。”   “是、是啊……我一接到梅你的电话、就马上赶来了……”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性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握着公文包提手的手也无意识地紧了一紧。   叶棠知道他在紧张些什么。   马登·杰佛逊是一名律师。原主投湖自尽前伺候的老爷卢布克·罗巴·马里埃尔就是马登的雇主之一。   卢布克之所以会雇佣马登并不是因为卢布克犯了什么罪,或者是身上有什么需要洗刷的嫌疑;仅仅是卢布克有预感风烛残年自己即将迎来生命的最后,他需要有信得过的人来处理自己的遗嘱。   马登为卢布克已经去世的老友做过遗嘱律师,风评也一向不错。卢布克相信马登不会因为被自己的女儿塞莱斯汀与她的丈夫威胁就与女儿一家窜通继而篡改他的遗嘱,这才把遗嘱还有遗产分配的事情交给了马登。   看马登面上这不寻常的出汗量,叶棠可以轻易想见在自己回到这个家之前,塞莱斯汀已经充分地威胁过马登了。至于马登有没有屈服于塞莱斯汀的威胁,叶棠暂时还无法判断。   当然,她相信自己马上就能知道结果。   叶棠穿的女性名叫梅·沃克,是这个家唯一的女仆。这个可怜的女人数年前遭到强暴,旋即怀孕。   堕胎在这个国家、苏维斯是犯法的,不论是自行堕胎还是协助堕胎的人都会被处以最低五年的监禁与巨额的罚款。梅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每天只能挎着篮子在街头贩卖卖烤面包的小贩,她哪里有胆量去堕胎?又哪里有钱财能够承受巨额的罚款?就这样,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梅被街坊邻居发现了她有身孕的事情。   未婚少女有身孕,这在苏维斯是无比耻辱、丢脸又不贞的事。梅的邻居们不仅视她为洪水猛兽,跟她擦肩而过都要说害怕被她传染了脏病,更以她的“不贞”为借口霸凌她的家人。   成天遭受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梅的父母姐妹乃至兄弟都陷入了抑郁之中。然而这还不算完,有人竟是将梅的“不贞”告发到了梅的姐妹还有兄弟工作的地方,质疑养出梅这种“不贞”女儿的家庭是否道德,并以此引申到质疑梅的姐姐与哥哥的人品之上。这使得梅的两个做女仆的姐姐以及做马夫的哥哥都遭到了解雇。   ——上流人家最怕与糟糕的传闻扯上关系。若是被同样身处上流社会的人家嚼舌根说“包庇”不道德的下人,那么这个上流人家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很可能会被动摇,甚至会被其他上流人家列入断交的黑名单里。   梅的姐姐们丢了工作只是在家里成天哭哭啼啼,梅的哥哥却是暴跳如雷,直接把梅赶出了家门,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不要连累家里。   当时八个月身孕的梅身上没有一分钱,她求遍了可以求的亲戚朋友,愿意施舍她一餐饭的人却都是寥寥。   梅很快早产了。为了养活瘦小如猴、哭个不停但依然活着的孩子,梅破罐子破摔去做了街边流莺。   梅赚到了钱,这钱却来得太迟。等梅跌跌撞撞地回到出租屋里时,孩子已经永远地不会哭了。   支撑着梅的最后一个理由也像风中的烛火那样,“噗”的一声就消失了。   拿为了养活孩子而赚来的钱付了安葬孩子的费用,衣衫不整的梅魂不守舍地游荡在街上,准备找个地方寻死。   塞莱斯汀当时正坐在马车上寻找着能够“照顾”自己的父亲卢布克的下人。就指望着卢布克早死的塞莱斯汀没打算找什么正经人,瞧见流莺打扮还恍恍惚惚的梅,她二话不说就让下人把梅带到了自己跟前。   当时的卢布克刚经历了脑中风,虽然大难不死却是无法再正常的说话走路。塞莱斯汀立刻以让父亲去“疗养”的名字把卢布克塞到了乡下的两层小屋里。   在马车上,塞莱斯汀几度暗示梅,说只要她“全心全意”地“照顾”卢布克,就能得到一大笔钱。实际上塞莱斯汀是想煽动低贱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的流莺,让流莺去爬无法进行抵抗的卢布克的床,最好折腾到能送老卢布克一张去往天堂的直通票。   梅并不是塞莱斯汀想象中的那种人,她没有听懂塞莱斯汀的弦外之音。她会答应塞莱斯汀去照顾卢布克是因为她想到了家人、想到了帮助自己的人。   梅一辈子没遇上过什么好事,难得有赚钱的机会自己送到她的面前,她想在自己自绝性命以前,赚点钱留给家人、寄给恩人也是好的。抱着极为深重的罪孽意识与罪恶感,认定自己给家人脸上抹了黑的梅就这样成了卢布克身边唯一的女仆,真心诚意地照顾起了卢布克。   已经去过一趟鬼门关的卢布克对于女儿安排的下人充满了戒心,但他很快就发现梅真的是个没有什么复杂心思的好女孩。   在梅无微不至地照顾之下,卢布克居然也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他可以逐渐活动手指,也可以慢慢地说些词语句子了。   一个是亲女儿都要提防的孤独的老人,另一个是被亲人赶出家门、不被任何人接纳的女孩,祖孙一样的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在乡下度过了几年平缓的时光。   可惜,美好易逝,卢布克到底还是死去了。   为老爷擦洗过身体,又为他换上衣柜里他最体面的衣服。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工资寄给了家人与恩人,妥帖地打点好了小屋里的一切,梅去打了电话,将卢布克的死讯告知了马登与塞莱斯汀。   之后不过二十出头的她头也不回地去了叶棠刚才爬出来的那个湖,纵身往其中一跳,叶棠也就随之穿了过来。   梅见过马登不止一次,她也知道马登是卢布克的遗嘱律师,但她并不关心卢布克的遗嘱——对梅来说,卢布克是位亲切的老爷,是比她亲祖父还要更像她祖父的好人。她从来不去思考卢布克究竟有多少钱,她也没想过自己要从卢布克的遗产里分一杯羹。   不,应该这么说,梅根本就没把自己和卢布克当作一个世界的人,卢布克的遗嘱在她看来完全与她无关,她光是能拿到每个月的定额工资就对卢布克感恩戴德了。在这之上的东西她没有想过,也不敢去奢望。   但看过她的记忆,叶棠马上就知道了:老卢布克就是把自己的财产换成纸钞来火化自己,也绝不会再多给女儿塞莱斯汀一分钱。毕竟塞莱斯汀明摆希望老卢布克赶紧闭眼,她只差没有亲自动手谋杀老卢布克了。   与此相对的是梅对待老卢布克是用上了全心全意,就算老卢布克刚开始的时候讨厌她、嫌弃她、不信任她,故意踢翻水盆、打破东西找她茬,梅也始终温柔地对待这个成天挂着一张司马脸,不言不语找麻烦的老头子。   对上马登的眼睛,在马登的眼里捕获了难以言说的复杂,哪怕马登还没有公布老卢布克的遗嘱,叶棠也能猜到遗嘱上的内容。 第300章 “废物”的假母亲2   “既然梅已经来了,那么我可以公布遗嘱了。”   瞧了憔悴又明显刚遇到了什么糟糕事的叶棠一眼,马登话锋一转:“不过梅,你可以把你的家人、亲戚或者朋友喊过来陪着你。我可以等到那时候再公布这份遗嘱。”   马登的话让塞莱斯汀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为了等这个娼妇我已经浪费了不少的时间!律师,你还要再浪费我的时间吗?”   心知自己绝对打不过塞莱斯汀带来的两个男人,如果塞莱斯汀有意用武力强迫自己就范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自保并保护叶棠,马登仍是反驳道:“这也是卢布克老爷的想法。他希望梅能在安全的地方听取遗嘱,并委托我保护梅的人身安全。”   塞莱斯汀更生气了。   她的父亲老卢布克年轻时为了赚钱置家人于不顾。就是塞莱斯汀的母亲躺在病床上两年之久都没有回过家。等到老卢布克想起来回家,塞莱斯汀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三年。   老卢布克在他妻子的坟前别说眼泪了,就是表情都没有,在这之后哪怕是塞莱斯汀母亲的忌日,他也没有为塞莱斯汀的母亲扫过哪怕只是一次墓。   这个糟老头回家的唯一理由似乎就是为了给塞莱斯汀找个丈夫。因为父亲不在身边,母亲长期卧床需要人照顾陪伴,塞莱斯汀被耽误了花期。苏维斯的上流社会女性通常会在十五、六岁的时候订婚,塞莱斯汀却是直到二十岁也没有未婚夫或是恋人。   塞莱斯汀对此并无怨言,因为对她来说照顾母亲远比和男人约会要来得重要。哪怕全世界最好的男人是她的恋人,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待着的她也无法为这样的恋人空出一个早上或是下午。   在错过花期之后,塞莱斯汀也没有多少遗憾的感觉。真正让塞莱斯汀无法忍受的是:对她和母亲不管不问的糟老头在她明确反对的情况下为她选好了结婚对象。这个对象还是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被父亲这么随随便便地推给一个自己压根儿不认识的男人,塞莱斯汀感觉自己就是个被强塞出去的滞销品。父女关系从冷战直接恶化成仇敌。   对待妻子以及亲生的女儿就像对待脚边的家具。需要了就用,不需要了就踢开。一想到这样的老卢布克对待一个下贱的女昌女支如此贴心,甚至到了委托律师对这个女昌女支进行保护的地步,塞莱斯汀的怒火就从胸口蹿到了脑袋。   塞莱斯汀确实有冲动命令自己带来的男仆直接控制住叶棠与马登。只是考虑到马登作为知名律师有他的人脉关系网,自己要是贸然行动了说不定会被事后算账,塞莱斯汀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然而管得住行动管不住自己的嘴,塞莱斯汀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讥讽道:“梅,你可真够厉害的啊?不愧是最下等的女昌女支,对着什么人都能张开双腿。不光迷得老卢布克死了也要为你着想,甚至让大律师都对你这么精心呵护。是不是我家男仆再在这里待久一点,你也能靠着你的那些肮脏技巧把他们洗脑成你那一边的?”   说实话,叶棠并不想与塞莱斯汀有过多的纠缠。她赶时间。   她这次穿的世界与童话《她是一个废物》有所关联。   作为童话故事《她是一个废物》的情节相当致郁,内核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它讲述了一个贫苦患病还独自抚养着儿子的洗衣妇在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对友人回忆自己的过往。   原来曾是女佣的洗衣妇与市长的弟弟相爱过,市长的母亲为了拆散儿子与女佣,让女佣嫁给了死了妻子的手套匠。然而借了巨款的手套匠在继妻为自己生下儿子后一病不起,就这么让继妻成了寡妇。   为了还债,为了生存,寡妇卖掉了家中所有的物品。她每天没日没夜当牛做马地四处工作,洗衣妇仅仅是她众多工作中的一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脱离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被满足的底层生活。   最终,这个一贫如洗浑身是病的可怜女人连最基本的治疗都没有得到就又拖着身体去洗衣服,继而死在了冰冷的水中。市长还要对着她的儿子说她是个喝酒喝死了的废物。   《她是一个废物》这部作品鲜为人知有很多原因。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如此凄寒透骨的内容实在说不上适合儿童阅读,儿童对于这种内容严肃的故事没有兴趣,也很难理解其中蕴藏的深刻意义与反应出的社会现实。对孩子过度保护的父母们会认为这部短篇作品不该被称之为“童话”,给孩子读睡前故事的时候也大概率会跳过《她是一个废物》。   到了怪兽家长急速增加的现代,家长们竭力在童书上追求绝对的“正能量”。像《她是一个废物》这样的故事很容易被骂“负能量”。童书为了规避家长的投诉,都会尽可能地打安全牌,不收录《她是一个废物》这样的“致郁”作品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叶棠对童话算是了解得比较多的人,但就连她也不知道还有《她是一个废物》这样的童话。   和书本上的白纸黑字不同的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是活生生的、有生命的、会流血也流泪的人。叶棠不可能明知故事的走向还不去拯救或许可以拯救的、这个世界的女主角。那个万分艰难地讨着生活,却时常被骂作“废物”,被指责“酗酒上瘾”的洗衣妇。   巧得是“洗衣妇”正这个身体的原主、梅·沃克的亲戚外加恩人。   叶棠无法从梅的记忆来判断现在《她是一个废物》的剧情已经发展到了哪里。她必须尽快从这里离开,赶往索菲娅、也就是“洗衣妇”所在的地方,以免索菲娅遭遇更多的不幸。   叶棠不是真正的梅,塞莱斯汀说的话再难听也伤不到她。但她也不会像梅那样自认是下等贱民,哪怕被人羞辱被人讥讽也只会逆来顺受地赔笑,悲伤地在心中自惭形秽。   暂时停止思考见到索菲娅需要分几步,拉起女仆装的裙摆,叶棠缓缓行礼。   高雅的仪态与风范已经渗入了骨子里,哪怕不刻意地想着一举一动要优美,叶棠的动作还是带着行云流水的雅致美感。此刻她明明素面朝天,脚上少了一只鞋子,头发也还在滴水,却远比塞莱斯汀看起来更为高贵。   “您过誉了,塞莱斯汀小姐。”   缓缓掀起睫毛,叶棠露出足以气歪人鼻子的端正笑容。   “我的技巧并没有您形容的那么厉害。不过如果您打算将我留在身边,我一定会为了您将自己的技巧打磨到极致。毕竟您一开始就是看上了我的技巧,这才把我带到这里来服侍卢布克老爷,不是吗?”   没想到叶棠能这么不要脸地高谈阔论“技巧”的话题,瞥见男仆们投来的别有深意的视线,塞莱斯汀顿时涨红了脸。好在她脸上白粉涂得厚,倒是看不出什么血色。就是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与合不拢的嘴巴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你、你这个……!”   叶棠并不理会塞莱斯汀,她朝着马登道歉:“本来这种时候我应该先给马登先生你们泡上一壶热茶,为你们送上点心,之后我去整理好自己仪容才能算是不失礼数地接待了各位。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这样做……还请您原谅。”   马登立刻摆手。他刚想说几句安慰叶棠的话,却听到叶棠道:“您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公布遗嘱,现在请您完成您的工作吧。”   马登一怔,就他个人而言,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公布卢布克的遗嘱。因为这个遗嘱一旦公布,对梅百分之百没有好处。哪怕卢布克立下这遗嘱的本意是能够让梅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再也不用为她的过去所困。   不过最让马登愕然的还是在他的印象里梅不是会看似温柔实则施压的女孩……不,那女孩别说给人压力了,她甚至没有多少存在感。   诧异于“梅”的改变,马登很快说服了自己——这个可怜的女孩早已将卢布克当作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朋友。在如此亲近的人去世之后,她一定受了莫大的打击与刺激。性格态度上稍有转变也不是不能理解。   叶棠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或许太不像真的梅了,可她着实着急摆脱面前的这些人去见索菲娅。她希望还能来得及阻止索菲娅与市长那大学生弟弟的恋情。   索菲娅悲剧的根源不在于她爱上了不同阶级的男子,但她的不幸一定是从和雇主的儿子谈恋爱开始的。   叶棠实在担心现在剧情已经推进到了索菲娅嫁给了手套匠,更甚者已经为手套匠生下了孩子。   好在马登很快朝着叶棠点头。   轻咳几声以清嗓子,打开公文包的马登拿出了老卢布克的遗嘱。   “本人,卢布克·罗巴·马里埃尔决定,在我死后将我的一切财产留给女仆梅·沃克。其中包括莱姆沃兹庄园,中央银行的存款……”   “停!!你刚才说什么!?一切财产!?那糟老头要把一切财产都留给这个女昌女支!?”   塞莱斯汀早就猜到老卢布克会留遗产给自己找来的女昌女支,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老卢布克会对她这样狠心,又对下贱的女昌女支如此慷慨。   “那我呢!?我这个亲生女儿呢?!我的名字在哪里!?” 第301章 “废物”的假母亲3   “这……”   被塞莱斯汀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马登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看向叶棠,以眼神询问她是否愿意跳过宣布她即将拥有的财产。   叶棠颔了颔首,马登这才连忙翻过几页纸,来到了遗嘱的最后。   “最后,给予我的女儿塞莱斯汀·西维娅·本特她母亲名下的所有财产。其中包括柑橘郡114号的房产,中央银行的存款一千法郎,以及珠宝二十六件。”   等了马登半天也没听到他继续宣读遗嘱,塞莱斯汀咬牙切齿,脸上的白粉都因此裂出了纹路:“……没了?就这样?就这些?”   “恕我直言塞莱斯汀小姐,柑橘郡114号的房产与珠宝二十六件并不是个小数字。光是这些珠宝就已经价值超过二十万法郎——”   在和法兰西使用同样货币的苏维斯,二十万法郎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像马登这样的苏维斯中产阶级每年能攒下的钱也不过两、三百法郎。且,攒到这么多钱需要两个前提条件,一是这一年苏维斯的整体经济情况良好,二是中产之家没有发生急需用钱的情况。   普通的人家,一家三口一辈子不吃不喝都需要几十年才攒得到一千法郎。开在中心大道上最时髦的服装店店面连上库存也值不了五万法郎。   马登在看到塞莱斯汀脸上遮掩不住的失望与愤慨后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劝慰的话语,他试图告诉塞莱斯汀她得到的遗产有多少的价值。可惜他的话语只换来了一句破音的——   “闭嘴!!”   塞莱斯汀气得浑身发抖,珠宝二十六件?一套房产?这些东西在莱姆沃兹庄园的面前算得了什么!?更何况那糟老头把莱姆沃兹庄园给这女昌女支是想做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婚后仍然住在庄园里!   这就是说那糟老头想赶走她了?想把她从她从小长大的家里赶出来了?就为了一个该死的女昌女支?   恶向胆边生,带着杀意的危险视线从马登的脸上转移到叶棠的身上,塞莱斯汀已经开始思考命令男仆们杀了叶棠之后怎么让马登更改遗嘱了。   叶棠能想象塞莱斯汀正打什么主意。   梅这个原主的身体是吃苦耐劳的劳动人民的身体,不能说是健康到一点疾病都没有,却也不妨碍她当场打爆塞莱斯汀和她带来的两个狗腿子。   问题是塞莱斯汀不是那种你打她一顿,威胁威胁她她就会老实下来不再惹事的性格。   叶棠如果不在今天直接杀了她,日后她必定会使出各种手段来继续纠缠作妖,直至她和叶棠中先死一个。   作为统治者的时间太久,叶棠对于夺走敌人生命这件事没有特别大的抵触感。可是这里除了塞莱斯汀和她的狗腿子,还有一个马登。   她总不能因为马登目击她具备真正的梅不可能拥有的武力而把马登一并除掉。而她也没有办法保证马登一定不会把她不是真正的梅·沃克的事情说出去,并为她除掉塞莱斯汀与她的狗腿子的事保密。   最糟的情况下她很可能会被当成附身于人的魔女或是恶魔,遭到围堵追杀以及宗教审判。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叶棠虽然有不少累积财富的手段,却并不特别执着于累积财富。   况且从梅的记忆来看,叶棠并不认为她有必要替梅敛财并以梅的名义好好地赡养她的亲人。   梅是为了多帮家里卖上几个面包才在天黑后还在街上游走的,被一伙男人拖进黑巷子里的她是绝对无辜的受害者。   可她的家人并不这么认为。   在梅的家人因为梅未婚先孕受到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与白眼之后,梅的家人并未安抚过梅,也没有关心过梅。他们指责梅不够小心,没有安全意识没有保护好自己,又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梅会遇上这种不堪的事情都是因为她晚上了还一个女孩儿在外面游荡。   梅的解释不被家人接受,梅的痛苦无人倾听。在梅的哥哥将她赶出家门之后,梅的家人也从未去寻找过她。   梅在老卢布克死后将自己积攒数年的工资分了一半给家中寄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叶棠不会替梅撤回。可要叶棠替梅赡养这种冷血无情又满口受害者有罪论的家人,恕她做不到。   “我不会允许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肮脏的女昌女支成为莱姆沃兹庄园的主人……!!那里是我母亲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也是我成长的地方,还会是我未来的孩子出生的地方……!我不会允许一个外人践踏莱姆沃兹庄园……!!”   塞莱斯汀喃喃着,也不知道她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叶棠听的,又或者是对在场的马登还有她带来的两个男仆解释。总之疯狂在她面上蔓延,用东方人的说法来形容她此刻的状态,那便是心魔附体、走火入魔。   “塞莱斯汀小姐,请您冷静一点。”   “你个女昌妇敢命令我!?”   即使差点被塞莱斯汀的口水喷在脸上,叶棠也好整以暇:“我不是在命令您。我只是想告诉您,您没有必要生气。因为我不打算继承莱姆沃兹庄园。”   “啊——!?”   塞莱斯汀猛然睁大眼睛,脸上的白粉开裂得更严重了。   这个瞬间她脑补叶棠卖掉了自己的家,卖掉了自己赖以为生的家园、自己灵魂唯一可以安歇的莱姆沃兹庄园。   “难道你是想……!?”   “是的,塞莱斯汀小姐。我打算把莱姆沃兹庄园卖给您,以五百法郎的价格。”   叶棠的前半段话直接把塞莱斯汀的血压拉满,后半段又让塞莱斯汀已经冲破了计量表的血压逐渐跌落回去。   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女昌妇……不,女仆能这样识时务,塞莱斯汀一时语塞。   马登擦汗的手已经快到出现了残影:“梅、梅……你是知道莱姆沃兹庄园的价值远不止五百法郎的吧……?”   “请不要这么小看我,马登先生。”   叶棠故作孩子气地鼓了鼓脸颊,这是梅时不时就会做的小动作。   “卢布克老爷告诉了我很多东西,教会了无知的我许多本来我不配学的知识。就算是我也知道莱姆沃兹庄园每年都能进账数千乃至上万法郎的收益。”   庄园惊人的收益让两个男仆与马登都吞了口口水,马登更是望向叶棠:“那你还……?”   腼腆一笑,叶棠垂睫:“但卢布克老爷也说过,庄园是需要人经营的。如果经营者的头脑不够灵活,不够聪慧,整个庄园的仆人、农民都得饿肚子。……我、不过是一介女仆罢了。不,如果不是卢布克老爷愿意收留我,我这样不机灵的孩子一辈子都做不了女仆,顶多只能当个最下等的干杂活的佣人。”   叶棠说着看向了塞莱斯汀,她面色坦诚道:“莱姆沃兹庄园交到我手上也只会衰落。我不想因为我,庄园里的人们变穷受饿……塞莱斯汀小姐与我不一样。她接受过高等教育,又经营庄园多年,我相信塞莱斯汀小姐比任何人都适合做莱姆沃兹庄园的主人。”   塞莱斯汀肩头一颤。这是她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认同她。   在父亲不在的那些年,在母亲卧床的那些年。她总是一个人孤独地支撑着偌大的庄园,力求不让庄园中的佣人们与农民们饿肚子。   然而即便塞莱斯汀母亲知道女儿是在帮忙自己,她依旧劝女儿不要这样逾越。因为这不是女人能做、该做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塞莱斯汀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里是要遭到嘲笑与排挤的。   塞莱斯汀以为母亲会这么想这么说是因为身处封闭环境的她太过狭隘。她相信只要父亲看到她的成绩,一定会理解她的苦心。   可父亲老卢布克回来后,塞莱斯汀不仅没有得到父亲的安慰与称赞,甚至还遭到了辱骂与禁足——老卢布克是个非常传统的男人,他认为未婚的女儿没有资格也不该染指莱姆沃兹庄园的经营。女儿要是想弄点什么事业玩玩,那她应该在婚后、在得到丈夫的允许与支持后再去做。   此前老卢布克始终以为自己不在时打理庄园的是自己的妻子,妻子作为他的代理人会完全按照他的方针来经营庄园,这才放心地把庄园的支配权全权下放给妻子。他万万没想到女儿竟敢背着他越俎代庖。   老卢布克暴怒。一夕之间不仅被夺权,还被当异端关回自己房间里的塞莱斯汀则是满含不解与悲痛,悲痛又演化为愤怒。   老卢布克在梅的面前总是抱怨自己的女儿不能像梅一样乖巧,不安于室野心又大得可怕。梅不太懂商业上的事情,她无法理解老卢布克与塞莱斯汀之间的对立。善良的她只是由衷地企盼着卢布克老爷与塞莱斯汀小姐能够有和好如初的那一天。   叶棠就不同了,她能够理解塞莱斯汀的意难平。从她的角度来说,她也不认为塞莱斯汀有自己当家做主的野心有什么不对。   所以她现在对塞莱斯汀说的话有大半是发自肺腑:“我想天堂里的卢布克老爷也不会想看着莱姆沃兹庄园衰败衰落吧……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这样化为泡影呢?我认为将莱姆沃兹庄园交给塞莱斯汀小姐对莱姆沃兹庄园是最好的处置。并且我想……老爷他遗嘱里的内容只是气话。”   接手一个庄园并经营一个庄园需要花时间。就算叶棠拥有丰富的经营知识也需要人手,要庄园的原住民接纳她依然需要花时间精力。要说服这些人手支持叶棠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过于先进的精英理念与经营知识、相信她的手腕更是麻烦。   叶棠现在只想赶快甩开麻烦去找索菲娅。   “塞莱斯汀小姐,您还在与老爷怄气不是吗?老爷也是一样的啊。”   温柔地注视着塞莱斯汀,叶棠放柔声音:“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彼此伤害,因为双方都知道戳哪里会让对方最痛。”   “您是气卢布克老爷没将您当作是继承人,不承认您的能力才会把卢布克老爷送走,让卢布克老爷看看没有他您还是能将莱姆沃兹庄园经营的很好吧?”   “同样的,卢布克老爷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我、有多器重我才让我继承莱姆沃兹庄园,他仅仅是与您怄气、想狠狠地报复一下将他赶出家门的您、让您后悔抛弃了他,这才会故意不给您您最为看重的东西,好伤透您的心。”   塞莱斯汀的肩头又是一阵剧震。她的身体开始小幅度地发抖。   像是塞壬发出的歌声,叶棠的声音带着魔性渗入塞莱斯汀的耳中,温柔到足以蛊惑人心。   “彼此伤害就到此为止不好吗?塞莱斯汀小姐,请原谅您父亲固执的臭脾气,也请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第302章 “废物”的假母亲4   塞莱斯汀绝对不是什么普世意义上的好女儿,但叶棠并不讨厌塞莱斯汀。不,应该说她挺欣赏这个狠心的女人。   ——这个时代的所有女性都在被社会PUA。苏维斯这个国家不存在女性自由就业、创业的选项。女人能够做的正经工作也屈指可数。   像梅这样出生普通家庭的女性没有读书识字的权利,也没有动脑子的权利。凭借智慧与美貌走上花路的平民女性实质上就是攀着男人的裤腰带上位,毕竟只有这些“为爱盲目”的男人才会愿意给“深爱”的女性一点点权利与尊重。   可哪怕是这些走花路的女性,在历史上留下的也必然是恶名多过美名。文人墨客对她们口诛笔伐,史学家、历史研究者永远会用两小时细数她们与情人的风流韵事,只用十秒钟总结她们一生所达成的成就。   即便这些女性成功地实现了阶级上的跃升,掀起了国家级的潮流与革新,她们的所作所为依旧会被定性为“恶”,被人盖上“不道德”的印章。   塞莱斯汀这样的大小姐表面上倒是起点够高,实际上她依然是被所谓的“传统”PUA的对象。   作为名门淑女,塞莱斯汀必然是从小就会被教育要听父亲、丈夫的话,要顺从父亲与丈夫的安排,要接受父亲与丈夫的坏脾气;不能忤逆家长,不能质疑家长,不得反对传统,不得违背明明不合理但就是存在的社会规则。   可是塞莱斯汀没有像一般的上流“淑女”那样乖乖认命,她反抗了。尽管从道德角度而言她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从战略角度来说她的手段也与“高明”二字相去甚远。   能够清晰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能够为了自己的目标而行动,能够哪怕心怀恐惧依然去反抗踩着自己脑袋要自己服从的父亲,塞莱斯汀勇气可嘉,她已经做到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女性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叶棠不想说老卢布克是自作自受。不过,是啊……但凡当初老卢布克没有那样不屑一顾地否定塞莱斯汀的所有努力,像把宠物狗踢出门去那样将塞莱斯汀嫁出去,塞莱斯汀也不至于在父亲中风之后把他扔到乡下来吧。   当然了,若是塞莱斯汀没有把老卢布克仍到乡下的小房子里来,老卢布克也不会故意恶心塞莱斯汀,立遗嘱要把自己的遗产给梅。   因果循环。哪怕只是为了报复已经闭了眼的老卢布克,塞莱斯汀也绝不可能忍下父亲将她长大的庄园拱手送人的这口气。塞莱斯汀如果不能停止与死去父亲的较劲儿,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因果循环的怪圈。   一旦在偏执的路上越走越远,塞莱斯汀迟早会把其他人卷入其中,比如她父亲硬塞给她的丈夫,比如她未来的孩子,又比如得到老卢布克恩惠的七大姑、八大姨……   叶棠不能劝说一命呜呼了的老卢布克重新审视自身,让他明白他对女儿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但她至少她现在有机会让塞莱斯汀跳出她的心理怪圈。   “塞莱斯汀小姐,你已经很努力了,并且你做得很好。你不用质疑自己,也不用再去向任何人……包括卢布克老爷证明你没有错了。”   塞莱斯汀并不想哭,她的理智甚至告诉她她该朝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对她说这种话的女仆发火,可是塞莱斯汀的眼泪径直淌了下来,在她涂着厚厚白粉的脸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湿痕。   塞莱斯汀愕然。比塞莱斯汀更愕然的是马登还有那两个男仆。   在男仆们的眼里,塞莱斯汀是没血没泪的存在。她平时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满脸嫌恶,偶尔挂上笑容那笑容里也充满讥诮、讽刺与鄙薄,根本是刻薄的化身。   “我、不相信你。”   一把抹掉自己并不想流的眼泪,塞莱斯汀作出了凶恶的表情,偏偏她一开口,话语便无端哽咽。   塞莱斯汀自己都没想到被人认可这件事能够对自己造成这样大的冲击。   叶棠并没有像两个男仆那样凑上前去装作关心塞莱斯汀,她只是微笑:“那您不如这么想吧,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清楚无论我得到多少遗产也得先有命才能用得上。所以我在以退为进,不光优先保护了自己的性命,更能从您这里得到一笔不算少的钱。”   “——”   塞莱斯汀失语。   ……这个女仆预判的没错。她是想过假如这女昌妇不知天高地厚地收下莱姆沃兹庄园,贪心地接受她父亲的一切馈赠,她会用尽一切方法在她让她失去一切。   但她……梅非常的务实,这种务实让塞莱斯汀意识到自己过去太小看这个平民女孩,并且也让她本能地理解了和梅作对不是聪明的选择——她的父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向梅透露了多少关于她的事情。梅的手中很可能拥有她还不知道的王牌。一旦梅被她逼急了,说不定会失去一切的人会变成她自己。   心底深处难以遏制地产生了震颤,这种震颤涟漪般扩散,这下子塞莱斯汀的泪意倒是完全被压了回去。   长长地深吸一口气,怒意、羞愤以及其他激越的感性从塞莱斯汀的身上褪去。身为优秀经营者的她只有在遇到和父亲相关的事情时才会不理智。面对突然令她感觉深不可测的叶棠,塞莱斯汀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她如梦初醒地找回自己的冷静。   “……原来如此?这倒是能解释你的所作所为。”   “那么如何呢?塞莱斯汀小姐。您愿意和我达成这个双赢的交易吗?”   眯着眼睛看叶棠,塞莱斯汀无法不去思考叶棠的这份从容是来自于被她父亲老卢布克教育过的底气,还是从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只是她一时眼瘸,以为这个堕入风尘的女子会是能任由自己摆布的牵线木偶布娃娃。   ……仔细想想,确实,如果梅·沃克真的像她想象的那么蠢,她早该为了她父亲的钱财去哄骗她父亲,以继妻还有私生子为目标去爬中风病人的床。   可她没有。   虽然她看起来一直那么呆板,有时候又天真的过分;塞莱斯汀无法分辨她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个性,但从结论而言,梅·沃克没有走错一步。   “塞莱斯汀小姐?”   十几秒钟的时间不够塞莱斯汀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她果断选择放弃思考是否自己的眼光有误。   不管当初她的眼光是否失误,她之所以眼光有误是不是因为被仇恨与不甘蒙蔽了双眼。总之,她要面对的是无法糊弄且不好对付的梅·沃克。   最让塞莱斯汀不甘心的一点是梅说的话一句不错。她如果答应梅开出的条件,她与梅就是双赢。她如果不答应……很难说不会是双输的结局。   “马登,你的意见呢?”   嘴巴张开大到可以塞一个生鸡蛋的地步,马登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太神奇了!不仅是女仆梅和他印象中的软弱女孩不一样,就连塞莱斯汀小姐都在短时间内像是变了个人!……塞莱斯汀小姐简直像蛇发女怪美杜莎一下子变回了神庙祭司美杜莎!   “我、我没有意见……啊……”   马登说完才想起自己今天是作为律师过来的,塞莱斯汀要的不是他作为“马登”的意见,而是身为律师的意见。   “咳,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有可行性。作为律师我可以帮两位拟定文件,即梅……不,梅小姐按照遗嘱于书面继承庄园之后,再签署一份庄园的转让协议,将庄园以五百法郎的价格转让塞莱斯汀小姐。两位看这样可以吗?两位要是不信任我,我也可以回避转让协议的拟定,两位可以重新再找一个信得过的律师……”   ““不必。””   这次叶棠与塞莱斯汀是异口同声。   叶棠这边是着急去找索菲娅,不想浪费时间。塞莱斯汀是怕夜长梦多,叶棠事后反悔坐地起价。又或者自己父亲那边的亲戚知道了遗嘱的内容,跑来拉拢叶棠,最终庄园落到那些奸猾可恶的亲戚们手里。   “那……?”   塞莱斯汀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俯视马登道:“你现在就拟转让协议吧。”   马登没有老花眼,但在光线不足的夜晚不打草稿就拟转让书还是让他写得十分痛苦。   坐在马登左边的塞莱斯汀气势汹汹,坐在马登右边的叶棠换过了衣服,此时笑眯眯地为塞莱斯汀倒上了热茶。   “抱歉塞莱斯汀小姐,没有茶点能为您奉上。”   “就算有茶点我也不会吃的。”   塞莱斯汀说着端起了茶杯,已经是在喝第二杯的她道:“在有尸体的房子里怎么吃得下?……光是想到要和那臭老头吃一样的东西我都犯恶心。”   “哎呀?是这样吗?可您现在在喝的茶也是老爷每天都在喝的茶哦?”   叶棠的话呛得塞莱斯汀咳嗽了出来。一把抓过男仆慌忙奉上的手帕,抹了抹自己口鼻下巴的塞莱斯汀瞪着叶棠,像是在说:哪壶不开不你故意提哪壶是吧?   叶棠一点也不怕塞莱斯汀的目光威胁。塞莱斯汀越是瞪她,她越是朝着塞莱斯汀微笑。这反倒是让塞莱斯汀没了办法。   双肩脱力地耷拉下来,塞莱斯汀发现对着叶棠施压的自己根本是个傻瓜——对方压根儿就没有接收压力的天线,她再瞪眼也只是让自己眼睛发痛而已。   “写好了!两位请检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就再写一份,好做成一式两份的文件,让两位各保存一份!”   马登擦着汗,有些害怕塞莱斯汀会与叶棠抢起这份文件来。天知道叶棠与塞莱斯汀之间仿佛有某种默契,塞莱斯汀的男仆先为塞莱斯汀取了文件,塞莱斯汀看完后又将文件递给男仆,男仆则将文件送到叶棠面前。叶棠道了声谢,随后也是一目十行。间中叶棠与塞莱斯汀没有任何交谈,视线都没对上。   等叶棠看完,马登低声问:“那卢布克老爷剩下的遗产……”   塞莱斯汀毫不客气道:“我要珠宝。所有的珠宝。还有古董。”   叶棠眼都不抬:“那就一件珠宝或是古董算两百法郎。”   塞莱斯汀也不含糊:“可以。”   “马登先生,卢布克老爷留给我的遗产里有动物吗?”   “有纯种马……”   “我没有地方养动物,也用不上马啊、马车和汽车之类的东西,如果有的话,都给塞莱斯汀小姐吧。”   “呃……”   “看我干什么?……五百法郎,马和马车、汽车这些东西总共五百法郎,多一个硬币我都不会给。”   “……”   “…………”   再一次出乎马登的意料,叶棠与塞莱斯汀飞快地协调好了老卢布克的遗产如何分配。   从遗产本来的价值来看,叶棠是亏得一塌糊涂。可是从一个无权无势无人撑腰的女仆的角度来看,马登不得不佩服不掉一根毫毛就能从塞莱斯汀面前全身而退,且拿到一个中产家庭十年收入的叶棠。   “今天我没有带多少现金在身上。这六百法郎就当作是定金。其余的钱你可以到莱姆沃兹庄园拿。”   塞莱斯汀说着从男仆手里拿过手袋,直接把手袋丢给了叶棠。   慌忙中还能装着中产阶级好几年份的工资出门,叶棠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塞莱斯汀会赖账。何况马登这个保险也在。   “很抱歉,我可能短时间无法到莱姆沃兹庄园去……”   叶棠看也不看手袋内的东西便把手袋收了起来。   看中了叶棠的当机立断以及敢向自己提出交易的胆量,产生了延揽叶棠想法的塞莱斯汀眉头一皱:“你有必须要做的事?”   “是的。是非常重要、必须我本人去做的事情。”   叶棠并不多说,塞莱斯汀也察觉到叶棠没有对她坦白的意思。想到之前自己是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叶棠的,塞莱斯汀阖上了想要追问的嘴巴。   沉默了一会儿,塞莱斯汀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无论如何你都是要去一趟中央银行的。剩余的钱我会拿给马登,让他为你存进中央银行的户头里。”   老卢布克留给梅的遗产里有存款一万法郎。这倒不是说老卢布克一生只剩下这点积蓄,实际上老卢布克把他的几十万法郎遗产分成了几份,分别给了自己的几个弟弟、侄子,还有堂兄弟与表兄弟。   梅已经得到了庄园、珠宝、古董还有其他不少东西,老卢布克就只留了一万法郎给她。由于中央银行的账户还在老卢布克的名下,叶棠还需要抽时间在有马登陪同的情况下去一趟中央银行更改户名,这才算正式继承了老卢布克的遗产。   塞莱斯汀说叶棠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中央银行就是这个原因。   “感谢您,塞莱斯汀小姐。”   “是该我感谢你。”   塞莱斯汀露出个标准的恶人笑容,用刻薄的语气道:“谢谢你让我捡了个大便宜。谢谢你背叛了那老头的期许,这么随便地处理了那老头的遗产。谢谢你给了我报复那臭老头的机会。”   叶棠一怔,随后一笑。这次她的笑容是发自肺腑。   怎么说呢?塞莱斯汀就像是小说里最标准的恶毒女配。她盛气凌人、气焰嚣张,激昂起来像脱缰野马,一张嘴就只会说最难听的话。就连笑脸看起来都充满了邪恶。   可叶棠能够感觉到,塞莱斯汀只是习惯了这么做——没有父母做最坚实的后盾,塞莱斯汀多半与丈夫也没什么感情,让她视丈夫为倚靠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要保住自己珍视的一切,唯有靠自己。   哪里的上流社会都是捧高踩低,如果不能一开始就浑身带刺让人不敢随意招惹,那就容易会沦为谁都能捏一捏的软柿子。   想要让庄园的下人们服从她的命令,她也必须让自己变得令人胆寒、令人恐惧、令人敬畏……   “你、你笑什么!?”   塞莱斯汀又凶狠地瞪起了眼睛。叶棠却只是含着笑摇了摇头。   她不是真正的梅,不会被习惯性讨人厌的塞莱斯汀的几句话挑起对老卢布克的罪恶感。   “没什么。我只是想对您说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站起身来,叶棠拉着裙子朝着塞莱斯汀行了个礼:“祝您幸福,塞莱斯汀小姐。”   塞莱斯汀一噎,她一时间无法确定叶棠这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的在祝福她。……毕竟她实在是找不到叶棠祝福她的理由。   叶棠总是穿成小说里的“恶毒女配”,也因此她看过很多个“恶毒女配”的记忆。   这些“恶毒女配”没有一个是天生邪恶的反社会反人类份子,她们往往只是因为一份求而不得的执念行差踏错,跟着一步错步步错,最终不是自我毁灭就是被“主角”毁灭。   叶棠希望塞莱斯汀不要在恶毒女配的路上一去不回,可最终塞莱斯汀是做自己人生的主角还是做他人人生的恶毒女配只能由她自己来决定。   所以要说叶棠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那恐怕就只剩下祝塞莱斯汀走出牛角尖拥抱幸福了。   ……   叶棠乘上了一天里最早的一班火车。   这个时代的苏维斯火车票还处于稀缺的状态,一张火车票通常要提前半个月乃至一个月买好。   好在托了塞莱斯汀给的那一袋现金的福,叶棠坐上了因为没有太多人买得起票、所以有不少空座的头等车厢。   头等车厢的后面设有装修精致考究的餐饮车厢。在餐饮车厢里享用完小羊排,叶棠就着新闻报纸喝起了咖啡。   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巨大的黑字写着:『普鲁士奥地利二分波兰引发俄国与意大利的不满』 第303章 “废物”的假母亲5   在叶棠最熟悉的历史里,波兰前后被瓜分了三次。第一次瓜分波兰,其主导国家是俄国、普鲁士与奥地利。   但这个世界的历史与叶棠所知道的历史并不相同。   根据叶棠正在看的这份报纸上的新闻所写,俄国似乎还没有染指波兰,目前是普鲁士与奥地利正在积极地进行对波兰的瓜分。而俄国与意大利也想从中分上一杯羹,奈何普鲁士与奥地利并不欢迎。于是俄国与意大利对普鲁士还有奥地利的瓜分行动大为光火。这逻辑大致上可以这么理解:你俩小子分蛋糕居然不叫上你们大哥我!?那不行!我不同意你们吃独食!   苏维斯人相当关注波兰的情况是因为苏维斯的情况比较尴尬。与接壤的奥地利、意大利还有普鲁士相比,苏维斯无疑算不上什么大国。奥地利和苏维斯一样,不像意大利法兰西那样幅员辽阔,但奥地利的经济水平远超苏维斯,苏维斯人对奥地利的产品大为追捧,报纸上的广告对奥地利产品是极尽溢美之词,在写到奥地利名人时也语气谦卑恭敬,甚至带着一股子跪舔味。   这样看来,苏维斯在周边一众国家里可谓是个弟中弟。也无怪乎苏维斯连独立的货币都没有,市面上流通的一般货币的是隔壁法兰西的法郎。   俄国与意大利不满奥地利还有普鲁士瓜分波兰,眼看着就要形成双方对垒的形式。偏偏法兰西又是波兰的友好国。最要命的是苏维斯就被法兰西、普鲁士、奥地利还有意大利围在中间。   苏维斯一旦轻举妄动,那就是几面不是人。可苏维斯要是始终不动,还是会几面不是人。波兰是苏维斯的前车之鉴,但国家实力还不如波兰的苏维斯也可能会在波兰被瓜分完毕之前就沦为列强们的新猎物。   不过如果这个世界的历史与叶棠所熟知的历史走向大差不离,苏维斯这个国家在隔壁的法兰西爆发大革命之后会很快找到自己的发展道路,日后成为欧洲最富朝气的国家之一,同时也会成为洗钱天堂,其银行为全世界的无数犯罪者提供了金融庇护。   暂且不提国际局势与国家兴旺,只说叶棠此行的目的地。叶棠的目的地是塞特图尔,这里曾经是索菲娅与她父母共同生活的城市。   真正的梅·沃克出生在圣加伦周边的农村里,她从八岁开始就每天步行到圣加伦去贩卖鲜花。到梅的哥哥与姐姐去给上流人家当了下人之后,沃克家有了点积蓄,梅贩卖的东西也从鲜花变成了面包。   圣加伦距离塞特图尔有相当的距离。梅显孕之后被赶出了农村,她最先去投靠的并不是索菲娅的母亲,而是距离较近的、人在圣加伦的亲戚。   可是圣加伦的亲戚们非但没有收留梅,反而像见到了瘟疫那样朝着梅泼洒热水乃至是马粪,让梅不要玷污她们的名声,赶快滚。   被驱赶的梅没有办法,她只能向着塞特图尔出发。可她没有钱搭乘汽车火车这样的交通工具,只能一路步行。偶尔梅也会遇上好心人,能够搭一下牛马拉的顺风车。就这样几经辗转,梅终于到了她表姐的家。   梅的表姐就是索菲娅的母亲。育有一子一女的蓓琪与其他的亲戚一样,并不欢迎梅的来访。   梅没有在表姐这儿得到接济,又被表姐夫还有表侄子挥舞着拳头赶了出去。就在绝望的梅蹲在表姐家附近的小树林里抹泪的时候,索菲娅出现了。   当时只有十岁的索菲娅从家中偷拿了几个面包,还给了梅一袋牛奶和她自己为人跑腿攒下来的十几个硬币。   十几个硬币加起来也就几法郎,但对于那时的梅来说,这几法郎无疑是救命钱。   经历了生子、丧子,又很快被塞莱斯汀送去服侍老卢布克,梅过上相对稳定的生活是在一年之后。后续的五年时间里,梅不止一次地尝试过联系过索菲娅一家,想报答索菲娅。然而她的信件被屡次退回,没有一次被索菲娅一家收下。   梅认为这是表姐一家不想和她扯上关系的表现,之后不再写信。到她投湖之前,才又把一半积蓄寄往了索菲娅家——这次轮到退回的信件因为写信人的死而被拒收。被拒收的信应该会重回退信人的手里。表姐一家再不能拒绝她了。   叶棠不光有梅本人的记忆,还以上帝视角了解了《她是一个废物》这个故事本身。所以她知道索菲娅不在塞特图尔的家中,而是在枢密顾问官的家里做女佣。   且不说索菲娅的父母为什么不干涉她与枢密顾问官次子的恋情。从苏维斯的传统来看,即便索菲娅去做了枢密顾问官家里做女佣,她的婚事也轮不到她自己做主。可在《她是一个废物》的故事里,枢密顾问官的夫人并没有去找索菲娅的父母,索菲娅也是自己做主嫁给手套匠爱力克的。   由此叶棠推断梅寄给表姐一家的信件被退回未必是表姐一家拒收。索菲娅的父母与哥哥很可能是搬到其他的城市去了。   不论是梅的记忆还是《她是一个废物》的故事里都没有明确说明枢密顾问官住在哪里,市长是哪个市的市长,所以叶棠只能先去一趟塞特图尔,打听一下梅表姐一家的下落。   “蓓琪?啊……你说的是约瑟夫的老婆吧?她死了。”   邻居老太太打了个呵欠,她不耐烦地要关上门,叶棠却眼疾手快地将一个价值十法郎的银币亮了出来。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瞬间亮了。她谄笑着重新打开了油乎乎的黑色木门,对着叶棠点头哈腰。   当叶棠将银币放入老太太的手中,老太太的话匣子便彻底打开了。   “这都要怪他们一家想去苏黎世凑热闹!索雷一直闹着要去那个什么世界博览会展兜售东西,说是这样可以赚大钱!”   “索雷也十八岁了嘛,该是结婚的时候了。可你也知道约瑟夫没什么钱……”   拿牙咬了咬银币,像是在细品美食滋味的老太太幸福地笑眯了双眼。   “约瑟夫和他的儿子被有轨电车撞死了,约瑟夫的老婆……也就是你说的蓓琪,她被避让有轨电车的汽车给轧断了腰,半个月后也死了。”   来到塞特图尔的叶棠没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案。   五年前,苏黎世举办了一场世界博览会。蓓琪夫妇做了辆手推车,打算在会展门口兜售些小吃,大赚一笔好让索菲娅的哥哥能有钱娶妻。索菲娅本来也要和父母哥哥一起去苏黎世的,可是去苏黎世的前一天晚上,太过兴奋的索菲娅着了凉。第二天开始发高烧的她就这样被留在了家中。   独自在家留守了一个月,之后索菲娅才得知父母与哥哥都已经死亡。又过了大约半个月的功夫,一伙打扮上流的人士来到了索菲娅家,索菲娅就这样被带走了。   关于梅的表姐一家,邻居老太太就知道这么多。叶棠无法得知真正的梅要是得知表姐一家屡次拒收她的信件不是因为厌恶她,纯粹是因为这家人出了事,她会是喜还是悲。   不过有一点叶棠多少能够确定。   把梅的表姐蓓琪轧成残废、致使其半个月后死亡的,多半就是枢密顾问官家的人。   要知道这个国家的上流人士可不做不能大肆宣扬的慈善。他们不可能纯粹出于善意去收留索菲娅。再者世上的可怜人千千万,枢密顾问官一家又如何知道世界上还有索菲娅这样一个孤女存在?   说得再阴谋论一点,索菲娅的父亲和哥哥甚至有可能都不是被有轨电车撞的。蓓琪很可能当场死亡,只是她的尸体被抬进医院做了半个月的摆设。又或者蓓琪要是好好地接受了治疗,她本是可以活下来的。但残疾的她会变成枢密顾问官家的污点,还有可能站出来指责枢密顾问官家,所以对枢密顾问官家来说,她还是消失了好。   当然了,这些阴谋论仅仅是阴谋论而已。总之有关蓓琪一家,不论是索菲娅还是邻居老太太都没有亲眼看见事情的经过。在索菲娅被带走之后,她父母哥哥的事情只被邻居们当作一场不幸的事故,就这么被逐渐忘却。索菲娅本人恐怕对于她父母哥哥的去世也了解甚少。   索菲娅被带往哪里老太太并不知道。毕竟邻居们见了穿着干净打扮上流的老爷们都是退避三舍、弯腰躬身的。哪怕他们得知他们眼中的“老爷”不过是哪一家的管家或者是男仆,也不会有一个邻居有勇气上前去问这些“老爷”要把索菲娅带去哪里。   枢密顾问官是枢密大臣的顾问,平民只知道他们是云端上的人物。从国家层面上来看,枢密顾问官的人数却是不少。一个枢密大臣会拥有复数的顾问官,枢密大臣、也就是国王器重的臣子也远远不止十个八个。   以叶棠现在的身份,她不可能弄到苏维斯枢密院的名单。何况枢密大臣的名单还不是枢密顾问官的名单。   叶棠想要找到索菲娅,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深思片刻,叶棠决定原路返回。   她没有办法查到索菲娅的下落,但属于上流阶级的塞莱斯汀说不定有办法。   ……   “你还真是厚脸皮啊。”   这是塞莱斯汀见到叶棠后说的第一句话。话是不好听,但从叶棠等待的时间来看,她一定是听到了下人的传达后立刻就让下人把叶棠请到了客厅。   再看她身上只穿了睡衣与外套的打扮……   没有拆穿塞莱斯汀为了避免她久等连衣服都没换,妆也没有画这件事,叶棠拎起裙摆款款行礼。   “您好,塞莱斯汀小姐。没有提前预约就来打扰您,是我失礼了。”   “事到如今你在我面前装什么乖巧?说吧,你想做什么?”   塞莱斯汀说着端起茶杯,叶棠的面前也有女仆为她送上了茶点。   叶棠微笑,绝口不提索菲娅的事情,反而道:“我是来向您兜售消息的。” 第304章 “废物”的假母亲6   索菲娅·林恩度过了自己人生最快乐的一个夏天。这个夏天她结识了泰伦斯家一直在外求学的小儿子爱德华,又在爱德华善意的教导之下学会了一些基础的单词拼写。现在,索菲娅已经可以看得懂报纸上一半的内容了。   是的,尽管只是勉强看懂一半的报纸,索菲娅还是非常高兴,因为这让她感觉自己稍微离泰伦斯家的人们近了一步。   ——泰伦斯家,一个花团锦簇、家中人人都充满知识与学问的上流家庭。   家主谢利登·泰伦斯是枢密大臣奥瓦莱特的顾问官,其妻海伦是大庄园主家的二女儿,年轻时曾于女子学院就读。海伦在嫁入泰伦斯家时带来了无比丰厚的嫁妆,谢利登·泰伦斯因此十分爱重妻子,在以妻子的嫁妆购入庄园的时候,庄园的所有者一栏他也允许妻子海伦只写她自己的名字。   两人的长子安德森·泰伦斯在大学毕业后回到佩福斯庄园,帮助母亲海伦共同经营庄园,谢利登·泰伦斯本人则大多数时间留在苏黎世的别苑里,倾力为枢密大臣奥瓦莱特服务。   索菲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好运到能被这样一个精英气质又充满文化气息的家庭收留——谢利登老爷没有对她隐瞒她父母还有哥哥去世的前因后果,索菲娅从他那里听说了自己母亲被避让有轨电车的泰伦斯家的汽车给轧断了腰的事。   说实话,哪怕泰伦斯家没有收留索菲娅、给她一份终生制的工作,甚至是没有联络索菲娅、告知她她父母哥哥的死因,索菲娅也不会恨泰伦斯家的人。   毕竟当天开车的人是泰伦斯家的司机,泰伦斯家的司机也是为了避让有轨电车才不小心轧到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并没有当场死亡,泰伦斯家的司机将她送进了医院,泰伦斯家也为她母亲支付了长达半个月的医药费。   索菲娅不会因为泰伦斯家是有钱人、是上流家庭就认为泰伦斯家为自家做了这么多是应该的。在被泰伦斯家的人接到泰伦斯家之后,她一直本本分分做人,感谢泰伦斯家的收留,并为了报答泰伦斯家而每天都充满活力地干自己能干的一切活计。   在泰伦斯家的生活只有一点让索菲娅感到痛苦。那就是每当老爷与夫人还有安德森少爷说着她没听过的词汇,在讨论她完全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事情时,索菲娅终日为自己的浅薄与无知感到羞耻。   这种羞愧促使索菲娅向着数年没有回过家的爱德华出声请教盐与糖的差别。泰伦斯家使用的盐与糖,其包装是一模一样的,都是用牛皮纸包成方砖状。索菲娅不止一次拿错盐糖,没有人告诉她盐糖如何区别,她又不能擅自打开盐和糖的包装尝尝看里面的内容物。   于是索菲娅每次都会被厨师长喷上一脸吐沫星子,也每次都会被贴身男仆还有贴身女仆这样的高等下人耻笑是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的废物。   爱德华与他哥哥安德森不同。他没有在国内的公学读书,而是在其他国家学习法律。受到平等思潮的影响,爱德华不像他哥哥那样有极强的阶级意识,他对待下人谦和、宽容,甚至是平等。也因此爱德华多次惹得他父母不快,他的兄长安德森私底下也没少骂他是个被外国人思想荼毒的废物。   “……如果知道这个家里有索菲娅你这样的姑娘,我早几年就会回来了。”   爱德华说着拉起索菲娅的手放到唇边,温存地亲吻。   来到火车站送爱德华离开的索菲娅先前还因离愁而面色惨白,这会儿被爱德华吻了指尖,她立刻烧红成了一只小龙虾,不光面庞泛红,背脊也弯曲了下来。   “为什么不说话?索菲你不希望早些遇上我吗?”   索菲娅一看爱德华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并没有生气,他也不是真的在质问自己。   “我、我不是不想早点遇上爱德……只是、只是几年前的我很丑的……见了那种黄毛丫头,你也不会喜欢上她的。”   爱德华“噗嗤”一声笑了。他还想说些什么,火车却已开始鸣笛。   周围行人匆匆,每个人都加快了脚步,唯有依依不舍的恋人们难过得又是抱头痛哭,又是相互抹泪。   索菲娅一路上都在告诉自己:“你不能哭!你不能让爱德为你留下!因为你知道爱德去继续他的学业是件好事!大好事!”因此她一直在强忍着泪意。   爱德华何尝看不出索菲娅表情里的僵硬?   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难过,所以刚才才会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说了许多自己听着都害羞的话。……不过这些话虽然令他害羞,却也是他的肺腑之言。诓骗索菲娅这种事情他想都不会去想,更不会去做。   “索菲,圣诞节和复活节的时候我都会回来的!”   在索菲娅的唇上留下一个带着薄荷剃须水味的吻,爱德华将自己好几次都没好意思拿出来的戒指套在了索菲娅的左手中指上。   在苏维斯,无论男女,左手中指戴有戒指就是有婚约者、处于订婚状态的意思。爱德华拿出的戒指并非是用他父母的钱买的高档货,那是上面只镶嵌了两粒小珍珠、连工厂工人也买得起的戒指。   “对不起……我的奖学金只够买这个。”   爱德华有些面热。他知道自己不该只拿出这样的东西。   律师这种中产阶级才会去做的职业对于贵族来说无疑是耻辱。爱德华的父母当然不会支持他去国外的大学读什么法律。因此自打爱德华透露出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他与父母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爱德华的学费、生活费都是靠自己赚取,哪怕父母寄来了钱他也不会收下。奖学金不够用的时候爱德华就会去做些兼职。假期被兼职填满的他多年没有回家,与家人的联系全凭信纸。   这次爱德华之所以会回家是因为他在校表现良好,得到了校长亲自颁发的本年度最优秀学生奖,还得到了一笔额外的奖金。   爱德华一直想向父母证明自己是对的,又正好有了可以让父母看看的实绩。与爱德华在同一所高等学府接受教育,但无心读书只是去镀个光环的苏黎世世家子弟主动来与爱德华交好,还说自己暑假也要回家,爱德华不嫌弃的话可以与他一道,就这样“顺路”把爱德华送回了佩福斯庄园。   “……不……”   索菲娅泪眼莹然,她那戴着戒指的手指颤抖个不停,嘴巴也无法利索地说出话来。   “这是、这是我收过最美好的礼物……噢,上帝啊、上帝……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收到、收到这样一枚戒指……”   甜蜜地凝视着重复着“上帝啊”几个字的索菲娅,爱德华用手抹掉了索菲娅脸上的眼泪。   火车再度鸣笛,这次火车很快开始缓缓行驶。   “抱歉,我非去不可了……”   抱了抱索菲娅,爱德华跳上了火车,他拉着车门旁的竖杆,伸长脖子向着索菲娅呐喊。   “索菲!不要忘记我!还有——”   爱德华后面的话索菲娅没能听清。爱德华则是在喊完后一屁股坐倒在了车厢里,面上一片通红。   “哈、哈哈……没想到‘我爱你’是这么羞人的话啊……”   拿手捂着自己的脸也遮不住自己满面的通红,直到发觉自己脸颊上黏黏的,爱德华才发现原来自己满手都是手汗。   还好自己手汗大这一点没有暴露给索菲……要是被索菲嫌弃了,他这双手还不如砍了算了。   ……   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索菲娅神游天外地回到了泰伦斯家。   就在她还迷迷糊糊地挂着满脸傻笑换上女佣打扮的当口,她与其他低级女佣共住的房间的房门被人一把打开了。   夫人海伦的贴身女仆站在那里。她神色冷漠、眼带鄙夷地望着衣服穿了一半,被自己吓得连忙用女佣服盖住胸口的索菲娅。   “夫人要见你。”   一句话让索菲娅从甜蜜的美梦里回到了现实。来不及拿下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索菲娅就这样被带到了海伦了面前。   “索菲娅。”   雍容华贵的女主人穿着缀满蕾丝,还缝着精美刺绣、刺绣上装点有宝石的礼服。即将去参加宴会的她脖子上绕着数圈钻石项链,项链的中心还挂着一枚硕大的鸽子血。   明明海伦没有用上多大的威压,可她不过是一个回头,索菲娅就已经喘不过气来。   “过来,到我这儿来。”   在女仆的帮助下,海伦戴上了薄薄的丝质长手套。长手套之上又戴上各色戒指与手链。海伦抬起珠光宝气的手,两个女仆立刻为她拿来了装饰有许多美丽鸟羽的帽子。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索菲娅却走得很艰难。她有种错觉:自己脚下的不是地板,而是天壑。   “啊,索菲娅,你长大了。这几年你在佩福斯庄园真的长大了许多。你已经从一个孩子,出落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戴着丝质手套的手轻轻抚摸过索菲娅的脸庞,海伦的动作很温柔,那种冰冷的触感让索菲娅战栗不已。   “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这头金发……”   海伦从上至下地审视着索菲娅,像是要把索菲娅的皮都剥开,看进她骨子里那样地打量她。   索菲娅难以抑制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她揪着自己围裙的手抖个不停。   “你很漂亮。”   海伦的声音很轻,凑到索菲娅耳边的她像唱歌般轻笑道:   “他现在只看到你是多么漂亮。”   “不过呢,索菲娅。漂亮是保持不了多久的。你没有受过爱德华受过的教育。你在智力方面永远都赶不上他。”   “噢,我亲爱的,你知道吗?不幸的关键就在这里——” 第305章 “废物”的假母亲7   既聪慧又温柔的海伦在索菲娅的心里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而此时此刻,这位仙女正以无比温和但又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索菲娅道:“我亲爱的,请你不要误会。我是很尊重穷人的。我相信在上帝的面前,穷人比许多富人更加靠近上帝。”   “但,我们活在人类的世界里。”   “人类世界有人类世界的法则,我们必须恪守本分,不去越过那些不该越过的界限。不然就像车子会侧翻那样,你与爱德华两个人的人生也会侧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索菲娅哪里能不明白海伦的意思?她很清楚海伦只是用一种文雅、优美又得体的方式来叙述:“你与我儿子在一起会害了我儿子的一生。”这件事。   索菲娅很想反驳,她很想告诉海伦自己不会变成爱德华的绊脚石,可是想到爱德华的身份,再想到自己的出生,索菲娅实在想不到可以辩驳的话——诚如夫人所说,她与爱德华并不相配。尽管她相信自己与爱德华对彼此的爱都是真实且真诚的,可这并不能改变她与爱德华不处于一个阶层的事实。   “索菲娅,我的好孩子。”   满意地俯视着低下头掩住泪光的索菲娅,海伦很清楚索菲娅的内容已经开始向自己屈服了。   “我知道有一个很好的人向你求过婚。对,就是那个手艺人……手套匠爱力克。爱力克的妻子死了,并且她没有为爱力克留下任何的孩子。爱力克的条件很好,我还听说他是一个很有信用的人。你考虑考虑他吧。”   海伦说的是“考虑”,可索菲娅本能地明白了这是命令。   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痛苦撕扯着索菲娅的心灵。沐浴在下人们冷眼旁观的鄙薄目光里,索菲娅弯着腰驼着背,像是被几百斤的大石头压弯了身体。   海伦的手伸到了索菲娅的面前。那只手等待着索菲娅回答,其上的珠光宝气也不断提醒着索菲娅她与泰伦斯家族之间的差距。   索菲娅跪了下来,她颤抖着捧过夫人的手,隔着手套亲吻夫人的手背——这是向主人宣示忠诚的动作。   “看我,居然把你留了这么久。你一定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要做。”   得到满意的回答,海伦抽回的纤手,告诉索菲娅她可以出去了。   浑浑噩噩的索菲娅没有自己如何离开夫人房间的记忆。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呆滞地坐在狭小的木床之上。   月光透入窗户,照在索菲娅戴着戒指的手上。   已经止住过一次的眼泪再度汹涌而出,索菲娅不断地亲吻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亲吻到嘴唇都要裂开出血的地步。   对索菲娅来说,这是一个极其难熬的痛苦夜晚。她的挣扎、不甘与悲哀不是只有天父知道,但无人在意。   “夫人,请不要再为爱德华少爷的不懂事生气了。”   海伦的贴身女仆用乳液为海伦揉着小腿与脚掌。床上的海伦哼了一声:“简,你看到了吗?那女孩左手中指上的珍珠戒指。”   “左手中指?难道爱德华少爷给了那女孩订婚戒指?”   翻了个身,伸出另一条腿,海伦冷笑:“就是你想的那个‘难道’。……爱德华虽然是我的儿子,可他真的天真到令我觉得滑稽。他真以为自己能和只是相处了短短一个假期的女佣结婚吗?”   “希望爱德华少爷圣诞节假期回来的时候,不会因为那卑贱女佣变了心嫁给了别人而伤心。”   对简的话嗤之以鼻,海伦道:“伤心了才好。伤心了爱德华才能记住教训,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会明白如果他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他周围的人也会替他纠正他的错误。”   “到时候凄惨的可不是他,而是受他牵累的下人。”   ……   从庄园的二楼俯视从后门出去的索菲娅,海伦不耐烦地招招手,简立刻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要去哪里?”   这已经是爱德华离开佩福斯庄园的第二个礼拜日。今天是索菲娅轮休的日子,结束了上午的工作之后,索菲娅会有半天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索菲娅换下了女佣的装束,她明显是要出门。   “似乎是要去教堂。听女仆们说,这些天她经常对着礼拜厅里的十字架祈祷。还喃喃低语着什么‘请求上帝您指引我’之类的话。”   “上帝的指引?”   眉间的皱纹松开,海伦笑了。   “既然她需要上帝的指引,那就让上帝给她指引吧。简,去找手套匠爱力克,让他在教堂外面等着,等到这愚蠢的女孩从教堂里面出来。”   “夫人英明。”   为了寻求上帝的指引而从佩福斯庄园离开的索菲娅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伪神所安排的“指引”所欺骗。她带着忧郁的心情去了教堂,又在教堂里祈祷了三个小时。   当她走出教堂,周围的一切都被夕阳燃烧了淡淡的橘色。   明明是温暖色调笼罩下的景致,倒映在索菲娅眼中的一切却都那么寂寥。   爱力克站在夕阳里,他将帽子捧在自己的胸前,以一双诚实地眼睛凝望着索菲娅。   索菲娅第一次见到爱力克是在去年的秋天。当时泰伦斯一家准备为即将来到的冬季定做新的手套,于是海伦带着一种仆从光顾了苏黎世繁华区有名的手套店。爱力克则是那家店的大学徒。   爱力克从店铺里独立之后,立刻跑来向只有几面之缘的索菲娅求婚。索菲娅之所以拒绝爱力克并不是因为爱力克长得不够帅,也不是因为她看不起前脚死了妻子后脚就要再娶的鳏夫,纯粹是她对爱力克这个人都没有什么印象,更不要谈什么了解。   但就在这一刻,索菲娅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和爱力克才是登对的。   看啊,她和他都穿着颜色沉闷、质料一般、谈不上有什么款式的服装。她的手上布满劳动造成的伤痕,爱力克秃秃的指甲里藏着黑垢。爱力克看人时总是谦卑又畏畏缩缩的,她对着上流社会的人们也总是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相比之下,爱德……不,爱德华少爷是多么的光鲜亮丽啊。他的手永远干燥、干净且温暖。他的发丝飘逸柔顺从不打结。他的身上永远带着肥皂的清香。他的袖口领口始终干净到没有半点污渍……   索菲娅想朝着爱力克笑上一下,她牵动嘴角,却只能扯出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来。   诚如夫人所说,人该恪守自己的本分。   “……爱力克。”   索菲娅张口了,她哑着嗓子低声问:“你的心还没有变吧?”   鳏夫的眼中充满了希望的神采,他大声道:“没有!永远不会变!”   “那么,”   忍住眼泪,索菲娅朝着爱力克伸手:“那你愿意和一个尊重你、敬佩你,但是不爱你的女子结——”   “他愿意,但我不允许。”   在爱力克握住索菲娅的手以前,另一只手从旁横插而入,一把抓住了索菲娅的手腕。   “!?”   索菲娅被吓了一大跳,爱力克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强势插入索菲娅与爱力克之间,叶棠一把拉开了索菲娅:“抱歉,这孩子现在不太理智。无论她说了什么都请你忘记。”   索菲娅被叶棠拉着走出好大一截这才回过神来:“你、你是……梅……吗?”   叶棠顿足,回过头来:“我是。”   “梅……!”   这次索菲娅是真心地欢呼了出来。   她偷拿面包牛奶给梅的事情马上就暴露了,回到家的她免不了被母亲一顿揍,更被哥哥奚落了多天。此前不曾没收她赚来的跑腿费的父亲从此再没有给她留过一个硬币。   不过索菲娅并不后悔,她唯一挂心的就是梅的情况。奈何她与梅从此失去了联络。   热情地拥抱叶棠,索菲娅喃喃着:“太好了!看你这么健康,真是太好了!你的孩子——啊……”   四下环视都没有看到孩童的身影,意识到自己问错问题的索菲娅住了嘴。   叶棠却是露出点笑模样来。   “那孩子已经去了天堂。相信下一次,她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母亲。”   得知了梅孩子的下落,索菲娅说不出话来。她用了好几个呼吸的功夫才压下难受的情绪,轻声问叶棠:“梅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   叶棠的回答让索菲娅一怔。   梅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呢?佩福斯庄园距离塞特图尔很远,她在这里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塞特图尔,也没把自己的近况告诉过任何的邻居朋友。   “找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没有难处,索菲娅很难想象梅会这么拼命的寻找自己。好在她现在已经是有正当工作的女佣,而非一个只能为人跑跑腿的小孩,她能够比以前更好的帮助梅了!   叶棠从索菲娅的脸上洞悉了她的想法。   感慨于索菲娅的善良,叶棠真是担心索菲娅会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她笑了一下,说:“正好相反,现在遇到了难处的不是你吗?索菲娅。”   肩头一震,索菲娅黯然神伤的同时也愕然于叶棠似乎知道自己的近况。   “我、我哪里有什么难处……”   索菲娅干笑,用整理头发的动作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可是听说了,泰伦斯家长年在外留学的小少爷被一个下等女佣勾走了三魂七魄。泰伦斯夫人震怒不已,准备等儿子一离家就将那个下等女佣嫁给和她门当户对的男人。”   “索菲娅,你不是这个女佣吗?” 第306章 “废物”的假母亲8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索菲娅选择听话地去与手套匠结婚是正确的判断。否则枢密顾问官的夫人不会轻飘飘地放过她。   苏维斯这个国家是绝对的阶级社会,每一个阶级对于自己下面的阶级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与支配力。枢密顾问官的夫人与下级女佣之间的身份落差足以让枢密顾问官夫人什么证据都不需要就可以随意栽赃、陷害索菲娅。   但凡索菲娅被污蔑说她偷窃了雇主家中的一件银器,她立刻就会被关进大牢,跟着吃上几个月又霉又馊的牢饭,最后被麻袋捂住头部,被行刑人吊死在绞刑架上。   只是,这仅限于叶棠没有出现的情况下。   “……梅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索菲娅像吞了一把针那样艰难地询问着。尽管她认为自己和爱德华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发觉自己变成了传闻中勾引小少爷的坏女人还是令索菲娅感到无比难堪。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多亏你当年对我的帮助,我顺利地生下了孩子。只是在那之后,我苦于生计。幸运的是一位夫人当时正为她的父亲寻找一个吃苦耐劳、什么脏活儿都不会嫌弃的女佣。而她看中了我。”   简略地向索菲娅说明了梅这几年的经历,叶棠将塞莱斯汀与老卢布克父女的形象美化了百分之两千。这倒不是塞莱斯汀和叶棠有这方面的约定,纯粹是叶棠在为自己今后要做的事情做铺垫。   “我的老爷是一位非常好的人。他能说话之后就经常教我上流社会的常识。塞莱斯汀小姐、我是说康奈尔男爵夫人,那一位也非常照顾我。有空时便会与我一起喝喝茶、吃吃点心。”   “你也知道上流社会的传闻总是传得很快。塞莱斯汀小姐和我说起佩福斯庄园的传闻的时候,我马上就意识到传闻的女主角可能就是你。”   “……唉,你不知道,这几年我一直在往你家寄信,但所有信都被拒收了。蓓琪也就算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拒收我的信,就去了你家。你家没人,倒是邻居太太出来了。她告诉了我你家遭遇的不幸,还说你被上流人家收留了。……抱歉,我不该提这个。”   看着索菲娅的面色越来越差,叶棠拉起她的手,把她往餐馆的方向带。   佩福斯庄园并不是对外开放的商业型庄园,自然这里也没什么像样的餐馆。家庭餐馆其貌不扬,来这里吃饭的也都是庄园里的农户、仆人与来做工的临时工人。彼此相熟的人们喧哗着,偶尔有人向上楼的索菲娅打招呼。   “总之索菲娅你的年龄还有外貌都和传闻中的女佣很相似,所以我找到了这里。”   叶棠当然是在说谎。   事实是她拿情报作为交易的内容,让塞莱斯汀帮自己留意一下上流社会里有没有哪家少爷和女佣坠入了爱河的传闻——生活得太闲,总是有人乐意去嚼别人家那些不太好的舌根的。前途大好的少爷自毁前程只因爱上俏女佣这样的桃色八卦,感兴趣的人更是不少。   尽管塞莱斯汀的丈夫是个徒有男爵头衔的破落户,但塞莱斯汀可不是白经营庄园这么多年。莱姆沃兹庄园的扩张是肉眼可见,且即便莱姆沃兹庄园每年都在花钱扩张,庄园依旧是黑字经营,收益也始终处于稳定上升的状态。   眼红莱姆沃兹庄园的发展,想要与塞莱斯汀拉近距离、搞好关系,好能从她那里套出什么经营秘诀的人不要太多。   对于叶棠带来的消息,塞莱斯汀是有疑虑的。因为如果叶棠的消息是准确的,这意味着不仅是莱姆沃兹庄园会受到影响,整个苏维斯也都会陷入一场动乱之中。塞莱斯汀需要时间去验证叶棠带来的情报是否可靠。   “我不知道你打探这种无聊的绯闻是想做什么。不过好吧,我可以与你交易。”   没化妆的塞莱斯汀看上去比化妆时好看多了。原因无他,她是个美艳多情的长相,这种风流的长相在这个时代的苏维斯并不被人待见。苏维斯的大众审美与英吉利一致,都是认为白瘦幼、最好带点病态与忧郁的女孩儿才能叫作贞洁美丽。   不管人们喜不喜欢,大众审美总是左右着流行趋势。苏维斯流行的化妆品与妇人打扮当然都是照抄英吉利那一套。   上流社会的女性个个都把脸刷得死白死白,塞莱斯汀平时也作这种潮流打扮,以此遮掩自己的本来样貌。   “臭老头不是死了吗?所以我打算办一个派对。”   塞莱斯汀语出惊人。不过不得不说这种嚣张叛逆的神情非常适合她明艳的五官。   “对外嘛是宣称希望能欢欢快快地送臭老头上天堂。”   实际就是真的认为老卢布克的去世值得庆祝。   塞莱斯汀并不避讳自己对生父的厌恶,她也没必要避讳。不论是与她交好的人还是与她交恶的人都知道塞莱斯汀与她父亲不和。事到如今塞莱斯汀装出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那才叫可笑。   “场合和时机我已经提供给你了。想要什么情报你自己去拿就行。”   换而言之,叶棠要是没本事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塞莱斯汀眼带挑衅,而叶棠愿意接受她的挑衅。   “您的提议很公平。毕竟我提供给您的消息是否有价值也取决于您如何利用。”   叶棠的应战让塞莱斯汀很满意。   她已经没把面前的“梅·沃克”当作是低自己好几等的下人了。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塞莱斯汀果然举办了盛大的派对。苏黎世的名流到场无数,不少大庄园也纷纷派出子女或是下人向塞莱斯汀的父亲老卢布克献上哀悼,并为了安慰“伤心”的塞莱斯汀送来了大量的礼物。   叶棠是与塞莱斯汀一同出场的。看在塞莱斯汀这个女主人的面子上,谁都会给叶棠三分薄面。   起初矜持、娇贵的贵妇与小姐们对叶棠有所戒备,不愿意在叶棠的面前谈论别家的丑闻,以免落得个长舌妇的名声。可叶棠的脾气好极了,她温言细语几句就能让人心情大好。贵妇与小姐们与她待在一起没有任何的尴尬与不适,警戒心一放下,充满嫉妒、仇恨还有攀比、嘲笑与讽刺的潘多拉魔盒就这样打开了。   “我听说枢密顾问官家的小少爷,似乎爱上了一位女仆……”   叶棠只不过开了这么一个头,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接上她的话。   “梅女士也听说了传闻吗?”   优雅地放下茶杯,叶棠颔首:“是的。我以前也是卢布克老爷的女仆,对于和女仆有关的传闻总是会免不了多在意些。”   “呵呵。”   贵妇们发出笑声,那笑声仿佛在说:“同类相惜吗这是?”、“明知道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身份,你还刻意自己挑破这一点?所以说低等人的脸皮就是厚啊。”   想和塞莱斯汀交好的贵妇们可就不同了,有几人眼珠一转,立即道:“哎呀,梅女士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现在可不是女仆了。我们都知道的,卢布克老爷去世前认下您为养女,还给了您遗产。”   所谓“养女”当然又是一个谎言。   ——兴许是因为叶棠对她说了那些话吧,塞莱斯汀似乎与去世的老卢布克有所和解。老卢布克给非亲非故的梅留下遗产这件事很容易就会被传成是老卢布克死前给了情妇安置费。这样的传闻一出,老卢布克就得落得个中风也要花下死的名声,必然是晚节不保。   以前塞莱斯汀恨毒了老卢布克,对于老卢布克的名声他自然是不在乎的。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塞莱斯汀是认真地想让老卢布克走在一片赞誉声中。虽然她本人依然不会对老卢布克有任何的好话。   捏造老卢布克死前口头收梅·沃克做养女、但没来得及将这事一并写到遗嘱中的传闻,塞莱斯汀半是威胁半是请求的让马登同意协助于她,与她一起散布这个传闻。派对当天塞莱斯汀又亲自带着叶棠出场,向众人介绍了叶棠这个老卢布克的“养女”。这下子再没人怀疑传闻的真实性。   “再说了,女仆和女佣可是不同的!那个诱惑了泰伦斯家小儿子的女人只是个下等女佣!”   是的,在苏维斯女仆与女佣的地位是不同的。以现代的话来说,女仆是合同工,女佣是临时工。女佣只能做最脏最累的杂活儿,女仆则根据职责处理不同的工作。   像接待女仆的主要职责就是帮助主人招待客人,这种需要长时间在客人面前露面的女仆通常比负责其他职责的女仆要更加光鲜亮丽。皇室成员麾下的接待女仆都是从中、下级贵族家中遴选出来的未婚少女。   反之女佣就是随时可以更换的零件。坏了就扔,不趁手了就扔,看不顺眼了就扔,横竖大不了多给一点钱当抚恤费。   “泰伦斯夫人因为小儿子难得回来过暑假,推掉了整个夏季的应酬呢!”   “所以她今天才没能来悼念马里埃尔老爷的聚会啊……”   “偏偏她那小儿子居然与女佣闹出了这种事,真是伤风败俗。”   “可不是吗?”   “……”   夫人小姐们你一言我一语,派对只进行了三小时叶棠就已经连佩福斯庄园的具体位置乃至泰伦斯家的祖宗八代都知道了个齐全。   得到自己需要的消息,叶棠连晚宴都没参加就这样直接去了火车站。现在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她只要再来晚五分钟,索菲娅就要答应嫁给手套匠爱力克了。   凭叶棠的能力,就算索菲娅写下了白纸黑字的承诺,她也可以令其失效。就不必说索菲娅只是口头上答应爱力克的状况了。但爱力克并不是个坏人,如非必要,叶棠不想伤害爱力克。   “索菲娅,我来是为了带你走。”   叶棠握紧了索菲娅放在桌面上的手。   “你愿意和我走吗?” 第307章 “废物”的假母亲9   索菲娅明显是犹豫的。   “可是、我……”   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六岁的索菲娅还是个孩子。即使她本能地理解了自己最好听夫人的话嫁给手套匠爱力克,也不代表她真的就明白自己违背枢密顾问官夫人的命令会有什么下场。   对于索菲娅的迟疑,叶棠并不生气。   “索菲娅,下面的话我不是说来吓唬你的,所以我只说一次。我希望你能认真听完。”   索菲娅一怔,旋即乖巧点头。   实话实说,她和梅算不上多熟的亲戚。奇怪的是眼前的梅给她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将梅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好的,我会认真听的。”   见索菲娅并不抗拒自己,叶棠稍稍放心:“我要带你走有两个原因。一是如果你不嫁给爱力克,枢密顾问官夫人不会放过你。哪怕你以上帝的名义向她发誓你永远都不会再接近她的儿子,她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对她来说,你这个下人的话没有可信度。因为你今天可以屈从于她的命令,明天你也能将他儿子当作是靠山。唯有你嫁给别的男人,让她的儿子死了与你在一起的心,你才是无害的。”   脸色微青,索菲娅刚被热汤温暖了一些的身体再度冰冷下来。还好叶棠始终握着她的手,叶棠手上的热度让她不至于被可怕的现实击倒。   索菲娅虽然没读过几本书,没多少学识。可她知道叶棠说的没错,海伦夫人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下人向上帝发誓就会相信下人的人。那一位……永远只会相信她自己的判断。   “另一个原因……我说出来索菲娅你可能会无法相信,但——”   叶棠凑到了索菲娅的耳边:“苏维斯已经不安全了。很快,苏维斯的边境上就会爆发战争。”   这个结论正是叶棠拿去和塞莱斯汀交易的内容。   叶棠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绝非危言耸听。因为她从报纸的内容里发现事实上看似中立的苏维斯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站队方向。   目前与波兰是友好国的国家里唯有法兰西具备雄厚的军事实力以及足以支持出兵国外的经济实力。然而法兰西与波兰并不接壤,如果法兰西要出兵帮助波兰,那么在进入到波兰国土以前,法兰西军队就会与想要瓜分波兰的意大利、奥地利或者是普鲁士短兵相接。   苏维斯尴尬的处于法兰西、普鲁士、奥地利与意大利的包围中。倘若苏维斯站波兰、法兰西这一边,则会被普鲁士、奥地利与意大利三面围殴。以苏维斯的土地面积与综合国力来看,只怕法兰西出兵援助苏维斯也只能将将保下苏维斯,并不能避免苏维斯变成一块千疮百孔的破抹布。   反之苏维斯加入瓜分波兰,哪怕挨打苏维斯也只需要应对法兰西一个敌人。况且在这种情况下,苏维斯还能请求作为同盟的普鲁士、奥地利与意大利援助自己。与苏维斯接壤的普鲁士、奥地利与意大利不会坐视后花园起火而不管。因为放任不管很可能会被波兰还有法兰西前后夹击。   苏维斯为三国分摊了法兰西的火力,三国能伙同俄国更快地分食掉波兰。苏维斯就是分不到波兰的国土,也能分到点儿别的什么。总体来说应该会是赚大于赔。   综合利弊,只要法兰西或是波兰没有送来足以让苏维斯的统治阶层只顾眼前的自身利益而不顾未来几十年苏维斯国运的财物以收买统治阶层。那么苏维斯必然站到支持瓜分波兰的队伍里。   而这一点已经初见端倪——叶棠在火车上总是把有的报纸都买上一份。苏维斯的大报小报她都看了个遍。这些报纸几乎无一例外地透露出对普鲁士、奥地利与意大利还有俄国的憧憬,对这几个国家的溢美之词报纸上随处可见。   相对的,报纸在写到波兰当局的时候多用批判性词汇,写到法兰西的情况时则带着模棱两可的模糊。   人和机器最大的不同在于人有“自由意志”,然而这种“自由意志”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操纵的。   在这个没有广播、没有电视也没有网络的时代,人们获取资讯的方式除了口耳相传之外就只有报纸。报纸上的一字一句都能对人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   即便平民中识字的人较少,这也不妨碍少数识字的人将他们在报纸上读到的内容传播给不识字的人知道。不识字的人天然带有对学识渊博的人的好感,这些人恐怕比识字的人要更加笃信报纸上那些他们看不懂的内容。   为了能让民众更好的认同官方日后会公布的国家决策,造势早已经开始。苏维斯的报纸就是苏维斯这个国家的整体氛围,也是苏维斯当权者们想要营造出的氛围。   “战……!”   索菲娅刚脱口而出一个音节就被叶棠用右手食指点在了唇上。于是心脏怦怦直跳地索菲娅把嘴巴里的话咽了回去。   “……梅、可以让我考虑几天吗?”   索菲娅不是怀疑叶棠的话,只是出生在和平年代、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她很难想象战争会带来些什么。比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发生的战争,还是一成不变的日常突然有所改变更来得让索菲娅害怕。   “当然可以。”   叶棠微笑,轻握了一下索菲娅的手,跟着从椅子上起身:“来,我送你回去吧。”   在回泰伦斯家宅邸的路上,叶棠不再提起枢密顾问官夫人以及战争的事情。这让索菲娅放松了许多。两个女孩就像普通的好友,随口闲聊着并不深刻的日常生活。   有种自己先前听到的可怕内容全是做梦的错觉,索菲娅很快走到了泰伦斯家门口。   “那梅,我就先进去了。”   “嗯。我暂时会住在枫叶镇的旅馆里。索菲娅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好的。”   索菲娅应了下来。虽然她还没下定和叶棠走的决心,但和叶棠相处的这几小时无疑让她感到不再那么窒息了。   从后门进了宅邸,顺着下人专用的楼梯往二楼女仆女佣共用的房间走去。索菲娅一边走一边感觉有点奇怪。   只有主人们才能用的书房、大厅十分安静也就算了,女仆女佣们共用的房间为什么也这么安静呢?难道今天大伙儿都早睡了吗?   索菲娅的困惑在她打开女仆女佣房木门的同时解开了。   “夫人……!”   金尊玉贵的枢密顾问官夫人海伦就坐在房间的中央。明显是嫌弃女仆女佣们的床太脏,这位夫人坐着的是平时摆在图书室里的古董沙发。   女仆女佣们紧张地站在海伦两旁,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翘着脚的海伦并没有特别的面色不善,然而索菲娅就是能感觉到这位夫人已经不耐烦到了极致。要是视线能杀人,她必然已经被烧红的刀子片成了一片一片。   “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呢。”   海伦似笑非笑地说着,她口中这意味深长的话像是在暗指索菲娅品行不端,无端地令人感到刺耳。   “怎么会……!”   伸手不打笑脸人,索菲娅试图赔笑。   “我是因为许久不见的亲戚突然来探望我,这才回来的晚了……”   啪!   那是蕾丝象牙扇被人用力阖起来的声音。这声音打断了索菲娅想要解释的话。   “我知道。我已经听人说了。”   海伦大方地直言自己已经得知了索菲娅的行踪,这等于是在宣告她派人监视了索菲娅,索菲娅无论和谁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这让索菲娅浑身发寒。   “亲戚能来看你是好事。不过索菲娅,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话?你不是个愚蠢的女孩,我不相信这么聪明的你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都还没有想清楚。”   海伦并不想听索菲娅的回答。她起身,亲自从索菲娅的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精美的胸针。   那胸针是一块完整欧珀作为花心,周围碎钻密铺充作花瓣的贵重物品。其价值身为女仆的索菲娅无法估计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这样的东西出现在索菲娅的床上能带给索菲娅带来多大的麻烦。   “噢,索菲娅,我是希望你能够幸福的。所以今天的事我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要是还有下一次——”   海伦从索菲娅的身边经过,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下一次到这个房间来的人就是我丈夫了。”   如果闹到家主亲自出马,不管索菲娅如何坚称自己没有偷窃夫人的珠宝,她依然会被送到当地的执政官那里。   执政官在枢密顾问官面前就是个小蚂蚱,索菲娅不用接受调查,调查她的人也只会摁着她的手在认罪书上摁下指印。接着等待着索菲娅的就是判罪、监禁、死刑一条龙。   海伦不想与小儿子产生隔阂,所以她想用让索菲娅结婚来平稳地收束事态。索菲娅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不介意采取更直接的手段——就算儿子会怪她又怎么样?她的儿子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原谅本意是为了她好的母亲吧?   “你不认为在那种事情发生以前,你嫁给爱力克,从这里辞职并得到一笔祝贺你结婚的费用会更好吗?”   丢下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板上的索菲娅,海伦翩然离开。她身后的女仆们连忙前呼后拥地随着海伦鱼贯而出。女佣们则七手八脚地把那把古董椅搬了出去,看来是要把它重新放回图书室里。   跪在地上的索菲娅这次没有再向神祷告。她无声地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如果说神会给她启示,那么这个启示已然降临到了她的面前。 第308章 “废物”的假母亲10   索菲娅是在天刚亮的时候乘上叶棠所坐的马车的。   她没有带任何的行李,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她平时穿的那几件。   平时不会这么早起的泰伦斯家长男安德森睡眼惺忪地站到窗边,小口啜饮贴身男仆为自己端来的咖啡,跟着小声骂道:“就为了这么点小事把我给叫起来……”   “我很抱歉,少爷。”   右手放在胸口之上,佩福斯庄园的男仆总管向安德森道歉:“距离夫人起床还有一段时间,您也知道夫人昨晚睡得晚。她吩咐过今天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她的睡眠。”   无视安德森那一句:“所以就可以打扰我的睡眠了么?”的抱怨,男仆总管接着道:“现在佩福斯庄园里能做主的人就只有您了。您看我们是不是要派人把那女佣给追回来?”   被“现在佩福斯庄园里能做主的人就只有您了”这句话给取悦了,安德森不再骂骂咧咧。他把喝了一口的咖啡塞给身边的男仆,打了个呵欠:“随她去吧。你不是说她没有带走任何的东西吗?”   “可万一那女佣偷走了什么东西……”   安德森抬手打断男仆总管:“噢,就她和我弟弟那点无聊事也值得你们这么小题大做?别把我母亲的话当真了。她只不过是吓唬吓唬那个女佣,让她识相点。她不会真的陷害那女佣偷窃,送那女佣上绞刑架的。”   说着安德森摊了摊手:“毕竟我母亲可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可不想死后真的下地狱。既然这个女佣愿意远走他乡,我母亲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不是吗?行了,我要再去睡上一觉,下午我与露易丝小姐有约。没事不要来吵我。”   男仆总管很想告诉安德森事情不对,今早从外面回来的索菲娅换了一身新衣服,那身衣服颜色平平,质料却是好得出奇。索菲娅一个下等女佣,哪里来得经济能力去买这样的衣服?   还有送她回来的马车……虽然那只是出租马车,可马夫他是认识的,那是枫叶镇上经验最老道的车夫!她的马车是枫叶镇上最好的马车!   奈何他家少爷一不在乎他这个小人物的发言,二没将区区一个下等女佣的离去放在眼里。   窗帘一放,房门一关。安德森重回自己的大床,他的梦乡里只有美貌的露易丝小姐在。   叶棠在枫叶镇租的马车在马夫的驾驶下稳稳当当地驶离佩福斯庄园,索菲娅望着窗外熟悉的风景,难免有些鼻酸。   她在佩福斯庄园待的时间已经快有与父母哥哥一起待在塞特图尔的家的时间那么长了。有时候她会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可是她错了,佩福斯庄园不是她的家,甚至不是她这样身份的下等人该待的地方。她再不舍也没有用。   摇头甩开负面情绪,索菲娅提醒自己:你已经决定好要开始新生活了!不要再去想这样没用的!   于是索菲娅向叶棠搭话:“梅,我不带任何东西真的没关系吗?我的积蓄不多,但好歹自己的食宿费还是可以自理的……我还是回去拿一下我的积蓄吧?我的这身衣服就花了你不少钱了……”   索菲娅是在深夜跑到枫叶镇上的旅店来的。叶棠不知道她走了多久,总之她被敲门声惊醒过来、打开房门之后看到的是汗出如浆,整个后背完全湿透的索菲娅。   索菲娅脸上都是泪痕。她对叶棠说她下定了决心,叶棠则将她扶到自己床上坐下,让索菲娅先告诉自己她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索菲娅不是受了委屈就会向谁告状的性子,她的叙述很克制,但叶棠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棠觉得海伦很有意思。嘴上说着是为了索菲娅还有爱德华两个人好,实际上做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尊重索菲娅或者是爱德华本身的。她似乎认为她这个家长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不受她支配的人就是错的。   这是一种多么自视甚高的傲慢啊?   “不用担心钱的事。”   叶棠说着递给索菲娅一个油纸包。索菲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夹着熏鸡肉、火腿、煎蛋还有生菜与西红柿的三明治。   闻到熏鸡肉的香气,索菲娅顿时有些饿了。她不好意思地咽着口水,想把三明治还给叶棠。   叶棠却是打开另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夹了炸猪排的三明治。   看到索菲娅的动作,叶棠停下拿出三明治的动作:“嗯?索菲娅你更喜欢吃猪肉吗?”   “不、不是的……”   比起猪肉,索菲娅确实更喜欢吃细腻嫩滑的鸡肉,没想到叶棠连这一点都注意到了的她颇不好意思。   索菲娅是个一丝不苟的女孩,她从未想过占人便宜。尽管叶棠告诉她她不需要在意钱的问题,她还是认真地记下叶棠为自己花出的一笔笔费用,她在心中计算着日后自己要还叶棠多少钱。   叶棠察觉到了索菲娅的心思,却没有马上说些什么。她与索菲娅在马车上悠哉地吃完早餐,这才对索菲娅解释:“我让你回佩福斯庄园留下辞职的纸条,并且不让你从佩福斯庄园里带任何东西出来是为了避免泰伦斯夫人以偷窃的名义让执政官派出警官来抓你。”   “欸?”   索菲娅睁大了眼睛。   “对泰伦斯夫人来说,你从佩福斯庄园离开也不能使她安心。因为她不知道你是不是投奔她的小儿子去了。”   “怎、怎么会……!”   幸好这会儿索菲娅已经吃过了早餐,否则她恐怕会没胃口很久。   “……我和爱德、我是说爱德华少爷只是纯粹的相恋,为什么我们的相恋会给夫人带来这么大的痛苦?为什么就算我放弃了与爱德华少爷在一起,夫人也不放过我?”   “因为带给她痛苦的不是你和那小少爷之间的感情。”   叶棠拿出水壶给索菲娅倒了杯水,她不想让索菲娅为了枢密顾问官夫人自苦下去:“泰伦斯夫人的痛苦源于她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她的规划里,她的儿子们要么继承她的庄园,要么继承他们父亲的职位,再要么往有权有势的方向发展。她不在乎儿媳妇是谁,但她一定要保证自己儿子们娶回家的是一个她可以控制、可以支配、可以压制,可以满足她各种要求、最不济也要能帮衬到他儿子的女人。”   “你与小少爷相恋破坏了她对自己人生的规划。当然了,小少爷不顾他父母的反对,去国外学习法律这一点也破坏了泰伦斯夫人的规划,但在泰伦斯夫人的心里,她是可以等儿子回家之后说服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的。而你,你与泰伦斯夫人非亲非故,她不愿意包容你,也不认为有包容你的价值。”   把水杯塞进索菲娅的手里,发觉索菲娅眼睛红红地凝视着自己的她对上了索菲娅的视线。   “我、确实无法帮衬到爱德华少爷……”   索菲娅不要说是有什么家世了,就连她的父母都早已经不在世上。她拿不出可以支持爱德华的本钱来。   索菲娅欠缺的还不仅仅是外在的东西。身为下级女佣的她能做的事太少太少,只要力气的活计她没法干得比青壮年男人更好,需要技巧的活计她又没有那份技巧。需要动脑的活计……活到现在就有一次被人要求动脑的索菲娅实在不敢说自己有什么脑子。   认清了自己,认清了现状,索菲娅苦笑:“连报纸都没法完全读懂的我,哪里配得上少爷?”   “很遗憾,现在的你就算和泰伦斯家的小少爷生活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叶棠并不安慰索菲娅,她只是实事求是地分析给索菲娅听:“泰伦斯家的小少爷还在读书,他平时应该是住在大学的宿舍里吧?你如果去了他那里,你要住哪儿?学校宿舍禁止外人进入的。小少爷又不可能让你餐风露宿。”   “可是他还没有工作吧?那他如何支付你的房租,你的餐费?你是可以去打零工,但你能保证马上就可以找到工作吗?就算你马上找到了工作,你确定这份工作不会夺走你和小少爷相处的时间吗?还有小少爷的同学们。他们会认为打零工的你和小少爷相配吗?”   “一旦你和小少爷有了孩子,你就无法工作。你就是勉强工作,到了大腹便便之时也不会有人再敢用你的。孩子出生后需要喂奶,需要换屎尿片,还需要人一直看管照顾……这些都由你一个人来做吗?在充满奶腥味与屎尿味的屋子里,小少爷还会像过去那样爱你吗?养育孩子的费用又怎么办?”   叶棠每说一句,索菲娅的身体就是一颤。   恋爱时她的世界只有她与爱德华两个人,她没有考虑过今后,也没有规划过未来。她单纯地认为只要自己像祖母所说的那样始终保持着诚实、善良与勤劳,就一定能好人有好报。   叶棠的话就像一把尖刀,这把刀一刀一刀地捅向她的心脏。却也一刀一刀地划开了油彩般的迷梦,让她看清了现实。   “不过索菲娅,”   叶棠不知何时坐到了索菲娅的身旁。她抬起索菲娅满是阴霾的脸庞,对她说:“你与爱德华不相配并非是因为你们的出身天差地别。……出身这种东西,不是我们人类可以自行决定的东西。但就因我们出身如此,我们便要放弃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吗?不是这样的吧?”   索菲娅呆愣两秒:“你的意思是……我不用放弃爱德华少爷吗?”   叶棠笑笑:“放不放弃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但我希望你的选择能让你不留遗憾。”   “……”   失语数秒,索菲娅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她捧着的小水杯里。   “我想……我想成为配得上爱德华少爷的人。我想成为站在爱德华少爷身边不给他丢脸的人。我果然还是想和爱德华少爷在一起……”   叶棠笑着颔首:“那就朝着你选择的方向努力吧。你选择的可不是个容易达成的目标。”   “嗯!”   索菲娅也笑了,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第309章 “废物”的假母亲11   离开佩福斯庄园之后,叶棠与索菲娅去了苏黎世。   苏黎世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在这里叶棠与索菲娅小住了半个月。白天索菲娅陪着叶棠去置办一些行李,晚上索菲娅则跟着叶棠学习词语以及文法。   在离开苏黎世之前,索菲娅在酒店里写了一封寄给手套匠爱力克的信。信中她再一次婉拒了爱力克的求婚,并告知爱力克自己已从佩福斯庄园离开,请爱力克不用担心自己,更不要去佩福斯庄园寻找自己。   索菲娅寄出信件的第二天,叶棠带着索菲娅启程了。两人一路向西,在经过巴塞尔之后越过了苏维斯与法兰西的边境线,并坐火车前往法兰西境内的米卢斯。   “真没想到塞莱斯汀小姐您会与我们一道。”   叶棠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塞莱斯汀微笑,索菲娅屏住呼吸偷看了这位传说中的康奈尔男爵夫人好几眼,又立刻习惯性地低下头来,像过去做女佣时那样谨小慎微地缩到角落里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手拄着下巴,半点儿说话的意愿都没有的塞莱斯汀并没有注意到索菲娅的存在,她是在听到叶棠的声音之后才将始终注视着窗外的视线收回。   “我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都能遇上你。”   塞莱斯汀的口吻让索菲娅紧张了起来。叶棠却是知道塞莱斯汀这么说话并不是嫌弃自己的意思。   ——乘坐这趟火车头等车厢的乘客十有八九都会愿意与塞莱斯汀拼车厢。要是塞莱斯汀真的嫌弃她,也就不会坐在她对面了。   “您去法兰西……是因为有要好的朋友过世了吗?”   塞莱斯汀并没有穿着一身黑,但她衣裙的款式明显比往日朴素许多。加上她没有佩戴宝石,只在左腕系了一条黑色的缎带……要知道老卢布克下葬那天塞莱斯汀虽然穿了一身黑,可她的衣裙还有首饰依然是要多豪华有多豪华。故叶棠有此一问。   瞥了叶棠一眼,像是在问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塞莱斯汀叹息道:“是我的堂妹。”   一句话说完塞莱斯汀就闭了嘴,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索菲娅以为她已经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又听塞莱斯汀像自言自语般叹息:“那孩子才十六岁啊……臭老头活了几十年,算是够本了。可那孩子、她的人生明明刚要开始。”   薄薄一层白粉遮不住塞莱斯汀脸上的哀容,没心情化妆的塞莱斯汀也意识到自己流露出了太多的感性,连忙转换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呢?你为什么去法兰西?和你身边的这个女孩有关吗?她又是谁?”   发觉自己被塞莱斯汀盯着,索菲娅更僵硬了。她那模样就像是恨不得当场变成一条虫子缩进座椅与门之间的缝隙里。这让塞莱斯汀瞬间对她没了好感。   “这是我女儿。”   叶棠的回答让塞莱斯汀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她顿住一秒,蹙眉道:“她和你根本不像。”   “哪里不像了?”   叶棠说着搂过人都傻了的索菲娅,指指索菲娅再指指自己:“我们的五官明明这么像!”   叶棠的话不算牵强。索菲娅有一头璀璨的金发,梅虽然是红发,但两人的头发都有着明显的自然卷。梅的脸上有一层小雀斑,皮肤也不像索菲娅的那样白嫩,但两人的肤质同样细腻,就是靠得很近也不见毛孔。   同是笔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索菲娅的眼珠与梅的眼珠还都是一种蓝,两人的眼尾都呈现出温柔的下垂状。就是叶棠与索菲娅的气质相差太多,叶棠的堂堂正正与索菲娅的拘谨生涩将两人对比得根本不像一家人。   塞莱斯汀仔细观察过叶棠与索菲娅的长相之后也发现叶棠与索菲娅眉宇之间的相似,可她反而对索菲娅更嫌弃了。   “……你说她是你的女儿,那你就该好好地教教她站姿坐姿。还有她脸上的表情,你要让她想办法控制住。”   作为雇佣了原主的人,塞莱斯汀对梅·沃克这个人可谓是知根知底。但,这样详细地调查过梅·沃克的身世经历的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塞莱斯汀一个。她很清楚二十三岁的梅·沃克不可能有索菲娅这么大的孩子,可她并未拆穿这一点。   塞莱斯汀相信叶棠说她身边那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儿是她的女儿必然有她的原因。   “索菲,你也听到塞莱斯汀小姐的话了。”   叶棠的手放在了索菲娅的背上,随着她轻柔的动作,索菲娅的坐姿被纠正了过来。   “对、对不起……我……”   木雕泥塑的索菲娅红着脸,她想说自己给叶棠丢人了。然而叶棠只是摇头。   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索菲娅的姿势、动作与仪态是她十五年来整个人生养成的习惯,卑微已经刻入她的骨子,说是她这个人的一部份也不为过。   索菲娅不是五岁,十五岁的她已经是个有自我思想的大孩子了。叶棠不能像教育五岁的孩子那样直接地指出她身上存在的问题,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错。她只能引导索菲娅自己去思考,自己去改变。   她在塞莱斯汀的面前自称索菲娅的母亲并非是想摁着索菲娅的脑袋让索菲娅给自己当女儿,她这么做更多的是向塞莱斯汀报备,并无言地请求塞莱斯汀的协助。   ——在苏黎世的时候,叶棠发觉枢密顾问官夫人居然派了人来寻找索菲娅,这些人有的是男仆男佣,有的却是便衣警察。由于这些来找索菲娅的人压根儿没想过索菲娅会住在豪华酒店里,只是一味地搜寻小旅馆还有贫民街之类的地方,所以他们没能找到人,叶棠与索菲娅也得以顺利地离开苏黎世。   叶棠想过枢密顾问官夫人会对赶走儿子身边的“苍蝇”有执念,不想枢密顾问官夫人的执念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这种执念还不仅仅只是“赶走苍蝇”。这不禁让叶棠想问一句:“为什么?”   不论答案究竟为何,叶棠的目标里“保护索菲娅”这一项是不会变的。那么她的当务之急就是给索菲娅捏造一个新身份。   之前叶棠还在想到了法兰西之后自己可以找专门给人做假身份的“专业人士”来为自己和索菲娅更名换姓,唯一的问题只有她如何说服索菲娅抛弃她原有的身份。   在偶遇塞莱斯汀后叶棠的想法改变了——假身份总归是有漏洞的。更名换姓后在法兰西过一般人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但要是想往高处攀爬,身份的漏洞就成了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那么……如果有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为其背书呢?   感谢这个时代没有监控,信息流通不畅以及苏维斯这个国家对于人口管理的不严格。枢密顾问官的夫人多半不知道是谁带走了索菲娅,也一时半会儿不会查到梅·沃克这个身份上。   作为梅的叶棠把自己的年龄虚报几岁,说索菲娅是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如果有人跨越国境去梅·沃克的故乡追查梅·沃克的人生经历,他会得知梅确实曾怀过孕,但孩子的父亲不知是谁,孩子的去向也无人得知。   从见到塞莱斯汀面露愕然到放松面部神经笑着朝塞莱斯汀打招呼,叶棠的脑袋已经计算过一圈。她相信这会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事实上塞莱斯汀也立刻理解了她另有隐情,她口中那些说不上好听的话实际是在提醒叶棠:演要演像点。   叶棠相信就算自己去问塞莱斯汀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塞莱斯汀也只会死鸭子嘴硬说:“那样东窗事发时我才好装作我也是被骗的样子。”但对于塞莱斯汀什么都不追问就愿意协助自己这一点,叶棠感激于心。   因为是突发事态,叶棠不确定索菲娅能理解多少她的想法。好在索菲娅似乎比较在意自己被塞莱斯汀指出的仪态缺陷,对于叶棠自称她母亲这件事没有过多的纠结与抵抗。   火车奔驰,白色的蒸汽在苍翠的山林间画出弧线。几天的旅程让人腰酸背痛,叶棠也有些许的疲惫。   与此相对的是当索菲娅踏上米卢斯站的地面时,她下火车的动作已经相当优雅,一直有点小驼背的背脊也完全直起。   索菲娅是个认真的女孩,这份认真促使她在被塞莱斯汀指出了仪态上的不足后很快开始观察塞莱斯汀的仪态,并旋即开始了模仿。塞莱斯汀也不愧是真正的名媛,哪怕身体再疲劳再酸痛,仪态也能保持得无可挑剔。   叶棠是见过塞莱斯汀有失仪态的模样的,她知道这趟旅途中塞莱斯汀始终将优雅贯彻到底是有和索菲娅较劲的意思在里头。这让她时常忍俊不禁。   每次瞧见叶棠又在姨母笑,塞莱斯汀就会狠狠瞪叶棠一眼。这反倒是让叶棠嘴角的弧度更往上提了。   “那么塞莱斯汀小姐,我与索菲就此告辞。”   “等等。”   叶棠拎着裙摆向塞莱斯汀告辞,不想塞莱斯汀一拨自己颊边的长发,没好气道:“你是臭老头的养女,也就是我的姐妹。臭老头的亲戚是我的亲戚,也算是你的亲戚。来都来到这里了——”   凑到叶棠面前,塞莱斯汀一脸“别想跑”的坏蛋表情:“艾美洛特的葬礼你也得出席。当然,你女儿也是。”   叶棠原本的打算是只要塞莱斯汀认可了自己和索菲娅是“母女关系”,日后有人向塞莱斯汀求证自己或索菲娅的身份时塞莱斯汀能给予肯定的答复就好。不想塞莱斯汀不按牌理出牌,她这会儿竟是真的想将叶棠养女的身份在老卢布克的亲戚们面前坐实。   这可不在叶棠的计划中。 第310章 “废物”的假母亲12   塞莱斯汀与丈夫没有感情可言。此次到法兰西来参加堂妹艾美洛特的葬礼,塞莱斯汀没有带上丈夫,倒是带上了几个男仆。   其中两个男仆就是叶棠第一次见到塞莱斯汀时跟在她身边的两人。初见这两人时叶棠因为天色已暗、老卢布克的居所里又没有明亮的光源,她并没有仔细分辨两人的容貌。这会儿见这两人与其他的男仆们从普通车厢里搬着行李走下来,叶棠才意识到这两人都是各有特色的美男子。   寻常的贵妇千金出门都是带女仆女佣,哪怕因为行李众多也带上男性仆人,男性仆人们也只能在与主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情况下伺候。像塞莱斯汀这样大喇喇地只带男仆、男仆外形还各有千秋的,毫无疑问会被冠上“荡妇”的名头。   不过看样子塞莱斯汀也不介意被叫作荡妇就是了。因为她根本不避讳自己与丈夫之外的男子有肉体关系的事实。   索菲娅在佩福斯庄园虽只是上不了台面的下等女佣,无法待在主人们的身边听她们说些上流社会的私密。但受到碎嘴女仆们的“熏陶”,她已然察觉到了塞莱斯汀和她男仆们之间流淌的暧昧氛围。   这让索菲娅红了脸,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裙摆,不敢去看被男仆亲吻手背的塞莱斯汀。   “直起腰来。”   叶棠平静地看了一眼塞莱斯汀被吻过她手的男仆扶上马车。她不是没有注意到男仆在车厢里倾身了快有一分钟的时间,但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那样在男仆从车厢里退下后带着索菲娅上前,与塞莱斯汀同乘。   被吻糊了口红的塞莱斯汀拿手帕抹着嘴。打算重新上妆的她将叶棠的平静与索菲娅的尴尬她都尽收眼底。   主人与下人分坐两辆马车,车夫挥鞭,两辆马车就一前一后地行驶了起来。   叶棠、索菲娅与塞莱斯汀三人一路无话。塞莱斯汀重涂了口红之后就闭目养神,叶棠则不时递给索菲娅一些小吃与饮料。   索菲娅还在生长期,她比叶棠还有塞莱斯汀容易饿得多。这让她每次在叶棠还有塞莱斯汀的面前吃东西都有羞耻感。所以哪怕她还没吃饱,也会学着叶棠与塞莱斯汀的模样只吃少少一点就说自己饱了。   注意到了这一点,叶棠便不动声色地开始给索菲娅加餐。索菲娅很难拒绝叶棠带着好意塞进她手中的食物,尤其叶棠还会以期待的目光等着她吃给她看。在索菲娅吃光食物后,她又会露出明朗的幸福笑容。   完全被叶棠的笑容所征服,光是为了不让叶棠失望,索菲娅都会乖乖地把叶棠买给她的牛奶、饼干、三明治与煎鸡蛋给吃掉。   索菲娅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重有所增加,幸好火车卫生间里的镜子告诉很怕自己变肥变丑的她她没有变肥,倒是气色好了许多。   又奔波了三天两夜,叶棠、索菲娅与塞莱斯汀一行总算到了塞莱斯汀小姑姑的居所:福勒庄园。   “噢……!塞莱斯汀、真的是你……!”   塞莱斯汀的小姑姑一见到塞莱斯汀就泪流不止,扑进塞莱斯汀怀中的她就像是一朵萎蔫的黑百合,优雅归优雅,却有掩不住的颓丧、枯萎、衰败与悲伤。   “贝纳妮丝姑姑……”   轻抚与自己感情很好的小姑娘的背脊,塞莱斯汀的眼泪也溢了出来。姑侄两人抱头垂泪,贝纳妮丝身后大她二十岁的丈夫皮耶罗满脸痛心地望着痛哭的妻子,抱着叶棠手臂的索菲娅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叶棠无声地拉起黑色的裙摆,向着皮耶罗行礼,皮耶罗也无声地回了叶棠一个绅士礼。   在来福勒庄园庄园的路上,塞莱斯汀稍微给叶棠还有索菲娅科普了一下马里埃尔家的情况与亲戚关系。   马里埃尔家发源于法兰西。老卢布克年轻时与他的几个兄弟为了各自的事业分别离开了祖国。老卢布克去了苏维斯落脚,他的兄弟们有的去了英格兰,有的去了苏格兰,有的去了奥地利,马里埃尔家只有长男留在了法兰西。但这位长男死于壮年,他的妻子带着孩子们改嫁到了异国他乡。   老卢布克与姐姐们的关系并不亲近,他唯一的妹妹、也就是贝纳妮丝是家中老幺,还是父母的老来子。比起年纪差距太大的哥哥们,贝纳妮丝倒是和塞莱斯汀这个侄女的关系要更亲近。   塞莱斯汀小的时候因母亲生病、父亲外出经商而无人照顾,是贝纳妮丝把塞莱斯汀带回法兰西教养,避免了塞莱斯汀因为年纪太小而有一个被下人蹬鼻子上脸地欺负的童年。   在十二岁的塞莱斯汀回到苏维斯之后,贝纳妮丝依然与塞莱斯汀维持着书信的往来。贝纳妮丝的孩子们也与塞莱斯汀感情很好。   贝纳妮丝因为女儿艾美洛特身患重病许久没有给塞莱斯汀写信,塞莱斯汀多次去信询问,不想贝纳妮丝终于来信,却是说艾美洛特在花样年华里骤然去世,希望塞莱斯汀能来福勒庄园送女儿一程。   “介绍得有些迟了。这位是梅,是我父亲在去面见上帝之前收下的养女。她旁边的是索……苏菲,苏菲是梅的女儿。”   待贝纳妮丝相对平静之后,塞莱斯汀这才在福勒家的客厅里为贝纳妮丝还有她的家人们介绍叶棠与索菲娅。   这会儿是夏天,尸体腐败的速度很快,艾美洛特已经下葬。马里埃尔家的其他亲戚们四散于多国,都无法及时出席艾美洛特的葬礼。当然其中也不乏认为艾美洛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孩、贝纳妮丝并没有继承她父亲的事业因此没有结交价值的亲戚找各种借口婉拒出席艾美洛特的追悼会。   专程赶到福勒家来的亲戚只有塞莱斯汀一人。   “你好,梅。让你见笑了。”   尽管脸上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贝纳妮丝还是得体地朝着叶棠微笑。她的笑容既温柔又腼腆,且真挚。   “没有的事。”   叶棠说着向贝纳妮丝行礼。索菲娅也连忙学着叶棠的动作给福勒一家行礼。   “露比呢?”   视线扫过扶着贝纳妮丝的皮耶罗,还有夫妇两人身后与索菲娅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们,塞莱斯汀眉头紧皱,满面担心。   “露比她……”   说到艾美洛特的双胞胎姐姐,贝纳妮丝再次眼中含泪,哽咽道:“那孩子、那孩子……!”   双眼圆睁,塞莱斯汀悚然道:“难道露比也出事了!?”   一手捂住表情崩溃的面庞不愿示人,眼泪却从掌中不停滚落,贝纳妮丝说不出话来,皮耶罗连忙抱住她的双肩安慰。贝纳妮丝的两个儿子则左右上前,看起来年纪更大的那个警惕地插入塞莱斯汀与叶棠、索菲娅之间,将叶棠与索菲娅隔绝在一旁后才小声对塞莱斯汀道:“不是的……虽然不是,但——”   “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戈登!”   瞪了那个叫戈登的男孩一眼,塞莱斯汀气势汹汹地转向另一个男孩:“锡瓦!露比她究竟怎么了!?”   叫作锡瓦的男孩无声地长叹,他带着一种“家丑不可外扬”的神情缓缓道:“露比她,疯了。”   “疯了!?”   塞莱斯汀尖锐的叫声让索菲娅都吓了一跳。叶棠无声地搂着索菲娅摸摸她鸡皮疙瘩暴起的手臂,她的体温与沉着让索菲娅也随之镇定了不少。   “下人都说艾美洛特还是小孩子,一个人逝去她必然会觉得很寂寞。再加上艾美洛特从小都和露比形影不离,艾美洛特一定是受不了寂寞,想把是自己最好玩伴的露比也带走。”   “锡瓦!”   见母亲因为弟弟的话哭得更加哀恸,戈登叫了一声。他确信因为失去一个女儿而濒临崩溃的母亲已经无法再承受失去另一个女儿的痛苦。   然而锡瓦并没有因此住口。   “自从艾美洛特去世,露比就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成天神神叨叨的。她喜欢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像是镜子里倒映出的人不是她,而是艾美洛特。仆人们晚上经过露比与艾美洛特的房间时总能听到露比一个人哭哭笑笑。而露比她……”   “她总是在自己身上抓挠,就是把皮肤抓破流血也不停手。她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不,应该说是像男人的声音吗?”   “锡瓦!闭嘴!!”   再度试图阻止弟弟,戈登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揪住弟弟的衣领。   可锡瓦仍然对哥哥的暴力行径视而不见:“下人们说露比是被艾美洛特的冤魂缠住了。但牧师说——”   “锡瓦!!”   “——牧师说露比是被死之恶魔附身了。死之恶魔受艾美洛特的死被吸引了过来,现在它想得到露比的性命。”   这一刻,贝纳妮丝已经是哭得喘不过气来。皮耶罗也双眼紧闭,脸上紧绷的肌肉抖动着微微抽搐,看样子是在压抑着强烈的哭意。   索菲娅捂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恶魔——?”   塞莱斯汀握紧了拳头。她咬牙切齿:“难怪我说庄园里的下人为什么这么少!难道说那些该死的贱民就是因为这个什么恶魔的传闻所以丢下了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的雇主吗!?”   “艾美洛特的死和露比的病就是这些愚蠢的、恶心的、肮脏的贱民带来的吧!?就算不是他们带来的,也肯定是因为他们疏于对艾美洛特还有露比的照顾艾美洛特还有露比才会这样……!!”   一旦牵扯到珍惜的人与事物,塞莱斯汀就会失去理智并陷入情绪激动的状态。这种状态下的塞莱斯汀会说出最恶毒的言词,还会做最糟糕的臆想。   一手按住塞莱斯汀的肩膀,叶棠阻止塞莱斯汀继续把这些被下人听到会十分不妙的话说下去。   她温声问福勒一家:“我可以去看看露比吗?” 第311章 “废物”的假母亲13   “你是医生?”   对叶棠充满警惕的戈登问。   叶棠摇头:“不是。”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戈登又问:“那你是女巫?或者是修女?”   叶棠再一次摇头:“也不是。”   两次都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否定,戈登轻蔑地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睨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叶棠:“那我凭什么让你见露比?你去见露比除了会惊扰到她的休息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如果你只是好奇传说中的疯女孩是什么样子,我劝你现在就离开福勒庄园。否则我会亲自‘送’你离开。”   深切地感觉到了戈登确实和塞莱斯汀有血缘关系,即使被戈登正面开怼叶棠也不生气。她望着戈登的眸光里甚至流露出一点怜悯。   ——戈登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而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正处于精力最旺盛的阶段。戈登的眼下却有淤青,金棕色的发丝里也隐有白发。   从他母亲崩溃的模样和他父亲明显只剩下安慰他母亲的心力、其他无暇顾及的情况来看,戈登会摆出一副如此倨傲的面孔,说这样不留情面的话,恐怕是意识到现在能够代替心力交瘁的父母捍卫家人的就只有自己这个长男了。   “确实,我不是医生也不会魔法,更没有驱除恶魔的本事,不过我未必派不上用场。”   “——”   不待呼吸一窒的戈登再度开口,叶棠反问:“艾美洛特小姐生前有头痛、脱发、呕吐、皮肤长疮溃烂的迹象吗?”   “!?”   扶着丈夫胳膊、在丈夫怀中哭得喘不过气来的贝纳妮丝这时猛然抬头。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的难堪、多么的狼狈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   贝纳妮丝刚要继续问,戈登就拦在了母亲的面前。   “患病的人多少都会出现你说的那些症状吧!你别以为只要你蒙对了其中一个症状,我就会相信你!”   从妹妹艾美洛特病倒,戈登就与父母一起见过了无数登门拜访,说是能治疗他妹妹的人。然而这些人要么是庸医,连他妹妹患的是什么病都说不准,要么是打着神之信徒名号的骗子,成天搞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折腾艾美洛特,最后仪式没有什么用处,这些骗子也卷了钱一走了之。   病急乱投医,对于深爱儿女的贝纳妮丝来说,但凡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让她的孩子得救,她就会不惜一切地去试。就算她已经见过八十个庸医、一百个骗子,她的这份心也从未改变。   年幼的艾美洛特被迫泡在装满冰冷“圣水”的浴缸里“净身”,那些“圣水”似乎有着极强的刺激性,泡的浑身是疮的艾美洛特哀嚎不已。戈登和弟弟锡瓦为了治好妹妹,明知妹妹痛苦不已却只能守在浴室外听着妹妹凄怆的嚎叫痛哭。   艾美洛特还被医生用烧红的铁钳烫过身上的烂疮。事前医生拍着胸口说保证一定治好艾美洛特,他治国许许多多身上长烂疮的病人。那些病人只要被火烫一烫身上的烂疮,烂疮就会封口、结痂。相信等艾美洛特身上的痂掉了,她也就恢复成了健康的样子。   至于留疤……上流社会的千金身上有疤痕确实会成为他人的笑柄,也会使得艾美洛特无法嫁给与她门当户对的男性。但以福勒家的地位与权势,艾美洛特就是不嫁一生也能吃好穿暖。贝纳妮丝只要女儿能活下来就满足了。   于是——   手腕、脚腕,胸口、腹部。被医生用六条皮带绑在床上的艾美洛特接受了名为“手术”,实为“酷刑”的治疗。她身上被医生用烧红铁钳烫过的地方不光不断出血,还烂得更为严重。到艾美洛特死时,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戈登无法再坐视母亲一次次的对庸医和骗子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又一次次地因失望而绝望,不是疯狂服食据说吃了就可以让心情好起来的药物,就是一瓶接一瓶的灌酒,呕吐到脱力后直接晕厥在卫生间里。   戈登每个夜晚都无法睡着,因为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柔弱的妹妹躺在棺材里,被无数鲜花遮掩的身体实际满是烂疮的画面就会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   哪怕戈登像晕厥过去那样无意识地入睡,他也总是会被充满妹妹惨叫的噩梦惊醒。   戈登没有办法治好另一个妹妹、露比的病。他想,至少不能再让露比经历艾美洛特经历过的痛苦。   这是一个无能兄长最后能为妹妹做的唯一一件事。   叶棠是端庄的,也是平和的。她没有出言让戈登相信自己,只是道:“你妹妹喜欢穿绿色的裙子吧。”   戈登一怔,叶棠再一次未卜先知让他有些动摇,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让开。   “我妹妹叫艾美洛特(Emerald=祖母绿),她会喜欢穿绿色裙子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喂,戈登——”   塞莱斯汀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她想提醒戈登叶棠是自己带来的人,叶棠想去看一看露比也是出自纯粹的善意,他不该质疑叶棠的目的,更不该用这么粗暴的口吻质问叶棠。   感觉到塞莱斯汀的回护之意,叶棠对塞莱斯汀报以带着感激的目光,手上的动作却是示意塞莱斯汀不用替自己出头。   “那么我斗胆猜测一下。你妹妹也喜欢戴绿色的手套与绿色的帽子,她的房间很可能也被刷成了绿色。并且她身上最先开始长疮的地方是她的一双手与手臂,跟着是头皮。但双脚上的溃烂较少。”   “““!!!”””   这下不光是贝纳妮丝与戈登了,就是皮耶罗与锡瓦都瞪大了眼睛。塞莱斯汀与索菲娅一看福勒一家的表情就知道叶棠说得必然全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贝纳妮丝眼中燃起狂热,她突然大力推开丈夫抱着自己的胳膊,接着不顾儿子的劝阻、着魔般向着叶棠扑去。   “请告诉我!请告诉我!我的艾美洛特果然是生病了吗?还是绿色召来了死之恶魔?露比呢?露比从不穿绿色的衣服啊!她的房间也不是绿色!”   双手紧紧地掐住叶棠的肩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甲都抠进了叶棠的肉里。状若疯魔的贝纳妮丝浑身都是癫狂的气息。   叶棠没有让贝纳妮丝放开自己,也没有提醒贝纳妮丝她弄痛她了。给人当妈好些次的叶棠能够理解贝纳妮丝的悲痛与执着。   ——不管是安吉琳、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辛德蕾拉还是白雪、木兰、白狄伦·布杜鲁、西蒙娜与本忒希基墨。倘若她的女儿就在她的面前一点点丧失生机,而她虽拥有许多常人没有的东西,却是在这种时候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儿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她也会疯狂的。   “不要紧,还来得及。”   捧起贝纳妮丝的脸,用手为她抹掉那一道道湿冷的泪痕,叶棠给了贝纳妮丝一个拥抱:“露比还有救。”   叶棠的笃定让贝纳妮丝在这个瞬间双膝一软。她不敢相信叶棠的话,但又无比希望叶棠的话是真的。若是叶棠能拯救她的露比,就是要她把自己拥有的所有钱财都给叶棠她也愿意。   “你居然说这种大话……!要是你做不到,你知不知道我的母亲会……!!”   戈登出离愤怒,他两步上前,然而锡瓦挡在了抱着贝纳妮丝的叶棠面前。   “戈登,我知道你不想母亲再度上当受骗。可你仔细想想,如果这个人……梅她真的能救露比,但因为你执意不让她见露比而让露比错失了得救的机会,你要怎么办?”   “你要给露比偿命吗?”   锡瓦说得冷酷,他的言词就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剜了一下戈登的心头。   “我又、我又何尝不希望露比能够得救!!”   强撑着装出大人模样的十七岁孩子终于崩溃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一股脑儿的涌出,握拳之用力以至于手指都抠入手掌里的戈登低头,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但要我再经历一次那种事……!要我看着、听着露比接受那种惨无人道的‘治疗’……!我一定会杀了‘治疗’露比的混蛋!!”   西方医学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一门科学的。后世被归入神秘学的炼金术是西方医学的制药鼻祖。最早的外科手术实施者则是习惯了屠宰牲畜、能够给人锯腿锯胳膊开瓢的屠夫。在由屠夫实施的“手术”里,消毒杀菌一概没有,就是无菌操作的观念也无。   而在规格、剂量以及病理、毒理作用都明确的化学合成药品走上医学的舞台之前,到处都是化学合成品的大肆滥用,人们完全缺乏对化学合成品危害的认知,也缺乏对化学这门科学的敬畏。   不管是医生还是牧师与驱魔师,这些人都不清楚艾美洛特究竟是患了什么病。在治疗艾美洛特时也不曾对症下药,只是胡乱碰运气。   戈登把这些人都当作骗子,连带着其他说自己可以治疗露比的人也不信着实是情有可原。   “放心吧。”   俗话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叶棠的一只手却是放到了疯牛般的戈登的脑袋上,还顺手揉了揉。   索菲娅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我不会对露比做任何过分的治疗,我只会对你们说出我的治疗建议。这些建议你们一家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执行。”   “执行!”   贝纳妮丝吸着鼻子从叶棠怀里冒出个头来:“全部都执行!” 第312章 “废物”的假母亲14   “那么首先,请把艾美洛特小姐的遗物都整理一下。”   “所有绿色的衣物、鞋子、手套、帽子、手袋、扇子,包括装饰用的羽毛在内……所有除了珠宝以外的配饰都请一并装入密封的木箱里。其他的衣物、鞋子、手套、帽子与除了珠宝之外的配饰可以不用能够密封的木箱,但至少要用麻袋装起来。”   叶棠话音未落,贝纳妮丝已经伸手去拿召唤仆从的摇铃去了。   见贝纳妮丝摇铃,叶棠连忙道:“千万注意让佣人们在整理艾美洛特小姐的遗物时不要徒手去碰艾美洛特小姐的遗物,还有一定要戴上口罩!在整理过艾美洛特小姐的遗物之后每一个佣人都要马上洗手洗脸洗头还有漱口,身上的衣服也要立刻洗干净。洗过手、脸、头以及漱口和洗衣服的脏水不要排入河中或者是井中!”   “这是为什么?能请您给我们解释一下原因吗?”   锡瓦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艾美洛特是患上了传染病?可艾美洛特已经不在了……难道是艾美洛特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配饰,都会传染疾病?”   “是啊,我也觉得从原因开始讲起比较好。”   就在锡瓦对叶棠提问的期间,守在会客厅外头的仆人们已经因为听到贝纳妮丝摇铃的声音而打开会客厅的门走了进来。   “夫、夫人……您找我们吗……?”   为首的女仆年纪比索菲娅还小,一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就能知道她是被其他比她年纪更大的佣人们推出来做挡箭牌的。其他佣人则是停在她身后半米远的地方,不再上前——死了一位小姐,另一位小姐又被牧师说是遭到恶魔附身,福勒庄园里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害怕自己被主人家牵累,成了恶魔的下一个目标。   有本钱离开福勒庄园的佣人们早已经离开,剩下的佣人们既不愿送命,又不想丢掉福勒庄园的薪水。于是乎佣人们就成了现在这幅德行,别说尽心服侍福勒一家了,就是被福勒一家召来也自动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   看到常年被自己与妻子优待的佣人们这般做派,皮耶罗痛心疾首,他脸上的老态与颓丧一起越发明显。戈登一见父亲如此,绿色的眼里顿时燃起了对佣人们的愤怒。   叶棠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她面向福勒一家,像是自己的这番话只是说给福勒一家听的:“艾美洛特小姐确实是被‘死之恶魔’害死的。”   “““!!?”””   福勒一家愕然一惊,佣人们更是纷纷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哪怕主人就在面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天啊!这个福勒庄园不会是被诅咒了吧!?”   “我们现在就离开不会被牵累吧?”   “我就知道艾美洛特小姐是被恶魔杀死的……!”   “你们……!!”   塞莱斯汀与戈登同时想要发作,叶棠却是先道:“这个‘死之恶魔’就是名为‘巴黎绿’的绿色染料。”   “染……染料?”   戈登一噎,塞莱斯汀也是一怔。   叶棠颔首。   在叶棠最熟悉的历史里,十八世纪的瑞典人在加热的盐酸钠溶液中注入了三氧化二砷以及硫酸铜,接着对这种混合溶液进行了过滤与干燥,最终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人工合成的美丽绿色。   这种绿色不同于从植物中提取的绿色。过往从植物中提取的绿色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衰败为枯草般的黄绿,再从黄绿淡化为浅黄。这种绿色则鲜润如同活着的绿色叶片,涂到画布上之后颜色也能经久不变、鲜亮如初。   这种饱和度极高、显色度极高,还能长久保存的绿色很快被用到了油画上,旋即成为时代爆款。而人们也发现用砷化物能调配出各种各样美观、显色又保色持久的绿色,就这样,在十九世纪初期,一名德国人调配出了著名的翡翠绿。   想当然的,这种像是把活着的绿色搬入家中的翡翠绿很快风靡整个欧洲,在传入法国之后不久就有了“巴黎绿”的别名。   兴许是“巴黎绿”这个别名中透露出了优雅、高级以及上流品味的气质,巴黎绿的衣裙、手套、帽子、扇子乃至假花都成了人们争相抢购的潮流产品。不止上流社会的千金们喜爱穿着巴黎绿的洛可可裙,中产阶级的女士们也拼命央求丈夫或是父亲为自己购置巴黎绿的裙装与配饰。   但是,砷化物是有毒的。   三氧化二砷在东方的某个大国更有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极为响亮的名字:砒霜。   没错。西方人居然一度用剧毒来染布,只因为这剧毒能染出鲜艳的绿色。   砷化物染过的布被穿到了各种女士们的身上。长期摩擦着砷化物的皮肤开始受到砷化物的荼毒。   最要命的是砷化物调配的绿色不光被拿来染布了,还被拿来大面积的刷墙,并做成工艺品,例如绿色的瓶子以及绿色的灯罩。   在每一个乌云遮蔽了太阳、不适合离开屋内去往户外的日子,在绿色房间里待着的人们就相当于进入了毒气室。   法兰西的夏季多雨而炎热。在湿与热的双重加持下,绿色的毒气室就升级成了桑拿毒气室。叶棠虽然没有实际见过艾美洛特,但她不难想象身着巴黎绿裙装、手上戴着巴黎绿手套、头上罩着巴黎绿帽子的艾美洛特是怎样在一个绿到发光的屋子里发病的。   在艾美洛特的身上出现溃破之后,桑拿毒气室更加速了她的死亡。艾美洛特的死要么是并发症引起的多器官休克,要么是过量吸入毒物引发的急性中毒。   “不相信的话,各位大可拿一件艾美洛特小姐的裙子泡入水中,一天一夜之后再把这水喂给老鼠、田鼠或者是麻雀这样的小型动物。小型动物毒发快,应该很快就能验证泡过裙子的水有毒无毒。”   叶棠说着转身望向惊疑不定的佣人们:“请问洗衣女仆是哪几位?洗衣妇也可以。”   “这——”   女仆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个男仆刚想说话,叶棠就道:“她们是不是也生病了?让我来猜猜看,私底下有人谣传说这些手上长疮的洗衣妇是因为接触了艾美洛特小姐的衣服所以遭到了艾美洛特小姐的诅咒,也被恶魔缠上了,对吗?”   “““————!!”””   无论男女老少,佣人们同时屏住了呼吸。   叶棠所料不差。因为洗衣妇们手上溃烂,艾美洛特唤来死神、露比被恶魔缠上的传言甚嚣尘上。佣人们人心惶惶,对于露比是避之不及,哪里还会用心照顾?   也正是因为疏忽了对露比的照顾、恨不得离露比越远越好,贝纳妮丝、皮耶罗夫妇与戈登、锡瓦兄弟忙着操办艾美洛特的葬礼,才会没有人发现露比的病因。   “长期接触巴黎绿的人都会患病。露比小姐在艾美洛特小姐患病之后一定常去探望她、鼓励她吧。”   戈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无法克制地出声:“你是说……!”   露比与艾美洛特是双胞胎,即使各有各的房间也会经常跑到对方的房间里与对方嬉戏、玩闹,一起看书,一同弹琴。   “恐怕在艾美洛特小姐爆发出中毒症状之后,露比小姐也没有停止到艾美洛特小姐的房间里去。……不,应该这么说,正是因为艾美洛特小姐身体不好,成天待在房间里静养,露比小姐被大人们禁止去见艾美洛特小姐,以防露比小姐被艾美洛特小姐传染,所以露比小姐才会愈发地想要陪伴生病的妹妹吧。”   叶棠完全可以想见夜深人静时露比偷偷跑进艾美洛特的房间里,钻进艾美洛特的被窝中,握着妹妹的手安慰她:“不要紧的艾美洛特,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今天也为了你向天上的父好好地祈祷过了!”然后轻轻地抱着妹妹哄她入睡,直至自己也睡着过去。   佣人们害怕被艾美洛特传染或是被艾美洛特身上的“恶魔”附身,没有主人的命令就不接近艾美洛特的房间,所以露比偷偷与艾美洛特见面的事情没有暴露。   “双胞胎是彼此的半身,露比小姐和艾美洛特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又这么好。骤然失去艾美洛特小姐,露比小姐一定无法承受这个打击。”   “她应该是为了睹物思人,所以偷偷拿走了艾美洛特小姐的绿裙子,穿上后对着镜子扮演艾美洛特小姐与自己对话以填补自己的内心。”   “露比小姐并没有被什么‘死之恶魔’附身,令她痛苦的、折磨她的是她对妹妹的爱与思念。”   叶棠说着对佣人们张开手臂:“请各位与我一起拯救露比小姐吧。露比小姐需要各位的力量与帮助,才能顺利活下来。”   为首的小女仆瞬间红了双眼。在她身后,本该看顾艾美洛特与露比的佣人们要么因为自己的失职而感到羞耻,要么为自己疏远小姐、畏惧小姐,满脑子只顾着自己的行为而难堪得抬不起头来。其中虽有人还在怀疑叶棠说的是不是真话,但自觉丢脸的人始终是大多数。   “你是说、你是说……我的妹妹、艾美洛特是被绿色害死的?”   叶棠忽然被戈登拽了过去。   这位同父母一样溺爱妹妹的小少爷满脑子都是自己买来巴黎绿裙子与配饰送给妹妹、讨妹妹欢心的画面。   艾美洛特衣橱里的绿色至少有一半是他贡献的。他母亲贝纳妮丝还时不时就莞尔着说他太过于溺爱艾美洛特了。   就连艾美洛特想把自己的房间刷成绿色,父亲皮耶罗不同意都是戈登说服父亲的。   “那我、我不就是……杀人犯……?”   戈登快崩溃了。 第313章 “废物”的假母亲15   “艾美洛特、艾美洛特……”   喃喃着妹妹的名字,望着自己双手的戈登泪水长流。   艾美洛特虽然和露比是双胞胎,但艾美洛特与热情开朗的露比不同,她是一个内向、腼腆又羞于表达的孩子。   露比是任性的,是骄纵的,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总能表露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渴望。也因此经常被露比索要礼物的戈登从不担心露比会受委屈,倒是对不善言辞的艾美洛特有了亏欠的感觉。   以自己的容貌为傲,从小就被人称赞说日后必然会长成红宝石那般艳丽的淑女,露比从小就喜欢收集红色的衣裙与红宝石制作的配饰。艾美洛特受其影响,对于衣饰也偏爱绿色。   这个时代的珠宝钻石还不存在品牌与设计溢价,珠宝的价格多对应珠宝本身的品质。对于富裕的福勒家来说,红宝石的首饰与祖母绿的首饰都是唾手可得。   衣服就不同了。艳丽的红裙每个季都有上新,漂亮的绿色衣裙却很少见。没有办法,染料的染色效果决定了衣裙的色泽与美观度。在翡翠绿的染料被人发明出来之前,艾美洛特只能穿着偏黄的绿色衣裙,无法像露比那样把红宝石色天天穿在身上。   当“巴黎绿”的洛可可裙第一次出现在巴黎皇家宫殿附近一家服装店的橱窗里,戈登当即就进店买下了这条裙子,并让裁缝跟着自己回福勒庄园,好为妹妹将这条裙子改得完全合身。   带着裙子与裁缝回到家里,戈登果然看到了妹妹喜悦的脸。腼腆的艾美洛特第一次在哥哥的面前盛赞了哥哥为她买的礼物,更是对那条翠绿的裙子爱不释手,之后的好几天都只穿着这条裙子,哪怕裙子脏了也不愿意让佣人拿去清洗。   在那之后戈登就经常给艾美洛特购买新的绿裙子。他只要妹妹能够对着他开心地露出笑容,就觉得自己不是在浪费。   父母与弟弟锡瓦都说过戈登,觉得他为艾美洛特买裙子买得太过火了,露比也骂过戈登偏心,为此还和戈登冷战了三天,戈登买了一套红宝石首饰给露比才终于把露比给哄好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地回想下来,戈登意识到:艾美洛特本可以不用死的。   若不是他一次次地将那些新的剧毒的送到艾美洛特的面前,艾美洛特也不用接连不断地接触那些剧毒。是沉浸在被艾美洛特感谢的快乐里,是沉浸在自己是“好哥哥”的优越感里的他,毒死了无辜的艾美洛特。   艾美洛特始终感谢着哥哥,她又哪里能知道哥哥送给她的华服配饰全是致命毒物呢?   “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膝盖一软,戈登跪倒在了地板上。他的双眼之中倒映不出任何的活人,只剩下妹妹艾美洛特生前的明媚笑容与棺材里毫无血色的尸身。   “不是你的错!”   锡瓦跑了过来,他单膝跪地握住哥哥的肩膀用力摇晃,泪盈于睫:“我也送了艾美洛特绿色的裙子不是吗!?我也是同罪、我也是同罪啊……!”   贝纳妮丝一吸鼻子,泪流不止的她与皮耶罗一左一右抱住儿子:“戈登,我为艾美洛特买的裙子又能比你买的少多少?不要再责怪你自己了。”   皮耶罗也沉痛道:“……是我允许艾美洛特把房间刷成绿色的。是我亲手把艾美洛特推向死亡深渊的……”   可惜,戈登并没有对家人们的话作出反应。福勒一家的自白只是让他们一家人都陷入更深的悲痛之中。   塞莱斯汀默默地把头扭到一边,她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眼泪。索菲娅僵在原地,说不出任何话来。   只有叶棠动作了。她向着会客厅外探头,并问:“露比小姐的房间在二楼吗?”   “是的……”   从女仆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叶棠便拎着裙子往楼梯的方向走。   听到她的脚步声,戈登与福勒一家总算回神。   “你……!”   戈登刚出声就听见叶棠道:“自责什么时候都可以。我想现在比起自责,还有更重要的事是我们应该做的。”   叶棠走上楼梯,很快有女仆追上来为她带路。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仆。   在二楼的走廊里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叶棠在女仆打开露比房门的瞬间让女仆退开。   床上的露比似乎已经注意到了楼下有吵闹的声音。她虚弱地坐起,靠在靠垫上。叶棠一眼就看到了一截绿色的裙摆从露比身后的靠垫底下露了出来。   “你是谁?”   见到陌生叶棠,露比非常警惕。只是她刚一张口用粗噶的声音吐出几个音节,人就咳嗽了起来。   声音嘶哑是消化道中毒的早期症状,露比会有这种症状和她抱着艾美洛特的衣裙睡觉有很大的关系。从露比睡裙下露出的手臂来看,频繁接触艾美洛特的衣物致使她皮肤瘙痒,皮疹不断。皮疹又被露比自己给挠破,溃破处再度摩擦艾美洛特的衣物,致使溃破处严重恶化。   “你好露比小姐,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梅,梅·沃克。”   目光环视四周,确定露比的房间里没有挥发性的砷化物,露比的中毒症状是来自于与艾美洛特衣物的亲密接触,叶棠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帕。   咳嗽过度的消耗了露比的体力,尽管露比非常想继续质问叶棠在她房间里做什么,是谁允许她进入她的房间的。但她只能趴在高高堆叠起来的枕头上气喘吁吁。   “打扰你休息了,我很抱歉。但我有不得不打扰你的原因。”   叶棠说着拉起裙摆向露比行礼。她并没有因为露比还是小孩子就不注重礼数。   这时候戈登已经像一阵风那样跑上了二楼。   他的妹妹不止有艾美洛特一个。对他来说露比与艾美洛特同样重要。   “露比!”   冲进露比的房间,戈登立刻抢在叶棠之前跑到了露比的床边。他本想拉起露比的手询问她把用来睹物思人的艾美洛特的遗物藏在了哪里,却意外先发现了露比藏在枕头下面的翡翠绿裙子。   二话不说一把将裙子从露比的枕头下面拽出,根本不管自己这样徒手接触毒物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戈登刚要拿走这致命的裙子就被露比一把抓住了裤腿。   “还给我……”   女孩的脸惨白如纸,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原本娇美的面庞上生着可怕的皮疹,像一张完美的油画上长了一层霉菌。   露比的眼底密布着猩红的血丝,一双与哥哥很像的碧眸里盛满了凶狠。她的精神状态显然并不正常。   “你要把艾美洛特带到哪里去……?”   戈登很想对露比说:“这不是艾美洛特,艾美洛特已经不在了!”可他说不出口——就是他也无法接受艾美洛特已经逝去的残酷现实,何况是与艾美洛特相随相伴、一直在一起的露比?   戈登只能下意识地离开床边,试图以此挣开妹妹的手。   被挠得满是红痕的皮肤上往下掉着皮屑,只有成年人一半大的手不停的颤抖着。虚弱的露比在这种时候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就算身体稍微被带出了大床,开始往床下跌落,她仍然以死力抓着哥哥的裤腿不松手。   “不要从我这里夺走艾美洛特……!”   锡瓦也赶了过来,他让仆人们从门边退开,自己走进了露比的房间。   “露比!你好好看看,这不是艾美洛特!这只是……只是艾美洛特的遗物。”   锡瓦泫然欲泣的声音里露比浑身一颤,她露出恍惚的表情,却没有松手。   “艾美洛特的……遗物……”   绿色的洛可可裙倒映在露比的眼中,穿着着这裙子的女孩逐渐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华服。   趁着露比失神,戈登连忙从妹妹的手里抽出自己的裤腿。   他要去烧了这害死艾美洛特、还害得露比也变成这副模样的衣服。   露比这下回神了。她不顾一切地向着戈登伸手,顿时从床上摔了下来。   叶棠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露比。露比咳嗽几声,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被不认识的人抱住。她只是在挣扎着要抓住哥哥。   可对于现在的露比来说,戈登的脚步实在是太快了,步子也实在是太大了。   只向前了几步露比的脸就从惨白到不正常的涨红,很快她涨红的脸又微微泛青发紫。   眼见哥哥就要走出自己的房间,露比痛声哭叫:“还给我!!这是……这是艾美洛特留下来的东西!是艾美洛特曾经活在这世界上的痕迹……!!”   “艾美洛特已经不在了……!!难道连艾美洛特留下来的痕迹都要被抹去吗……!?”   “啊啊”地哭着,露比险些摔倒在地。是叶棠又一次抱住了她。   “……不是的!!”   是索菲娅挡在了露比与戈登的中间。   ——索菲娅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毕竟她只是一个外人,一个与福勒一家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她没有资格进入露比的房间,更不该对露比说些自以为是的话。   但是索菲娅忍不住了。   她无法看着眼前的一切而无动于衷!她不能用自己是外人这样一个借口去做冷漠的人!   “不是这样的……”   在露比的面前跪下,与叶棠一起抱住露比,索菲娅流泪道:“不会消失的……!你和艾美洛特之间的记忆不会随着艾美洛特的遗物不在了就消失的……!”   “你是证明……只要你还记得艾美洛特,你就是艾美洛特曾经活过的证明……!” 第314章 “废物”的假母亲16   索菲娅在离开佩福斯庄园的时候,把爱德华送给她的珍珠戒指一并留在了那里。   这不是因为索菲娅听信了夫人海伦的话,不再相信爱德华对她的爱情是发自真心。也不是因为索菲娅不再爱着爱德华、或者是下定决心要与爱德华划清界线——事实上就算索菲娅已经嫁给了爱力克,她也无法停止对爱德华的爱。索菲娅的爱情就是这么沉重。   索菲娅会把爱德华给她的戒指摘下,与自己的其他物品一并留在佩福斯庄园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可以证明珍珠戒指来源的爱德华不在苏维斯。佩福斯庄园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还要靠泰伦斯家吃饭,不会有人冒着得罪海伦的风险去为索菲娅作证说珍珠戒指是爱德华送给她的。市警不会与枢密顾问官夫人做对,自然是枢密顾问官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海伦要诬陷索菲娅说戒指是她偷的,索菲娅完全无法自证清白。   叶棠让索菲娅换上新衣服后回佩福斯庄园一趟,把她平时用的东西都整理好放在她自己的床上,并请女仆长将珍珠戒指送去给夫人,最后请下人们一起见证她离开时没有带走佩福斯庄园的一针一线。   道理索菲娅都懂,实际做起来却让索菲娅心如刀割。   要索菲娅放弃爱德华给她的戒指,那就是要索菲娅丢弃她与爱德华之间唯一可以证明他们相爱的证据。所以光是听了叶棠要自己放弃珍珠戒指,索菲娅就哭了出来。   “再多相爱的证明也无法保证相爱的两人永远不会变心。反过来说,即使没有有形之物的证明,只要那些珍贵的记忆还在你的心中,它们就永不会被人毁去。”   “戒指就只是一个装饰品而已,真正赋予装饰品意义的,是人的心。”   叶棠的声音淡淡的,既没有刻意的煽情,也没有过多的起伏。可就是这样的声音促使索菲娅下定了决心。   她在回佩福斯庄园的路上吻过珍珠戒指千百回,在把戒指交给女仆长的时候,肿着眼睛的索菲娅笑了。   倘若爱德华像她爱他那样深信不疑的爱着她,那么即便他见到这枚戒指、听到海伦编造的她移情别恋的谣言,爱德华也不会相信。   反之,如果爱德华仅仅是见到了珍珠戒指就相信了海伦编造的谣言,那么就算她还在佩福斯庄园,爱德华也不会相信她的辩解吧。   对彼此的感情欠缺自信的人会一味的依赖有形之物。   然而有形之物终将消亡。   真正不灭的唯存于心。   “如果艾美洛特是你的半身,那么你应当明白的,露比,艾美洛特不会希望你将一件衣服当成她!还是说对你来说,艾美洛特就只是一件绿色的衣服!?艾美洛特的衣服被人拿走你就会忘了艾美洛特?!”   露比怔住了。她的泪水蜿蜒过她的面庞,在下巴尖上汇聚,又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不会……才不会……!”   艾美洛特就是不穿绿色的衣服她也有着能够令人联想起祖母绿的眼睛以及静谧安宁的高贵气质。无论她多么的生气、多么的不耐烦,只要艾美洛特笑着坐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握住,她就能冷静下来。   “怎么可能忘记啊……?”   对露比而言,艾美洛特不仅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还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半身,是她一半的灵魂。   ……   “露比小姐已经睡着了吗?”   “是的,托你的福,她在新房间里睡得很香!”   手上攥着吸满眼泪的手帕,被皮耶罗搀扶着的贝纳妮丝朝着叶棠露出个笑容。   虽然艾美洛特的死因之谜被解开、露比有救并不能让贝纳妮丝马上走出阴霾,但无论如何,贝纳妮丝的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稳定了许多。   露比的房间就在艾美洛特房间的隔壁。由于艾美洛特的房间已经被巴黎绿污染,之后需要处理整个房间,加之露比偷藏的艾美洛特的裙子不止一条,叶棠请贝纳妮丝为露比换了一个位于三楼的房间,露比在进入新房间前也被佣人伺候着重新好好地洗了一个澡。   “这样就太好了。方才的事情是我欠缺了礼数,我与女儿都失礼了,还请各位原谅。”   叶棠说着优雅行礼,在她半步之后的索菲娅也惨白着脸模仿叶棠的动作,低头行礼。   于福勒一家来说,叶棠不光是外人,还是平民。毕竟就算老卢布克真的白纸黑字地收养了叶棠所穿的梅,梅在法律上是贵族的养女了,她是平民出身这点仍不会变。更何况收养一事是塞莱斯汀的凭空捏造,叶棠在法律上还是平民阶级。   外人插嘴他人家中也就算了,平民还未经他人父母的允许就擅自触碰他们的女儿。索菲娅在与艾美洛特对话时又压根儿没有用尊称,态度也没有表现出平民对贵族的尊重……福勒一家真要计较,就是塞莱斯汀护着叶棠与索菲娅、叶棠与索菲娅也不是随便道声歉就能得到原谅的。   “你在说什么?”   戈登脸上还有愠怒,他蹙紧的眉头像是在说:我怎么可能原谅!   可是从戈登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是:“你可是救了我的妹妹……你认为我们一家会和救了露比、让艾美洛特能够安息的人计较一点微不足道的遣词用句吗?”   被戈登瞪着,叶棠一时无语。索菲娅远比叶棠胆小,被黑着脸的戈登这么一瞪,顿时脚下不自觉地退了小半步。   “戈登,你的话没说错,不过你的脸太恐怖了哦。”   锡瓦一巴掌拍在了戈登的后背上。他的话让戈登连忙去摸自己的脸——他真的对着有恩于他家的人摆出了恐怖的表情吗?   贝纳妮丝轻轻地笑出声来。许久没有看到儿子们松上一口气的表情,她眼中盛满了欣慰与欢喜。   与丈夫对视一眼,贝纳妮丝上前握住了叶棠的手。这位夫人以炽热地目光扫过索菲娅年轻的面庞,又深深地凝视着叶棠:“你叫‘梅’,对吗?梅,我可以请你暂时留在庄园里一段时间吗?”   “当然。”   口说无凭,艾美洛特的死与露比身上的“怪病”是不是真的由中毒引起,福勒一家没法马上确定。叶棠可以理解贝纳妮丝的要求。   塞莱斯汀很了解贝纳妮丝,一旁的她只不过一眼就看出贝纳妮丝并非因为不信任叶棠、打算花时间去验证叶棠的说法才让叶棠留下。正相反,贝纳妮丝恐怕已经比她更加信任叶棠,所以她才想留下叶棠。   ——在露比被佣人抱去沐浴之后,叶棠彻底的检查了露比的房间。露比与所有追求潮流与时髦的年轻小姐们一样,她的房间里也摆着时兴的化妆品。   “不可以再让露比小姐接触这些化妆品了。这些都是有毒的。”   不过是稍微看了看那些化妆品,叶棠就如此下了结论。她不需要贝纳妮丝等人详细询问,便温声对对众人进行了解释。   这个时代的欧洲人以白、病、弱为美。白意味着不用干活儿、晒不到太阳,过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病与弱则是娇嫩柔美、不善反抗的象征,具备白病弱“美感”的女性则会被视作“贞洁”、“高贵”。   英吉利的伊丽莎白一世女王为了遮掩自己脸上的天花痘印,长期在脸上涂厚厚的威尼斯白铅。身为皇室、且是掌权者的她无疑是这个时代的时尚icon,潮流风向标。哪怕时间又往后推进了两百年,伊丽莎白一世爱用的化妆品依然流行在女性们的化妆台上。   威尼斯白铅是名副其实的白铅制品,这种在白铅中加入白醋所调制成的白色面霜被人认为具有防晒以及预防疾病与蚊叮虫咬的功效。然而这种面霜之所以可以防晒,那是因为贵妇们为了获得惨白的肤色而将面霜涂得有半厘米甚至一厘米厚。这样的厚度别说是涂白铅了,就是涂泥巴也能防晒。   铅没有消毒杀菌的作用,说它能预防疾病就是个笑话。这个时代很多流行病之所以疯狂传播是因为公众没有公共卫生的意识,城市也不具备排放污水的下水管道。   美丽的巴黎与绅士气质的伦敦此时都还是屎尿遍地、河流被各种秽物污染的状态。哪怕是有约三万六千人生活的凡尔赛宫,也只有不足三十个马桶。   病原体、吸血虫随着排泄物四处污染公共环境被一并扩散,女士们长及地面的华丽大裙子也就成了沾染各种病原体与吸血虫的大抹布。   厚厚的白铅从物理意义上为女士们阻隔了吸血虫的叮咬,通过吸血虫传播的疾病的发病率自然会有一点点的下降。商人们见状连忙忽悠,将自己的白铅产品吹嘘得愈发神奇。殊不知白铅涂在脸上轻则会让人脸上长斑,皮肤表面出现不规则凹陷,还能让人疯狂脱发;重则会伤害到大脑,致人死亡。   有毒的还不仅仅只是威尼斯白铅,女士们爱用的正红色口红也一样有毒。   汞,俗称水银。含汞的化合物大多为剧毒,其中硫化汞在某东方大国又称之为“朱砂”。   朱砂这美丽的红色比白铅更毒。汞不光能溶解人的皮肤,致人皮肤腐烂,更能比铅更快地破坏人的大脑,让人记忆力衰退、患上抑郁症、精神病,并死于呼吸衰竭、器官衰竭。   长期被白铅荼毒面庞的女士们为了让自己长斑还凹凸不平的脸保持嫩滑,又会使用加入了巨量水银的洗面膏。   这种洗面膏确实可以让女士的脸变得鸡蛋般嫩滑,其代价也很容易想象,那就是女士们脸上的角质层连同一部份表皮层都被这种洗面膏一并带走。   角质层薄弱的皮肤极容易被真菌感染,日光也能对其造成不小的伤害。更别说一整张脸直接被搓掉了部分的表皮层。用了水银洗面膏的女士相当于是顶着一个偌大的新鲜创口。创口上若是再被涂上白铅,又或是像艾美洛特那样处在一个充满砷化物的有毒空间里,那就不是看起来病弱,而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叶棠第一次见到塞莱斯汀的时候就知道塞莱斯汀脸上涂的是白铅。只是她没有一定要救塞莱斯汀的义务,当时的塞莱斯汀也不让她认为她有救的必要。   最重要的是当时的塞莱斯汀也不可能听信叶棠的话。叶棠指出她脸上涂了一层剧毒非但救不了塞莱斯汀的命,甚至可能会激怒塞莱斯汀,让塞莱斯汀做出最极端的选择来。   塞莱斯汀很清楚自己的个性有多么糟糕,脾气上来时又有多么冲动。她不怪在这之前叶棠明知道她用的化妆品有毒却从未提醒过她。倒是……   察觉到塞莱斯汀的视线,叶棠回过头来。   她知道塞莱斯汀已经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   她并不是梅·沃克这件事。 第315章 “废物”的假母亲17   真正的梅·沃克不可能知道诸如威尼斯白铅这样的高级化妆品有毒。   这不仅是因为她的出身注定她就算是卖身也很难买得起高级化妆品,更是因为具备化学知识的人少之又少。   哪怕是著名大学的在读学生,学化学的人也屈指可数。民间的工业化学与民用化学还没有设立安全标准不说,就连毒性都尚未被人发现并且了解。   塞莱斯汀早前就认为叶棠朝她行礼的动作太过标准、太过美丽,叶棠说话做事时表现出的沉稳城府也令她感到赞叹。但她没有深想,她只把这归结于或许老卢布克真的教了梅·沃克些什么。   可现在,塞莱斯汀确定了。面前这个和梅·沃克有着同一张脸的生物……不,或许连“生物”都不是的存在绝对不是梅·沃克本人。   因为马里埃尔家从来就没做过化妆品的生意。老卢布克自己都不知道化妆品带有剧毒,又怎么能告诉梅·沃克哪里化妆品对人体有什么伤害?   “塞莱斯汀小姐,您有话要对我说,是吗?”   晚餐之后,疲惫的福勒一家早早地在佣人们的簇拥下回到了各自的房间。索菲娅和叶棠被安排到了放置着两张床的大客房。塞莱斯汀本来应该去住专供福勒家亲戚使用的卧室,可她自己要求住到了叶棠的隔壁,也就是另一间客房里。   “跟我喝一杯吧。”   趁着索菲娅正在洗澡的功夫,塞莱斯汀把叶棠带到了楼下的地下藏酒室。看她熟练地从酒架上取出一支白葡萄酒来,叶棠确定塞莱斯汀是把福勒庄园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一路上看见塞莱斯汀到藏酒室的佣人也不少。但佣人们对塞莱斯汀都只是低头行礼,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可见福勒一家也是真心把塞莱斯汀当自己人。   在郁金香形的玻璃杯里倒入半杯白葡萄酒,一杯塞给叶棠,一杯先自己一口喝完。塞莱斯汀长出一口带着馥郁葡萄香与酒香的气,这才去看叶棠的眼睛。   “你是水鬼?还是恶魔?”   塞莱斯汀听过有女人掉进湖里,被人救上岸之后性格大变的奇事。   当时的传闻就是女人被水鬼附身,所以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疯话。还有人说女人是被恶魔吃掉了灵魂,所以才会懂得寻常人不会知道的、属于恶魔的知识。   叶棠浅浅戳了一口杯中酒液,她勾着唇角不答反问:“如果我是水鬼,你要怎么办?如果我是恶魔,你又打算怎么办?是准备找牧师来对我驱邪吗?还是打算送我到教会,让教会来处置我呢?”   瞪着叶棠的塞莱斯汀顿时露出了“我就知道”的嫌弃表情。是的,她早就料到叶棠不会轻易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出乎叶棠的意料,塞莱斯汀仰起头颅,将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不管你是水鬼还是恶魔,我都感谢你!”   叶棠挑起一边眉毛:“你就不怕我吃掉你的灵魂吗?”   “哈!你想吃我的灵魂,难道我还阻止得了吗?”   喝得又猛又快,塞莱斯汀的脸上很快浮起一层红晕,时常透出凶狠气质的眼神也因为朦胧而变得柔和了些。   她摆摆手:“我知道,你也就是说说而已,你没有害人的意思,你也不想吃人的灵魂。你……应该只是想作为一个人类活下去吧。”   “你啊,其实也清楚自己当着我的面说出艾美洛特的死因、那个三氧化什么的玩意儿会让我怀疑你的身份。你也清楚你若是揭露更多有毒物质,会坐实我的怀疑……可你为了艾美洛特、为了露比,还是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了。”   “……如果你要隐瞒这一切,没人会发现你的隐瞒,包括我。只是如此一来,露比就是必死无疑。你没有为了自保而眼睁睁地看着露比走向死亡,所以我想,不管你是水鬼还是恶魔,你都是比奸商要善良百倍的水鬼、恶魔。”   塞莱斯汀见过太多的人为了财富不择手段,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这其中也包括她的丈夫与她自己。   只要叶棠有那个心,她所掌握的毒理知识足以让她利用露比狠狠地收割福勒一家的财富。塞莱斯汀却是不见叶棠向福勒一家索要任何东西。   更甚者,叶棠这样暴露她不是梅·沃克本身就是在涉险。但凡她恩将仇报写封信给修道院、教会或者是宗教裁判所,叶棠不被当成魔女烧死,也会被当作恶魔被当众处刑。   叶棠耸肩:“你谬赞了。我并不是如你所想的善人。我若是个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用着有毒的化妆品,从不提醒你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话,塞莱斯汀露出个讽刺的笑容:“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不是个值得拯救的人吗?”   叶棠一顿,随后轻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呢。”   “那么恭喜你,你顺利增长了见闻。”   塞莱斯汀并不避讳自身的缺陷,在藏酒室这种没有其他人视线的地方,她和叶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个人很快喝完了一整瓶白葡萄酒。   “嗝……”   打了个酒嗝的塞莱斯汀抹抹自己的嘴角,随后醉眼惺忪地靠在叶棠肩头:“只要能救露比,就算你是恶魔我也无所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我的灵魂……我也愿意奉上。马登那里还留着让你继承佩福斯庄园的遗嘱,你和我之间的转让合同随时都可以作废。请你一定……一定要让露比活下来……”   塞莱斯汀说完就像个电池用尽的玩偶那样倒了下来。叶棠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半扛半拖地把塞莱斯汀带出了藏酒室。   藏酒室被塞莱斯汀从内部上了锁,叶棠还是在她身上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了钥匙。看来塞莱斯汀打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人听到她与叶棠之间的对话。   把睡着的塞莱斯汀交给佣人们送回房,叶棠也回了有索菲娅在的客房。   沐浴之后发现叶棠并不在房间里,去找叶棠不是,不去找叶棠也不是的索菲娅手足无措。   看到叶棠回来,她立刻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梅……母亲!”   “索菲娅,你还没睡吗?赶快睡吧。”   叶棠摸了摸像小鸡仔一样凑过来的索菲娅的脑袋,被摸脑袋的索菲娅不光已经没了初时的尴尬与不习惯,她还在叶棠的掌心之下憨厚地笑成了月牙眼。   “是!母亲!不过母亲,您还没有沐浴吧?要我帮您擦背吗?在我为您擦背的时候,您再顺便教我几个单词或者是一些语法好吗?”   于是叶棠摸着索菲娅脑袋的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就是还不想睡,想再多学点东西吧?”   “嘿嘿……”   被发现了真实目的的索菲娅羞涩地傻笑两声,她听见叶棠说:“那我们就先复习一下你昨天学过的单词——” 第316章 “废物”的假母亲18   叶棠坐在钢琴面前弹奏着巴赫的B小调弥撒。尽管她只弹了“恳求主,赐怜悯。”的部分,贝纳妮丝还是鼓掌不已,对叶棠赞不绝口:“噢,梅,你真的是第一次学弹钢琴吗?你弹得实在是太好了!”   “夫人谬赞了。”   听过贝纳妮丝弹奏的巴赫,叶棠怎么可能会把贝纳妮丝的话当真?这位夫人演奏钢琴的水平直逼专业的演奏者,和贝纳妮丝比起来,她真是相形见绌。她想贝纳妮丝之所以疯狂赞美她,那是因为她救了露比的性命。   叶棠与索菲娅已经在福勒庄园住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露比身上的皮疹肉眼可见的长好,之前脱发脱到可以看到头皮的脑袋也在剃头之后渐渐长出了新的头发。   露比开始有力气下床了,这让她每天都在花园里与叶棠还有索菲娅见面。有时候叶棠会读书读报给露比还有索菲娅听,更多的时间索菲娅会陪着需要增加体力的露比在花园里走走,露比走累了索菲娅就带着她回到叶棠的身边,三人一起晒晒太阳、在树下睡个午觉,又或者是和福勒一家用些下午茶。   看着女儿、妹妹一天天好起来,贝纳妮丝也不知道开心得哭了多少次。戈登不像母亲那样会在人前哭,但据锡瓦说,他人后抹泪的次数也不少。戈登被锡瓦揭了老底,连忙反唇相讥,暴露了弟弟时常在房间里面带姨母笑地偷看妹妹与叶棠母女日常的事实。   皮耶罗不善言辞。不过看到两个儿子吵吵闹闹,露比拿着点心去喂索菲娅,贝纳妮丝在一旁与叶棠笑着说话,他眼中流露出的喜悦既真挚又温暖。   “不都说了不要叫我‘夫人’,要叫我‘贝纳妮丝’的吗?……我这哪里是谬赞?梅你学东西的速度真的是太快了!一般人就算学习了钢琴的指法,也会因为记不住乐谱、双手无法顺利地跟上脑子的所思所想而无法弹完整首曲子。可我看你应当是把整个谱子都记下来了吧?你不是因为记不住接下来的谱子所以停下的,是你认为‘弹到这里就够了’。”   不得不说贝纳妮丝在钢琴相关的事情上是很敏锐的。她看穿了叶棠现在的钢琴水平,也看穿了叶棠的想法。   “卢布克一定是注意到了你这非同一般的学习能力,这才会把你收作养女。”   贝纳妮丝说着坐到了叶棠的身旁。   ——在艾美洛特“得了怪病”之后,贝纳妮丝就再也没有碰过自己心爱的钢琴。是在看到露比一天比一天健康之后,贝纳妮丝才终于再度打开钢琴盖,弹奏了一曲巴赫写作的圣咏:《那是永恒的解脱》。   叶棠早前就对钢琴有兴趣,只是她一直没找到学习的时机。贝纳妮丝弹琴时她为贝纳妮丝优美的琴声所吸引,来到了钢琴边静静聆听。而贝纳妮丝发现了叶棠对钢琴的兴趣,于是她问叶棠:“要不要来试试看呢?”   以此为契机,叶棠开始向贝纳妮丝学习钢琴。将叶棠视作恩人的贝纳妮丝对叶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教导得十分用心,因此叶棠的钢琴水平一日千里。   “说到这个,塞莱斯汀差不多应该帮你把收养的文件正式办好了吧?要我写封信催催她吗?”   贝纳妮丝的话让叶棠莞尔。   塞莱斯汀宣称叶棠是老卢布克的养女是没问题,但叶棠并没有真的想当老卢布克的养女。奈何贝纳妮丝是铁了心想和叶棠做亲戚,她不光要塞莱斯汀回苏维斯给叶棠办妥正式的收养文件,让叶棠的身份得到法律的认可,还每天都心急火燎地等着塞莱斯汀的联系。   “真是的,塞莱斯汀的动作也太慢了。”   一手扶着脸颊,贝纳妮丝轻声抱怨:“她难道忘了我这边还等着把我可爱又聪明的小侄女介绍给所有人知道吗?”   莞尔变成了苦笑,叶棠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贝纳妮丝这样迫切地想认她做家人,并对她释放出百分之百好意的成年人。   是的,没错。贝纳妮丝就等着被她“赶”回苏维斯的塞莱斯汀联系她说叶棠的身份手续已经办妥了。她甚至不准备等塞莱斯汀再度造访福勒庄园,就打算为叶棠召开家庭派对,将叶棠引荐给她上流圈子里的朋友、熟人。   尽管贝纳妮丝的这番行为不能说是毫无私心、一点都没有要利用叶棠的意思。可相比起她对叶棠的好意本身,她那点小小的私心实在是不值一提。   “母亲,你也太心急了。”   瞥见叶棠的表情,戈登忍不住插嘴。   他看得出叶棠虽不至于讨厌和他们一家成为亲戚,但自己母亲过于急切的态度还是让叶棠感到了咄咄逼人的压力。   “梅之前没有离开过苏维斯,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法兰西的生活。”   “说得也是……”   儿子的提醒无疑是正确的,这让满脑子都是如何把叶棠打扮得艳光四射,好惊艳一把众人的贝纳妮丝蔫吧了下来。   她实在是太想立刻马上现在就对自己的所有朋友炫耀哥哥的养女,向整个法兰西社交界宣告她有了一位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侄女——因为侄女的到来,她的露比幸免于难,她的艾美洛特也被洗刷了遭到恶魔附身的污名。福勒庄园庄园不会再因为两位小姐身患怪病、其中一位还神秘身故而遭到上流社会的排挤,也不会再被人谣传说是遭到了神罚天罚。   逃离福勒庄园的佣人们会回来……就算不回来福勒庄园也能够找到代替他们的新人手。露比未来仍然可以进入社交界,她的婚姻也不会受到家庭情况的影响。   贝纳妮丝也清楚自己是在为了私心而赶鸭子上架,面对叶棠这个恩人她难免有些惭愧。只是想到叶棠顺利进入社交界之后就能找到更好的夫婿,夫婿又能保证叶棠下半辈子的生活质量,她又说服自己说自己做得没错。   “那么在塞莱斯汀那边来消息之前……梅,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士?”   为既是恩人又是侄女的叶棠找一个完美的夫婿就是对侄女最好的报答——如此想着的贝纳妮丝眼中燃烧起热情的火焰。   叶棠好想让索菲娅来救救自己。可这个时候的索菲娅正在锡瓦还有男仆们的保护下与露比一起在花园的喷泉里玩耍。   落地窗外,女孩们大声嬉笑,相互泼水。   索菲娅年纪比露比大一点,干惯了重活儿累活儿的身体又十分健康,她在露比的面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也因此她手下留情,不着痕迹地对露比放了水。   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热的池水清澈见底,水面倒映着碧蓝的天空。望着水面上的倒影,索菲娅有一瞬的出神。   初夏的时候,她也是这般与爱德华在河边嬉戏的。   爱德华吃晚餐时总是保持着最优雅的吃相与最完美的礼节。这让端来食物时偷看了他吃相一眼的索菲娅误以为爱德华食量不大。   与爱德华相约出游的这天,索菲娅做的那一篮子三明治被爱德华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爱德华伸手再拿时发现三明治已经没了,手上还剩半个三明治的索菲娅在一旁目瞪口呆,顿时俊颜飞红、耳朵发烫,就连脖子都红到衣领下。   他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跑到河边说要捉鱼上来烤给索菲娅吃。   大少爷哪里会捉什么鱼?半小时之后爱德华别说捉到鱼了,倒是脚下一滑,人直接摔进了河里,浑身湿透。   索菲娅连忙跑了过去想要拉起爱德华,却被爱德华拖进了水中。   两人湿漉漉地爬起,爱德华却发出了索菲娅听到过的最大的笑声。那是爱德华在他父母面前永远不会露出的明朗表情。因为无论是他的笑容,还是他的笑声,都不是上流阶级该露出的、“没有规矩”的表情与声音。   被爱德华那毫无阴霾的笑容所吸引,索菲娅目不转睛地望着爱德华。   爱德华对上她的视线后也不会动了。两人就这样呆呆地、呆呆地不断靠近,直至她们的嘴唇重叠在一起……   爱德华的唇上有小河河水的气息。   哗啦!   露比泼出的水给了索菲娅当头一击。没想到身手敏捷的索菲娅竟然不躲的露比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菲!?”   听到露比的这声“苏菲”,索菲娅才回过神来。   ……对了,她已经不再是与少爷相恋的“女佣索菲娅”了。她现在是“苏菲”。苏菲·沃克。   以笑容掩盖脸上落寞,专注于与露比的笑闹上以驱逐内心的酸涩苦痛。索菲娅大声的笑着,嘴巴上喊:“看招!”   叶棠没有读心的能力,从屋内落地窗看出去的她只能看到远处索菲娅与露比的一点点背影。   贝纳妮丝也不管叶棠是不是眼神游移,她抓住叶棠的手就问:“你喜欢严肃但是认真的戈登?还是言行温柔但总是把情绪放在心中不愿意表露出来的锡瓦?”   “母亲!?”   戈登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母亲那乱点鸳鸯谱的问题直接烧红烧热了十七岁少年的脸与心。   “不过梅你也是有一个孩子的女人了……或许你喜欢年纪比你大的、会照顾人的绅士?呵呵,我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爱上我丈夫的!”   回忆起与丈夫的相识、相知与相爱,贝纳妮丝像豆蔻少女那样捧着脸颊笑了起来。   这时候戈登才意识到她母亲方才的那些问题并没有更深的含义,他所以为的试探实际并不存在。   ……也是,十七岁的他与梅并不相配。他和刚认识一个月的梅也没有亲近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喜欢的男士的类型啊……”   随便敷衍贝纳妮丝看来是没法让贝纳妮丝满足了。叶棠沉吟了一下,决定认真回答贝纳妮丝的问题。   “我喜欢——” 第317章 “废物”的假母亲19   “你不必顺着我母亲的意,回答她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在叶棠说出自己喜欢的类型之前,戈登率先打断了叶棠。   他拉起叶棠的手臂,想把叶棠带出娱乐室,带离他这忙着给叶棠做红娘的母亲面前。   ——戈登还没想入非非到觉得叶棠的嘴里会蹦出自己的名字。既然叶棠的嘴里不会蹦出他的名字,他也不想从叶棠的嘴里听到弟弟锡瓦、父亲皮耶罗的名字。又或者是任何一个自己认识或者是不认识的男人的名字。   戈登能够想象自己要是在叶棠的嘴里真听到了哪个男人的名字,他必定会灰心丧气一整天。   被戈登拉过手臂的叶棠有一瞬的踌躇。   这一瞬她把她把贝纳妮丝的无尽追问和与戈登离开、引发佣人们的私下议论放到了天平上,随后她作出了决定。   比起回答了贝纳妮丝的问题、之后被贝纳妮丝送去见她认为她会喜欢的各种相亲对象,还是让佣人们嘴碎两句来得轻松。   毕竟前者一定会浪费叶棠的时间与精力,叶棠始终没法与贝纳妮丝推荐的相亲对象擦出火花也等于是让贝纳妮丝做无用功。后者横竖叶棠不会掉块肉。要真有那不识相的佣人敢给叶棠穿小鞋,叶棠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在福勒一家的面前提上一嘴,福勒一家自然会把嚼舌根的佣人给清理干净。   两厢其害取其轻,叶棠当然选后者。   掌心里的手臂有了动作,戈登发现叶棠给了自己回应。   意识到叶棠愿意跟着自己走,戈登心头一热。他一侧脸,立刻对上了叶棠那双灵动的眼睛,她在叶棠的眼中找到了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的信任。   “——”   喉咙里忽然干渴,拉着叶棠就走,戈登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被叶棠发现自己脸上那不正常的炽热。   “戈登!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母亲?我的问题才不是乱七八糟的问题!这问题可是事关梅下半辈子的生活!”   被儿子拉走了侄女,贝纳妮丝拎着裙子想追。奈何她身上的洛可可裙不光裙撑巨大,层层叠叠颇费布料的裙摆更是沉重得让她只能以淑女的姿态优雅行动……也就是说,贝纳妮丝跑不起来,她就是走路也只能拿出蜗牛的速度。   ……   福勒庄园有个占地面积不小的玻璃温室。这玻璃温室最初是为喜爱栽种异国花草的艾美洛特所建造的,可想而知在艾美洛特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福勒一家因此焦头烂额之后,这里也就被人所忽略了。   叶棠找到这个温室的时候,密闭温室里所有的植物都死了个干净。水池里睡莲的茎叶甚至都腐烂发臭了。   不过这个温室现在有了新的用途。   为了处理艾美洛特那绿得发光的毒气室房间,福勒夫妇命令佣人们全副武装地去铲掉了艾美洛特房间里那些绿色的墙皮。   得知了艾美洛特的死因,起初佣人们都不愿意进入艾美洛特的房间。还是塞莱斯汀带来的男仆们主动请命,塞莱斯汀又在男仆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大张旗鼓地给了男仆们非常之高的奖励,这才让眼红塞莱斯汀男仆们的福勒家佣人们也一窝蜂地加入了处理艾美洛特房间与遗物的行列。   戈登本来是打算烧掉艾美洛特的所有衣物的。在这个没有化学常识、只想毁灭所有致妹妹死亡与危险的物品的傻小子眼里,任何坏东西只要烧一烧都会变得不复存在。   确实,砷化物能通过焙烧而变得无毒化。问题是焚烧不等于焙烧。砷化物的焙烧无毒化处理需要相当的工艺细节,其中还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性。一旦焙烧无毒化处理操作不当就容易造成毒物泄露,继而污染扩散,重则可能让参与操作的人员当场死亡。   是叶棠阻止了冲动的戈登。   “当时要是没有你阻止我,事情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回忆起自己想要焚烧害死妹妹的绿色裙子以解气的幼稚行为,想到当时自己要真烧了艾美洛特的裙子,很可能会让砷化物进一步在空气中扩散,乃至荼毒到更多的人,戈登再一次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或许我母亲会躺在床上,再也不能弹她喜欢的钢琴了。”   过去养着睡莲的池子被叶棠用来浸泡并处理艾美洛特的裙子与被刮下来的墙皮。   只是三氧化二砷的污染已经从墙壁表面渗入到了墙壁、地板与家具之中。哪怕艾美洛特的房间被刮掉了所有的墙皮,她的房间仍被封闭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作为艾美洛特遗物的裙子被泡入化学药剂后也无法被保留下来。   叶棠利用化学沉淀法对三氧化二砷的浸出液进行稳定化处理,使得三氧化二砷能够以固态的形式被析出。   叶棠不是具备完备知识的化学专家,她的化学知识不足以支撑她做到让三氧化二砷完全分解、完全无毒化。好在固态的三氧化二砷较容易保存,被封入密闭容器后不容易泄露并对周遭造成污染。叶棠请福勒庄园的佣人们将析出的三氧化二砷结晶放进密闭容器里储存,留待日后横空出世的化学专家来处理这些三氧化二砷的结晶。   戈登失落地站在密闭的温室之外。   在温室被叶棠用作砷化物无毒化处理的地点之后,温室也被封闭了。福勒夫妇私底下有在商量要不要拆毁温室,让温室与附近的土地都空置几年,好消解化学物质对这附近的影响。   叶棠看了一眼比自己高的戈登,随后也顺着戈登的视线看进了空空如也的温室之中。玻璃墙上微微倒映出她鲜红的头发、有着明显雀斑的脸蛋,以及比任何上流千金都要结实且充满力量美的身体。   “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想呢?重要的难道不是夫人现在好好的,露比也一天比一天健康?”   自省不是件坏事,自省确实能帮助人成长。可人若是总去揣摩实际并没有发生的失败,就容易变得偏执、极端、盲目,缺乏自信且畏首畏尾。   比起现在这个瞻前顾后、杞人忧天的戈登来,叶棠觉得还是那个有精神有魄力与自己叫板的戈登比较顺眼。   眼光下,带着点麦金色的绿眸因吃惊而微微睁大。戈登很快回过神来,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不是‘夫人’。”   “嗯?”   叶棠没能立刻跟上话题的转换。   戈登看也不看她的脸,只是盯着温室的玻璃墙道:“我母亲不是说了吗?她不喜欢你称呼她为‘夫人’。她要你叫她贝纳妮丝。”   她对贝纳妮丝的称呼与他们刚才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罢了。年轻人的注意力总是转移得很快,自己没有必要去对这种小事较真。   口中“啊……嗯。”两声当作是认可了戈登的话,心不在焉的叶棠并不知道戈登突然提起称呼问题是在向叶棠表达:我们不是外人了,你不需要这么客气。   戈登的好意叶棠接收不到,她从温室面前走开,很快听到戈登从后面追了上来。   “梅,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你会留在在法兰西定居吗?”   那样的话福勒庄园欢迎你长住。   ——后面这句戈登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个呀……”   轻松休闲的日子叶棠喜欢,但找到一个目标并为之奋斗的生活叶棠也不讨厌。   勾起唇角,叶棠垂眸而笑:“总之我打算开一家服装店。”   “……?”   戈登眨巴眨巴眼睛,问:“你很缺钱?”   戈登并无恶意。   对于这个时代的贵族来说工作是下贱的,中产阶级和平民贱民并无不同,都是服侍人的下等人。如果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连高利贷都借不到了,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们是不会去沾任何有铜臭味的事情的。   就是要赚钱,贵妇人们也不会亲自出面,多是找一名男性作为自己的代理去帮自己打点生意。然而即便是这样,一旦哪位贵妇人被曝光涉足了商业领域,那就会变成这位贵妇人爱钱拜金、受到了恶魔蛊惑的铁证,会成为贵妇人一辈子都无法洗刷的人生污点。   “如果你需要钱,那可以从我们福勒庄园的账上——”   叶棠抬手,示意戈登不用再说下去。   戈登以为叶棠是碍于自尊不愿向自家人低头,顿时急了:“我们是一家人了!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看我们马上就要变成亲戚了不是吗?你不用和我们一家客气的!”   微微失笑,叶棠道:“我不是在与你、与你的父母客气。我也不是缺钱。”   老卢布克的遗产与塞莱斯汀用以和叶棠交易的钱都足够叶棠顺顺当当地过完身为中产的一生,叶棠也不是非要穷奢极欲才能过得下去的女人。   她打算插手时尚业完全是出于另一个理由。   “我是不想再看见有任何女性为了追求美与潮流而把有毒的东西往脸上抹,一无所知地把能够杀人的毒物往身上穿。”   叶棠此前已经保持过沉默。可既然她已经救下了露比,她就不打算只救露比。   “戈登,你知道吗?每年都有几十上百的女性因为穿着长裙而死亡。”   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叶棠的表情并不怎么严肃,但戈登能从她的眼中窥见不可动摇的决意。   “长裙会被卷入马车、汽车的车轮,让女士们葬身车底。会被机器绞入,让女士们断腿、断臂。还会扫落煤油灯导致煤油灯碎裂,在壁炉旁取暖裙子被壁炉点燃……要知道裙子燃烧起来的瞬间,女士也会被烧伤。大风吹拂的日子,巨大的裙撑与厚重的裙摆经常会让女性因们因站不稳而被吹落入海、跌落下桥,乃至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叶棠说得很慢,她的一字一句都是戈登无法回答的诘问。   “‘美’是该建立在人命之上的东西吗?”   “‘美’是需要女士们用性命去换取的东西吗?”   “‘美’是什么,又是谁来决定的呢?” 第318章 “废物”的假母亲20   门边的锡瓦敲了敲戈登的房门,坐在桌前的戈登没有反应,对着窗外的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无奈,锡瓦用力地敲响戈登的房门,期望这一次哥哥能够回神。   “锡瓦……”   总算回过了神的戈登回头,他皱着眉问:“你在那里站了多久?快进来。”   “十分钟了,我的好哥哥。”   一手拿着信件的锡瓦在得到哥哥的允许之后才进入他的房间。他顺手关上哥哥房间的门,还上了锁。   尽管锡瓦的一系列动作预示着他有不能被外人听到的话要对戈登说,不过锡瓦并没有从那里切入。他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弟弟那样首先好奇于哥哥心不在焉的原因。   “你从晚餐的时候开始就是这幅模样了。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迷?”   比哥哥更好得继承了母亲容貌中的阴柔之美,锡瓦修长的眼型随着他露出笑容而微微眯细。   “让我猜猜,和梅有关是吗?你也太容易喜欢上谁了。”   “爱情不都是这么不期而遇又突然至极的?”   戈登随口反驳,反驳完了才发现自己着了弟弟的道,把本该隐秘的心思说了起来。他没好气地瞪着锡瓦,像是在问他:“好了你想听的八卦我已经说给你听了,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哈哈哈,这倒是没错。”   来到戈登面前的锡瓦轻轻锤了自己兄弟的肩膀一下:“恭喜你,终于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什么爱情的滋味啊……明明是羞耻的滋味。”   戈登扭过头去,果然脸上写满羞耻。这又让锡瓦再一次感到了意外。   倘若戈登说他是在承受单相思之苦,锡瓦必然不会意外。梅是有孩子的女人,哪怕她已经不爱她为之生育孩子的对象,她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接受年纪与她女儿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吧。   这还与世俗的眼光、家庭背景的差距等等的外因无关。纯粹是梅没有把戈登当作是可以作为对象的男人。这点小事锡瓦还是看得出来的。   假设戈登脸上的表情是不甘,锡瓦必定能百分之百地理解。可羞耻……锡瓦实在不知道戈登的羞耻从何而来。   “羞耻?戈登,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喜欢上年纪比自己大的女性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吧?还是说你被梅拒绝了?会把被女性拒绝当作耻辱的可只有输不起的男人哦。”   锡瓦的话果然引来的戈登的狠瞪。   事实上锡瓦也清楚戈登不可能因为被叶棠拒绝就恼羞成怒,更不会因为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大自己许多的女性就为自己这“奇怪”的癖好感到羞耻。   他会用话激戈登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普通地问“你在羞耻些什么?”戈登一定不会回答。   “那个人……梅让我察觉到了自己的浅薄。”   虽然感性上并不想和弟弟分享自己与叶棠独处的时光,但戈登还是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锡瓦知道。   “……她说不想再看见有任何女性把有毒的东西往脸上抹,把能杀人的毒物穿上身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从未想过拯救露比之外的人……!”   戈登难以形容对自己的失望、嫌恶以及痛恨。他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抱头痛苦道:“被那些有毒的玩意儿荼毒的何止是露比还有艾美洛特……!就是我们的母亲还有塞莱斯汀也……!可我只是因为自己家的人没事就已经当事情翻了篇——”   愣了一会儿的锡瓦回过神来,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他能理解戈登的感受。这不是因为戈登是只大他一岁、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哥哥,而是他与戈登有着相同的经历——是的,在此之前,他也没想过福勒庄园之外还有其他的女性也在深受有毒化妆品、有毒连衣裙的毒害。   “这不是你的错,戈登。”   “是梅太超乎我们的想象。”   两兄弟各自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戈登才瞥见锡瓦手里的信封。   那个信封背面的封蜡他有印象。   “这是……来自圣·玛格丽诺塔的信?”   “啊……”   锡瓦总算想起了自己来找戈登的理由。   圣·玛格丽诺塔是巴黎附近的一所寄宿制女子学校的名称。如果艾美洛特与露比没有中毒,本来她们应该是在圣·玛格丽诺塔寄读的。   戈登和锡瓦平时也就读于巴黎的法兰西皇家公学。此时公学已经开学,戈登与锡瓦本应只有周末可以回家。然而艾美洛特一病不起又很快逝去,露比的健康状况也是每况愈下,戈登与锡瓦为了照顾家中,也就暂缓了回到公学继续学业的事。   皮耶罗与贝纳妮丝要负责的事情太多,两人早已心力憔悴。为了给父母减轻负担,锡瓦私底下命令佣人们看到学院方面的来信先转交给自己。   既然是从圣·玛格丽诺塔寄来的信件,那信的内容必然是和露比还有艾美洛特有关。   锡瓦把信递给哥哥,戈登立刻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锡瓦则是坐到哥哥的床上,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真不知道哈列朗什么时候才懂得闭上他那张臭嘴。”   外貌阴柔的锡瓦很少发火,在人前总是维持着贵公子的形象。但这不代表他就完全没有脾气。   对于真心厌恶的人,锡瓦从不介意用最肮脏的言词辱骂对方。   哈列朗,全名谢尔德·莫里·哈列朗,这个男人就是锡瓦最厌恶的人之一。   这位外交家、政治家几年前在法兰西制宪议会上发表了一篇报告,这篇令人恶心的报告中哈列朗不但否定了女性教育的意义,还表示女子只应当接受家庭式的教育。因为女人是情绪化的,是不稳定的。女人很难理性地看待问题,这让她们能够理解的东西非常有限。孜孜不倦地教育学习能力低下的女人只是一种对教育资源的极大浪费。   哈列朗的报告刚出炉时确实引来了许多女性的声讨,只是这种声讨反而被当作是“女人果然情绪化、不稳定”的实锤,站出来为哈列朗站队的社会名流越来越多。而哈列朗的言论也不断升级,他开始主张:情绪化、不稳定的女人接受了过度的教育会造成社会动荡,因为她们会用自己学到的东西对付男人,从而造成男女对立。   从圣·玛格丽诺塔寄出的信件上只写了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圣·玛格丽诺塔决定停校。   在法兰西,绝大多数女子学校的宗旨都是培养配得上成为绅士妻子的淑女。课程也主要为淑女的德行修养、社交礼仪、社交舞蹈与烹饪技巧一类。   圣·玛格丽诺塔在开办女子学院之前是间修道院,因此圣·玛格丽诺塔的教学宗旨与其他的女子学校稍有不同。这所学院更看重培育学生作为一个人的休养、能力与发展。也支持毕业生选择终生不婚,回到学院里做修道女兼教师。   贝纳妮丝也好,塞莱斯汀也罢,这对姑侄都在圣·玛格丽诺塔就读过。塞莱斯汀虽然因为不得不回到苏维斯而没能完成学业,但她和贝纳妮丝一样把圣·玛格丽诺塔当作是自己的母校。   皮耶罗从不觉得有自己主见的妻子难以掌控,毕竟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掌控妻子的人生。到有了女儿,他也非常支持自己的两个女儿去圣·玛格丽诺塔就读。   戈登与锡瓦从不认为女人聪明就是原罪。被贝纳妮丝抚养长大、与塞莱斯汀关系良好的他们从来都为家中女性的强势与聪慧而感到自豪。   但是受到哈列朗的言论的影响,反对女学的人日益增多也是事实。   圣·玛格丽诺塔被哈列朗的拥趸们认为是万恶之源,针对圣·玛格丽诺塔的口诛笔伐从未间断不说,甚至还有极端分子跑去圣·玛格丽诺塔放火。   不幸中的万幸是被放了火的圣·玛格丽诺塔只被烧毁了一个小礼拜堂。然而为了不再遭受袭击,圣·玛格丽诺塔也削减掉了一些读书、学习历史与近现代史以及了解最新科学技术的课程。并增加了一般女校会有的刺绣、烹饪、钢琴、歌唱等更为有“女人味”的课程。   谁能想到圣·玛格丽诺塔的退让最终还是没能保全得了圣·玛格丽诺塔?   法兰西的年轻皇后曾经成功地阻止了神学院出身的哈列朗登上红衣教主的宝座。可她没能一直成功下去。   她的丈夫,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六亲自授予了哈列朗红衣主教的身份。成为了红衣主教的哈列朗则拿出自己拥趸们的发言,说这是民意,并以此通过教廷向圣·玛格丽诺塔施压,圣·玛格丽诺塔被迫选择停校。   “说是‘停校’,实际上就是废校吧!……该死的!”   把信纸丢到桌上,戈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露比没有了上学的地方不是重点,母亲与塞莱斯汀的母校名存实亡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哈列朗之流在滥用他们的权利,这些人肆无忌惮地毁灭着所有他们不喜闻乐见的东西。   国王路易十六的态度也很微妙,他没有选择站在自己的妻子一边。这也在影响着法兰西与奥地利的关系——法兰西与奥地利早已在波兰问题上有了分歧。若是国王与皇后再互别苗头……   “这个国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啊……?”   锡瓦叹声问,戈登却无法回答弟弟的问题。   ……   叶棠阖上了从福勒家图书室里拿来的近代史书籍。   这让还在做笔记的索菲娅大失所望:“母亲,今天就这么结束了吗?”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该睡了。”   “可我不困!我真的不困!”   索菲娅立刻指着自己毫无睡意的眼睛,想让叶棠知道自己还能学习更多更多。   ——索菲娅也没想到学习竟会让自己这样上瘾。她现在已经不敢想象没法学习的生活了!   “可是我困了。”   叶棠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   于是索菲娅蔫了下来。她耷拉着肩膀,说:“好吧……”   煤油灯、煤气灯以及蜡烛光都不是适合学习的光线,为了避免索菲娅没几个月就变成近视眼,叶棠不会让自己的夜间授课持续太久。   揉过索菲娅的头顶,叶棠在让索菲娅去洗澡后独自于桌边拿起了自己的记事手册。   手册上不光画了各式各样的连衣裙,还写了几个养肤美容的护肤品方子。在这些内容的后面,叶棠提笔写下几个人名与一些街道的地址。   一家店铺有多少影响力取决于三个要素:一、地点。二、装修装潢与接待人员。三、销售的货品。   叶棠决定把自己的店开在卢浮宫附近,店面她已经决定要用超大的落地窗做成橱窗,并向店外行人直观地展示店内陈列。   接待客人的人手叶棠准备自行招募并培养,那么最后的关键就是货品—— 第319章 “废物”的假母亲21   说实话,叶棠是希望能将化妆品与女装事业一并推进的。但从现状上来看,随意插手化妆品事业并不是个好选择。   ——为了能够让叶棠顺利融入法兰西的上流社会,贝纳妮丝不断地为引荐叶棠的派对做着准备。她事先找来了几位关系要好的夫人,以茶会的形式让叶棠与这几位夫人们熟悉。叶棠也借着茶会从夫人们那里打探到了法兰西……或者说是目前整个欧洲的化妆品行业的情况。   目前向欧洲上流社会的女性们提供化妆品的商人背景几乎都不干净。无他,就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过的那样:“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威尼斯白铅的基础成分白铅产自铅矿。而铅矿不算稀有,大型铅矿的白铅储量更是惊人。然而威尼斯白铅这种成品面霜的售价非常之高,那是寻常女性不吃不喝、天天做工也要攒个几年的价格。   威尼斯白铅的利润何止是百分之三百?   为了抬高威尼斯白铅的价格,让威尼斯白铅成为“尊贵之人”的专享,商人们一方面对威尼斯白铅进行彻底的包装与营销。另一方面则大量垄断白铅与铅矿,让白铅无法外流。   小作坊就是想制作并贩卖低价的白铅面霜也没有白铅的进货渠道。而铅矿上偷铅的工人被打死的事根本算不上什么新闻。   垄断的入门是靠钱,进阶是靠权,最终则是靠暴力。威尼斯白铅的制造商们表面上是儒雅随和的巨富,私底下则是拥有个人武装力量,能一个响指就让雇员们脱下工作服拿起枪支武器去□□杀的黑恶势力。   这些黑恶势力手中的钱就是他们的特权。即便他们杀了人放了火,他们也能用钱买命。低级的直接拿钱封口受害者的家属,高级的直接找个穷人替自己背锅。   叶棠不怕这些人,也不是没有勇气和这些人正面硬刚。   可叶棠并不是孤身一人。名义上是她女儿的索菲娅,给了她不少便利的塞莱斯汀,还有对她很好的福勒一家……叶棠能够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却没法保证索菲娅、塞莱斯汀还有福勒一家不受自己牵连。   所以叶棠暂时不去与虎豹抢食吃。   不过这个“暂时”只到叶棠找到有力的靠山为止。   当然了,这不等于说叶棠会放任有毒的化妆品继续流通——用卖的不行,白给不就行了?毕竟免费赠送不赚钱。   即便商人们听说了叶棠正向贝纳妮丝的友人们免费赠送她调配的面霜,也不会视叶棠为竞争对手。因为不赚钱的活计没人能永远做下去。一件产品从收购原材料到完成生产都需要花费成本。   叶棠的财产不是无穷无尽的,她自己能够承担的成本并非无限。这意味着她无法扩张生产规模,她的面霜也不可能覆盖所有贵妇人的化妆台。   如果叶棠强行扩大生产规模,那么在没有盈利的情况下,每一瓶面霜都会变成叶棠破产的倒计时。商人们只用等着叶棠自灭就行。   即便叶棠开始有贩卖面霜的行为了,商人们这时候再拿对待竞争对手的方式去对待她也为时不晚。   没错,在叶棠研发面霜的同时,她连商人们的想法都已经预判到了。   而兜售有毒化妆品的商人们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将倾家荡产。   ……   每个国家的社交季都会因为其天候、环境还有人文习俗而有所不同。法兰西的社交季并不固定,最多的时候一年出现了四个社交季,一个是夏日社交季,一个是冬日社交季。另外两个小型社交季的诞生则与为了向已逝的前国王路易十五表达哀思之情,以及庆祝路易十六与皇后的结合有关。   皇室的铺张浪费不是一天两天,随着民间反对皇室铺张的呼声越来越大,今年路易十六与他的皇后决定不再举办大型的皇室活动。不论是向路易十五表达哀思的活动,还是纪念帝后婚姻的活动都被取消。贵族们因此不必赶往巴黎,社交季也就自然消灭了。   社交季一下子少了两个,其反作用力就是让本该在冬日才开始的社交季被提前到了秋季。   以秋季的狩猎大会为开端,新的社交季开始了。   福勒庄园从春季开始就坏消息不断,在沉寂了整个春季与夏季之后,福勒庄园的女主人再一次召开了盛大的家庭宴会。   “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小姐到!”   索菲娅跟在叶棠的身后,她紧张地几乎不知道自己的手脚都在哪里,裙子下面的双腿也颤抖个不停。   “梅——”   沐浴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叶棠无甚感觉。她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四平八稳地迈开步子,每一步都走得轻巧、稳健,又端庄且优雅。   “——丝卡蕾特·马里埃尔小姐,到!”   与索菲娅先后走下螺旋楼梯,叶棠并不意外地在楼梯前看到了自己的“表弟”、戈登。   将手递入戈登的手里,叶棠接受了戈登的护送。她身后的索菲娅则由锡瓦来护送。   在法兰西,女士嫁人之后一般由丈夫或者是兄弟护送,在嫁人之前则多由兄长与父亲护送。塞莱斯汀搞定了叶棠的养女身份,梅在法律上又是未婚,让戈登护送叶棠是合乎法兰西上流社会的礼仪的。   护送叶棠的是贝纳妮丝的亲儿子,贝纳妮丝又亲自为叶棠张罗了这场明显主要目的就是要让她加入上流圈子的宴会。在场人人都能感受到福勒夫人……不,是福勒一家对叶棠的爱重。   “各位,这就是我向你们提过许多次的梅。”   贝纳妮丝说着,叶棠拎起裙子行了礼。   她行礼的动作有种行云流水的美感,仿佛她曾有至少十数年宫廷生活的经验。这让本来看不起叶棠平民出身、自认为今天是来看一个攀上大腿的臭穷人如何闹笑话的贵妇人们愕然不已。   “见过各位,我是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今后请叫我梅。”   “丝卡蕾特”是老卢布克祖母的名字,她是货真价实的法兰西女爵。塞莱斯汀把“丝卡蕾特”给叶棠当中间名,这等于是认为叶棠有和那位丝卡蕾特同等的高贵。不反对塞莱斯汀这么做的福勒一家等于是完全赞同塞莱斯汀的想法。   刚跻身于名流行列的新贵们姑且不说,熟悉马里埃尔家历史的人们都明白“丝卡蕾特”这个名字的份量。想到贝纳妮丝强留平民“侄女”住在福勒庄园的传闻,众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璀璨了些。   “噢,天呐!能见到你真是太荣幸了!”   比叶棠年纪小的女孩们纷纷朝着叶棠行礼,比叶棠年纪大的妇人们则开始朝着贝纳妮丝赞美叶棠:“这是一位多么美丽的小姐呀!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所有人绝口不提索菲娅的存在,也没有人到索菲娅的面前去与她攀谈。   被默认为是叶棠人生污点的索菲娅并不嫉妒被人群包围的叶棠。说实话这些外人那仿佛是在称斤论两的刻薄的视线只让她感到难以呼吸。有叶棠在前面为索菲娅挡着,这让索菲娅稍微感到了些许的安全。只是这种安全感又令索菲娅愧疚……她认真地觉得拿叶棠当了挡箭牌还暗自庆幸的自己实在是卑鄙。   锡瓦是敏锐的。一眼看穿了索菲娅想法的他拿来一杯香槟塞进索菲娅的手中。   “不要想太多。你母亲并没有因为你而受苦受难,你看,她脸上的笑容是苦大仇深还硬挤出来的笑容吗?”   锡瓦低低的声音只有索菲娅能够听得到。顺着锡瓦的视线看去,她果然在叶棠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的不情愿。   对于社交,叶棠真的是毫无抵触。再仔细听听她所说的话……   “看来这场宴会的女主角正在顺利地进行她的计划。”   锡瓦笑着向索菲娅举杯,见索菲娅还是一脸怔然,便主动用手里的香槟杯碰了碰索菲娅手里的香槟杯。   “女主角……”   锡瓦的形容词让索菲娅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不得不承认锡瓦真的很会遣词用句。因为在她的眼中,叶棠确实眼中熠熠生辉!就好像有不存在的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让她成为全场的焦点!   “我认为母亲,不仅仅会是这场宴会的女主角。”   “她是我的女主角……”   露出充满憧憬又满溢着骄傲的笑容,索菲娅再开心不过地瞧着不远处的叶棠,她以视线表达着自己的敬重。   索菲娅那忽然炽热起来的视线让叶棠有种后脑勺着火的错觉。她不清楚索菲娅这孩子是被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现在也不是她能够去关心索菲娅想法的场合。   “梅,你不知道,你给我的面霜实在是太厉害了!”   贝纳妮丝的友人之一眼睛发亮地站在叶棠的面前,虽说贝纳妮丝之前请她来参与茶会就是希望她能在宴会上为叶棠长脸。可此时此刻,这位夫人已经将贝纳妮丝的拜托抛诸到了脑后。她是发自内心地向着叶棠求教:“自从我换用了你的面霜,脸就不痛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面霜是什么做的?擦上脸之后凉丝丝的非常舒服!还有种轻盈感……!我从来没有感觉我的皮肤这么好过!你还有这种面霜吗!?” 第320章 “废物”的假母亲22   叶棠用来调配面霜的材料没什么特别的。其基底不过是价格低廉的玉米淀粉,滋润成分与功效成分则主要来自于羊毛脂与香精油。   玉米淀粉根据制作的工艺与流程不同,可以控制其黄白程度,面霜也因此能够调整色号。   而通过调整香精油的配比,叶棠所调制的面霜能够在功能性与气味上实现区别。比如富含更多玫瑰精油的面霜保湿效果与抗衰老效果会更好,适合稍微有点年纪的女士们。富含更多薄荷精油的面霜则因为能够镇痛、止痒,并驱赶蚊虫、提振精神,所以更适合处于青春期、脸上时常爆痘的年轻的女士们。   如果在面霜里加入冰片、樟脑这样的成分,面霜还能治愈一定程度的瘙痒、皮炎与湿疹。   要说叶棠牌面霜有什么缺陷,那就是成分过于天然,保质期很短。   贝纳妮丝的这位朋友名叫戴娜,是一位四十岁、育有三个子女的夫人。由于她的家在远离巴黎的地方,平时社交不多,威尼斯白铅她用得相对较少,皮肤的底子算是不错。奈何社交季开始之后,戴娜每天都要往脸上涂威尼斯白铅,以至于皮肤状况每况愈下,一洗完脸就能看到脸部皮肤发红发肿。   叶棠从收集材料到调配面霜都没有瞒着贝纳妮丝。她在调配出面霜后先用在了自己的皮肤上,而贝纳妮丝也就肉眼可见地看着叶棠的皮肤细腻柔滑有光泽了起来——梅·沃克是个吃苦耐劳的劳动人民,她从没用过什么化妆品与护肤品。当叶棠的面霜滋润了梅的皮肤,梅的皮肤立刻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展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这种惊人的效果是叶棠自己都没想到的。   对上了贝纳妮丝艳羡的视线,叶棠很快知情识趣地将面霜送到了贝纳妮丝的手上。贝纳妮丝亲自体感到了叶棠调制的面霜的神奇,她立刻成了叶棠牌面霜的第一号忠实拥护者。   贵妇人们社交时几乎都刷着惨白惨白的铅脸皮,红血丝、痘印与皮肤红肿、生疮、长斑是没法用肉眼看出来的。   贝纳妮丝从小娇生惯养,却也是生育了四个孩子的母亲。在岁月的面前她无法抵抗,只能任由时光在她脸上刻下痕迹,往年贝纳妮丝招待朋友们时也要刷上威尼斯白铅才能见人。   到了今年的茶会,贝纳妮丝一反常态,她不光没有刷上威尼斯白铅,连能把猪肝紫的嘴巴涂成血盆大口的口红都不用了。   ——贝纳妮丝的脸庞被叶棠的面霜滋养出了皮肤本身的莹润光泽,玉米淀粉又对她的肤色以及脸上的瑕疵起到了巧妙的修饰作用。贝纳妮丝只是嘴唇上抹了点叶棠制造的有色润唇膏就显得很好。更遑论贝纳妮丝的头发还用上了叶棠调和的复合山茶花精油,不光卷发蓬松看起来发量多了,发丝还带着绸缎般的反光。   当贝纳妮丝从宅邸里走出来迎接朋友们的时候,贵妇人们都感觉她年轻了五岁……不,是十岁!谁敢相信就在数个月之前贝纳妮丝还是一副憔悴至极的惨淡面容?   看到了贝纳妮丝这个活体样本,不需要贝纳妮丝刻意提起她的朋友们都开始疯狂询问贝纳妮丝变美的秘诀。   贝纳妮丝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马上满足朋友们的好奇心。她先把叶棠介绍给了朋友们认识,等朋友们或意兴阑珊、或满脸审视地打量叶棠,这才揭露自己用的面霜、润唇膏以及护发精油的来历。   贝纳妮丝想到了朋友们不会轻信叶棠的聪慧,于是她在茶会上投下了一枚炸弹——她将叶棠揭破了艾美洛特之死与露比怪病之秘的事说了出来。   诸位夫人头皮发麻,望着叶棠的眼神里除了怀疑不信,还有困惑:贝纳妮丝的兄长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位养女?她要是真的像贝纳妮丝所说的那般智慧,她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智慧的?要知道这个时代对“淑女”的判断标准可不是基于女子的学识。甚至女子越是学习,越会被当作异端,因为沉迷学习的女子是不会喜欢将时间花在怀孕、生子与育儿上的。   诸位夫人心中疑虑重重,但面上并不显露。贝纳妮丝的茶会就在一片和谐欢乐的气氛中结束了。夫人们离开之前,叶棠为她们每个人都送上了面霜。   这些面霜大多没被夫人们使用。毕竟夫人们都不信任来历不明的叶棠,也没把贝纳妮丝对叶棠的称赞听到心里。   这位用了面霜的夫人戴娜同样不相信叶棠会有贝纳妮丝说得那样优秀,那么完美。她是出自纯粹的对贝纳妮丝的好感与信任,这才把叶棠给的面霜当作是护手霜擦了一回。   可就是这一回,让这位夫人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手上的清凉感让戴娜鬼使神差地将为自己带来丝丝凉爽的面霜涂到了脸上。脸上总是火辣辣的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对着镜子一照戴娜还发现自己脸上的红消退了大半。   不敢相信这是叶棠调制的面霜的功效,晚上戴娜又试了一次……   仅仅三天的功夫,戴娜脸上的红肿基本完全消失,一张脸就算是不施脂粉也有了人样。她的丈夫见她洗了脸,脸也不再是红如猴子屁股还浮肿得五官都有些走样,竟是与她恩爱了不少。   假的就是假的。威尼斯白铅涂出来的“雪肤”再白,卸了妆贵妇人们也要“原形毕露”。男人们愿意和满脸涂着白铅的贵妇人们调情,却不会乐于早上一睁眼就看到妆容脱落后面容鬼一样可怕的女子。   尝到了蜜里调油的甜头,又还有哪位夫人还愿意回到与丈夫相敬如“冰”的时候呢?所以明知失礼,戴娜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就询问了有关面霜的事情。   “我调制的面霜能对夫人有用,这真的是我的荣幸。”   叶棠再度行礼,笑道:“如果夫人今后还有需要,无论多少面霜,我都会为夫人免费提供。”   “免费?这怎么好呢?”   天底下最贵的东西就是免费的东西,戴娜可不愿意让自己成了传闻里的白女票怪。   “我会支付——”   “梅的智慧可是无价的哦。”   无情地打断自己的朋友,贝纳妮丝略一眨眼,戴娜立刻闭上了嘴巴。她清楚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向着贝纳妮丝的侄女说她会付钱,这等于是在众人面前讽刺贝纳妮丝的这位侄女果然就是个看重金钱、浑身铜臭的平民!只要有钱,谁都能指使她做事!   “是我太没礼貌了。”   戴娜硬挤出个笑容,她向着叶棠道歉:“如果让你不快了,我很抱歉,梅。”   “戴娜夫人,还请您不要这么说。您是贝纳妮丝姑姑的朋友,能帮上您的忙,我非常高兴。”   叶棠不光态度上不卑不亢,笑容也轻柔和缓得令人如沐春风。最重要的是她气质坦然,语气里并没有希望被人认同并接纳的急切,目光中也透出率然与真诚。   戴娜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眼神这样清澈的人了。她先是一怔,跟着表情缓和下来,就连周身紧绷的气氛都是陡然一松。   “贝纳妮丝说得对,梅的智慧是无价的!但是梅,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务必第一个通知我!因为我也想要帮上你的忙!”   叶棠闻言并不扭捏,她笑道:“正好,我确实有需要戴娜夫人帮忙的事情。”   “哦?那真是太好了!让我听听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周围不是没有人发现叶棠与戴娜这一来一往地对话有着一唱一和的套路感。然而套路这种东西就是哪怕你发现它是套路,你还是会好奇使用套路的人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可以的话,能请戴娜夫人下个月赏光我开设的服装店吗?”   “服装店?”   戴娜故作惊讶的掩口,她已经明白叶棠打算做什么了。   “是的。我租下了位于爱丽舍田园大街十三号的店铺。下个月店铺就会正式营业。我想在店铺正式营业的第一天邀请夫人到我的店铺里坐一坐。如果夫人有看得上的衣饰,还请夫人多多惠顾。”   “哎呀,这么说起来,梅你今天穿的衣服也很漂亮呢……”   戴娜从上至下仔仔细细地瞧过叶棠身上的每一寸。   “当然,漂亮的不光是衣服就是了。”   眯眼而笑,戴娜的赞美是发自心底。   叶棠所调配的面霜没有威尼斯白铅那种能把一切刷成惨白的遮瑕能力,因此距离得近了,众人依旧能看到叶棠脸上的小雀斑。   偏偏叶棠脸上的小雀斑在她的红色短发与酡色腮红的衬托下非但不丑,还让人感觉她青春俏皮有活力。   叶棠身上的裙子没有诸位夫人身上的裙子那样华丽,裙摆也比诸位夫人的裙摆要小上整整好几圈。这在视裙摆越大等于裙子越华丽、身份越尊贵的法兰西社交界约等于承认自己身份低微,和自降身价没什么两样。   可在场没有任何女士会因为叶棠的裙子嘲笑她。   叶棠裙子的裙摆层层叠叠,宛如人鱼的鱼尾。其造型不光像洛可可裙那样起到了让女士的腰看起来更细的效果,还突出了叶棠臀翘腿长。   是的,这是本该在至少一百年后才会出现的巴斯尔裙。   这条巴斯尔裙在颜色上也是独树一帜。乍看起来这条裙子是蓝色,但随着叶棠动作,光面布料在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又像是紫色。   叶棠是试了上百种布料,这才找到了最适合用蝶豆花色素晕染的布料。蝶豆花中含有丰富的花青素,花青素这种天然色素遇酸变紫,轻轻松松就能实现人为调整色彩。   “今天的梅就像是一支高雅神秘的蓝色百合呢。”   戴娜掩着唇“呼呼”地笑了几声,随后又订正道:“不,应该说是蝴蝶吧。‘蓝闪蝶小姐’的名字明天就该传遍巴黎了。”   “戴娜你真是太会说话了!我以前可不知道你是个这么会说话的人!”   自己喜欢、亲近的人被朋友接纳并喜欢,这让贝纳妮丝兴致大好。看贝纳妮丝开心的模样,戴娜相信自己选择多与叶棠亲近绝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不过是看着梅就有感而发罢了。”   爱丽舍田园大街还有另一个名字,那便是日后的香榭丽舍大道。大道东起协和广场,西至戴高乐广场,是横贯巴黎东西的主干道。也是巴黎最繁华的街道。   能在这里开店,最重要的不是能拿得出钱来,而是有足够雄厚的实力。戴娜看了一眼面前的叶棠,又瞧了一眼挽着丈夫胳膊的贝纳妮丝,她意识到福勒一家对于叶棠的态度不仅仅是“友好”与“喜欢”。身为伯爵家的福勒家是真的在支持叶棠这个人,而不是看在马里埃尔家的面份上勉强接纳叶棠这个外人。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戴娜这样敏锐地理解与叶棠为敌就是与福勒伯爵家为敌。   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后头发出了低声嗤笑,还顺便补上了一句:“还‘蓝闪蝶小姐’小姐呢……贱民就是贱民!哪怕已经成了贵族的养女,也不改其贪婪的本色!这可真是往我们法兰西贵族的脸上抹黑!”   戈登脸上一黑,贝纳妮丝也瞬间没有了笑容。音乐还在继续,宴会场上却突然寂静了下来。   皮耶罗眉头皱起,人人都看得出这位平素从不给人压迫感的老好人伯爵不高兴了。   怕被皮耶罗的怒火殃及池鱼,人群纷纷从声源处避开。身着洛可可裙的女士们也不顾自己被裙撑撑起的巨大裙子是不是会碰到他人,动作迅速得像是地板烫脚。   撤开的人群后面,那里站着布鲁男爵夫妻。男爵夫人神情难看,看来是对男爵的失言有所自觉。用威尼斯白铅把脸涂得煞白的男爵本人却是满不在乎。   他见众人一股脑儿地将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捏着酒杯道:“怎么?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噢——我知道了。”   嘲讽地咧开嘴,布鲁男爵先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这才眯着眼出言讽刺叶棠:“这位……小姐?如果未婚先孕就生下私生子的女人也配叫作‘小姐’的话。你难道不是因为连威尼斯白铅都买不起,这才发挥贱民热爱敛财的本能,与那边那个乡下贵族串通好了要用那个什么狗屁面霜为饵,卖衣服给在场这些蠢女人们好大赚一笔吗?” 第321章 “废物”的假母亲23   布鲁男爵这蛮不讲理又粗鲁至极的一席话刚说出来,布鲁男爵夫人就想把自己的手从丈夫的臂弯里拿开。偏偏布鲁男爵故意夹紧了自己的手臂,在夫人面露痛色之时又恶狠狠地用另一只手把夫人抓到自己的面前,大有一种:“你别想和我撇清关系!”的气势。   布鲁男爵夫人虽然比丈夫年纪大,可人瘦弱纤细。被大腹便便的男爵这么抓着,简直就像是鹰爪里的小鸡,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能力,看上去可怜至极。   “男爵,我看你是喝多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了。”   贝纳妮丝一手持扇,精美的蕾丝扇面掩去她半面脸孔,也遮住了她的火气。   “来人,把男爵送回家——”   “看看,看看,这就是圣·玛格丽诺塔教出来的女人!哈列朗阁下是正确的!社交界不需要圣·玛格丽诺塔出来的女人!法兰西也不需要!”   男爵才不管贝纳妮丝是不是宴会的主持者,拿着酒杯张开双臂,像要演讲那样的他张嘴就开始讥讽贝纳妮丝与皮耶罗夫妇。   “看看这个女人!看看她!明明她的丈夫就在这里!她却越俎代庖!替她的丈夫开口!被妻子代言!在女人的面前毫无威严与尊严!这难道不是福勒伯爵失败的体现吗?!”   指着贝纳妮丝的鼻子,布鲁男爵越说越过分,布鲁男爵夫人沐浴在众人排斥、厌恶与看好戏的视线中,几乎要魂飞魄散:“亲、亲爱的!你醉了!你——”   啪!   布鲁男爵当众给了夫人一个耳光。   他确实醉了,但不管他醉不醉,这会儿在说话的人都是他!胆敢打断他发言的女人,哪怕是他的妻子也该被教训!   耳光把男爵夫人给打得歪过身去,男爵夫人没有站稳,顿时脚踝一扭摔在了地上。   捂着脸背过身去,叶棠在男爵夫人扭头的瞬间看到有晶莹的东西从她的下巴上落下。   “这里不欢迎你。”   皮耶罗对着布鲁男爵下了逐客令。   贝纳妮丝为今天的宴会准备了很久,对宾客也是千挑万选。而这些皮耶罗始终都看在眼里。   爱妻家皮耶罗不希望贝纳妮丝太累,可是看到贝纳妮丝精神饱满地四处张罗,每天都是一副充实快乐的模样,他又觉得这样就好。……艾美洛特的逝去同样让皮耶罗悲痛,可皮耶罗最不愿意看到的还是痛失爱女后情绪崩溃的贝纳妮丝。   红衣主教兼外交大臣哈列朗与皇后不睦。   哈列朗在皇后还是皇太子妃时就看不惯被众人娇宠、想做什么就会任性去做的皇后。他认为皇后就像是一匹不服管教的野马,同时还认为皇帝路易十六生性软弱,这才驯服不了皇后,没法成为皇后的主人。   哈列朗还厌恶皇后那开屏孔雀一般显眼又花哨的打扮,时常抨击皇后铺张浪费,酷爱玩乐亏空国库。   皇后对于哈列朗的不满也非常明显。她几次阻碍哈列朗成为红衣主教,使得哈列朗直到他父亲死前对着路易十六疯狂卖惨,才在父亲死后得到了红衣主教的位置。   对于哈列朗与皇后之争,福勒家并无参与的兴趣。即便贝纳妮丝是圣·玛格丽诺塔的毕业生,她也不曾试图左右皮耶罗中立的想法。于是福勒家从不偏向双方中的其中一方,是正统的中立派。   皮耶罗不是不知道哈列朗派的人正在针对圣·玛格丽诺塔以及从圣·玛格丽诺塔毕业的淑女们。可因为福勒家是中立派,且无意更改自己中立派的身份,识大体的贝纳妮丝为了皮耶罗能够继续维持中立的身份,还是邀请了像布鲁男爵这样的哈列朗派。   不得不说布鲁男爵在宴会一开始就瞎胡闹的行为使得皮耶罗开始后悔了。他决定不管是不是会得罪哈列朗,都要请布鲁男爵出去。   像是蓝闪蝶翩然而至,叶棠动了。   她扶起男爵夫人,迅速吩咐女仆带男爵夫人下去休息。接着在贝纳妮丝、皮耶罗夫妇与男爵完全撕破脸之前站到了福勒夫妇与男爵的中间。   “布鲁男爵,我想您是有什么误会。”   布鲁男爵根本不想与叶棠对话。在他看来,他和叶棠这样一个女人、还是平民女人对话,简直有损自身的体面。   他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想要再拿一杯香槟却发现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端着银盘的侍者在看到他的眼神后还把自己藏到了人群后头。   叶棠也不管布鲁男爵是不是不理会自己,她露出完美的优雅笑容,温柔道:“我之所以开设服装店,不过是为了响应皇后殿下的号召,作为一名贵族的子女向神圣的法兰西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表达我对法兰西的忠诚与深爱。”   布鲁男爵当即就想吼叶棠说她是在胡扯,奈何他刚给自己立了个不和攀附贵族的贱民说话的人设,骂人的言语竟是塞在他的喉咙口,让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皇后殿下有发过这样的号召吗……?”   有年轻的贵族小姐轻声问自己的母姐。换来的自然是同样困惑的摇头。   “我没有听过那样的传闻。”   “我也没有……那就是说——”   窃窃私语声里虽然没有人当面指着叶棠的鼻子骂她是说谎精,但众人望向叶棠的眼神早已变了质。   这其中许多眼神都明晃晃地写着:“吹牛”、“居然敢扯皇后殿下的大旗”、“真是离谱”、“我就看你怎么编下去!”   宴会现场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叶棠并不慌张,她向那位出言询问的小姐投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随后摆出祈祷般的动作,语含憧憬道:“安托瓦内特殿下那样心灵比外表更美的女性当然不会用言语去煽动人心……她始终都是用她的美德在潜移默化我们每一个人。”   法兰西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十四岁进入法兰西宫廷,三十八岁被送上断头台。生前一直引领时尚潮流并将洛可可风格推至巅峰,并被人造谣曾说出:“没有面包~那就吃蛋糕呀!”这样的名言,引发众怒,继而成为法兰西大革命导火索之一的绝代艳后。   她的悲剧为她带来了“断头皇后”、“赤字夫人”这样的蔑称,也让她遭到千夫所指数百年。   这个世界的历史与叶棠所熟知的历史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说法兰西皇后仍是“玛丽·安托瓦内特”。虽然这位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年纪与叶棠所知的绝代艳后的年纪对不上,但到目前为止两位的经历是大差不离。   “诸位没有想过吗?殿下为何总是做差不多的裙子,积极地举办宴会舞会又不停地修饰皇家的花园?”   “这——”   叶棠抛出的问题让在场众人一时失语。倒不是没人能回答叶棠的问题,而是没人敢回答叶棠的问题。   一个女人疯狂置办华服与首饰,热衷于宴会舞会还能是什么理由?不就是她骄奢淫逸、爱好玩乐又奢侈无度吗?   可叶棠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长睫垂下,神情仿佛是在谈论尊贵的圣女那样充满了虔诚。   “是的,诚如各位所想,安托瓦内特殿下这是在还富于民呀!”   “安托瓦内特殿下是法兰西最为尊贵的女士,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无数人的心!正是因为这样的安托瓦内特殿下不断下单华服,制衣工人们才能有活可干,有钱可赚不是吗?”   “每一场舞会,每一次宴会都需要许许多多的人做许许多多的准备……托安托瓦内特殿下的福,修饰花园、建造宫殿的工匠们得以在各位的面前展现自己的最高技艺,那些新鲜的水果蔬菜不会因无人购买而烂在田里!厨师、女仆、男仆……无数人得到了安托瓦内特殿下的恩泽,得以养家糊口!各位不也度过了有意义的时间,品尝到宫廷之外难以尝到的美食吗?”   叶棠崇拜的语气有些夸张,可她所说的内容并非单纯的瞎胡扯。   要知道玛丽·安托瓦内特可是玛利亚·特蕾西亚的女儿,而玛利亚·特蕾西亚不仅是奥地利的女大公与国母,还是成功的政治家与统治者。她对于欧洲的影响力之巨大,让她的国王丈夫与国王儿子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样的玛利亚怎么可能会养出一个呆萌的傻白甜?一个能用玩乐挥霍掉整个国库的无脑女?   就算玛丽·安托瓦内特刚嫁入法兰西皇室时真的是个除了玩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好了。民众对贵族、对皇室的怨声载道她难道一点点都不知道吗?如果玛丽知道民怨沸腾,她又为什么不加节制地大手大脚呢?难道她还嫌自己命长?   不说玛丽,光说法兰西的国库。一个大国的国库得亏空到什么程度,才会被几条漂亮裙子,几场宴会和几个修饰花园的园丁就拖垮了? 第322章 “废物”的假母亲24   在叶棠所知道的历史里,玛丽·安托瓦内特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受到许多人的爱戴。在法兰西大革命开始后,尽管玛丽是奥地利公主,法兰西因为波兰事件与奥地利决裂,法兰西的保皇派依然尽全力试图保护皇后。   而不少作家,诸如大仲马、茨威格与雨果也都非常同情皇后,其中大仲马与茨威格更是为玛丽皇后写作了法国革命三部曲与王后传记。   一个漂亮的皮囊可不是玛丽如此得人心的理由。事实上在危机直逼皇室的大革命时期,玛丽远比自己的丈夫路易十六表现得英勇果敢且有主见。她始终保持着皇室之人应有的骄傲与尊严,哪怕被送上断头台也没有丢掉自己的体面。   古人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玛丽不是穿越小说、重生小说的女主角,某天性格丕变,突然就能开挂。她在大革命开始后所表现出的全部优秀品质其实都是她早已具备的优点,只是彼时还没有人正视这一切罢了。   叶棠自己做过统治者,她很清楚统治者的义务之一就是保持财富的流动性。简单的说,那就是统治阶级不能一味敛财只进不出。   在封建君主制的时代,皇室与贵族不光是一个国家的颜面,一个国家的风向标,更是能让财富转起来的国家机器。   内需要被拉高,生产力才能实现持续增长,人民要有钱来交换物资才能安居乐业。否则供大于求,货品价格一定崩盘。农作物放烂在地里、牛奶倒掉比花费人工采收、运输但卖不出去亏损得少。生产货品而货品无人问津,则越生产货品越亏损。   如此情境之下,人们不会愿意再继续工作,对现实的失望和对未来的绝望也会使得国家陷入低迷状态,人民长期颓丧。   暂且不谈被消费主义洗脑的危害,也不讨论奢侈浪费造成的恶劣影响,只说供需关系对生产力的影响。不论是皇室还是贵族,亦或是在封建君主制灭亡后代替皇室与贵族登上头版头条的巨富与他们的子女,这些人的奢侈铺张切实为财富的流转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艳羡这些人的风光,被这些人带起了消费欲望的绝大多数民众产生了更多的需求,这些需求就成了刺激市场的主体。   既然市场有需求,那么想要敛财就要满足这种需求。于是科技的创新、科学的发展纷纷跟上,商人们会对能够成为商品的一切感到有兴趣,并开始投资。   生产需要更多的人力,购买商品也需要财富。更多的人走上工作岗位,蝇营狗苟只为今晚的去处,明天的餐食,以及追逐那日新月异的潮流。   在这个时代,在法兰西这个国家,作为奥地利公主嫁进来的玛丽根本不可能以政治家的身份来搀和国事、涉足政治,更不可能通过正规的国库审批,拿到国家预算并用之于民。   在这种整个社会都将女性视为低智生物,不看好也不在乎其才能的大环境之下,就算玛丽老实说自己想拿钱做慈善,她的慈善计划也必然遭到嗤之以鼻以及无数反对。慈善也不能真正从根源解决一个国家穷人多的问题。玛丽的奥地利公主身份还会为她引来不必要的猜忌与怀疑。   可以说身为皇后的玛丽被允许拥有的权利只有一项:那就是炫耀她作为国母的尊贵身份。毕竟展示皇室的尊贵威仪,让国民感到体面也是皇室成员应尽的义务。   衣着华丽,生活奢靡,还酷爱玩乐……这些罪名都让玛丽听起来像是个只会乱花钱的废人。但谁又想过整个法兰西有多少人因为玛丽这样“乱花钱”而获得了工作?   玛丽还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大手大脚。她是这个时代的绝对顶流,她带起的潮流旋风使得贵族们为了追赶时尚趋势纷纷解囊,每个家族每一季、每个月乃至每星期都在定做新的衣物与配件,并购置相称的珠宝。   可以说中产阶级的出现、奢侈品行业的崛起,很大程度上都是依托于为皇室、为贵族提供服务而发展起来的。   被母亲玛利亚嫁到法兰西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并不蠢,她要是蠢也不可能维系法兰西皇室与奥地利皇室的关系。生于皇室、长于皇室的她一定知道皇室之人想要命长就该悄无声息的活着。可她没有那么做。   她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去影响了这个国家、这个世界。   也因此她在历史上留下了华丽又凄烈的一笔。   “……安托瓦内特殿下为法兰西人民提供了数以万计的工作岗位,使得出身低贱的人们也能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精巧技艺有机会一获千金,并赢得能够流芳百世的名号。我对这样的殿下钦佩不已。”   “我并非天生的贵族,所以我比在场的各位都想要配得上我现在的身份。然而我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叶棠的言行宛若和风细雨,哪怕她的口音不是那么地道的巴黎腔,在场的宾客们也不可抑制地被她吸引了视线。   站在这样的叶棠身边,戈登是骄傲的,在骄傲的同时又微微出神。   ——什么样的平民家庭才能教育出梅这种比贵族更有贵族气质的女性?要知道就算是前国王路易十五的情人蓬帕杜夫人也曾经因为礼仪、礼节没有做到极致而遭人抨击。梅的言行却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无视戈登那带着好奇的热切目光,右手按在胸口之上,叶棠微笑。   “于是我决定效仿殿下。”   “我能力不济,目前只能开一家服装店。服装店能提供的工作岗位最多也不过数十个……这让我再一次感受到安托瓦内特殿下的伟大。”   “你、你说谎……!”   布鲁男爵实在是按捺不住了。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叶棠“妖言惑众”的本事太强。别人顶多利用权利指鹿为马让人不敢反驳,她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红的。   “哎呀……”   叶棠一手掩唇,一脸傻白甜地歪头:“男爵阁下认为我在哪个部分说了谎?”   就连位高权重的哈列朗也只敢在私底下逼逼皇后如何如何,布鲁男爵哪里有胆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皇后铺张浪费、奢侈成性就是因为她天真愚蠢又自私自利,缺乏最基本的道德教养,不懂得节俭的可贵,不知体恤下民、为民着想?   布鲁男爵真要敢这么说,恐怕他的脑袋明天就会被路易十六下令砍了。   “当、当然是你说你崇拜皇后所以才效仿她……!!”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布鲁男爵暗恨自己嘴巴一快就给自己找了天大的麻烦,又不愿在叶棠的面前失了威风,便拼命转动着眼珠子与小小的脑子,开始给自己找补。   “男爵的话真奇怪。”   叶棠嫣然一笑:“崇拜安托瓦内特殿下是件什么稀奇的事么?安托瓦内特殿下可是法兰西的国母,法兰西的骄傲,还是法兰西社交界最迷人的鲜花,最耀眼的珠宝。相信不止是我,在场的各位淑女也都很崇拜安托瓦内特殿下吧?”   叶棠目光一扫,贵妇与千金们立刻点头如捣蒜——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管形式如何,今晚发生的所有必然会传入宫廷,传进皇后的耳中!要是还想在法兰西的社交界里待下去,那得是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否定自己对皇后的崇拜!   “咕……!”   布鲁男爵咬牙切齿,脸上的肥肉抽搐着直抖。   他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女人根本是操纵人的高手!短短几句话,她已经把在场所有的女人都变成了支持自己的力量。   不论这些女人实际喜不喜欢皇后,是不是真的敬重皇后,总之没人敢站出来对皇后不敬!   “那么,我崇拜安托瓦内特殿下、想要效仿殿下又有哪里可疑呢?”   诡辩不是叶棠的爱好,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布鲁男爵既然把语言当作伤害他人的武器,她凭什么不能反击回去?   “还是说,男爵——”   “在你心里,安托瓦内特殿下的所作所为不值得被人效仿,所以你才认定我想要效仿安托瓦内特殿下的善行是在说谎?”   “……!!”   在叶棠所挖的语言陷阱面前,布鲁男爵就是点一下头他的贵族生涯也该到头了。   一向气势十足吆五喝六的男爵在这一刻说不出话来,他满是肥肉的身体摇晃两下,竟是脚下发虚。   布鲁男爵看上去摇摇欲坠,叶棠却没有因此放过他。   “男爵怎么不说话了?是您想不到诡辩的言词了,还是您骂人的话已经用光了?哦,我明白了。”   “您是想说您喝多了,所以才开了这么多不好笑的玩笑吗?”   没有慈悲的叶棠看上去还是那样的温柔——她拆穿男爵尚未说出口的借口,那是提前斩断男爵让酒背锅的可能性。   就算事后男爵有脸在皇室的面前辩驳说自己没有要贬低皇后的意思,自己不过是喝多了口无遮拦,他的话的可信度也被降为了零。   玛丽皇后或许不会降罪于男爵,可路易十六会对自己的妻子被人侮辱而无动于衷吗?想来就算是看在奥地利与法兰西脆弱敏感的关系上,没胆子与奥地利正面开战的路易十六也不会为了布鲁男爵这种小人物而得罪奥地利。   贝纳妮丝差点儿没痛快地笑出声来。   之前的梅沉静如水,她虽然喜欢她的无微不至与温和温柔,却总感觉看不透她的深浅。这让贝纳妮丝隐隐地有点害怕梅·沃克这个人。   现在贝纳妮丝感觉自己总算看清了梅这个存在:水一般的波澜不惊不过是她的表象。这个有着一头红发的女子内心装着炽热的火焰。她是为了不让自己内心的火焰吓退周遭的人,这才小心地隐藏起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自己的这个侄女了。 第323章 “废物”的假母亲25   “这是在做什么?真是不敢相信……堂堂男爵竟然大闹他人举办的宴会。”   布鲁男爵还想吵闹,塞莱斯汀却“正好”带着露比姗姗来迟。   手拿扇子遮住自己的半脸,一双长眉挑出一个刻薄的弧度,塞莱斯汀阴阳怪气道:“就算阁下再想宣扬自己高见的正确性,也不该在这种私人场合撒泼吧?还是说……借机生事、毁掉别人庆祝的日子,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生不快、感到恶心,这就是法兰西贵族平日里的做派?”   “我的表姐,好表姐,我们法兰西贵族怎么可能都这样呢?”   露比这会儿已经站到了叶棠的身边,早熟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就与塞莱斯汀一唱一和起来:“男爵阁下是例外,例外中的例外。”   被塞莱斯汀和露比拐着弯儿的开除了法兰西贵族籍,布鲁男爵气得想捏碎手里的香槟杯,奈何他空有一身肥膘,实际没多大的力气。香槟杯被他攥得咯吱作响,就是没碎。   “行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送男爵回去。”   皮耶罗再度发话,而这次已经没有人再把视线放到被“请”走的布鲁男爵身上——在场众人都听说过福勒伯爵家的传闻,当然都知道露比曾经病得很严重。有些贵妇人与千金们听到的传闻还是添油加醋后的版本,也因此谁都不敢想象这个时候的露比看起来竟然如此健康,一张小脸上非但没有留下破相的疮疤,似乎还比去年社交季亮相的时候更加白皙娇嫩。   “天呐!露比小姐!真的是你吗!?”   “您今天实在是太美了!”   “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吗?”   “噢,去年社交季的时候我有幸见过小姐,小姐今年出落得更水灵了。”   “听说您生了病,我们都很担心呢!”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医治好了您!”   贵妇人与千金们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都很关心露比。塞莱斯汀心中翻个白眼,只道果然人人都对露比是怎么好起来的感兴趣。   毕竟如果能治好露比的身体,让露比身上的疮疤消息、让露比脑袋上的头发重新浓密油量,那或许这些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贵族们也能像露比一样被治愈不可言说的疾病,恢复青春美丽。   ——不论是苏维斯还是法兰西,社交界里总有肮脏的男女。交际花们或多或少都有脏病,将女票女昌当消遣的男士们身上往往有几种、十几种乃至几十种恶性病。喜爱玩乐消遣的女士们也会因为与“漂亮朋友”维持不正当关系而被传染各种各样难以言说的疾病。   在威尼斯白铅、各色华服与浓烈香水的掩盖之下,不知道有多少男女的身上都长着烂疮,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那些高而华丽的假发里丛生着无数的虱子,被人顶在头上用头发包住以做造型的面包随着时间推移而腐烂,刷到头发上固定发型的猪油膏也无时无刻不让人头皮发痒。不少贵族一洗头头发就是一把一把地掉。   “呵呵,治好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梅呀!”   露比掩唇而笑,抱着叶棠就对她撒娇。   年纪还小的她不涂什么威尼斯白铅,也没戴什么假发。就连身上的衣裙都不是时下最流行的洛可可裙,看她身体曲线柔软而不刚硬,尚未如何发育的胸前也没被硬挤出线条,显然她并未穿戴束身衣。   偏偏这样的露比美得出奇!   她的肌肤是白,但不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双颊上染着的健康粉色与轮廓上柔软的绒毛都令她看起来像个可爱的水蜜桃,仿佛对着她的脸轻咬一口就能尝到甜美的汁液。   露比身上的裙子虽然也有大大的裙摆,可是她的裙摆长度只到脚踝,裙子里面露出的不是裙撑,而是层层叠叠的布料!每当露比有所动作,这些轻盈又蓬松的布料就像绽开花瓣,它们轻巧地支撑着露比的群面,又不时露出一下,成了另一种可爱的装饰。   要是现在有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这名穿越者兴许会指着露比身上的裙子疾呼:“洛丽塔!”   是的,没错。露比身上的裙子是叶棠设计的白洛丽塔洋装。主色调大面积的使用白色,上面的刺绣纹样与装饰都使用相当多的十字架、鸽子翅膀以及光轮元素。   这样一身衣服堪称离经叛道,在场任何贵族都没有看到过类似的设计或是成品。即便看到了也会不屑一顾,因为这确实不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审美。   但露比年纪小,又刚死里逃生。谁能责怪一个将将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小姐穿了一身众人都没见过的衣服呢?况且这身衣服上有许多的神学元素,部分设计、比如说袖口与领口还参考了修女服。如果有人要以“奇装异服”来嚼露比的舌根,露比奇迹般的恢复也能作为她为何穿着这样一身衣服的答案。   不过,千金们之所以对这身衣服感兴趣,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这身衣服太与众不同、太吸引眼球也太好看了!   她们也想要这种裙摆能像花瓣一样绽开的裙子啊!!   沐浴在贵族们渴望得几乎发绿的目光之中,叶棠虔诚道:“我不是医师,怎么可能治好露比小姐呢?露比小姐能够安然无恙全系神的保佑,是天父与圣母的恩泽。我只是凑巧在露比小姐病情好转的时候来到了福勒庄园。”   故意不反驳叶棠说她没有治好自己的这一点,露比噘嘴道:“你又叫我‘小姐’了!梅,你已经是我的表姐了,还请你记住这一点好吗?”   塞莱斯汀也过来帮腔:“是啊,梅。你可是我的姐妹。是苏维斯康奈尔男爵夫人的亲属。今后如果还有人刻意找你麻烦——”   故意拖长最后一个音节,塞莱斯汀露出标准地恶女笑容:“那就是与福勒家、马里埃尔家还有康奈尔三家为敌。”   这下子本来还打算之后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逼问叶棠是怎么治好露比的贵族们顿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站了起来。那些不把平民当人看待,对于叶棠这个贵族养女不屑一顾,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绑架她的贵族也背上一寒,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在这个静谧美好又安详的秋夜,一场盛大的宴会就这样在福勒庄园落下帷幕。没过几天,巴黎最大的几家报社就刊登了有关叶棠的报道。   报道的标题有的是:《蓝闪蝶小姐,巴黎社交界吹入的新风》、有的是《传闻中的蓝闪蝶夫人究竟是谁?她是什么样的来历?》还有的是:《神力?医学?福勒伯爵家千金怪死与痊愈的秘密》、《未婚却育有一女?如此女子为何被马里埃尔家收养?》   随着报道日渐增加,各种谣言也甚嚣尘上。戈登与锡瓦都为叶棠着急,叶棠却是四平八稳地进行着开店的准备。   “——今天的报道更过分了。”   锡瓦阖起手中的报纸。这份报纸上也不算三流小报了,可它的头版头条上还是印刷着臆测叶棠是靠装神弄鬼来笼络了老卢布克、塞莱斯汀还有福勒一家的内容。   “父亲、母亲,你们真的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说话的是戈登,戈登早已经看过了锡瓦手里的那份报纸,不仅如此,今天送到福勒庄园的所有报纸他都已经过目。并且他把认为不适合叶棠看的报纸都处分掉了。   “这个嘛……”   贝纳妮丝对上丈夫的视线,皮耶罗与她一起苦笑了一下。随后皮耶罗对儿子道:“不是我们不想做些什么,是梅不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父亲,您在说什么啊!?”   年纪轻轻眉间的皱纹就已经成型的戈登激动了起来。他猛然从餐桌边站起,差点儿没掀翻桌上的早餐。   “梅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我们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连我们这些亲人都不为她做些什么,那她岂不是……!”   作为一个老父亲,皮耶罗一方面能够理解儿子情窦初开急于呵护初次喜欢上的对象,另一方面又觉得儿子实在是太过年轻,想法过于稚嫩,行为又太过青涩。他这样是没法保护他想保护的人的。   “唉……这种事你还是自己对梅说吧。”   “什么事要对我说?”   叶棠与索菲娅还有露比一起走进了餐厅,贝纳妮丝笑着对她道早安,皮耶罗也点头向叶棠致意。   叶棠向贝纳妮丝与皮耶罗道过早安,为露比还有索菲娅拉开椅子。她等了一会儿戈登也不说话,这让她朝着戈登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没、没什么事……!”   戈登不想让叶棠知道她被人恶意揣测、被人恶意诋毁的事情。偏偏锡瓦在这时候直言:“又有报纸在污蔑你了。戈登是在求父亲母亲出手帮忙。”   “!?”   索菲娅一惊,睁大眼睛的她完全不知道叶棠正承受着外界的诋毁——她压根儿不知道戈登每天都在对送进庄园的部分报纸毁尸灭迹。深知自己不是叶棠真正的女儿,始终都把自己当客人的她也不会去问佣人们:今天送来的报纸怎么好像有点少?   因此索菲娅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叶棠被报纸污蔑,且这种事情似乎还不是头一次。   倒是露比像是早已知晓此事,神情不变地用黄油抹着面包。   “哦……是这件事啊。”   叶棠优雅入座,身上带着些漫不经心。   她接过露比为她抹了黄油的面包,朝着戈登与锡瓦笑道:“这件事你们不用管。”   叶棠的话对戈登以及锡瓦两兄弟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只因两人都产生了一种叶棠没把他们当家人,没打算要依靠他们,也不在乎她自己会如何的感受。这种感受令戈登焦躁、令锡瓦不满。   不过下一个瞬间,两兄弟的愤怒都哑了火。   窗边的叶棠身着白色的睡衣,晨光的照耀下,她垂着长睫,温柔笑道:“因为那些谣言都是我放出去的。”   戈登&锡瓦:……????? 第324章 “废物”的假母亲26   “为、为什么你要……?”   戈登感觉自己的脑子一团乱。他用什么逻辑都无法解释叶棠的自污行为。   锡瓦对着戈登大眼瞪小眼,在无果之后锡瓦又转向了平静的露比。   “露比,你好像不惊讶?这是什么原因呢?”   被哥哥拐着弯儿问“你是不是从梅那里听说了什么”的露比闻言一笑,挺直胸膛,拿着餐刀餐叉的手却没有停下:“这就请锡瓦你自由想象了。”   其实露比并没有哥哥想象的那样事先从叶棠那里听说了什么。她不过是早前就听说了各种小报对叶棠的污蔑。   露比之所以会得知叶棠被小报攻击污蔑还是因为她的贴身女仆。   露比的前任贴身女仆不够尽忠职守,因此在露比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之后,露比自己主动提出要更换贴身女仆。新上任的露比的贴身女仆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佣人们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小女仆。   小女仆名叫薇薇。薇薇不光做事细致认真,在叶棠揭露了艾美洛特去世与露比患病的真相之后在照顾人这方面也极尽妥帖。得到贴身女仆这个仅次于女仆长的职位之后,责任心本就比其他佣人强上一倍的薇薇这下子更忠诚了。   天还不亮就被送达福勒庄园的报纸在被仆人们呈上给福勒一家以及塞莱斯汀、叶棠还有索菲娅等客人以前是需要用熨斗熨过的。否则报纸上的油墨会脱落下来,玷污看报人的手指。   熨报纸的工作也不是所有的仆人都能进行的。因为这个时代的熨斗还非常落后,稍一不注意就会把报纸给烫个窟窿,报纸在熨烫过程中起火、烧掉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薇薇虽然年纪小,但人很可靠。女仆长与管家手上没空的时候就会请她帮忙熨报纸,就这样薇薇在熨报纸的过程中看到了那些攻击叶棠的报道。   从薇薇那里听说救了自己一命、为艾美洛特洗刷了“恶魔附体”的污名的叶棠遭到小报攻击,还在床上享用早茶的露比当即就从床上蹦了下来。她一边要薇薇替自己换上外出的衣服,一边让其他的女仆去为自己准备马车——她打算直接去巴黎,去找胆敢写作这种小道消息的记者对峙,并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让报纸发布声明,宣称自己之前发布的关于叶棠的报道都是不实报道。   露比这样一闹,马上就有女仆去报告贝纳妮丝与皮耶罗夫妇。于是本就知晓内情、也支持叶棠计划的贝纳妮丝与皮耶罗让叶棠为露比临时上了一课。   戈登与锡瓦已经从公学中离开许久。两人的朋友多少有些好奇戈登与锡瓦近期在做些什么,福勒家是什么情况,其中几位还尤其担心戈登与锡瓦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况。大伙儿一合计就把戈登与锡瓦约了出去。所以戈登与锡瓦并不清楚家里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我的原因很简单。”   叶棠先喝了一口红茶,这才缓缓开口:“那就是我不希望任何人去深究我的过去。”   塞莱斯汀并没有告知福勒一家她所知晓的所有关于“梅·沃克”这个人的一切。贝纳妮丝与皮耶罗只知道叶棠曾经做过老卢布克的女仆,在做老卢布克的女仆之前,叶棠是个平民。   贵族为了慈善偶尔也确实会收平民为养子养女,但这种养子养女通常只有人前挂着贵族的姓氏,在人后还是普普通通……不,是甚至会被其他佣人苛待的低等佣人。   老卢布克并不是个慈悲为怀的人,他不会真情实感地去做什么慈善,死前收养平民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贝纳妮丝很了解侄女塞莱斯汀的性格,也清楚自己哥哥老卢布克的为人。她不用怎么琢磨就猜到了叶棠是老卢布克“养女”的这件事是塞莱斯汀决定的。   这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去深挖叶棠的来历,叶棠曾经是平民、是佣人的事情很可能会曝光。塞莱斯汀捏造了老卢布克遗嘱的事也很难说一定不会被发现。   所以贝纳妮丝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支持叶棠进行情报操作的一边。皮耶罗是妻子指哪儿打哪儿,自然也坚定地成了叶棠的后盾。   福勒夫妇知道的东西只到此为止,叶棠想隐瞒的则更多。这其中包括且不限于梅为了生存而作出的错误决定,以及梅曾经遭人侵犯又怀孕生子、生的子还不是索菲娅等等的事情。   登上舞台就意味着要接受观众们的关注。叶棠知道自己未来会得罪许多人,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她也清楚如果真有好事者找到了梅的亲人,并且证明她的言行举止绝对不是原本的梅……甚至这些人不需要证明她与原本的梅有很大的性格差异,只要让梅的父母与兄弟姐妹咬定她就不是原本的梅,那么宗教裁判、魔女审判、魔女拷问与魔女处刑毫无疑问就该排在前头向叶棠招手了。   “没有人可以完全消除他人的好奇心。光是阻止他人寻找他们所认为的真相是没有用的。”   “所以我一点点地给了他们他们渴望的‘真相’。”   四处打听的记者就跟闻闻嗅嗅、翻着垃圾桶找吃的恶犬一模一样。它们不填饱肚子是不会离开的。   叶棠做的事就是持续不断地投喂这些恶犬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好填饱它们贪婪的肚子,让它们以为自己吃到了肉。同时也不声不响地操纵了外界能够得到的关于她这个人的情报。   简单说就是:叶棠控制了报纸上关于她的消息。   什么消息能出现,什么消息被掩埋在黑暗里,全是由叶棠决定的。   “想要弄清楚我的来历的人也不止是这些记者们。”   福勒家可以利用权威压制记者们,却不能消除贵族们的好奇心。好奇心与八卦魂得不到满足,贵族们就更想知道叶棠什么来头了。派出私家侦探是小,找了使馆、使馆又透过苏维斯警方调查叶棠才是麻烦。   “既然大家都对我这么感兴趣,我也应该回应各位的厚意,满足各位的好奇心不是吗?”   叶棠拿起餐巾抹抹自己沾了果酱的唇角。   “现在传闻满天飞,我却没有参加任何的宴会。想必在我服装店开业当日,会有不少人为了一探究竟而前往我的服装店吧。”   其中指不定还会有布鲁男爵那种为了砸场子而跑来的人,或者是想看看砸场子的人会让叶棠如何难堪,叶棠铩羽而归有多么凄惨,回去好有瓜与一众猹友分享的贵妇人。   ““…………””   戈登与锡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兄弟同时失语。   “不过谢谢你们为我担心,戈登、锡瓦。你们让我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叶棠温和一笑,戈登与锡瓦都有些面红。   两兄弟讷讷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也不知道舌头尝没尝出早餐的味道。   索菲娅自己是味同嚼蜡,连自己正往嘴里送的是蔬菜、面包还是肉都没能分出来。   索菲娅渴望学习的理由,最初是在枢密顾问官一家面前抬不起头来的自卑。后来是想要与爱德华少爷接近一点、不要在爱德华少爷的面前显得过于愚蠢。   到跟着叶棠离开佩福斯庄园的时候,索菲娅是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被看作与爱德华并不相配的女性。   这个瞬间……   索菲娅迷茫了。   她不是迷茫于自己为何学习,为何渴望学习。她是在想自己要学多久、学多少才能达到叶棠的这个水平。   而在意识到看起来距离自己很近、实则自己连她的虚影都无法触碰的这个瞬间,索菲娅又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梅……像母亲一样教导她的梅又是为了什么才学习这样多的东西?   为了钱吗?不,她已经很有钱了。有钱到不靠福勒家也能够在距离皇宫很近的大街上开一家高级时装店。   为了爱情吗?不,只要她勾勾手指,戈登少爷也好、锡瓦少爷也罢,他们都会甘愿拜倒在梅的石榴裙下吧。   那么……   支撑着梅去学习各种事物、去充实自己的原动力,究竟是什么?   ……   随着炽热的夏季风渐渐染上凉意,巴黎也被秋意所包裹。   爱丽舍田园大街上一如既往,四处都是往来的人群,间或有一、两个惯偷混迹于人群之中,正在找机会摸人钱包。   戴娜怀着激动的心情一大清早就赶往了爱丽舍田园大街十三号。   这里原本坐落着一家餐馆。餐馆的楼上还开着两层珠宝店。几年前餐馆因厨师学徒的失误而起火,连带着楼上的珠宝店也被烧成了灰烬。之后土地的拥有者重建了十三号的屋舍,可但凡到这里开店的人总是过不了几个月就会破产。其中一位破产者还被人发现自杀在了家中。爱丽舍田园大街十三号就这样被人冠上了“不祥”的名头。   戴娜本想着叶棠这间开在爱丽舍田园大街十三号的服装店会门可罗雀,谁想距离十三号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家的马车就被堵在了爱丽舍田园大街上。   戴娜的目标是叶棠调制的面霜,而非叶棠店里的服装。因此她并不着急去叶棠的店里挑选衣裙,好让叶棠再送自己几瓶面霜。然而十分钟过去了……马车纹丝不动。一刻钟过去了,马车向前移动了两米。三十分钟过去了,马车前行了不到十米……   耐心再好这会儿戴娜都有些焦躁了。她猛得拉开马车内的帘子,想看看窗外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映入戴娜眼帘的就是一幅不可思议的光景——   无数量马车与汽车纷乱地排在爱丽舍田园大街上,所有马车、汽车的车头都朝向十三号所在的位置。   因为不可思议的拥堵程度,大街上的电车已经停运。停运的电车上不断有人伸着脖子看向爱丽舍田园大街十三号,更有人直接下车,抱着摄影器材往十三号的方向奔跑。   “这是……?”   戴娜惊呆了。她不由自主地下了马车,不顾下人的劝阻提着裙子就往前走去。 第325章 “废物”的假母亲27   引发交通障碍的是爱丽舍田园大街十三号的服装店“现代女士”。   “现在女士”巨大的招牌之下,为数众多的马车汽车乱作一团。因为是马车与汽车混行、没有明确交通法规的时代,许多马匹都已经习惯在有汽车的街道上与汽车同行。但在“现代女士”的店门之前,马车与汽车数量太多,相互之间的距离又太近。   某家的纨绔见马匹在自己的汽车旁边不安地打着响鼻、踱着蹄子,干脆故意轰起油门让发动机发出比平时更大的声音,吓得旁边的马儿惊了马。   地方狭窄,马儿就是人立而起也没能奔跑起来,马车也因此幸免于难。就是坐在马车里的夫人受了不小的惊吓,驾车的马夫也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可能折断了腿。   叶棠带着十几个身着统一服饰、长发都盘在脑后的女性们从店内走了出来。   “安,请马车内的夫人与小姐到三楼休息。苏西,把马夫安置到一楼的休息室,让巴泽尔医生为他检查治疗。如果有必要,把马夫送到医院里也是可以的。翠丝,我记得你说你养过马、也会骑马对吗?你来驾驶这辆马车,并将其他的马车还有汽车都引往停车场。其他人协助驻安、苏西与翠丝,还有空余人手就去接待客人。”   “““是!!”””   叶棠身后的女性们齐声回答,她们就像是士兵一样纪律严肃。而她们身上改良自女士用骑马服、看起来如同军装一般的酒红制服、黑色长靴与船形帽也加强了周围人对她们的这种印象。   然而这些如同士兵一般整齐领命的女性们在分头行动之后,每个人都换上了春风般和煦的表情,与人说话时也尽可能地使用柔和、体贴且令人舒适的口吻,遣词用句也有别于寻常的小贩或是店员,显得异常优雅,几乎接近小贵族的水平。   “您还好吗?夫人?”   打开马车的车门,安如同女骑士一般将手伸向吓得抱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夫人。   这名夫人身份不高,也因此今天陪伴她一同出门的只有一名女仆。女仆还与她同乘。但安就像是察觉不到这位夫人的身份不高一般,全程都对夫人温柔有礼,见夫人脚软了站不起来也不拆穿,而是自己钻入车厢,犹如王子一般将夫人从车厢里抱了出来。   吓傻了的女仆则由安身后另一名制服女性如同对待千金小姐那样温和地扶起,并引着下了马车。   另一边苏西与翠丝的动作也很快。马夫被苏西与另一名女性用担架抬走,翠丝在得到夫人的允许后开始安抚马匹。   见被惊了马夫人与女仆都平安无事,店门之前,叶棠拎起裙摆,朝着面前黑压压一片汽车马车行礼道歉。   “没有想到开业第一天就会有如此多的贵客登门,没有准备足够充裕的停车地点是我的失误。”   她诚恳地低着头,道:“为表歉意,今日在本店购物的客人,无论购买了什么都能免费得到一块本店的特制香皂。购买本店服饰的客人,不论服饰价格如何,都可以在五种不同功效的面霜中选择一种,带走一罐。”   露比在贝纳妮丝举办的宴会上高调亮相,她的健康与好气色被人与戴娜口中的神奇面霜联系到了一起。传闻是一传十、十传百,尽管戴娜本人没有为叶棠推销面霜的意思,可她的话如今早就脱离了她这个人,成了别人口中言之凿凿的传言。   社交界里因威尼斯白铅、水银洗脸膏以及汞口红而烂脸的人何止一二?来客中不少人都是冲着叶棠的神奇面霜来的,她们都想知道要怎样才能像戴娜那样得到面霜,也都做好了买个五条、十条裙子的准备。   这会儿一听只要买任意一件衣服就能得到神奇面霜,夫人与小姐们眼睛都绿了——天知道面霜有几瓶!那当然是先买先赢!买得多了说不定还能多拿几瓶神奇面霜!   戴娜下车的时候,“现代女士”门口已经排起了极为可观的长队。   根据店员、也就是那些穿着统一制服的女性所说,以及店门前挂着、竖着的牌子上所写,“现在女士”为了让客人们在店内有良好的购物体验,一次只会让定额的客人进入店内,以保证店内足够舒适,不会有你踩到我裙子、我裙撑撞到你腰的事情发生。   在一楼购物满一定金额的客人将有权利到更为私密的二楼购物。如果是收到了贝纳妮丝邀请函的客人,或者是有贝纳妮丝介绍信的客人,则可以直接被招待至三楼。   顺便一提,一楼没有任何的服装。只有帽子、手套、扇子、丝巾、手包与发饰这样的配件。这也就是说,如果有女士想要购买“现代女士”的服装,她首先需要在一楼接受对其购买力的考验。   一楼的整个店面夸张地使用了巨型的玻璃落地窗,店外可以将店内的盛况一览无遗,还可以看到哪位夫人、哪位小姐豪掷千金买了哪些配饰。   二楼开始“现代女士”的内部可就不供人参观了。但二楼有露台,客人们可以在露台上休息,顺便观赏一下只能在一楼店门外排队、亦或是只能过过眼瘾的平民们。   被人当猴参观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按道理来说平民们应该会非常反感有钱人居高临下地当自己是野生动物来观赏。奈何“现代女士”还为等候购物的客人们准备了小点心与饮料。酥脆喷香的爆米花与冰柠檬水无限量供应,就是吃完爆米花、喝完柠檬水不想购物了,店员们也会面带微笑地向着离开的客人招呼道:“欢迎您下次光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爆米花和柠檬水堵了嘴,又有永远热情好客的店员出来布置座位,并对排队的客人们嘘寒问暖,“现代女士”门外等候入店的人们也没了火气。   对店门外排队的客人尚且如此,对花了钱上了二楼的顾客“现代女士”更是上心。二楼露台上休息的客人们喝的是香槟,吃的是各种看起来就相当精美、想必味道也很不错的点心。这些点心有甜有咸,有热也有冷,还飘散着诱人食欲的香气。爆米花虽然好吃,在这香气的面前却也有些逊色了。   于是被这香气熏得连爆米花都不想吃了的人都在想:二楼就有这么好的待遇,那三楼呢?三楼会是怎样一个异色的世界啊……   三楼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有名厨当场料理,顾客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哪怕是想吃海那边东瀛人的“SUSHI”,这里也有亚裔脸厨师为你现场表演如何解体整鱼。   是的,叶棠拿出的是后世某些以“高品质服务”为卖点的店铺的作法。   这个时代,使用一到三楼的阶梯配置、让普通人需要通过配货才有资格购买其品牌下男装女装、在购入一定量的男装女装后才有一丢丢可能性预约到私人高级定制的超一线大牌尚未诞生。   靠小零食和饮料来抓住客人的心,并能营销其“完美服务质量”的商业模式也距离诞生还有数百年。   在这个以真人为模特都属于大胆吃螃蟹的年代,叶棠的这些营销手段可谓是前所未有、前代未闻。   戴娜从“现代女士”的店里出来时人还在茫然——她怎么就一天花出了过去大半年才能花出去的钱呢?   不过——   想到自己买到的裙子,戴娜开心到憋不住自己的笑声。   这可不是谁都能买到的裙子!这可不是光有钱就买到的裙子!   起初她还担心那个梅只会卖一些标新立异的怪裙子!没想到她也是会卖这种正统、优雅又漂亮的裙子的!还有面霜!她可是拿到了足足三瓶面霜呢!这下子她可不用天天担心面霜用完怎么办了!   她今天真是来对了!!   强烈的满足感让戴娜心旷神怡,优越感让她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穿着这条新裙子去参加下一次舞会的情形了。   令戴娜如此满足又充满优越感的裙子此时都放在蓝底绣金纹的布袋里,随着马车行走而微微颠簸。   这些裙子是本该在一个世纪之后才登上世界舞台的克里诺林裙。   克里诺林裙的名称来源于它的裙撑,这种裙撑以马尾作为经线,以麻料编制而成。“克里”(crinis)是意大利语中毛发的意思,“林”(lin)则是麻的意思,两个词汇结合在一起就成了克里诺林(crinoline)。   有些人可能会把克里诺林裙与洛可可裙混淆在一起,因为这两种裙子都是裙摆巨大,以着重突出女士腰肢纤细的华丽裙子。   但洛可可裙与克里诺林裙其实有着非常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从裙子的骨架、也就是裙撑上就有了。   洛可可裙的裙撑主要是往左右两边撑开,从形状与结构上来说更像一个“山”字。克里诺林裙的裙撑则是圆锥形,上细下粗。   洛可可裙多是以所用布料的多来营造出整体的华丽感,因此上半身所用的布料更多,下半身的裙撑则因为构造无法被布料完全遮住。   克里诺林裙会刻意营造少女感与轻盈感,因此减少了上半身所用的布料,设计也多会故意露出女士们的香肩与天鹅颈。   从历史角度来看,洛可可裙是算是克里诺林裙的祖母。洛可可裙消逝于法兰西大革命的战火中,在百年后战争结束、经济复苏,人们又有心力追求上世纪的繁复美之时,克里诺林裙又应运而生,以更为收敛的形式去复刻洛可可之美。因此克里诺林裙风行的时代还有另一个名字:新洛可可时期。   叶棠深知不可能马上就改变这个时代的法兰西人的审美,标新立异并不能让绝大多数的有钱人以及贵族站到她这一边。   所以她先拿出了对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来说过于先锋艺术的巴斯尔裙、洛丽塔,在给贵妇人们开过眼之后又拿出了更接近洛可可裙的克里诺林裙。   别看克里诺林裙只比洛可可裙小上半圈、一圈,其重量已经比洛可可裙要轻了好几公斤甚至是十几公斤。   穿习惯克里诺林裙之后的夫人们与小姐们还愿意穿回洛可可裙吗?这可还不算叶棠在克里诺林裙上做的创新。   这个时代的染布工艺还远远达不到染出渐变色、染出复杂图形花纹的地步。人们身上的衣服多是从头到脚一个色。贵族衣裙上的图形与花纹多是刺绣与不同色布料的拼接。   所以叶棠使用了扎染、蜡染还有多层印染等工艺。这些工艺将全面刷新法兰西的服装界历史。 第326章 “废物”的假母亲28   《巴黎社交界的新宠儿诞生!》、《蓝闪蝶小姐,出身平民的先锋艺术家,无疑伦比的设计师》、《出身神秘!蓝闪蝶小姐或许并非平民?》、《中央圣刘易斯艺术与设计学院公开表态:希望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女士能够到本校执掌教鞭》……   索菲娅把手里的报纸放在了餐桌边上。她拿起双倍奶不加糖的咖啡啜了一口,被苦得皱起眉头,连忙拿起手边的三明治咬了几口,这才低声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叶棠抱怨:“这些报纸还真是见风使舵……真不知道他们在写出那些充满攻击性的不实报道,并用那些报道大肆贬低母亲后又怎么有脸写这些长篇累牍的报道来赞美母亲?”   身着结合了洛丽塔与巴斯尔裙各自特点与优美轮廓的改良款巴斯尔裙,今天穿了一身白的叶棠微笑了一下。   “不正是因为那些记者写了太多不礼貌的文章,给了他们工作的报社又批准了发布这些不实报道,现在这些报社才拼命想要挽回么?”   此时已经是深冬了,可巴黎并没有下雪。   巴黎本来就不是每天都会下雪的地方。在工业化革命的影响之下,巴黎的许多地方都充斥着各类发热的大型机械与装备有机器的工厂。今年的巴黎只下了几场细雪,细雪被大型机械与工厂的热意一烘,很快就成了滴答的流水,半点都积不起来。   今年的巴黎与银装素裹不说是全无关系,只能说是毫不相干。充当行道树的七叶树与法国梧桐在落尽了叶子之后就像是一只只枯瘦干瘪的恶鬼爪子从地面下抓出。不富裕的打工人们不会购买也不会穿上不经脏的衣服在外行走,浪漫之都一眼看上去四处都是灰黑褐。   一身纯净之白的叶棠十分醒目。她就像自带光源那样走到哪里都令人为之侧目。索菲娅虽然也非常不好意思地穿上了与叶棠同款的衣裙与外套,可路人的目光十有八九还是锁定在叶棠的身上。   “……”   索菲娅张了张嘴,不再是空有青春美丽的她立刻明白了叶棠的意思。   随着“现代女士”的人气日渐高涨,叶棠自力举行各色宴会并屡屡获得成功,叶棠在社交界的影响力也在不断增加。“现代女士”每天的收益额已经完全碾压了同行的其他时装屋,导致其他时装屋的营业额一落千丈、甚至是直接触底。   两个月前,“现代女士”还增加了售卖珠宝这一业务。   由于各家珠宝店售卖的珠宝大同小异,来源也都是那些个固定的工匠,珠宝的价格主要受到珠宝本身品质的影响,上流阶级在哪家珠宝店里买到的珠宝都是差不多的款式,因此决定上流阶级把钱花在哪家店里的决定性因素就是开店者以及店内服务。   “现代女士”的服务放眼巴黎……不,是放眼整个欧洲都找不出第二家!纵使部分贵妇人因为与某些个珠宝店老板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因此异常偏爱某些珠宝店,“现代女士”那种难以复刻的销售模式还是逐渐将这部分贵妇人吸引了过来——毕竟,一、两个“漂亮朋友”可以找到代替品,要成了其他贵妇人口中落伍的土包子可就令人难堪了。   “现代女士”除了新奇,也逐渐成了贵族与有钱人们攀比的道具。当高定、成衣、配饰都满足不了贵族们与有钱人的攀比心理了,这些人就向叶棠提出了让“现代女士”销售珠宝的“请求”。   说是“请求”,某种意义上也是威胁。福勒一家在社交界的地位并不稳固,也不处于金字塔顶尖,福勒一家没法时时刻刻都护叶棠周全。叶棠如果不老实照做开始卖珠宝,这些贵族与有钱人们要么会扶持自己的势力,复刻“现代女士”的成功之路,要么能用无数卑鄙的手段直接毁掉风头正盛的叶棠。   但叶棠也不是为了专供这些所谓的上流人士相互比拼才开始在“现代女士”贩卖珠宝的。她招揽了一批顶尖的铁艺工匠,这些铁艺工匠曾为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修饰皇宫的花园,见识过路易十五命人修建的精美绝伦的皇室建筑,可以说当代最奢华、最靡丽的金属工艺就藏在这些匠人们的脑子里。而叶棠将这些人培训成了珠宝设计师。   是的,“现代女士”在短短贩卖了一个月的现成珠宝之后,就开始贩卖自己独有的珠宝了。   而这些珠宝吸引来了一天不戴珠宝就会被侍女怀疑是生病了的法兰西公主尤吉妮。   公主驾临,不需要任何的引荐也不需要任何的介绍信就直登三楼。她对三楼的服务非常满意,不光当场就购买了五万法郎的珠宝,更下了十八万法郎的订单。   这下子所有报社的报道风向都变了。   从彩虹屁十级到暗戳戳写悬疑小说,以这篇充满臆想的悬疑小说拐弯抹角地暗示叶棠这个“养女”其实并非平民;并且虚构了叶棠是某国皇室的私生女,皇室为了保护叶棠又不暴露叶棠的身份才这么绕着圈子让叶棠获得贵族身份的一系列内容……但凡刊登有叶棠相关内容的报纸,销量总是特别好。为了赚眼球吃叶棠这个“流量”的红利,让销量一飞冲天,也为了讨好自己曾经得罪过的叶棠,以免被备受公主青睐的叶棠记恨,各家报社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我讨厌这些人。”   索菲娅言简意赅地总结自己的想法。   她讨厌那些攻击叶棠的人,却也不喜欢这些攻击过叶棠的人转过头来跪舔叶棠。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些人从头到尾对叶棠都是不怀好意。一旦叶棠迎来低谷,这些人立马就会从跪舔的姿势换成墙倒众人推的架势。   “讨厌也无妨。但要记住,哪怕是讨厌的人,只要可以利用,仍然要利用。”   说话的叶棠表情不变,一身纯白的她仍像是圣女或者天使。听不到她说了些什么的人只会当她是在传播神的福音,或者是在教导他人行善。   索菲娅一开始也不习惯这样的叶棠。不过她现在已经不觉得这样的叶棠有什么不对了——梅是真的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这才会不遗余力地教她处世之道与为人之法。或许有人会觉得梅这种“只要能利用就一定要利用”的想法卑鄙且可怕,但看过人性黑暗面的索菲娅明白光把仁义道德的漂亮话挂在嘴上是没有意义的。   一个人是否善良不看她/他说了什么,不看她/他想了什么,只看她/他做了什么。   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去攻击他人、诋毁他人、伤害他人的照样卑鄙而可恶。反之,即便是利用了他人,只要不惜利用人达成的目的不是伤害他人、侵害他人,那么利用也算不上多大的罪过。   “嗯,我知道的,母亲。”   坚定地望向叶棠,索菲娅握了握叶棠的手。她的这个举动让叶棠感到了温暖。   “……你还在等什么?快去啊。”   就在叶棠与索菲娅四目相对之时,餐厅的女服务生被人一脚踹在了小腿上。   手中的托盘上端着热汤,女服务生踉跄了一下,差点儿当场摔倒。小腿上的疼痛让她微微发抖,她却不敢吱声,只是红着眼眶,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快点把我们为‘蓝闪蝶夫人’特意点的热汤送过去!”   几个坐在一桌的男人们怪笑着,其中一个在提起叶棠的异名时还故意将未婚的她叫作了“夫人”。   “夫人”这个词在叶棠身上可不是什么尊称,会用“夫人”称呼她的,多是怀着满坑满谷的恶意在提醒她:“你未婚生子有什么脸自称‘小姐’?”   或许有人会记不住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这个过于冗长的名字。但不知道经营着“现代女士”的蓝闪蝶小姐是何许人也的女性在巴黎是不存在的。   女服务生深知自己对着叶棠一盆热汤浇上去不仅会还自己被餐厅开除,说不定还会让自己深陷牢狱之灾。她不想去,不愿意去,也不敢去,但——   女服务生又被人从身后踢了一下。   她知道如果自己还不去,那么今晚、当自己下班走出店门,会被人用热水烫破相的就会是自己。   ——指使她去泼马里埃尔小姐一身汤的这些男人们是被“现代女士”抢走了生意的时装屋老板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人虽然失去了赚钱的手段,可他们的积蓄足够让他们几伙地痞流氓来玷污她、折磨她、弄死她。   目光投向托盘上的热汤,走投无路的女服务生告诉自己:这汤不是那么烫,马里埃尔小姐被浇上这样一盆汤也不会如何……就算她稍微有点烫伤,以她的财力也能马上找到最好的医生为她治疗……而自己如果被烫坏了眼珠子、哪怕只是一只眼珠子,自己丢了工作后自己的父母弟妹也要饿肚子……   第一步还在踌躇,第二步就已经加速。含着泪冲向背对着自己、正好从座椅上起身的叶棠,女服务生端着热汤,眼看着就要往叶棠的身上泼去。   然而女服务生的脚尖勾到了地砖上微微凸起的小角。   “砰!”的一声,女服务生摔倒在了地上,汤碗当场碎裂,托盘也滚了出去。   回过身来的叶棠被热汤溅脏了裙摆。而在她的面前,女服务生扑在地上,摔得不轻。   满脸是泪,用脸着地因而眼冒金星的女服务生在朦胧中看到了叶棠被溅上大片褐色与油污的裙摆。   她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这样应该也算完成任务了吧?却又马上提心吊胆起来,害怕那些时装屋的老板们觉得她是故意摔倒,好逃过他们发布的任务。   疼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恐惧让女服务生筛糠般抖动着单薄的肩膀。她就连鼻血流过了自己的嘴唇都没发现。   坐在叶棠对面的索菲娅早就看到了这个女服务生被人为难,当时她并没有把这女服务生被人为难的事和叶棠联系到一起。可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些人为难这个女服务生只为了让她来给母亲难堪!   “你们……!”   索菲娅怒极,叶棠却从她面前翩然离去。她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女服务生。   “你没事吧?”   温和地握着女服务生擦破了皮正流血的手,叶棠轻声问。   女服务生先是讷讷,跟着猛力摇头。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被她破坏了裙子的叶棠却是笑了:“你这哪儿像没事的样子。啊……今天被我带出门的手帕已经被我用脏了。来,用这个吧。”   手摸到衣兜却没有从衣兜里掏出手帕,叶棠干脆解下自己系在领间的白丝巾,压住了女服务生流血的鼻子。 第327章 “废物”的假母亲29   “这、这怎么能行……!这么贵重的东西……!”   眼看着叶棠手中的白丝巾被自己的鼻血染红,女服务生吓得不轻。   她试图挣开叶棠搀扶着自己的一只手臂,让叶棠把丝巾收回去。偏偏她双膝着地磕破了膝盖,加之她之前小腿上就被人踢打出了淤青,这些淤青再受撞击,与膝盖上强烈地刺痛混合到一起,女服务生一瘸一拐差点儿又一个腿软跪回地上。   叶棠没有理会女服务生的推拒。她大致检查了一下女服务生的受伤情况,见女服务生受的都是皮外伤,这才给了索菲娅一个视线。   索菲娅心领神会,立刻就明白母亲这是在告诉自己:始作俑者交给你处理了。   ——叶棠在转过身看到摔倒的女服务生的同时也看到了女服务生身后那些神情有异的人们。敏锐如叶棠,她马上就意识到女服务生摔倒不是偶然。   “还请您收回去!我这样下贱的人不值得您用如此贵重的东西为我止血——”   女服务生话音未落,叶棠的手隔着丝巾按在了她的鼻子上。   “下贱?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下贱的,那我以前何尝不是一样下贱?”   肩头一抖,女服务生想起了“蓝闪蝶小姐”的身世传闻。顿时,她开始语无伦次。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很抱歉夫人、不,小姐!我的意思是说我这样既肮脏又下贱的人、不配用小姐的东西!我没有说小姐出身不好的意思,我——”   女服务生的话戛然而止,盖因叶棠给了她一个拥抱,跟着又用另一只手抹掉了她脸上的油污。   “我明白。”   澄明的眼眸在阳光下像宝石一样闪着动人的光,叶棠的笑容不光真挚,而且动人。   哪怕同为女性,女服务生在这个瞬间也屏住了呼吸,忘了眨眼。   叶棠拉起女服务生的手,女服务生顺着叶棠的目光看到自己布满擦伤、指甲缝里发黑还满是皱纹与老茧的手。这让女服务生恨不得当场打个洞就钻进去,她很快把手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然而叶棠再一次拉起她的手。   “你并不肮脏,也不下贱。你手上的污渍、伤痕、老茧与皱纹是你用这双手养活了你自己与你的家人的证明。”   劳动者哪里能天天保持着光鲜亮丽?光看人灰头土脸、面朝黄土背朝天就看不起人,觉得人下贱,那是何等的傲慢又何等的无耻?   要知道再是权贵,人也要吃喝拉撒。没有劳动者,权贵有再多的金银珠宝也只能自个儿吃了。   “别再说自己‘配不上’。”   女服务生喉中一哽,无声落泪。   再怎么努力工作也不会被身份高贵的人们拿正眼看上一眼,用对待人的态度对待。再怎么早晚操劳家中的境况也始终不会好转,自己每天这么拼命地干活儿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女服务生从未被人这样温柔地肯定。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会被人认可的。自己不是肮脏的,不是下贱的,自己是配得上好东西的。   积蓄已久的心酸化为了眼泪,流出眼眶带走了压抑与悲伤。女服务生无声啜泣,叶棠抱着她低声安慰。索菲娅则红着眼圈记下了那几个踢打女服务生、还逼迫她去泼叶棠热汤的几个男人的长相。   “现代女士”一家独大,却也没打算要逼死同行。   叶棠早前就在准备买下其他的时装屋,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来说就是她准备并购其他的时装屋。   要知道不是每一间时装屋身上都没有债务。绝大多数时装屋的老板都是通过分期付款购买的店面,少数全款购入了店面的时装屋老板也做不到每次供货商上门送货就当场付款。   绝大多数的店铺在购入布料、装饰品、成品刺绣的时候都会采用月结、季结乃至半年一算、一年一算的方式来进行结算。这不光是为了方便清算,更多的是因为服装行业在此时还不算快销行业。   普通人一年能够添置春夏与秋冬两套衣服就算是家境不错,以上流人士为目标消费群体的时装屋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完成贵族或是有钱人订制的服装。光是刺绣、封珠、贴闪片中的一项就有可能要消费几个月到一年的时间,这也就是说时装屋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回本。   一旦周转资金掉链子,时装屋老板发不出工资来,时装屋的存续就很成问题。因此,为了缓解资金周转的压力,大部分的时装屋老板身上其实都背着相当金额的货款。   叶棠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做,那么许多时装屋老板就要在破产的同时背上巨额负债。并购时叶棠不一定会留下并购店铺的老板,但她至少可以让这些时装屋老板不至于背上巨额债务。   当然,并购本身也对“现代女士”有好处。它能为“现代女士”带来充足的生产线、仓库,还有更多能够成为时装设计师的裁缝与裁缝学徒。   一旦条件成熟,叶棠就会建立新店“现代男士”。这也是为“现代男士”的建立做准备。   叶棠在起草计划的初期就让索菲娅来写具体的企划书,毕竟比起单纯的学习来,这种实战式的参与更能让人快速累积行业经验。   索菲娅最初也有过诚惶诚恐与不知从哪儿下笔的抓耳挠腮,但现在,她作为叶棠计划的参与者,对于情况的把握是非常准确的。   索菲娅与叶棠一起回了“现代女士”。叶棠去了三楼换衣服,索菲娅则找来巴黎时装协会的协会长,向他询问她记忆中的那些男人们是哪家店的所有者。   “小姐,您是说这个位置长着两颗痣的男人吗?”   协会长指了指自己右唇上方、鼻子之下的位置。   “没错。还有左手虎口到食指指缝上有伤的男人。”   戴了顶白假发的协会长摸着自己的白胡子点点头:“我知道小姐要找的人是谁了。不过小姐,我能问一句您为什么要找他们吗?”   十六岁的索菲娅微笑起来,她没有发现自己的笑容已经带上了两分叶棠的气质。   “当然可以了。”   “协会长您也知道我们‘现代女士’打算买下那些开不下去的时装屋。但是您看,有些时装屋只是现在受了‘现代女士’的影响,所以有些萧条而已。我相信这些时装屋以后会在他们所有者的英明决断下重整态势,再次在这个美丽的巴黎站稳脚跟。”   “为了不让这样有着大好前景的时装屋因为我们‘现代女士’被耽误,我才想向您询问这几位的身份。”   索菲娅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不会认为她有什么威胁。   协会长对索菲娅的话不疑有他,他一边“噢噢!”地发出惊喜的声音,一边感慨叶棠这样低贱的出身居然也知道同业者不仅仅是竞争对手,还能是同舟共济、相互扶持的商业伙伴。   协会长不会想到的是:短短两个月后,索菲娅打听过的时装屋老板们吃起了大碗牢饭。他们被自己拖欠货款的布料商人、小配件制作者乃至旗下的裁缝们一纸诉状告到了法庭。   由于受害者众多,法官也不能草草了事。收了其中一个时装屋老板贿赂的法官也曾经准备做点儿什么,巧合的是,正好有皇室直属的官员来到他主持的庭审旁听。   收受贿赂的法官当然选死被告不死自己,横竖钱他也拿到手了,就算他不办事被告也奈何不了他什么。因为,他会判被告死刑。   受贿法官的判决一出,被判了死刑的时装屋老板立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妻子带着孩子们当场嚎啕大哭,他指着受贿法官刚想说法官明明收了他的钱,承诺会判他无罪,他就被法警一个麻袋套在了脑袋上,跟着一条麻绳紧紧地捆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说出话来,只能跟只待在的畜生一般被人拖了出去。   叶棠没有去旁观庭审,索菲娅倒是去了。   从法庭出来的时候,索菲娅面上并无恐惧、沉痛、愕然亦或是难以接受的表情。她平静地为自己戴好“现代女士”新发售的帽子,在飞舞的早春花瓣中坐上了马车。   不管是那些被扔去吃馊臭牢饭的时装屋老板们,还是这个被判处了绞刑立即执行的时装屋老板,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不敢得罪自己的布料商人、小配件制作者乃至裁缝与裁缝学徒们怎么突然就敢来找自己麻烦,还都是一窝蜂地来找麻烦。   只有索菲娅知道叶棠救那些被拖欠货款的布料商人、小配件制作者于水火之中。裁缝与裁缝学徒们通过起诉拖欠他们工资的时装屋老板可以拿到自己被拖欠的部分工资。变卖时装屋老板的私有财产依然填不上的窟窿,则由叶棠补上。并且其中技艺优秀者直接被内定为“现代女士”或是“现代男士”的专用裁缝,有潜力成为设计师的人则被单独培养。   索菲娅乘坐的马车越靠近“现代女士”所在的三层小楼,大街上的香气也就愈发浓郁——叶棠不喜欢光秃秃的建筑,所以在“现代女士”的营收趋于稳定之后,她立刻买下了爱丽舍田园大街十三号周围的其他房产。   这些房产出乎众人的意料没有变成第二家、第三家“现代女士”,也没有变成“现代男士”。倒是直接被叶棠找人给铲平,并布置成了花园。为此“现代女士”特别歇业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可把巴黎的贵族们和有钱人们给憋坏了。   不过事实证明“现代女士”这两周的歇业是值得的。   从“现代女士”的二楼、三楼看出去,外面的景致更好了。一面可以看到对面咖啡厅、书店与餐馆等现代建筑,另一面则可以看见种植了丁香花、白玉兰、芍药、山茶等等花卉乔木的花园。   夏季之前,花园里的喷泉、石雕还有石道都会尽数完工。届时女士们不仅可以在花园里乘凉小憩,与三五好友小聚并相互展示一下自己今天的战利品,还可以让闲不住的孩子们在自己购物时有地方游玩。   女士们的丈夫在等待妻子、女儿购物的期间也能有地方打发时间。绅士们甚至可以在花园的一侧打一场门球!   最重要的是,“现代女士”的夏季新款将会由真人模特在这个花园中进行统一展出。   没错,这将是全世界第一场时装秀的诞生。 第328章 “废物”的假母亲30   苏维斯与法兰西之间终究还是爆发了战争。   秋季两国边境线上就开始有零星的小摩擦爆发,深冬时因为粮草不足,两国边境线上的摩擦日益频繁。苏维斯与法兰西相互指责是对方的士兵先袭击了自己国境线上的边防驻军,双方各执一词,又都拿不出可靠的证据证明是对方先动的手。   圣诞节前夕,边境线上气氛险恶。法兰西对苏维斯实行了边境封锁,两国贸易中断,外交暂停,双方进入了冷战状态。   受此影响,向索菲娅承诺圣诞节会回到苏维斯的爱德华没能回到苏维斯。在学校度过了圣诞节与新年的爱德华郁郁寡欢,他无比期待夏季假期的到来,给索菲娅寄信的频繁度又高了许多。   “又在写信?”   同寝室的公子哥儿们正在打桥牌。见爱德华伏案于桌边,其中一人忍不住调侃他:“明明你的意中人从不回信?你已经超过半年没有回去了,她这样冷酷无情一封信都不寄给你,难道不是已经移情别恋了吗?”   “不会的。”   爱德华回答得斩钉截铁,写完信的他在信纸的最后签上署名“你的爱德”,最后一笔拖了老长。   “你对自己的魅力可真有自信啊。”   另一名公子哥儿“噗嗤”笑出声来。   身份不如前面两位公子哥儿高,向来只是一行人中的应声虫的男生则是附和另外两人阴阳怪气道:“爱德华是对泰伦斯家的资产还有地位有自信吧?我听说你的大哥要出任市长了?因为前任市长卷入了苏维斯和法兰西的摩擦,死在了边境上。”   爱德华不想问阴阳怪气自己的人他是怎么知道大哥的事的。安德森·泰伦斯确实要做市长了,还是在苏维斯极为少见的、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市长。他母亲海伦来信告知了他这个“好消息”。   ……假如爱德华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得知安德森之所以能够这么年轻就成为市长候选人之一,那是因为前任市长死得不明不白,或许爱德华真的能把哥哥有可能当选市长的消息当作一个好消息。   ——其他人会把前任市长卷入苏维斯和法兰西的摩擦、因此丧命的消息当真,爱德华却不会。那位市长是泰伦斯家的常客,也算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长辈。就像老市长了解爱德华一样,爱德华也了解老市长。   老市长是个胆子很小、性格也很软弱的人。这种人说好听了是性格温厚不爱惹事,说难听了就是墙头草绝对不做可能威胁到自己安全的事。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明知苏维斯与法兰西边境上起了摩擦的情况下只带着一个下人就跑到边境线上去?   但爱德华没法把自己的疑虑说给任何人听,毕竟这其中还牵扯了他的家人、他的血亲。   所以爱德华压下心头的疑念,冷冰冰地起身。他只澄清一点:“索菲不是那种女人。我相信她。”   对于爱德华的说辞,他的同学们都是不屑一顾,只是偶尔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两眼。   爱德华并不在意这些男生们的眼神。他安静地穿上外套,又戴上帽子,准备去把刚写好的信寄出。   他真的是每天都在期待索菲娅的来信。可他也清楚以自己母亲的性格,自己寄给索菲娅的信很可能一封都没有到索菲娅的手中。   索菲娅……他没有收到索菲娅的回信很可能是因为索菲娅没有收到他的信件,因此对他的感情还有承诺都产生了怀疑。又或者是索菲娅回了他的信,这些信却被他的母亲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   将兴许永远寄不到的信件投入邮桶之中,爱德华抬起头来,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呵出白气。他在无声叹息。   细碎的雪花随着寒风落了下来,一沾到爱德华温热的面颊就化成了一滴滴的水露。爱德华闭了闭眼,雪花的触感让他想起从河里上岸时碰到的索菲娅手指的触感。   索菲娅,此时此刻你在哪里呢?   你是否像我在思念你这样也思念着我呢?……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记,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已经淡忘了对你的情意。   如果可以,今年夏天我想见到你。   ……   即将到来的夏季让叶棠的衣服轻薄了起来。   已经在巴黎中心地段置产的叶棠时隔两月再度造访了福勒庄园。贝纳妮丝似乎非常担心叶棠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荒废了琴艺,叶棠前脚刚下敞篷车,与向她扑来的露比拥抱了一会儿,后脚就被贝纳妮丝拖去检查钢琴水平有没有退步了。   叶棠这一弹就弹了一个半小时的琴,这让她的指尖微微发疼。   “看来就算我不在,我们梅也没有荒废自己所学的内容啊。”   贝纳妮丝边笑边给叶棠鼓掌,叶棠却是越过她看向了贝纳妮丝身后交头接耳的小辈们。   索菲娅与叶棠一起寄居在福勒庄园的时候就与戈登、锡瓦两兄弟相处得意外和谐。叶棠集中注意力弹琴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会儿弹完曲子起身向观众们行礼才发觉露比与贝纳妮丝坐在前排,母女两人都在给她鼓掌。索菲娅与戈登、锡瓦坐在后排,却是神神秘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过叶棠对于索菲娅与戈登、锡瓦交流的内容也不感兴趣。   爱德华是个好人。在《她是一个废物》的原文里,这个男人在得知心爱的女子嫁个了手套匠做续弦之后从未找过心爱女子的麻烦。他一个人留在了国外,成为了一名律师,并且终生未娶。   明明回家就能做富贵闲人,偏偏在病死之前做了一生的中产。终生未娶的男子最后为心爱的女子留下了六百法郎的遗产。可就是这些遗产也没被他的哥哥及时交到洗衣妇的手中。洗衣妇至死都不知道这个她唯一真心爱过的男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惦记着她。   话虽如此,叶棠并不打算干涉索菲娅的个人选择。   索菲娅有幸福的权利,但她没有任何的责任与义务一定要与爱德华一起幸福。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本就该顺其自然,索菲娅若是与戈登或是锡瓦相互吸引,叶棠又有什么必要去拆散索菲娅与她选择的新恋人?再说索菲娅也未必就会选择戈登与锡瓦。在与戈登、锡瓦这样年纪相近的男孩子接触过后,说不定索菲娅还是会认为爱德华更好。   对叶棠来说,最重要的是索菲娅本人的意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拆配CP,那是红娘月老丘比特才会做的事,叶棠可不打算当自己是神,要去安排索菲娅的命运。   晚餐过后,贝纳妮丝以叶棠难得来福勒庄园一次为借口,趁势留下了叶棠。她还提笔写了信给因为过境封锁而没能回苏维斯的塞莱斯汀写了邀请函,让塞莱斯汀明天也回来福勒庄园与自己还有叶棠小聚。   贝纳妮丝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这种时候却强势得不得了。叶棠拗不过贝纳妮丝,还是住了下来。就是这次贝纳妮丝不许她再住客房了。   咚咚——   叶棠房间的门响了两下。索菲娅十六岁生日之后就不与叶棠住在同一个房间,因此叶棠自己起身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戈登。   戈登看起来很是腼腆,深夜拜访女性、哪怕女性是他的亲属,他依然僵硬得同手同脚。   “我……我可以进来吗?”   叶棠从门边让开了身:“当然可以,请进。”   看她不打算关门,戈登又紧张地喉头滚动了一下,道:“我可以关上门吗?”   看样子戈登是来找自己商量不能被人听到的事情的。   可这会是什么呢?啊……难道是要和自己商量追求索菲娅的事情?   叶棠想着,冲戈登做了个请的动作。于是戈登不仅关了门,还把门上了锁。   “很抱歉在这种时间打扰你,实在是我不知道错过今晚,下次能抓住机会与你单独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叶棠颔首,并没有往歪处想。她在小茶几前坐了下来,多点了一个烛台放到桌上。晕黄的光随着她电灯的动作照在她的脸上、身上,让她看起来有种朦胧而神圣的美。   戈登是计划好了才行动的,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可真到了实践的时候,戈登脚步一顿,最终他还是没有坐到叶棠的旁边,而是走到了叶棠的对面。   ——他果然没法带着私情、杂念还有轻浮的心情来与叶棠讨论这件事。   “我来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建议。”   把试图追求叶棠和借故与叶棠亲近的想法放到一边,戈登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到叶棠面前,随后正色道:“我和锡瓦打算让‘巴黎绿’彻底消失。”   “为此,我们从去年开始就委托专业人士对‘巴黎绿’进行了全面的检测,这里是检测结论。检测报告书太多也太重了,我没法完全把它们从我的房间搬到你的房间来。……如果你想查看,可以来我房间找我。”   一秒拍散叶棠到自己房间来的幻想,戈登继续说:“我想不看报告书,你也能猜到答案。结论就是所有的‘巴黎绿’不分产地与制造者,都有毒。剧毒。”   生产工艺与生产原材料都是一致的,仅仅是制造商、分销商、品牌、包装的不同又怎么可能改变“巴黎绿”的成分呢?   叶棠颔首对戈登的结论表示肯定。   见状戈登似乎安心了一点,他道:“我们打算拿着这些报告到陛下的面前进行直诉,请皇室发布全面禁止‘巴黎绿’的命令。并且将‘巴黎绿’的危害登报,呼吁各行各业都不要再使用‘巴黎绿’!”   然后你就会被染料制造商们想尽办法地害死,死后还会被污蔑为收了他们竞争对手的钱,或者是收了不想看法兰西好的人的钱,所以污蔑法兰西人把剧毒物质当宝贝,还冠上“巴黎绿”这么个名头让全世界耻笑法兰西人的无知。   ——这些话叶棠没对戈登说出口。她只是平稳地微笑,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第329章 “废物”的假母亲31   “那么请把这个一并拿上吧。”   叶棠起身,到书桌旁的柜子前打开抽屉,接着拿出了一叠用牛皮纸信封封好的资料。   “这是……?”   戈登手腕一沉,他在接过叶棠递来的信封的同时就发觉牛皮纸信封里的资料不是一般的厚重。   从信封里抽出最上层的几张资料,接着晕黄的烛光迅速阅读了一遍,戈登愕然发现这竟然是新的染料调配技术。他又抽出更多的资料并往后阅读,发现这份染料调配技术除了有需要的材料以及准确的制作步骤与过程,甚至还有毒性测试的报道。   “‘巴黎绿’的成本低,但染色效果好,且颜色经久不退,利润空间很大。这是染料商们不会放弃‘巴黎绿’的根本原因。如果不打破这一点,即使陛下下令禁制销售‘巴黎绿’并销毁所有的‘巴黎绿’库存,商人们也会想方设法地偷偷抗命吧。”   任何时代、任何国家,一纸禁令往往起不到什么好结果。哪怕这禁令的初衷是好的,是为国为民的,也必然会有“心思活络”的人来利用这项禁令。   利用禁令的人趁机为自己牟利还算没那么坏,打压竞争对手或者是与他人联手、帮助他人打击竞争对手那都是再寻常不过。   可因为禁令一夜之间一贫如洗甚至是家破人亡的人会去怨恨利用了禁令的人吗?不,比起怨恨仅仅是“奉命执法”的利用者来,因禁令丢掉工作、丧失家庭的人会更容易去怨恨禁令,怨恨促使禁令诞生的人。   先不说戈登只有一个公学学生的名头,就算戈登说服了皮耶罗,在皮耶罗的帮助下见到了路易十六,并且路易十六是个傻子根本没考虑过自己随便颁布禁令会造成什么样的社会影响就点头同意了颁布禁令,“巴黎绿”也只会从台面上消失。商人们大可换个包装、换个名头,又把同样的染料卖出去。   以现在的法兰西贵族的行事风格与官员们的眼界高低来看,法兰西是绝对不会出台补偿听话销毁“巴黎绿”的商人的。就算贵族里、官员中有那么几个拥有先见之明的名流提出应当补偿商人们的损失,否则商人们不会心甘情愿地销毁“巴黎绿”,这些人的意见也不会被采纳——法兰西的国库已经很空虚了,就算不空虚,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也不会认为自己有必要去补贴一介平民的商人。   这也就是说,禁令的颁布只能让商人们白白损失。商人们不愿意承担损失,或者是试图减少自己的损失,就只会把损失转嫁到其他人的身上。   这些“其他人”又是谁呢?当然只能是最底层的平民了。   哪怕戈登等人登报宣传“巴黎绿”的毒性,看不懂报纸读不懂新闻的人,不相信新闻与科学的人,还有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万一自己不会被毒到、万一新闻是假的人,以及穷到实在没选择余地的人……诸如此类的人面对被以超低价甩卖的绿衣服,他们仍会伸出购买的手。   无论天灾人祸,最终为其兜底的永远是最穷苦的普罗大众。   “这是我与我的团队一直在研发的新型染料。因为技术还不完全成熟,所以有一定的瑕疵。但我相信如果是戈登你,一定能用这些染料说服染料商们抛弃‘巴黎绿’,停止一切和‘巴黎绿’有关的制造与贩卖。去完善这些尚未成熟的染料。”   浑身一震,戈登突然领悟:原来叶棠比他更早开始考虑如何让“巴黎绿”消失。且叶棠的投入之多远远不是他那一点热血、那一点干劲就比得上的。   “可是这些染料……这些技术一旦成熟,你注册专利之后这些新型染料至少能为你带来几十万、不,可能是几百万法郎的收入啊!?”   “没有关系。”   叶棠笑笑,坐下来为戈登倒了杯茶,也补满了自己杯子里的茶。   “这些染料本就是为此而生的。”   为了减少三氧化二砷造成的毒污染,叶棠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   “现代女士”如今已是巴黎乃至整个法兰西的时尚风向标,叶棠身上的服装从设计、款式到颜色都受到众人的追捧。   在贝纳妮丝为叶棠举办的让她初次亮相于社交界的宴会上,叶棠那身让她得到“蓝闪蝶小姐”异名的巴斯尔裙在满城尽穿“巴黎绿”的宴会上出尽了风头。从那时起,叶棠身上那神秘中透出优雅的奇特蓝紫色就成了贵妇们最想要得到的颜色。   与露比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们则向露比看齐,开始疯狂迷恋白色。秋季时叶棠主要穿着的颜色又换成了与秋季极为相称的渐变枫叶色,这时候还在穿“巴黎绿”裙装的已经是少数家境不是那么富裕的小贵族与中产阶级了。   冬季,叶棠的白色在黑灰色的巴黎街道上如同自带打光,白色潮流在贵妇中兴起,露比与索菲娅则换上了浅粉红、浅黄这样看起来既温暖又纯洁的颜色。到了这个夏天,令人感觉凉爽的冰蓝色、柔和新鲜的嫩绿色与令人联想起璀璨阳光与夏日葵的夏日葵黄大行其道,“巴黎绿”那种绿到刺眼的绿已经不再流行于巴黎的上流阶级了。   在尤吉妮公主成为“现代女士”的常客之后,此前一直是手工调制的叶棠牌面霜开始引入机器生产,并冠以“雪花膏”的名义正式在“现代女士”发售。售价仅仅是威尼斯白铅的十分之一。   当然针对上流阶级,叶棠还推出了高级雪花膏“淑女霜”。   淑女霜与雪花膏不同,基底是珍珠粉。而在这个时代,人工养殖珍珠的技术还没有在西方传开,那个叫作“Mikimoto”(御本木)的东洋人还没有带着他的养殖珍珠到西方珠宝界大杀特杀,导致珍珠的价格一夜崩盘、一落千丈。   这个时候的欧洲,珍珠被奉为最珍贵的天然宝石。因为钻石、宝石都可以由大切割小,并打磨成一样的形状,做成完全相同的装饰。然而一串品相完全完美、且颗粒大小一样均匀的珍珠可遇而不可求。且珍珠表面容易氧化,佩戴时也容易被汗液侵蚀,因此对保存环境有极高的要求。如此娇气的珠宝实在不容易流传下去,却更能衬托出其所有者的富贵程度。   基于以上原因,珍珠在欧洲极受上流社会的青睐。有些贵族不喜欢招摇过市的璀璨宝石,就专门收集低调中透着奢华与典雅的珍珠。   可想而知以珍珠粉作为基底的淑女霜在发售时引起了多大的轰动——把宝石擦在脸上,还有比这更高级的炫富方式吗?   于是哪怕淑女霜比威尼斯白铅还贵,奈何购买者就是源源不断,用了还人人说好。   护肤品高端线被淑女霜一举拿下,中低端线被雪花膏实现垄断。多种润唇膏一统口红天下,叶棠牌洗面乳也在赶来的路上……在这个追求“鲜嫩”、“自然”概念的夏季,威尼斯白铅、水银洗面膏以及汞口红会以越来越快的速度退出法兰西的舞台。   “你——”   喉咙仿佛被噎住,戈登难以想象叶棠是如何做到平静地放弃数百万法郎的利益,只选择做一件或许不会被人知晓、但对所有人类都有益的好事。   钱不过是叶棠达成目的的手段,并不是叶棠的目的本身。戈登对于奢侈品行业的暴利毫无了解,他对叶棠资产的多寡没有概念,他也不会想到叶棠的洒脱背后是她穿越时空死而复生、生生死死不断循环后形成的豁达。   但戈登清楚地知道,他面前的女人,值得人尊敬。   将资料放回牛皮纸信封里,戈登红着眼眶道:“我会做到的……!我会倾尽我的所能、绝不辜负你的这份托付!”   “我一定会让‘巴黎绿’彻底消失!”   躲在门外听壁脚的锡瓦与索菲娅听着戈登慷慨激昂的发言,一人莞尔于戈登完全忘记了他还在与自己“公平竞争”,两人约好各自找机会与叶棠独处,双方交互去接近叶棠,看叶棠最后选择谁。另一人则再次羞愧——她以为自己跟着母亲已经学习了很多的东西,不想自己没有学到的东西还有太多。母亲的气魄、决断力、强韧的精神力以及那超乎她想象的胸襟……她迄今为止学习到的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   戈登最终没有去找路易十六直诉,请路易十六颁布禁止“巴黎绿”的禁令。这倒不是因为戈登改变的想法,而是因为就在叶棠与戈登谈过话的几天后,法兰西收到消息,说是苏维斯果然加入了瓜分波兰的一方。   让苏维斯国王下了这个决心的还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老家奥地利派出的使节。   帝后关系虽不到崩盘的地步,可一夕之间也冷淡了许多。路易十六恼恨于苏维斯的行径,下令对苏维斯展开报复行动。这下子两国边境上的摩擦一下子升级为了战争。   要说同是战争,待在苏维斯和法兰西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法兰西国土比苏维斯辽阔许多,国家经济、国防实力以及人口数量都要碾压苏维斯。叶棠等人待在巴黎完全不会受到战火的影响。巴黎社交界一如既往的奢华荼蘼,上流人士依旧形骸放浪。   路易十六在气头上,谁都不敢去拿其他的事情烦他。戈登一介学生,得不到皮耶罗的帮助哪里有觐见路易十六的机会?不过他并没有气馁,相比一年前的死脑筋,这会儿的戈登显得成熟了许多。   他很快调整策略,以叶棠给他的新型染料的配方作为筹码,一面对颜料制造商们诱之以利,一面对不愿意壮士断腕的染料商人们施以压力,巴黎市面上流通的染料种类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点替换,而这个事实只有画家、布商们发现了。   “现代男士”于仲夏正式开业。“现代女士”的生意红火到平民们几乎带着朝圣的心理经过其周围,亦或是攒上几个月的工资,到一楼买上一件小玩意。   凯思就是后者中的一人。   几个月前她因叶棠一句“别再说自己‘配不上’。”而得到了救赎。这几个月里她一直想见到叶棠,想当面告诉叶棠她那句话对于她来说有多么大的意义。可她一没人脉二没钱,叶棠那样的身份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   ——如果不能见到那一位,那至少要做点什么感谢那一位。   凯思思来想去,认为自己唯一能为叶棠做的事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到“现代女士”的店里去消费!   扣扣巴巴地在满足家用的同时攒出了一条手帕钱,想到自己可以得到叶棠设计的手帕,凯思坐在“现代女士”门前的等候席上,激动得身体发麻! 第330章 “废物”的假母亲32   “您好,让您久等了~现在在您前面等候的客人还有一百六十位左右,这里是您的小食,请您慢用!”   无论对谁都面带璀璨的笑容,“现代女士”的店员流利地说着,为凯思送上了今日的小食与饮料,还有可以擦手的湿毛巾。   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湿毛巾还是温热的,那质感远比凯思家最值钱的衣服还要好上许多。没想到“现代女士”提供给客人的擦手毛巾都能这么奢侈,凯思只是摸了一下毛巾就赶紧撒手,一时间竟对着毛巾擦不下手去。   “这、这真是用来擦手的吗……?”   自言自语地喃喃,凯思并没有想过要谁来回答自己的问题。毕竟她在后头排队的时候就看到前头排队的人是如何擦手的了。   谁想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忽然从凯思的身后出现:“是的,这就是用来擦手的,女士。”   “……!”   凯思一惊,旋即说话的人就从她身后走到了她面前。那是一个年纪比凯思要小上不多的女性店员。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轻巧地拿起托盘上的毛巾,跟着用脆生生的嗓音对凯思道:“女士,我可以为您擦手吗?”   “‘现代女士’还、还提供这样的服务吗……?”   不由自主地向着前头排队的人看去,凯思有点尴尬,也有点为难。   少女店员开朗一笑,捉住凯思无措的手,回答她:“这是当然的呀!梅小姐说过,世界上有手脚完好的人,就会有身体不那么自由的人。而我们店员的使命就是帮助每一位上门的顾客能够得到最满足的购物体验。所以请您不用客气!不管是进店前的擦手还是进店后的拎包,什么都可以委托我们来帮您做!”   “‘世界上有手脚完好的人,就会有身体不那么自由的人。’啊……”   对于少年店员的话,凯思出人意料的没有对后半句作出什么反应,她反而是下意识地重复了店员的前半句话。   这让少女店员立刻就明白了眼前客人的属性——原来这又是一位因为崇拜梅小姐而上门的客人!看她感动的模样,想必是很喜欢梅小姐!   那么同样作为梅小姐的崇拜者,她就有不得不对同好分享的逸闻了!   “客人不用点小食吗?!”   为凯思擦干净了双手,少女店员双眼发亮地捧着装有芒果片的小碟子朝着凯思道。   凯思这才发现“现代女士”换了免费提供给一楼客人的点心。   “不是爆米花?”   “是的!不是爆米花!”   少女店员用惊人的气势兴奋道:“梅小姐说爆米花吃多了人会喉咙痛、牙龈痛!而且因为苏维斯的事……您也知道的,边境上的农园都不太好过。没有人愿意去边境,很多水果就只能挂在树上放到烂。”   少女店员跳过了战争的部分。生于相对和平的年代,她对于国际局势还有战争都不怎么了解。但她也出身乡下,家里也是农家。对于无人问津的农作物毫无办法、只能看着辛苦栽培的农作物烂在地里的农民的心情,她实在了解。   所以有那么一瞬,少女店员露出了痛心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又开朗起来:“梅小姐专门让人到边境上的农园采购水果!这样一来果农们至少有钱过冬!来来!您赶紧尝尝!这些水果都很甜的!和爆米花一样好吃!”   少女店员的话是说给凯思听的,然而周围那么多双耳朵,除了耳背的老太太与天生聋哑的客人,大伙儿都听到了少女店员的话。于是乎人群里发出小小的惊叹声,更多的人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食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姐真是位了不起的人……”   凯思尤其感动,她的反应正中少女店员的想象,要不是少女店员还在当班,她都想与凯思疯狂握手以表示同意凯思的话了。   “我也是被小姐拯救了……”   望着近在眼前的“现代女士”的招牌,凯思露出朝圣般的眼神。   “全年的冬天,我被人威胁——”   沉浸在那场冬日邂逅的回忆里,凯思全然不知越来越多的人往自己身边凑了凑,其中还有手上拿着笔记本与钢笔、搬动着硕大拍照器材的人正往自己这边跑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小姐对我说的话。她的善良……不,那不仅仅是善良。该怎么说呢?‘神圣’……是的,我在小姐身上感觉到了寻常贵族不会有的神圣。她深知我们这些卑微之人的疾苦,她认可我们作为人的存在价值。我对小姐,除了感激,更有崇拜。我想为小姐做点儿什么……”   说到这里,凯思终于因为周遭的嘈杂回过神来。   她猛然发现一个记者模样的人正叼着香烟疯狂记录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连烟灰掉下来烫了自己的手也不停笔。在记者的旁边,两个摄像师一个举着闪光灯就等记者一声令下,另一个则钻入摄像机的盖布里,用黑洞洞的相机镜头对准了她。   “嗯?这就没了?”   发觉凯思不说话,叼着烟的记者张了嘴。他嘴上的烟蒂掉在地上,他立刻用脚踩熄烟蒂。   少女店员瞧着记者脚下那在“现代女士”门口的地面上留下一团肮脏的烟蒂,瞬间生了气想与记者理论,记者却因为凯思没反应而对摄像师说:“给她拍张照,要尽可能放大脸部的那种。”   “等等……!我没有允许你拍照!”   凯思话音未落,闪光灯上已经“砰”的一声冒出一簇火花。   凯思的大头照与凯思与少女店员的对话就这样登上了几天后发售的巴黎周报。   回到公学上课的戈登与锡瓦是在吃午饭时看到学生们疯狂传阅的这份报纸的。   “这是真的吗?”   三五学生好奇地凑成一堆,开始进行讨论。   “这难道不是那个出身下贱的女人为了抬高自己的名声而请人写的玩意儿吗?”   “哈哈哈,我也觉得是。”   “就算她再怎么哄抬自己的身价也没用的。不看看她都是几岁的老女人了。谁会娶那么个长得不怎么好看、身材也很一般,年纪大还有个私生女的下等人啊,疯了吗?”   “别那么说嘛。想和福勒伯爵家攀上关系的人也不少。”   “可是福勒伯爵家不是有苏维斯亲戚吗?现在这种状况,和福勒伯爵家扯上关系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男生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叶棠,谈论着福勒家。这里不会有人帮叶棠或是福勒家说话。   你问女学生们在哪里?法兰西皇家公学已经没有女学生了。   自从几年前哈列朗在法兰西制宪会议上发表了说教育女性是无用功的报告后,许多公学内学生们就自行就发起了抵制“拉低学校素质的”女学生的风潮。   女学生一进入公学大门就开始遭到侮辱、言语攻击,严重的时候还会伴有肉体上的暴力。各种兄弟会打着“净化校园”的旗号处罚“引发”校园暴力的女生团体,说没有她们校园就不会这样一天不宁。   没有折腾多久,也就那么两、三年的功夫,公学里再也见不到女学生的身影,女老师也在女学生消失之后成了下一个被消失的对象。   “女人就有点女人的样子,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闭嘴跟着男人就行了。这种爱出风头的女人真是惹人厌,是该有人给她点教训了。”   锡瓦一把抓住了戈登颤动的拳头:“冷静点,戈登!”   “出身那么低贱还这么能折腾。”   “就是因为出身低贱才会恨不得全世界都只瞩目她一个人吧?”   “恶心啊!所以我讨厌脑子不好的女人。”   英俊的脸上意气风发的神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憎恶。戈登被锡瓦用双手按住的拳头仍在缓缓举起,锡瓦不得已发出了大到足以引起人注意的声音。   “戈登!!”   在场的男生们听到锡瓦的这一声呼唤,这才想起与叶棠走得很近的人学校里也有那么两个。   “哈哈,我说是谁呢……这不是专门跪舔女人的福勒家小狗吗?”   一个坐在食堂饭桌上的男生不怀好意地朝着戈登“汪汪!”两声,还拿两手模仿哈巴狗的耳朵做了个舔的动作。   后槽牙几乎要被戈登咬碎,甩开制止自己的锡瓦,戈登冲过去跳上桌对着那男生的脑袋就是一拳。   大食堂里顿时乱了一锅粥。叫好声、助威声、下注声、辱骂声以及议论声此起彼伏,碰撞声、殴打声、碗盘破碎声不绝于耳。   索菲娅打了个喷嚏。   骤雨来得猝不及防,雨后冰冷的风吹入窗户,能冻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人在“现代女士”三楼的索菲娅从座椅上起身,她一边走向窗户,一边来回抚摸了几下自己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   窗户边更冷了,这让索菲娅打了个抖才伸手去关窗户。   窗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现代女士”的后门。   来“现代女士”花钱是身份的象征,尊贵如尤吉妮公主也会在为了安全而避人耳目与大方炫富之间选择炫富。   当然了,出入“现代女士”的不止是客人。为了不妨碍到一般顾客,供货商们确实会选择利用后门出入。可这辆黑色的马车索菲娅从未见过。且作为供货商的马车来说,这辆马车未免也太过精美了。   更为奇特的是这样精美的马车上竟然没有供货商用来进行自我宣传的标志——供货商们从来不会放过能够自我宣传的机会。对供货商而言,展示财力与展示商品有同等的价值。因为你的财力足够,顾客就不容易怀疑你在货品上弄虚作假。   “母亲,后门有人来了,可我看不出来那是哪家的马车。您今天约了人吗?”   索菲娅的话让叶棠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没有。我没有与任何人有约。” 第331章 “废物”的假母亲33   随着黑色马车而来的是一伙身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   神秘人人数不多,但个个高大精悍。他们像一阵黑色的潮水涌入“现代女士”,随后不顾店员们的阻止直接走上了三楼。   “现代女士”的三楼除了有提供给VVIP购物用的房间与进食休息用的房间,还有叶棠的办公室。叶棠的办公室与后门一样,都是从“现代女士”的正面看不到的。也因此哪怕后门这里乱了起来,还有人从后门直接往叶棠的办公室闯,前头在购物的客人们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先生、这位先生,您不可以这样!”   “让开。”   身着红色制服的女性店员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通往叶棠办公室的走廊,然而她竟像是一根野草般瞬间被为首的斗篷人拨开。   “先生!!”   眼看着斗篷人鱼贯涌入走廊,女性店员还要上前,可另一名斗篷人往她面前一站,立刻像一堵肉墙那样堵死了店员的去路。   令为首的斗篷人没想到的是,叶棠办公室的门在他拧动门把之前就自行打开。带着索菲娅的叶棠温声朝着店员们下令:“告诉客人们,今天我们会早点打烊。”   “是!梅小姐!”   店员们应声而去,叶棠则看向高出自己不止两个头的斗篷人:“请检查屋内吧。”   斗篷人怔住了一瞬,很显然叶棠的反应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发展,斗篷人似乎想对叶棠说些什么。不过忠于职守的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开始履行自己的义务。   朝着同伴们一挥手,为首的斗篷人果然与其他的斗篷人们一起仔细地检查了叶棠的办公室,连叶棠办公室里的更衣间以及衣帽柜都没有放过。   “母亲、这究竟是……?”   索菲娅轻轻抓着叶棠的衣袖,这些无声的斗篷人在她眼里就像一群可怕的怪物。她无法揣测这些怪物的来意,更不知这些怪物什么时候才会离去。   叶棠并没有马上回答索菲娅的疑惑,她只是朝着索菲娅做了个“嘘”的动作。   斗篷人们的行动速度很快,在确定叶棠的办公室里没有藏人、也没有藏危险物品之后,这群人沉默着相互摇头,为首的斗篷人这才向着门外的同伴颔首。   一行人中身量稍矮的斗篷人见状迅速离去,他透过窗户朝着后门那里的黑色马车做了几个动作,收到动作的马夫对身旁人耳语两句,跟着那人跳下马车,在马车门上轻敲。   又一个斗篷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不过这位身着白色斗篷的人物身材纤细,脚步轻盈,怎么看都是位女性。   随着女性走上三楼,一路上所有的斗篷人们都立正站好,为首的斗篷人更是在女性来到叶棠办公室门口时在门边稍息、立正,挺直腰板将双手背到身后。   假设说叶棠刚才还对来人的身份有所疑虑,这会儿她已经完全肯定了来人是谁。   “——请这位小姐离开吧。”   女性一句话,跟在她身后进入了叶棠办公室的斗篷人就想像拎小鸡那样拎走索菲娅。   叶棠上前一步,将索菲娅挡在自己身后,斗篷人还要去抓索菲娅,她便一巴掌打开了斗篷人的手。   “苏菲是我女儿。如果您来只是为了和我谈谈,那么我确信您没有将苏菲赶走的必要。”   被打开的手掌竟有些微麻,叶棠的力气之大超乎斗篷人的想象。这让他有些愕然,更令他有些不快——这女人居然敢对他动手?她究竟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没有概念?   错愕的还不仅仅是这个斗篷人。叶棠身后的索菲娅已经习惯了叶棠的处变不惊,在她看来,什么事都能稳妥处理的叶棠完全没有道理做出这种会刺激到斗篷人的事情。   “母亲,我——”   “不要紧”几个字索菲娅还没说完,斗篷人已经再度动手。   叶棠眼睛微微眯细,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不过在她下定论之前,以兜帽遮住几乎整个面部的女性开口了。   “明白了。”   女性的应承让斗篷人放下了手。门外其他的斗篷人则替叶棠等人关上了门。   女性在叶棠办公桌的对面坐下了,斗篷人寸步不离地站在她的身后。   叶棠像是感觉不到来自斗篷人的威压。她不光泡了壶新茶,还拿出点心摆在了女性的面前。并且亲自倒了两杯茶后对着两杯茶各饮一口,又将每一块点心都掰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嚼碎。   女性就这样看着叶棠做完了这一切。   “看来、您已经察觉到我是谁了。”   咽下点心再喝了口茶的叶棠平静道:“您的身份并不难猜。”   对于尔虞我诈的贵族社会从不报以任何天真的希望,叶棠没有傻到认为只要让尤吉妮公主成为“现代女士”的忠实消费者就等于让尤吉妮公主永远地站到了一边。   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财产,那便是怀璧其罪。所以在酝酿淑女霜的时候,叶棠就主动将淑女霜这块“璧”拿去与尤吉妮公主分享了。   将人工珍珠推上世界珠宝舞台的人无疑是岛国人御本木,但其实华国人工饲养珍珠的历史还要更为悠久。华国宋代的文献里就有记载人工养殖珍珠的方法,叶棠直接把这种古老的人工珍珠养殖法献给了尤吉妮公主,并请尤吉妮公主参与开发淑女霜的事业。   尤吉妮公主只当叶棠是想要她做“现代女士”的靠山,爽快地答应了参与叶棠的事业。   她不知道的是叶棠之所以向她奉上人工珍珠的养殖法,那是为了回避日后有大臣打着:“叶棠开发出了新技术却不上缴给国家,这是对法兰西不忠、对路易十六的证据”的旗号,直接收缴叶棠的工厂、店铺,并占有叶棠所使用的各项的技术。日后说服路易十六对技术施行垄断。   ——路易十六本来就是主见不强、容易被人用气势压倒劲儿操纵的个性,法兰西空虚的国库又确实需要钱。只要有人进谗言对路易十六说毁掉一个叶棠就能榨取到大笔的钱财并且白得对整个国家都有用的技术,相信路易十六不用烦恼多久就会同意拿下叶棠。   得到了大义名分与路易十六的支持,前来拿下叶棠的人却不会将搜刮到的财富与技术原原本本地都送到路易十六的面前。而路易十六就算察觉到了贪腐的存在,作为一个并不强势且无太多实力的君主,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这一次路易十六有与臣子撕破脸的勇气,他也未必不会吃亏。   叶棠将技术献给了尤吉妮公主的这一行为就代表了她对法兰西的“忠心”。尤吉妮公主加入淑女霜的开发更意味着以人工养殖珍珠来大肆敛财这件事皇室成员已然知情,并且得到了皇室成员的认可与支持。   想要用大义名分来搜刮叶棠就行不通了。   平民只知道尤吉妮公主是“现代女士”的忠实客户,贵族阶层才会知道“现代女士”已经与尤吉妮公主有了深层绑定。影响“现代女士”的收入,那就是在影响尤吉妮公主的收入。   再是恨叶棠、再是恨“现代女士”牙痒痒的人,没有和尤吉妮公主同等的权势,都不会去“现代女士”找麻烦。要想给叶棠使绊子,那都是私底下作妖,不敢牵扯到“现代女士”。   “现在的巴黎社交界,恐怕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尤吉妮公主是‘现代女士’最主要的靠山之一,也是‘现代女士’的所有者之一。”   “您明知尤吉妮公主与‘现代女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且尤吉妮公主也还需要我为她服务,还敢在‘现代女士’这样大张旗鼓的行事……不是不怕死,就是对自己的身份与地位有绝对的自信。”   说着叶棠放下杯子:“我说得对吗?玛丽·安托瓦内特皇后殿下。”   “……”   女性沉吟一秒,随后苦笑着拿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   那是一张年轻、娇艳又明媚的脸,这张脸上生着一双澄澈而动人的眼睛。然而这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情绪是那样的复杂又难以言喻,令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位二十岁女士的眼睛。   “您与传闻中一样聪慧。”   “殿下您也同传闻中一般美丽。”   叶棠的奉承让安托瓦内特苦笑——她也就只剩下这皮囊的美丽还会为人称道了。   端起叶棠准备的茶水,在斗篷人试图出言阻止自己喝茶前略一抬手让斗篷人闭上嘴回到了自己的身后,安托瓦内特文雅地抿了口茶,以示对叶棠的信任,这才问:“那么聪明如先知的梅小姐,您已经知道我来此的原因了吗?”   “稍微有些头绪。”   叶棠会打掉斗篷人伸向索菲娅的手更多的不是为了保护索菲娅,而是为了试探安托瓦内特——假设来人一开始就对叶棠、对索菲娅抱有敌意,感受到敌意的叶棠自然不会去刺激斗篷人。她之所以刺激斗篷人,就是想知道斗篷人主子是带着什么心思来到“现代女士”的。   安托瓦内特叫停了她的侍卫,这证明她并不想与叶棠为敌,也不是来给叶棠好看的。   那么叶棠可以想到的安托瓦内特来见她的目的就可以浓缩为两条了。   “第一,我想您应该是来提醒我,不要被反皇派利用了。第二,我想您应该是需要帮手,所以希望能将我拉拢到您那一边。”   安托瓦内特又抿了一口茶:“那您认为答案究竟是哪一个呢?”   叶棠好整以暇:“难道不是两个都是吗?” 第332章 “废物”的假母亲34   叶棠的话让安托瓦内特失笑。   “真是可怕的洞察力。”   “如果不是我的人一直在监视您,确定您不是反皇派,与反皇派人士也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我一定会误把您的洞察力当成是别的东西……”   安托瓦内特的口吻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然而她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让索菲娅心惊肉跳。   得知自己被监视了相当一段时间,还被怀疑是反皇派的一员,叶棠仍旧平静。她没有急着在安托瓦内特的面前和反皇派撇清关系,反倒是点点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说来,您事先已经预测到了反皇派的动向。”   “您知道反皇派会物色一个合适人选当作贬低皇室、挑起人民对皇室成员怨恨的工具,并将这个工具推上领导者的位置,变成革命的象征。”   喀嚓——   这是盔甲因为人的动作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跟在安托瓦内特身后的斗篷人在这个瞬间竟是动摇到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上的肌肉,一手摸到了腰上的刀鞘。   叶棠看也不看被安托瓦内特制止的护卫,她只是望着安托瓦内特的眼睛道:“我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了,我贵族养女的身份与不同于一般贵族的言行态度都让您怀疑我就是反皇派特意拿出来用的棋子。”   “在反皇派眼中,我简直是上帝为他们派来的合适人选。所以他们才那么积极地写出这种报道。”   将方才自己还在看的报纸摊开,看了一眼上面大篇幅宣传自己如何伟大、如何特别,如何厚待平民、如何与现有的贵族不同的报道,叶棠已然理解了为何安托瓦内特不是将她召入宫中,而是亲自来见她了。   “嗯……以后这种把我写成圣人的报道还会更多吧。为了拿我和皇室做对比。为了煽动人们对皇室的厌恶。”   “为了让革命爆发。”   目光从报道上移开,叶棠道:“所以您来了,这样大张旗鼓地来了。”   “您在测试我的胆量、器量与深浅。如果我是被您的排场吓到的人,您不会这样坐下来与我面对面的谈话,您只会命人将我带走,之后授意尤吉妮公主接手‘现代女士’。以免反皇派笼络我、逼迫我,或者是将我绑走并以我的名义站在皇室的对立面。”   “如果我不够听话,反皇派还可以杀了我。杀我的原因……是啊,就说是奢侈浪费、骄纵愚蠢的皇后看到关于我的这些报道后对与她完全相反的‘我’产生了恶感又怕我动摇皇室在人民心中的地位,于是命人除掉了我。”   像是想到好笑的事,叶棠勾起唇角:“那样我就是名副其实的‘殉国圣女’了。”   如果说安托瓦内特之前称赞叶棠的洞察力还有刻意拉拢叶棠的意思在其中,此刻她微微汗颜就真的是如她自己所言地对叶棠这个人的敏锐感觉到了可怕。   ——见到叶棠之后,安托瓦内特说出口的话总共不超过十句。而叶棠从她的话里所推导出的信息是巨量的,且每一条都准确无误。   “……您,究竟是什么人?您果然不是平民出身吧?”   叶棠端起茶杯:“这就任凭您想象了。”   索菲娅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湿透,汗水让布料黏腻地贴在索菲娅的皮肤上。被带着雨后寒意的冷风一吹,索菲娅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起了鸡皮疙瘩。   在被叶棠带离佩福斯庄园之后,索菲娅就总是用“梅在她的前雇主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来说服自己。可这种自我催眠的效果是有限的。在看到面对法兰西皇后亦不动摇的叶棠之后,在听到安托瓦内特质疑叶棠出身的话语之后,索菲娅再也不能催眠自己说梅就是梅,梅只是学习了很多东西才会变得让自己感到陌生。   可如果这个她称之为“母亲”的人不是梅……她又为什么会知道梅的事呢?   纠结之中,索菲娅听到叶棠说:“我是谁、我出生于哪里会影响到您对我这个人的判断吗?”   索菲娅心头一跳,差点儿以为叶棠询问的对象是自己。   坐在叶棠对面的安托瓦内特则是一怔,后复一笑:“不会。”   “不过您在我的面前毫不隐瞒地说出您的想法,并且让我确信了您的能力。我可以理解为您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   正在喝茶的叶棠抬眼:“那就要看您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喂!你怎么敢对皇后殿下如此不敬!?”   叶棠没有回应斗篷人的呵斥。   见过安托瓦内特本人之后,她对这位年轻的皇后是很有好感的。可这位皇后要是打算与她的侍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不是正面面对她的问题,她不会滩法兰西的浑水。   毕竟她不是救世主,将拯救世界、普度众生当成是活着的信念。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帮自己感兴趣的人。纵使她很清楚再这样下去,法兰西很快就要沉入血火之中,她也只会设法带着索菲娅离开。   安托瓦内特再一次抬手制止斗篷人。这次她叫出了斗篷人的名字:“弗朗茨,安静点。”   名字暴露,想要查到其身份就不是难事。斗篷人再遮掩自己的容貌也没有必要,他索性将兜帽拉开,右手放在胸前以示对安托瓦内特的歉意。   “我很抱歉,殿下。”   “没有下次了,弗朗茨。”   弗朗茨并不信任叶棠,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安托瓦内特将叶棠纳入麾下。可安托瓦内特不假辞色的话语已然表明:她已经将叶棠视为必须拿下的智囊。   轻轻呼吸两下,整理过思绪的安托瓦内特这才对叶棠开口:“我的立场……很遗憾,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上。”   安托瓦内特的话并不是废话,事实上她的立场就是这么复杂。   作为奥地利的公主,安托瓦内特的任务是维系法兰西与奥地利的关系。可悲的是她的哥哥约瑟夫二世不顾妹妹作为法兰西皇后的立场,为了证明自己不逊色于母亲玛丽娅·特蕾莎,跑去参与瓜分波兰。   更要命的这个世界里这位好大喜功的傻子还向苏维斯派出了使节,使得苏维斯倒向瓜分波兰的几个国家,彻底激怒了与波兰是友好国、又自恃大国的法兰西。   随着反皇派、改革派、民主派等派系的崛起,法兰西国内的革命之声越来越大。作为皇后,安托瓦内特一边想办法平衡着法兰西国内的势力,一边又靠着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安抚着民心。   可如今奥地利与法兰西撕破了脸。安托瓦内特就是继续做法兰西皇后也很难起到两国纽带的作用。奥地利公主的身份也成为了安托瓦内特履行法兰西皇后义务的障碍。   反皇派本就将安托瓦内特当作是靶子,不惜一切地抹黑她、造谣她。现在安托瓦内特的丈夫路易十六又在显而易见地疏远她。   继续留在法兰西,安托瓦内特必定有生命危险。可如果安托瓦内特放弃她作为法兰西国母的职责,懦弱的路易十六根本没法驾驭贵族阶级,撑起看似强大的法兰西。法兰西的倾覆近在眼前。   事到如今,安托瓦内特总是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路易已经不爱你了,你还有必要做这个并不众望所归的皇后吗?你要是回到奥地利、奥地利会有你的容身之处吗?   但比起这种退堂鼓,更多充斥在安托瓦内特心里的是另一种感情。   “……我,不想逃跑。”   年轻的皇后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光。   “我不想就这样屈服!”   不是站在奥地利一边,不是作为法兰西皇后,不是为了丈夫路易十六……仅仅是作为一个人,不想就这样随波逐流!被他人决定自己与这个国家的命运!   叶棠笑着放下了茶杯。   在她所知道的历史里,玛丽·安托瓦内特一直是臭名昭著的“反民主派”。而说她是反民主派的主要理由在于她反对削弱皇权,反对废除贵族阶级。   可是仔细想想,这个时代的法兰西真的应该大谈民主吗?   民主绝大多数时候体现在少数服从多数。然而世界上还有一句话叫作:“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这句话并非是说小众群体就一定是对的。它的本意是少数有学问有知识的人才能接触到真理。   对于国民根本没有接受过义务教育,绝大多数平民阶级都是文盲的法兰西来说,这句话确实是真理。   要知道就是绝大多数人都接受过教育的二十一世纪,人类也仍会被假新闻操纵,被伪科学洗脑,在网络上无脑跟风。在某些自诩人类之光的发达国家,“民主”只是资本家玩弄舆论、攻击对手以赚取利益的工具。   超过半数人都是文盲的法兰西,一般民众真的有判断对错的能力吗?如果说一般民众判断对错的能力有限,是否关于对错的话语权更多的还是落在具备知识与眼界的阶级之上?那么拥有知识与眼界的阶级是什么阶级呢?那只能是皇室、贵族阶级以及新兴的资产阶级。   皇室消亡、贵族阶级倒台并不能带给法兰西人民民主专政的新社会。新兴资产阶级会代替皇室与贵族阶级,而在新兴资产阶级分出新的三六九等,全面接手国家之前,国家必然陷入混乱混沌。   为混乱流血的、为混沌买单的,最终还是平民百姓。   再回到那个问题,反对削弱皇权、废除贵族阶级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真的“反民主”吗?   至少叶棠面前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只是想阻止大厦将倾。   “原来如此,您是作为一个人,作为玛丽·安托瓦内特在对我说这些。”   “那么我很愿意为您服务,玛丽·安托瓦内特殿下。” 第333章 “废物”的假母亲35   路易十五还在世的时候法兰西皇室就已经从卢浮宫搬迁到了凡尔赛宫居住。到了路易十六登上帝位,路易十五兴修的小特里亚农宫尚未完成建设,路易十六又宣布要建苏维斯农庄。   可笑的是原本象征着法兰西与苏维斯友好关系的农庄建了还不到三分之一,苏维斯就在奥地利的说服之下选择与法兰西为敌。法兰西一夕之间失去了两个盟友。   奥地利与苏维斯的联手背叛让刚与大臣们开完会的路易十六愤懑至极。他一拳锤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顿时坍塌了部分,文件如雪花般飘落在柔软的厚地毯上。   几个白脸弄臣连忙双膝跪地,开始为路易十六收拾地上的文件,路易十六则压抑着恼恨问皇家总管:安托瓦内特呢?   “这……”   总管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皇后殿下到苏维斯农庄去了,说是去检查施工的进度。”   “苏维斯农庄?该死的苏维斯!该死的奥地利!别叫她皇后!她一个女人哪里能懂什么施工进度!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去管什么苏维斯农庄!她是故意在气我!她就是在故意气我!”   愤怒让路易十六口沫横飞、语无伦次,头上的白色假发也跟着歪了一半。毫无王公贵族应有的大气,看不到此刻自己的脸扭曲得有多么丑陋的路易十六半点儿充满怨恨地吼着,音量之大让门外的侍女们都被吓破了胆。   鉴于路易十六与安托瓦内特确实有过十分恩爱的时光,帝后也不是完全没有和好的可能,被喷得狗血淋头的总管不敢回答“是”,也不敢回答“不是”。   他只能低着头,代替安托瓦内特承受路易十六那无厘头的怒火。   可惜总管卑微挨骂并不能让路易十六过瘾。他一把拉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跟着就要侍者带他到苏维斯农庄去。   路易十六打算亲自问罪安托瓦内特。   “哈哈哈……小姐您真会说话!”   凡尔赛宫的占地面积相当广阔,路易十六又是五体不勤的千金之躯。要去苏维斯农庄,他得乘马车。   带着一张死人脸坐在马车上,路易十六还不到苏维斯农庄就已经听到了贵妇人们的笑声。   “要不是梅小姐,我们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苏维斯农庄是什么样子呢!”   “梅小姐,与您交谈真开心,下次我的沙龙派对,请你一定要参加。”   “哎呀尤吉妮公主,您只邀请梅小姐吗?我们也想多与您还有梅小姐说说话呢!”   “皇后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举办下一次的舞会?为了不在您主办的舞会上丢脸,我们几个月前就到‘现代女士’订做了新的礼服,我们都已经等不及下次的舞会了呢!”   贵妇们叽叽喳喳的,她们的女儿或是侄女不敢插嘴成年人们的谈话,只能跟在后面安静文雅地赔笑。   发觉尤吉妮与安托瓦内特在一起,围绕在安托瓦内特周围的贵妇们似乎比平时还多,本想去训斥安托瓦内特一番的路易十六让总管命令车夫把马车停到了树林后面。   ——尽管夫妻关系已经出现裂痕,但路易十六还没打算在人前给安托瓦内特难堪。这不光是因为今后国际局势还会产生变化,更是因为安托瓦内特与路易十六是少年夫妻,两人一起相互扶持着走过了相当艰辛的少年少女时代。路易十六在很多方面都很依赖安托瓦内特,他再生气都会给予安托瓦内特最起码的尊重。   “那一位……是谁?”   贵妇人群里有一位路易十六从未见过的女性。女性的长相不像土生土长的法兰西人,打扮也与路易十六看惯了的法兰西贵妇们相差甚远。她没有把头发梳成华丽又巨大的塔式盘发,半披的红发在阳光里就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在轻轻飘舞。   “禀告陛下,那位是皇、……是安托瓦内特殿下新召入宫中的玩伴。听说她原本是平民,后来做了贵族的养女。”   咽着唾沫,总管不安地偷看着路易十六的表情变化。   路易十六并不喜欢平民,更讨厌平民出身的女人。这是因为他的祖父路易十五非常疼爱他那个出身平民的情妇、蓬帕杜夫人。尽管路易十五的皇后与蓬帕杜夫人之间的关系很不错,皇后甚至将蓬帕杜夫人任命为女侍臣,路易十六对于平民女性的恶感与坏印象依然没有丝毫的减弱。   果不其然,光是听到“原本是平民”几个字,路易十六放在腿上的手指就抽搐般一缩。   “安托瓦内特她、居然还将平民召进了宫?她究竟当这个凡尔赛宫是什么地方……!”   “陛、陛下请您息怒!那位小姐虽然只是贵族的养女,但也有传闻说她是其他皇室的私生子!为了隐藏身份才假作平民、让贵族收养!”   路易十六发出了不屑的轻嗤。不过总管的话还是让他气消了一些。   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皇室,里面总会出现几个离经叛道的怪人、奇人以及只知道给皇室找麻烦的废物。搞出私生子又不想承认私生子的存在,通过让私生子获得别国贵族的身份以保障私生子的生活这也算是常规操作。   “传闻只是传闻。告诉安托瓦内特,如果她还想要我晚上到她的房间去,就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不要和不该亲近的人亲近。”   路易十六的提醒不光是针对刚被安托瓦内特召入凡尔赛宫的叶棠。他的这些话也是在拐弯抹角地告诉安托瓦内特:不要妄想仗着法兰西国母的身份就要他原谅奥地利与苏维斯的所作所为。也别想着和奥地利窜通,并说服他这个丈夫,让法兰西在国际上的立场有所转变。   “是、是……”   总管什么都听明白了,又装着什么都没听明白的样子对路易十六点头哈腰:“那陛下,我们现在……?”   “回去吧。……等安托瓦内特她们离开,我们再回去。”   “是,陛下。”   ……   叶棠早就感觉到了视线。其他的贵妇人与千金们也早已经瞥见了停在树林后面的马车。只是众人都对其视而不见,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叶棠隐约猜到了那辆马车上坐的人是谁,也因此她马上就明白安托瓦内特为何神情略显僵硬。   在结束了对苏维斯农庄的检视之后,安托瓦内特屏退了其他的贵妇人们。尤吉妮公主本想留下,却也被安托瓦内特嘱咐去送索菲娅出宫。   被安托瓦内特单独留下来的叶棠在听说总管来向安托瓦内特传达路易十六的口信之后本打算离开,谁想安托瓦内特开口道:“留下吧。”   就这样,叶棠也听到了路易十六要总管转告给安托瓦内特的话。   带着忐忑表情的总管离开了,叶棠看着失魂落魄的安托瓦内特,问:“殿下,您后悔了吗?”   安托瓦内特顿时回神。   “不,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路易会对自己说这种近乎威胁的话。   安托瓦内特虚弱地喃喃着:“……还不习惯、这种的……”   “是吗?”   叶棠并不打算安慰安托瓦内特:“如果您还打算继续您的选择,那么我可以肯定,您今后还会经历很多这样的时刻。”   呼吸一窒,安托瓦内特旋即苦笑:“是啊……我得尽快习惯才行呢。”   轻吸一口气,安托瓦内特强行打起精神,问叶棠:“您上次说有想引荐给我的人,那位……”   叶棠微笑:“女士。她是一位女士。”   安托瓦内特颔首:“您联系上了那位女士了吗?”   “联系上了。”   想到自己联系的那一位,笑容在叶棠的脸上扩散。   那一位是她很崇拜的人,也是她很为之惋惜的人。虽说她现在身处的世界与她原本所在的世界并不相同,那一位与她崇拜的对象也不能说就是同一人。但能够跨越时空、超越历史地去接触到自己崇拜的对象,这还是令叶棠非常开心,甚至心中激动。   “我之前就一直在以支持者的身份给那一位写信。此次我邀请她和她的女儿到法兰西来,她很快就爽快地答应了。”   “您看。”   将信从手袋里拿出,叶棠把信纸展开递到了安托瓦内特的手里。   安托瓦内特一目十行,忽然“哎呀”了一声。   “那一位,也叫作‘玛丽’吗?”   “是的!她的女儿也叫作玛丽!”   哪怕“玛丽”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十分普通而普遍的名字,发现叶棠想引荐给自己的人也叫作“玛丽”还是让安托瓦内特感到惊喜。   她再一次仔仔细细地阅读起另一位玛丽给叶棠的回信,与此同时她听到叶棠道:“殿下,我有希望您能帮忙的事情。”   安托瓦内特睁大了眼睛,虽然她认识叶棠还没有多久,可她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叶棠有多大的能量。   说实话,作为一个向叶棠寻求方向的无力之人,她一直是在被帮助的那个。现在叶棠有求于她,身份比叶棠高上许多的她反倒是不习惯了。   “什么事呢?”   拎着裙摆的叶棠向安托瓦内特笑道:“这是只有殿下才能做得到的事。”   “只有我、才能做得到的事……?”   除了刺杀路易十六,安托瓦内特想不到任何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这让她紧张了起来。   然而叶棠只是缓缓道:“您还记得凯思吗?”   “凯思……”   安托瓦内特反复在心中默念“凯思”这个名字,随后她忽然想起:“那个女服务生!”   赞颂叶棠与其他的贵族不一样,间接导致让叶棠被反皇派相中的平民女孩。   “她怎么了?” 第334章 “废物”的假母亲36   凯思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言将会带给自己无穷无尽的麻烦。   在“现代女士”被人拍照并报道了之后,凯思租住的老破小公寓就经常被不认识的人敲响。起初房东太太很不高兴,因为她每次欢欢喜喜地开门,以为来人会是新的租客,谁想这些到她的公寓里进进出出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打算在她这儿租房子的。   “不租房子就给老娘滚出去!!!”   在不知道为多少个报社的人开门之后,房东太太终于发飙了。她挥舞着大汤勺四处驱赶着苍蝇般无孔不入的记者们,那威风凛凛的样子着实让凯思感到了安心。   ——起初凯思还是挺欢迎记者们的。   因为在“现代女士”门前给她拍了照的记者是这么对她说的:“马里埃尔小姐是你的恩人对吧?你不想为你的恩人做些什么吗?我知道你是一位善良的女士,你这样善良的人哪怕穷困潦倒也一定会想做些什么对你的恩人报恩。”   镜片后面那鹰隼一般的眼睛瞥了一眼凯思紧张地攥在手心里的小钱袋,记者用只有凯思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您不觉得比起在‘现代女士’买一块手帕,让您的恩人成为人人赞颂的巴黎圣女更能帮得上她吗?实话实说,马里埃尔小姐的处境并不好。许多贵族都看不起她的平民出身,认为低贱的血统永远无法改变。你呢?女士。你也认为血统的低贱永远无法改变?”   气血上涌,光是想到对自己那样温柔、给了自己救赎的叶棠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被人骂下贱,凯思的脑袋就轰然一热。   瞧见她咬唇忍耐着怒意的模样,记者笑了:“看来你并不这样认为。既然如此,女士,你不打算协助我们吗?我们正是为了替马里埃尔小姐正名,为了让更多的人认识到马里埃尔小姐的高洁之处,这才打算根据你刚才说的内容撰写关于马里埃尔小姐的报道。”   “女士,你要来和我们一起为马里埃尔小姐正名吗?”   如果自己说几句话就可以帮上梅小姐的忙……那要她说多少句话都可以!   抱着这样的心情,凯思对于采访来者不拒。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报纸上出现“皇后召蓝闪蝶小姐入宫”、“来自凡尔赛宫的侵蚀”、“蓝闪蝶飞入凡尔赛宫,笼络?收买?还是自愿?”这样的报道日益增加,来采访凯思的记者们也换了一副嘴脸。   之前还是盛赞叶棠高洁的人开始以逼问的口吻向凯思询问她是否收了叶棠的钱,是否是奉叶棠的命令在“现代女士”的门口与“现代女士”的店员闲聊,并刻意在人前说出能够增加叶棠民众好感度的内容。   凯思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撒谎,积极地向记者们提供了去年冬天她第一次见到叶棠时的日期、地点,还说出了当时在场的人物。   凯思以为这样就能打消记者们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疑虑,不想在确认她所言之事确有其事而非虚构之后,这些记者们又跑来问凯思:   “你是收了钱,所以和梅·马里埃尔串通起来当众演了这么一场戏,对吗?”   凯思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在这个瞬间凝固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人能够可怕到这种地步——这些人哪怕已经得知了事实,已经确认了事实,还要无止境地怀疑、无止境地逼问。仿佛……仿佛他们想要的不是真实,不是真相,仅仅是一个可以用来攻击某人的口实。   凯思不敢再说话了。   她感觉只要自己张嘴,自己对任何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曲解成完全不是她本意的内容。可就算是她赶走记者、关上房门,记者们也能在报纸上宣称她是做贼心虚,因为被记者揭露了就是收钱办事,这才不敢再与记者们正面对峙。   幸好有房东太太。   只是房东太太这道最后的防线也撑不不了多久了。   “你们这些人说是愿意拿出和房租同等的金额来补偿我,我才让你们进来的。可你们现在是想怎么样?这点钱怎么可能租得起我的房子!”   房东太太啐了一口,叉腰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手里还拿着贿赂的记者们纷纷愕然:“这……这些钱怎么不够租你的房子了?谁不知道你们这条街的房子都很老旧,这样老旧的房子,二十五法郎难道还不够租一周吗?我们顶多只待半天而已……!”   出来拿点水喝的凯思听到楼下的声音,立刻捂着自己的嘴巴藏进楼梯的拐角里。她不敢相信房东太太竟然会出卖自己。   并且房东太太还坐地起价:“哈!你们这些愚蠢的东西居然还敢骂我的房子老旧!?要知道我的房子可是这附近最有人气的公寓!你们要是不租,我完全能租给别人!好了,我只给你们十秒的时间!两百法郎!先拿出两百法郎的人就是我的租客!我的租客爱在我的房子里找谁见谁都是他的事!”   “这——”   “十!”   记者们面面相觑,其中几人见房东太太还在倒数,连忙说:“停一停!请停一停!两百法郎……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到五十法郎呀!”   房东太太才不管记者们都在说些什么:“……五!四!”   记者们急了,其中一人听到房东太太数到“二”时戴着破釜沉舟地气势道:“好!成交!两百法郎就两百法郎!只不过这笔钱我们需要向报社申请——”   “那就现在把你身上的所有钱拿出来当定金,然后赶紧滚回去申请吧!”   房东太太一把抢过记者手里的钱,凯思也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房间。   用力将木门锁起,凯思想找些什么把门给堵死。然而室内的家具都被钉子钉在地上,以免被租客偷去,凯思根本找不到东西堵门。   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了出来,凯思哭着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从柜子里拿出并疯狂地塞进皮箱里。尽管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逃离这座老破小的房子。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凯思熟悉那个声音,那是房东太太的脚步声。   凯思想过要不要用自己的体重压在门上堵住门,可以房东太太的吨位,她这点体重马上就会被推开。凯思又看了一眼常年关闭的窗户。   窗外是另一户人家的房子。两座房子之间的缝隙不过巴掌大,凯思除非瘦成一张纸片才能从窗户出去。   就在凯思犹豫之时,房门已经被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房东太太。   “凯思!”   令凯思意外的是,房东太太身后并没有别人。她一把拉过想逃的凯思,跟着就把手里攥着的纸钞全塞给了凯思。   “拿着这些钱,快跑!”   “房东……太太?”   膀大腰圆的房东太太帮凯思拿起她掉在一边的皮箱,在带着凯思走出她的房间之前还把脑袋伸出去左右观望了一下。   “那些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们不是好人!”   关上凯思房间的门,还用钥匙上了锁好让之后来的记者们误以为凯思在房间里负隅顽抗。房东太太带着凯思在她的房子里七拐八绕,以避过其他租客的耳目。   “我也不相信贵族!可是——”   凯思并不知道自己在“现代女士”门前被记者拍照的一幕被叶棠看在了眼里,她也不知道那天“现代女士”的店员之所以会送她回家,是叶棠的吩咐。   自然凯思也不知道在之后,叶棠曾亲自登门来拜访过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见过太多惨烈的现实,她早已经不相信贵族还拥有“人性”这种东西。叶棠上门之后马上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一没有请房东太太做自己的耳目,观察并向她报告凯思与记者们的谈话还有动向。二没有试着贿赂房东太太,让房东太太赶走凯思,方便她带凯思离开。   她只是请求房东太太:“我知道您会帮助凯思。不过到了您也无法守护凯思的时候,请联系我。”   房东太太起初没把叶棠的话当作是一回事。她想只要她作为房东够强硬,就没有人能闯入她的房子。   但房东太太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那些记者,并不单纯只是记者。明的不行,他们还可以来暗的。她可以用这座房子来保护凯思,却不能保证那些“记者”不会绑走凯思,再用凯思的身份来发表些奇奇怪怪的言论。   “凯思,只此一次,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在后门将凯思交给乔装打扮后的索菲娅,房东太太拍胸脯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尽量拖住那些人的!”   凯思又哭了出来。   她感觉自己的泪腺最近发达了许多。   只不过这一次,凯思流泪时是含着笑的。   “谢谢您!我的夫人!”   “祝你幸福,愿你幸运,我的孩子!”   房东太太吻了吻凯思的头顶,她转头望向索菲娅时,已敛起了温柔,拿出强硬:“照顾好凯思!如果凯思身上发生了点什么……我一定不会绕过你们!”   男装的索菲娅右手放在胸口,她躬身一鞠:“请您放心。”   ……   “凯思已经被保护了起来,但是舆论再这样发酵下去,恐怕凯思周围的其他人会受不住反皇派的诱惑,愿意出来做伪证说我与殿下早已勾结,凯思是受了我的指使才会宣扬我与其他的贵族不同。”   叶棠道:“即便我们有凯思,与反皇派打舆论战也是对我们不利。毕竟报纸是反皇派设立的战场。”   面露思考之色,安托瓦内特颔首:“确实……”   高高在上的皇室不会坐下来和new money坐到一张桌子的面前。皇室对报社施压过,却从未怀柔过。路易十六也不可能怀柔他看不起的平民。   报社被反皇派渗透、拉拢是情理之中。   叶棠本来是反皇派相中的棋子,可她如今明确地站到了安托瓦内特的一边,反皇派自然恨她恨得牙痒痒。   幸好,民众都对反转剧乐此不疲。   传闻中的圣女被拆穿其善行都是作秀,皇后意图利用假圣女挽回皇室形象的心计也随之败露。假圣女大肆敛财,嘴巴上挂着众生平等、平民并不低贱;心里想的却是要榨干平民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油水,收割平民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诸如此类。   反皇派可以用来大做文章的内容实在是多之又多。   这种情况下,就算安托瓦内特在街上大叫:“我没有看不起平民!”也不会有人相信。平民的怒火还会被反皇派煽动得更为高涨。   “所以我们要用完全不同的渠道来改变平民对您的想法。”   “那就是——” 第335章 “废物”的假母亲37   “那就是——”   “歌唱剧!”   “歌唱剧……我在奥地利的时候偷偷地去看过。但……”   安托瓦内特面露难色。不是她不相信叶棠的计划,实在是她很难想象叶棠要怎么利用歌唱剧。   歌唱剧(singspiel)是十八世纪一种用德语演唱的喜歌剧,属于歌剧(opera)中的一个类别。   与正歌剧相比,能够让任何人都轻松观赏的歌唱剧的题材更加通俗、更加易懂,剧中歌曲也经常采用人们耳熟能详的民谣,又或者是近期大受欢迎的通俗歌曲。   歌唱剧还经常以中下层人民作为主人公,故事背景常常被设定为乡村或者是“遥远的异国”。按照现代的说法,这些“遥远的异国”许多都属于架空的奇幻世界。因此歌唱剧里不乏有对魔法、对神奇生物的描写。   只是有时候歌唱剧过于追求其喜剧效果,会将主人公写成思考简单的无脑之辈,好闹出一系列的滑稽以制造笑点。   对于一般民众来说,歌唱剧是个好消遣。可对于贵族、尤其特别是皇室,歌唱剧绝对是难登大雅之堂。   “我知道殿下您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歌唱剧的内容是否过于庸俗,与皇室形象不符。不过殿下,您之所以会对歌唱剧有‘庸俗’的印象,那是因为现有的歌唱剧的剧本如此。”   叶棠眨眨眼:“那么如果我们手里有谁都没有看过的,完全崭新的歌唱剧剧本呢?”   在还没有收音机、电视机的这个时代,戏剧仍然是人们获取信息与快乐的主要来源。   正歌剧虽然足够高雅,但在推广上是有难度的。毕竟平民生活太辛苦,有一点点空闲和钱可以用来休闲娱乐的话,平民的首选当然是能让自己开怀一笑,又或是大呼爽快的剧目。   叶棠抽空把巴黎有的歌剧都看了一遍。她发现正歌剧从台词开始就用词较为晦涩,虽然不到文言文的地步,但相比为了能让更多人听懂而用了大白话的歌唱剧,许多正歌剧都有喜爱堆砌言词、故作深刻的坏毛病。   普通观众天然就对歌唱剧更有好感。相对的,正歌剧服务的观众更多的是贵族与上流人士。这倒不是说贵族与上流人士就喜欢正歌剧那个调调,只是正歌剧更方便贵族与上流人士装叉——贵族与上流人士普遍自诩比平民更有品位,因此他们相当鄙视嘻嘻哈哈的歌唱剧。   “贵族们与上流人士讨厌歌唱剧……这不过是表面上而已。据我所知,殿下,巴黎社交界里的诸位千金,就没有一个是没去偷看过歌唱剧的。”   感谢露比,她为叶棠提供了叶棠无法接触到的、属于她那个年龄层的小姐们的大量情报。   当然,贝纳妮丝也提供了不少准确的贵妇层情报。   “部分夫人确实不喜欢歌唱剧,不过这样的夫人很少,年纪也大多在七十岁以上。更多的夫人只是迎合长辈的口味,不希望被长辈当成了轻浮无脑的女人。”   “皇后殿下的您举办的宴会,七十岁以上的夫人因为体力有限,几乎都不会参加。就算偶尔有几位七十岁以上的夫人参加了您的宴会,如果是殿下您指定剧团在宴会上表演歌唱剧,那么不管夫人与小姐们喜不喜欢,她们都一定会睁大眼睛看。没有人会失礼到在殿下您的面前叫停歌唱剧表演。”   叶棠的话语仿佛直接将安托瓦内特带到了宴会之上。她恍然理解了叶棠为什么说这是只有她才能够做到的事。   不是她自大,确实,整个巴黎乃至整个法兰西只有她举办的宴会能够让几乎所有的贵族、上流阶级的女性们聚集到一起。也确实只有身为法兰西国母的她,才能够让某些自恃身份的夫人闭上她们刻薄的嘴巴,安分不搅局地看完一场歌唱剧。   “喜欢歌唱剧的夫人与小姐从宫殿离开之后,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开始讨论她们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出歌唱剧。有讨厌歌唱剧的人也没关系,这些人照样会大肆宣传皇后竟然推行低俗的娱乐项目。”   叶棠说到这里,安托瓦内特递来了不安的眼神。   支持安托瓦内特的贵族本就不多,失去了丈夫的欢心,安托瓦内特的脚下已经是岌岌可危。如果她的名声再烂那么一些……被赶回奥地利都算是安托瓦内特走运,被弹劾、接着失去皇后的地位,莫名其妙地“病死”在凡尔赛宫里,甚至是遭到处刑都很有可能。   “所以计划还有第二步。”   以自信的笑容安抚安托瓦内特,叶棠道:“第二步就是我们招来新的剧团,上演新的歌唱剧,让之前为您表演的剧团,去为广大市民表演!”   “‘皇后都曾为之着迷的歌唱剧’,只要打出这样的宣传语,买票的人一定会络绎不绝。眼红这个剧团的其他剧团也会想方设法来模仿这个剧团的演出吧。”   “到了这一步,殿下您推行的是否是低俗娱乐就不再是那些有心人能够下结论的了。”   正所谓:“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歌唱剧是不是“低俗”,不是高高在上的某些人嘴巴一张就能定性的。只要还有喜欢歌唱剧的普通人在,只要歌唱剧中切实有动人心弦的感情与力量在,歌唱剧就永远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况且谁说人们的生活里就只该有高雅的艺术、高尚的文艺呢?   平凡人理应拥有享受庸俗的权利。能透过庸俗看到的高雅与高尚才是真正的高雅与高尚。   “殿下,整个巴黎、整个法兰西的人民都会为您做公平的见证。”   “只要我们推出的歌唱剧确实有那个价值,人民就一定会给您客观公正的评价。还请您相信您的人民。”   安托瓦内特怔然无语,随后她松开了皱紧的眉头。   “……从我十三岁踏上法兰西的国土,我就始终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我从来没有把法兰西当作是我的国家。梅,你让我想起来了。想起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是这个国家的所有民众的母亲。”   美丽的眼睛流露出哀伤,哀伤又很快被温柔所覆盖。   尽管还未生育,年轻的国母依然展现出了她与生俱来的母性。   “我想要去相信,相信我的人民。”   与安托瓦内特对上眼,叶棠与安托瓦内特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安托瓦内特换上了轻快的语气:“不过梅,我们究竟要从哪里变出能够让人交口称赞的歌唱剧呢?”   “这个嘛——”   叶棠没有马上回答安托瓦内特,倒是再一次向着安托瓦内特行礼:“这件事果然也是只有殿下能做到的事。”   “嗯?”   安托瓦内特睁大了眼睛。   “殿下认识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吧?”   “音乐神童”莫扎特,重塑并定义了古典音乐的奥地利作曲家,维也纳古典乐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据说多听他的作品可以让人的大脑得到进一步开发,进而变得聪明。然而莫扎特一生的创作竟高达七百五十多部,听完莫扎特所有作品的人是不是变得聪明了没有客观结论存在,但能听完莫扎特所有作品的人,必定拥有相当的耐心。   莫扎特的父亲列奥波尔得·莫扎特是奥地利的宫廷乐师,莫扎特小时候就与父亲一起拜见过安托瓦内特的母亲。就算莫扎特与安托瓦内特没有直接的接触过,安托瓦内特应该也有其他的方法能够联系到莫扎特。   并且莫扎特有过创作喜歌剧与歌唱剧的经历。   叶棠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比莫扎特这个天才更适合来创作她所渴望新型歌唱剧。   “阿玛多伊斯啊……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   安托瓦内特长长的睫毛扑扇两下,像是在追忆少女时期的一些过往。叶棠没有打扰她,可安托瓦内特不过只用了两秒就结束了自己的追忆。   “三个月……不,两个半月,我一定会让阿玛多伊斯到巴黎来的。”   ……   安托瓦内特说会在两个半月内让莫扎特到巴黎来,实际上莫扎特只用了一个半月就到了巴黎。   站在安托瓦内特的身边瞧着台阶下那个单膝跪下的十五岁少年,叶棠不安了一秒——人的能力未必与他的年龄匹配。莫扎特八岁时他的第一部作品集《小提琴奏鸣曲》就开始印刷了。作为一位音乐创作者,十五岁的莫扎特早已是许多乐手的老前辈。   让叶棠稍微困惑的是与莫扎特一起跪在台阶下方的黑衣青年。   安托瓦内特倒像是认识青年的样子。   “安东尼奥·萨列里,你也来了啊。莫扎特、萨列里,你们都请起来吧。”   萨列里?   叶棠微微睁大了眼睛。如果她没记错,历史上的萨列里与莫扎特年纪相差之巨大,让莫扎特在找萨列里帮忙的时候会讨好地叫萨列里“爸爸”。   而且萨列里虽然不是杀害莫扎特的凶手,但与莫扎特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特别亲密……萨列里会帮助莫扎特,更多的是因为萨列里是一名优秀的音乐教师,他帮助过很多乐者,其中包括他的学生贝多芬、舒伯特和李斯特。   最重要的是,历史上的萨列里是个有着幸福婚姻还生了七个孩子的男人,现在跪在台阶下的青年却更像是《莫扎特传》里杜撰出来的那个禁欲系偏执狂……   “梅,能为我介绍下你带来的客人吗?”   安托瓦内特的声音拉回了叶棠大受震撼的神魂。   叶棠收回停留在萨列里身上的目光,向着安托瓦内特行礼,跟着向安托瓦内特介绍:   “殿下,这位是来自英吉利的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女士。她身后的孩子是她的女儿,小玛丽。”   腼腆的小女孩藏在母亲的身后,然而她那双盛着银星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高位上的安托瓦内特与安托瓦内特身旁的叶棠。   如果这个世界完全按照叶棠所知道的历史进程来走下去,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日后会嫁给一个年轻的诗人,更会在无限的痛苦与创伤中创作出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   她将成为科幻小说之母,“玛丽·雪莱”。 第336章 “废物”的假母亲38   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差点死于产后感染。   神奇的是就在她高烧不退的第三天,一位自称曾经受到过她帮助的护士敲响了戈德温家的大门,说想要见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一面,好当面向她致谢。   威廉·戈德温告知护士妻子的状况不宜见人,这却没能赶走护士。护士强行闯进了戈德温家,并在找到玛丽后擅自开始了对玛丽的治疗。   玛丽因此得救,只是等她从昏昏沉沉中完全清醒过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周。玛丽几次徘徊在生死线上,这让她的丈夫已经做好了妻子将不久于人世的准备。他甚至把他和玛丽之间的女儿也命名为“玛丽”,以此作为对妻子的一种纪念。   玛丽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她既想向丈夫抱怨:“你放弃我放弃得也太早了!”,又想抱着丈夫哭泣说:“还好你为我们的女儿取了‘玛丽’这个名字。……倘若我真的死了,至少‘玛丽’这个名字可以帮你记得我。”   不过在那之前,玛丽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问将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护士——   “你是谁?”   妻子其实并不认识护士这件事让威廉瞳孔地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放任一个陌生人单独照顾妻子近半个月,威廉差点儿要冲出去喊警察来。   他之所以没有真的去喊警察,那是因为一旦他离开,家中又会只剩下妻子与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儿。   护士问心无愧,她半点儿都不害怕,只是笑着拿出了叶棠写给玛丽的信。   “我是您的一位支持人请来照顾您的人。”   叶棠一发现自己身处的世界类似于她所知道的十八世纪之后,立刻就去雇了侦探。她想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她所知晓的那些伟大女性,更想知道这些女性们是不是还活着。   当叶棠确定这个世界有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这个人,知道历史上的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是死于产后感染的她立刻找来了几位资深护士,并与其中一位签下了合约。   这位护士按照合约需要远赴英吉利,并找到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之后她只需跟在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的身边,保证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在见到叶棠前不会因伤病去世,叶棠就会给她一笔足够她下半辈子都挥霍度日的巨款。   如今小玛丽已经一岁半了,学步很快的她就算没人牵着也能独立行走。只是小孩子毕竟体力弱,偌大的宫殿小玛丽连半条长廊都走不完。   渥斯顿克雷福特在安托瓦内特与叶棠到来之前都是自己抱着孩子,到安托瓦内特与叶棠现身,她才匆忙放下孩子。   还不太会说话的小玛丽很懂事,在大人的环绕之下她不乱跑也不乱跳。就揪着妈妈的裙子,含着手指去看台阶上闪闪发光的两人。   “感谢您渥斯顿克雷福特女士,您愿意来到法兰西真是太好了。”   面对华美璀璨如星辰的另一位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相当拘谨。她姿势僵硬地杵在原地:“我并不知道会见到您,皇后殿下……我只是因为马里埃尔小姐在信中写了愿意资助我重新开设女子学校,所以才……”   渥斯顿克雷福特是聪颖的,不聪颖她也不会写出条理清晰的著作《女权辩护:关于政治和道德问题的批评》,来逐条反驳哈列朗“女子只需要家庭教育”的报告。   也正是因为她足够聪颖,所以她一听说自己被召入凡尔赛宫、并且要去面见法兰西皇后,渥斯顿克雷福特马上就意识到了——那位自称是她“支持者”的马里埃尔小姐之所以愿意帮助她并不是出自纯粹的善意。她与法兰西皇后是有需要她去做的事,这才会开出帮她重新开设女子学校的条件。   感觉到渥斯顿克雷福特身上的抗拒,叶棠笑了。   渥斯顿克雷福特完全符合她对她的一切想象。   她既聪慧,又敏感。对现实的失望还有对周遭的警惕让她看起来像是身上长有看不到的小刺。   然而她又是这样的大胆而固执。她不愿意放弃对女性权益的主张,所以她写作,所以她惦记着再次开办女子学校,所以哪怕与丈夫闹崩她也要带着女儿远赴法兰西,来实现自己的追求。   现在,面对法兰西皇后这样的当权者,渥斯顿克雷福特依然没有唯唯诺诺,她正在用尽全力地转动自己的脑子,避免自己与自己的主张被人利用。   这是一位内心远比外表坚毅的女士。   走下阶梯,叶棠在渥斯顿克雷福特的面前停步。   她向她伸手。   “渥斯顿克雷福特女士,我愿意资助您重新开设女子学校这件事并不是‘条件’,而是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做到的‘承诺’。哪怕您不愿意与我公事,不愿意在凡尔赛宫入职,这点也不会改变。”   渥斯顿克雷福特的肩头耸动了一下。即使叶棠已向她承诺,她的眼中仍旧带着对天降馅饼的怀疑。   叶棠并不急躁,她温声解释:“皇后殿下之所以召您入宫,是因为明年皇后殿下将在巴黎设立新的女子学校,殿下希望您能就任这所女子学校的校长。在学校正式开设之前,殿下还希望您能够继续写作《女权辩护》的第二卷。”   《女权辩护》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书。渥斯顿克雷福特因为写作了这本书而被打上了“过激”、“疯狂”的标签。   为了能够尽快反驳哈列朗的观点,阻止女子学校持续消失。渥斯顿克雷福特匆忙写成了《女权辩护》并进行了发表。她本打算继续写更有深度的第二卷,然而没有人希望渥斯顿克雷福特继续写作《女权辩护》,哪怕是她的丈夫也不支持她。   渥斯顿克雷福特还怀孕了。妊娠反应折磨着她,她吃不下、睡不着,经常呕吐,记忆力衰退、思考变慢,人也变得情绪化。   好不容易生下小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又差点死于并发症。   乍然听到有人希望自己继续写作《女权辩护》,渥斯顿克雷福特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接着是怀疑自己的脑子——她是不是在做梦?这才会梦到有当权者愿意接纳自己的观点……   幸好,叶棠下面的话让她对现实有了点实感。   “相信您在英吉利也有所耳闻,我们殿下曾数次阻止哈列朗晋升为红衣主教。不过殿下阻止哈列朗晋升并非如外界所说是因为私人恩怨。”   “女人都是要嫁人生子的,故而让女人学习是一种浪费。”——解读一下这句话,那就是说这句话的人明明白白的知道承担家务与育儿会夺走女性身为“人”的所有时间与精力,以至于受过教育的女性与没有受过教育的女性在婚后表现不出决定性的差别。   然而这句话鸡贼的地方在于反置了因果,它以受过教育的女性与没有受过教育的女性在婚后表现不出决定性的差别作为论据,反证女性没必要接受教育;决口不提让受过教育的女性无法发挥出其优势与长处的原因是女性受到了家务与育儿的拖累。   平民女性正是因为没有受过教育才会被这种诡辩术给套进去,真以为上不上学似乎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影响。   但从小就是皇室一员的安托瓦内特深知教育对女性来说有多重要。以她本人当例子,她如果从小不学无术,她连自己周围潜伏着怎样的危机都不会察觉。恐怕就是上了断头台她也不会明白自己为何落入如此境地。   安托瓦内特一直试图遏制哈列朗的势力就是为因为她反对哈列朗将女性从学校赶回到家中,从而使得女性愚昧、无知,任人摆布。   有时候毁掉一个国家的未来不需要飞机大炮,只需要愚蠢的女人。因为一个愚蠢无知的母亲就足以养育出一群自大无能的孩子。   好竹会生歹笋,歹笋却永远长不成好竹。   尽管安托瓦内特对于法兰西并没有特别强的归属感。可她既已身为这个国家的国母,她就会尽全力去反抗她认为不对的事。   这也是安托瓦内特与叶棠的共识。   “当然,如果可以我们还希望您能再助我们一臂之力,以加速女子学校的开设——”   话说到这里,渥斯顿克雷福特已经感觉到了叶棠与安托瓦内特身上的不同。   她们不是为了和她交易才投其所好,承诺她给她书写《女权辩护》第二卷的自由以及为她设立新的女子学校。   她们就是与她志同道合的同志,她们与她有着同样的愿望。   眼底微微湿润,渥斯顿克雷福特拎起裙摆敛眸行礼。   “但凡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我一定会为两位完成。”   叶棠回头,与安托瓦内特两人会心一笑。   随后叶棠又看向莫扎特与萨列里,对三人道:“这件事还需要三位共同完成。”   ……   “请等一下!梅……马里埃尔小姐!”   “?”   听到自己身后的呼唤声,正在疾步往外走的叶棠停下了脚步。   青年萨列里的长腿一步更比叶棠两步强,他很快追上叶棠,却在距离叶棠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突然叫住您是我失礼了,马里埃尔小姐。”   萨列里冲着叶棠行了个绅士礼。这让叶棠注意到了他横在胸前的右手。   “这倒是没有关系。嗯……?这个不是我们店里的戒指吗?”   发现叶棠眼尖到一眼就认出自己戴在右手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青年萨列里下意识地藏了藏自己的手。   他的耳朵尖似乎还有点发红。 第337章 “废物”的假母亲39   安东尼奥·萨列里第一次见到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是在福勒伯爵家的宴会上。   那天萨列里一如既往地端着酒杯想着自己的谱子。尽管他三十五岁还没结婚,在他人口中是个“古怪的修道士”,他依然没把自己神魂的一星半点留给莺莺燕燕的女士们。   ——萨列里曾在四代哈布斯堡皇朝中作为宫廷乐师供职,一时间风光无限。然而随着他不到三十岁就登上宫廷乐长的位子,反感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幸或是不幸,莫扎特横空出世。这位比萨列里更加年轻的天才不过七岁就在维也纳扬名,其盛名让他年仅十岁就已成为奥地利家喻户晓的音乐神童。   萨列里以为莫扎特的出现会让自己的处境会好上一些。可就像是神要惩罚萨列里有这种想法一样,维也纳音乐界开始谣传萨列里嫉妒莫扎特,想要扼杀比他更年轻、更有才华的莫扎特。   正好萨列里有一次在外吃饭,莫扎特远远地看见了萨列里就过来与他问好——萨列里当时除了是宫廷乐长,更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院长。萨列里超然的地位让长住或是暂居在维也纳的音乐家都无法绕开他行事。音乐家们心里如何看待萨列里是一回事,至少表面上所有人都对萨列里点头哈腰。   莫扎特来与萨列里问好并不是什么问题,萨列里那一顿饭至少接受了七、八个乐师的问好。问题是在这之后莫扎特就遭人下毒,在众目睽睽之下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虽说经过抢救莫扎特的生命没有危险,但莫扎特的处女作公演因此延期,最后整个公演计划都胎死腹中。已经售出的门票需要做退票处理,然而租下公演场地的费用与演出者们的演出费一分都不能少。莫扎特与其父不得不自掏腰包填补亏空,父子俩因此欠下巨债。   萨列里不过是接受了莫扎特的问好,莫扎特被毒杀一事与他全然无关。然而传闻就是有鼻子有眼地说萨列里害怕莫扎特的天赋被世人所知,所以在莫扎特的处女作公演之前他试图毒杀莫扎特。莫扎特没死是上帝保佑,但萨列里也成功毁掉了莫扎特处女作的公演,让莫扎特父子背上了债务。   为了杜绝传闻,萨列里替莫扎特父子还上了债务。奈何传闻添油加醋越演越烈,还越传越详细。   终于,到了传闻传入宫廷之中时,传闻里萨列里已经是用债务当锁,逼迫莫扎特父子臣服于他了。   宫中来了大臣,大臣让萨列里“休息一段时间”,还劝萨列里到其他国家“游玩散心”。实质上萨列里就是被以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放逐出了奥地利音乐界。   对于皇室的处置,萨列里没有不满,也不能有什么不满。他很快依照皇室的意愿“外出疗养”,五年里始终行走在欧洲各国。   三十五岁的萨列里来到了法兰西。因为过去小有积蓄,萨列里在生活上没有什么不便。只是坐吃山空到底不是件好事,所以萨列里偶尔还是会接受一些应酬,与一些上流人士结交;方便之后他寻找一个合适的职位进行短暂的任职。   在萨列里看来,福勒伯爵家的宴会实在没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人和事物。他在脑内谱着新的曲子,直至布鲁男爵发出了强词夺理的怒吼,并一巴掌将他的妻子扇到了地上。   “噢!天呐!”   贵妇与千金们惊叫着,却没有一人上前。她们甚至还远远地从布鲁男爵夫人的身边退开,以免自己被疯狂的男爵殃及池鱼。   只有一个人,在场只有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那个伏在地板上的可怜女人。   那便是刚才还在被男爵羞辱的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   扶起倒在地上的男爵夫人,迅速地吩咐其他人带男爵夫人到安全的地方休息。面对男爵的羞辱没有分毫的退却。反倒是一句话一句话将男爵逼进言语的死角。   萨列里很难说明马里埃尔女士给自己带来的震撼。只是当他被邀请他来宴会做客的朋友拍了拍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那位可不行啊。”   朋友的提醒让萨列里面露困惑:“什么?”   朋友一看萨列里的样子就知道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关心过在场女士们的底细,于是身为侯爵侄子的他凑到萨列里身边:“那位只是马里埃尔家的养女,之前是个平民。而且她还有一个私生女……喏,那边那个就是。”   萨列里顺着朋友的手看到了搀扶男爵夫人离开后又回到宴会场的金发少女。   另一个朋友更加直接,他对萨列里举杯道:“以你的身份,你完全能找更好的女人。”   注视着年轻、纤细又美丽的私生女,身为大庄园继承人的男子舔了舔嘴唇:“嗯……只是玩玩倒也不是不行,结婚的话还是找家底更清白、更有权势金钱的女孩吧。”   萨列里不太喜欢朋友注视着少女的眼神,他状若无意地上前一步,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没有用那种眼光去看待马里埃尔小姐,我只是觉得她很勇敢,也很……美丽。”   “她用那样纤细的身躯去面对男爵也不颤抖,”   朋友差点儿没把香槟喷在萨列里的身上——在场这么多的夫人与小姐,哪一位不比那养女更加苗条、更加柔弱?萨列里是没有发现那养女早就超过的适婚年龄,已经属于“残次品”了吗?   “她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柔软的慈爱,”   一言一行都充满柔软的慈爱??   不不,柔软慈爱的女人不会反驳男人、不给男人面子。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女人还把布鲁男爵变成了笑话……今晚过后布鲁男爵这个巴黎著名笑话还会被亲皇后派所疏远厌恶,这可不是柔软慈爱的人能够做得出来的事。   “她真的——”   瞧着萨列里眼睛发直地望着被贝纳妮丝拉到钢琴边坐下的红发女子。两位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技巧并不纯熟的音色流淌在整个宴会大厅里。说实话,萨列里教过的任何一个学生都比此刻弹琴的她弹得更好。   可萨列里并不认为自己的学生们更有水准——音乐的演奏不光需要技巧,还需要充沛的感情。这位……马里埃尔小姐的技巧有限,感情也不是那么流露。但她的音色十分坦率。那种感觉就像是……   对,她不想对任何人用上太多的感情,因为那会使她疲惫。但她也在尽可能地用坦率的态度面对他人与这个世界,因为她不想无情地辜负自己周围的人。   “多么的……”   萨列里词穷。他第一次无法在自己的人生字典里找到可以用来形容他人音色的字眼。   他就是被旁边的人碰洒了手中的香槟也浑然不觉。   见他这幅模样,两个朋友都是莞尔。   “恭喜你啊,萨列里。”   两人一左一右对着萨列里勾肩搭背。   “恭喜你有了人生第一次的恋爱经历。”   “什——?”   愕然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萨列里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勉强镇定下来。   ……不是的。   一定不是他们说的这样。   毕竟这些人又知道他的什么呢?   他们会与他结交纯粹是因为他曾经是宫廷乐长。让他这个前宫廷乐长为之服务,就等于享受到了皇室待遇。而他也是为了通过这些人的介绍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才与他们成为“朋友”。   他只是觉得马里埃尔小姐……稍微有点与众不同。   真的,只是稍微一点点。   可是他为什么在“现代女士”的店里买了红宝石戒指呢?   进店的时候萨列里告诉自己,自己只是来买点人情交际上可能会用得到的东西。到了结账的时候萨列里望着手里那枚红宝石戒指开始头痛。   “先生,要帮您包起来吗?……先生?”   “啊、不用……”   说话萨列里立刻就后悔了。   男士到“现代女士”来购物,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为了给自己亲近的女士、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女士、以及正在追求的女士买礼物。   礼物自然是要包装的,还要打包师尽可能地包装精美。   不用包装,这就等于是在说这是要自己用。男人在女人的店里买本来是做给女人用的饰品,这要是传出去了,他是不是又要变成他人口中的——   “那我帮您调整成合适您的尺寸吧?”   店员积极地推荐道:“您的手指这样纤长优美,这枚戒指一定适合您戴在您的任何一根手指上。不过我个人推荐您戴在食指上,因为……您看,您思考的时候有把食指放在下巴上的习惯吧?宝石冰凉的触感是否能有助于您思考呢?”   “有助思考”是假的,不着痕迹地展示这绚烂的红宝石戒指才是真的。   萨列里一时语塞,不过他还是把戒指递给了店员。   他不知道的是在店员眼里,他过于严肃的容貌与红宝石极为相配。璀璨的红宝石在他手指上闪耀时可以驱散他身上不近人情的严肃,还可以衬得他英俊的容貌看起来更加端庄华贵。   调整珠宝尺寸这种事一般该由珠宝加工师来做。然而在“现代女士”,女性店员们人人都具备各种原本只有男性才能传承的专业技巧。调整珠宝尺寸也不例外。   等着红宝石戒指被调整好的萨列里难忍好奇:“你们店里……都是女性在承担这些工作吗?……啊,抱歉,我没有质疑女性工作能力的意思。”   店员哈哈一笑,并不在意萨列里的冒犯。   比萨列里没礼貌的客人可太多了。像萨列里这样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因而立马道歉的人才是少见。   她一边集中于手上的工作,一边精气神饱满地回答:“没有关系的,先生!梅小姐在培训我们的时候就说过:‘不要用男女去区别对待客人,不要因为被客人区别对待就生客人的气’!您的戒指好了,先生!请试试看!”   红宝石戒指被推入萨列里的指缝,不松不紧完美地贴合了他的食指。   抬起手,看着阳光照在红宝石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辉,萨列里想起钢琴边那蹙火红的长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慨。   有音符冒了出来,跳跃在萨列里的周围。萨列里迟迟没有进展的新作就这样在萨列里的耳边自行被谱写了出来。   “这个不是我们店里的戒指吗?”   听到叶棠这么说的那个瞬间,萨列里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脱离胸膛的束缚。   “是的,这是……”   “这是爸爸为了见您一面,像跟踪狂一样跑到您的店里逛了许久之后买下的戒指!”   听到那个轻佻嗓音的瞬间,萨列里活像是窒息一般脸都青了。   “阿玛多伊斯——” 第338章 “废物”的假母亲40   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有自信自己是当世第一的音乐天才。他从不怀疑自己能赢过那个众人交口称赞的安东尼奥·萨列里。   他比萨列里更年轻,他敢说自己的精力与创作欲望都比萨列里更旺盛,他也相信自己的表达欲、展现欲必然超越被束缚在宫廷作法里的萨列里。   带着击败萨列里的野心推出自己的处女作,幻想着能用数不清的观众填满大剧场的每一个座位,莫扎特在去向进餐的萨列里问候时,笑容中甚至带上了小小的挑衅。   萨列里并没有理会莫扎特的挑衅。那个像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男人只是动作文雅地用餐巾擦着嘴,对着他“嗯”了一声以示自己听到了。莫扎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面前这个没有丝毫活力可言的男人真的是宫廷乐长萨列里吗?他所知道的萨列里的音乐可是充满了汹涌澎湃的起伏,足以让人窥见他内心情感的汹涌。   莫扎特没能探究出萨列里的真心。毕竟在他之后还有其他的乐者在排队等着问候萨列里。   回到座位上开始吃自己那已经发凉的餐点时,莫扎特还止不住地往萨列里的方向瞪。   喉头感到辛辣就发生在这个瞬间。等莫扎特意识到自己的视野正歪斜下去,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莫扎特就那么从座椅上摔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倒下都不知道。   他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铺天盖地、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的黑暗。   倒下时莫扎特并不怎么痛苦,反倒是意识开始从黑暗中甦醒,眼皮颤抖着掀开的那个瞬间,莫扎特感到了剧烈的痛苦。   那种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的钝痛感让他呻吟不止,也让他那形容枯槁的母亲哭叫着冲出去喊来了人。   知道自己被下了毒是在那数天之后。   是年纪与莫扎特父亲小不了几岁、但与莫扎特一样以宫廷乐师为目标的乐者“无意中”透露出的消息。   “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提起你的伤心事。只是我实在没想到、那个德高望重的萨列里竟然那么嫉妒你……嫉妒你到给你下毒,害你差点儿送命……”   下毒?萨列里?对谁?对他?   可笑的感觉瞬间席卷了莫扎特。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荒谬的话。   安东尼奥·萨列里或许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但他绝对不会是给竞争对手下毒的罪犯。   谁让他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呢?   他的自尊让他根本不可能选择以音乐之外的方式去打败、击溃向他挑战的对手。   对他下毒的人绝不可能是萨列里。   由于被毒物烧灼了食道与气管,莫扎特在医院里疗养了好几个月。处女作的公演被推后对于莫扎特来说是个令人心痛的消息,但这点打击还不至于让莫扎特消沉。   他在疗养期间不光写了新作,还又为处女作写了几组变奏。然而……   等到莫扎特离开疗养院他才知道他家一度债台高筑,距离破产只有一步之遥。而萨列里为了息事宁人抹消他杀人未遂的罪恶,竟用钱财向他父亲买来了和解——告诉莫扎特这些的,依然是当初“一个不小心”就把“事实”捅破给莫扎特知道的乐师。   莫扎特根本不信这种屁话,他很快找到一个甩开家里人独自出门的机会。趁着这个机会,他去拜访了萨列里的家……或者说是萨列里曾经的家。   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唯一一位被留下管理房屋与花园的老仆告诉莫扎特,萨列里外出疗养去了。   疗养?安东尼奥·萨列里打从成名就没有浪费过时间!无论是在他就任宫廷乐长之前还是在那之后,他都没有做过疗养这种事情!   ……他根本就是被陷害的!被真正给自己下毒的人陷害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反驳呢?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呢?就是来找他这个受害者对峙也好啊!   该死的!   尚未全力与自己想象中最可怕的敌人、最大的竞争对手正面交锋上一场,对方已经远离了维也纳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哪怕后来的莫扎特再取得了多大的成功,再以“天才”的身份获得多少的赞美,他的内心始终有一处无法填满的黑洞。   萨列里从维也纳离开已经快有五年的时间了。对其他人来说五年或许不长,但对于年幼的莫扎特来说五年长到他以为萨列里再也不会出现在维也纳。   萨列里亲自登门找到莫扎特就是在这个时候。   “抱歉,事态紧急,牵涉的内容有许多部分都需要保密,我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全貌。现在我没有办法完全对你解释前因后果。”   “我能对你说的事只有一件: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法兰西吗?”   莫扎特的父亲简直是用看精神病的眼神在瞪着忽然跑到他家里来游说他儿子的萨列里。   “走吧。”   “是吗?你果然不愿意……等等,你说什么?”   “阿玛多伊斯!”   不仅是萨列里,就是莫扎特的父亲都被儿子吓呆了。   莫扎特却是咧嘴而笑:“我说,走吧!去法兰西!”   老莫扎特差点儿晕倒在地——要不是他妻子先他一步晕过去,他就要倒地了。   与父亲一起扶起晕眩的母亲,莫扎特在母亲希冀的眼神中亲吻母亲的脸庞:“母亲,别为我担心!我会回来探望您的!我也会每个月都给您写信!”   儿子坚定的话语让莫扎特的母亲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可当她看到儿子眼中那燃烧般的光芒,劝慰的话又尽数被她吞入了腹中。   这五年来,她的儿子虽然得到了包括皇室在内的认可,可她的儿子眼中的火光在一点点熄灭。   说实话,她不能理解儿子为什么一定要视那个安东尼奥·萨列里为竞争对手,一直跃跃欲试地想和他竞争。她也不能理解儿子视为竞争对手的萨列里离开维也纳之后儿子为什么反倒是没了精神。   但作为一个母亲,她知道自己阻碍孩子的成长是不对的。再说她也不可能一辈子拦着阿玛多伊斯不让他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不是吗?   “……一定要写信回来。一个月一封信不够,至少一周一封。”   哭着亲吻儿子的额头,莫扎特的母亲听见怀中的儿子跟她讨价还价:“每周都写信也太浪费时间了……我们在法兰西有很多事要做,对吧?萨列里。半月一封信怎么样?母亲。”   对于莫扎特直呼自己“萨列里”有些许的不满,但想到皇后召他入宫,对他说希望用他的人脉来联系到莫扎特、并劝说莫扎特到她手下任职。萨列里又觉得不过是让莫扎特直呼自己的名字罢了,只要他能把莫扎特带到皇后的面前,这笔买卖很划算。   ——不是通过其他人的联系,而是他亲自将小莫扎特带到皇后的面前。这样就算他向皇后提出想与小莫扎特担任一样的职位、做相同的工作,皇后也会答应他的吧?   既然皇后与马里埃尔小姐需要的都是音乐方面的人才,那么有自信在音乐方面不会输给小莫扎特的他绝不会拖皇后与马里埃尔小姐的后腿。   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证明自己、并能与马里埃尔小姐亲近起来的契机。   他要为自己争取。   “您都不知道,爸爸他没事就摩挲着这枚戒指嘿嘿笑!天父保佑,爸爸这一路都不知道用他那可怕的诡笑吓坏了多少人!”   莫扎特的话让叶棠轻笑不止。   跟在两人身后的萨列里都快要化身为诅咒莫扎特不会说话的怨灵了。   “那‘爸爸’是怎么回事?”   谁想叶棠回过头来,笑着问萨列里。   怨灵瞬间恢复成了人形,萨列里轻咳一声:“也没什么……”   步道很宽,三个人并排走也不觉得拥挤。萨列里迈步上前,与叶棠并肩,叶棠这才又迈开脚步。   “就是在苏维斯的时候……”   “苏维斯不是和法兰西打起来了吗?我可是当世最年轻的音乐天才,爸爸嘛……嗯,好歹也算是国宝级的音乐家。苏维斯人不会乐意我们来到法兰西为法兰西人创作的。”   “为了顺利通过边境盘查,爸爸事前找人给我们做了假身份。不过他却没把这件事告诉我。”   莫扎特一秒抢过了萨列里的话头。萨列里头痛地想着:阿玛多伊斯这小子还在记恨他事前没有打过招呼,到苏维斯军人盘查时他才亮出证件,宣称自己和这小子是父子关系的事。   他擅自给人当爹的后果就是这臭小子开始一口一个“爸爸”地叫他。   “阿玛多伊斯,都说了不要叫我‘爸爸’。”   “欸~可是先说你是我爸爸的人可是你啊~”   莫扎特一闪身,直接躲到叶棠身体的另一侧,避免被萨列里修理。   一边气莫扎特拿叶棠当挡箭牌,一边又担心莫扎特的话给叶棠留下自己的坏印象。要是视线能杀人,萨列里真想先削莫扎特一顿。   哪知莫扎特就像是感觉不到萨列里的情绪,他凑到叶棠的耳边,又说:原本被被召入宫中的人只有我,爸爸是为了见和您共事,这才不惜死缠烂打地跟着我接受了召见。您知道吗?他还为您写了首曲子,叫——唔唔!”   “阿——玛——多——伊——斯——”   捂住莫扎特那张不知道停的嘴,萨列里的表情吓人极了。   历史上留名的伟大音乐家就在叶棠的眼前吵吵闹闹,这让叶棠深切地感觉到“莫扎特”与“萨列里”并不只是印刷在音乐课本上的名字,他们是真实存在于她眼前的活人。 第339章 “废物”的假母亲41   萝丝·罗登比尔斯哭湿了二十三条手帕。   这并不是说在萝丝在用第二十三条手帕时止住了眼泪,而是连上事先放在萝丝手袋里的手帕以及贴身女仆为她带的二十二条替换用手帕,萝丝只有二十三条手帕能用。   “罗登比尔斯小姐……!”   帝国剧院的外头,一直在马车里张望另一位少女一看到萝丝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并朝着萝丝奔来。   “您感觉如何!?我推荐的这出歌唱剧,这出歌唱剧可是皇后殿下也……哎呀……”   “温特小姐……!”   此时刚刚散场,帝国剧院外低着头、以扇子掩住脸的贵妇与千金们还很多。不用怀疑,这些贵妇与千金们一个个都在剧院里哭肿了眼睛,连嗓子都发哑了。   就是看了同一出剧目不下十次的爱丽莎·温特这会儿也是红着眼睛。   向萝丝安利了这出剧目的爱丽莎早就知道这出剧目必然能够打动萝丝,让萝丝在剧院里哭个死去活来。她却没想到萝丝哪怕已经走出了剧院,还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显是依旧沉浸在剧情里。   “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的呢?!这种结局……!这种结局太过分了……!!”   要不是怕被说成是侮辱推广了这出歌唱剧的皇后,萝丝真想当众骂编剧十句八句,不,仅仅是骂编剧十句八句都不够她解气,她真是恨不得直接找了家仆冲进编剧家里掀了编剧的家,质问编剧为什么要写结局如此惨烈的《真假千金》。   是的,歌唱剧《真假千金》是一出披着轻松欢快外皮的BE剧。其开头有多么的滑稽沙雕、温馨可爱,其结局就有多么的凄惨悲苦意难平。   这出歌唱剧讲述的是一位不拘小节又有仁慈之心的公爵千金蕾沃特总是喜欢扮成少年的模样到市井中找她的平民朋友玩耍,看到人民生活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是蕾沃特最幸福的时刻,听到平民朋友与他们家人对公爵家的称赞,蕾沃特也真的认为在公爵家的治理下,公爵领就是人间天堂。   然而有一天,蕾沃特误入了她平时没有去过的街道。这里肮脏、黑暗,弥漫着奇怪的臭味,还有隐约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传来。蕾沃特的平民朋友找到了她,要带她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蕾沃特却甩开了自己的这位朋友,独自进入了魔窟般可怕的未知之地。   这一切只因为蕾沃特在一瞬间看到了与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孩。   蕾沃特追上了这个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女孩,却被女孩粗暴的推开。第一次遇到对自己不客气、甚至是满怀恶意的人,蕾沃特震惊了。更让蕾沃特震惊的是女孩瑞秋带她去看的真实世界。   原来蕾沃特的女扮男装还有微服私访都是公爵家乃至整个公爵领都人尽皆知的事情。蕾沃特走访的干净明亮的“市井”是深爱她的父母为她搭建的“戏棚”,那些与她以各种方式相知相识相惜并“平等”交往的“平民朋友”全是公爵家为满足她结交平民朋友的愿望而为她选拔的“演员”。   真实的公爵领并不是什么人间天堂。蕾沃特自以为贴近平民、理解平民的行为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为了她的这种自我满足,平民们不光要去做演员,还要无偿地去为公爵家修建名为“市井”的戏棚。   那些蕾沃特以为有人住的美妙“市井”其实只在她要去的时候才会开放,更多的时候贫民就是在暴雨天想要借其屋檐躲一下雨都会被卫兵殴打、驱赶。   就连瑞秋……这个也流着公爵之血的私生女也过着贫瘠的生活——在公爵家看来,除了正室所生的孩子,其他私生子都不过是低贱的奴隶。   蕾沃特并没有被可怕的现实击碎心灵。这个内心充满善良与光明的少女对瑞秋发誓,自己继承了公爵之位后,必然会改变现状,让公爵领的每一个地方都变成真正的幸福之地。   倘若故事只到这里,那么这必然是一个温暖人心的童话故事。不过看标题就知道《真假千金》还没有正式上演。   所以到了第五幕,编剧笔锋一转——   为了让瑞秋能够监督自己,切实地看到自己是否在努力实现诺言,蕾沃特提出与瑞秋交换身份。   看不到救赎的悲剧就从这里开始了。   化身为蕾沃特的瑞秋体验到了公主般的豪华生活,她也确实看到了蕾沃特写好放在书桌抽屉里的一系列改善公爵领的企划书。   瑞秋感叹于蕾沃特的善良与真诚,也伏案用自己唯一会写的单词“谢谢”在蕾沃特的企划书上留下了字迹。   瑞秋平时劳作、照顾母亲非常疲惫,没写几个“谢谢”她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当她被人抱起,敏感地瑞秋一下子就惊醒了。但因为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才不会被人看出不是蕾沃特,她继续装睡。   就这样,瑞秋听到了佣人们的对话。   原来公爵与公爵夫人并不是因为溺爱蕾沃特才花了大力气满足蕾沃特。在公爵与一家看来,以为自己身为女孩能够继承爵位、今后还会治理公爵领的蕾沃特早就疯了。让平民粉身碎骨地为其建造“市井”戏棚,让平民扮演蕾沃特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不过是吩咐下人陪疯疯癫癫的傻女儿玩一会儿过家家。   在公爵一家的眼里,蕾沃特唯一的价值就是嫁人。正好今夜,公爵家为蕾沃特挑选的夫婿也顺利到达了公爵领。   那是个除了爵位与年龄高人一等,其他什么都没有的老头儿。   这样的老头儿当然也没什么道德。他夜里摸进蕾沃特的房间,想就此得到夫妻之实,瑞秋反抗时把老头儿给打晕了。想到这老头要是还活着,回来的蕾沃特会遭他玷污,瑞秋补刀干掉了老头。   另一边,蕾沃特在贫民窟里可以说是看到了世界上的一切丑恶。人们为了一小块馊面包大打出手,腐败生虫的肉照样有人放进嘴里美味地咀嚼。瑞秋的母亲感染了脏病,浑身溃烂,连鼻子都脱落了。   贫民窟根本不是人间,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也不像是人。   而在公爵家,肉排就是烧得稍微过火了一点蕾沃特的兄弟们也会鞭打厨师与下人。那些只是老了一分的肉排只会被拿去喂狗。   第十幕开始,瑞秋与蕾沃特再度聚首。蕾沃特已经不能再换回自己原来的身份——瑞秋杀死的老家伙是他国贵族,那个国家命令公爵家交出谋杀他们国家权臣的蕾沃特,并宣布要将蕾沃特处刑。   两个女孩一路逃亡。逃到逃无可逃,两人被绑回了公爵家。   公爵夫人见到瑞秋,尽管她不知道杀人的是瑞秋,还是立刻准备拿瑞秋当蕾沃特的替身交给他国使者。   终幕,从地牢里救出瑞秋的蕾沃特被公爵家的家仆发现了。蕾沃特干脆点燃了自家的地毯与墙壁。   红莲之火吞没了公爵家这个丑恶的地方,吞没掉了已经失去人性的公爵家众人,蕾沃特与瑞秋也一并葬身火海。   作为异母姐妹的两人紧紧地将手握在一起,她们之间再不分贵族平民,再不分高贵贫贱。   她们只是一对想要彼此拯救的姐妹。   “为什么好人得不到好报!?为什么?”   萝丝崩溃地哭着。   从小不论是看童话还是听歌剧,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happy ever after”(可喜可贺/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少数会死人的剧目……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萝丝的父母并不允许她观看。   虽说萝丝还是偷偷去看了,并且哭湿了二十条手帕,可《罗密欧与朱丽叶》只会让萝丝感慨爱情的伟大,气愤于蒙太古还有凯普莱特两家对两个彼此相爱的年轻人的逼迫。   看完《真假千金》萝丝却不知道要去怪谁。   怪公爵家吗?可公爵家的作风……很遗憾,这是普遍贵族的作风。   怪蕾沃特吗?蕾沃特只是善良地希望公爵领的人们都幸福的生活。   怪瑞秋吗?但瑞秋要是不杀了那个坏蛋,受罪的不就是蕾沃特了吗?   “我不懂!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写这种东西!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故事!故事不是应该让人快乐、让人开心的吗?这种东西,这种剧目——”   脑中一片空白,萝丝哭得脑袋都开始作痛。   “冷静点,罗登比尔斯小姐。冷静点听我说——”   爱丽莎拿戴着手套的手抹掉了萝丝脸上的眼泪,萝丝这激动到完全停不下哭泣的模样反而让她能够冷静地对萝丝说话。   “《真假千金》还有另一个结局!”   “——!?”   倒吸一口冷气,前面还哭得稀里哗啦涕泪横流的萝丝一秒从爱丽莎的怀里抬起头来。   “‘现代女士’开设了图书专区!其中就有《真假千金》的另一个结局《另一个命运》!”   大睁着哭得通红的眼睛,萝丝激动地握住爱丽莎的手:“真的吗?!那另一个结局是好结局吗?!蕾沃特和瑞秋她们怎么样了!?她们还活着吗?她们……!!”   爱丽莎笑了:“很遗憾,《另一个命运》太抢手,我到现在也还没有买到。不过听说这本书已经在加印了。马里埃尔女士知道这本书的抢手,为了让更多的人尽快看到结局,她甚至开设了图书租赁服务呢!”   “罗登比尔斯小姐,您如果想看《另一个命运》,不如现在我们就去‘现代女士’预约这本书的租赁?越早预约,就能越快看到书呢!”   听到爱丽莎的话,萝丝立刻环视四周。周围不少贵妇、千金都是朋友介绍来观剧的。这会儿不少人也像萝丝一样从朋友的口中得知了《另一个命运》的存在。   “去!马上去!”   想到在场这么多人都会变成和自己竞争同一本书的竞争对手,萝丝握拳道:“我要先登记租赁,再登记购买!” 第340章 “废物”的假母亲42   法兰西至今为止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壮观的女性学习潮。   《真假千金》引发了空前的讨论热度,这出歌唱剧与它的衍生小说《另一个命运》让贵族女性们放下缝衣刺绣的活计,对惠斯特牌戏失去兴趣,就连在舞会上都能撇下男伴,只为去与三、五好友讨论剧情。   与此同时由于《另一个命运》过于抢手,在印刷版被制作完成以前,手抄的誊写片段也开始在市场上出现——有人利用可以在“现代女士”租赁到《另一个命运》这一点,在将书租回家之后立刻开始了誊抄。   一个人在一个月内能够租赁《另一个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租赁时还必须留下居民身份证明以及详细的居住地址。租赁的最长时间为三十个小时,超过三十个小时就有卫兵跟随“现代女士”的店员上门回收书籍。倘若书籍遗失、损坏,则租赁人需要支付高额的现金,又或是被当场没收家当。在确定书籍是被转卖或者是盗窃的情况下,租赁人还有可能陷入牢狱之灾。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违约租赁人会上“现代女士”的黑名单。众所周知,“现代女士”的开设者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实质上就是皇后安托瓦内特的女侍臣。   女侍臣是皇后的左右手,也是宫廷女性可以获得的最高职位。如果不是现在帝后不和,女侍臣的地位遭到压制,否则女侍臣的地位几乎相当于一国首相。   “现代女士”已经不再是一家单纯的奢侈品店了。这里除了是购物中心,更是所有欧洲名流都向往的一流沙龙。   上了“现代女士”的黑名单,学者会被学会除名,作家会被出版社雪藏,商人会丧失商誉继再也无法经商,尚未成为学者、作家的穷学生会失去继续深造的权利,看似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失去的小市民也会被治安官、卫兵看得更紧。家中有欠债的人则会被讨债者四处追债。   在几个拿着租到的《另一个命运》去高价转卖的转卖者遭到严苛的处置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拿“现代女士”定下的租赁规矩开玩笑。这也就造成如果想要利用《另一个命运》赚钱,只能拼了命在租赁时间里誊抄的这种结果。   三十个小时对于阅读速度足够快,并且身体素质能够熬夜的人来说刚够看完整本书,普通人把书借回去,通常没法看完就要将书还给“现代女士”。   如果还要誊抄,那么速度就更慢了。   “现代女士”是靠抽签的方式选择租赁者的。只有抽出号码牌,并对应号码去找号码所代表的身份资料才能知道是谁得到了这份好运。   贵族们想从中动手脚都没有办法。试图以誊抄赚钱的人就算是组了团也未必团里就有人能抽到租赁权。   因此《另一个命运》流传在市面上的手抄版全部都是残篇,没有一篇完整。   这让出了不少的钱、买回手抄版一看发觉内容居然不全的读者气到跑去掀人书摊。   会干誊抄这事儿赚钱的也不会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害怕再被人掀摊的这些人干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开始自己编撰残缺的内容。   把整个故事编得牛头不对马嘴的人有之,把故事写圆了但却让故事立意和内容完全变质的人也有之。少数几个准作家有幸看完了《另一个命运》,又或者是找到看过《另一个命运》的人复述剧情,自己在手写本里还原了大部分的内容。奈何这种手写本的遣词用句、意境感观与原本的《另一个命运》相比差的不是一分两分。   这个时代的法兰西并不是一个男女都能平等接受教育的国家。贵族阶级之外,识字又懂得文学的女性比动物园里的猴子还少。识字但缺钱的基本都是男性。   这些男性并不将女性视为与自己同等的人,自然也不去理解女性观点,懂得什么叫作女性视角。   问题在于无论是《真假千金》还是《另一个命运》都是女性作品。   这等于说市面上流出的手写版《另一个命运》多多少少都写不到女性们想看的那个点上。部分遭到篡改的《另一个命运》更有冒犯女性的内容与司空见惯的爹味说教。   这让本来已经习惯了被冒犯的贵族女性们心生波澜。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总之抱着:“既然不了解《真假千金》的人可以随意写作《另一个命运》!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写作属于自己的《另一个命运》!?”这样的心态,贵族千金、上流小姐们提起了笔杆。   一场同人盛事席卷了整个社交界,身为皇后的安托瓦内特更是会阅读作为左右手的叶棠遴选上来的优秀作品,并宣布为其出版,并放到“现代女士”的图书区进行售卖。   当然出版时这些优秀的作品并不会被冠以和《真假千金》或是《另一个命运》有关的名头。这些作品将会以独立作品的身份传世。   同人大赛如火如荼,就是十几年没有拿起笔来的贵妇们也有了倾诉与表达的欲望。   在发现与《真假千金》还有《另一个命运》没有关联的作品只要内容足够精彩也能获得好评之后,女士们的作品朝着百花齐放的方向蓬勃发展。只是这也造成了多位贵族抱怨妻子不理家事、对自己冷淡,旋即将状告到路易十六那里。   路易十六本来就相当不满皇后竟然推行像是在抨击贵族的作品。无奈安托瓦内特的宴会上只演过一次《真假千金》,且由于时长问题当时首次亮相社交界的《真假千金》并没有演到最后。   路易十六就算是对安托瓦内特兴师问罪,也只能得到安托瓦内特:“人家并没有看完那部歌唱剧,怎么会知道后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内容呢?人家一听梅说那部剧的后续内容不太对劲立马就让他们离开了……”这种怎么听怎么虚伪的谎言。   偏偏路易十六还只能接受这个明摆着谎言。   若是他不接受这个谎言,则显得他这个法兰西为了一出可有可无的歌唱剧兴师动众。他的兴师动众等于自证《真假千金》里贵族们的丑恶真实存在。所以他才急于毁灭向人民揭示贵族丑恶的《真假千金》。   贵族们不断向路易十六诉说女性写作会对她们的家庭带来多大的伤害,以哈列朗为首的贵族们更是直接向路易十六施压,意图让路易十六下令禁制女性提笔写作。   哈列朗口口声声说女人之所以会以写作的方式表达她们的疯狂念头,就是因为她们接受了过度的教育。这些过度的教育让她们把仇恨对准了男人。   路易十六不是不觉得哈列朗说的话有那么些道理,但是——   奥地利的部队都踏上苏维斯的土地协助苏维斯的军队开始打击法兰西了,你们还管女人在写什么玩意儿!?   路易十六已经快被苏维斯还有奥地利的一系列动作气疯了。贵族们不帮他分担守卫国家大事也就算了,他们居然揪着这点鸡毛蒜皮的东西来烦他!?   “够了!!”   一向软弱的路易十六动了怒,这让包括哈列朗在内的一众臣子们都敢到了诧异。   “身为丈夫、父亲,你们连自己的妻子、女儿都管不好吗!?就算你们没有能力管不好自己的妻子女儿,你们又有什么权利要我来替你们管教你们的妻子女儿!?是不是我还要为了你们的家庭琐事出动军队?!”   “不是的,陛下,只是这事关国运——”   作红衣主教打扮的哈列朗从未见过路易十六如此强硬的样子。他刚想劝慰路易十六,就见路易十六一脚踹翻了垫脚用的脚踏。   脚踏咕噜噜滚下长阶,差点儿没砸到哈列朗身上。   “谁能帮我消灭掉苏维斯,我就让谁得偿所愿。不管他是要我用军队镇压他的妻子女儿还是孙女。”   “如果没人做得到,就给我闭嘴。”   放下狠话就走,路易十六的退场让话还没说完的哈列朗垮下了一张脸。   哈列朗没来得及告诉路易十六的是:开始反常的不止是贵族千金,那些平民女子也是一样。   帝国剧院并不是每天都在上演《真假千金》,平民也买不起帝国剧院的票。有些剧团看到了上流社会的风向,于是动了心思,斥巨资买《真假千金》的票,在观剧后又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让自己的剧团来翻演《真假千金》。   《真假千金》在民间也流行开来,各种优劣参差的剧团都在努力用山寨剧吸金。   与此同时,《真假千金》也被人整理成了文字版。有些文字版还像童话那样易于阅读。平民女性们不一定有钱观剧,但几个人合力买一本手工书的余力还是有的。   为了阅读文字版的《真假千金》以及手抄版的《另一个命运》,不少大字不识的女性开始自行学习文字。就像是料准了法兰西会有一股学习潮那样,市面上出现了许多非常适合学习入门读写的工具类书籍。   在哈列朗看来,可怕的并不是《真假千金》的走红,也不是《另一个命运》所带动的文化潮流。   可怕的是存在利用这股潮流,正确实地将法兰西这个国家送向“另一个命运”的人。   这样的人正高坐在帝国剧院三楼的独立观看台上。   “这场演出结束之后就换掉这个蕾沃特吧。”   叶棠对着萨列里细细耳语。   “……她怎么了吗?”   与叶棠一起观看演出、但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的萨列里用只有叶棠听得到的声音问。   “演员之外的副业我不会干涉,可要是干扰到了表演本身……”   叶棠低低的诉说声中女演员正好唱破了音。萨列里皱起眉头,拿着观剧镜向着女演员一看,这才发现她眼下有遮都遮不住的黑眼圈,脖子后面也露出一点暧昧的痕迹。   戏子趁着自己炽手可热的时候攀附权贵、私下表演都是非常寻常的事情,但就像叶棠所说,这不可以干扰到本职表演。   “明星”需要发光。不会发光的石头只是石头。   “我明白了。”   萨列里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让叶棠感到安心。   这让她在黑暗中露出个笑容:“谢谢你,还有辛苦你了,萨列里。”   “不,是我自己也觉得费兹捷勒子爵家三小姐写作的故事很有趣,想为其歌唱剧配乐的。”   耳朵滚烫,萨列里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希望红宝石上的凉意能为自己驱赶脸上的潮热。   “就算如此,我也非常感谢你。”   萨列里感觉更热了。 第341章 “废物”的假母亲43   演员们在灯光的照明下卖力地歌唱着、演绎着。一片漆黑的观看台上却有人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死死地瞪着斜对面的观看台,双眼能从一片黑暗中分辨出两个人影的戈登沉默地咬着牙。   他很清楚状似交颈一般的那两个人影一个是叶棠,另一个是萨列里。   “明明是我先……!”   轻微的抱怨声从齿缝间挤出,旋即被观众们潮水般的鼓掌声淹没。但锡瓦还是听见了哥哥意难平的声音。   “……”   锡瓦无法安慰哥哥,因为他与哥哥有着类似的痛楚。   无论是与梅相遇,还是成为梅的支持者,他们都要比那个萨列里要早上许多时间。   他的哥哥甚至为了梅在公学里和人打架,最终吃了警告处分并被禁足在家一个星期。   然而,此时此刻,梅并没有坐在他们这些“家人”的身边,她与萨列里单独坐在了别的包厢之中,神态还如此亲密无间。   唰啦——   这是扇子被展开的声音。   手持象牙蕾丝扇,掩住自己嘴部好让人无法窥视到自己是不是开了口,又都张嘴说了些什么的塞莱斯汀轻声道:“你们都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分先来后到的吧?”   “还是说以你们的年纪,你们理解不了‘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一比一交换的?”   锡瓦苦笑了一下。   “道理我们都明白,只是塞莱斯汀,你也会有这种时候吧?哪怕所有的理智都告诉你感情用事是无意义无帮助的,你也会因为感情的存在而痛苦。”   锡瓦的话难得让塞莱斯汀猛然一噎。她必须承认身为人类,试图用理性来将感情剥离的行为本身就不够理性,毕竟人类是感情动物。剥离感情、失去感情,人类也就变得不像人了。   “好吧,我收回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么说。我不该强迫你们压抑自己的感情。”   坦然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塞莱斯汀又道:“只是,如果你们试图破坏梅与他人的关系,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作为极少数知道叶棠并不是梅的人,塞莱斯汀对叶棠抱有一种奇特的恐惧感。   看着叶棠,她就像是看着恶魔、天使、恶灵、神……或者是别的什么拥有强大力量的东西正伪装成人类,像人类一样生活,并运用其智慧来行善救人。   但只要叶棠愿意,又或者是谁做了什么坏事让叶棠对这个世界失望,她也随时可以用她那恶魔般的智慧将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乃至濒临灭亡。   从功利的角度上来讲,塞莱斯汀不希望福勒家与马里埃尔家受叶棠的牵连,变成遭人围攻的异端。因此她需要叶棠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而不是变成一个作恶的魔鬼。   从个人的角度上来说,塞莱斯汀并不讨厌……不,塞莱斯汀很喜欢这个自己擅作主张认下的这个便宜妹妹。只是叶棠太过无欲,有种超脱于人世的洒脱。这让塞莱斯汀很担心她是否能感受到活着的快乐。   但要是叶棠有了恋人,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尽管以叶棠的性格,她不会把恋人当成自己生命的全部。但正是因为如此,塞莱斯汀才认为有一个相思相爱的恋人对叶棠来说是一件好事。   恋人的存在能够给予叶棠活着的实感,也能成为一种牵绊,让叶棠不至于过度超脱而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这个恋人是萨列里也好,是其他人也罢。只要是叶棠选中的人,塞莱斯汀就会无条件地支持叶棠。   戈登与锡瓦虽然是从小就备受塞莱斯汀疼爱的表弟,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被叶棠选择。因此塞莱斯汀才会像这样提醒两人,希望响鼓不用重锤。   锡瓦还好,初恋对他而言是带着淡淡的苦涩香气,他会感到受伤,会感到痛苦,却也仍能将这份第一次萌生出的感情当作是无法忘怀的宝物。   戈登……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等他接受自己失恋的原因不在于他年纪的大小,不在于萨列里比他有着更高的社会地位与更好的名声,也不在于萨列里比他有着更多的人生成就。他或许就能够释然了。   爱和恨并不相同,但又何其相似?   既然她对父亲的恨能在父亲死后如同冰雪般缓缓消融,戈登这年少的爱兴许也会有沉淀的一天。   就是不沉淀也没有问题。谁知道她那便宜妹妹又是否会真的选择萨列里呢?万一事情峰回路转……对吧?   只要戈登不做出出格的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说不定他也有那个机会。   啊……这种时候她就羡慕起了她的便宜妹妹。   她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她接受比她小十岁、二十岁的男子,也一定会表现得自然洒脱,像是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也想学学便宜妹妹的这种粗神经。……是啊,首先就从离婚开始吧。   她不爱康奈尔男爵,男爵也不爱她。过去她认为哪怕这桩婚姻并非自己所愿,但女人总归是要结婚生子的,和一个有爵位的穷男人在一起总好过和连爵位都没有的下等人在一起来得好。   等到她为康奈尔男爵生下孩子,她就算是完成了女人必须承担的义务与责任,这样她往后就有权利度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是看到梅这样自由地做着她想做的事情,并且还搅动了这个世界。塞莱斯汀惊觉原来结婚不是自己的义务,生小孩也不是自己应尽的责任。她没有必要向已经死去的父亲证明她与他不同,她可以在维系好家庭的同时经营好庄园,她可以在生育孩子的同时照顾好自己的另一半。   ——她可以不再是那个停滞在回忆里,永远都想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小女孩。她打从一开始就有作为一个人去度过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权利。   诚然,如今她在法兰西,康奈尔男爵在苏维斯,两人眼不见心不烦,她只要忍一忍“康奈尔”这个姓氏,离不离婚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而作为一个已婚妇女,顶着夫家的姓氏行事远比作为一个未婚、离婚女性要容易许多。世道对离婚女性这种“怪咖”很是苛刻,她如果离了婚,今后一定会遇到很多横挑眼睛竖挑眉的事情。   可她为什么一定得选择容易的道路?   她没有勇气像梅那样选择一条荆棘之路。但至少,她想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她不想永远只是“康奈尔男爵夫人”,她想要作为“塞莱斯汀”而被人记住。   她想要为自己而活,活得心满意足。不是到了将死之时才看着走马灯感慨:“我那时候要是那么做了该有多好……” 第342章 “废物”的假母亲44   从秋季到冬季,整个巴黎都沉浸在歌唱剧的旋律之中。莫扎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真假千金》的配乐,这让他倍感自豪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如果能独占《真假千金》的风光,那该多好。   只不过莫扎特也清楚,自己确实写不出萨列里所作的配乐。而没有萨列里,《真假千金》也没法像现在这样受欢迎。   在《真假千金》的配乐里,莫扎特主要负责公爵之女蕾沃特的部分。   蕾沃特这个角色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得像是善良的结晶。蕾沃特的配乐都相当活泼,一至三幕中蕾沃特的唱段更是需要俏皮可爱再另加一点点滑稽。   莫扎特极为迅速地完成了一至三幕中蕾沃特的唱段与贴合蕾沃特这个人物的主旋律。他为安托瓦内特现场演奏蕾沃特的主旋律时安托瓦内特不光满意,甚至是惊喜。   然而莫扎特迟迟写不出蕾沃特主旋律的变奏。这个变奏需要用在蕾沃特与另一个主角瑞秋交换身份后的第七、第八幕。这里的蕾沃特看到了贫民窟的真实,曲调需要哀伤、压抑。但蕾沃特的设定是不会向绝望轻易屈服的性子,于是变奏的曲调又不能太过哀怜。   莫扎特写了好几版变奏,怎么写都不对味。到了需要去向叶棠还有安托瓦内特呈上成果的日子,莫扎特依旧在苦恼地抓头发。他不知道要怎么对叶棠与安托瓦内特解释自己半个月来的毫无进展。   萨列里却在提交了瑞秋的主旋律与唱段之后,拿出了一份他为蕾沃特写的变奏。   那被萨列里用小提琴演奏出来的变奏相当可怕,像是人就站在悬崖边上,耳边冷风呼啸,脚下碎石滚落;双目所及之处只有黑暗。偏偏在这黑暗之上又有一线光明——那是启明星。   这一刻莫扎特懂了:蕾沃特是瑞秋的太阳,她让她感受到温暖,触碰到光明。然而对于蕾沃特来说,瑞秋又何尝不是指引她的星星?正因为看到了瑞秋的痛苦,体感到了贫民在泥沼般的生活里也不服输地挣扎着向上的劲头,蕾沃特才不仅仅只是认为贫民肮脏、下贱、无药可救。   是瑞秋让蕾沃特明白贫民也和贵族一样是人,蕾沃特才会想和瑞秋两个人一起去改变贵族与贫民双边的世界。   听完萨列里的演奏,一线泪水从莫扎特的眼角滑落。尽管莫扎特本人并没有想要哭泣的情绪。   黑与白,光与暗,阴与阳……蕾沃特和瑞秋之间的对比与反差,情绪高低的不同才是《真假千金》的魅力所在。   尽管叶棠告知莫扎特,如果他不喜欢萨列里的演奏,也可以不接受萨列里的编曲,萨列里写的蕾沃特变奏不会被用于《真假千金》。但莫扎特怎么可能让叶棠这么做?   身为神童的他或许是太阳,或许是星辰。可如果没有天空、没有云彩,没有向太阳与星辰投去目光的人,太阳再灿烂、星辰再闪烁,又有什么意义?   萨列里不愧是他最想战胜的敌手。他的旋律是天空,是云彩,是砂砾,是尘土,是阳光之下的阴影,是让绿叶与鲜花得以存在的枝干。   是《真假千金》的基石。   “爸爸,”   “……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阿玛多伊斯。”   熬了好几个通宵的萨列里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灌下一杯浓茶,跟着继续往纸上写下音符,时不时又在钢琴上来回弹奏一段旋律。   见萨列里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莫扎特干脆靠到了萨列里的钢琴上。   没法继续弹奏旋律的萨列里目露凶狠:“阿玛多伊斯,你究竟想做什么?如果你是闲得发慌,那你不如进宫去陪陪皇后殿下,或者是去马里埃尔小姐那里要些新的工作来做。”   莫扎特“噗嗤”一笑,狡黠道:“既然你提到了马里埃尔小姐,那么萨列里先生,你是不是还记得你今晚和马里埃尔小姐有约?”   “你已经通宵两、三天了吧?身上都是汗臭味,下巴上的胡子……啧啧啧,你确定你不需要休整一下,至少洗个澡吗?”   终于想起自己与叶棠有约的萨列里慌忙起身——尽管他是为了找到和叶棠相处的机会才主动揽下为新的歌唱剧作曲的工作,可当他全情投入到工作中后,他经常会忘了自己开始这份工作的契机,一个劲儿地追求着可以让自己满意的旋律。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抓过沙发上丢着的毛巾就要去洗澡。看到莫扎特还站在自己的钢琴面前,萨列里叹了口气,又走了回来。   “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萨列里可不认为莫扎特好心到专程来提醒他他今天有约会。   莫扎特怔了一下,随后笑道:“没什么,只是……”   “只是?”   “只是听到大街上四处都回响着《真假千金》的唱段与配乐,我忽然想到……是不是音乐也能改变世界呢?”   虽然莫扎特是音乐天才,可他此前从未想过这样异想天开的问题。   音乐改变世界?音乐怎么可能改变世界?   音乐是软弱无力的艺术,它杀不死敌人,也救不了任何人的性命。它顶多能抚慰一下受伤的人的心灵,给悲伤的人一点点慰藉。在这之上的东西音乐给不了人类,人类也不该在音乐上寻求那样的东西。   “抱歉,当我没问。这问题也太蠢……”   “你在说什么?音乐当然能改变世界了。”   拿着毛巾的萨列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打鸡血的劲儿一过,他就开始有些犯困:“音乐是传递信息的媒介,是比语言更有力的武器。音乐可以挖掘出人们心底最深邃的感情,也可以将某种特定的情感加以传播……”   “阿玛多伊斯,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些对贫民、对贫民窟漠不关心的女人……我是说社交界的淑女们。她们过去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享受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她们发觉了。她们在用的是什么,在吃的是什么。这些东西对于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话的萨列里紧紧地蹙着眉头,因为犯困,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连语言都无法好好地组织。   “察觉就意味着改变……马里埃尔小姐正是为了传达这些,才与渥斯顿克雷福特女士一起写了《真假千金》……”   莫扎特笑了。他蹦蹦跳跳地跑到萨列里的身边,帮萨列里打开通往浴室的门。   “爸爸,泡澡的时候你在浴缸里睡一下吧。你这样去见马里埃尔小姐可不行。”   “所以说不要叫我‘爸爸’……”   嘴上这么说着,萨列里的身体却是很老实地走进了浴室。   阿玛多伊斯是很爱捉弄他,但基本上对他没有什么坏心眼。萨列里相信他会为自己叫来男仆,并吩咐男仆为自己洗澡。   洗好了澡,男仆应该就会叫醒自己……之后……之后他就能见到马里埃尔小姐了……   只脱了鞋就躺进浴缸里的萨列里像是感觉不到浴缸的冰冷与坚硬,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安托瓦内特殿下真是伟大的人!她不仅平时就很体恤贫苦的劳动阶层,还在得知前线物资吃紧之后就下令让淑女们的着装化繁为简。”   “是啊。”   叶棠笑着颔首,肯定周围一众星星眼贵妇们的话:“殿下是位仁慈又有魄力的高贵之人,法兰西的国母能是她真的是天佑法兰西。”   贵妇们叽叽喳喳地称赞了一会儿刚才在宫殿里向众人宣布她将带头换上节俭款式的新衣,以此表达对前线战事支持的安托瓦内特。   随后,一位夫人话题一转,突然感叹道:“马里埃尔小姐也很不容易呢!殿下一个念头,马里埃尔小姐就得配合殿下的念头做许多的事情……‘现代女士’的春装在冬天的时候就已经宣布了。现在这些春装是不能用了吧?也是难为马里埃尔小姐了……又是要为安托瓦内特殿下设计制作新的节俭款服装,又是要重做春装系列……都不知道马里埃尔小姐得忙碌多久。”   安托瓦内特作为国母,不光是时尚icon,还是贵妇们言行举止的风向标。   安托瓦内特要改变她的穿着,这等于以“现代女士”为首的所有店铺都需要更改女装的设计。   而不管贵妇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在不是穷到揭不开锅的情况下,没有人会继续穿着上一季的旧款去出息社交场合——这不是土或者是赶不上时髦的问题,是皇后已经说明了自己之所以要穿新款的服装是因为新款服装所用的布料较少,省下这些布料是为了节约国库开支,支援战事正酣的前线。   一旦还有贵妇继续在公开场合穿着奢华繁复的洛可可裙,这就等于正面挑战皇后的权威,告诉皇后你的想法我不在乎,你的倡议我不听从。   表面上每一位贵妇都支持安托瓦内特的想法,实际上却不是每一位贵妇都愿意脱下华丽的洛可可裙,换上安托瓦内特所提倡的干练女装。   毕竟这样的女装用的布料太少,无法让她们炫耀自己的家世与财产。   你问这些人得知贫困阶层的惨状之后还这么炫富不会有心理负担吗?很遗憾。贵妇们与温室里的千金们不同。她们对社会有着更为深入的了解,也习惯了贫富的差距,以及对劳动阶级的榨取。   “关心”叶棠的贵妇表面上是在为叶棠着想,事实上却是巴不得叶棠对安托瓦内特的命令心生怨恨。   “噢,我亲爱的阿佳妮夫人,您真是太善良了。感谢您对我的关心。”   叶棠满脸感动,随后又道:“不过我没事的。我们身为法兰西的国民,作为陛下与殿下忠臣的臣子,自然应当支持我们的国家,支持我们国家的军队与军人。”   “皇后殿下这么为前线考虑,我们又怎么能拖殿下的后腿呢?哪怕‘现代女士’的春装系列白做了,我的生意会有一点小小的亏损……我也不在乎。”   经营方面,叶棠早已经把“现代女士”还有“现代男士”两家店都交给了索菲娅管理。戈登与锡瓦因为一些他们自己与贝纳妮丝、露比都不愿意说的原因没有继续到公学上课,叶棠也就让忙到连猫都想当人使的索菲娅试着去找这两人帮忙管理店铺。   但每个季珠宝与服装的设计、品控叶棠始终都在监督。深冬发布的春装系列绝对是可以载入这个世界时尚教科书的设计。就是这个春装系列发布之后,“现代女士”虽然接下了各家发来的订单,叶棠却没让裁缝们立刻开始大量缝制新发布的春装。   她只挑出一批家底丰厚、又催单催得急的单子,让裁缝们优先完成这些单子,并将衣服送到下单的贵妇、千金家里去。   在安托瓦内特今日发布倡议之前,“现代女士”已经完成的单子接近九成都拿到了尾款。剩下尚未付款的几位贵族多半也不会因为安托瓦内特今日的倡议而厚着脸皮将春装退回。毕竟任何贵族都不想让其他的贵族以为自家出不起这点钱。   “现代女士”几乎没有需要压箱底的库存。也因此,“现代女士”实际上不会有特别大的亏损。   没能挑拨叶棠与安托瓦内特之间的关系,阿佳妮夫人面上笑着说叶棠真是位优秀的法兰西公民,她也想学习叶棠的精神。心里则是在骂:这平民真是安托瓦内特的一条好狗!这条好狗为了能成为真正的法兰西人,还真是不计成本!   阿佳妮夫人不知道的是,向安托瓦内特提议以前线战事为借口推行简洁着装的,正是叶棠本人。 第343章 “废物”的假母亲45   裙子毫无疑问是一种漂亮的衣饰,可是为什么不论古今不分中外,裙子都带着“女性化”的标签,始终被认为与“女性”分不开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不论古今不分中外,沉重又不利于行动的裙子从来不是为了女性而存在的。   掌握了绝大部分社会资源的男性们一看到裙子就会想到撩起裙子能看到的风光以及一撩裙子就能办事的便利。于是就像给女人打上性的标签那样,他们也把裙子打上了“女性化”的标签。   也因此历史上女性能够自由穿着裤子的时代,要么是国家国力强盛、有容乃大。要么是战事频频,人丁稀薄不得不让女性出门劳作。两者的共同点都是女性的社会地位相对较高。   叶棠请安托瓦内特提倡简洁着装有几个原因。   其一是安托瓦内特被长期被奢侈浪费、挥霍无度的传闻缠身。革命一旦爆发,反皇派必然会以安托瓦内特亏空国库为由把安托瓦内特送上断头台。   但如果安托瓦内特以节俭的名义大肆推行简洁着装,并号召贵妇、千金们拿出过去一半的置装费、品位维持费来支援国库,则安托瓦内特不关心国家,肆意铺张以至于国库亏空的罪名从根子上就站不住脚。   ——相比起路易十五、路易十六爷孙俩用来继续扩建凡尔赛宫的费用,安托瓦内特那点置装费和品位维持费又算得了什么?就这样安托瓦内特还有带头支援国库的行为。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却没因为国库空虚就停止继续修建凡尔赛宫,或者是减少自身与情妇的开支。   要用铺张浪费这个理由来制裁皇室,路易十六明显比安托瓦内特更值得制裁。   原因其二则是为了解放女性,给女性着装上的自由。   不要小看着装自由这件事的力量。很多文明的退步都是从给女性添加衣物、以女性的身体做文章开始的。强迫女性套上黑色垃圾袋是如此,强迫女性裹小脚亦是如此。女性的着装被规定的越死,女性身上最原始的力量、野性、本能与可能性也会跟着被夺走、被驯化。   穿着厚重裙子的女人要怎么才能跑过穿着轻便裤子的男人?战争的火焰不会始终停留在边境上。不管是苏维斯的军队还是奥地利的军队,真到了敌军踏上法兰西国土的那一刻,法兰西女人至少不该在逃跑的时候被自己的裙子绊住腿脚。   女人越快习惯裤子、越快习惯轻便简洁的服装,越容易从柔弱无力的角色中脱离。她们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原来如此轻盈,自己的腿脚原来如此灵便。   原因其三,也是最迫在眉睫的一点——   为了结束战争并给倒戈一击的苏维斯好看,路易十六必然还会征兵派往前线。很快国内青壮的劳动力将转变为军力。女人需要代替男人走上工作岗位。   不要说电焊、烧煤、辅助大型机械进行切割这些工作了,一般的工作里长裙也是不适用的。被迫脱下裙子换上裤子很可能会导致许多年长女性感到羞耻,以至于难以承担工作,又或者是直接拒绝进行需要穿裤装才能进行的工作。   毕竟“身为女性就应该穿着裙装,穿裤子就是模仿男人、假扮男人”这种世俗观念早已渗入绝大多数年长女性的骨子之中。这些年长女性不会轻易向世界的变革妥协。   提早从年轻女性开始,让女性主动拥抱简洁干练的工作装与裤装,就可以很大程度上的缓和年长女性们对于裤子的排斥。也能遏制年长女性为了“还女性穿裙子的自由”而走上街头罢工抗议。   “打扰您一下,马里埃尔小姐。”   就在叶棠与诸位贵妇话中有话你来我往之时,一位侍臣小跑了过来。   戴着白色假发的他递给叶棠一张纸条,看来是在帮人跑腿递消息。   叶棠打开纸条,纸条上是活泼的花体字:『爸爸睡醒之后会亲自为您准备晚餐。您不来品尝一下爸爸的手艺吗?』   止不住地轻笑出声。在一众贵妇们八卦的眼神里,叶棠道:“很遗憾今天我就只能陪各位夫人到这里。还请各位夫人见谅。”   阿佳妮夫人立刻“哎呀”一声:“您是有什么私事要办吗?”   叶棠笑笑,并没有满足阿佳妮夫人的好奇心。她只是拎起裙摆,行了一礼:“失陪了。”   ……   水声流泻,萨列里能够感觉到有人帮自己脱了衣服,又替自己放好了洗澡水。   可他的眼皮太沉了。哪怕感觉洗澡水有些太热了,放在浴盆里的新式浴盐也太香了,他还是挤着眉头低吟两声没能醒过来。   萨列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他是因为洗澡水开始变凉才终于恢复了点儿意识的。   也是巧合,一双手在这时候温柔地伸出,开始轻按萨列里的头皮。   ……洗澡水都开始发凉了才来给自己洗头,塞德里克这个男仆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萨列里有些气恼地这么想着,奈何很快他又差点儿睡死过去。   抚摸着他头皮的这双手实在是让他太舒服了,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因为这头皮按摩而舒缓下来。可是想起自己还和叶棠有约,萨列里又猛然一咬牙齿,告诉自己:萨列里你得赶快清醒过来,你还要去见马里埃尔小姐!   说到马里埃尔小姐……   萨列里紧皱着眉头,呓语着不成句子的内容。现在萦绕在他身边的这股香气,很像马里埃尔小姐常用的香水……   “……”   等等!?马里埃尔小姐的香水味!?   意识因为过度的刺激瞬间清醒,萨列里一秒睁开了眼睛。   “马里埃尔小姐!?”   “嗯?”   坐在浴缸之外的小凳子上,刚才还在为萨列里揉头的叶棠抬着湿漉漉的双手。   萨列里活像是被噎住的人张大了嘴巴,却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   “??”   “?????”   托在“现代女士”购买的浴盐的福,洗澡水是不透明的牛奶白,然而萨列里还是在浴缸里缩成了一团,只差没把自己的脑袋也埋进水里。   叶棠很自觉地站起、背过身去:“我看您睡得这么香甜,就没让莫扎特叫醒您。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擅自进入您的浴室,我很抱歉。”   “我先出去等您了,您慢慢来。”   说罢叶棠为萨列里关上了浴室的门。   门内传来了萨列里不成音调的哀嚎声,从抑扬顿挫来看,应该是:“阿——玛——多——伊——斯——!!”   叶棠再次无声勾唇。   她不会告诉萨列里的是,他在浴缸里皱着眉睡着、时不时还呓语两声“不对、这个旋律不对”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怜爱。   所以她才会忍不住动了手,揉了揉他皱着眉心。没揉开才试图用头皮按摩的方式让他放松一点。   叶棠人就在自己家里,萨列里怎么可能做得到慢慢来?他连身体都没怎么擦干就匆忙换上了换洗的衣服。   于是喝了小半杯男仆泡的茶,从萨列里的钢琴旁边捡起散落乐谱的叶棠等来的是长发濡湿了白衬衫前襟、胸口与大片背部的萨列里。   “抱、抱歉,马里埃尔小姐……是我一时忘记了你我约定的错……您会来这里是阿玛多伊斯对您说了什么是吗?回头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身材高挑的萨列里平时给人一种清瘦的错觉。这会儿看到被半湿的衬衫黏在胸前的萨列里,叶棠才发现原来萨列里只是穿衣显瘦。   ——也是。没有足够体力的人哪里能通宵达旦还精神饱满地创作好几天呢?   用萨列里保养了一下眼睛,叶棠露出个温和的微笑:“莫扎特说您会亲自为我做晚餐,所以我来了。”   萨列里哪里会做什么晚餐?心中辱骂给自己挖坑的莫扎特十句,又感谢能让叶棠与自己独处的莫扎特一句,萨列里决定现在就去厨房让厨娘现教他如何做些能吃的东西。   “……那我去给您做晚餐。”   “等等。”   就在萨列里撸袖子准备去厨房的时候,叶棠叫住了萨列里。   男仆塞德里克在萨列里睡死在浴缸里的时候也没忘记尽职尽责地为萨列里洗头刮胡子。他本来还要伺候萨列里出浴,但叶棠来了之后他就被莫扎特打发去给叶棠泡茶,现在又被莫扎特打发去给叶棠这个客人买点心。   唯一的男仆被莫扎特支开,其他的下人们也被莫扎特拖住。能为萨列里整理仪容的人这会儿一个也不在。塞德里克拿来给萨列里擦头发的长毛巾此时就放在沙发上。   身高只到萨列里胸前的叶棠拿过毛巾,她在萨列里的背后踮起脚来,先是尽可能地为萨列里擦干他濡湿的后背,接着又用毛巾挤压萨列里灰色的长发,让萨列里的头发不至于继续滴下水来。   “小心感冒。”   即使中间有毛巾隔着,萨列里还是能感觉到叶棠手掌上的体温。这让不习惯与人有亲密接触的他最初有种触电般的惊悚。   但在叶棠很快把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前胸之后,他又有些失落。   黑眼圈严重的萨列里看起来实在是太累了。他迟缓的动作也被叶棠解读成了疲倦过头的症状。   “晚餐还是留待下次吧。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等一下……!请等等!”   长毛巾掉在了地上,萨列里什么都没想就拽住了叶棠的手腕。   拽完他就后悔了。   所以他低下头,左手摁在像有自我意识的右臂上,低声问:“至少请您告诉我,您今天与我见面,是希望我为您做什么?”   萨列里的话让叶棠生出些罪恶感来。   对于能利用的人与事物,叶棠从不手软。可这不代表她在听见疲惫至极的萨列里如此询问之后还能无动于衷。   “巴黎女子学院预定下个月开学,我希望您到学院任音乐教授。……对不起,请您忘了这件事吧。我不想再为您增加负担。”   叶棠说着又要告辞。但是——   “我做。”   萨列里那只不听话的右手又握住了叶棠的手腕。   “什么?”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对上叶棠的视线。这一次萨列里并不后悔主动对叶棠进行身体接触。   “我说我做巴黎女子学院的音乐教授。所以请您留下来,吃我做的晚餐。”   “……虽然我多半不会做得很好。”   “您……愿意吗?”   总是蹙着眉头,因此给人严厉印象的男子此刻显露出小动物般的温驯与小心翼翼。   对着这样的萨列里,叶棠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如果我说、‘愿意’呢?” 第344章 “废物”的假母亲46   玛丽·安娜·拉瓦锡有些伤心地回到了教职员办公室。   一直忐忑不安、反反复复去看怀表的安托万洛朗·拉瓦锡一见到年轻的小妻子,脸上的阴霾立刻转为笑容。   “玛丽!”   “安托万……!”   被丈夫一把搂到怀里,安娜羞涩不已,却又有些开心。横竖皇后给每一位教授都安排了单独的教职员办公室,安娜与丈夫拉瓦锡共用一个办公室,此时这间办公室里只有她与丈夫两人。   安心地靠在丈夫的怀中,安娜感慨万千地享受着一时的宁静。   上个月拉瓦锡夫妇受到皇后安托瓦内特的传召,夫妇俩一起到凡尔赛宫里面见皇后。   拉瓦锡既是众议院议员、财政委员,又是向包税局投资了五十万法郎、进而独占了法兰西食盐、烟草两项征税权的包税官。同时拉瓦锡还是法兰西科学院的一名院士,他在化学方面的建树让他被委以皇家火药监督的重任。   在法兰西社交界,拉瓦锡一直是个低调的怪咖。他最出名的事迹也不过是能拿自己做实验,以及愿意花大钱给自己年幼的小妻子找权威科学家当家教这两件罢了。   但不论如何,拉瓦锡有官职在身,他被身为皇后的安托瓦内特传召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安托瓦内特连同拉瓦锡的妻子一并召见了。   起初这让安娜十分不安。直到她从皇后的女侍臣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那里听说她被召见的原因是她也叫“玛丽”,安娜才终于放心下来——安娜每周都会在家举办沙龙,虽然因为是学术沙龙,客人们之所以来访大多是为了谈论科学与学术方面的问题。但即便是平日里经常闭门不出的学者,对于皇室的动向也还是很在乎的。   安娜在沙龙听人说过,皇后最近有了个奇怪的新兴趣,那就是召见与她同名的女性。据说前段时间皇后就因此召见过一位来自英吉利的女作家。还因为赏识那位女作家,以极好的待遇让那位女作家留在了法兰西。   带着轻松的心情去与安托瓦内特共进了午餐,安娜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品尝皇室甜点的时候,艳丽的皇后微笑道: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两位接受。”   不擅长与人交际、三杆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拉瓦锡以及虽然擅长与人交际、但没想到皇后会给自己指派任务的安娜在听了皇后的“请求”后当场凝固,一句拒绝的言词都没能说出口。   毕竟只有傻子才会真的把皇后的“请求”当成是请求。   被小妻子黏人地钻到怀里,轻抚小妻子的背脊以示安抚,二十八岁那年娶了十三岁安娜的拉瓦锡忍不住轻轻叹息:“……谁能想到皇后殿下居然会要我们来做女子学校的教师。”   要再过半年才满十六岁的安娜撒够了娇,从拉瓦锡的怀里钻出个头来,哭诉道:“就是呀!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比我的年纪要大,她们看我的眼神好可怕!”   拉瓦锡心疼妻子:“玛丽,你想要回家去吗?要是做老师对你来说是一种负担,给其他人上课是一种痛苦,我愿意为你去向皇后殿下申诉——”   “嘘!”   安娜连忙按住了丈夫不够谨慎的嘴巴。她竖起耳朵左右环视了一圈,看周围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下悬在半空中的心脏。   “安托万,这种话你绝对不可以再说了。皇后殿下任命我们为巴黎女子学院的教授,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尤其是对于我。”   “你知道的,就算我与你一起完成实验、发表论文,如同我们孩子一般的论文上也不能署上我的姓名。但皇后殿下,她给了我和你一样的教授之位。哪怕只是冲着这一点,我也会坚持下去。再说了……”   想到自己的课堂,安娜眼神柔和下来。她轻笑:“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值得教的女士。”   “——?”   拉瓦锡上课从来都是埋头教学,他从不看讲台下的学生,也不在乎学生们有没有听进去。谁让拉瓦锡做实验的时候就是这样?集中注意力专注在手头的事上,这就是拉瓦锡的习惯。   拉瓦锡对于学生好坏的判断基本源于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回忆自己看过的作业,拉瓦锡并不认为这所学校里有和妻子一样具备无上天赋以及过人智慧的学生。   所以他一脸茫然地问:“你在说谁?”   “我在说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小姐!”   “啊……你是说马里埃尔家的那个私生女?”   最喜爱的学生被丈夫用“私生女”这个不名誉的头衔来称呼,这让安娜生气地举起拳头捶向了丈夫的胸口。   “不许这么叫苏菲小姐!”   “咳……!”   肺管子差点儿被妻子一拳捶裂的拉瓦锡咳嗽几声,连忙点头。   但点过头之后,他又忧虑道:“玛丽,你知道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但是我一定得告诉你。”   “你的苏菲小姐之所以支持你,很可能不是因为她对学习有兴趣,而是因为她们家的立场……她母亲,那位有名的蓝闪蝶小姐可是安托瓦内特殿下的女侍臣。苏菲小姐只有作一名杰出的学生,才能起到表率作用,她会拉拢你,那是——”   “不是那样的!”   安娜打断了丈夫,从丈夫怀里离开。   安托万欣赏她对知识的渴望,她欣赏安托万对学术的追求,她是与安托万两情相悦这才拒绝了比安托万地位更高的伯爵的求婚,与安托万结为连理。   可不得不说,就算是比她亲生父亲更为理解她、支持她的安托万也不能与她一样对某些事情感同身受。   在安托万的眼里,她是极为可贵的“能像男人一样思考并有所追求”的女孩。因此她是“特别的”。   固然被安托万当作是“唯一的特别”让安娜很开心、很激动也很感激。但安娜的心底其实是知道的,自己并不是“唯一”,自己之所以“特别”,仅仅是因为其他女孩没有像自己一样被给予机会。   安托万肯定了她,却依然瞧不起其他所有的女孩。这种“唯一的特别”并不是安娜想要的。   比起因为多学了点东西因此“与众不同”所以被爱,安娜更想要的是因为个性上与众不同而成为丈夫“唯一的特别”。   “苏菲小姐是不是真的想要学习,我能够感觉得到。”   “玛丽?”   拉瓦锡不能明白妻子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这让他想到男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不要试图去理解女人为什么翻脸如翻书,因为女人都是没有理性不可理喻的!   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耻辱,深知安娜的情绪化从来都是有理由的拉瓦锡立刻将这种傲慢的想法驱逐出自己的脑外。   “……安托万,在我们结婚之前,在你作为我父亲的下属到我家来拜访的时候。你会认为我是为了不与比我大五十岁的伯爵结婚,这才来与你亲近,并故意在你面前卖弄自己的知识、展现出对知识的渴望吗?”   “我不明白,玛丽,你为什么提起这个?”   拉瓦锡有些着急。   说实话,当时的他根本没想过能得到安娜的垂青。   法兰西贵族……不,整个法兰西社会对于婚姻的态度都是结婚不需要感情。丈夫与妻子之间也不需要什么亲密的关系,相投的兴趣。妻子需要具备的只是为丈夫解决生理需求、为丈夫生育孩子、为丈夫持家这样的功能性。   女性不能靠自己获得更好的生活,就只能选择嫁给更加富裕的追求者,以防婚后日子过得太过凄苦。与伯爵相比,当时仅仅是一名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的拉瓦锡既没名气也没地位,更没做出什么杰出的成果,他连和伯爵做竞争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奇迹一般的,安娜选择了他。   “回答我,安托万。你认为我对你说我喜欢天文、地质、炼金术、下棋、绘画……都只是为了亲近你吗?”   “……不是的。”   要拉瓦锡自己说,是多亏了他懂些天文地质还有炼金术方面的知识,这才能引起安娜的注意。   安娜笑了,拉瓦锡则读懂了妻子这个意味复杂的笑容。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说教对于妻子而言是怎样的傲慢——他在那一瞬,竟然将妻子当成了不能自行分辨他人是抱着什么心思去接近她的傻子。   『你一个女人,知道这么多是想做什么?犯罪吗?』   他明明知道他的玛丽过去曾经被人这样否定过她的求知欲与学识。然而就像他的妻子曾经被其他人否定过其纯粹的求知心那样,他也在妻子的面前否定了另一个女孩的求知心。   这对他的妻子而言,一定是一种幻灭。   “抱歉!我很抱歉,玛丽!我、我只是——”   拉瓦锡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他无法很好的用语言来说明自己的羞愧,他想抱住妻子,又怕被妻子推开。   “没关系的……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安托万。”   拿上之后的课程需要用到的课本,安娜很快走到了门边:“让我们午休时再见吧。”   听着妻子远去的脚步声,拉瓦锡颓丧地坐倒在了椅子上。   ——他以为自己已经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男人有所不同。可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和那些被傲慢蒙蔽了双眼的男人们也没什么两样。   走得很慢却仍然没等到丈夫追出来的安娜抹了抹眼角。   课间休息是十五分钟,这会儿距离下一节课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巴黎女子学院的学生们大多三五成群的在教室外的草坪上坐着吹风聊天,在教室里的只有擦黑板、准备教具的值日生,以及……   疯狂整理笔记的索菲娅。   每天、不,是每小时都能接触新知识、新事物让索菲娅十分激动。哪怕开学已经两周了,她还是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   索菲娅第一次产生想要学习的念头,那是受了枢密顾问官、谢利登一家的刺激。她不想再做个盐糖都分不清的废物。   离开佩福斯庄园时,索菲娅之所以想要学习,是为了成为一位更配得上爱德华少爷的淑女。   现在,索菲娅是在为了自己而学习。   在她发觉梅并不是真正的梅·沃克之后,她反而能将这位“梅”当作自己的第二位母亲来看待。   越是追随母亲的脚步,索菲娅越能感觉到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差距。但越是看到这种差距,索菲娅越是渴望充实自己。   周围的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日后能从她母亲的手中接过下一任女侍臣的位子才这么努力,只有索菲娅自己知道她的目标不仅仅是一个女侍臣。   她想要做首相。   想要做法兰西历史上第一位女性首相。 第345章 “废物”的假母亲47   透过教室的窗户,走廊上的安娜看到了认真勤奋的索菲娅。   尽管整理笔记这种事情完全能够在放学后做,但安娜并不认为索菲娅表现得这样争分夺秒是在人前作秀——安娜听贵妇人们说过,索菲娅是她母亲的代理人,是“现代女士”与“现代男士”实质上的管理者。   这意味着索菲娅的日常应当非常忙碌。即使她把部分工作交给他人承担,挤出来的时间恐怕也非常有限。这还不算上索菲娅需要跟着她母亲出席各种社交场合所花费的时间。   索菲娅也就只比安娜大不到半岁。想到在自己回家休息之后,索菲娅还要继续处理“现代女士”的工作,安娜心中的柔软让她提前走进了教室。   “苏菲小姐这是在整理笔记?”   “安娜教授!”   被安娜主动搭话,索菲娅受宠若惊。   鉴于巴黎女子学院的校长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也是“玛丽”,安娜的丈夫与她都是“拉瓦锡”,索菲娅才会称呼安娜为“安娜教授”。   被“教授”这个称呼叫得有些面红,安娜连忙道:“刚才我教授的内容,苏菲小姐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目前为止的课程我还没有遇上解不开的难题,不过现在只是刚开学不久……”   索菲娅神情严肃,不见半点敷衍:“安娜教授,如果今后我遇到了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到您的办公室去找您吗?”   “当然!当然……!”   安娜再次鼻酸,被人切实地当成一名与她丈夫地位相同的“教授”,而不是用来笼络她丈夫的添头,这对于安娜来说是最好的肯定。   只是——   “很抱歉苏菲小姐,请容许我问您一个冒犯的问题,您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敬重呢?……真的很抱歉,我并非在怀疑您的人品,也不是想质疑您对我亲切的动机。”   安娜越说越觉得自己在越描越黑。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索菲娅沉默了一下。她能够理解安娜的恐慌。   事实上索菲娅周围的人也在质疑她来巴黎女子学院上学的动机。私底下造谣传谣说她对安娜表现得敬重是在替自己的母亲、在为皇后一派拉拢安托万洛朗·拉瓦锡。   ——拉瓦锡结婚两年后,他在巴黎科学院发布了《燃烧概论》。《燃烧概论》彻底推翻了之前作为主流科学观点的燃素论,将脱燃素空气叫作“氧气”。并且构建了一套新型的理论,这套理论让属于玄学的“炼金术”从此成为一门科学,既化学。   伴随着拉瓦锡宣布质量守恒定律得到验证,拉瓦锡也成了巴黎科学院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果皇后能够将拉瓦锡笼络到自己一边,法兰西科学界至少有一半的学者会为了顺着拉瓦锡的发现继续研究下去而自发加入皇后麾下。未来有可能成为科学家的学生也会倒向一边,试图争取皇后的支援,以便未来能够被拉瓦锡这样的有名科学家指点,还能得到金钱、场所以及可以帮忙研究的人手。   向叶棠主动提出自己想进巴黎女子学院学习之后,索菲娅不是没有期待过母亲交给自己什么任务。遗憾的是叶棠只说了一句希望她的学院生活能够开心,就连让索菲娅成为首席这种话她都没有讲过半句。   这让索菲娅感到难过。她害怕这代表着母亲对自己毫无期待。   索菲娅会这么拼命地学习除了是为了充实自己,也是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到了此时此刻,到察觉到了安娜所思所想的这一刻,索菲娅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指派给自己任务。   ……那一位比她的亲生母亲更加在乎她这个“女儿”是不是生活得开心。她不希望也不需要她以功利的眼光去看待、去对待她周围的人。   她希望她遵从本心。   想到这里,索菲娅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没关系的,安娜教授。我想告诉您的是,我之所以尊重您,仅仅是因为您值得尊重。”   “苏菲、小姐……?”   索菲娅笑了起来:“我的母亲对我说过,您完全有资格在《燃烧概论》上署名。您对《燃烧概论》的贡献就是这么大。”   安娜一怔,肩头微微颤抖。她不敢相信索菲娅竟然会提起《燃烧概论》。   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安娜谦虚道:“哪里……我怎么可能、有那种资格呢?我不过是画了点插图、做了些记录……”   《燃烧概论》是安娜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伤口。她曾经也认为自己为《燃烧概论》做了那么多的贡献,应当有署名权。   可是她的署名权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是安托万的妻子就被否定了。   “请不要这么说!”   索菲娅一把拉过了安娜的手。她学着母亲说服人时的情态,以笔直的目光看进安娜的眼里。   她吃惊的发现,安娜的眼中不光有莹然的泪光,还有拼命藏起的委屈,以及说什么都难以平复的不甘心。   “如果没有您的插图,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再现拉瓦锡教授的实验!也无法验证拉瓦锡教授验证过的内容!”   “是您为拉瓦锡教授翻译了《燃素论》,脱燃素空气的发现与制法,让拉瓦锡教授得以与其他国家的学者们进行交流,拉瓦锡教授才能这么快就发现燃烧的奥秘!”   初听叶棠谈起玛丽·安娜·拉瓦锡的成就时索菲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象中所谓的插图不过是简笔画,而叶棠对她展示的是极为精细、精美并且透视关系、大小比例极为准确的素描。   ——安娜的姓氏还是“波尔兹”时她就已经具备了专业画家的水平。十二、三岁时安娜就已经精通拉丁语。在嫁给拉瓦锡之后,安娜还学了英语。这让她不仅能阅读拉瓦锡完全无法读懂的其他国家的最新科学论文,还让她能够主持科学沙龙,为拉瓦锡同声翻译其他国家学者的发言。   在绝大多数学者还在凭猜想与目测来解读实验结果的这个时代,拉瓦锡是少数的严谨型学者。他用于实验的设备全是私人定制。倘若没有安娜的记录与绘画,拉瓦锡的实验想要被其他学者复刻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拉瓦锡主导的实验里,也唯有安娜能够与他默契配合,并且不嫌弃他一个实验重复做上几千次,只为了得到的结果能够尽量准确。   可以说没有安娜,《燃烧概论》就不会存在。拉瓦锡或许可以推翻燃素论,证明质量守恒定律,但那或许是二十年后,甚至是三十年后。   索菲娅因为叶棠的讲述对安娜萌生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好感与敬重,她却不知道叶棠之所以对她讲述这一切,是因为在她所知道的历史里,玛丽·安娜·拉瓦锡是一个被忽略的存在。   在她的丈夫被冠以“近代化学之父”的尊称受到众人敬仰之时,她与丈夫相依相伴的肖像画却被人单独抠出她的丈夫印刷到教科书上。   教科书上没有玛丽·安娜·拉瓦锡的名字。学生们甚至不知道拉瓦锡那抬头看着什么的模样是在凝视他的妻子。   鲜少有人知道拉瓦锡在法兰西大革命中被处刑后,他的妻子是如何在悲痛欲绝中重新振作起来走上经商之路,并以自己的经商所得买回在革命中遭人洗劫一空的丈夫的笔记,并整理成一本回忆录。   回忆录的序言里,玛丽·安娜·拉瓦锡痛斥以莫须有罪名将丈夫送上断头台的革命党人,也抨击那些对丈夫见死不救的贵族们。这让回忆录无人敢为其出版,更差点儿为玛丽·安娜·拉瓦锡招来杀身之祸。   玛丽·安娜·拉瓦锡并未妥协,她自掏腰包印刷了回忆录,并将其送入图书馆以及拉瓦锡生前所结交的其他学者朋友们手里。   在这位女性的人生里,她最幸福的时光应当就是她与拉瓦锡共度的那些日子。也因此尽管她与物理学家本杰明·汤普森再婚,她却没有改掉“拉瓦锡”这个姓氏。与汤普森的婚姻也只持续了短暂的四年。   汤普森虽然也是个学者,却没什么高贵的人格。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个有钱的寡妇,汤普森在与寡妇结婚并让其生下一女之后就抛妻弃子来到了法兰西。他与玛丽·安娜·拉瓦锡在一起只不过是为了榨取她的人脉与钱财。   结束了第二段婚姻的玛丽·安娜·拉瓦锡再也没有任何的感情生活,她的余生都在整理拉瓦锡的研究成果中度过。她的个人成就就这样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再难被人提起……   “——教授,您所做的不是‘不过如此’的事情!请不要妄自菲薄!”   索菲娅紧紧地握着安娜的双手。这会儿的她早已经想不起教室里还有旁人。   她只是想告诉安娜她对她的憧憬,让安娜知道她作为一位学者有多么的了不起。   “您所做的,是可以流传百年、千年的伟业!”   “伟、伟业……?”   安娜脸上一红,连忙低头:“您太夸张了、苏菲小姐……”   索菲娅却没有放开安娜。   哪怕预示着下一节课开始的铃声已经打响,她依旧大声道:“我并没有夸张!”   安娜的插图比照片更加清晰,更加细腻。只要安托万洛朗·拉瓦锡的实验还在流传,安娜的插图就会与这些实验一起被流传下去。   就算插图与实验日后会被迭代,但《燃烧概论》对人类的启发以及对化学发展的推动是无法以具体的数据来估算的。   “安娜教授,日后受益于近代化学的所有人,都应当感谢您与您的丈夫!” 第346章 “废物”的假母亲48   得知有八卦可听的学生回了教室,听到预备铃响的学生们也回到了教室。   众人有意无意地竖起耳朵,只听见索菲娅认真道:“安娜教授,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您现在或许还无法相信,不过,时间一定会为我向您证明您的伟大。”   有人心中嘲笑索菲娅为了拉拢安娜什么跪舔的话都说得出。也有人怀疑安娜是不是真的值得被这样称赞。   感受到来自周围的视线,安娜本就通红的脸更红了。   她结结巴巴地向着索菲娅道谢,跟着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开教室。索菲娅试图搀扶安娜,却被安娜按回了座椅上。   “下一节课就要开始了。”   “可是,教授——”   “没事的!我、我只是还不太习惯被夸奖而已。您看,萨列里教授已经来了。”   安娜说着拎起了裙摆,她离开教室时正好与萨列里擦肩而过。   萨列里看了一眼活像是落荒而逃的安娜,又看了一眼怅然若失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的索菲娅。他没说什么,只是拍手示意学生们都回到座位上去。   萨列里教授的课程除了音乐还有欧洲音乐史。这节课就是音乐史。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贵族都对巴黎女子学院的建立喜闻乐见。来巴黎女子学院上学的贵族少女们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安娜还有索菲娅那样对知识有着天然的渴望与爱好。   贵族们将家中的女儿送入巴黎女子学院主要是为了向学院的建立者、皇后安托瓦内特示好,表示自己站在安托瓦内特一边,不会因为奥地利与法兰西关系恶化就与安托瓦内特决裂。   与之相对的是安托瓦内特投桃报李,给了贵族们一个隐形的承诺,那就是只要她这个法兰西皇后始终在位,日后她就会亲自为每一个到巴黎女子学院就读的贵族少女张罗婚事。   贵族们还寄望于巴黎女子学院能将他们的女儿打造成容易获得绅士欢心的淑女,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贵族们把巴黎女子学院当成了“好嫁风培训班”。   叶棠花费这么大力气,连渥斯顿克雷福特都找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巴黎女子学院成为一个好嫁风培训班。巴黎女子学院不仅教授民俗、文化、哲学、数学、化学,更教授历史。   鉴于许多贵族都对历史这种东西比较敏感,历史确实也对嫁人没什么帮助。叶棠便换了一种方式让贵族千金们学习历史。   任何历史都不是孤立的。音乐史也是架构在人文历史上的一部份。通过萨列里教授的欧洲音乐史,贵族千金们可以以小见大,了解王朝的更迭,看到不同时代里不同女性们的生活状况,由此反思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   不愿意深想这些的贵族千金只学习流于表面的内容也可以在考试中得到很好的成绩。以微知著的千金们自会继续摸索音乐之外的世界。而这些千金们才是叶棠真正想要的人才。   叶棠并不指望巴黎女子学院的每一个学生都能成为具备独立人格、可以独立思考的觉醒女性。她理解有些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并不仅仅是因为人类自身的惰性,她也认为有勇气的人不该谴责懦弱者与胆小者的选择。   毕竟勇气之所以值得嘉许,就是因为太多的人胆小懦弱。   尽管与叶棠有了更为亲密的关系,但萨列里并不知道叶棠的具体计划。他也没打算去问叶棠她的理想、她的目标。   在学院里,萨列里就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教职员。他就像过去在维也纳那样进行着自己的教育事业,没有刻意去在意谁,更不会偏袒谁。   在叶棠的家中萨列里也见过索菲娅几次。对于心上人的这位私生女,萨列里既没有刻意接近,也没有刻意回避。至于让对方将他当作父亲这种事……   很遗憾,萨列里一次都没想过。   这倒不是因为萨列里不愿意多一个便宜女儿。只是在他的观念里,十六岁已经是足够成熟的淑女了。他不想逼迫一位淑女认下一个陌生男人当父亲。也不想让索菲娅对着他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最重要的是,他那位坏心眼的心上人根本就没有告诉女儿他与她的关系。   他不得不担心心上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公布她们关系的意思。   “——那么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下周五之前记得把作业交到我的办公桌上。下课。”   萨列里一说“下课”,教室里就乱了起来。   贵族千金们再怎么老成也都只是花样年华的小少女。不少人一边偷看收拾着讲台上教案的萨列里,一边嘀嘀咕咕地讨论着萨列里的长相、身材,以及他身上那些玄之又玄的传闻。   作为一个目睹了母亲恋爱画面的女儿,索菲娅一看到萨列里那张严重缺乏表情的严肃面庞就忍不住尴尬。因为她总会想起萨列里坐在钢琴旁神色温柔地教她母亲弹琴的画面。   不过尴尬归尴尬,好学生的责任心还是督促着索菲娅走到讲台前对萨列里说:“教授,我帮您吧。”   “不用,我已经收拾好了。”   萨列里说着就拿起自己的东西,从索菲娅的身边走过。   黑色的外套与灰色的长发被气流与微风轻轻扬起,这一刻,索菲娅从萨列里的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这气味让她双眼缓缓睁大,跟着索菲娅不受控制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是她母亲的香水味。   这种香水并不是她母亲平时出门时用的那一款。这款香水的气味更加柔和清甜,据说能够缓解压力还能促进睡眠。平时她母亲只会在睡前用这款香水,也只有她母亲的卧室里才会一直飘荡着这股柔软的香味。   贵族们再怎么喜爱跟风,连她母亲爱用的香水都不放过,也没神通广大到钻进她母亲的卧室里记下这个独门的香气。   就在萨列里经过的那一瞬间,索菲娅理解了这香气的意味。   手掌之下,索菲娅的整张脸都红透了。   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几乎要跳出她的嘴巴。   ……   爱德华·泰伦斯就读的法律专业为五年制专业,但爱德华只用了四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课业。   按照爱德华的规划,他本该继续留在学校等待毕业。并且在取得毕业证之后通过欧洲司法考试,得到正式的律师资格。   然而三年没有见过索菲娅的爱德华已经不再有那个耐心了。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爱德华每次写信总会向母亲海伦询问有关索菲娅的消息。他这不仅是在关心索菲娅,也是变相地对自己的母亲施压,告诉母亲海伦不要苛待索菲娅。否则他回家见到索菲娅后很可能会因母亲苛待了索菲娅而与母亲闹翻。   最初海伦的来信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来随着爱德华不停追问,海伦才会附上一、两句话,说索菲娅在佩福斯庄园过得很好,让爱德华不用担心。   爱德华不完全相信海伦的话,却也不会质疑自己母亲的人品。他相信母亲写在信纸上的那些话是真的,这才能够耐着性子继续学业,没有为了爱情而去撞南墙——苏维斯与法兰西断交之后,两国边境上时常开火。爱德华想要回到苏维斯,要么是像信件一样七拐八绕在其他国家间辗转,之后到达苏维斯,要么就只能穿越火线。   遗憾的是,就算爱德华的哥哥安德森已经顺利就任市长,爱德华也没有能力保证爱德华能够毫发无伤地回到苏维斯。   两兄弟的父亲枢密顾问官谢利登·泰伦斯倒是有那个能力,但谢利登并不喜欢违背他意思跑去学什么法律、要做什么律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和女仆裹搅不清的小儿子。他是不会帮回家只是为了见一个女仆的儿子返回苏维斯的。   比起在路上辗转半年十个月只为见索菲娅一面。爱德华清楚自己越早完成课业,越能更快地给索菲娅甜蜜的新婚生活。爱德华始终坚信索菲娅在等着自己,这三年他哪怕再寂寞再孤独也硬生生地忍耐了下来。索菲娅的照片早已被他亲吻得斑驳。   然而,就在他发写信告诉母亲自己或将提前回到苏维斯之后,爱德华收到了来自母亲的信件。   信件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三年前,她嫁给了手套匠。   但与信件一起被放在信封里的,还有爱德华送给索菲娅的珍珠戒指。   爱德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   她是谁?谁嫁给了手套匠?索菲娅吗?   可笑,太可笑了!索菲娅爱的人是他!她怎么可能会去嫁给别人!   一把捏烂手中的信纸,把戒指放入胸前口袋的爱德华冲回宿舍收拾了行李。他甚至来不及与同寝室的朋友告别,就这样急匆匆地去往了火车站。   爱德华从未感到旅途如此难熬。   他的心像是被人放在油锅上煎了又煎,灼痛感深入骨髓。   索菲娅真的变心了吗?索菲娅是爱上了那个手套匠才嫁给了手套匠吗?还是说他的母亲又耍了什么阴损的招数,强迫索菲娅嫁给了手套匠呢?   可如果是这样,他给索菲娅的戒指为什么会在他母亲的手上? 第347章 “废物”的假母亲49   从哥本哈根回到祖国苏维斯足足花费了爱德华四个半月的时间。这四个月的颠沛流离让爱德华清瘦了许多,也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已。   爱德华回到佩福斯庄园的那天,海伦亲自出来迎接儿子。她一看到胡子拉碴的儿子就哭了,抱着儿子不停念叨着:“天呐、天呐,神怎么会舍得将你折磨成这个样子?”   母亲的哭泣让本来对母亲心有怨怼的爱德华软了心肠。他拥抱过海伦,拿手帕给海伦擦泪,等海伦完全平复这才按照海伦的要求去洗澡更衣。   晚餐时爱德华就已经想向海伦询问索菲娅嫁给手套匠的事情,结果他那做市长的大哥安德森把刀叉一放,几乎是以怒吼的声音道:“我的上帝!你就不能让人安静地吃顿饭吗我的好弟弟!”   爱德华早已经习惯哥哥的各种颐指气使与坏脾气,倒是海伦被吓得不轻——海伦已经不年轻了。在安德森成为市长之后,他很快就和贵族小姐结了婚。他的妻子次年就为他生下了孩子,顺利晋升为奶奶辈的海伦虽然不会自己带孙子,但时常和孙子还有保姆待在一起的她已经习惯了每个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环境。   餐桌上一时静默。   弟弟时隔数年才回到家中,这一路走来还十分的不易。意识到对于这样的弟弟自己的言行似乎太过苛刻,在母亲时不时投来的指责目光中,在妻子形如谴责的沉默里,安德森略感丢人。   他很快用餐巾胡乱抹了抹自己的嘴角,跟着一把将餐巾丢在桌子上,示意自己有重要的话要说。   “爱德华,你应该明白我是为了你好才会这样,对吧?你和那粗俗的……”   安德森说到此处,喝酒的爱德华忽然抬眼。被弟弟身上的威压所震慑,安德森下意识地吞掉了几个糟糕的形容词。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跟着才道:“……女佣,你们闹过的那点无聊事如今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你要是还有为自己还有那女佣的颜面着想的心思,就不要旧事重提。”   爱德华并没有答应安德森,确切的说,他甚至没有对兄长的话作出反应。   这让被无视的安德森心火直冒,可他很快又忍下气来。   “……行了行了。不要摆出一张好像家里人都死光了的脸。明天我亲自送你去见那女佣。你见到了她也就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有多么的不值得了。”   海伦如何能想到大儿子竟然给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承诺?   索菲娅已经离开佩福斯庄园近四年了!事到如今她哪里去找一个索菲娅和手套匠假装夫妻,好让小儿子死心?   要不是爱德华也在场,海伦真想质问安德森他这样承诺是想做什么。   安德森早就料到了母亲会是这种反应。他对着惊恐万状的母亲不屑地冷笑一声,像是在嘲讽海伦说:既然当初你选择撒谎,就该撒个高明的谎!而不是现在才来害怕被人揭穿你对亲儿子的欺骗!   “别担心,母亲。”   安德森话中有话:“我的弟弟虽然固执,但还不至于愚蠢到去破坏一位有夫之妇的婚姻。毕竟他可是学法律的大律师呢,他知道对婚姻不忠的女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在苏维斯,一个女人如果出轨还被抓到,等待着她的很可能会是死刑。尽管因为人口减少,因为不忠而被判决死刑的女人几乎都存在蓄意杀害或者是致丈夫受伤残疾的行为。但有泰伦斯家在背后操作,想吊死一个已婚妇女不要太简单。   听出了安德森话语中的警告之意,爱德华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收紧。   海伦也理解了安德森的意思。安德森这是在告诉她,他早有准备,能让爱德华彻底死了对索菲娅的那条心。   安德森在成为市长之后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不光是手腕,还有胆量。   哪怕打定主意要欺骗弟弟,他照样是一副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   母子三人各怀心思,在场只有安德森的妻子还有胃口继续用她的晚餐。   翌日是个大晴天,初夏的阳光璀璨得像是在嘲笑所有心情不佳的人。随着安德森踏出家门的爱德华被阳光晃花了眼睛。   时隔四年,爱德华再一次细心地打扮过自己。可在出门之前,他仍是不停地站在镜子面前,以挑剔的目光审视自己。   “——我的上帝,罗密欧你究竟看够了没有罗密欧?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是要去舞会见你的朱丽叶吧?”   安德森的讽刺并没有让爱德华感到恼怒——所有的脑力都用来思考见到索菲娅后要对她说些什么的爱德华根本没有剩下和安德森计较的经历。   穿上外套,爱德华走向了自己的大哥。   “走吧。”   手套匠爱力克住得距离佩福斯庄园并不远。安德森驱车不到二十分钟就来到了手套匠爱力克的住所。   手套匠爱力克在独立之后开了一家手套店。因为这家手套店距离他原来工作的店铺相当远,针对的客户也完全不同,因此爱力克的师父不光没有排斥爱力克的独立,还赠予了他一笔开店基金。   爱力克用师父赠予的开店基金加上自己多年来的积蓄租下了一个小巧的门店。经过几年的经营,这家手套店里已经有一个伙计与一个学徒。爱力克与妻子还有他们的孩子就住在店铺上头的房间里。伙计与学徒则还与他们的父母一起居住,需要每天往返于店铺与自家之间。   小镇不比城市,这里的房屋排列得十分随性,有的地方还空着大片的绿地。   手套铺自带一个不小的院子。此时没有顾客上门,手套匠爱力克就坐在可以看见院子的柜台里面对着账本算账。   爱力克的继妻则在院子里与他们的孩子玩耍。   孩子约莫两、三岁,长得玉雪可爱,还有一头柔软卷曲的金发。虽然从容貌上看不出孩子是男是女,但从打扮上来看,孩子应当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在院子里跑得飞快。害怕孩子摔倒,他的母亲就跟在他身后一起跑。   男孩儿似乎把这当成了类似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发出“咯咯”的笑声不肯停下。见妻子累得脚步虚浮的爱力克很快从店里走了出来,一把抱起了儿子扛到了肩上。   宽檐帽遮住了爱力克妻子的面容,但那头璀璨的金发还是令爱德华感到痛心不已。他像是被眼前这一家三口的幸福画面刺痛了眼睛,不敢再看爱力克一家。   然而爱力克看到了汽车,也看到了倚在车上的安德森以及脸色很差的爱德华。   “尊敬的市长先生!还有这位……”   爱力克一直都记得爱德华的模样。哪怕爱德华已经离开苏维斯好几年,人也变得比过往憔悴许多,爱力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情敌。   “泰伦斯家的小少爷,您从哥本哈根回来了啊。”   爱德华循着爱力克的声音看向了爱力克的脸。他知道自己的突然到来对爱力克来说唐突且冒犯。   “是啊。”   搭腔的不是爱德华,而是安德森。一贯眼高于顶只用鼻子看“下等人”的安德森搂住弟弟的肩膀,对爱力克说:“你妻子不是服侍过我弟弟吗?我弟弟是个长情的人,回来之后就闹着想见见她……”   “安德森!!”   爱德华忍无可忍地叫停了说话的安德森。他实在不想从安德森的嘴里听到更多侮辱索菲娅、让爱力克难堪的话。   “抱歉,我们没有打扰你们一家生活的意思。只是我听说你们结婚了,所以想为你们送上迟到的结婚礼物。”   拿出钱包,从中捻出所有的纸钞,爱德华把钱递了过去。   爱力克迟疑了一下,他用眼神询问安德森的同意。   安德森双手抱胸,笑道:“拿着吧。不拿我的弟弟要难过了。”   爱力克的神情非常奇怪。这个神情被爱德华解读为了自己这个“大少爷”在用钱抹掉自己过去的“污点”。   爱德华的手开始发抖。他根本不敢去看院子里的金发女子。他害怕自己的行为被索菲娅当成是一种划清界限的了断。   女子也僵硬在院子里。她刻意忽视丈夫与另外两人,只是蹲下来与儿子说话。   宽檐帽本来就是为了遮掩女性的面庞而设计的。女子这样一蹲,她的整张脸都被宽檐帽的阴影所遮蔽。   “那么我就替我的妻子谢谢您的照顾了。”   “少爷,您真是位好心的雇主。”   爱力克平板地说完并无诚意的感谢词。随后就拿着爱德华给的钱往回走。   安德森的声音在爱德华的身旁响起。   “现在你满足了吗?弟弟。”   爱德华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他有想哭的冲动,可也只是“冲动”。   他的眼眶那样干涩,哪怕回去的路上被阳光几次刺痛了双眼,他的眼睛里也没有渗出哪怕只是一滴眼泪。   瞥了一眼身旁宛如木偶的弟弟,开车安德森内心嗤笑一声:成了。   ——他愚蠢的弟弟绝对想不到那个手套匠对金发有着惊人的爱好。在追求他家的女佣不成之后,这个男人又娶了另一个金发女人为妻。那金发女人也为手套匠生下了一个金发的儿子。   这倒是方便了他为母亲遮掩,连重新去找一个金发女人都不用,只要让手套匠的妻子戴上帽子遮住正脸就行。横竖这种宽檐帽是苏维斯女人最常戴的款式,他弟弟面皮又薄,根本不可能当着别人的丈夫提出要与其妻子说话或是单独见面的要求。   人在佩福斯庄园的海伦一晚上都没睡好。她心惊肉跳地在三楼卧室里瞧着大儿子带小儿子离开,又惶恐不安地等着两个儿子回来。   别人是度日如年,海伦是度分如年。直到看见大儿子的汽车终于停在宅邸门口,下车的大儿子神色轻松,下车的小儿子失魂落魄,海伦才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第348章 “废物”的假母亲50   夜晚,躺在床上的爱德华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从衣领里拉出被自己当成项链吊坠的珍珠戒指轻轻摩挲,脑海中闪过的全是与索菲娅相识相知的一幕幕。   没有索菲娅的佩福斯庄园并不值得爱德华留恋。想回避成为他人妻子的索菲娅的心情也在催促着爱德华离开苏维斯。   偏偏爱德华的心底仍有那么一丝悖德的期盼。   他希望索菲娅能够与自己私奔。抛夫弃子……不,哪怕不弃子也好,他不会强迫心地柔软善良的索菲娅离开她的孩子,所以他会带她们母子一起走!   可对于索菲娅的了解又让爱德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索菲娅高尚的道德心不会允许她做一个不贞的女人,索菲娅也不会喜欢一个堕落到破坏他人家庭的男人。   要知道当初他们之所以会情投意合,就是因为在道德观念上的出奇一致。爱德华厌恶上流阶层的勾心斗角、奢靡滥情,看不惯不事生产的贵族们鄙夷劳动阶级。索菲娅则是不愿意将自己这样的奴仆不当作人,她想活得有作为人的底线与尊严。   不想被周围的人同化,不愿意变成自己看不起的那种人,这让爱德华与索菲娅都在自己的阶层里生活得十分孤独。索菲娅与爱德华是在彼此相遇之后才人生第一次找到了能够理解自己想法的人。   要爱德华去勾引身为他人妻子的索菲娅,这不光是要爱德华舍弃他的道德准则,也是要爱德华破坏索菲娅的为人底线。   当最初的彼此不复存在,就算两人还能在一起,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还能一如往昔吗?   爱德华不知道。   哪怕他绞尽了脑汁,他也想不出任何的答案。他能做的只有无数次亲吻索菲娅佩戴过的戒指。   接下来的几天,爱德华都生活得悄无声息。他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不再挣扎。每天只是花很长的时间在骑马、看书以及整理房间上。   海伦为此很担心,安德森却对母亲的担心不屑一顾。   “他想自己整理房间你就让他自己整理吧。那小子身体比我还壮实,区区整理房间而已,他不会累到哪里去的。比起那个,你的感冒还没好吗?”   海伦近半年来总是时不时就会发烧,间或伴有咳嗽。家庭医生的诊断每次都是感冒。海伦也就断断续续地在服用感冒药。   感冒这种小毛病完全没法让谢利登多关心妻子一点。难得听到大儿子关心自己的身体,拿手帕掩着自己口鼻的海伦立刻放下手来朝着自己的大儿子微笑:“我没事……”   “最好是没事。你最近还是不要靠近艾登了,免得你的感冒传染给他。”   海伦的笑容僵硬在了她的脸上。   艾登就是安德森的孩子。   这个小男孩从生下来就非常安静,很少吵闹。现在孩子快两岁了也不怎么跑动,经常是一个人拿着积木块坐在角落里玩耍。   安德森的妻子卡珊德拉是枢密大臣奥瓦莱特的小女儿。话虽如此,由于她母亲是情妇上位,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卡珊德拉都是私生女。   嫁给安德森对卡珊德拉来说是下嫁,对安德森来说却是低娶。   两人婚前也有过几个月的甜蜜期。可惜婚后卡珊德拉很快就发现安德森认为自己娶一个“私生女”是委屈了他,安德森也发觉枢密大臣奥瓦莱特实际不怎么看得上泰伦斯家。两人还处于新婚期就闹僵了,然而卡珊德拉已经怀孕了。   卡珊德拉生下小艾登后就放飞了自我。她四处参加宴会,经常夜不归宿。安德森婚前就与交际花露易丝有着长达数年的交往关系,婚后也没有与露易丝断绝联系。夫妻俩就这么各玩各的。   海伦心疼小艾登,她每天都与保姆一起陪伴在小艾登的身边。可以说海伦人生的一大半意义现在都在小艾登的身上。要她远离小艾登,真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可安德森说得也有道理。倘若海伦的感冒传染给了小艾登,难受的可就不仅仅是海伦了。小艾登的身体素质不比大人,万一身娇体弱的他生了病,恐怕只会比海伦更难受。   “我……我知道了……”   “嗯。”   安德森说完就丢下母亲离开。他也懒得去看每天每天都只重复着玩积木这一件事的小艾登。   海伦心中难受,当着仆人们的面又要装出毫不动摇的贵妇人的模样。于是海伦背着人咳嗽的次数更多了。   爱德华常年不在家中,并不知道海伦的感冒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他发现海伦精神不好,又背着人咳嗽,几次为海伦找来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还是老样子诊断海伦是感冒,他给海伦拿了她常吃的药,顺便还嘱咐海伦加大吃药的剂量。   见状爱德华以为母亲多休息就会没事。他每天出门之前都会例行向海伦的贴身女仆询问母亲有没有按时服药,他每天也都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在沉寂了一周之后,爱德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再见索菲娅一面。   不是为了带走索菲娅,也不是为了和索菲娅藕断丝连。他只是想好好的,注视着索菲娅的面庞,告诉她:恭喜你结婚。你的孩子非常可爱。祝你永远幸福。   还有戒指……   那枚戒指是他给索菲娅的东西。要如何处理应当由索菲娅来决定。不管她是把戒指卖掉还是扔掉,他都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虽然他余生或许都无法将索菲娅从自己的生命里抹除。但至少,他可以让索菲娅不带着任何歉疚、不背负任何罪恶感地生活下去。   鉴于爱德华最近每天都会骑马出去散心,管家与下人们看到爱德华又往马厩去都没有在意。   手套店的位置爱德华还记得。骑马的他很快就来到了手套店的附近。   让爱德华震惊的是不断有人从手套店里搬出柜台、箱子等物品放到马车上。这阵仗一看就是搬迁。   跳下马来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镇民,爱德华塞给对方五法郎的硬币:“请问前面那是手套匠爱力克的店吗?现在这是怎么了?”   镇民被爱德华吓得不轻,不过被爱德华塞了钱在手里,对方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那确实是手套匠爱力克的店,不过他们家遇到了一点小事情,不得不搬走……”   见镇民不大想和盘托出那“一点小事情”,爱德华又掏出钱包摸了张十法郎的纸钞来给对方。   于是镇民眉开眼笑道:“爱力克一直想在更繁华的地方开家店。去年他听说首都的街上有座破房子只卖两百法郎,就兴冲冲地买下了房子,准备拆掉旧房子再重新盖一座敞亮的新房子!但是先生您也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平民哪里能够一下子拿出建房子的钱呢?所以他向人借了一千零二十法郎……”   “为他带回这笔借款的那位船长却死在了海难里。”   听到这里,爱德华微微屏息,他以为镇民接下来会告诉他爱力克手套店里的东西之所以会被搬出来,是因为要拿去赔借款。   谁知那镇民道:“爱力克最近真是走了好运!据说市长先生的妻子特别喜欢他们家做的手套,市长先生为了心爱的妻子在爱力克那里下了很多很多的订单!爱力克不光一下子还完了借款,还有钱去首都建他的新房子了呢!”   “——”   后面镇民还说了什么爱德华已经听不见了。   等到爱德华找回自己的理智,他已经站在手套店前的院子里。   金发的小男孩被女人抱在怀里,趴在妈妈肩头的他含着手指好奇地望着突然跑来的爱德华。   女人若有所感,她猛然回头,露出了一张与索菲娅截然不同的脸。   爱德华就是傻子也明白自己被骗了。   嫁给手套匠爱德华的根本不是索菲娅!   那么索菲娅在哪里?她为什么不在佩福斯庄园?她去做什么了?难道母亲把她——   想到索菲娅有可能被卖到腌臜地方去,也有可能直接被埋进土里化为一滩白骨,爱德华差点儿没有疯掉。   他完全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的佩福斯庄园,只是当他跳下马踹开宅邸的大门,他不顾下人们的阻拦直接冲进了海伦的卧室。   “您对索菲娅做了什么!?”   爱德华双眼猩红,如果海伦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一个女人,他必然会直接把她从床上拖下来质问。   ——在他母亲独占双人大床盖着羽毛杯子安然酣睡的时候,索菲娅很可能在女昌馆里衣不蔽体,也很可能在寒冷的街头角落里蜷缩着身体。她甚至可能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只因她曾经真诚而真挚地爱过他这个人。   “爱德华……”   海伦咳嗽了几声,她的咳嗽却没能引来爱德华的同情。   “说啊!您对索菲娅做了什么!?难道您以为只要您装病,我就不会再追问下去吗!?”   “……我没有对那女孩儿做什么。她是自愿离开的。”   “自愿?自愿是吗?哈哈哈!”   海伦的回答让爱德华癫狂地笑出了声,他觉得自己好愚蠢,竟然会相信被贵族社会荼毒多年的他的家人还有“人性”这种东西。   狂笑让爱德华流出了眼泪。   “那我也自愿地离开这个家吧!”   爱德华说着就提步离开。   都说知子莫若母,看着爱德华长大的海伦知道爱德华的心肠最是柔软。也因此当她看到爱德华毫不犹豫地无视她这个病人大步离开,她立即明白小儿子并不是在作戏,他是真的铁了心要和这个家断绝关系。   “不……!爱德华、等等!你听我说!”   头重脚轻让海伦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她用力伸手抓住了爱德华的袖口。   “您想说什么?”   “您是想大发慈悲告诉我索菲娅被您卖到了哪个女昌馆,还是想告诉我索菲娅被您手下的人埋葬在了哪块荒郊野地里?”   爱德华的声音无比冷淡。   难以相信儿子竟然把自己想象得如此狠毒,海伦有那么一瞬间试图反省自己过去是不是造了太多的孽。可她很快又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过错。   一个为儿子的幸福禅精竭虑的母亲能有什么过错呢?她只是不想儿子的未来被一个下贱……当时看起来身份下贱的女人给毁掉罢了!   她要是知道索菲娅会变成“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她怎么会拆散他们!   “索菲娅真的是自愿离开的!因为她的亲戚来接她了!”   “你或许不会相信,但索菲娅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索菲娅了!” 第349章 “废物”的假母亲51   “什么意思?您在说什么?”   海伦早就料到爱德华会是这种反应。她咳嗽着在地上站稳,连拖鞋也没穿就去找藏在梳妆台抽屉深处的剪报。   剪报是几年前的东西。上面刊载的内容是在法兰西社交界大放异彩的“蓝闪蝶小姐”以及关于“蓝闪蝶小姐”身世的推测。   在不靠谱的内容中间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印刷得不甚清晰,但仍能看清照片中那对“母女”的容貌。   当时法兰西还没有单方面宣布与苏维斯断交,法兰西社交界的八卦在苏维斯也是上流阶层茶余饭后的谈资。海伦一看到报纸上的照片,立刻就认出了叶棠身后的索菲娅。   俗语有云:“世界上有三个长得特别像的人。”,所以在认出索菲娅之后,海伦马上就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认为索菲娅只是偶然长了一张和“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相似的脸。   但以防万一,海伦还是找来了当时她派去监视索菲娅行动的男仆。从早到晚都盯着索菲娅,这个男仆无疑是泰伦斯家最熟悉索菲娅容貌的人,然而他最先从照片上认出的却不是索菲娅,而是叶棠这个来接走索菲娅的“亲戚”。   这下子海伦是真的头痛了。   她很怕索菲娅得知了她父母与哥哥死去的真相,更怕索菲娅在得到了新身份之后会伙同她那个亲戚找上门来报复泰伦斯家。   在胡思乱想中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天,海伦一直密切关注着叶棠与索菲娅的新闻。叶棠每次引起轰动,海伦就能连续做好几天的噩梦。   苏维斯加入奥地利一方之后,海伦不光没有为边境上爆发的战事感到恐慌,她甚至有种心头巨石落地的轻松——苏维斯与法兰西对立,这意味着两国必然都选择先保全自己人的利益。即便索菲娅带着她的亲戚来苏维斯找麻烦,苏维斯也不会任由泰伦斯家被法兰西人随意宰割。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维斯与法兰西之间的矛盾不断加深,边境上的战局也有愈发扩大的趋势。这让海伦更放心了。   “看到了吗?爱德华。你的索菲娅已经是‘马里埃尔小姐’了。”   “她那发迹亲戚以女儿的身份将她带在身边。法兰西如果还有明天,她很有可能会与她的亲戚一起成为法兰西皇后的宠臣。咳咳……到那时你还要去高攀她吗,爱德华?你就不怕她当你是为了利用她出人头地,这才接近她、试图用她贫贱的出身做把柄威胁她?”   海伦不断咳嗽着,这让她的话有些断断续续。   海伦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这才又道:“这还算好的。法兰西也可能没有明天。”   看着报纸上照片的爱德华肩头猛然一震。   他不太关心上流社会的八卦新闻,在哥本哈根的大学里他只看主流的几种报纸。这些报纸的娱乐版面本来就少,爱德华还从来不看。   索菲娅在法兰西媒体的眼里都属于叶棠的绿叶。其他国家的报纸就更不会大幅报道索菲娅的事情。也因此哪怕爱德华经常看报纸,他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位“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存在。   不过看报纸也不全是无用的,至少爱德华清楚海伦说的是事实。   法兰西内部早有不和谐的声音许多年了。随着路易十六一次又一次地征兵,并将军队派往边境,这种不和谐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当然,这并不是路易十六一个人的过错。贵族压迫平民不是一朝一夕,上流阶级看不起劳动阶级也不是一年两年。欧洲各国之间本来就有互派间谍的“传统”,不幸的是由于路易十四晚节不保,路易十五又和路易十四一样风流放荡满身骂名,法兰西宫廷自上到下烂成一团。其他国家派往法兰西的间谍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扎根于法兰西的土壤里。   这些间谍的子孙未必还终于自己祖先的国家。但在利益的驱使之下,这些有着“祖传之力”的人可以借助他国的力量,在法兰西也有自己的人脉与可以联合的对象。   法兰西人民对皇室积怨已久,在看不见的力量的操弄之下,民众的反抗情绪不断被推高堆叠到一个极点。   路易十六早先没有什么大过错,皇后安托瓦内特又在想方设法增加工作岗位,这些多少缓和了一点民众的不满情绪。   可自从法兰西与苏维斯之间的矛盾陷入胶着状态,路易十六拼命往边境增兵,摆出一副随时可以碾死苏维斯的架势,暗中活跃的那些力量又找到了自己的东风。   不是法兰西人的爱德华都能够感觉到法兰西境内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身为官员之妻的他母亲海伦只怕是听说了某些确切的事实,这才敢断言“法兰西可能没有明天”。   “……我要去找索菲娅。”   爱德华的话让已经回到床上坐下、正打算吃药的海伦一惊。她手中的药瓶应声落地,白色的小药丸顿时滚落在鲜红的地毯上。   “爱德华!”   海伦不敢相信自己的小儿子竟然如此愚蠢,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可事实就是一手握在门把上的爱德华背影决绝。   海伦一着急,就松了口风。   “你当真要我把一切都说出来你才愿意放弃索菲娅吗!?”   爱德华放开了门把,他回过头,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向母亲。   “……您还有事瞒我?”   海伦捂着自己的嘴巴。她啜泣起来,跟着开始咳嗽。   “夫人!”   门外一直为海伦守着门不让闲杂人等接近的贴身女仆再也没有办法忍耐,她擅自打开房门奔到海伦面前跪下。   而方才与贴身女仆一起守着门的男仆总管则神色复杂地对爱德华道:“少爷,请随我来,我来向您说明……”   看了一眼被贴身女仆扶到床上躺着的海伦,无法逼迫母亲的爱德华最终还是选择了跟着男仆总管离开。   男仆总管把他带到了总管室,接着谨慎地关好门、锁上窗。这才缓缓开口。   “爱德华少爷,请您不要责怪夫人。她也是有苦衷的……”   爱德华抬手:“我知道。”   见小少爷明显不想再听自己的求情,男仆总管咽了口唾液,垂首开始进入主题。   “您应该知道索菲娅……我是说索菲娅小姐是因为父母双亡,哥哥也一起被卷入车祸而不幸丧生的吧?”   “嗯,我听索菲娅说过。她还说是庄园好心收留了她。”   “是的,就是这样的……”   男仆总管不安地搓着手:“庄园好心收留了她。因为开车引发车祸的,是这个庄园的人……”   这点爱德华早已猜到,尽管索菲娅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这一点。   “是谁?”   男仆总管偷看一眼爱德华,低声道:“是您的哥哥,安德森少爷……”   那一年苏维斯还没有颁布正式的交通法规。安德森还十分沉迷于露易丝。当时的安德森经常带着露易丝去纸醉金迷的地方大肆消费,自己也总是喝得醉醺醺的。   车祸发生的那天,安德森在露易丝的床上醒来。宿醉的他为了“治疗”自己的头痛临走前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麦芽威士忌喝下。   安德森不是个谨慎的人,他开车时更是将自己的自大狂妄、暴躁易怒暴露得一览无遗。总是在开车时找人茬、招人厌的安德森喝了酒就更分不清青红皂白。   担心安德森在回佩福斯庄园的路上惹事,露易丝让经常为自己跑腿的男孩子送安德森回家。她的本意是让男孩子代替安德森驾驶汽车,然而她却没想到那个男孩子被安德森放上几句狠话后根本不敢再有任何违抗安德森的言行。   安德森一握住方向盘就成了掌控狂,他的豪车一路狂飙,在他上下眼皮黏合上的那个瞬间,索菲娅的父亲与哥哥就这样被辗倒在地,卷入了车轮之中。   索菲娅的母亲尖叫着放开手推车,冲上去试图将儿子还有丈夫从轮子地下拖出来。可是半睡不醒的安德森一睁眼发现自己的车停了,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   后续泰伦斯家为了抹平这件事动用了关系,花了些钱。   并且牺牲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孩成了肇事者。安德森身上所有的罪名都被安在了他的脑门儿上。泰伦斯家则摇身一变,变成被无能且不守节操的下人拖累的倒霉有钱人;不光要代替闯祸的下人赔偿公众损失,还要代替闯祸的下人照顾受害者的家人。   “夫人是怕索菲娅小姐得知了真相,想用伤害您的方式来报复泰伦斯家,这才希望您能远离她。”   男仆总管的期期艾艾并没有换来爱德华的好脸。   毕竟爱德华也不是谁都能糊弄的傻子。   当亲情这个蒙眼布被掀开,爱德华立刻就理解了:母亲,不,应该说泰伦斯家之所以收留索菲娅并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想要因为补偿。泰伦斯家只是为了不让索菲娅这个有可能会被政敌掌握的把柄留在外面,这才将索菲娅带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   ——但凡泰伦斯家有那么一点点要补偿索菲娅的意思,都不该让索菲娅为泰伦斯家当牛做马。固然索菲娅做女佣是有薪水可拿,但同等薪水的工作很难找吗?索菲娅就算不做比女佣薪水更高的工作,她去给其他人家当女佣也是可以的。   最可怕的是她母亲还振振有词,认为自己做得没错。她难道还以为她逼迫索菲娅嫁给手套匠的事没暴露吗?   也难怪索菲娅会把戒指留下了。对于被她母亲逼着嫁给另一个男人的索菲娅来说,多看那枚戒指一眼都会为她带来痛苦吧。   ……她母亲会让索菲娅嫁给手套匠还不仅仅是为了拆散他与索菲娅。而是为了将索菲娅的人生禁锢在她手中。   婚后索菲娅就不再是索菲娅这个人,而是手套匠的妻子、手套匠孩子的母亲了。手套匠的命运就是索菲娅的命运。   为了丈夫、为了孩子,索菲娅就是得知了自己父母与哥哥去世的真相,她也拿不出勇气来与泰伦斯家斗。哪怕有十万分之一的机率索菲娅拿出勇气想找泰伦斯家的麻烦,泰伦斯家也能摁着他丈夫孩子的脑袋,让她跪伏在泰伦斯家的面前,求泰伦斯家放过她的丈夫孩子。   再说,索菲娅能够用来报复泰伦斯家的手段也不多。只要斩断索菲娅与他的联系,索菲娅就没有了报复泰伦斯家的门路。   物理上杀死了索菲娅的亲人还不够,还要从社会层面将索菲娅变成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泰伦斯家……他的亲人们都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啊? 第350章 “废物”的假母亲52   在叶棠来到法兰西的那一年冬天,法兰西没怎么下雪。到了春天,法兰西持续干旱。春旱使得春种并不顺利,并导致当年的法兰西秋季欠收。   为了填饱肚子,人们不得不屠宰牲畜。而牲畜的减少致使使用牲畜粪便作为肥料的农田肥力不足,翌年法兰西再次欠收。   五年之后,法兰西依然没有从那次严重的春旱阴影中完全走出。物价不断上升,通货持续膨胀。   雪上加霜的是就在这一年的秋天,冰雹从天而降,摧毁了无数秋收前的农田,许多农民颗粒无收,跪在田里痛哭流涕。   这还不算完。进入冬季之后,法兰西的气温降到了历史新低。贫民窟里尚有人冻死在家中,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更是十死无生。   为了不让严寒影响到前线的战事,路易十六下令征粮、征物补贴前线部队。   然而法兰西似乎在这一年失去了所有的国运。瓜分波兰的国家本来就隐隐分作两派,在瓜分波兰遭到波兰的激烈抵抗之后,两派国家都感觉踢到了铁板、啃到了硬骨头。   路易十六震怒于苏维斯的背叛使得苏维斯与奥地利更为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其他国家惊讶地发现貌似庞然大物的法兰西竟然迟迟无法踏平苏维斯不说,甚至苏维斯在奥地利的援助下还能占领法兰西边境的部分村庄。   柿子捡软的捏。既然一时半会儿耗不死波兰,那何必不向拥有更多油水的法兰西开刀呢?   普鲁士与奥地利、苏维斯一拍即合。意大利也蠢蠢欲动想要分上一杯羹。   碍事的家伙们从波兰的土地上滚蛋,这让沙俄一下子在波兰放开了手脚。   另一边米国早几年就联合法兰西、西班牙王国与荷兰王国共同对抗英吉利,拉开了米国独立战争的序幕。   整个欧洲战乱不断,硝烟弥漫之下到处都是死尸成堆。   在贵族们讴歌华丽风雅的时候,平民百姓正为他们的国家不停流血。时代的激流已被鲜血所染红。   “殿下,您要想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身着酒红色军装,脚穿黑色长筒靴的叶棠神色肃穆。   此刻凡尔赛宫已经遭到了大范围的包围。之前被路易十六下狱的革命党人在巴士底狱被攻陷之后统统成了革命的领导者。   有人为了解放受到压迫的人民,有人为了帮助被压榨致死的劳动阶层,有人为了将国家代入比封建社会更加高级的现代社会。也有人纯粹就是投机倒把,想要顺着改朝换代的洪流捞上一把红利。还有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要对皇室、对贵族取而代之。   正义、信念、利益、贪婪、随波逐流……所有的这一切都成了席卷法兰西的洪流。法兰西就像是《旧约·创世纪》里被大洪水淹没的人类世界,为混沌所笼罩。   站在镜子面前的安托瓦内特却是笑了。她不光没有换上叶棠为她带来的侍女服,反而命令侍女为她穿上她已经摒弃多年的洛可可裙。   “我知道。我亲爱的梅,你一直都在准确地提醒我我还有几次选择的机会。”   穿好华丽但沉重的衣裙,安托瓦内特坐下,让含泪的侍女将自己的金色长发高高盘起。还选了几支又白又长的白孔雀毛让侍女给自己插到头发上。   “但是你知道吗?无论有几次选择的机会,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安托瓦内特说着侧过身来,她瞧着叶棠,眼眸中流露出真挚的情感:“我不会逃的。绝不。”   “……”   叶棠闭上了嘴。   安托瓦内特则拎着裙摆,仪态万千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梅,”   “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吗?这是必要的牺牲。没有这一节,我们共同创造的剧本就不完整。我们的人生故事也不能迎来最华丽的史诗篇章。”   年轻的皇后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细长的桶状吊坠。吊坠从中一拧,立刻分成了两段。一段是一个印章,另一段则可以打开露出其中的锯齿,看来是一把钥匙。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愿望。”   把印章与钥匙重新还原为吊坠,安托瓦内特将愿望还有未来托付到叶棠的手上。   叶棠握紧手中的信物。她在安托瓦内特的面前立正,行礼。随后抱着镶有金边的三角帽离开。   待叶棠走到寝宫之外,莫扎特立刻迎了上来。他看到叶棠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皱眉问:“殿下人呢?”   叶棠没有回答莫扎特的问题。   她很清楚自己如果张嘴,那么莫扎特听到的内容一定不是他想得知的内容。   ——安托瓦内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的意志之坚定,连叶棠都不能动摇。   “梅!”   见叶棠不回答自己,莫扎特便想往寝宫里走。然而寝宫的门口被弗朗茨亲自带人把守着。别说莫扎特无法进入,就是叶棠想折返也会被弗朗茨拦住。   通过尚未修建完毕的苏维斯庄园,叶棠顺利地离开了凡尔赛宫。   在叶棠离开之后,安托瓦内特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慢慢化妆。横竖她都得等着反皇派冲入凡尔赛宫,并将她俘虏。   “殿下,”   当弗朗茨来到安托瓦内特的跟下单膝跪下,安托瓦内特也知道凡尔赛宫被攻破了。   她安详地笑着从椅子上站起,向弗朗茨道:“你愿意送我最后一程吗?”   望着自己的膝盖,弗朗茨的眼睛通红。他喉头滚动着哽咽了一下:“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随后弗朗茨站起,从随行者的手中拿过了手铐。   ——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如果安托瓦内特想保全弗朗茨,如果弗朗茨想保全他麾下的卫兵们。那么只有弗朗茨亲自带着“罪人”安托瓦内特前去迎接攻入凡尔赛宫的革命党,弗朗茨与他的属下们才有机会活命。   铁制的手铐不仅沉重,更是丑陋。当这双手铐被弗朗茨亲自戴到安托瓦内特的手腕之上,弗朗茨的眼泪也打湿了安托瓦内特的手套。   安托瓦内特像是没有注意到弗朗茨的失态。她笑着问:“弗朗茨,今天的我,美吗?”   刚嫁到法兰西的那两年,安托瓦内特也总是问身边的人同样的问题。那时的她总是特别害怕,害怕自己这个奥地利公主给奥地利丢了脸,也害怕过于年轻的自己被认为没有作为皇太子妃的资格。   唯有美丽是她的武器。她的美丽也是她身上唯一的战甲。   弗朗茨再次跪下,他亲吻安托瓦内特的手背:“殿下,您的美就像是永恒的光芒。它照亮了我的心,照亮了这凡尔赛宫里的每一个人,也照亮了法兰西。”   “谢谢!”   开朗又坦诚地接受了人生最后的奉承,安托瓦内特被卫兵们架了起来。在她被卫兵们带走之后,她的侍女们纷纷萎顿于地,哀声恸哭。   ……   叶棠没有回家,没有去福勒庄园,也没有到“现代女士”、“现代男士”的店里去。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巴黎女子学院。   巴黎女子学院早在巴士底狱遭到攻陷之前就已经大门紧闭。明面上的原因是路易十六放任哈列朗持续对学院进行言论攻击,贵族们承受不住哈列朗与他党羽所施加的压力,纷纷主动让女儿退学。   学生走得多了,学院就只能黯然关闭。   没有人能想到巴黎女子学院内其实汇聚了诸多被人认为已经离开巴黎、甚至是法兰西的人物。   作为皇后的女侍臣,叶棠也是革命党人围捕的重点对象。她与索菲娅的家几乎被人夷为平地,“现代女士”、“现代男士”则遭到洗劫。   好消息是在被洗劫之前,“现代女士”与“现代男士”就已经人去楼空,值钱的货物与现金还有珠宝统统被带走,剩下不方便挪动的大件装饰与艺术品要么价值有限,要么价值过于巨大,很难让人下定决心一炮将之炸毁。   叶棠与索菲娅的住处没有任何能够帮助革命党人找到叶棠与索菲娅的线索,白天还好好在福勒庄园里生活的福勒一家在入夜后神秘消失,革命党人再次扑空。   “索菲娅,计划不变。按计划行事。”   “是的!母亲!”   索菲娅穿着着与叶棠相同的酒红色军装。年满二十岁的她得令后飞快地跑向校舍,而校舍之中与她着装相同的女性们一见索菲娅,立刻主动围了上来。   这些女性里有平民、有贵族。有红极一时的歌唱剧演员,也有曾看歌唱剧看到哭湿了二十三条手帕的贵族千金。更有“现代女士”与“现代男士”的店员。   “执行第一计划——”   听到索菲娅的话,所有女性们都急而不乱地行动了起来。   有人到电报机前坐下并戴上耳机,有人则相约到储备室清点库存,还有人跑出校舍向着马厩而去。所有人都像是转动的齿轮,紧密地咬合在了一起。   “计划不变的意思就是殿下她……”   渥斯顿克雷福特咽了口唾沫,她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来。   叶棠则是看向她:“是的。您明白殿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吧?《女权辩护》第二卷,请您一定要写完。”   “……到时候就算您没有写完,我也会将之发表。”   渥斯顿克雷福特含泪点头。拽着妈妈裙子的小玛丽看见妈妈的眼泪后鼻子一吸一吸,看起来也要哭了。还好安娜将她一把抱起。   “安娜……”   叶棠愕然。   早在巴黎女子学院关闭的时候叶棠就嘱咐安娜与她的丈夫拉瓦锡一起离开法兰西,到他们其他国家的学者朋友们那里暂避风头。随后叶棠就去了凡尔赛宫,直至今天才离开。   她没料到安娜并未离开,倒是换上了酒红色的军服。   “两位玛丽的安全就请交给我吧。我以‘玛丽’之名起誓,一定守护她们到最后。”   安娜的话引来了渥斯顿克雷福特的不满。   “请不要说什么‘最后’!我们的‘最后’还在很远的地方!”   安娜连忙认错:“您是对的,是我失言了。”   在所有的“玛丽”里,表情严肃认真,但内在充满激情热情的渥斯顿克雷福特最像大姐。安托瓦内特则是温和的二姐。安娜像是两人的妹妹,总是会对姐姐们低头。而小玛丽是三姐妹共同的女儿,所有玛丽都宠爱着天使一般的小玛丽。   眼前的光景让叶棠紧绷的面部神经稍稍松动。她微微勾唇,与玛丽们拥抱,道别。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很少有人知道女人之间的戏唱得往往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梅,我准备了一份临别礼物给你。”   最后与叶棠拥抱的安娜在拥抱叶棠时对她这么说。   “?”   瞧见叶棠露出难得一见的困惑神情,安娜笑了起来。正好她那份长了脚的临别礼物也自己来到了距离叶棠不远的地方。   站在那里的是被叶棠安排与福勒一家一起离开巴黎的萨列里。 第351章 “废物”的假母亲53   叶棠承认自己有玩弄他人感情的嫌疑。   毕竟作为恋人,她与萨列里的关系一直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这意味着萨列里在公开的场合必须与她保持相当的距离,并且萨列里向她投来的视线无论有多炽热,她都不会回应。   即便叶棠会在两人独处时给萨列里亲吻与拥抱,这也不能说明她与萨列里的感情是对等的。萨列里总是付出得更多,而叶棠没有对萨列里提起过自己的人生规划,也不曾告知萨列里自己正在秘密筹备些什么。   暴乱一起,叶棠就安排萨列里与皮耶罗带着戈登、锡瓦、贝纳妮丝还有露比离开。这说好听了是叶棠想要保护萨列里,但叶棠自己心知肚明:她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避免萨列里被反皇派逮住,并以萨列里作为要挟自己的把柄。   换句话说,在叶棠的认知里,萨列里并非可以同舟共济的伙伴,他甚至有可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尽管如此清楚自己对萨列里有所亏欠,叶棠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作法。   ——她的愿望已经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愿望。要实现这个愿望,她必须排除所有不安定的要素,哪怕这个要素是她的恋人。   “萨列里,”   叶棠的脸上没有表情,连眉间都不曾跳动一下的她让萨列里几乎是马上就明白她并不喜欢他私自折返回来的行动。   萨列里也不指望叶棠会为他的行动而感动。他了解她,他知道她面前的女人能够对用极致的温柔对待她喜爱的对象,也可以轻易地收回这份喜爱。因为对这个女人而言,一切都是短暂的,一切都是易逝的。   因为短暂,因为易逝,所以她试图在这短暂的时光中怜爱易逝的可爱之物。也因为短暂,因为易逝,她早早地就做好了失去喜爱事物的准备。   所以就算是知道这一分别,今后她与萨列里可能再也无法见面,再不可能聚首,她也没有丝毫的留恋,只是干脆利落地做了最优的选择。   “请不要说话。”   不想从叶棠那张从不吝啬爱语的嘴里听到会让自己伤心的话,萨列里一看见叶棠开口就把她按入了怀中。   他知道自己有些太用力了,可是他控制不住想要禁锢面前这个人的心思。但同时,他的理性也十分清醒的知道他不可能真的禁锢怀中的叶棠,让她哪里都不要去。   “您只要听我说就好了。说完我就会走的。”   萨列里并不想给以爱之名给叶棠添麻烦,他会折返回巴黎仅仅是因为实在难以原谅叶棠连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不知道您在做什么,也不打算知道您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让您知道,如果得知您从人间逝去,我立刻就会追随您的脚步……无论那时的我在哪里,无论我在做什么。”   额头抵在萨列里的胸前,叶棠苦笑。   说什么“追随”……萨列里就算是与她死在一处,她们的灵魂也不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她是穿越者,她的灵魂不会上天堂也不会下地狱,只会永远地流浪下去,直至灵魂本身都完全破碎。   而萨列里……他的灵魂会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或是消灭,或是轮回,又或是到类似于天堂的地方去。……是的,她确信萨列里不会堕入地狱。   这个世界的她若是死去,她与萨列里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关联。她和萨列里……不,她与任何人都是“一期一会”,仅有一次相遇的缘分。   “请您好好地活下来。”   耳边的呢喃声让叶棠回神,她从来没有听过萨列里用这样哀伤的声音低吟。   “请您不要把我变成形单影孤的一个人。”   冰凉的触感滑入叶棠的指缝。叶棠抬起手来,只见萨列里的红宝石戒指被戴在了自己的拇指上。   很遗憾,叶棠只有拇指可以让萨列里的红宝石戒指戴上后不滑落下来。   瞧见叶棠微微出神的模样,萨列里心中一沉。他想着果不其然,他的恋人从未想过要和他结婚。他如果向她求婚,多半只会落得被分手的下场。   “……这不是求婚,所以还请您不要拒绝。”   “请您把这……当作是护身符。”   找了个自己都觉得牵强的理由,萨列里沮丧地用手按住自己的脸庞,感觉自己在不知所云。   不过这次叶棠回应了他。   “那这枚护身符我就收下了。”   亲吻过鲜红的戒面,叶棠上前一步拉下萨列里的按着脸的手,她轻快地给了萨列里一个吻。   萨列里怔在原地,叶棠却已转身离开。   ——现在的叶棠没有时间、也不应当在其他女士们都忙碌起来的时候还分心在萨列里身上。   等到一切结束她会好好花时间怜爱总是独来独往,在她面前却总是很怕孤独的萨列里。   所以越快结束一切越好,不是吗?   ……   “把玛丽·安托瓦内特交给我们。”   背着手的革命党人如此命令弗朗茨。   “不行。皇后……安托瓦内特是我的投名状。只有你们承认我和我的同伴们也是革命党的一份子,以后绝对不会加害于我和我的同伴,我才能交出安托瓦内特。”   弗朗茨也很强硬。他表现得完全就像一个卖主求荣、苟且偷生的小人。   然而前来与“抓捕”了安托瓦内特谈判的革命党人似乎已经看穿了弗朗茨拼命将安托瓦内特留在自己手里不是为了争取活命的机会,而是为了从革命党人的手里尽可能地保障安托瓦内特的待遇——只要安托瓦内特还在弗朗茨的掌握之下,弗朗茨就能保证安托瓦内特不被人上刑、逼供。   这也意味着一旦安托瓦内特被交给了其他人,她就很可能被丢入巴士底狱与老鼠为伴,每天只能吃发霉的面包、喝馊臭的沟水。   “我们承认你们为同伴。当然口说无凭,这些给你们。这些颈徽、袖章是革命军的标志,只有同志才被允许戴上。你们现在就能戴上这些颈徽、袖章。所以,把玛丽·安托瓦内特交给我们。”   “!”   弗朗茨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轻易的松口,甚至连颈徽、袖章这样的信物都以准备妥当,压根不怕他们“入伙”之后突然反水,一时间竟也找不出借口来拖延。   见弗朗茨沉默,为首的革命党人微微眯细了眼睛,眼神中的猜忌越发浓烈。   不管有备而来的革命党人是不是早就看穿了弗朗茨只是假意投靠,弗朗茨再这么沉默下去他就自证了自己其实并没有“弃暗投明”的想法。   担心弗朗茨与他的属下们因此遭到不测的安托瓦内特略一咬唇,掩在洛可可裙宽大裙摆之下的脚一踢裙撑,裙摆立刻从弗朗茨的身后擦过了弗朗茨的腿脚。   弗朗茨立刻回神。他装出一副难以置信随后又欣喜若狂的模样,“哈哈”地笑上两声,跟着接过一把抢过革命党人递来的颈徽、袖章,但没有戴上。   仔细查看了手里的颈徽、袖章,确定这些颈徽、袖章与此刻革命党人戴在身上的颈徽、袖章完全一致,弗朗茨傲慢地指向了那个递来颈徽、袖章的革命党人。   “喂,把你的颈徽和袖章给我。我要戴你的。”   凑到那革命党人的面前,弗朗茨阴鸷道:“你也不会拒绝戴上这些你们刚才给我的颈徽、袖章吧?”   为首的革命党人无声地咋了咋舌,心中嫌弃弗朗茨的疑神疑鬼,但还是允许了弗朗茨与他的手下们交换颈徽、袖章。   弗朗茨成功洗脱了嫌疑,但他和安托瓦内特都知道这只是一时的。   在与革命党人交换颈徽、袖章的时候,弗朗茨几次都想过要不要就在这里歼灭这些可恶的反皇派,然后利用这些颈徽、袖章假扮革命党人,护卫安托瓦内特逃出凡尔赛宫。   遗憾的是革命党人的传令兵很快向接纳弗朗茨的革命党人报道说:“第一部队已经抓获了路易十六!”   路易十六与安托瓦内特关系不和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同床共枕过。几年下来,安托瓦内特的寝宫甚至与路易十六的寝宫不在一处。   皇室近卫超过九成的兵力都在守卫路易十六,路易十六被抓代表着革命党人的军力完全碾压了皇室近卫的兵力。就算弗朗茨现在暴起杀人,一时带着安托瓦内特突出重围,他与他的属下也无法抗衡革命党大军的追击。   到那时,等待着安托瓦内特的就不会是审判与处刑,而是就地正法。   交出安托瓦内特的那一瞬,弗朗茨像是被人掏走了心脏,胸腔里疼痛如火烧,又有悲鸣在空旷地回响。偏偏他连流露出一丝情绪都不被允许。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为敬爱、最为仰慕的对象回头一瞥,朝着自己露出感谢的眼神。   安托瓦内特并不害怕。   哪怕她被人粗鲁地拖行,被人粗暴地扯掉身上的珠宝,拽开头上盘高的头发。   哪怕她被带向巴士底狱,被人一把推进最深处的黑暗监狱,受到惊吓的老鼠发出“啾啾!”的声音四散奔逃。   哪怕她被饿了三天三夜才有人端来一盆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生肉糜,把其他犯人的尿当作给她的水放到生肉糜的旁边。   安托瓦内特始终坐在监牢的一角。她靠着墙壁。不吃不喝,只是闭着眼睛休息以减少体力的流失。   她正在战斗。与想看她出丑,想看她堕落,想看她涕泪横流、不住求饶的恶意战斗。与试图用摧毁她尊严的方式让她服软以操纵她的反皇派战斗。   安托瓦内特也在赌,用自己的生命打赌。   赌革命党人是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虚弱至死。还是不愿意让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想用审判与处刑的方式更加彻底地利用她这皇后的生命,拔除皇室在一般人心中的神圣性,成为佐证革命党正义性的证据,以及革命党胜利的标识。 第352章 “废物”的假母亲54   在革命党人接手卢浮宫与凡尔赛宫之后,两宫殿起火的地方均已被扑灭。然而黑色的烟雾盘还是踞在卢浮宫与凡尔赛宫的上空,不曾散去。   巴黎的街头,一阵阵的尖叫与悲鸣在断头台上响起。随着罪人的脑袋一个个落地,源源不断的血液从断头台上往下流,氧化在地面缝隙之中的黑色任由清洁工如何冲刷依旧难以洗净。十月的巴黎,所有的街道上就没有一处不都充斥着血腥气与尸臭味。   连续每天处刑五十人,革命党人每次都会在处刑之前细数被拖上断头台的贵族的罪行。   一开始民众们对于不停的见血还有些恐慌。但在听到革命党人宣传革命党只会拿恶毒贵族开刀,又看到革命党人审判并宣判其死刑的人果真都是贵族之后,民众们渐渐地不再不安——人类面对生命威胁时产生恐慌是必然的。谁都害怕自己沦为被夺走性命的下一人。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逃离恐怖的环境。于是为了不再恐慌,一类人会试图加入施暴,另一类人则会找出自己与被施暴者的不同之处,接着自我说服说自己不会沦为下一个被施暴者,因为被施暴者是犯了罪、有过错、自找的。   况且被拖上断头台的贵族也并非都是什么清白无辜之人。在压榨劳动阶级、剥削平民这一点上,没有任何贵族是干净的。贵族社会打从一开始就是寄生在劳动者身上的恶之花,精致华丽的社交界也是建立在平民骸骨之上的水晶楼阁。   民众对被处刑的贵族不感到同情,甚至还兴奋于压榨自己的坏蛋被正义所打倒,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最让民众杀之而后快的几大贵族接连血染断头台。这让平民们大呼痛快的同时也期待着有更坏的恶人能被审判。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在断头台上失去他们的脑袋,后面被拉上断头台的贵族们显得连犯下的罪过都不够上得了台面。   这让负责宣布贵族罪行的革命党人不得不找出更多花样百出的言词来将这些贵族的罪行添油加醋一番,好引起公愤。然而这也是有限度的。   ——革命党中本来就包含一部份贵族。在法兰西革命爆发之后,部分的贵族又与革命党人达成了交易。剔除这些不能杀的贵族,还有已经跑了的贵族,革命党人可以拿来以儆效尤的贵族竟然出奇得少。   当然这也和巴黎女子学院在动荡中关门后,大量曾经是女学生的千金们在几位贵族夫人的监督下结伴出游以散心有关系。   这一部分女性贵族在革命爆发前就在法兰西边境上行踪不明。消息传回巴黎之后群臣还未请求路易十六派兵搜寻千金与夫人们的下落,革命就已爆发。   贵族女性的罪名一般都是奢侈浪费、与人通奸这一类。虽然浓缩起来只用八个字就可以说完,但即将遭到处刑的贵族女性们在被细数罪状时什么时候买了什么珠宝裙子、什么时候与谁风流都会被公之于众。   平民们每听到哪位贵妇用十几万、几十万法郎买了一套珠宝就会发出嘘声。如果这嘘声次数足够多、足够大,就会有人开始呐喊:“砍了她的头!砍了她的头!!”   若是这位贵妇的私生活还被给挖了出来,那负责细数贵族罪名的宣读人与其说是在公布她的罪状,不如说是在读三流小报上刊载的艳情小说。   艳情小说的当事人就在众人的面前被麻绳将手脚捆在身后。她的哭叫喊停、挣扎求饶只会煽动观众们的嗜虐心。男人们捡起脚边的石头就向着淫妇扔去,女人们则会冲上前去,一口唾沫呸在曾是贵妇的女人脸上。   出于这种娱乐上的原因,审判、处刑贵族女性通常会比贵族男性花更多的时间。   偏偏就在革命爆发前,一大群贵族女性在边境上失踪,这让革命党人抓住的贵族女性的数量远低于他们的预期。哪怕被抓的贵族女性中着实有几个身上背着人命,值得大作文章,随着这些人被处死,能够拉住全民仇恨的贵族已经所剩无几。   被关入巴士底狱半个月,一直拒绝吃喝的安托瓦内特虚弱到几度晕厥。这让本就对皇后带有一丝同情的革命党人逼迫革命党中的反皇派将安托瓦内特放出了巴士底狱。   说是“放出”其实也不过就是给安托瓦内特转了个环境烧好的监狱。这个监狱里不会再有人强灌安托瓦内特污物,也不会再有人故意放蛇、蝎子、蟑螂这样的东西来吓唬安托瓦内特。   尽管半个面包与一杯水的伙食对于一个成年女性来说实在难言充足。但安托瓦内特还是感谢了给予自己这种待遇的革命党人——她是知道的,在法兰西遭灾的日子里,许多贫民女性一天连一口面包可能都吃不上。   安托瓦内特的这种谦卑更让革命党中的非反皇派心中不是滋味。   但即便如此,非反皇派也不可能放了安托瓦内特。   这并非私人恩怨,要怪只能怪安托瓦内特没有在革命爆发前回到奥地利当她的奥地利公主。身为皇后,安托瓦内特就是死了也是皇室的标志之一。她是并且必须是革命党要打倒的靶子。   “将罪人路易十六与玛丽·安托瓦内特带上来!!”   于是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在革命爆发二十天后,安托瓦内特被推上了断头台。   刽子手夏尔·亨利·桑松明明只有二十岁,却因为处刑了成百上千人而臭名远扬。由于他的大名能使小儿止啼,传说还能唤来手持镰刀收割人性命的死神,人们都带着敬意与畏惧称呼他为:巴黎先生。   哪怕即将亲自动手砍下法兰西皇室标志性的两个人物,这位巴黎先生依旧面不改色。他甚至饶有兴致地以探究的眼神去看路易十六的脸与安托瓦内特的脸,想看看皇帝与皇后在人生最后所露出的表情会不会与那些庸俗的贵族、恶心的犯罪者有着什么区别。   “不、不要杀我……!”   路易十六的身体状态比安托瓦内特好上许多,毕竟他直到此刻都还是一位皇帝,革命党人对待他并没有失了礼数。   可惜路易十六的精神远比安托瓦内特脆弱太多。他在被戴上手铐脚镣的时候就吓得瑟瑟发抖,被推上断头台之后更是直接尿在了裤裆里。   “我明明是个好皇帝!我有认真治国!也在努力维护我们法兰西的面子!我为法兰西奉献了那么多!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对我!?你们是想要钱吗?爵位吗?放了我!我给你们钱!给你们爵位!!”   路易十六涕泪横流的模样让桑松无聊地叹了口气。传闻中有着最为“高贵”的血脉,作为法兰西顶点的男人所表现出的窝囊模样令他大失所望。   同样的神情、差不多的话语他早已经在其他堕落贵族那里见识过几百次了。   桑松的视线移到了安托瓦内特的脸上。   金色的长发也凌乱地披着。皇后的脸上并无畏惧,也无哀求。她甚至没有流露出凄然与不解。她只是平静地直视前方,仿佛一名真正的统治者正在巡视她的臣民。   这让桑松一度跌落的情绪有所回升,他开始欣赏面前的皇后。   安托瓦内特的衣裙早已变得肮脏不堪,她的衣裙原本有多么的华丽而又庞大,就衬得现在的她有多么的凄惨。   然而没有人会觉得这个女人可怜。   因为哪怕被沉重的手铐与脚镣禁锢着,她的腰杆依旧停止,她的身姿依旧带着皇室的威严与风范。   这让过去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凡尔赛宫、也不可能会有机会拜见皇后的桑松看入迷了。   “……你说你是个好皇帝?”   宣读人的声音十分冰冷,而断头台下,民众向路易十六投来的目光更是比针还要刺人。   尽管这些贱民还没有出声,但路易十六已经在这些贱民们的眼中看到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的憎恨。   他还想辩驳,却听宣读人说:“路易十六,你这个可悲的罪人!你居然还想用钱与爵位来息事宁人?那我问你,你能给在场的所有人爵位吗!?你知不知道你用的每一分钱都是从我们这些穷人的身上榨取的!现在你又想从哪里拿钱出来给我们呢!?国库早已经是一片赤字!”   “我……!”   路易十六一时语塞,却又无法反驳。但如果不进行反驳,等待着路易十六的就是头颅落地的结局。   慌乱中路易十六本能地抓住“国库”两个字,他忽然大叫一声:“国库亏空……对,国库亏空不能怪我!这要怪玛丽!怪玛丽·安托瓦内特!”   瞬间,几千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安托瓦内特的身上。   作为赫赫有名的“赤字夫人”,作为传闻里在听说民众买不起面包后天真地笑着说出:“没有面包,那就吃蛋糕呀~”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花,安托瓦内特听着丈夫的指控,心中毫无波澜。   随着路易十六继位,成为国母的她也开始背负亏空国库的指控。倘若路易十六有那个心思,不说是让这种不实指控消失、抑制其传播总是可以的。但路易十六没有那么做过,也不可能那么做。   这一是因为真正亏空国库的就是路易十六本人,毕竟凡尔赛宫的修建是吃掉国家财政最多资金的项目。二则是因为无论如何,安托瓦内特始终不是“自家人”。   为了防备来自奥地利的安托瓦内特,避免身为玛丽娅·特蕾莎傀儡的安托瓦内特掌握政治大权,路易十六与他的幕僚一直有意无意的放任对安托瓦内特“亏空国库”的指控,以备未来可以有根据地弹劾安托瓦内特。   还是少女的安托瓦内特曾经因为发现了这件事而痛苦不已,也是从这里开始,她与路易十六的感情急转直下,两人再也没有办法像过去那样天真无邪地说说笑笑。   事到如今再被丈夫当众捅上这么一刀,她也无甚感觉——她已经接受了丈夫对自己的抛弃。 第353章 “废物”的假母亲55   作为妻子没能掌握丈夫的心。安托瓦内特想至少自己应该效仿母亲玛丽娅做一个伟大的母亲。   在与丈夫度过了数年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之后,登上皇后宝座的安托瓦内特总算是艰难地怀孕了。她分娩这一天,两百多号人吵吵闹闹地挤进她的寝宫,像要观看珍奇异兽产卵那样围观她分娩。   尽管羞耻与疼痛令她痛哭流涕,这些人也没有一个听了她的请求从她的寝宫中离开。她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被产婆在人前架开了腿,她的孩子……她的女儿却在被人发现其性别后得到了一片嘘声——法兰西还没有迎来它的合法继承人,这是皇后的过失。   作为被母亲托付了国运的公主,安托瓦内特的内心是早熟的。可惜她的身体并没有跟上她的心灵。安托瓦内特千辛万苦生下的小公主不满百日就夭折了。   此后安托瓦内特一直没有再怀孕。宫廷中渐渐开始出现质疑皇后是否不孕的声音。   对于这些质疑的声音,路易十六从未遏制。安托瓦内特也变得愈发苦闷。于是路易十六总是埋怨安托瓦内特为何总是摆出这样一幅苦大仇深脸,是不是她以为只有她在为小公主的逝去而感到痛苦。又对安托瓦内特说她现在的压力只是一时的,只要她能生出儿子、生出法兰西的合法继承人,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安托瓦内特无言以对,她想丈夫或许是对的。所以哪怕她没有想与丈夫亲近的情绪,她还是努力接纳了丈夫的需求。   那时法兰西的宫廷中正好来了一位曾经参与过米国革命的瑞典外交官。这位外交官是少数能够理解安托瓦内特的忧郁,对她进行开导与劝解的人物。   在宫中没什么同伴的安托瓦内特喜欢与这位外交官聊天,她时不时就会像这位外交官倾诉并宣泄自己的一些痛苦。谁知她和外交官的频繁见面被传为了男女私会。而在这之后很快,安托瓦内特被诊断出怀孕了。   一时之间皇后怀了私生子的传言在宫廷中肆意蔓延。就连路易十六都开始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   数个月后,安托瓦内特产下了一名男婴。路易十六看着头发、眼睛的颜色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婴,对于安托瓦内特的态度好转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再怀疑安托瓦内特与那名外交官的关系。   那名外交官在传出与安托瓦内特的绯闻后不久就离开了法兰西。明面上他是完成了任务,返回自己的祖国,实际上他是遭到了路易十六的驱赶。   而认为自己终于完成了一项皇后使命的安托瓦内特,她在数年后再一次经历了丧子之痛。   他的儿子在安托瓦内特看不到的地方遭人辱骂是“私生子”。从小就体弱多病的那孩子年仅五岁病逝在了床上,原因是他不止一次地在夜晚偷跑出去,将自己浸泡在冰冷的喷泉里。   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日渐恶化的心理状态,在失去儿子之后才知道儿子曾经遭遇了什么的安托瓦内特被悲痛击倒了。   她想,或许自己没有资格成为母亲。   但她仍旧是皇后,是背负着母亲赐予的使命、必须维护奥地利与法兰西关系的奥地利公主。   就在这时,奥地利撺掇苏维斯与法兰西反目了。安托瓦内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哥哥,约瑟夫二世也抛弃了自己。   ——但凡哥哥还记得她这个妹妹,还能够站在妹妹的角度想一想妹妹的立场,约瑟夫二世就不该兴致勃勃地参与瓜分波兰,更不该激怒路易十六,与法兰西彻底撕破脸。   身为妻子,与路易十六离心的安托瓦内特是失败的。   身为母亲,失去了两个孩子的安托瓦内特是失败的。   身为皇后,始终遭到质疑与弹劾的安托瓦内特是失败的。   身为奥地利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与丈夫反目的安托瓦内特果然还是失败的。   安托瓦内特迷失了。   身为女人,她以为自己被赋予的天职就是成为妻子、成为母亲。在母亲的熏陶下,她认为作为奥地利公主成为法兰西皇后就是她的命运。   当她没能完成自己的“天职”,当她发现自己奥地利公主的身份是悲剧的根源、法兰西的桂冠在她头上摇摇欲坠,她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将走向哪里。   她看不到自己的归宿。   ……幸好,幸好就在那个时候,改变她人生的人出现了。   “玛丽·安托瓦内特,你有什么辩解的话要说吗?”   站在高处的革命党人傲慢地俯视着安托瓦内特。在他们看来,这个愚蠢又可悲的女表子唯一的用处就是煽动民众对皇室的憎恶与杀意。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安托瓦内特竟拖着沉重的脚向前了一步。   面容憔悴但眼中光芒闪烁的她堂堂正正地站在民众们的面前,昂起头颅,字正腔圆地大声回答:“我有。”   “我并没有亏空国库。”   看台上的革命党人笑了。反皇派们笑得尤其开心。   安托瓦内特和路易十六一样狡辩、卖蠢无疑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样,民众对皇室、对贵族们的仇恨才能被煽动到极点。这样一来,就算保皇派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证据!‘皇后殿下’!你难道不知道谁提出谁举证吗?倘若你想要自证清白,别在那里耍嘴皮子,直接拿出证据来吧!”   安托瓦内特笑了。不为别的,只为这人果然同叶棠说的一样,是个喜欢把“谁提出谁举证”这样的话挂在嘴巴上的家伙。   “玛丽·安托瓦内特!如果你没有证据,我劝你早些认罪,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向人民道歉!”   为首的革命党人指着安托瓦内特的鼻子,他喷着唾沫星子的激昂模样让断头台下混入民众之中的革命党人也跟着举起拳头叫到:“就是就是!道歉!认罪!”   “道歉!认罪!”   “““道歉!认罪!”””   一开始是几个人在呐喊,后来同样的呐喊声有节奏地形成了声浪。   路易十六被吓得节节后退,扭过身子就想跑。桑松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弯里,顿时让路易十六惨叫一声跪在了断头台上。   安托瓦内特张开了嘴。   “我有证据。”   因为民众的呐喊声,看台上的革命党人一时没听到安托瓦内特说了什么。但十分靠近断头台的民众听到了。   “什么?这疯女人再说什么?”   “安托瓦内特说了什么吗?”   “她好像说……她有证据?”   民众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发现前面的民众不叫唤了。混入人群的革命党人虽然还在努力呐喊,但更多的人偃旗息鼓,开始交头接耳。   机不可失,安托瓦内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有证据能证明我并未亏空国库!从国库支出的我的置装费、品味维持费还有改装花园的费用、举办舞会的费用……所有的经费都是从我自己的私库里出的!”   “啊?”   “什么?”   众人愕然,一时间吵吵闹闹,都在说安托瓦内特是撒谎。   看台上的反皇派更是直接站出来就指向安托瓦内特的鼻子:“你撒谎!皇宫的账簿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每个月都会往你的宫殿送去几万法郎!”   安托瓦内特不为所动:“那么您是否翻到过账簿的年度开支汇总,并仔细查看到最后?如果您这么做过,您应当知道我每个季度都会把皇宫拨给我这个季度的财政预算分文不取地还回去?”   指着安托瓦内特鼻子的反皇派瞬间开阖了几下嘴巴——他确实没有仔细看过皇室的年度开支汇总。   安托瓦内特也不管这反皇派如何,她抓紧时间,继续道:“皇室的财政收支记录不仅存放于凡尔赛宫,也存放于卢浮宫。另外还有几分副本分别存放于皇室财政官的家中、财政大臣的府邸里,以及——”   皇后带着枷锁的手指向了街头贴满各种招贴的公示栏。   “那里。”   能够看得懂文字的平民不多,对皇室满怀恶意的平民又时常趁卫兵不注意撕掉皇室贴出的公示,或者是在上面涂抹侮辱性文字。反皇派的手下也会装作不经意用自己的招贴盖去皇室的公示。   卫兵们虽然接到过大臣要他们看好公示,不允许人随意损坏、涂抹公示的命令,可卫兵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地守在公示栏前。   当民众对皇室的憎恶达到新的顶峰,就算卫兵们守在公示栏前,平民也能装着“不小心”、“不经意”对公示进行破坏。   卫兵若是抓住这些平民,平民们更要怨恨滥用权利随意抓人的皇室。   “我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来自我自己经营的产业。‘现代女士’与‘现代男士’的名字相信大家不会陌生,‘现代女士’与‘现代男士’的创立者马里埃尔小姐如何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成为我的女侍臣,想必现在各位也有了答案。”   安托瓦内特的宣布让反皇派叫出了声:“什么!?”   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的出现是很突兀的,她的发迹也绝不能说是正常。过去反皇派只当皇后是看中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的能力与财力才将其笼络至麾下。   现在回过头去想,反皇派茅塞顿开——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打从最初就是皇后的人!因为有皇后的扶持她才能那样迅速地出人头地!真正玩弄社交界流行于股掌之上的并非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而是玛丽·安托瓦内特!   “可恶……!”   先前还俯视着安托瓦内特的反皇派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他真恨自己居然没看出皇后的小把戏,对着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甚至还派遣让容貌上等属下去诱惑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   “玛丽·安托瓦内特!你在撒谎!!”   这个瞬间,安托瓦内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   “‘谁提出谁举证’,先生,这不是你说的话吗?我相信你们革命军攻入凡尔赛宫、卢浮宫后为了查清楚皇室与贵族们的罪恶,必然珍而重之地保管着皇室账簿,没有销毁。只要账簿在,我的清白就能够证明。”   “我已经拿出了可以证明我清白的证据。现在该你了,先生,你得拿出我撒谎的证据。”   “毕竟,‘谁提出谁举证’,不是吗?” 第354章 “废物”的假母亲56   “这个臭婆娘……!”   没想到安托瓦内特能够这样头脑清晰、语言干练的反驳自己,顺带还拿出了足以驳倒她罪名的证据,先前指着安托瓦内特鼻子的反皇派被民众怀疑的视线看得脸上火辣辣的。   “撒谎!玛丽·安托瓦内特!你这个骗子!”   “你休想通过几句谎言就编造出一本并不存在的账簿!你以为现在还会有人帮你圆谎吗!?”   像是谁声音大正义与公理就站在谁的那边,其他的反皇派们也怒吼着。   然而革命党中的保皇派已经迅速对身边的属下道:“让人去核实账簿,现在、马上!”   “是的!先生!”   属下领命,不顾反皇派人的阻拦,立刻跑下了看台。   要知道由于多数的民众都赞同清洗贵族、对皇室成员进行处刑,保皇派的势力在革命党中一直不如反皇派强。但这不代表所有的革命党人都是激进的反皇派。   保皇派之所以保皇,是希望法兰西的革命能以更体面的方式结束。他们寄望于皇室的代表性人物路易十六与皇后安托瓦内特,希望两人能够认同认可法兰西革命的正当性,承认过去皇室与贵族们确实有错,并为了“承担”这种错误,宣布交出政治权利,让皇室成为不能涉政干政的吉祥物,以此保全皇室的血脉。   当然保皇派也不是全然没有私心的。   事实上保皇派大多出自贵族家庭,这些进步人士怀着对平民的关切,在意识到皇权与贵族社会对法兰西的未来只是一种禁锢之后选择投身革命。但生于贵族家庭长于贵族家庭的他们始终在意作为大国的法兰西的颜面,同时对于身为国家颜面的皇室也有着复杂的憧憬。   安托瓦内特还富于民的行为保皇派一直看在眼里,保皇派明知她有多努力尽到作为国母的责任,又如何能看着反皇派给她罗列各种罪名置她于死地?再者保下头脑清醒的皇后也能为保皇派增加一条后路——保皇派非常担心反皇派占据大权后开始党同伐异,以保皇派的出身作为由头,将保皇派一个个地驱逐出权力的中心,甚至是对其进行构陷,使得保皇派死在黑锅之下。   皇后哪怕代表皇室让出政治方面的权力,皇室的影响力始终还在。以皇室的名义向其他的同盟国家寻求庇护远比保皇党个人向其他国家寻求庇护来得靠谱。至少前者不会背上“卖国贼”的骂名。   说白了,皇后是保皇党想为自己留下的后路。   反皇派当然不会允许保皇派占据舆论上风。除掉路易十六以及皇后安托瓦内特这两个后患是他们此刻最重要的目标。   于是趁着保皇党派人去核实皇室账簿的功夫,反皇派里立刻有人站出来继续审问安托瓦内特。   “那么玛丽·安托瓦内特!你要如何解释你与瑞典外交官的通奸!?那名外交官可是有妇之夫,而你,安托瓦内特,你也是路易十六的妻子!你这肮脏的魔鬼!你甚至为你的奸夫生下了一个私生子!”   “约瑟夫不是私生子,约瑟夫是路易的孩子,也曾经是法兰西唯一的正统后继者。他发色与眼睛和路易——”   “闭嘴!你还想宣扬你的丑事吗!?”   大声叫停安托瓦内特的辩解,反皇派的目光移动到了路易十六的脸上。   “路易十六,还是你来说吧!皇后生下的究竟是你的孩子,还是私生子!”   “私生子”一词加上了重音。对上那淬毒刀刃一般的视线,路易十六脸色发青地抖着嘴唇。他明白那反皇派是要他当着妻子的面作伪证。   皇后生下通奸而来的私生子,这绝对是足以让安托瓦内特掉脑袋的重罪。路易十六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安托瓦内特,但其实无论他看不看安托瓦内特这一眼,安托瓦内特给不给他回应,给了他什么样的回应,他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是私生子!安托瓦内特生下的不是我的孩子!我是因为爱她才包庇她!”   民众哗然。就连桑松都没想到路易十六能够这样轻易地指正安托瓦内特,给自己戴个绿皇冠。   “砍头!”   一个混在人群里的人举起手来喊。   第二个混在人群里的人也张了嘴:“砍下这个淫妇的脑袋!!”   “杀了安托瓦内特!!”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六七八个人都喊了起来。   十个、百个、几百个人喊着“砍头”的声音形成了声浪。   安托瓦内特再一次笑了。她笑得那样疲惫,又笑得那样坦然。   看不惯一个即将被处刑的罪人脸上还挂着笑容,反皇派大声道:“你在笑什么!?路易十六都作证你生的是私生子了,难道你还想狡辩!?”   “放弃吧!让你死是人民的意思!!”   安托瓦内特摇摇头:“不。我无意为自己辩解。”   “我只是想问问各位,国王被允许拥有公认情妇,皇后只是被人诬陷与他人出轨就会被砍头,这公平吗?”   “如果说我当初怀上的真的是私生子,那么如果我不将私生子生下来,我能够被允许堕胎吗?”   桑松“噢!”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竖起耳朵。皇后不求饶不辩解,倒是开始询问奇怪问题的模样让他深感新奇。   “我再问!如果我是被迫怀上了自己不想要的孩子呢?我能够被允许堕胎吗!?”   安托瓦内特所问的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和苏维斯一样,法兰西的女性也不被允许擅自堕胎。只因法兰西的大法官认定胎儿是人,堕胎等同于杀人。哪怕女性是遭到了强暴,怀上的是乱伦的产物,堕胎的女性与协助女性堕胎的人仍会被视为杀人犯。   法兰西的贵族社会虽然不分男女烂成一团,但民间仍对女性的贞操有所要求。妻子如果被怀疑出轨,丈夫有权利将妻子送进大牢,有些女性更因此直接被吊死。   “您说杀我是民意……我对民意没有意见。我认为民主思想是伟大的,是可取的。毕竟皇室不会永远是对的,贵族也一样。但——”   对于安托瓦内特的话,反皇派没能反应过来。   因为在反皇派看来,安托瓦内特只是一个愚蠢的、不能学习太多东西、也理解不了太多常识的女人。   他们不认为安托瓦内特对于革命能有什么了解,更不认为安托瓦内特知道革命党的主张。   让民众也能对治国方针有发言权的民主思想是革命的基石,也是民众之所以支持革命的理由——普通人丧失话语权已经太久太久了,人们想在祖国法兰西的土地上找回自己本应有的身而为人的尊严以及权利。   但民主和皇室、和贵族这样的强权阶级天然就有着冲突。别说皇室,就是贵族都视民主思想为洪水猛兽。皇后不应该也没有道理能够理解并支持民主思想。   “我想请问革命党的各位!在你们所描绘的民主世界里,所有的女性都能被允许选择穿着任何种类的衣服吗?所有的女性都能公平地和男性一样得到受到教育的机会吗?”   “她在说什么……皇后她……”   处刑台下,女人们议论纷纷,谁都不明白皇后为什么突然说到女人的待遇。   “让女人和男人一样接受教育,这也太可笑了吧!”   处刑台下的男人们笑了起来,有人挤眉弄眼道:“女人的脑子怎么可能学会复杂的东西。”   “就是就是!能够学会复杂东西的那都是坏女人!因为只有图谋不轨、别有用心的女人才会学东西好害人!”   男人们说着,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言语惹来了周围女性们的怒瞪。   没有人天生就想做傻瓜。被人当蠢驴欺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没有女人天生就不想读书,天生就觉得自己学什么都不可能会。   只是在没有人支持女人读书、学习的这个大环境里,女人想要读书、学习实在是太困难、太艰辛了。只有自我催眠说:反正我读不好书,反正学习对我没用。才能麻痹自己,逃避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但,每一个女人真的都是心甘情愿地去做那“愚蠢无知的妇人”吗?   长时间的饥饿让安托瓦内特的身体无比虚弱,她迎风而立,就像一片薄薄的白纸。   可当阳光破开清晨的浓雾照耀在她的身上,她那纤细娇弱的身体就犹如一尊金色的雕像,令人难以逼视。   “在民主的世界里,所有的女性都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今后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吗?所有的职业是否都允许女性来从事?所有的岗位是否都允许女性与男性竞争?”   “在民主的世界里,女性有可以自行选择结婚对象的婚姻自由吗?女性在怀孕之后有可以选择是否留下孩子的权利吗?”   “让她闭嘴!!”   有反皇派在喊:“让玛丽·安托瓦内特闭嘴!!”   有反皇派的走狗冲上了处刑台,然而桑松抡起拳头就把冲着安托瓦内特而去的走狗们打倒在地。   安托瓦内特并不停口,她只是冲着桑松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后便继续道:“民主是不分高低贵贱让每个人都能自由发表意见对吧?那么为什么当我仅仅是作为一个女人向你们询问女人是否有等同于男人的权利时你们要我闭嘴呢?”   “女人也是人,对吧?”   “那么女人不是也该有发声的权利吗?”   “还是说对你们来说,女人不是人,所以女人的声音不是‘民意’呢?”   “人一出生就被赋予了一种性别。如果你们的‘民主’是这种有选择的‘民主’,那请你们告诉我,你们的‘民主’与按照人的出身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并且只让皇室与贵族有发声特权的贵族社会又有什么区别?” 第355章 “废物”的假母亲57   “玛丽·安托瓦内特,你所说的内容与你的罪行无关。”   看台上,一个人影从屏风的后面走了出来。这个人的出现平息了反皇派的惊疑不定,却也让民众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和革命党人站在一起。   外交大臣哈列朗一身红衣主教的打扮信步而出,他走到看台前,对下方的安托瓦内特道:“无论你如何妖言惑众,你的罪行都是不可否认的!”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点拿下桑松!将妖言惑众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处刑!”   随着哈列朗挥手,反皇派的走狗们果然一拥而上。桑松虽然拥有远超常人的怪力,但同时被七、八个成年男人围攻,就算是他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桑松很快被控制住了。他没好气地“呿!”了一声,却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安托瓦内特也被两个革命党人从身后抓住手臂,跟着被押跪在断头台上。   高悬在空中的铁刃微微反射着晨曦的光芒,断头台的底座上萦绕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安托瓦内特胃里翻搅起来,她微微颤抖着,却没有露出怯懦的神情。   她的丈夫路易十六一见哈列朗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大张着嘴巴,像是下一秒就要用最恶毒的言词诅咒哈列朗。然而在看到安托瓦内特被摁到断头台上之后,差点儿从他嘴里涌出的恶毒言词瞬间化为了谄媚的讨好。   “哈列朗、是你吗我的红衣主教!你看,我已经在上帝的面前为安托瓦内特犯下的罪行作了证!那么我是不是——”   “拥抱进步与现代的这个国家已经不需要什么皇帝了。让路易十六和他的妻子一起上路。”   路易十六的谄笑因为哈列朗的话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你、你说什么?哈列朗……你一定是说错了对吗?”   见高处的哈列朗神情不变,拉瓦锡面容扭曲暴怒道:“你以为是谁给了你今天的地位!?哈列朗!!你的红衣主教之位是我给你的!!你的外交大臣的荣誉也是我给你的!!你难道忘了吗!?你的一切都是我——”   哈列朗一个皱眉,把安托瓦内特纤细的脖子卡进断头台木枷里的革命党人立刻丢下安托瓦内特,先去捂住了路易十六的嘴,再把他摁到断头台上,拿木枷固定住他的脖子。   “啊啊啊!!!”   路易十六疯狂地哀嚎着,而哈列朗只是面无表情地宣读他的罪状。   “路易十六,作为皇帝你昏庸无能,只知道压榨人民,不思进取。你不光没有将法兰西打造成一个人间天堂,还将法兰西卷入战争之中。你无视平民百姓的饥寒交迫,让他们在战争中尸骨累累。”   “法兰西不需要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君,更不需要一个愚昧无知的昏君。下地狱吧!地狱之火将会燃尽你罪恶的灵魂,让你偿还你在人间犯下的罪孽!”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不——”   啪嚓——   断头台上悬挂着的斜刃落了下来。   私底下相当喜爱改造器械的路易十六曾经因为觉得断头台的效率太差而亲自改进了断头台。他命人将悬挂在断头台上的直刃改为斜刃。这样一来就避免了刀刃卡在罪人的颈骨里继而无法顺畅砍下罪人的头颅。   谁能想到路易十六会有亲自尝试他所改进的断头台的一天呢?   人头咕咚滚下的声音让安托瓦内特咬住嘴唇,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不选择逃避是一旦她回避与革命党人正面交锋,掌握了舆论的革命党人就会将她贬低至谷底。倒是她再站说话也不会有平民相信她的清白,更不会有平民愿意倾听她的话语。   为了避免自己作出任何发言都被反皇派歪曲,也为了有一个不被马上杀死还能在大量民众的面前说话的机会,安托瓦内特才选择了被革命党人抓住。   现在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虽然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够记住她想要宣扬的理念,她试图种下的火种究竟成功被种下了几个,但她并不后悔。就算历史要她在这里退场,她也心甘情愿!   ——她是为奥利地抛弃的公主,她是法兰西不需要的皇后,她是没能完成母亲要求的女儿,她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安托瓦内特无法完成他人赋予自己的人生意义,所以至少……   她要作为一个女人,生为自己的同胞而战。   死也要作为一个女人而死,但求能够为还活着的、未来将诞生的同胞们留下星点希望。   “住手吧!!”   “杀了路易十六你们的革命就算是完成了!为什么你们还要谋杀安托瓦内特殿下呢!?”   “安托瓦内特殿下不是那么坏的人啊!”   等待死亡的到来无疑是可怕的,每一秒的时间都长得令人倍感煎熬。但在安托瓦内特被恐惧压倒之前,断头台下的人声让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是安托瓦内特殿下开的那些店铺给了我们可以挣钱养活自己的工作!”   “是安托瓦内特殿下的歌唱剧让那些贵族们知道了我们平民过着怎样的生活!!”   “是安托瓦内特殿下开办的学院让我知道不是每一个贵族都是坏蛋!那些贵族们小姐们也说过她们是到了学院学习后才发现没有人天生低贱!!”   年轻的女孩、膀大腰圆的大婶、面有菜色的主妇……女人们眼中含着泪水,大声地朝着看台上的革命党人们呐喊。   眼前的这一幕让发誓绝对不向恐惧与悲哀低头,绝不在乱党面前流泪的安托瓦内特眼底一热。   泪水在安托瓦内特满是脏污的脸上拉出一道白痕,心潮澎湃到颤抖不已,安托瓦内特再次闭眼时胸腔里没有恐惧,只有坦然与欣慰。   还好她决定了不逃。   还好她选择了殉道。   倘若她的死能够点燃同胞们心中的火焰,她的死就比她的生更有意义。   “好了,安托瓦内特。现在该你了。”   哈列朗说话时,他的手下也掏出匕首走向了控制断头台斜刃的绳索。   当绳索被切断,断头台上的斜刃就会落下。   “不——!!!”   断头台下,试图冲上断头台的女孩被一个反皇派的走狗一拳打倒在地。其他的女性们也遭到暴力驱赶。   匕首已经划上了绳索。   砰!   像是酒瓶突然爆炸,鲜红从那手拿匕首的男人脑袋上如注般喷了出来。   跟着又是“砰!砰!”几声,先前殴打女孩的反皇派与驱赶女性们的人一个个接二连三地倒在了人群之中。   断头台下的人们尚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身披黑色披风,身穿酒红色军服的年轻女士们已经骑着马匹冲向了断头台。   “!?”   哈列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就要属下掩护自己逃走。谁想又是“砰!砰!”几声,围绕在他周围的属下就一个个地倒了下去。   “安托瓦内特殿下,我们来迟了!”   为首的年轻女士不是别人,正是索菲娅。   她马术了得,竟然骑着马就冲上了行刑台,手中的细剑如闪电一般抹了十几个人的脖子。   断头台上的安托瓦内特还怔然着。   而索菲娅已经跳下马匹,在其他贵族千金们的掩护下径直往安托瓦内特的方向而去。   “苏菲小姐……?你怎么会……?”   索菲娅用剑撬开了木枷,听见安托瓦内特问话的她莞尔一笑,扶住安托瓦内特。   “母亲要我转告您一句话。”   安托瓦内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   “她说‘我理解您的选择,但我一次都没有说过,我赞同您的选择。’……”   “……”   安托瓦内特一怔。   她一直都知道叶棠想劝她不要以身殉道。可安托瓦内特怎么都不愿意错过这个最好的发声的机会。   在被革命党人逮捕之前,安托瓦内特甚至将密匙托付给了叶棠——两把密匙不光可以开启皇室的秘密财宝库,拿出安托瓦内特的嫁妆还有历代皇后的遗物,还能拿到记载了法兰西历代皇室秘密的记录。   财富能够帮助叶棠组建军队,在战后重建法兰西。法兰西皇室所记录的秘密牵扯到欧洲各国皇室与政党的密辛,只要运用得当,其价值还远超皇后们的遗产。   是的没错,安托瓦内特已经把法兰西的国运、未来尽数托付给了叶棠,只因她一心认定自己会死。她以为始终拒收密匙的叶棠在最后的时刻接受了密匙代表着她终是认同了她的殉道,却不想叶棠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偷眼瞥见艾美洛特没有生气,索菲娅忍不住又说:“……母亲还说了:”   “‘今后请您不要作为公主、作为皇后、作为母亲、作为女儿而活。请您作为玛丽·安托瓦内特,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哈……哈哈……”   安托瓦内特终于笑出了声。她这一笑就停不下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就算是这样的我,也可以活下去吗?”   皇室是法兰西进步路上的绊脚石,皇权是阻碍法兰西民主进步的巨大障碍。   身为皇室与皇权的象征,活着就必须作为皇室来行动的玛丽·安托瓦内特本该十死无生。   “为什么不可以呢?”   扶着安托瓦内特走下行刑台,索菲娅坚定地回答:“您还想继续活下去不是吗?”   “您不需要为自己活着而感到抱歉。法兰西需要您,母亲需要您,我们都需要您。所有的女性都会为您活着而感到高兴。”   “因为您是我们的一员,是我们永远的同胞。” 第356章 “废物”的假母亲58   屋顶上的叶棠放下了手中的狙击枪。   在这个以滑膛枪作为主流枪械时代,东印度公司所生产的印度款步枪成为了以英吉利为首的欧洲各国的制式装备。但这“欧洲各国”中并不包括法兰西。   原因无他,以英吉利为首,欧洲正在成立反法同盟。同盟国的成员可以凭借同盟的身份向东印度公司下武器订单。   过去这个同盟只在水面下进行,路易十六与他的臣子们还傻乎乎地真当东印度公司是谁的生意都做,排着队等东印度公司接法兰西的订单。以为法兰西也与英吉利、普鲁士等国一样可以装备上最先进的手持型□□。   叶棠在做了安托瓦内特的女侍臣之后很快就着手调查起了东印度公司。她从东印度公司的武器流向看到了数年后欧洲各国联合反法的未来。   是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法兰西面对的不仅是内忧,更有外患。   法兰西的内部革命是一朵绚烂的礼花,是一个明确的讯号,它告知外部虎视眈眈的列强们:自助餐的时间到了!快来分食你们的老对头吧!   预见了革命,预见了反法同盟,叶棠如果认真想阻止法兰西的内部革命,她确实有手段能够抑制住革命的脚步。   然而抑制住革命未必就是好事。   封建统治注定是不可能长久的,人类的社会进化到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世袭制的王朝,皇室与贵族已经到了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叶棠一点都不可惜封建腐朽的皇朝被先进文明的进步思想所推翻。   只是需要推翻的不光是腐朽的封建王朝。   ——法兰西大革命中《人权宣言》将会被当作纲领文件颁布。《人权宣言》宣布自由、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是天赋人权,不该遭到剥夺。且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天子与庶民同罪,犯了罪就该遭到法律的惩罚。   然而到了二十一世纪,尽管《人权宣言》自诞生后已经过了三个世纪,性别歧视仍然无处不在。女性似乎不是人类,因为“人权”的定义总是不在女性的身上适用。   说叶棠没血没泪什么都能利用也好,说叶棠过于自私、只想着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是否生灵涂炭也罢。   总之叶棠选择了让革命爆发的这条道路。同时也为之后的反法战争做好了准备。   叶棠手上的狙击枪是远超滑膛枪范畴的先进枪械。这把枪之所以能够存在,那是因为叶棠拜托了安娜。   作为语言天才的安娜本来就因为每周开办科学沙龙而拥有丰富且广泛的人脉网。各位科学家认识的人里又不乏有那么几个喜爱捣鼓火药、改造枪械的怪人。   通过安娜,通过安娜的人脉网,叶棠以优厚的条件吸引了一大批来自各国的科学家、学者、发明家、改造家,还有军火贩子。   再通过安娜的同声传译,叶棠“启发”了这些研究、发明、改造武器的人才们。狙击枪就这样诞生在了军火装备上早已落后英吉利等国的法兰西。   当然,仅仅有狙击枪还不够。叶棠还让科学家、发明家以及改造家们研究出了新型的合金。   这种合金密度高、质量小。用来做冷兵器可以削铁如泥,砍杀活物犹如热刀切黄油。   这种合金还能加入到爆炸物里。爆炸物一旦混入这种合金所制的尖锐物质,爆炸的杀伤性瞬间就能提升几百倍。   作为生物学家,拉瓦锡还提议过要研究生物兵器。但这被叶棠否决了——人类连自身的行为都无法完全控制,还妄想操纵生物兵器?   历史上开发过生物兵器的国家,无一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拖累全球,让各个国家都不得不帮忙擦屁股。   叶棠追求的是权利的平分,而非恐怖的统治。所以她点到为止。   “马里埃尔女士!”   当叶棠从屋顶上下来,由女士们组成的红色军团也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行刑台周围的革命党人。   向着叶棠行军礼的是萝丝·罗登比尔斯。   这个数年前还能看歌唱剧看哭二十三条手帕的女孩如今完全长开了,她个子不高,但身形窈窕、眼神坚毅。   “向您报告!苏菲小姐已经成功救出殿……安托瓦内特女士!哈列朗等人也已经被逮捕!如何惩处这些人,还请您下令!”   “这个嘛……”   叶棠把手中的狙击枪递给了爱丽莎·温特。   爱丽莎是叶棠的近卫之一,行事稳重的她在离家之后亲手削掉了自己的长发,以示决意。   “虽然我们与革命党人的作法不同,但有些目标终归是殊途同归。我不打算处死哈列朗等人。”   爱丽莎悄悄皱眉,对哈列朗深恶痛绝的她不能理解叶棠为什么不处死身为女性公敌的哈列朗。要知道如果不是哈列朗,法兰西……不,全欧洲都不会有那么多所女子学校遭到关闭与袭击。   说哈列朗是把女性关回家里受苦的恶魔,真不是污蔑他。   “告诉革命党,请出席我们红色军团所召开的公开会议。在会议上我们红色军团会将哈列朗等人毫发无损地送还给他们。”   叶棠不是不理解爱丽莎等人对哈列朗的厌恶。只是杀掉一个哈列朗又有什么用呢?只要女性的地位一天不改变,继承哈列朗意志的人就会出现。   这些男男女女还是会宣扬那保守主义的一套,称让女性走出家门拥有和男性同样的工作机会是迫害家庭主妇,堕胎是推崇不贞、是剥夺孩子出生的机会、是杀人。   再过几个世纪《平等权利修正案》还是无法通过,同工不同酬、录取不同分、就业歧视、职场歧视、家庭主妇为家庭贡献的劳动力不被视为工作成果……太多的女性依然未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与尊严。   “直接送还吗?这不会太……”   爱丽莎欲言又止:“还有会议……您真的要召开公开会议吗?我担心会有人威胁您的安全。”   “不用担心。放出消息,告诉所有人:在这个会议上红色军团会公开表示愿意支持革命党对法兰西的改革,也愿意与革命党携手共建法兰西的未来。”   叶棠迈步,她身上红色的军服燕尾在空中轻轻飘飞。   “为此,红色军团可以劝说皇室自主放弃涉政权、立法权,也不再享有使用国家税收的超国民待遇。”   爱丽莎与萝丝同时肩头颤抖,两人不约而同地理解了叶棠的想法。   红色军团亲自动手处置哈列朗会让红色军团看起来像是一群小心眼又记仇的女人们在趁机宣泄她们积压已久的怒火。   虽说古往今来许多男性领导人都在人前展现了自己小心眼又无比记仇的一面,但在辱骂红色军团的时候,并不会有人记得这些。哈列朗的追随着只会说:看吧!这些疯婆娘就和哈列朗说得一样!她们情绪化!她们的小聪明只用在害人上!   叶棠提出的条件是革命党不可能会拒绝的条件。这种条件不光是革命党中的保皇党一定会立刻答应,本意是为了法兰西好的进步派人士也会点头同意——叶棠不是唯一一个发现反法同盟存在的人。进步派人士之所以急着进行革命也是为了不让路易十六那傻子继续干用光国力、榨干人力的蠢事。以免反法同盟进攻之时,法兰西毫无抵抗之力。   在公开会议杀暗杀叶棠对革命党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为了能够成功交换彼此的利益,革命党在领会哈列朗之后是不会重新让哈列朗成为革命的带头者之一的。   毕竟红色军团的最高指挥官是叶棠这个女人,百分之九十的成员又都是女性,这些女性还大多来自巴黎女子学院。愿意与红色军团合作等同于承认红色军团的正确性与影响力。承认红色军团的正确性就等于打了哈列朗说女人不配接受学校教育的哈列朗的脸。   哈列朗要是失去革命党的支持,他这个红衣主教又能蹦跶得了多久呢?教廷反正是不会为了他这个路易十六封的红衣主教派出教廷军队的。   到时候不管是哈列朗的政敌、保皇派还是别的什么人一刀把哈列朗杀了,或者下点毒把哈列朗毒死,都没有人能够把哈列朗的死怪罪到红色军团的身上——红色军团的女人们要是想杀害哈列朗,根本就没有必要把他毫发无伤地还给革命党不是吗?   “那么女士,我们这边的要求是什么?”   叶棠轻笑:“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   “我们要求将认定女性与男性拥有同样权利的内容写进《人权宣言》之中。”   “——”   爱丽莎与萝丝一时哑然,两人身后的其他红色军团成员更是目瞪口呆。   “既然要定义‘人权’,那就先定义一下女性是否也拥有‘人权’。”   萝丝咽了咽口水:“如、如果革命党不肯呢?”   叶棠耸肩:“那也只能证明一切都如安托瓦内特女士所说,革命党嘴里的民主不过是虚假的民主,革命党宣扬的人权也不过是虚假的人权。”   “那要是革命党对我们出兵……”   “萝丝!”   爱丽莎一把捂住了萝丝,不再让她说下去。   成员百分之九十为女性的红色军团人数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不过千余人。和拥有军队的革命党比,红色军团弱得就跟小鸡仔一样。   “温特女士,罗登比尔斯女士的恐惧是有道理的,你不用捂着她的嘴巴。”   “你们知道吗?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存于大炮射程之内。’有愿意与我们合作的人,当然也有不愿意与我们相提并论的人。”   “所以——”   唇角勾起,叶棠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既美艳又狡黠,令人联想起宗教图画中的恶魔。 第357章 “废物”的假母亲59   奥地利军队从法兰西与苏维斯的交界处长驱直入,进入了巴黎。   革命党人所设想过的最坏事态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梅,你这么做真的好吗?把奥地利的军队放入法兰西的国土……”   被索菲娅救出之后,安托瓦内特被叶棠安置在了卢浮宫。   之前作为皇室主要居住点的凡尔赛宫在被革命党攻破时破损的厉害。许多地方因起火而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卢浮宫因为没有皇室成员居住,无论是装潢还是摆设都较为陈旧。但在被革命党人包围后,驻守在卢浮宫的卢浮宫总管很快带着侍者们一并投降,因此卢浮宫被破坏的仅仅是几扇主要的大门,宫殿内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建筑是完好无损的。   “虽然奥地利是我的老家……可是我不认为奥地利人会真心诚意不图回报地帮助我们。”   没法再把奥地利成为自己的“祖国”,内心其实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奥地利公主的安托瓦内特相当忧虑。   任何伟人都不能逃避来自岁月的侵蚀,哪怕是奥地利大公兼国母,匈牙利女王兼波希米亚女王的玛丽娅·特蕾莎。   随着她的母亲日渐衰老,她的母亲开始染上疾病。她那一直遭到母亲压制、反而因此变成了野心家的哥哥渐渐不满足于国王的虚名,先是开始在暗处动作。等她们的母亲染上了天花,他便将那些暗搓搓的动作一样一样地搬到了台面上。   自打苏维斯在奥地利的怂恿下与法兰西决裂,安托瓦内特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对自己并没有什么血缘亲情。现在说他哥哥派兵进驻法兰西只是为了帮助她这个妹妹……安托瓦内特真是要笑掉大牙。   他的哥哥之所以会派兵“援助”她绝对不是因为在意她这个妹妹的死活。那男人只是借着帮助妹妹的名义,试图将妹妹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寡妇皇后变成操纵法兰西的傀儡,从而在实际上达到支配整个法兰西的效果。   “正如您所说,奥地利有自己的算盘。”   叶棠说着从女仆的手里拿过毛巾,亲自为安托瓦内特擦拭她刚洗干净的头发。   时隔一个月的洗澡对安托瓦内特来说真是久违了。虽然她的身体很疲惫,但身体上的清爽给了她活着的实感,加上听到叶棠之后的计划,她忍不住心潮澎湃,就是闭上眼睛也会因为流窜在身体里的兴奋感而无法睡着——倘若能够将保障女性权益的内容加入《人权宣言》,那么今后以《人权宣言》作为国家纲领的法兰西一定会极大的变样!   不止是安娜那样的天才,渥斯顿克雷福特那样的进步人士与她的女儿小玛丽,来自各个阶层的女性都能受益。因为有纲领作为背书,女性们在争取自己权益的时候也有了充分的正当性。   ……当然,这一切的先决条件都建立在“法兰西没有亡国”这一点之上。   “奥地利军队答应为您而战、为我所用,目的自然是借着您的正统性来侵吞法兰西。我也是用这个理由来说服奥地利国王的。”   安托瓦内特一怔,差点儿咬了自己舌头:“你去见过我的兄长……我是说约瑟夫二世了?”   “是的,我亲自到国王陛下的面前展示了我的诚意。我承诺我会不择手段帮助殿下您重掌法兰西的政权。前提条件是奥地利需要借给我足够多的兵力,让我可以镇压革命党。”   安托瓦内特头皮一麻:“你这是……”   “没错,都是骗人的。”   说话的叶棠眼睛都不眨一下。与她手上细致温柔的动作成反比的,是她那恐怖的发言。   “我怎么可能会将法兰西交给约瑟夫二世呢?”   “他的军队来了就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   和将领不一样,奥地利的士兵在替身为约瑟夫二世傀儡的安托瓦内特掌握住法兰西的政权后重回奥地利是得不到什么优待的。他们中埋骨他乡的人不会被当作英雄对待,缺胳膊少腿的人回国后也只能领一点点微薄的抚恤金,然后自行去找一份残疾人可以胜任的工作。   如果回国的是不算老且还运气很好没有缺胳膊断腿的老兵,那么老兵还会继续服役,因为国王的一句话就被派到下一个前线去。   一部份将领或许能够升迁,但实干家升迁的力度永远比不上出身好的人。   约瑟夫二世空有野心却不懂人性。他不会理解士兵与将领不是数字,而是有私心的人类这一点。   所以他不会想到对于士兵与将领们来说,与其帮助野心巨大的君主四处扩张领土,去打永远打不完的战。不如投入一个理解士兵们其实并不想上战场的指挥官旗下,等着有尽头的战争结束,就开始种田养猪的养老生活。   叶棠在踏进奥地利土地上的第一时间就在笼络约瑟夫二世的部下。她承诺给将官以及士兵们的是钱、土地以及安稳的养老生活。   将官们与士兵们很满意叶棠的条件,却不知这其中的陷阱:如果法兰西继续陷入动乱,安稳的养老生活根本不可能实现。说到底将官们与士兵们如果真的渴望安稳的养老生活,他们首先就要把自己当成武器投入战争之中。用自己的双手保卫未来将成他们养老地的法兰西。   约瑟夫二世就是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派兵之举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未来他没法掌握法兰西不说,还白白损失了数十万军队。   “哈……”   安托瓦内特忍不住发出了失笑的声音。   “怎么了,殿下?”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没和你成为敌人真是太好了。”   安托瓦内特是由衷地这么认为。   ——安托瓦内特之所以会选择殉道,除了她认为自己不该逃避、应当把危机当作机遇之外,更是因为她认为叶棠救不了自己。   叶棠的手里并没有兵力,即便她有着很强的个人魅力与领导能力,她也没有和革命党人坐到同一张谈判桌上的资格。   可现在,她竟空手套白狼,凭空创造出了能够与革命党人对弈的局面。   “我就当殿下的话是称赞了。”   安托瓦内特又轻笑起来,她很快道:“你该叫我安托瓦内特了,梅。”   叶棠摇头:“尽管路易十六已经死去,但您仍然是法兰西的皇后。直到您彻底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我都会继续叫您‘殿下’。”   从镜中望向身后的叶棠,安托瓦内特笑道:“梅啊,有时候我真是分不清你究竟是顽固还是灵活。”   对上安托瓦内特镜中的笑脸,叶棠也笑了:“难道不是一半一半吗?”   达到目的的手段可以灵活,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务时却格外顽固。安托瓦内特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了叶棠这个人,却终于有了自己与叶棠成为了朋友的实感。   ……   由于奥地利的军事介入,法兰西与整个欧洲的局势又是一变。   原本打算趁法兰西内乱分一杯羹的苏维斯在奥地利的威压之下铩羽而归。正在重构军力以便袭击法兰西的反法同盟一时间也只能让瓜分法兰西的计划暂时停摆。   法兰西国内皇室与革命党的对立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到十二月,以安托瓦内特为首的皇室宣布放弃涉政与立宪的权利,将权利归还给民众。同时皇室宣布不再使用任何的国家税收,未来皇室将靠自己的产业养活皇室成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把皇室是从国家机构的位置上拿下来,重组为了一个宗族企业。   但在安托瓦内特如此宣布之前,皇室的男性成员大多遭到了暗杀与审判。许多其他国家的贵族都在质疑安托瓦内特为何不早些代表皇室宣布放弃国家权利。   主流的声音认为这是由于法兰西皇室把安托瓦内特当作“外人”,路易十六死后他的各种侄子叔伯群魔乱舞,不愿意让安托瓦内特代表皇室退让。只有这些激烈反对皇室放弃国家权利的人死光了,代表皇室发言的权利才终于回到了安托瓦内特的身上。   但还有另一种声音认为安托瓦内特是故意的。她迟迟不代表皇室发声,就是等着革命党先清除掉这些脑子拎不清的皇亲国戚。否则这些人听说她越过他们成了皇室代表,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会将矛头对准安托瓦内特,在杀死安托瓦内特之后再站出来说安托瓦内特说得不算。又或者以:“安托瓦内特都如此退让了你们革命党还杀了她!可见革命党根本不会遵守约定放我们皇室成员一条活路,我们皇室也只能跟你们拼了!”作为借口,继续与革命党作对到底。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已不可考,重点在于法兰西皇室与革命党人握手言和。支持法兰西皇室的红色军团作为皇室代理与皇室发言人代替退居幕后的皇室与革命党展开了合作。   在红色军团的支持下,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发表了《女权辩护》第二卷。在《女权辩护》第二卷中,渥斯顿克雷福特详细论证了厌女文化的存在,厌女的表现以及厌女文化的产生;并为女性正名,提出了女性并非天生不如男性等观点。   法兰西的女性们也换上裤子,穿上精悍干练的服装涌上街头,接替因青壮男性短缺而停工的工作。   一向坚定地坚持妇女应回到家庭和厨房中去的制宪会议温和派与国民公会激进派中由于多出了女性的代表,而不再一致要求女性履行她们身为贤妻良母的“义务”——现在的法兰西,如果女性都回到家庭与厨房中去,整个社会都会崩盘。   一月一日,《人权宣言》发布。   “天赋人权”不再只是一个专属于男人的口号。   《人权宣言》第一页第二段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女性公民应与男性公民享有同等的权利,包括选举权与被选举权。女性公民的经济、社会活动无须经过任何男性的同意。女性公民的家庭财产由公民个人支配,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女性公民的配偶、父母、子女无权干涉。 第358章 “废物”的假母亲60   法兰西皇室宣布放弃涉政权、立宪权后的第十三个月,索菲娅收到了红衣主教哈列朗的死讯。   “……也就是说,哈列朗是被与法兰西完全无关的人给杀了?”   “是的,苏菲阁下。”   部下的回答让索菲娅怅然所失。   索菲娅为哈列朗考虑过许多种死法。鉴于哈列朗曾经以神的名义唾弃不愿意相夫教子的女人,教唆人们将女性关在家中赶入厨房,所以索菲娅认为他该被拔舌,并且被拔舌后不应受到治疗。又因为哈列朗的信徒曾经带头去袭击女子学校、在女子学校放火,她认为哈列朗也可以被处以火行。   当然哈列朗也适合被推上断头台,毕竟他在失势之后很快逃往英吉利,想来是在革命开始之前就与英吉利人达成某种协定。而这种协定必然少不了你支持我上位,我做当权者卖国给你的这种桥段。   哈列朗还适合被处以绞刑,要知道这位红衣主教以往可没少判处“神之敌人”应受绞刑,他死在绞刑架上也算是因果轮回。   然而哈列朗死在了流亡的路上。   接应哈列朗的英吉利人中途反悔,将装扮成逃亡流民的哈列朗杀死在了去英吉利的路上。   这些英吉利人并不知道哈列朗是被故意放走的,他的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杀了哈列朗之后,这些人没怎么掩盖行迹就匆匆逃离了法兰西的土地。   跟随着叶棠学习了数年,已经过了二十二岁生日的索菲娅如今已经能够想到英吉利人为何反悔——哈列朗处刑了路易十六也就算了。他还在公众的面前试图强行为安托瓦内特安上罪名。作为保守派的他一生都致力于宣扬女性出门学习、工作是“不道德”的。《人权宣言》里最初的版本他也出了一份力,那就是将女性剔除在“生而平等”这个概念外。   问题是法兰西的风向已经变了。   路易十六征召的军队在法兰西与苏维斯的边境上对苏维斯展开了反击,并开始封锁与其他国家交界的边境线。本想趁机揩油的意大利军队遭到迎头痛击。   在奥地利军队进入法兰西,却成了红色军团的直属军队之后,赞同先把矛头对准法兰西,打算与奥地利、意大利瓜分法兰西的普鲁士因为奥地利出尔反尔、打算独吞法兰西的行径而与奥地利的关系微妙起来。   苏维斯军队则因为奥地利军队的反水在士气上先输一头,很快被接掌边境兵力的红色军团与革命党人逐个击破。   外敌当前,为了支援前线,也为了不让法兰西垮掉。大量的女性代替遭到征召的男性进入各行各业,不论是中立派还是保守派,乃至是食古不化的顽固派都只能接受这种将女性放出家门外的选择。   事到如今,谁再阻拦女性工作,谁就是背叛法兰西的国贼。   哈列朗的言论得不到民众的支持,失势是必然的。既然他无法在法兰西的政坛上制造更多的混乱,方便以英吉利为首的反法同盟分裂法兰西,那么英吉利公开收留哈列朗的坏处绝对远比好处多。   英吉利对哈列朗的收留如果转入非公开,则事情被曝光时英吉利支持哈列朗是别有用心这一点也会公之于众——哪国政要都不傻,没有任何政要会出于完全的善意与好心去帮助、收留一个失势的别国政要。   英吉利选择不浪费资源在哈列朗的身上无可厚非。   咚咚——   回忆起在巴黎女子学院学习时与同窗们开玩笑说未来的某天自己一定要亲自审判哈列朗的索菲娅在叶棠办公室的门上敲了两下。   因为办公室内始终没有回应,索菲娅出声道:“母亲,是我,苏菲。我有事想向您报告。”   索菲娅又等了好一会儿,然而办公室里依然没有回应。   “母亲?”   有些担心叶棠是因为过度操劳晕倒在了办公室里,索菲娅在一番纠结之后还是握住了门把:“母亲,我进来了!”   咔嚓!   扭开门把的并不是索菲娅,而是萨列里。   站在门前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粗喘着,灰色的额发被汗水黏在额上,一张脸也红得不像话。   “……”   索菲娅哑然呆立,她的视线完全无法从萨列里潮红的脸庞上移开。   明明是皱起眉头来就让人感到严肃、威压甚至是刻板的长相,这会儿五官里却透出一种奇特的柔软,就像是被融化了一次的巧克力,还黏糊糊的没有凝固。   萨列里对着索菲娅一言不发,不是他无话可说,而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用还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猛地捂住脸,像是在无声呐喊着:“不要这样看我!”萨列里身后的办公室里,叶棠对着他的背影止不住地肩头颤抖。   她是在忍笑。   低咳两声,叶棠清了清嗓子:“进来吧,苏菲。”   叶棠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桌前,吃了萨列里回头一记狠瞪的她朝着萨列里用口型道:“晚上见。”   于是步入叶棠办公室的索菲娅下一秒就听见办公室大门在自己背后“砰!”一声被关起的声音。   “……母亲,您太恶劣了。”   索菲娅的语气没有什么指责的意思。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的她终于想起平时母亲的办公室门口都有至少一个卫兵在执勤,方便母亲下达、通传命令。卫兵们不在,那就是说刚才——   “请不要总是欺负萨列里教授。”   叶棠歪头,拉起衣领遮住自己脖子上的痕迹,笑道:“哎呀?说不定他就喜欢我欺负他呢?”   “那也要适可而止才行。”   索菲娅一本正经地对叶棠道:“欺负过头就不是情趣了哦!”   “知道了。”   叶棠说着从桌边起身,她把索菲娅从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到休息室里,给索菲娅倒了一口雪莉酒。   “感谢我的宝贝女儿关心我的情感生活。”   加冰的雪莉酒被叶棠塞进了索菲娅的手里:“那么索菲娅,你呢?”   眼前再一次浮现出爱德华的脸,鼓膜上似乎又响起爱德华说“我爱你”的声音。   这一瞬索菲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她站在树影斑驳的河流边与爱德华亲吻。   不过一瞬就只是一瞬。僵硬了两秒的索菲娅很快露出个笑容,对叶棠道:“工作时间请您不要给我酒。我……会慢慢寻找我心仪的对象。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对于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叶棠问索菲娅“你呢?”并不是想要催促她找对象,或者是忘掉爱德华——对叶棠而言,伴侣并不是必须的。有了她会好好珍惜,没有她也不觉得人生有所缺憾。索菲娅的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叶棠不会插嘴索菲娅的感情选择,更不会逼着她去做选择。   她问索菲娅是因为她想知道索菲娅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现在她知道了,索菲娅并没有忘记爱德华。她只是强迫告诉自己说她与爱德华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她在逼迫自己放下对爱德华的感情,忘记爱德华这个人。   “是吗?那就好。”   但叶棠没有戳穿索菲娅。   她拿过索菲娅手中的雪莉酒一饮而尽,接着收起身为母亲的表情,以法兰西首相的面孔对着索菲娅下令——安托瓦内特愿意带领皇室退出政坛,并保证皇室会自力更生的同时也向革命党提出了交换条件。她要她的女侍臣、既叶棠成为新的首相。   前有奥地利军队,后有法兰西人民。革命党骑虎难下,叶棠又在此时唱起了白脸;她答应革命党将内阁的位置空出七成,这七成的职位将由革命党代表担任。   就这样,叶棠无意中破坏了索菲娅的梦想。但同时也给了索菲娅新的梦想。   ——超越母亲这个绝对的高墙,带领法兰西走向母亲都没有见到过的新的未来,这就是索菲娅的心梦想。   “哈列朗的事情我已经听温特说了。你不用觉得他那样的人理应遭受审判,最后有尊严的死去。他的结局是他自己亲自选择的结果,你没有必要为他收尸。另外,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   “我以首相的名义命令你:前往苏维斯。”   索菲娅一怔:“您的意思是……”   “我要你彻底踏平苏维斯的贵族阶级,粉碎他们的政权。”   叶棠说着一笑:“谁让我讨厌那个国家的风俗习惯还有法律法规呢?”   真正的梅也好,原本的索菲娅也罢,她们的苦难都不仅仅来自于恶人与坏蛋,更来自于滋养了那些恶棍的土壤、苏维斯。   在苏维斯那个国家,没有女性不是“废物”。因为在那片土地上,所有女性都被变成了“废物”。   望着单膝跪地的索菲娅,叶棠问:“你能做得到吗?”   “是的!母……不,首相阁下!”   亲吻过叶棠的手背,索菲娅起身离开。   想到曾是故国的苏维斯,她因为那个国家对待女性的方式而感到后怕与恶寒,又为能够亲手改变那个国家而浑身躁动,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灼热地奔流起来。   强行抹去脑海中爱德华的身影,索菲娅告诉自己:你不会这么巧正好遇上爱德华的。   ……就算遇上了,你也要清醒地知道那是敌国贵族的子孙。你与他之间再无可能。   他若还想继续他那做律师的梦想,你可以将他送到法兰西与苏维斯以外的国家,帮他实现梦想。   但他若是选择站在他的家庭一边,站在苏维斯贵族的一边——   你就得杀了他。 第359章 “废物”的假母亲61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呢?   一直被关在洞窟里的爱德华茫然地想着。   这里是上世纪极为猖獗的大盗贼留下来的巢穴,而这个巢穴被建在山腹的天然岩洞之中。   为了储藏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关住绑架来的王公贵族让其没有机会逃跑、也没有机会被人救出,盗贼们在天然岩洞里人工开凿了几十个小洞穴。爱德华现在就在其中一个洞穴里。   洞穴狭长而窄小,容纳一个成年人已是极限。且洞穴内外都没有光源,这让爱德华被丢进来一段时间后很快就失去了正常的时间感。   他能够听见的声音只有两种,一种是不知道哪里的缝隙正在滴水,另一种就是盗贼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是的,爱德华被绑架了。   当然绑架爱德华的人并不是上世纪的大盗贼,而是在苏维斯与法兰西的战争里流离失所、亦或是想趁乱大发横财的青壮。   这些青壮里有人的祖先是大盗贼的跟班,他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前来寻找被遗弃的大盗贼的巢窟,没想到这巢窟还真的被他们给找到了。从此这个巢窟就成了这些青壮以大盗贼自居、模仿大盗贼行径的据点。   在被绑架之前,爱德华与家中决裂,他打算到法兰西去寻找索菲娅,不想前线的战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激烈残酷,以正常渠道爱德华根本不可能跨越国境。   于是爱德华决定等。他想着感恩节、圣诞节、新年这样的日子,苏法双方总归能停火个半天一天的。到时他就趁机越过边境,去往法兰西。   然而在爱德华等到苏法双方停火以前,佩福斯庄园的下人找到了爱德华。下人告诉爱德华,海伦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了。   爱德华离家之前只知道海伦患了感冒。他完全不相信下人的话,觉得一定又是海伦在骗他回家。毕竟海伦对爱德华说谎不是一次两次,她这么多前科真的让爱德华很难再无条件信任他。   又过了一个半月,佩福斯庄园的男仆总管亲自找到了爱德华,生气的爱德华想要赶走他,却从他那里收到了海伦的讣告。   爱德华赶回佩福斯庄园时,海伦早已下葬。她的墓碑与她生前的打扮完全相反,朴素到甚至让人感到敷衍。   不过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谁让除了爱德华之外,泰伦斯家的人没有一个为海伦的逝去感到伤心难过呢?倒是海伦的贴身女仆哭了又哭,因为心力憔悴无法好好完成女仆的工作,被女仆总管“请”离了泰伦斯家。   “我的好弟弟,你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脸?母亲死了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一件吗?她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控制狂,无论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她都试图全部把控。现在你自由了。所以放松点吧——”   安德森搂着爱德华的肩膀,塞给他加了几滴“圣水”的麦芽威士忌。   这种名为“圣水”的玩意儿是以鸦片作为主要原材料制作的致幻剂。它在苏维斯的社交界非常流行,经常被家庭医生们当作缓解焦虑症与躁郁症的药开给贵族与上流人士服用。   看着哥哥在酒里掺入“圣水”的爱德华在理性上知道哥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在感性上,他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哥哥——他会忍不住的去想,是不是安德森将索菲娅的父母还有哥哥卷进车轮下的那天早上,他就是这样舒缓了自己的情绪,在一片飘飘然之中踩下了油门。是不是当索菲娅因为失去父母与哥哥恸哭哀嚎的时候,他的哥哥照旧躺在柔软的沙发上飘飘然地享乐着。   光是闻见哥哥身上那股甜腻的鸦片香,爱德华都止不住地犯恶心。他一把打掉了安德森出于好意递来的威士忌。   被打红了手背的安德森瞬间暴怒:“你这混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朝我撒什么气?啊……我知道了,你是要怪我对母亲的关心太少,是吗?你是觉得只有你心疼母亲,为母亲的死而感到伤心,是吗?”   揪住爱德华的短发,强迫他因吃痛而抬起头来,安德森恶毒至极地对着满眼通红的爱德华笑了:“你也好意思表现得像个大孝子一样。”   “要不是你铁了心要离开家去找那个下贱的女人,母亲的病情会一下子恶化、她会这么快就死了?”   “爱德华·泰伦斯,你才是杀死母亲的人!”   比起被安德森一把推开、旋即腰部撞上桌角时感觉到的疼痛,真正令爱德华吃痛不已的还是安德森的话。   安德森说得没错。倘若他没有坚持离家,而是看在母亲生育了他的面份上陪在母亲身边,他或许会发现母亲的病情不是感冒这么简单,他的母亲也可能不会这么快就突然死去。   逝者已矣,生者唯有前行。爱德华与被“请”离佩福斯庄园的贴身女仆一起为海伦补做了告别弥撒。   弥撒很朴素,没有热食只有冷餐,被邀请到教堂来的也只有海伦多年的好友至交,以及喜爱海伦的下人们。   或许有一点安德森真的说对了,那就是海伦是爱德华身上最后的枷锁。爱德华在弥撒结束后再次离开了佩福斯庄园。这次的他像没了根的浮萍,像断了线的风筝,他感到泰伦斯家与佩福斯庄园与他再无牵绊。他不用再作为贵族之子去配合他所厌恶的贵族社会。   他要将自己放逐出苏维斯。   他不会再去找索菲娅。   他的余生都会向上帝献上祈祷,祈求上帝能够保佑索菲娅。他希望索菲娅能够原谅他不去找她……不,他希望索菲娅能够忘记他,忘记这个愚蠢又自私的他。   索菲娅是个好女孩,哪怕她仍旧是一个女佣,她也值得一个比他更好的伴侣。   至少索菲娅的这个新伴侣,不会是她仇人的亲弟弟。   如果他没有执迷不悟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些想明白他去见索菲娅意味着他需要选择对索菲娅隐瞒又或者是和盘托出她父母、哥哥的死因就好了。   他如果隐瞒索菲娅,他与他的母亲就没有了区别。他如果和盘托出,索菲娅很可能会对他由爱转恨,恨上他的哥哥,恨上他们一家。即便他因为对家人再无感情而不认为索菲娅憎恨自己的家人有什么问题,他自己也能够承受索菲娅用看待虫子的眼神凝视背弃家人的他。可他……真的愿意让索菲娅被恨意侵蚀心灵,在复仇的渴望里被煎熬吗?   不。他只希望索菲娅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   所以他放弃了。放弃自己绝无仅有的初恋,放弃站在心爱之人身边的权利。   但他不会放弃爱着索菲娅。   所以他会永远地单恋着索菲娅。就算这会让他感到痛苦。   ——回到哥本哈根去吧。至少在那里自己有熟识的街道,有能和自己谈天说地的朋友。那里比起佩福斯庄园,更像是他的家乡。   带着这样的心情,爱德华踏上了旅途。结果爱德华还没有抵达苏维斯边境,他就被强盗们给抓了。   强盗们不光搜刮了他所有的财物,还拿走了他身上的怀表。   爱德华唯一从佩福斯庄园带出的财物就只有这个怀表。这个怀表是谢利登送给妻子的礼物。   爱德华小时候经常拿着这个怀表玩,海伦也从不拘着他。对爱德华来说,这个怀表就像是海伦的化身。   ……尽管自己不是个孝顺的儿子,但至少他还有缅怀母亲权利。爱德华每天都会拿出怀表来看一看、擦一擦。   强盗们就不同了,怀表在他们眼里就只是怀表。意义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值多少钱。   扒了爱德华身上所有的东西拿去卖,强盗们没想到专收赃物的黑市贩子居然拒收爱德华的怀表。   这贩子认出了爱德华怀表盖子上的花纹是贵族的家徽。他的来钱渠道就是低价收购赃物,然后向有钱人推销赃物。这种有着明显来路的赃物要是从他手里流出去,马上那个家族的贵族就会得到消息。   害怕遭到强盗们的连累被贵族老爷踏平了一家老小,贩子收下了其他的赃物,独独态度强硬的不愿意收下这怀表。   这下子强盗们可不开心了。   于是贩子立刻为强盗们出主意——你们不如把这怀表当作信物送去这个贵族的家里,留封信告诉这家贵族:你们家族的人在我手里!要是不想他死,就送钱来给我们!   贩子的本意时哄走对他起了杀心的强盗们。至于强盗们会不会死在暴怒的贵族老爷手上,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没想到强盗们还真就有这个胆子,照着他的话做了。   更让贩子没想到的是收到怀表的市长老爷完全没有任何的行动。他否认自己的弟弟遭到了绑架,声称他唯一的弟弟人在哥本哈根。   身为枢密顾问官的谢利登倒是愿意给强盗们赎金。奈何他扣扣巴巴,又是砍价,又是说自己没钱,要求分期付款。   强盗们不满归不满,但只要爱德华活着,每个月在纸上写一句话,总归收到了纸条的谢利登还是会拿出点钱来。   就这样,爱德华在石洞里活到了现在。   大约在几小时或者是半天之前,石洞里的爱德华就一直能够听到嘈杂声。   被关得浑浑噩噩的他以为是这些强盗又干了票“生意”,买了酒和食物回来唱歌跳舞的庆祝。   然而——   盖在石洞上方的石板被人撬开了。一缕光打在爱德华的脸上,让他感到分外刺眼地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最后的人质了?”   石洞的上方,有女声随着进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   听到那个声音的爱德华猛然睁眼,在被煤气灯的灯光晃花了眼后他又在心中嘲笑自己:   爱德华,你是真的被关出精神病来了吗?索菲娅怎么可能会来到这种地方?你一定是听错了……这里可是苏维斯境内的强盗窝点啊……索菲娅已经是法兰西的一员了。   石板完全被人移开,敞开的石洞上方围着一群卫兵打扮的男人;还站着身披半肩黑色披风一身酒红色军服的窈窕倩影。   “爱德、华……?”   璀璨的金发高高地竖在脑后,蹙眉的索菲娅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也美艳了许多。   于洞穴中的爱德华而言,索菲娅就像是出现在地狱里的女神,他看着她目不转睛,喉咙里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索菲娅没有得到爱德华的回应,可是她仍然确信了,洞穴里被关着的男人就是爱德华。   哪怕他已经瘦脱了形,哪怕他胡子拉碴、头发长到几乎要盖住眼睛。   哪怕他们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未见。   她就是能认出,这是爱德华。 第360章 “废物”的假母亲62   安德森起初没能理解父亲谢利登都在说些什么。   “你说爱德华要被送回来了?被谁?被索菲娅?被那个和他闹过一点无聊事的女佣?父亲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不许再提‘女佣’两个字。”   说话的谢利登擦了擦嘴角的牛排酱汁。海伦在世的时候,他就听海伦谈起过被亲戚带走的索菲娅成了法兰西贵族的事。   拿起盛有贵腐葡萄酒的玻璃杯来轻轻地转着,好充分地享受扩散在空气中的贵腐葡萄酒的香气,谢利登的心情依旧无法平静。   “苏菲阁下是法兰西内阁的一员,是民权党的党鞭。”   如果安德森的妻子卡珊德拉白天带儿子小艾登出门时没有看到开车进入苏维斯的法兰西军队,卡珊德拉或许不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什么。可现在她着实没有公公那样的闲情逸致去享受美酒与美食,只能用餐叉扒拉着餐盘里的食物。   “以防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先告诉你:党鞭是监督、管理议员的人,身为党鞭的苏菲阁下的身份比一般议员要高出不少。此次光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法兰西方面就派出了三个师在边境上待机。……你千万不要对她做出任何失礼的事情,又或者是在她的面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   听着父亲的嘱咐,安德森忍不住喃喃:“真是疯了……区区一个下等女佣怎么能摇身一变成为什么党鞭呢?”   谢利登见大儿子没把自己的叮嘱当一回事,当即重重放下酒杯,怒瞪儿子。   安德森连忙脖子一缩,讨饶道:“我会的父亲!我再也不提什么女佣不女佣的了!我会像对待真正的贵族小姐一样对待她的!”   谁知谢利登揪下脖子上的餐巾,一把就将餐巾扔到了安德森的脸上:“我不是要你像对待贵族小姐那样对待她!”   拽起儿子的衣领,谢利登狠狠地瞪着无能却总是能给他添麻烦的大儿子。   “我是要你用对待一名高级官员的方式来对待她。”   “你要称呼她为‘阁下’。你对她说话时要用上谦卑的语气,你的话里不能出现任何粗鄙的字眼。你不能随意地碰她,哪怕只是吻她的手也要请求她的许可。你走路时不能走在她的前面,就算她让你为她带路你也只能走在她的身边,你们两个人之间最少要隔半个人的距离。你不可以邀请她去你的什么狗屁俱乐部参观,更不可以邀请她出席非正式的宴会。”   “收起你的轻蔑与轻薄。你要记住,在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的面前,你才是那个下等人!”   谢利登才不管被自己揪着衣领的儿子是不是露出了快要窒息的表情。   说实话,他并不想让大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奈何小儿子是个叛逆者,又是讨厌和贵族交际,又是不待见贵族社会想去当什么中产阶级。   听到小儿子被绑架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也不是没有想过按照强盗的要求送去全额赎金。可他后来转念一想,何不让小儿子在痛苦中被磨磨性子呢?说不定暗无天日又备受折磨的生活能帮他把他无法拗过其性子来的小儿子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不是吗?   让谢利登生气的是,哪怕他的小儿子已经被关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是不愿意向他服软,告诉他他愿意听他这个父亲的话。   小儿子一天不低头,谢利登就一天不能抛弃愚蠢的大儿子。所以都到现在了,谢利登还得像教导理解能力差还不听话的猴子那样去教育他的大儿子。   “安德森,不要以为我让你坐上了市长的位子你今后就万事大吉了。你要清楚,你的地位是建立在苏维斯的存续上的。没有苏维斯,你什么都不是。”   “虽然苏维斯是受了奥地利的挑拨才与法兰西为敌,是奥地利率先给法兰西捅刀子的。但如今奥地利调转矛头,我们苏维斯也莫可奈何。”   “法兰西的新政权和奥地利达成了交易,奥地利不光不会帮苏维斯,说不定还会和前来兴师问罪的法兰西人一起瓜分苏维斯。如果因为你一个人的愚蠢而惹怒了民权党的党鞭……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会成为苏维斯覆灭的导火线,会变成所有苏维斯人都不会原谅的大罪人。我、你、你的家庭、整个泰伦斯家还有佩福斯庄园,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你灰飞烟灭。”   安德森的酒意完全醒了。他不住地点着脑袋,心中一阵阵害怕,背上更是冷汗狂出。   见安德森暂时收敛起了他一贯的嚣张,谢利登终于放过了安德森。坐回自己位子上的他见儿媳妇抖着手,刀叉一点儿都没动过餐盘上的食物,便冷哼一声。   “卡珊德拉,你如果没有胃口我不会拦着你离开,但是谁也不知道今夜过后我们是否还能天天都吃着这样的食物。”   谢利登说罢从女仆手里拿过干净的新餐巾抖开围上,接着大口大口地吃起了熏肉与芦笋。   卡珊德拉确实没有胃口。可公公的话还是让她动起了手。   既然吃了上顿很可能没有下顿,她当然要在没有下顿之前狠狠地多吃点!   谢利登见卡珊德拉愿意吃东西了,立刻动动手指让男仆给自己还有卡珊德拉的餐盘里都多加些食物。   ——背叛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法兰西没法在现阶段报复奥地利,必然会拿苏维斯来泄愤。   等着苏维斯的要么是大额的赔款,要么是土地的割让,要么是不平等的合约。总之今后的几十年,苏维斯的日子恐怕都会很难过。   贵族也好,上流社会的富豪也罢。家境足够富裕的高官有一定的机会能通过改弦易辙来保证自家的生活不受影响。遗憾的是泰伦斯家的影响力并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在枢密顾问官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几二十年的谢利登早就没有了进一步晋升的渠道。他几乎可以看见佩福斯庄园与苏维斯一道衰落的未来。   安德森被谢利登吓得不轻。他狼狈地在自己的座位上枯坐了好一会儿,等到谢利登用完晚餐离开这才慢吞吞地用刀叉玩弄起餐盘里的食物。   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抹着嘴角的卡珊德拉一眼就看到了丈夫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厌恶地从餐桌前离开,决定明天就以趁着局势还稳定、先回自己家看看父母为说辞,将小艾登带走,今后不再回佩福斯庄园。   ……   索菲娅在前往苏维斯以前就秘密向苏维斯派出了好几支用以谍报的先遣队。   天知道先遣队中扮作逃难商人的几人居然遭到了绑架,绑架者还剥光了   一个扮演商人仆从的先遣队队员,让他回去报信并为其拿来赎金。   接到消息的索菲娅哭笑不得。她在进入苏维斯境内后直接去端了贼窝。   会在贼窝里见到爱德华对于索菲娅来说是个意外。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决断能力。   索菲娅命令属下联系苏维斯皇室——遭到绑架的贵族与富人只剩下爱德华一个活着。其他人要么因为哭闹不休遭到强盗们的杀害,要么因为没有人愿意付赎金而被撕票。   爱德华并不像个贵族,他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属于上流人士的敏感与脆弱。即使被监禁在狭小的石洞里也不吵不闹,遭到强盗们的谩骂与殴打也安静地承受着。他甚至会认可强盗们对于贵族的某些想法,还会听喝醉酒的强盗诉说他们的辛酸。   强盗们没有优待他是真的,但强盗们没割下他的耳朵、切下他的手指给谢利登当“礼物”也确实是因为爱德华让他们不想伤害其实也是苦命人的他。   擅自在别国的土地上动用军队与热武器可不是什么合乎国际礼仪的事情。哪怕索菲娅是有理的一方。   所以传到苏维斯一方的消息是:代表法兰西前来苏维斯的马里埃尔女士希望能让整个苏维斯的社会都理解法兰西对苏维斯并无恶意。为此她在听说了有强盗专门绑架苏维斯的贵族与上流人士之后,亲自去讨伐了强盗们。获救的贵族她会亲自送其回家,还请苏维斯皇室原谅她会比预定要晚一点到达。   “泰伦斯先生,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索菲娅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率先下车的她为爱德华打开了车门。   曾经的女佣与少爷,现在的党鞭与一文不名的枢密顾问官家小儿子。仿佛天地倒转的身份差距让索菲娅想起自己爱上爱德华的一个细节——爱德华送帮庄园购置物品的她到临近的镇上。到了地方时爱德华先下车,然后替她开了车门,伸手等着她扶着他的手下车。   那时索菲娅震惊于爱德华对自己的下人都这样体贴。这让她情不自禁地对爱德华产生了好感。   爱德华也有些怔忪,看样子他与索菲娅想起了同一幕。   区别在于他没有去握索菲娅,只是自己跛着脚下了车。   强盗们刚把爱德华绑回去时就打伤了他,尽管后来强盗们都对爱德华印象很好,没有再虐待他,但被关在石洞里的爱德华还是因此留下了终身的残疾。   “谢谢您,女士。”   爱德华脱帽,向着索菲娅致意。表面上看是礼仪周道,实际却是遮住自己的脸庞不去与索菲娅对上视线。   索菲娅心中一痛,却像是没有察觉到爱德华的回避那样露出和善的笑容。   “不用谢。”   帽子后面的爱德华红着眼睛,他要强忍着才能不落下泪来。   ——最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却没有权利再与她接近。   原来身份高的人去亲近身份低的人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是有勇气的表现。真正有勇气的是明知对方身份高于自己仍选择不去低头跪舔的人。   然而让他没有勇气去承受索菲娅好意的不光是他们之间完全倒转的社会地位。他真正无法面对的是泰伦斯家的人曾对索菲娅做过的那些事。   他不能再去更多地接受索菲娅的好意了。   他没有这个资格。   “那么,再见。泰伦斯先生。”   跛着脚向前走的爱德华听到了索菲娅回到车子上的声音。他像是没有听到索菲娅的告别,一个劲儿地快步走着。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若是走得不够快,就会被人看到他因流泪而皱成一团的脸。   对着爱德华那没想过回头的背影,索菲娅的笑容微微苦涩。她关上车门,准备离开。   当年离开佩福斯庄园时如果说她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有好好地对爱德华说上一声“再见”。   现在,这个遗憾补上了。   她也该离开了。 第361章 “废物”的假母亲63   “噢!亲爱的马里埃尔女士、不马里埃尔阁下,您才刚来,为什么立刻就要离开呢?”   与爱德华擦肩而过的安德森兴冲冲地朝着索菲娅跑去,没想到自己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亲爱的”这个形容词的索菲娅猛打了一个寒颤,望向了朝着自己跑来的安德森。   “您千里迢迢地将我的宝贝弟弟送回了来,我们泰伦斯家如论如何都该招待招待您不是吗?否则传了出去,其他的贵族们要笑我们泰伦斯家的人没有教养了!”   难道你认为你这么说话就很有教养么?与人打招呼时先报上自己的性命、来历才算是教养吧。   忍下喉中的吐槽,索菲娅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营业用笑容:“我也很想被泰伦斯家招待,不过很遗憾,我有事要先去首都一趟。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接受泰伦斯家的招待。”   索菲娅说完连礼都没行就走。   此次来到苏维斯,索菲娅不仅是作为民权党的党鞭而来的。为了让她能够更轻松的行事,叶棠将她的军衔从上校升到了准将。   通常而言,由于议会里已经空出了专门的军人议员的位子,所以不存在一般议员身兼军职的情况。但法兰西政权交迭,致使之前大量身负军职的贵族死亡,议会洗牌不说,军队也面临改组。   在奥地利军队进入法兰西之后,法兰西的议会、军队、政党都明显地奥地利军队表现出了排挤。为了不让奥地利人鸠占鹊巢,侵蚀法兰西的军政、议会系统,议会、军队、政党联合向叶棠施压,不许她用奥地利人来填上军职方面的空缺。   叶棠给索菲娅升职非但没有引来“用人唯亲”、“世袭复辟”这样的非议,还让议会、军队与政党都敲锣打鼓了一阵子。   叶棠派遣索菲娅到苏维斯除了有让索菲娅自己去改变苏维斯的意思,也是因为纯粹的武官会让苏维斯的上流阶级惧怕,可能会打草惊蛇。单纯的文官又很难在只用三寸不烂之舌的情况下让苏维斯的当政者屈服。   索菲娅文是民权党党鞭,武是法兰西准将,她的身份足以压制苏维斯的上流阶级,接着就看她有多少的智慧与手腕可以收束苏维斯与法兰西之间的矛盾了。   索菲娅并不在乎安德森有没有认出自己,也不在乎安德森表现得这么谄媚是为了弥补过去还是没想到眼前的高级官员曾经是那个阴沟老鼠一样受气的女佣。   “啊!马里埃尔阁下——”   见索菲娅真的要走,安德森慌张地喊了一声。幸好谢利登这时也赶来了——谢利登以为索菲娅会把爱德华送到宅邸门口而不只是庄园门口。谁想爱德华请索菲娅让他在庄园门口下车。   安德森年轻力壮,一听守在来庄园必经之路上的仆人传回来的消息,一马当先就往庄园门口来了。   谢利登哪有大儿子这样的体力?他让仆人给他牵了马,这才后一步赶来。   “安德森,不可无礼!退下!”   叫住大儿子,谢利登一拉缰绳让马停下。他向坐在已经发动的车子上的索菲娅献上一鞠,大声道:“再次感谢您!阁下!”   索菲娅礼貌地点头,以笑容当作给谢利登的回应。随后她吩咐副手:“开车。”   她没有折辱泰伦斯一家的想法,也不享受安德森与谢利登那翻脸如翻书的态度。   就这样,载着索菲娅的新型吉普车飞驰着离开。安德森则是不等吉普车卷起的烟尘落地,一巴掌就扇在了爱德华的后脑勺上。   “你就这么看着她离开!?你知不知道为了留她用晚餐,我和父亲从前天就开始做准备了!”   “……”   即便被打了爱德华也静默着,他这无声的反抗更是让安德森火起。   “我的好弟弟你还在装什么清高!?你、我、我们一家乃至整个苏维斯!所有人的未来都取决于那个女人的一个念头!以前家里没有要求你为家里做什么贡献,但现在,你得为了你的国家行动起来!”   谢利登本来想让安德森不要这样吵吵嚷嚷,他这幅模样有失教养。但他马上就理解了大儿子想做什么,并且开始思索大儿子计划的可行性。   “……安德森,你在说什么?”   “少装蒜了,爱德华。”   安德森冷笑两声:“那个女人就是和你在一起过的那个女……那个女人对吧?我看你对她还余情未了嘛。她呢?”   被安德森抓着肩膀的爱德华浑身一震。   安德森则是笑着逼近弟弟,催眠般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这是个好机会啊,爱德。母亲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妨碍你与她了。更何况如果你能让她迷上你,听你的话,你就会成为苏维斯的英雄……!”   “好弟弟,我不会说让你为了苏维斯,但你至少该为了自己去抓住这份爱情不是吗?”   爱情?   瞳孔里倒映着安德森那嘴巴咧到耳朵根的笑容,爱德华失笑。   当年他的父母、哥哥、所有人一口咬定他对索菲娅的感情不是爱情,只是性欲外加怜悯。现在他的哥哥却要他以爱情之名来俘虏索菲娅?   这不可笑吗?   “我不——”   “爱德,如果你做不到这件事,那么会有其他的男人去做这件事。……好弟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安德森的话可不是简单的恫吓。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灼灼的欲望,那是野心与贪婪将人变成恶魔的前兆。   “安德森,你想做什么?”   “别明知故问。”   放开弟弟,安德森带着痞笑望向了还在马上的谢利登。   “父亲也同意我的计划,对吧?”   谢利登可没有大儿子这么不要脸,他假咳一声:“我没有说过同意。”   没说过同意不等于不同意,也不等于会禁止。谢利登的默许让爱德华一阵悚然。   “准备准备去首都的行李吧。弟弟。”   一拍爱德华的肩膀,安德森笑着往宅邸的方向走:“在我用完晚餐前收拾好。”   ……   索菲娅只用了三天就确信苏维斯方面在对她用拖字诀。那些老狐狸表面上说着是为了照顾风尘仆仆的她,给她充分的时间休息,实际上就是在设法拖住她向苏维斯提出法兰西方面的赔偿诉求。   索菲娅早就想过苏维斯人会这么干,预感命中她也没怎么焦躁。   就是这一个月来每天都有雪片一样的邀请函发到她暂住的地方,这让她有些烦躁。   社交场也是战场的一种。稍有不慎就会中了他人的圈套。可索菲娅又不能完全不去参加这些本就是以打探她虚实为目的的宴会,否则事后苏维斯人可以指责她说是因为她拒绝与苏维斯交流,才会造成苏维斯与法兰西之间就赔偿法兰西的事宜达不成一致。   好在随着索菲娅越来越多的用“我想专注于与陛下的会面”这种借口拒绝出席各种宴会舞会,苏维斯方面还是让索菲娅与国王还有他的智囊团、枢密大臣们见了几次面,讨论了几次苏维斯率先对法兰西行使武力是否具备正当性。   唇枪舌剑之下,苏维斯虽还没有承认自己一方是应负全责的过错方,但随着法兰西国内的叶棠将之前被路易十六派往边境的驻军重新整合并分别编入新的法兰西军事系统中,法兰西对苏维斯的军事威胁力也呈几何倍数增长。攻破苏维斯上流阶级的心理防线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在谈判桌上取得了进展,索菲娅也很给面子地出席了由皇室所举办的舞会。   只是——   索菲娅一离开自己被安排到的休息室就撞到了人。   “抱歉——”   索菲娅话音未落,已经看清了自己撞上的人的脸。   爱德华满面赤红地站在索菲娅的面前,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衣服的前襟被人撕烂了,不光脖子上没有领巾领结,整个胸膛连同胸膛上那些丑恶的伤痕都被暴露在空气里。   “你怎么会……?”   爱德华的模样并不寻常,这让索菲娅试图向他询问他是不是病了。爱德华却是陡然向前,整身体像是坍塌一样压在了索菲娅的肩头。   左右看看,索菲娅没有在走廊上见到包括侍者在内的任何的人影。   索菲娅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佣了。她看得出挂在自己身上微微轻喘的爱德华的状态并不正常,也很清楚爱德华会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必定是个陷阱。   可她还是把爱德华扶回了自己的休息室。   “你还好吗?”   索菲娅递给爱德华的水杯被爱德华打落在地上。   残存的理智已经没剩下多少,爱德华内心嘶喊着:“跑!快跑!这是个陷阱!”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看见索菲娅还在靠近自己,像团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爱德华抽噎着哭泣了起来。   被安德森带到首都来的他因为安德森这一个月来都表现得比较正常而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他以为安德森带着他到处参加宴会只是为了让他“偶遇”索菲娅,好和索菲娅发展点什么罗曼史。   索菲娅参加的宴会虽多,但两人相遇的机率不高,毕竟索菲娅身为高级官员,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试图与她攀上关系的人。   爱德华万万没想到今晚安德森在给他的酒里掺了类似“圣水”的什么玩意儿……反正经常沉迷于灯红酒绿的安德森拥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药物”,他给他吃的应该是带有强效催情效果的某一种。   刚才安德森听到旁边的房间有响动,直接扯开了他的衣领又把他扔出了门外。他跌跌撞撞地爬起,却被索菲娅撞了个满怀。 第362章 “废物”的假母亲64   爱德华瘫在床上,索菲娅已经在穿衣服了。   “……你明明可以扔下我的……”   抱着枕头,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的爱德华如同梦呓。他不知道自己虽然遮住了脸,却没有遮住自己的耳朵。现在他的一双耳朵比猴子屁股还红。   “你知道我不会扔下你的。”   一把从爱德华的臂弯里抽出枕头,怕爱德华把他自己给闷坏了的索菲娅低下头去,自上而下给了爱德华一个吻。   心上人的吻比任何事物都容易让人沉溺,一脸恍惚地接受着甜蜜的吻,直到索菲娅的嘴唇离开,爱德华才带着做梦般的朦胧对上索菲娅的视线。   “你和以前不同了……”   在他们相遇的那个夏天,索菲娅被爱德华亲吻后总是无法直视爱德华的脸庞。现在两人接吻,在亲吻后不好意思的人却成了爱德华。   索菲娅的动作顿了一顿,她很快笑道:“七年了,谁又会和七年前一样呢?”   “……”   这话说得没错,爱德华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索菲娅似乎也没什么想对爱德华说的话。她穿好衣服后重新为自己梳起了头发。   任何宴会都不乏喝高了不省人事的气氛组,休息室里不光寝具一应俱全,能帮助贵妇、小姐们整理仪容仪表的器具也不会少。索菲娅不爱化妆,不过这好歹也是皇室举办的宴会,所以她迅速重画了个淡妆,最后涂了点口红又给自己喷了香水。   到了这会儿,爱德华高昂的情绪已经完全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再见索菲娅时感到的痛楚,深埋心底的激动,还有能与索菲娅再次拥抱的欢欣,以及明知自己拖累了索菲娅的歉疚……所有这些感情都涌上爱德华的脑袋,令他五味陈杂。   “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应该扔下我离开的。”   “我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现在外面参加宴会的人肯定都在找你。马上你我同处一室的传闻就会不胫而走……”   爱德华没法告诉索菲娅这一切都是他哥哥安德森的奸计,他只能含糊地提醒索菲娅小心。   爱德华说的索菲娅当然都知道。甚至她知道得比爱德华本人还清楚。   不用她从这里出去,恐怕现在整个宴会场上就没有人不知道他与枢密顾问官、谢利登·泰伦斯的小儿子睡到了一起。这是她将爱德华搀扶进自己的休息室时就已经想到的事情。   “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你没法交待吧。”   索菲娅的语气并不尖刻,可她说出的内容却着实让爱德华心头剧震。   她知道了!不,她一开始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以那种丑态被丢到她的房间门口!   她是知道了他的处境这才为了帮他而——!   如果可以,爱德华真想把自己给埋了。不是因为他没脸见人,而是因为他感到自己光是这样活着呼吸着就在给索菲娅添麻烦。   “我、并不想你为了我这样……!”   爱德华坐了起来。他的眼泪从他捂着自己面庞的双手指缝里不断渗出、落下。   索菲娅眸光微黯,她坐到爱德华的身边,拥抱他:“……不要哭,爱德华。我不是为了你所以才牺牲了自己的贞操,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愿意这样与你在一起。”   拉下爱德华捂住脸庞的双手,去亲吻爱德华眉骨上被强盗虐打时留下的断痕,索菲娅的心中一片冰冷。唯有嘴唇还在倾吐炽热的爱语。   “我很久以前就想像这样拥抱你了,亲爱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刚才她就算什么都不与爱德华发生,爱德华的父亲哥哥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也会在宴会场闹腾起来、说是爱德华突然失踪了吧?之后就会有人把神志不清的爱德华“找”出来推到大众眼前,说是在她的休息室里发现了爱德华。   既然爱德华知道“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与“女佣索菲娅”就是一个人,那么恐怕苏维斯还有其他人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对她而言不算是什么污点,也构不成多大威胁。可要是泰伦斯家的人出来说她女佣时期就曾诱惑爱德华却没能得手,如今她手握他国大权风光回归,居然找到了机会就直接对爱德华下药……整个事件就会变成国际丑闻。   不论是女性官员还是职场女性,遇上性丑闻都是无法翻篇的。就算女性是受害的一方,人们也会锲而不舍地追问她感觉如何,然后嘲笑她、愚弄她、羞辱她。再以“女性容易受到伤害,我们有义务保护女性不受到侵害”作为理由,将女性赶出她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一亩三分地。   叶棠早就告诉过索菲娅:日后她必然会遇到有人试图用这种最恶心、最低劣的手段来击溃她。到时候她必须做到两厢其害取其轻,迅速思考好对策并作出应对。   索菲娅铭记母亲的教诲,她在扶着爱德华进入休息室的同时就已经开始权衡自己要如何行动才能做到“两厢其害取其轻”。   最终,她得出的结论就是接受爱德华这个糖衣炮弹,并反利用这个糖衣炮弹。   ……能够想出用爱德华来当这糖衣炮弹这种点子的人,不就是想看她为了爱情丢掉智商吗?   那她就演给他们看好了。   “索菲娅……”   用唇堵住爱德华想叫自己名字的嘴,在爱德华的泪水里给了爱德华一个甜蜜的吻,索菲娅轻轻道:“现在是苏菲了……”   “苏菲……!”   心上人的体温与香气让爱德华头晕目眩。不敢相信事已至此索菲娅还会接受自己的爱德华暂时丢掉了所有的理智,他只是顺应着自己最真切的感情去向面前的人献上拥抱与亲吻。   ……   两天后就是苏维斯与法兰西两国的第三次正式会谈。   在会谈开始之前,苏维斯的外交大臣好不八卦地笑着对索菲娅道:“前天的宴会我本想邀请您共舞的,马里埃尔女士。可是不等我找到您,您就从宴会场上消失了呢。”   “您是去休息了吗?也对……会谈确实很消耗人的精气神。希望您今天也有充沛的精力。”   索菲娅不动声色地轻笑两声:“请不用担心,我的精神状态非常好。”   外交大臣故作惊愕,睁圆了眼睛意有所指道:“哦?您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吗?”   索菲娅心中冷笑,面上露出叶棠亲传的温和笑容:“是的,不瞒您说,我最近确实遇上了一点好事……事实上我几年前曾经来过苏维斯,当时的我还太过年少,事情的时机又不太对,所以留下了一些遗憾。不过这次,我似乎能将这份遗憾补上了呢。”   “您是说、呃……”   张开成“O”字型的嘴无言地开阖两下,外交大臣还没能继续问索菲娅就已经径直向着宫殿内走去。   ——丑闻是不可能有什么丑闻了。因为索菲娅在第三次会谈结束后立刻就宣布了会与爱德华订婚。   别说还在与人讨论要如何用丑闻抹黑、利用索菲娅,试图做苏维斯“救国英雄”的安德森了以及在枢密大臣奥瓦莱特面前卖好的谢利登了;就连爱德华这个当事人都懵得很。   “亲爱的,你愿意接受这枚戒指吗?”   比爱德华矮一个头的索菲娅拿着珍珠戒指问。   普通的珍珠给人一种柔和温润、更适合女性佩戴的印象,然而索菲娅手里的珍珠戒指上镶嵌的珍珠是大粒的紫黑色珍珠。这种珍珠佩戴在女士的身上是好看,但男士佩戴也自有一番美感。   黑色在这个时代的苏维斯象征着“庄重”与“坚韧”,镶嵌着紫黑色珍珠的戒指用作订婚戒指乃至结婚戒指都没什么问题。人工养殖的珍珠目前还只能产出最普通的白色珍珠,紫黑色珍珠依然属于最贵重的天然宝石之一。   爱德华说不出话来。送过不值钱的珍珠戒指给索菲娅当订婚戒指的他抖着嘴唇,几乎是泪盈于睫。   “我……太老了、还是个残疾……”   索菲娅却是将戒指推上了爱德华的左手无名指。   “只要你不说你讨厌我,不想和我在一起,对我来说这就不算是拒绝的话。”   “……”   揭露哥哥罪行的话卡在喉咙里,不想被索菲娅厌恶,不希望被这一秒还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索菲娅蔑视自己,爱德华憎恨自己的懦弱与不干不脆。他拼命地命令自己张嘴。   “……苏菲,我有必须向你坦白的事情。”   可惜索菲娅并不想听爱德华的坦白。   她踮起脚来,以吻封缄爱德华那张过于诚实的嘴巴。   她不能让爱德华从自己的身边逃走。   ……她没有私情,她只是还有需要爱德华去做的事。   ……   四月,人在法兰西的叶棠收到了来自索菲娅的电报,电报的内容只有一行,就是说她与泰伦斯家的小儿子订婚了。   叶棠对着电报“哎呀?”一声,这让为她端来早茶的萨列里从她的身后环住她的腰肢,在吻了吻她脖子后越过她的肩头去看她手里的电报。   “订婚……!?”   萨列里的反应比叶棠大多了。比起叶棠来,他更像那个养了十几年好白菜的老父亲,表情从震惊到狰狞:“苏菲怎么会突然订婚?这一定是苏维斯人的阴谋……!这个爱德华·泰伦斯是谁?苏菲难道是被他诱骗了吗?”   “怎么会呢?”   叶棠丢下电报,回头怜爱地抚摸萨列里眼下的泪沟。   她还没有告诉萨列里,他永远无法成为索菲娅法律上的父亲,也不会成为她的法定丈夫。 第363章 “废物”的假母亲65   索菲娅与爱德华的订婚不仅在苏维斯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在法兰西造成了严重的骚动。   不断有法兰西官员批判索菲娅,说她在这种紧要关头与苏维斯男子搅合在一起简直是枉顾国家利益,给法兰西丢脸,让叶棠赶紧把索菲娅召回。还有人表示索菲娅有卖国通敌的嫌疑,怀疑索菲娅是否还能胜任叶棠交给她的交涉任务。   最令前身是红色军团的民权党感到愤怒的是抨击索菲娅的人不光向叶棠不断施压,要她承认她派出索菲娅是错误的决定,还在私底下与报社勾结,让人在小报上刊登谁都看得出原型是索菲娅的艳情小说,将索菲娅描绘成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的低级荡妇。   不用说,这一部分人正是早前的反皇派。尽管现在皇室已经在安托瓦内特的带领下离开政坛,低调地分散生活在法兰西的各处,理论上反皇派应该收手了。但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反皇派之所以反皇都是因为看不下去皇室的糜烂、奢侈与堕落。有些反皇派之所以加入反皇的行列,仅仅是因为皇室要是倒台,他们能够取而代之得到更大的权利与利益。   谁能想到安托瓦内特带着皇室淡出民众视线之后,法兰西的政权会旁落到一个女流之辈的手上呢?   此前把叶棠当作是制衡皇室、奥地利与革命党里其他派系的道具,认为让叶棠坐上首相之位也没什么,横竖他们可以轻松架空叶棠或者直接把叶棠拉下马的前反皇派们在感觉到叶棠的位子越坐越稳之后着急了。他们试图抓住所有能够扳倒叶棠的机会,放大叶棠所有的疏失,好令叶棠失势。为了攻击索菲娅,他们还动用了革命前就一直在使用的关系网。   叶棠并不是第一天知道报社与前反皇派们的勾结,在坐上首相之位后她却没有立刻将媒体大换血——经历了革命,民众对于人事的变化已经非常敏感。叶棠贸然将媒体换血,只会给前反皇派们指控她背叛民主、承诺言论自由反手却捂嘴媒体的口实。   所以哪怕早就想到索菲娅这一去肯定会被人鸡蛋里挑骨头的造谣,索菲娅还亲自送了国内外一个猛料,叶棠仍然没有出手。   她准备让子弹多飞一会儿。   另一面,苏维斯人、主要是贵族阶级与上流阶级因为索菲娅的订婚大受鼓舞。不断有人去索菲娅的面前明示暗示她可以“帮一帮”未婚夫的祖国。他们希望索菲娅向法兰西方面报告说苏维斯并未主动攻击法兰西,是奥地利人从中作梗、假装苏维斯人与法兰西开火,这才引发了战争。   当然,这些人没有说得这么直白——奥地利的军队还在法兰西呢,苏维斯很清楚以自己小国的立场就算真是奥地利人假扮苏维斯人先在两国过境上开得火,法兰西也必然会把这事儿给摁下去,当作没有听到索菲娅的报告。苏维斯得罪了法兰西就已经是进退维谷,再进一步得罪了奥地利,指不定法兰西没和奥地利翻脸,倒是奥地利先对法兰西提出一起夹击苏维斯了。   索菲娅面前的说客表示索菲娅不用说得那么清晰,她只要对她的母亲、也就是法兰西的现首相报告时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一些,含沙射影的暗示这其中有奥地利的手笔,苏维斯今后就愿意全力支持索菲娅在法兰西政界中拼杀上位。   索菲娅答应了这些说客,随后不到半个月拿出了法兰西那边的索赔要求。   这份索赔要求没有向苏维斯要地,也没有向苏维斯要钱,这份索赔要求甚至没有向苏维斯要人要物……这份协议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份索赔要求。因为根据法兰西官方的说法,这只是一份“法兰西与苏维斯永为友谊之邦的证明”。   这份协议名为《人才共享计划》。具体内容除去前面描绘法兰西与苏维斯是如何“友好”的数万字之外,提出其一:苏维斯应当无偿无条件允许法兰西邀请苏维斯的人才前往法兰西定居,当然人才是否答应法兰西的邀请,完全由本人的意志来决定。其二,苏维斯应当无偿无条件为想要移居法兰西的民众进行人才交流的申报,申报后由法兰西政府机关部门进行审核,决定是否收下人才。   既然协议名叫《人才共享计划》,这份协议当然也规定苏维斯与法兰西享有同样的权利。苏维斯也可以邀请法兰西的人才加入或是帮忙建设自己的国家,法兰西也会向苏维斯提供希望人才移居苏维斯的申报。   苏维斯宫廷上下都对这份协议摸不着头脑,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么做对法兰西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喂,爱德华,对那个什么……《人才共享协议》?你知道多少?那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对不对?”   安德森找上了门来,这是爱德华在他与索菲娅订婚之后第一次同意与安德森见面。   他想趁着这次见面的机会告诉安德森:以后不要再来找他了。……就算安德森用他的秘密来做威胁也不行。   他一直都打算告诉索菲娅她父母、哥哥的死因,只是那不是现在。说他是在为自己的隐瞒找借口也好,说他是不想失去能陪在索菲娅身边的生活也罢,爱德华决定在索菲娅忙完这段时间、准备回到法兰西的时候再告诉她有关她父母哥哥的事情。   到时候索菲娅将他一个人丢在苏维斯,自己按照原定计划返回法兰西就可以了。他会祝福索菲娅前程似锦,感谢索菲娅给了自己人生最美好的回忆,然后去过自己的生活的。   “是《人才共享计划》……安德森,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哈?”   点了雪茄刚抽了一口的安德森像是没听清爱德华说了什么。他快步走到弟弟的面前,揪起弟弟的衣领。   跛脚的爱德华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他被哥哥从嘴里吐出的烟雾熏得咳嗽了两声,跟着被哥哥用夹着雪茄的手捏住了两颊。   “少跟我他妈装蒜!爱德华,搞清楚你的位置!你要知道你之所以能和那女人订婚,是因为我和父亲、我们泰伦斯家还有枢密大臣阁下……乃至这整个国家都需要你留在法兰西人的身边打探消息!你要记得你是个苏维斯人!你可不能像索菲娅那女表子背叛自己的国家!”   “女表子”一词无疑刺激到了爱德华,他用力打开哥哥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低头道:“我不想做这种事!”   “你不想做也得做!还是说爱德华,比起我和父亲,那女表子对你更重要?你愿意为了那女表子看着我和父亲被活生生吊死?”   “——”   爱德华自然是不愿意看着父亲和哥哥被处刑的,但要他背叛索菲娅,他也做不到。   “快说!!”   “……我、我不知道。”   被哥哥用力摇晃肩膀的爱德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垂着眼,痛苦道:“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索菲不会在我面前谈论这些……就算她想、她的部下们也不会允许的……”   爱德华的话不是说谎,不过他有一点没有告诉安德森:他自己也在回避知晓法兰西这边的谋划。   这是夹在家族、祖国与爱人还有正义感之间,几乎要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事。   安德森与弟弟一起长大,他可以从爱德华的一举一动里看得出爱德华没有撒谎。不满地松开弟弟,他“呿!”了一声,骂道:“没用的废物!”   爱德华没有反驳,他只希望自己永远这么没用,最好没用到让安德森还有他背后的那些人们都放弃利用他来刺探索菲娅。   谨慎地观察着弟弟的言行,安德森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放爱德华一马?他眼珠子一转,凑到弟弟耳边:   “那爱德华,下次。下次你一定要告诉我点有用的东西。”   “我们泰伦斯家可全靠你了啊。你一定要记住,泰伦斯家所有人的脑袋,都系在你的脖子上。”   拍拍爱德华的肩膀,安德森终于离开。被留在原地的爱德华一阵反胃。   “爱德?”   索菲娅的回归让爱德华如梦初醒。   “你的脸色好难看,是出了什么事吗?”   温柔又怜爱地抚上爱德华的脸颊,索菲娅的体温让爱德华忍不住抬手握住她放在自己双颊之上的双手,轻轻亲吻。   “我……没事。”   “真的吗?”   索菲娅扑扇了一下睫毛,她所有的情绪都被扼杀在这一眨眼里。   “你要真的没事哦。因为我们要准备逃走了。”   “逃走……?”   满脸假笑,索菲娅不确定自己的嘴角是不是真的在往上翘。幸好她在爱德华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爱德华眼中的她正“一如既往”地笑着。   这让索菲娅镇定了下来。她一面感慨于自己真的成长了,演技变好了,一面又觉得自己有点可怕,竟然面对唯一爱过的异性都能这样冷血无情。   “是的,亲爱的爱德,我们必须得走了。”   “今天中午,苏维斯皇室已经正式签署了《人才共享计划》的文件,同意了所有协议。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苏维斯是过错方,而奥地利的军队与法兰西的军队就在两国的边境上待机。苏维斯皇室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还能够拖延近四个月的时间已经很了不起了。只是换句话说,苏维斯无路可退。   宫廷上下明知《人才共享计划》里必然有坑,偏偏能力不足短时间内又找不出这个坑来驳回法兰西的提议,只得老实签了这份协议。   “但苏维斯人马上就会发现这份协议的可怕之处的。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得离开苏维斯。” 第364章 “废物”的假母亲66   一下子就从索菲娅那里得知了两个自己不想知道的消息,爱德华脸色难看。   索菲娅明知爱德华刚见过安德森,也知道安德森向爱德华索要过消息信息,却故意问爱德华:“怎么了亲爱的?你的脸色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带着像是要哭出来的脆弱笑容冲着索菲娅摇头,爱德华垂眼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晚上。”   索菲娅的话让爱德华点头:“好,我会尽快做好准备的。”   “嗯。”   面对着面,一对情侣却是两种心思。索菲娅是冷声嘲笑着想要相信爱德华会来向自己坦白的自己,爱德华则是心道无论如何这诀别的一刻还是要来了。   翌日一大清早,索菲娅就离开了暂住的地方。这倒不是因为她要做的事前准备太多,事实上在对爱德华说出今晚离开之前,她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这会儿她留下爱德华一个人,除了是想看看爱德华会怎么做,更多的还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她能理解爱德华在自己的家族、祖国还有她之间选择前者,但她并不想亲眼见证爱德华对她的背叛。   收到前一天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再也不会和自己见面的爱德华的联系,安德森兴冲冲地来到了与爱德华约好的地方。这是一家酒吧。   小小的酒吧白天没什么客人,老板窝在吧台里靠着酒桶打盹儿。流浪猫从酒吧的后门偷溜进来从垃圾桶里翻出被丢弃的沙丁鱼鱼头,见了安德森便叼着鱼头箭一样蹿了出去。   安德森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爱德华。   被关在石洞里的爱德华视力也有所受损,为此索菲娅给他买了眼镜。半脸在阳光里,半脸在阴影中,反光的眼镜遮住了爱德华的眼睛,让安德森分辨不清他脸上究竟挂着什么表情。   “不是说再也不见我了?”   拉开椅子做到弟弟对面,安德森似笑非笑地调侃。   爱德华并不理会安德森,只是自顾自地道:“《人才共享计划》里有陷阱。索菲娅计划在陷阱曝光以前离开苏维斯。”   “我就知道……!!”   安德森兴奋了,他激动地问:“然后呢!?她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爱德华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   没等哥哥发火,爱德华又说:“但是你也知道索菲娅是爱我的。所以我想,她在离开苏维斯的时候会想办法带上我。就算她遇上了什么突发事件没法折返带走我,她也必然会通知我她不得已要先离开,让我等着她派人过来接我。”   “这倒是没错……”   见自己的话得到了安德森的认同,爱德华鼓足勇气:“安德森,回去去告诉父亲,让他转告奥瓦莱特大臣赶紧集结重兵包围翡翠馆(Jade Hall),但在士兵集结完毕之前一定不能打草惊蛇,免得法兰西人发现了端倪,索菲娅蜥蜴断尾……都不通知我就逃离苏维斯。”   “你想得挺周全嘛,爱德华。”   见哥哥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多话而眼露猜忌,桌子下面爱德华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双手一紧。他低头看着桌面,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再沦落成随时都有可能被处死的囚犯。”   “即便跟着索菲娅去法兰西、我也不会被法兰西人当成同胞。索菲娅是靠她的母亲、我是说假装她母亲的亲戚发迹的。万一以后她那亲戚突然暴毙,又或者是自己被人夺权……哪怕是现在,索菲娅自己的立场都是岌岌可危。到了那种时候,她怎么顾得上我?”   “比起和法兰西人在一起,还是留在苏维斯会比较安全。”   听了弟弟的话,安德森忍不住在心中嘲笑懦弱的弟弟。   看来将弟弟绑走的那些强盗们还是干了点好事的,至少他们让他这愚蠢的弟弟明白了苟且偷生再丢脸也不会比死亡更可怕。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我亲爱的弟弟。”   安德森说着起身,习惯了奢靡生活的他并不喜欢弟弟安排的这个见面地点。如今他已经从弟弟的嘴里得到了可以让他出人头地的消息,他也就不用久留了。   “爱德华,下一次你不用这么麻烦把我叫到这种地方。你只要让人把消息送到露易丝那里就可以了。”   “知道了……”   对弟弟没有反驳自己感到诧异,末了又觉得失魂落魄的弟弟很可笑。   他的弟弟总是表现得像个圣人,仿佛他身上流得是和他不同的血脉,这让安德森打从心底对弟弟感到厌恶,也让安德森特别想将弟弟同化成同类,让弟弟成为一个合格的泰伦斯家成员。   在他看来,现在他的弟弟还远远不能说是他的同类。好消息是弟弟这种亲手撕掉他身上的君子伪装、堕落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后又是委屈又是苦恼又是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这么做的模样甚是滑稽。   这让他看了心情大好。   ——痛苦吧,再痛苦一点。等你在痛苦的尽头舍弃最后的矜持与骄傲,就会发现摒弃那些过时的道德会让人有多么的轻松,多么的快乐。   你不是嫌弃作为哥哥的我堕落吗?那当你自己堕落成我这副模样,你还能摆出那副自命清高的嘴脸吗?   ……   “你是说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是吗?”   索菲娅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索菲,我留在这里,你会更容易从首都离开。我想不会有人想到你会不带上我就从苏维斯离开。”   为索菲娅整理好行李的爱德华坐在床上,温柔地对索菲娅道。   索菲娅想笑,笑爱德华嘴上说着是为了自己,实际是为了留下来与他那该死的哥哥还有父亲汇合。好在她的理性还是堵住了她那张想说多余话的嘴巴。   强撑着让面部神经控制脸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容,索菲娅对爱德华虚以委蛇道:“亲爱的,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但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不会害怕吗?”   爱德华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他不光骗了索菲娅,骗了安德森,骗了父亲,骗了枢密大臣,他骗了所有的苏维斯高层。   他故意对安德森说索菲娅明晚才离开,让安德森去找父亲向枢密大臣告密。   消息通过安德森传递给父亲知道,父亲再传递给枢密大臣知道,枢密大臣还要向皇室请示……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集结重兵,这也需要时间将兵力集中在一处,再让所有兵力同一时间出击。   对于认为有一天的功夫可以来完成这一切的苏维斯人来说,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苏维斯人没有权利过问索菲娅的所有行踪,他们监视、跟踪索菲娅都必须做得隐秘。索菲娅的部下们又相当能干,时不时就能让监视、跟踪索菲娅的苏维斯人跟丢目标半天。也因此索菲娅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处于苏维斯人的监视之下。   相对的,监视爱德华就要简单得多。爱德华只要一直处于被监视的状态里,且没有什么诡异反常的动作,就可以一定程度上让苏维斯的官员们麻痹大意。   爱德华坚持要留在苏维斯,就是为了给索菲娅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父亲好歹也是枢密顾问官。我一口咬定不知道你会丢下我离开,皇室应该会看在我父亲的面上饶我不死。”   爱德华不会告诉索菲娅自己的计划。   这倒不是因为他认为索菲娅一定不会听自己的,索菲娅的部下不会信任他。而是他打从一开始就存了死志。   他不想背叛国家,也不愿背叛恋人。可惜的是这种想法的产生本身就意味着他对任何一边都没有矢志不渝的忠诚忠贞。   可以说爱德华多活上一天,有着道德洁癖与情感洁癖的他就要被迫多做一次自己最讨厌的选择。   所以他准备用自己的未来与人生作为代价,去选择一个不用再选择的结局。   “索菲,我爱你。我爱你。很爱你。”   七年前,爱德华在车站与索菲娅离别时也说过“我爱你”。然而索菲娅因为汽笛声没能很好的听清爱德华临别前给她留下的爱语。   现在,索菲娅听清了爱德华低声呢喃的爱语,口中却泛出深深的苦涩。   “那么亲爱的,愿上帝保佑你。”   有口无心,早已经不再相信上帝的索菲娅亲吻在爱德华的唇边。   爱德华眼神闪烁,他抓住索菲娅的手腕将索菲娅拉向自己,最后一次吻上爱人的嘴唇。   “你一定要好好的。”   爱德华表现得越是深情,索菲娅就越感到被背叛。爱德华的叮嘱像一根根的钢针不断穿刺她的心灵,让她的心脏血流不止,疼痛得她几乎要开口呻吟。   “我会的。”   语气里不自觉地透出了冷漠,面带笑容的索菲娅迅速抽离了自己的感情。她将自己的面孔埋到爱德华的胸口之上,以看似悲伤与不愿和爱德华分离的面孔掩饰着烧灼自己胸膛的怒意、恨意与恶意。   还未入夜,索菲娅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窗外暮色正徐徐涂抹着天空,而坐进车里的索菲娅名义上是要去国家剧院观看歌剧。   与索菲娅一起乘上车子的爱德华一路上都与索菲娅牵着手。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剧院,让人丝毫想不到索菲娅会丢下爱德华独自离开。   十分钟后,当歌剧院观众席上的灯光全部熄灭,包间里的索菲娅从属下的手里拿过用于伪装的衣物,脱掉了身上华美的长裙。   二十分钟后,坐在包间里的爱德华无声泪流。打扮成卖零嘴饮料的小贩的索菲娅则毫不引人注目地走出苏维斯国家剧院。 第365章 “废物”的假母亲67   叶棠命令索菲娅去粉碎苏维斯现存的阶级制度,而《人才共享计划》就是索菲娅交给叶棠的答卷。   这份乍看双方权利与义务对等的协议其实存在一个很大的陷阱,那就是协议规定法兰西和苏维斯各自进行人才审查,并决定是否通过。   这意味着法兰西与苏维斯都有权利解释什么是对自己国家而言的“人才”。   叶棠在收到《人才共享计划》的草案时就发现了索菲娅埋的这个坑,这让她满意地批复了《人才共享计划》的草案,又帮索菲娅完善了《人才共享计划》的其他部分。   在苏维斯皇室作为苏维斯代表签署了《人才共享计划》之后,叶棠以法兰西首相的名义开始推行《人才共享计划》。   法兰西几乎是无条件向苏维斯女性敞开国门,只因法兰西官方认定拥有劳动能力、智力正常、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成年女性都是人才。只要苏维斯女性自己愿意更改国籍,她们就能获得合法的法兰西公民身份。   整个欧洲的舆论瞬间被引爆,不仅各国高层哗然,民众也难以置信。   很快有英吉利记者发表社论,认为经历了多年内外动乱、劳动力骤减的法兰西这是在抢夺属于苏维斯的子宫,为了增加人口不择手段,并变相要苏维斯亡国灭种。   苏维斯宫廷通过哗然的国际舆论终于发现《人才共享计划》坑在哪里。问题是《人才共享计划》中有这样一条规定:法兰西或是苏维斯都不得干涉主动愿意更换国籍的人才。如有干涉,法兰西以及苏维斯可以视有意愿更改国籍的人才为本国公民并对其施以保护,以保证人才的生命安全、财产安全以及各项最基本的人身权利。   换句话说,苏维斯如果阻止女性流向法兰西,法兰西可以直接出兵在苏维斯的土地上捍卫“本国公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乃至人权。   与之前不同的是,苏维斯这次不能再以“自己国家是因为受到他国怂恿”、“是他国士兵伪装本国士兵擅自对法兰西开战”这样的话来为自己开脱。毕竟《人才共享计划》是苏维斯皇室当着多国驻外大使的面签署,国王亲自与作为法兰西代表的索菲娅交换的。   苏维斯要是不履行协议,那就属于三番两次主动撕毁国家与国家间的友好协定,这是非常严重的国际失信。欧洲其他国家不会主动去蹚苏维斯的浑水,因为就苏维斯那点土地与产业,根本拿不出足够的好处去给帮忙自己的国家。   可苏维斯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国家的女性十个百个千个的被法军接走呢?   民众为女性的严重流失而感到恐慌,许多平民男性自发拿起武器围猎并圈禁周围的女性。当女性被视为用来争夺的猎物与资源后,之前不想到法兰西去的女性们都因为恐惧反而萌生了一定要逃去法兰西的念头。而平民男性对着法军动武的行为也给了法军开火的理由。   法军的军事装备在不声不响中骤然崛起,更何况民兵与正规部队本就火力相差悬殊。不到半个月,苏维斯平民不敢再对法军动手,倒是首都涌入无数人流包围了皇宫,要国王退位,要废除苏维斯的贵族体系。   ——与法兰西签署协议的是皇室,支持皇室的是贵族。一旦苏维斯像法兰西那样不再由皇室与贵族掌握政权,那么只要新政权拒绝承袭前政权留下来各类国际协议,前政权、也就是皇室代表国家所签订的协议就会被作废。   为了留住本国女性,苏维斯的男性们会不惜一切地逼着皇室与贵族们举手投降,直至苏维斯过往的政权体系被完全粉碎,这场动乱才会停止。   但就算动乱停止,苟延残喘的苏维斯也没有反抗法兰西的余力了。   法兰西军队如果直接入侵苏维斯,牺牲的人数必然会在十五万以上。要是有其他国家增援苏维斯,则法兰西会在战争中失去更多。谁让打战就是烧钱要命的事儿呢?   法兰西大革命之所以爆发,物资的匮乏就是导火索之一。尽管因为众多贵族遭到审判与处刑,他们积攒的财富被充入国库之中,但收缴钱财的是革命党人,革命党人承认了叶棠的首相地位,却没有交出充入国库的财富。叶棠能够动用的国库财富少之又少。   不过在反法联盟对着法兰西虎视眈眈、倾力限制其他国家与法兰西达成战略合作的情况下,即便叶棠手握财富也无法立刻变成物资。法兰西无论如何都没有久战的能力。   拟定了《人才共享计划》草案的索菲娅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让法兰西以最小的损失解决掉了与苏维斯的摩擦。当更多的女性加入法兰西,进入法兰西的各个职场,法兰西劳动力不足的问题非常丝滑地被解决掉了。   过去打仗是为了让顶头上司们升官发财,打输了是死,打赢了也没什么好处可拿的法军一直士气低落。但在苏维斯的土地上经历了为保护活生生的人而战,并且得到了与军功相称的报酬之后,法军低落的士气得到了极大的提振。   士兵们不再消极应战,也不会明明军力碾压对方还能高举白旗放弃作战。新型军备的补充也让士兵们对自己的国家有了认同与改观,一切事务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索菲娅遭到法兰西媒体诋毁、嘲讽与侮辱的时候,索菲娅本人与叶棠始终没有对此进行说明与辩解。前反皇派胜券在握,不想事实就像一记耳光,抽得他们鼻青脸肿、眼冒金星又哑口无言。   ——索菲娅在苏维斯取得的成果是无人可以质疑的,她对于苏维斯女性们来说更是英雄。   民权党在《人权宣言》发布后不久就宣布将进行□□。   新的法兰西《宪法》规定法兰西公民二十岁算作成年,且不分男女都需要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女性婚龄下限从十三岁调整为二十岁。   二十岁以下的女性不管以任何形式结婚,都算作无效婚姻。女性有权利单方面选择离婚。过去在二十岁以下结婚的女性,若是并非自愿,可以向政府机构申请婚姻无效。政府机构必须受理。强行逼迫女性结婚视为犯罪,哪怕是女性亲属也会遭到重罚。下药、拐卖、强暴等行为最高会被判处死刑。   同时《宪法》还规定女性拥有堕胎的权利。任何宗教、信仰不可以干涉此权利。   丈夫谋害妻子,孩子弑杀父母,父母亲戚虐待孩子……亲密关系与血缘关系中的伤害罪加一等,哪怕是未成年人也有可能被处以极刑。   对于被丈夫污蔑出轨都会被吊死的苏维斯女性来说,《宪法》也保护女性的法兰西简直是人间天堂。索菲娅则是引领她们前往法兰西这个天之国度的天使。   不过这位他人眼中的天使认为自己是个恶魔就对了。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人才共享计划》刚被签署、尚未生效的时候——   “……为什么不对你哥哥说真话呢?”   爱德华感觉自己听到了声音。   “为什么要自我牺牲到这个地步?”   “我和你……我们只不过是在七年前的夏天短暂地相处过一个月罢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听起来五味陈杂,她的语气里带着不解,带着压抑,似乎还带了点埋怨。   “爱德,你可真傻啊……其实就算你对你哥哥说实话我也不会有事的,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制作的陷阱。”   纤细的手指冰凉地为爱德华拨开了被汗水黏在他额上的头发。坐在铁架床前的索菲娅凝视着床上的爱德华。   索菲娅是在重回苏维斯不久之后得知了自己亲生父母与哥哥的真实死因的。原因无他,安德森的情妇露易丝找上了索菲娅。   ——当年为安德森背下罪名的男孩对露易丝来说是特别的,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他是唯一一个不向靠出卖自身肉体换取衣食住行的露易丝索求身体的人。他总是亲切地称呼露易丝为“小姐”(lady),用不带一丝阴霾的面庞朝着露易丝璀璨的笑,他的纯真、率直以及毫不保留的好意有时候会让露易丝有种自己真的是位“小姐”的错觉。   身为交际花的露易丝不能说是爱上了男孩,可男孩确实是唯一能抚慰她心灵的良药。   露易丝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仅仅是让男孩去送自己的姘头一程,回来男孩就被送进了监狱,并在无人能够探视的情况下以极快的速度被判决并被处以了死刑。   男孩的死,一定有自己的责任。露易丝不能原谅自己,但她更不能原谅安德森与安德森背后的泰伦斯家!   可她一个靠皮肉吃饭的交际花,又能用什么向安德森、向泰伦斯家复仇呢?固然她可以在安德森酒醉的时候勒死他,可这样她还是没法报复为安德森抹平事情的泰伦斯家。   所以露易丝一直潜伏在安德森的身边。   托安德森总是乱用鸦片类药物的“福”,她总能在安德森恍恍惚惚的时候从安德森的嘴里问出很多事。于是她得知了索菲娅的存在,也知晓了索菲娅与泰伦斯家之间说不清理还乱的爱恨纠葛。   露易丝想要联系上索菲娅,可她寄往法兰西的信无不石沉大海。   这也正常,露易丝并不是什么国际名人。苏维斯与法兰西又处于摩擦状态。索菲娅还是法兰西的官员,她的信早就与其他被认为“不合时宜”的信一起遭到了苏维斯邮政局的销毁。   幸好上天并未抛弃露易丝,索菲娅竟然亲自来到了苏维斯。这让露易丝找到了接近索菲娅的机会。她希望能借索菲娅的手去报复泰伦斯家,最好是让整个泰伦斯家都直接覆灭!   就这样,索菲娅得知了父母与哥哥死亡的真相。她让露易丝继续监视安德森的同时,自己也派出了眼线去监视安德森与露易丝,并命人去考证露易丝说的是真是假。   索菲娅属下递回来的报告不光显示露易丝说的是真的,还告知索菲娅爱德华也知晓事情的真相。   索菲娅不是没有信任过爱德华,她想或许爱德华只是没有机会向自己坦白。只要自己给予他时间……   结果哪怕是订婚之后,爱德华也从未向索菲娅坦白过。他不光没有与杀害索菲娅父母与哥哥的安德森决裂,还与安德森见了面。   现在回想起来,索菲娅才觉得自己太过武断了。她仅凭爱德华没有严词拒绝安德森要求他刺探她的情报这一点,就盲目地认定了爱德华是背叛者。他在拥她入怀时所说的一切甜言蜜语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的糖衣炮弹。   “我很抱歉。”   索菲娅的计划是反过来利用爱德华向安德森传递情报这一点来控制苏维斯宫廷的动向。   在她的计划里,她假作要逃的样子等着苏维斯人派兵前来拘捕她。为了作戏作全套她连衣服都换了。但实际以她的身份离开剧院的人是她的属下找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平民。   等平民被抓,索菲娅就会穿着华美的长裙状若对一切毫无察觉地从休息室里走出来。苏维斯士兵发现平民不是她,见了她必然会全力拿下她。到时候索菲娅就能宣称自己只是平凡又正常地与未婚夫一起出门看了出歌剧,却遭到苏维斯士兵的袭击,显然苏维斯皇室打算控制她的人身安全,以此威胁法兰西。   到了那个时候,苏维斯就是百口莫辩。不需要等《人才共享计划》里的陷阱发动,苏维斯在国际上的声望也会降到最低。   索菲娅是做好了苏维斯破罐子破摔杀了她直接与法兰西开战的觉悟,这才打算以自己为饵,加速推进法兰西对苏维斯出兵的正当性的。   虽然起草《人才共享计划》的正是索菲娅本人,但她自己也知道要推动《人才共享计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索菲娅很害怕因为自己的稚嫩害得母亲焦头烂额,事后还得为自己收拾烂摊子。承认自己在各方面都还远远逊色于母亲的她只能想到这样不成熟的计划来当自己的杀手锏。   索菲娅是在歌剧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   以她的身份离开的平民迟迟没有被抓,倒是中场休息观众席亮灯后监视爱德华的人来报告说爱德华拒绝任何人进入包间,其中包括想要对她进行问候的人。他那遮掩的态度似乎是想隐瞒她不在包间里的事实。 第366章 “废物”的假母亲68   爱德华有什么理由隐瞒自己离开了包间的事实呢?   就在索菲娅思索着这个缘由的时候,另一个伪装成剧院清扫工的属下慌忙来告知她:安德森强行闯入了只有爱德华一个人在的包间。发现索菲娅不在的安德森当即大怒,不光暴揍了爱德华,还命人去通知两人的父亲谢利登·泰伦斯。   事情发展得与索菲娅所设想的完全不同,这让索菲娅在困惑的同时也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到爱德华的身边去看看情况。   然而,已经迟了。   为了给索菲娅争取离开的时间,爱德华竟然逃跑了。   身为跛子的他逃不了多远,可仗着谁都没想到身为小少爷的他会不顾脏污钻进后巷的大垃圾桶里藏身,爱德华倒也让苏维斯的卫兵们手忙脚乱了几小时。   随着安德森的口信被送到枢密大臣奥瓦莱特那里,苏维斯首都开始戒严。索菲娅的属下们没能先卫兵一步找到爱德华,爱德华遭到了拘捕。   在卫兵们搜索爱德华的期间,索菲娅主动现身人前。尽管索菲娅主张苏维斯对自己未婚夫的拘捕是非法的,自己的未婚夫并没有做出任何应当被拘捕的行为,但苏维斯态度强硬就是不放人——事已至此,傻子都能看出自己被爱德华摆了一道。   苏维斯皇室震怒不已,枢密大臣奥瓦莱特更是恼羞成怒,认定泰伦斯家给自己脸上抹了粪。   索菲娅几次抗议苏维斯当政者没有给出自己合理的缘由就拘禁自己的未婚夫,苏维斯方面则很快向索菲娅还有法兰西出具了一份鉴定报告,报告中白纸黑字地写着爱德华的罪状:使用致幻剂并参与制作、倒卖致幻剂。   是的,虽然苏维斯的上流社会成年人几乎是人手一瓶据说可以“壮阳”、“放松”、“治疗抑郁”的“药物”,但苏维斯的法律是禁止致幻剂的流通与销售的。   爱德华是被冤枉了,可索菲娅拿出再多爱德华没有参与制作、倒卖致幻剂的证据,枢密大臣奥瓦莱特依然坚称索菲娅拿出的证据不够有力,不能释放爱德华。   安德森并没有因为“大义灭亲”的行径得到嘉奖。正相反,他最赚钱的“事业”黄了。   安德森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对致幻剂有了极强的依赖性,哪怕泰伦斯家给安德森的零花钱不少,对安德森来说,每月用来购买致幻剂的钱还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在安德森就任市长之后,他强硬地“买”下了几家俱乐部,随后开始接洽致幻剂的制造者,开始大批量“拿货”,以贩养吸。   枢密大臣奥瓦莱特气泰伦斯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了惩戒无能的安德森,他把拿安德森的“事业”给爱德华扣上了罪名,并以此为契机一锅端了安德森的“事业”。   安德森心里气得想要暴起杀人,面上还要谦卑恭敬又诚恳地去向枢密大臣奥瓦莱特请罪,这让他憋屈不已,又记仇地恨上了奥瓦莱特。   爱德华被囚禁了几天,也遭到了虐打。然而这已经不是爱德华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始终沉默着,拒绝为奥瓦莱特提供任何关于索菲娅的情报。   发现爱德华居然是个能一言不发地承受鞭打的硬骨头,奥瓦莱特更是怒火滔天。在奥瓦莱特的命令下,奥瓦莱特的手下们想尽办法试图让爱德华屈服。可威逼利诱统统都不管用。   当因为《人才共享计划》苏维斯开始流失女性国民,奥瓦莱特的手下们也给爱德华注射了第一针精神类药物。   安德森的产业被查封时,其被查获、收缴的各类致幻剂也一并到了奥瓦莱特的手里。   奥瓦莱特没有用这些玩意儿敛财并非是不想,实际上由于政局动荡不安,苏维斯的贵族们比过去更沉迷于“药物”的“舒缓”。但奥瓦莱特借由安德森的产业来为爱德华罗织罪名这件事皇室也有参与,从安德森那里收缴到的致幻剂奥瓦莱特偷偷拿去用不是问题,可要是大张旗鼓地卖出,皇室必定会因为奥瓦莱特在这种时候还不务正业,显然是对皇室不够尽心尽力而大动肝火。   空有宝藏却没法动用,奥瓦莱特干脆就拿这些致幻剂做起了实验。   爱德华被当成试验品。各种以开发“自白剂”为目的的药物被一针针地注射到他的身体里。   索菲娅不清楚爱德华究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多少苦。总之在她终于找到爱德华的时候,爱德华被关在废弃的医疗设施里。可疑的点滴还在被注入他的静脉之中。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周,爱德华仍然没有清醒。因为无法进食,他消瘦得厉害,在与索菲娅订婚之后稍稍丰腴起来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   “……是我害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对吗?”   索菲娅说着,眼泪陡然从眼角落下。   说实话,她并不想哭,只是想到爱德华或许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她的泪腺就再也关不上阀门。   “抱歉,我不会再来了。”   索菲娅忽地起身。她已经明白了不是每一段初恋都会有好结果。   她和爱德华的相遇不能说是一个错误,但她们相遇时不对等的地位与出身已经为他们的结局埋下了伏笔。   她与爱德华越是向往两人幸福生活的美好结局,越是想要挣脱开她们的家庭、出身、社会地位、立场乃至彼此过去所带来的束缚在一起,她越会猜忌爱德华的心意,爱德华越会不信任她能在知道全部的真相后还接纳自己。   无论想要为对方做些什么,这些努力最终都会化为伤害,让自己后悔,令对方受伤。   转过身去,索菲娅用右手袖口粗鲁地抹掉自己面颊上的眼泪。也就是这么一停顿,她的左手碰到了一点冰凉的东西。   “等……”   愕然失色,索菲娅回过头去。   病床上的爱德华艰难地伸着手。尽管他的身体沉重得连眼皮都让他只能掀开一条细缝,可他还是拼命地试图接近索菲娅一点点。   爱德华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幻觉里。他虽然能听得到索菲娅的声音,却无法确信这个声音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又有女军医装作索菲娅在说话,试图取信于他。   可当他听到那句“是我害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对吗?”,爱德华本能地就想告诉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没有害过我!反倒是我——”   如果可以,爱德华想要忏悔。他想在自己死去之前忏悔对索菲娅隐瞒了她父母哥哥的死因。他不想让索菲娅永远地蒙在鼓里。   然而光是想要碰触就已经令爱德华汗流浃背、“嗬嗬”喘气。他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并不连贯的单词:“忏悔……索菲、我……你父母……”   不能清晰地传达自己的心意,爱德华的泪腺也开始松弛。   他失控的身体歪歪斜斜的,眼看着就要从病床上滚下去。   幸好索菲娅即使抱住了爱德华。   “我害怕、被你……讨厌。对不起……”   爱德华的声音沙哑而干涩,他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滚滚而落。   大概是被爱德华的情绪传染了,索菲娅刚擦干的眼角又湿润起来。   “我才是很抱歉,我竟然没有相信你……”   昏昏沉沉的爱德华不能理解索菲娅所说的“没有相信你”是怎么一回事,好在这并不重要。因为这并不是索菲娅与爱德华故事的结束。   三周后,坐在轮椅上的爱德华被推着轮椅的索菲娅带回了法兰西。   对此对此索菲娅表示:“我这是绑架,无论你喜不喜欢,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刚对索菲娅坦白完他哥哥安德森的罪行与母亲海伦那可怕谋划的爱德华当场愣住。   他还以为索菲娅会对他冷眼相待,亦或是不满他的隐瞒。   “我想过了。与其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如把你绑在身边,由我亲自看管。”   索菲娅的话说得很认真,就是她手上的动作毫无严肃可言。   她狎昵地用一根手指抬起爱德华的下巴,跟着捏住他的下颌就吻了他有些干燥的嘴唇。   “人性往往经不起考验。所以不要抱着考验自己另一半的想法去与他相处。”   “想要的就拿到手里,想爱的就放肆去爱。”   这是叶棠写在信纸上的话。   远在法兰西的她明明应该不清楚索菲娅与爱德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通过法兰西军队递到索菲娅手上的信却让索菲娅感觉母亲看透了一切。   “爱德,我想你为我做的事并不是错事,我也不认为我不信任你是错的。哪怕从结论上来看,我们都做错了许多,想做了许多。”   人不是完美的,活在自己人生里的人也没有上帝视角。每个人都只能用自己可以得到的讯息来作出判断。也因此人们总是会错过,总是会误会,总是会以善念做出坏事。   “如果我们在一起,今后我们或许还是会犯同样的、类似的,又或者是别的‘错误’……但,就算我们不在一起,我们就不会犯错了吗?”   爱德华一哽,他似乎明白索菲娅想说的是什么了。   “我爱你。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我也不能保证我今后不会再做出会伤害到你的事情。但我仍想爱你,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与我共度人生。为此,我能想到的只有与你开诚布公,坦诚以对。”   “我想要我们商量着、相互依靠着去度过今后的难关。而不是想当然的、一个人去做决定。”   开阖两下嘴唇,爱德华想说些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好在他的神情倒是比他的言语要更快地更坦率地表现出了他的心情。   “你呢,爱德华?”   “嗯、嗯——”   泪流满面却又笑容璀璨,用颤抖的手捧起索菲娅的脸不断地亲吻,爱德华心底无法原谅自己流着泰伦斯家血液,为自己隐瞒索菲娅而感到歉疚的心结终于解开。   索菲娅亦感觉自己那总是欠缺了一块的心慢慢地充盈了起来。   不再用自己的立场做借口,不再去纠结究竟是爱德华爱自己更多还是自己在乎爱德华更多。坦率地承认自己就是想要与爱德华在一起的她终于得到了内心的平静。   ……   “真是意外……”   萨列里摸着自己的下巴,放下了手里的邀请函。   索菲娅与爱德华要结婚了,两人都希望婚礼以非公开的形式举办,于是婚礼的邀请函只会送到关系好的亲朋好友手上。   从索菲娅那里得到邀请函,将邀请函转交给萨列里的叶棠正坐到梳妆镜前,准备摘下自己身上的首饰。 第367章 “废物”的假母亲69   首相也得社交。波兰、意大利与普鲁士都派来了使者,晚宴上意大利人与普鲁士人坐到了一起,试图说服法兰西的新政权摈弃波兰这个毫无卵用的友好国。波兰人则对叶棠诚惶诚恐,不求她帮波兰一把,只希望她不要参与到瓜分波兰的行动中。   “有什么好意外的?那两人本就是两情相悦。”   “话是这么说,可苏菲……至少在学校里我没有看出她是这么有勇气的学生。”   萨列里说着坐到叶棠身旁,帮叶棠解开了后颈上的项链扣。   承认爱一个人,接纳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留在一个人身边……这些都是需要勇气的。更何况索菲娅本可以用自己的婚姻轻松换取政治上的支持。选择爱德华等于索菲娅今后需要一个人面对瞬息万变的官场。   而一个女性只靠自己的力量有多么难以在官场上立足,萨列里再清楚不过——他已经看到过太多次针对叶棠的围剿。   拿掉了手链与戒指的叶棠没有反驳萨列里,她只是轻笑着示意萨列里帮自己拉开背上的拉链。   萨列里不曾以索菲娅的父亲自居,也不曾拿出父亲的态度去对待索菲娅。不过很显然,他对索菲娅视如己出。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对索菲娅的担心,想也不想地就拉下了叶棠背上的拉链。   拉链发出细细的摩擦声。随后就像包装纸被打开露出了其中的糖果,叶棠细腻白皙的背部映入了萨列里的眼帘。   这让萨列里像是被烫到一样撒了手,从椅子上跳起后退了几步。   感慨于萨列里的纯情,叶棠笑着看他。她的眼神里像是带着钩子,不过是对上她的眼睛,萨列里就又鬼使神差地走回到了叶棠的面前。   “……明天早上不是很早就要出门吗?”   萨列里自己都无法忽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嗯。意大利人对纺织业有兴趣,普鲁士人想找我谈谈是否可以购买我国生产的军备,波兰人……他们是想揣测法兰西今后的动向吧。”   纤长的手指被包裹在薄薄的黑色蕾丝之下,还戴着蕾丝手套的叶棠解开了萨列里衣领上的领针,萨列里粗喘一声,扫开梳妆台上的东西,把叶棠抱到梳妆台上坐着。   “抱歉,安东尼奥。”   亲吻萨列里灰色的头发,叶棠低声轻喃。   “为什么、说抱歉?”   牵起叶棠的手,吻在叶棠的手腕内侧,萨列里不解地问着。   叶棠笑笑:“因为我永远不会和你结婚。”   萨列里怔了一怔,随后问:“是我有哪里……?”   “不是的。”   叶棠摇头,她知道说这种话很煞风景,也很可能会让萨列里不愿意再和她在一起,可把话说清楚总好过让萨列里误会她不是真的喜欢他。   “你没有哪里不好,也不是欠缺做一国首相伴侣的资格。我也并非是只想和你玩玩、没有考虑和你一起走完这个人生才会不与你结婚。”   “我是喜欢你的,安东尼奥。但我不喜欢现有的婚姻制度。”   萨列里有些发呆,他那宇宙猫猫呆萌呆萌的模样让叶棠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嘴角。   “现有的婚姻制度更像是判定归属权的制度。一旦进入了这个制度,伴侣双方都仿佛不是自己了。”   “更出名、更赚钱、更有能力的一方会成为‘所有者’,‘所有者’的伴侣会变成谁谁谁的妻子,谁谁谁的丈夫,她们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没有孩子的家庭会被视为‘不够优秀的’、‘残次的’、‘不完美的’,有孩子的伴侣则会变成某某某的母亲、某某某的父亲,仿佛只有生养孩子才是一个家庭存在的唯一目的。”   叶棠是首相没错,可就算是首相也没法一夕之间就扭转人们对于婚姻的看法、态度,并且更改和婚姻相关的定义与法律。   婚姻制度的进化、淘汰、更迭不是一朝一夕,叶棠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在有限的人生里开创出全新的伴侣制度。   如果她与萨列里结婚,萨列里就会变成她的附庸。他不会再是那个伟大的音乐家、出色的音乐教师,他只会是“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的丈夫”。他的一切才华与才能都将被叶棠身上的首相光环所覆盖,百年过后,萨列里留在历史上的痕迹或许只是一句:“顺便一提,这位法兰西女首相的丈夫当过音乐教师,有着不错的音乐才能。”   远的不提,只说近的。萨列里一旦成为她的丈夫,萨列里就容易被反对叶棠的人盯上。   ——在反对叶棠的人的眼中,她不与之确定关系的萨列里仅仅是她的“玩物”。她不够爱他,自然不会为了他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这些话,叶棠是不会对萨列里说的。   因为她不想用保护萨列里作为不想与萨列里结婚的理由。   如果是其他人对萨列里说她讨厌现有的婚姻制度,所以不想结婚,萨列里一定会认为这只是托词。但这话由叶棠说出来,萨列里反倒是理解了她。   ……他所知道的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就是这样的人啊。   看起来端庄又贤淑,内在却离经叛道得一塌糊涂,犹如狂人。   “生气了?”   “就算我生气了你也不会改变主意的。……不,就算我用离开你作为威胁,你也只会笑着送我离开,真心诚意地祝我幸福吧?”   被萨列里哀怨盯着的叶棠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倒是没想到萨列里竟然能看穿自己到这个地步。   “所以我既不会生气,也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甜咬了一下叶棠的嘴唇,萨列里的双臂撑在梳妆台的两角之上。他俯下身深深地吻住叶棠。   叶棠放松了下来,她一边回应着可爱的恋人,一边闭上了眼。   婚姻并不是爱情的终点,真正的爱情不需要婚姻来做额外的点缀,也不需要婚姻来做虚假的证明。   放弃自己,离开自己,安东尼奥·萨列里会得到世人眼中那种更加“幸福美满”的家庭吧?但既然他不肯放弃、不肯离开……   那就算他倒霉,今后他不要想逃离她的祸害了。 第368章 “废物”的假母亲70   时间迈入二十世纪,在法兰西共和国巴黎大学附属学院的一间实验室里,有人正在咆哮。   “他们怎么能这样!这些可恶的家伙们!”   看完来自诺贝尔奖评委会的信件,皮埃尔·居里暴躁地从桌前站起。   想到自己手里的信已经被妻子先阅读过,一向以儒雅冷淡的形象示人的他既是伤心又是难过,更是气得是脸红脖子粗,连连用力挥舞着手中的信件连信件快破了也不在乎。   “他们怎么能只提名我而不提名你!?我分明已经在信中告诉过他们,你才是主导发现并提炼了镭这种元素的人!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发现钋、钡和镭,还有原子的放射性……!”   “他们怎么能写出‘我们知道您很尊重您的妻子,但我们不会选择一个实验助手来作为诺贝尔奖的提名者’这种话!?”   皮埃尔的怒吼让来帮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做数据记录的助手有些瑟缩,玛丽本人倒是好整以暇。   谁让类似的话她早已经听习惯了呢?   “不是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都能像法兰西这样承认女人所拥有的智慧,皮埃尔,你也知道的不是吗?即便是在法兰西,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女人去做科学家、研究者。”   玛丽的话让皮埃尔老脸一红。   ——曾经的皮埃尔·居里就是玛丽口中那种并不认同女人能做科学研究的人。他认为女人成天叽叽哇哇的,走进实验室只会让实验室变得嘈杂、让人无法集中在实验之上。他还觉得女人都不怎么聪明,毕竟在他所知道的范围内,玛丽·安娜·拉瓦锡只有一位,但就是玛丽·安娜·拉瓦锡那样充满智慧的女性,都依然只是他丈夫的助手,并不是独立的研究者。   皮埃尔是在遇到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之后才发现自己错了,并且是大错特错的。   在苏维斯的皇室、贵族、许多的上流阶级遭到自己的人民处刑之后,苏维斯进入了混沌的时代,女性的急速流失致使苏维斯频频爆发动乱,人口数量急剧减少。   当人口出生率突破临界点成为可怕的负数,苏维斯人也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要靠战争抢夺他国女性、圈养女性保证国民生育率,另一派则主张苏维斯人进行反省,并积极参与到改善苏维斯女性的生活环境中来,好吸引女性回到苏维斯这个国家来。   和平派几次试图接触法兰西高层,寄望法兰西帮助和平派重整国家,法兰西却以苏维斯主战派还在法兰西边境上进行对法兰西的骚扰为由,拒绝了苏维斯和平派的请求。   从此苏维斯因内乱一蹶不振。奥地利试图趁机吞下苏维斯,约瑟夫二世却因派往法兰西的数十万军队违旨抗命不愿意回到奥地利而就此失势。回到奥地利的安托瓦内特先是作为法兰西特使促成了法兰西与沙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联盟合约,后是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支持下登上了奥地利女皇之位。   由于法兰西与沙俄结盟,奥地利的最高统治者又换了人,沙俄以及奥地利对波兰的瓜分行动正式停止,普鲁士与意大利也都从波兰撤军。   此后波兰进入了艰难的战后重建,在各方推动之下,波兰宣布加入法兰西共和国。   话虽如此,波兰保留了自己原本的国家名,法兰西也不对其实行殖民统治。但波兰仍需要遵守法兰西的宪法,一些有损人权的行为不光不能以“风俗”、“传统”为名被保留,违法者一旦被抓就会面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局面。   自此,波兰与法兰西开始了全面友好的大交流、大融合时代。   只是女性教育在波兰发展的时日还是太短,而优秀的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完全无法满足于波兰的教育。于是她来到了法兰西,成为了巴黎大学的一名新生,并且由于成绩斐然被减免了所有的学习费用,并得到了额外的奖学金。   法兰西的《婚姻法》一直在慢慢地改变,最新一版的《婚姻法》规定,婚后夫妻双方有权利保留自己原本的姓氏,不提交改名申请就默认保留原有姓氏,孩子的姓氏在孩子成年之前可以由父母来指定,没有父母的情况下由亲人指定。孩子成年后则可以将姓氏改为任何自己喜欢的姓氏。只是更改姓氏的申请相对麻烦,批复的时间也长。   玛丽很爱自己的丈夫皮埃尔,但她并不想变成“居里夫人”。所以在皮埃尔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就对皮埃尔说了自己想保留原本姓氏的事。   皮埃尔为了玛丽差点儿放弃继续留在巴黎,跑到学术环境与整体学术层次都要低法兰西好几十个段位的波兰去,他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的姓氏问题就放弃玛丽呢?   他欣然接受了玛丽保留姓氏的想法,就这样两人结了婚,婚后玛丽依旧是“斯可罗多夫斯卡”。   听到妻子幽幽的声音,方才还暴跳如雷,一张脸扭曲得如同犯了暴怒之罪的地狱魔鬼的皮埃尔把手中的信丢到了一旁。   他快步走到了妻子的面前拉起了妻子的双手,让她将视线从助手记录下的数据上转移到自己的脸上。   “我很抱歉,玛丽……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蠢钝、木讷又毫无有趣的地方。我总是摆出一副不屑与人交往的脸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实际上我不过是个不敢与人深交的胆小鬼……”   “所以我那时才会只凭臆想就认定女性对我的人生毫无启迪,女性的存在于我而言没有价值……”   老实地朝着妻子道歉,皮埃尔不安地偷看着妻子的脸。   玛丽绷不住了,本就只是想逗逗丈夫的她舒眉软眼,微笑起来。   丈夫身上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他的认真。   无论那是对实验结果的认真,还是对科学研究的认真,亦或是在对自己道歉时自我反省的认真。   “别介意,皮埃尔!那些人写的话根本伤害不了我!”   反握住丈夫的手,玛丽精神地笑道:“因为我所有的成果你都在我的身边看到了!分享了!你比谁认可我,也比谁都理解我!我只要有你在身边,得不得奖都没有关系!”   “不,我有关系。”   皮埃尔震撼于妻子的坚强,也由衷地爱慕着坚强的妻子。可妻子的坚强不能构成他不为她争取荣誉的理由。   他不想和历史上那些窃取自己妻子、女性合作者的所谓“学者”们一样,去将妻子本该得到的荣誉据为己有!   “我会写信给瑞典科学院,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让你我一起提名,那么,我就辞去诺贝尔奖的评选。”   “——!”   别说玛丽被皮埃尔的话惊呆了,就是一旁被强塞了一嘴狗粮的小助手都吓傻了,差点儿把手里的记录板给掉到地上去。   诺贝尔奖之于学者而言无疑是当今最为辉煌的桂冠之一,拒绝这顶桂冠,那不仅仅是拒绝名誉这么简单。这还等于是把高额奖金与无数的科研赞助往门外推!   小助手好想哭着求皮埃尔再想一想,他一个人领奖好过错过诺贝尔奖——谁不知道这次与皮埃尔、玛丽夫妇竞争的是发现了放射线的亨利·贝克勒?   贝克勒的发现一度被视为最热门的研究方向,许多学者都加入了放射线的研究之中。   然而相比起镭这种世界上放射性最强的物质的发现与提炼,以及通过观测镭的放射性能够得到原子并非构成物质的最小单位的结论来说,贝克勒的发现着实算不上什么。   如果皮埃尔愿意接受诺贝尔奖的提名,那他必定就是下一个诺奖得主!   “皮埃尔……”   玛丽试图说服皮埃尔,然而皮埃尔只是摇头。他说:“我们是二位一体。”   “况且,如果仅仅因为你是女人诺贝尔奖就将你拒之门外,那么诺贝尔奖也不过如此。”   玛丽差点掉泪,但她马上又笑了起来,朝着心爱的丈夫点头。   其实玛丽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诺贝尔奖能给自己提名的机会。因为诺贝尔奖自创立就未提名过任何的女性。说诺贝尔奖是专属于男人的奖项也不为过。   玛丽在巴黎科学院发表《铀和钍的化合物之放射性》这篇论文时,尚且抱有意思自己能被诺贝尔奖看见的希望。可她的希望很快就石沉大海。   还好巴黎科学院认可了玛丽的论文,也因此玛丽与皮埃尔现在才能在巴黎大学附属学院的实验室里做实验,还拥有足够充裕的实验经费。   皮埃尔虽然更喜欢与玛丽二人世界……咳,他是说两个人一起做实验,但提炼镭的实验需要重复的步骤实在是太多,因此两人还是雇佣了几位学生做助手。学生们会在没课的时候轮换着到实验室里来帮忙。   “您说得对,倘若诺贝尔奖因为斯可罗多夫斯卡女士是一位女士就将她拒之门外,那么诺贝尔奖也不过如此!”   刚来到实验室的另一位学生从更衣间里探出个头来。遵循近代化学奠基者的拉瓦锡夫妇的教诲,她戴着口罩,换上了实验专用的白大褂,头发也完全拢在帽子之下。   这种类似于医科又不同于医科的打扮最初是由拉瓦锡夫妇提议,之后被法兰西第一任首相推广开来的。其意义在于保证实验者在做实验时不会让身上的杂质掉进实验物中,影响实验的结果。也在于保护科研人员。   ——巴黎曾经因为染料“巴黎绿”发生过数量不少的中毒事件,福勒伯爵家的小女儿也因巴黎绿夭折。革命过后,皇室与贵族都只保留其头衔而不再具备原有的特权,福勒伯爵家的两子一女在返回巴黎后加入了民权党。   其堂姐、曾经的康奈尔男爵夫人离婚后恢复了“马里埃尔”的姓氏。并为安托瓦内特所雇佣,成为“现代女士”、“现代男士”的实际经营者,此后更创立了多个品牌,建立了享誉全球的时代集团。成为欧洲奢侈品、高端零售第一品牌。   福勒伯爵家的女儿在革命中本就作为红色军团的一员在边境上有所活跃,正式加入民权党后她开始涉足公共事业。她的两位哥哥则为保护人们不受化学污染的侵害而奔走。   “化学是带有危险性的科学”这个知识在福勒家两兄弟的推广下成为了法兰西一般民众的共识。同时为了不让科研人员被化学的危险性所吓退,两兄弟又与拉瓦锡夫妇一起为保护科研人员以及一般人而作出了非常多的尝试与贡献。   安托万洛朗·拉瓦锡没有死在革命中,所以哪怕到了九十岁的高龄他仍在继续他的化学研究,同时原本就对生物研究也感兴趣的他在发现化学能对生物产生巨大影响后将两者结合起来,试图研究化学能够从好的意义上影响生物,生物要如何才能不受化学物质的影响。   玛丽·安娜·拉瓦锡凭借着出色的语言天赋与社交能力为整个欧洲的学者们的交流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她在二十五岁这年被任命为巴黎科学院第一外交官。而这还远远不是安娜的极限。   这个不知道极限在哪里的女人居然还学习起了汉语、希腊语以及俄语。她的插图不光被印刷到欧洲孩子们的教科书上,她翻译的种种科学论文也带着她的名字流传到世界各地。 第369章 “废物”的假母亲71   有拉瓦锡夫妇与福勒家两兄弟的努力,在首相一派的福勒家女儿的推动下,法兰西新出台了许多保护科学家、研究者、发明家、学者的规定。实验室有了硬性的着装要求,实验室建设时也会考虑到更换衣服、消毒杀菌等方面的因素,在实验室的旁边设立起更衣室、隔离室以及用以存储样本的密闭储存间。   随着法兰西的工业技术不断升级,布料不断迭代,在贝克勒发现了放射线之后,有人非常偶然地发现时代集团旗下某品牌生产的一种布料居然可以隔绝放射线。   在那之后,法兰西政府就要求所有与化学相关的机构都采用这种特殊的布料来制作实验用的服装以及帽子、手套、口罩等配件。法兰西的科研人员们在数十年间已经完全习惯了实验前先换衣服戴手套帽子眼镜的规则了。   “对了,玛丽老师、皮埃尔老师,外面有个公务员在找你们。”   “找我们?”   皮埃尔蹙起眉头。内心只有实验与研究的他实在不想被个公务员耽误时间。   “转告他,我们还有实验要做。有事情直接告诉我们。”   “这个嘛……”   助手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对玛丽说:“可我已经对‘她’说老师们马上就会去见她了!”   皮埃尔还在纠结:“可实验——”   “不是还有我和琼斯在吗?您和玛丽老师雇我们不就是为了腾出手来处理更多的事情吗?对吧,玛丽老师?”   大学毕业后就留下任教,年纪其实不比学生们大几岁玛丽轻笑:“是啊。”   就这样,皮埃尔与玛丽离开了实验室。   “真是的……公务员找我们究竟有何贵干?”   去见公务员的路上,皮埃尔嘟嘟囔囔。   谁想一位身着裤装的女性突然从皮埃尔还有玛丽的身后冒出,说了一句:“我是来带你们去见首相阁下的。”   “首相阁下!?”   玛丽与皮埃尔都吓了一跳,女性公务员则请两位上车。   精美的黑色轿车有着流畅古典的审美,动力却十分强劲。与过往的敞篷车相比,这辆行驶速度更快的轿车却带给人稳定的安心感——哪怕两旁的景物都只留下残影地向后方飞驰,车内依旧十分平稳。可见制造这辆轿车的技术力并不一般。   不过这辆轿车的表现如此出色并非是因为这辆轿车是政府用车。   法兰西的工业发展速度非常快。这得益于革命没有持续很久,也得益于首相对于工业发展的认可以及对科学研究的支持。   并且还得益于没有打起来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在波兰宣布加入法兰西共和国后,主张提高女性待遇的苏维斯和平派终究用最不和平的方式灭掉了主张侵略他国以获取女性的主战派。   此后和平派代表千疮百孔的苏维斯宣布加入法兰西共和国,共和国也接受了苏维斯。   与波兰不同的是,苏维斯只被允许保留了“苏维斯”这个名称。作为共和国的一部份,它不像波兰那样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治权利。   奥地利、沙俄、意大利、普鲁士先后与法兰西达成了战略合作。反法同盟虽还在运作,但葡萄牙、西班牙打从一开始就清楚法兰西如果倒台,那么获得最大利益的必然是英吉利。   墙倒众人推,葡萄牙与西班牙不介意与英吉利分享倒下的法兰西。可眼下与法兰西作对就是同时要与奥地利等国家翻脸,拼上国运就为了给英吉利做嫁衣,这对葡萄牙、西班牙来说必然是得不偿失。英吉利又因为米利坚发动了独立战争而焦头烂额。   像是还嫌英吉利的困境不够多,作为英吉利殖民地的印度同样爆发了独立战争。这下子英吉利再没空去管法兰西如何,反法同盟不攻自破。   除去倒霉的英吉利,在法兰西的带领下,欧洲绝大多数国家都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期。法兰西、尤其是巴黎俨然成为了全世界的科学家、研究者、学者们眼中的圣地。   由于写作了《女权辩护》的渥斯顿克雷福特就在巴黎,巴黎也成为了进步女性们最向往的城市。   大量的进步女性涌入巴黎,巴黎的街头随处可见各行各业的女性工作者。   过去游荡在巴黎街头、晚上也夜不归宿的女性通常衣着轻佻,让人一看就明白她们从事的是贩卖自己皮肉的生意。在女性走上街头工作之后,也有男性会恶意将做一般打扮的女性当成女昌女支来进行调侃,甚至是拖进暗巷里试图对其施暴。   可在这种恶性案件的影响扩大、让女性们不敢出门工作以前,首相就迫使议会通过了新的《治安管理法》,《治安法》规定暴力侵害他人者最高可判死刑,最低则会被认定为有性瘾症,继而被送去进行化学或药物“治疗”。   不得不说化学与药物的“治疗”非常有效,巴黎的治安一下子提高了数倍。数年之后人们已经对女性上街工作习以为常,再也不会有人说出“抛头露面就是丢人、就是放荡”之类的迂腐之言。   过去只能看见男性的政府机构,如今男女比例的总和基本维持在1:1。与妇女、儿童福祉相关的机构女性的比例会更高一些。女性可以担任的职位也不再仅限于秘书、助理、保洁这一类。   法兰西首相可以用自己的收入购置房屋,但政府不会为其购置府邸。平时首相会住在爱丽舍宫,因为爱丽舍宫不仅是首相宅邸,还是首相与内阁办公室的所在之处。   爱丽舍宫平时并不对外开放。由于其中还有法兰西最高军事指挥部,所以其守卫几乎是三步一岗,十步一哨,以保证防御滴水不漏。   别说玛丽了,就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皮埃尔也从未来过爱丽舍宫。他距离爱丽舍宫最近的一次无非就是在改名香榭丽舍大道的街道上远远地看了一眼位于大道东侧的爱丽舍宫。   精美的铁艺大门在眼前缓缓敞开,数十位士兵分列两旁,看来已经做好了迎接客人的准备。   夫妻一起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上,玛丽与皮埃尔夫妇手握着手,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到了,还请下车跟我来。”   女性公务员说着先下了车,呆若木鸡的皮埃尔这才机器人一般动手去开车门。   下车的这一瞬,皮埃尔眼前豁然开朗。四面环绕的建筑典雅含蓄,既有法兰西人最爱的优雅与浪漫,又在低调中透露出精致的奢侈之感。   玛丽感慨于这座十八世纪建成的宫殿的精美。当她被女性公务员带着走进爱丽舍宫的主建筑之后,建筑内那种静谧里不乏紧张感的气氛令她“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   “首相阁下,您邀请的客人到了。”   来到首相的办公室,女性公务员敲了敲门。见门内没有应答,她便直接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有风从门内吹来,扬起了玛丽耳边的碎发。她大睁着眼睛,看到飘扬的半透明窗帘前面,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女性。   女性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显然刚刚还在哭泣。尽管她的年纪已经是可以给人当祖母的年纪,女性依旧看起来很美。她的泪水几乎是一秒就让玛丽想起了带着白色露珠的白百合。   “阁下……!”   女性公务员先是震惊,尔后愤怒——她一度以为自己的上司、法兰西的首相是遭受了什么攻击,这才独自垂泪。她打算问出那个让自己上司哭泣的名字,跟着去把那名字的主人灭口。   谁想她在定睛一看,只见首相的手上还捧着一本书。   这本书她很熟悉,原因是她见过这本已经不止见过一次。毕竟那是写作了《弗兰肯斯坦》的玛丽·雪莉·渥斯顿克雷福特的最新作品。   这位科幻文学的开山鼻祖受到她母亲的影响,从小有着极高的写作天赋。到如今她已经写作了数十本令人拍案叫绝的佳作,其中不乏传世神作。   “您真是的,怎么能在工作时间看不相关的书籍呢?”   “这可不是什么不相关的书籍啊,玛丽。”   阖上书本,接过自己的第一秘书递来的手帕,首相带着慈和的笑容道:“雪莉的新作品已经决定要通过时代集团旗下的时代传媒进行英文版的售卖了。我这也算是在做内容审查。”   “啊……”   名叫玛丽的秘书似乎是听到过这个消息,她随口道:“我记得翻译者是玛丽·安娜·拉瓦锡的学生吧?渥斯顿克雷福特女士的运气真不错,居然能让那样的翻译名家来做作品的翻译。”   首相“呵呵”轻笑,她缓缓起身,向着玛丽与皮埃尔夫妻走来:“这可不是因为雪莉运气好。是因为雪莉的作品值得让名家来翻译。”   说罢,首相看向了玛丽与皮埃尔夫妻。   在对上她那双深邃眼睛的同时,玛丽头皮一炸,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位就是法兰西的现任首相、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   “您好,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女士,还有皮埃尔·居里先生。”   “您您您、您好!”   玛丽不小心咬了舌头,她慌张地行礼,皮埃尔则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最后还是看到妻子提起裙子,他才想起脱帽致意。   “不用拘谨。”   索菲娅“呼呼呼~”的笑着,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今天请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是我想与你们谈一谈诺贝尔奖的问题。”   “这……”   玛丽与皮埃尔对视一眼。 第370章 “废物”的假母亲71(完)   玛丽还好,对得到诺贝尔奖不抱希望的她能够理解诺贝尔奖对于国家来说也是一大重量级的荣誉。   贝克勒与皮埃尔同是法兰西人。这一次的诺贝尔奖无论颁给贝克勒还是皮埃尔,法兰西都能再一次证明其学术能力远远超越其他国家,走在了世界的前沿。   这种时候,若是因为皮埃尔坚持为她这个妻子继续争取一起提名诺贝尔奖的荣誉,说不定诺贝尔奖的评委会会将皮埃尔从诺贝尔奖提名里除名。   今年的诺贝尔奖颁给贝克勒还好,至少法兰西不会失去这个荣誉。但若是评委会用另外的提名者来代替皮埃尔,代替皮埃尔的提名者又是其他国家的研究者。最终诺贝尔还奖花落别家……这对法兰西来说就无疑是耻辱了。   此时此刻,即使从首相的嘴里听到要自己理解评委会决定的话,玛丽也不会感到难过。   感恩法兰西,也感恩将法兰西带入新纪元的女性首相,玛丽并不觉得拿不到诺贝尔奖是多大的委屈。她愿意今后也留在法兰西继续自己的研究。   皮埃尔不是玛丽,身为一个男人,还是学术上卓有成就的男人,他从未受过玛丽受的这些委屈,也做不到玛丽这么“通情达理”。   他握紧拳头,刚想为首相解释为什么他认为妻子配得上诺贝尔奖,就听到索菲娅开口道:“是这样的,我听说诺贝尔奖评委会拒绝将玛丽列为提名者,对吗?”   “啊,呃、是的……”   皮埃尔下意识地肯定了索菲娅的话:“明明玛丽才是实验的主导者,那些瑞典科学院的家伙们却——”   索菲娅颔首,已经年近七十岁的她带着端庄的笑容,向玛丽、皮埃尔夫妇表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法兰西共和国成立之初就曾将保障女性公民能与男性公民获得同样的权益写入了我们的宪法之中。遵循《人权宣言》,法兰西今后仍将推动平等运动,直至将所有的贫穷、饥饿、战争、瘟疫、不平等都消灭殆尽。”   “法兰西不会容忍它的公民受到歧视,不论这歧视是来自年龄、肤色、出身,还是性别。”   方才还带着一身慈和,如同祖母般的人物这时候展露出了她作为一国首相的威严。   在玛丽与皮埃尔的眼里,索菲娅的身影像是会自行发光一般带着璀璨的光晕。   “如果诺贝尔奖因为玛丽的性别而视她的研究与发现为无物,贬低玛丽的成就拒绝给她提名的机会,那么——”   “法兰西会回绝诺贝尔奖所有的提名与得奖。”   随着索菲娅一挥手,她的第一秘书也右手放在胸前表示领命。   玛丽呆站在原地,她还没能笑话突如其来的消息,倒是皮埃尔忍不住颤抖着道:“您、您的意思是……要所有法兰西的科学家都拒绝诺贝尔奖吗?”   索菲娅不甚在意地笑道:“不光是法兰西。与法兰西有所关联的地区、国家都会一同这么做的。”   玛丽的身体又是一颤。   首相的意思是以法兰西为首、苏维斯、波兰、奥地利、意大利、普鲁士乃至沙俄都会将诺贝尔奖拒之门外。   这等于说世界上至少有一半的顶尖科学家、研究者会参与对诺贝尔奖的抵制。遭到如此多的顶尖科学家、研究者的抵制,诺贝尔奖必然会被大众议论纷纷,在法兰西不公正的诺贝尔奖甚至会遭到女性们的唾弃吧。   没有科学家、研究者的认同,诺贝尔奖的存在本身也就成了遭人笑话的野鸡。评委会解散是小,整个奖项不复存在都是有可能的。   看到玛丽的面色,索菲娅立刻明白这位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儿在担忧些什么。她轻笑起来,拍了拍玛丽的肩膀。   “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玛丽。法兰西这么做不光是为了你,更是为了过去存在、今后也会诞生的女孩们。”   玛丽·安娜·拉瓦锡与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生在没有诺贝尔奖的过去,她们无法获得诺贝尔奖这样的国际性荣誉或许是没办法的。但还活着的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与玛丽·雪莉·渥斯顿克雷福特不应该因为她们的性别就被掩埋在历史的阴影里。   今后十年、数十年、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时光中涌现出的那些出色的女性们,她们更不该变成湮没在历史中的尘埃。   “就算诺贝尔奖因此消失也不能算是你的错。”   “毕竟,缺乏正常的学术判断能力,又无法保证公正性与客观性的奖项有什么价值呢?如果诺贝尔奖只是一群人拿来自娱自乐的项目,那就请他们在瑞典的土地上热闹,不要拿出来丢人。”   “既然试图将诺贝尔奖打造成全世界顶尖人才都会向往的荣誉,那就要经得起人才们的审视与考验。”   “玛丽,你从来都没有配不上诺贝尔奖。拒绝你的诺贝尔奖才配不上你。”   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强大的安全感以及可依赖感,索菲娅温和的声音就像清泉,安抚了玛丽与皮埃尔敏感的神经,也给了两夫妻抬头挺胸的自信。   在这样的索菲娅面前,玛丽放松了不少,她小声道:“……可是没有了奖金,又没有吸引科研支持的办法,许多研究者都会生活得更加困苦的。巴黎是个很好的地方……可不是所有的研究者,都能够像我一样得到来自巴黎的援助。”   闻言索菲娅哈哈一笑,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何一生都在积极地推进法兰西的工业发展,不断地提升法兰西的生产力,增加法兰西的财政储备。   “有何不可?!”   这一刻,索菲娅感觉自己像是被母亲附了体。她能够清晰地洞见母亲眼中的未来。   她也理解了,是母亲不断地为研究者们创造更好的学术条件,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这个学术天才会走到自己的面前,又将为法兰西的今后指明道路。   “就让我们在法兰西创立一个国际性的奖项吧!只要是为人类作出杰出贡献的人,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无关地域语言文化与肤色,都能够被授予奖项与奖金,得到继续研究与创造的机会!”   “这个奖项……是啊,就叫作‘丝卡蕾特特别贡献奖’好了!”   ——原谅她有私心。她想让世人记住的不光只有科学家、研究者、革新者的名字,她还想让她的母亲……那位不知来自何处,但用一生的时间改变了法兰西、改变了世界的女性也不被人们忘记。   ……   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第一位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女性科学家。尽管她与丈夫皮埃尔·居里始终在研究含有强放射性的元素,但由于受到防护服的保护,夫妻俩并未英年早逝。两人与拉瓦锡夫妇一样,度过了极其恩爱又相守相伴的一生。   全世界对于钋、钡和镭的研究与利用因此加快了数百年的进程。核能在被用作武器以前先成为了一种洁净能源。核武器的诞生则直接避免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核武器的威慑之下,没有国家愿意冒着地球被炸穿、环境被核辐射污染的危险,去施行对其他国家的武力统治。   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女权思想的启蒙者、引领者,更不会知道受到她的影响,全世界觉醒的女性之多会让她数都数不完。   而正是因为有这些早早觉醒的女性们在为自己肉眼可见的同胞们,为活在世界其他角落里的其他女性们奔走,每个女性身上与生俱来的负担都减轻了一点点。   渥斯顿克雷福特的女儿小玛丽为了与母亲的名字有所区别,为自己取了“雪莉”这个名字作为中间名。   印刷在她作品上的她的笔名就是“玛丽·雪莉”。   玛丽·雪莉不光是科幻小说之祖,她写进科幻小说中的先进思想更是令三百年后的人们都自叹弗如。   安托万洛朗·拉瓦锡还是走在了玛丽·安娜·拉瓦锡的前面。好在他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他的研究不光满足了他个人的兴趣,让他有幸引起安娜的兴趣并让安娜爱上他、嫁给他,他的研究还成为了近代化学的路灯,为后来人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玛丽·安娜·拉瓦锡在丈夫去世后写了一本回忆录。回忆录详细地描述了她与丈夫共度的美好时光,分享了他们夫妻科研生活中不为人知的奇妙乐趣,让人一看就心中充满温暖。   在回忆录完成后,安娜像是了却了所有的心愿。她去世时满面含笑,仿佛看到了来接她的丈夫。   玛丽·安托瓦内特在三十五岁那年与比她小的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再婚,两人婚后生活十分幸福。只是由于安托瓦内特太忙,她与莫扎特的两个孩子平时都由莫扎特教养。   尽管孩子们并未表现出政治方面的天赋与敏感,但安托瓦内特并不为此遗憾。她作为杰出的女性政治家活跃了半个世纪,终是将世袭制的奥地利改革为了又一个共和国。   苏菲·普瑞缇·马里埃尔,法兰西第二任首相。   她的丈夫爱德华在婚后改姓氏为马里埃尔,并加入了法籍。   其兄安德森在苏维斯动乱时死于交际花露易丝之手。露易丝杀死安德森后放火烧掉了泰伦斯家在佩福斯庄园的大宅,谢利登·泰伦斯也因此死亡。   本就毕业于法律系的爱德华在来到法兰西之后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个跛子就成天自苦,闲着被人养。相反,他十分上进。他不光积极地学习了法兰西的新宪法与多门法律,还考取了律师的从业资格。   十五年的律师生涯让爱德华在奔五的时候获得了大法官的提名。爱德华也把握住了机会,一跃成为了新晋的法兰西大法官。   刚正不阿的大法官爱德华不仅一直在为妻子提供法律方面的帮助与建言,在成为大法官后更是积极地帮助妻子推动法律的修订与补充。   可惜的是大法官爱德华没能活过六十岁。曾经在苏维斯遭受虐打并被注射各类实验性精神药物的他在五十七岁时去世。   索菲娅与爱德华只有一个孩子。因为是父母的老来子,在爱德华去世时,这位少女尚未成年。   曾经叛逆的少女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她清理了自己身边的关系,不再逃课,并从之前的大学退学,以律师为目标重新考上了巴黎大学司法系。   梅·丝卡蕾特·马里埃尔,法兰西第一任首相。   由于她致力于提高女性获得受教育、平等工作、自由穿着、有选举与被选举以及进入军政系统、参与经商与科研的权利,又吸引了多国女性来到法兰西定居成为法兰西公民,本该五年换一次任的首相她以碾压性的票数连任了十一届首相。   当她以九十岁高龄病逝,法兰西民众主动换上黑色的服饰,每人都手持白色的鲜花或是自制的纸花为她送行。   那天,香榭丽舍大道上到处都是嘶哑的哭声,白色的花朵堆到将她的棺椁完全覆盖,又从运送她棺椁的军用改装卡车上不断洒下,铺满整条街道。   同天凌晨,同样超过九十岁的安东尼奥·萨列里被人发现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去世在两人生前共同生活的房间里。   萨列里与梅终生未婚,梅也并未与他生育孩子。但没有人会怀疑萨列里与梅之间的感情。   这对伉俪只向世人展示了一个道理:即使没有婚姻的束缚,坚定相爱的人也会终身相守在一起。   梅虽然没有与萨列里生育孩子,但两人膝下并非无子。除了索菲娅,两人还有另外三名养子。萨列里一生教育了数万名学生,其中能够载入史册的就足有几十名之多。   萨列里一生不曾沦为法兰西首相的陪衬,他作为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教育者永远地活在徒子徒孙们的口中心里。   他与梅的养子一人成为了核能源的研究者,另一人则成为了医学家,还有一人被萨列里挖掘出了音乐与育人的天赋,成为了下一个孵化诸多名家的教育者。她的音乐据说有“治愈世界”的力量。   尽管三位养子里的研究者与医学界分别获得过诺贝尔化学奖、诺贝尔医学奖,但两人都不觉得自己得到的诺贝尔奖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们更羡慕在丝卡蕾特特别贡献奖中得到了和平勋章的妹妹。两人毕生都在为得到丝卡蕾特特别贡献奖而努力。   当然,这些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是一个废物】与她们站在世界之巅(完) 第371章 番外 闲暇一日   “母、母亲……我、我们真的要这么穿吗?”   捂着自己胸口的索菲娅面红耳赤,连肩头与膝盖都泛出隐约的红色?   “嗯?”   换好泳装的叶棠为了整理换衣服时弄乱的长发,用手将自己鲜红的发丝往后一拨。   像是看到一蓬火焰在空气里爆发,索菲娅一怔,连自己要继续说什么都差点忘记了。   “这么穿有什么不好的吗?”   叶棠说着打开了更衣室的门,门外的天光以及海风顿时向着叶棠与索菲娅这对母女倾斜而来。   叶棠穿了比基尼。虽然远远达不到三点式的范畴,不过布料确实比索菲娅平时穿的内衣还要少。   索菲娅没有叶棠那样的胆子敢挑战比基尼,她穿的是由叶棠在闲暇时设计的、即将由“现代女士”贩售的分体式泳衣。泳衣的上半部分类似于后世的露脐吊带衫,下半部分除了泳裤,还有一条可以遮住一半大腿的开叉泳裙。   “可、可是……!被人看到了不会说我们讨好男人吗!?我们的支持者说不定会因此变成反对我们的人……!”   蓝天碧海,海面反射着炽烈的阳光,显现出一片波光粼粼。长期在室内办公,平时基本没什么假期的叶棠戴上墨镜以保护自己变得敏感又畏强光的双眼,索菲娅的话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半分要重视的意思都没有。   “索菲娅,你不可能讨好所有人。总有人会讨厌你的言行、穿着、打扮、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就算你只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呼吸,也总会有人看不惯你。说到底,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对你粉转黑的人,也会为了别的小事就对你粉转黑的。这种人既不是真心支持你,也不是真的关心你、喜欢你的人。”   “母亲……”   “粉转黑”是索菲娅没听过的形容,她刚想问叶棠“粉转黑”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叶棠道:“我们能做的只是给自己选择的权利,并且——”   “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成为自己想做的人。”   叶棠说罢走向了已经换好衣服,在海滩上等了好一会儿的萨列里与爱德华。   “安东尼奥,”   叶棠只对爱德华一点头以示招呼,她径直走到萨列里的面前,伸手去抓萨列里披在身上的白衬衫。   ——在这个泳衣与囚服极为相似,基本都是连身式条纹装的年代,叶棠给萨列里的泳装对于萨列里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   那就是一条四角平角裤而已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完全没有!   被叶棠突然告知要到海边来度假,度假时用的泳装、遮阳伞、沙滩椅等等东西她都已经准备好了的萨列里在更衣室里拿出叶棠为自己准备的泳装时还困惑于这件泳装的包装怎么能这么小。   他万万没想到这所谓“泳装”本来的覆盖面积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对于日常都作正装打扮的萨列里而言,要他穿这样的泳装与要他衣不蔽体是一样的。奈何海边潮湿的空气、炽热的阳光让他想继续穿着正装的想法如同冰激凌一般迅速融化。萨列里还是对高温与湿热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   “你这样会中暑的。”   萨列里几乎完全没法直视试图为自己脱下衬衫的叶棠,他下意识地后退,谁想叶棠为了不让他逃走干脆直接就贴进了他的怀里。   “我、我自己脱。”   “不行。”   作为马里埃尔家的女婿,第一次见到萨列里时有被萨列里严肃冷峻如冬日雪山般的态度给吓到的爱德华此时强忍着笑。   再是天大的冰山,只要被索菲的母亲一碰都能融化成一团软绵绵的奶油。安东尼奥·萨列里的真面目并不是什么高冷禁欲的音乐教授,他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既容易害羞,又容易面红。   “爱、爱德……”   索菲娅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尽管她与爱德华已经结婚两年了,但她和爱德华平时聚少离多,连共进午餐与晚餐都要提前好几天调整日程,这种约会对于这对夫妻来说真是久违了。   心态像是回到了十五岁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光是为自己的打扮会从爱德华的嘴里获得什么样的评价都让索菲娅感到心跳不已。   爱德华还不像萨列里那样放不开,身上只穿了平角泳裤的他一点也不介意露出自己身上那些无法消除的虐打拷问的痕迹。   “索菲……”   是海边太热的缘故吗?还是海面太过璀璨以至于自己始终无法冷静下来呢?   面对害羞的索菲娅,爱德华又开始变得嘴拙舌笨——这样富有魅力的女性居然是他的妻子吗?……他竟然有独占索菲娅的权利,他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   两个年轻人还在腼腆,叶棠已经扯走了萨列里的衬衫,拿了防晒油过来淋到萨列里的肩膀上了。   冰凉的感觉让萨列里微微蹙眉,肩头微震。他甚至张口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啊……”声。   这让叶棠的脑袋上长出了恶魔的双角,身后也长出了恶魔的尾巴。   “安东尼奥也快点帮我涂防晒油吧,迟一点我就要被晒伤了。”   “一国首相的身上有晒痕也就算了,居然还有晒伤……这会耽误我多少的工作啊。其他国家的特使见到我这幅模样,又会怎么想呢?”   被融化的奶油冰激凌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萨列里,连耳朵尖都红透了的他简直像一团粉红色的雪媚娘,让人想对着他的脸颊、耳朵、脖子都咬上一口,尝尝他是不是甜的。   “那你把防晒油给我……”   声音都发了颤的萨列里实在不明白眼前的女人怎么总是能想出那么多的方法来逗他、欺负他……虽说、他并不讨厌就是了。   “好啊。”   笑眯眯的叶棠难得不做任何讨价还价就答应了萨列里。这让萨列里有一瞬的怔愣。   但就在萨列里因为本能地察觉到不对而怔住的这个瞬间,叶棠拧开防晒油,把所有的防晒油都倒在了萨列里的身上。   亮晶晶的防晒油从萨列里的胸前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叶棠心满意足地笑道:“看,全给你了。”   张开双臂,叶棠向萨列里索要拥抱:“然后呢?”   自己一生……不,就算是下辈子,自己都会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吧?   萨列里决定举手投降,乖乖地顺从这个女人的心意,也让她看看自己的心意。   题外话:因为认真涂了防晒油,这天没有人晒伤。 第37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   当暮色为黑夜所吞噬,星星点点的雪花也从空中零落了下来。   冰冷的空气里行人们匆匆忙忙,没钱买上一条围巾的人们无论年少还是年迈都捂紧了自己的领口,以防越下越大的雪花被冷风灌入自己的怀中。   未到午夜,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已经有鹅毛般大。街道上几乎是空无一人,只有一些马车疾驰着呼啸而过,看样子是想在午夜的钟声响起之前赶回自己的家中。   不出意外的,这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   丹马克这个国家就是这样,因为国土位于大陆的最北端,又被连接极地的极海北海所包围,每到年末年初,丹马克的气温总是低到恐怖。   新年的到来在任何国家都是值得庆祝的。不过在丹马克,新年对于穷人来说永远是一把双刃剑。   穷人们永远猜不到今年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新年礼物”。   这“新年礼物”有可能是来自于富人们心血来潮的“乐善好施”。一碗热粥,一块烤鹅肉,一个硬币……总之这样的“新年礼物”总是极受欢迎的,不少无家可归的穷人就是靠着这一次次的施舍活过了难熬的冬天。   “新年礼物”也不只有这样昙花一现的美好。许多穷人还没熬到除夕夜就被冻病了。对这些无钱买药、甚至填不饱肚子的人来说,他们能得到的“新年礼物”就只有一样。   那就是被高洁的天使、肮脏的恶魔,亦或是温柔的死神将他们的灵魂从他们被冻坏的身体里取出,让他们得以脱离贫穷、饥饿、病痛与寒冷的折磨,去往新的世界。   金发的小女孩颤颤巍巍地走在小巷子里,刚刚差点被马车给撞了的她弄丢了自己脚上的一只木鞋,又被附近的孩子王给抢走了另一只木鞋。这让她只能赤脚走在与冰块无异的地上,她每走一步都会感觉自己离得到“新年礼物”更近了。   说实话,她并不害怕从天使、恶魔或者死神的手里收到“礼物”。……不,不对,其实她隐约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期待自己闭上眼睛睡着之后就得到了“礼物”,那样她就不会再惹爸爸妈妈心烦,让爸爸妈妈生气、难过。而且说不定她还能见到祖母……   两年前的冬天,祖母就是在新年里收到了“礼物”。如果她也能在同样的日子里收到“礼物”,说不定她就能到有祖母在的地方去了……   “哈……呼……哈……”   口中能吐出的白气已经越来越稀薄。小女孩实在是走不动了。尽管不能为爸爸带些回硬币让她有些愧疚,可是她累了,她真的很累很累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发出声音,冲着无人的街道叫卖自己手上拿着的、围裙里揣着的火柴。   她已经头晕眼花,四肢都没有了知觉。   她跌坐在了一处墙角里。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小女孩的身上又只有一条破旧的大围裙。她的金发倒是很浓密——等到她的头发再留长些,她的爸爸就能带着她到做假发的地方卖掉她这一头浓密的金发了。   可惜金发再是浓密,也挡不住雨雪的侵袭。落在小女孩头上的雪花被她的体温融化,之后就变成水滴渗入到她的头发里。每当寒风吹过,小女孩都会被冻得头疼。   她太需要温暖了。所以哪怕明知火柴少了,她又没带硬币回去爸爸一定会狠狠地揍她,她也颤抖着被冻成青紫色的嘴唇,在墙壁上划亮了一根火柴。   哧!   小小的火光照亮了小姑娘的脸。这是一张十分秀气的小脸,只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小小的脸蛋早已经饿得凹陷了下去。   捏着火柴,小姑娘像是看到了一支明亮的小蜡烛,小蜡烛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竟然变成了一座铁火炉。   火炉里燃着橘红的璨光,那些璨光跳跃着,像精灵一样来到她的身边,温暖了她的身体……   “所以说你们这些天使就是恶心!!虚伪!!令人作呕!!!”   叮!咣!乓咚!!   小巷子里传来了长剑对砍的声音。奇妙的是,刚走出小巷在墙角坐下的小女孩完全不为所动,她仍旧恍惚地盯着手中小小的火柴,哪怕火柴已经燃到了尽头也感觉不到烫那样捏着燃尽的火柴梗。   “你给她看再美好的幻觉又能如何!?难道你以为这点小小的幻觉就足以抚平她心中的创痛,可以粉饰掉她被父亲殴打、被母亲嫌恶,最终将在除夕夜里冻死于墙角中的结局吗?!”   黑发红眼的青年冷笑着,手中漆黑的长剑一下子就挑破了与他对峙之人的白斗篷。   裂开的金边白斗篷之下,露出了一张异常优雅高洁又充满禁欲感的脸。白发金眼的青年虽然面无表情,但他那一瞬的皱眉足以将他的动摇暴露给他的宿敌知道。   两片白翼骤然展开,随着白羽飘落,彻底不再用兜帽掩饰容貌的青年高举手中的银剑,冷声道:“说我们天使虚伪,那你们恶魔又如何呢?你们总是标榜自己率真,吹嘘自己自由,所以你用来体现恶魔率真又自由的幻觉就是背上插着刀叉、蹒跚爬向圣洁灵魂的烤鹅?”   “闭嘴你这没品位的天使!你能懂什么!我这是要告诉那孩子她有权利手握刀叉,像撕裂吞吃那烤鹅一般撕裂那些愚蠢无知又自私自利的人类!”   “哈……!这倒是你们恶魔喜欢干的事情,引诱圣洁的灵魂堕入怨恨、憎恶、愤怒的地狱,只不过就你那烂透了的表达能力……呵呵,看来那圣洁的灵魂还是由我来引导至天堂比较合适啊。”   “垃圾天使你居然敢嘲笑我的品位、质疑我的表达能力!?”   “不,我是在嘲笑你的所有。”   “——”   黑与白碰撞在一起,一会儿是恶魔从天使翅膀上薅下来一把羽毛,一会儿是天使差点儿把恶魔屁股上的尾巴给砍断。两位非人打得你来我往热火朝天,他们骂骂咧咧的吵闹声让顺着阴影游出小巷的另一位非人感到了吵闹。   天使的使命是引导纯洁无瑕的灵魂升入天堂,越是纯净的灵魂,越容易在天堂中化为天使。所以为了保证灵魂的无瑕,天使们会让将死之人看到幸福又美好的幻觉,令他们自觉人生无憾。   恶魔的使命则是诱使灵魂堕落,将堕落的灵魂带往地狱,以培植新的同胞。越是纯净的灵魂被染上憎恶、哀愁、愤怒,产生报复的欲望,恶魔的工作越能得到赞誉与高评价。所以恶魔不惜一切地与天使们抢夺着纯净的灵魂,日复一日地在地上与天使们敌对。   小女孩所看到的幻觉受到天使与恶魔谁占上风的影响,现在两者打得难舍难分,也就顾不得再去仔细地调整小女孩所看到的幻觉。   “星星……落下来了……”   擦了不知道第几根火柴的小女孩轻轻地呢喃着。她看不见一个巨大的影子从路灯下游到了她的脚边,随后如同一滩液体凝成果冻那样化为了黑色的人形。   被恶魔扯着长发,被天使撕着嘴巴,两个打成一团的非人这时才发现与他们竞争这个纯净灵魂的竟然还有第三者。   没有五官、但身体高大健壮的人形一摊手,它身体的一部份就化为了黑色的镰刀。那无疑是一个死神。   死神收割灵魂从来都是公平的。它们不在乎灵魂是纯净还是浑浊,也不在乎灵魂是否还有未尽的心愿。它们不看天使的脸色行事,也不管恶魔会有何想法。它们只是优先效率地收割所有上了死者名单的灵魂,并将这些灵魂送去轮回转生。   可悲的是,在重视效率的死神们面前,天使与恶魔总是拨不到头筹。也因此到头来人世间大部分的灵魂还是被死神们送入了轮回。   “祖母……!”   在依然沉浸于幻觉中的小女孩眼里,死神并不是死神,而是她的老祖母——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   为了留下像是要在光中远去祖母,小女孩擦亮了手中所有的火柴,她眼含着热泪向着死神喊道:“请带我走吧!我知道,这火柴一灭掉,您就会不见了!就像那个温暖的火炉,那只美丽的烤鹅,那棵幸福的圣诞树……!所以、请您带我走吧……!!”   眼泪与燃烧的火柴梗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死神手中的镰刀也向着小女孩的脖颈扫去。   眼看着难得一见的纯净灵魂又要被死神带走,天使与恶魔都不由自主地呐喊出声。   ““啊……!!””   然而下一秒,一只黑色的长筒靴踩在了死神的头顶。   有人在距离死神十米开外的地方突然助跑,跟着一跃而起朝着死神就踩了过来。   “欸?”   “咦!?”   “……?”   天使与恶魔以及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整个踩回阴影里去的死神都惊呆了。   两个从旁边,一个从地面,三个非人就这么瞧着修女打扮的年轻女人平静地拍拍自己的裙子,从化作一滩黑影的死神身上走过。   噢,也不对。死神没能完全看清这一幕,因为从它的角度来看,它能看到的东西正好是修女的裙底。   尽管死神并不需要遵守人类的道德,可死神多少还残留着作为人类时所保有的道德底线。这位死神生前多半是位绅士,偷窥女性裙底的这种事情它……他实在是做不出来。因此在修女踩着他的身体走过时,他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虽说没有五官的他也没有“眼睛”这种器官,视觉、听觉、嗅觉、触觉……这类的五感其实全凭他的想法开关。   “好,我带你走。”   有人抱起了脸上满是泪痕的小女孩。   小女孩感觉自己被人搂着,越飞越高,飞到了没有寒冷的地方……从幻觉中微微清醒过来的她依稀看到了一个被人挂在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还有半张既温柔又和蔼,像是散发着光明的、属于圣母的脸庞。 第37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   叶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二十六年的时间了。   她穿的原身是一个除夕夜被遗弃在教会门口的婴儿。这个婴儿与“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除夕夜收到了“新年礼物”。她的灵魂被死神带走,只余空荡的躯壳尚未冷却。   叶棠正好在这个时候穿了进来,旋即她就被冻得浑身麻木。   丹马克是这个世界距离北极最近的国家,其冬日既漫长又寒冷,寒潮往往还出现在圣诞节与新年前后。   圣诞节与新年前后不光收到“新年礼物”的人特别多,抛弃孩子的人也特别多——大人自己都没法填饱肚子喝上热汤,又哪里来得什么余力去照顾襁褓中的婴儿?   叶棠所穿的婴儿好歹还被年轻的父母抚养了三个多月。实在是这对小夫妻自己都快被冻死在他们俩共同生活的那间小房子里了,这才眼含泪水把一周都没吃过什么奶水的女儿送到了教会门口。   原身的妈妈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上没什么肉,奶水也很少。原身在家里吃的大部分都是小麦粉与热水调的稀汤,这让原身也非常瘦小,然而用来给原身调稀汤的小麦粉已经是原身一家能接触到的最好最贵的食物。   拖着小而无力的身躯,叶棠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必定会一命呜呼,她竭尽全力地把小脸探出包布之外,接着扯开嗓子就哭。   这是她用三个月大的婴儿身体唯一能做到的求助方式。   发疯般的哭声惊动了教会里的牧师,老牧师摸索到小半截蜡烛点上放进提灯里,跟着就慌慌张张连外披都没穿地推开了教会的门。   嚎啕大哭的叶棠就这样对上了老牧师温和的双眼。   “牧师,您真的要收养这个小不点吗?”   发现老牧师竟然把被抛弃在教会门口的婴儿捡了回来,年轻牧师倒吸一口凉气。   丹马克的教会一般不收留孩子,因为一旦有教会开了先例收下被抛弃的孩子,之后被抛弃在教会门口的孩子就会越来越多。但是抛弃孩子也就算了,有些家庭冬天希望家里能少几张吃饭的嘴,到了春天却又来教会要人,要在教会待了一个冬天的孩子跟着自己回去做工种地。   教会的教义认为金钱是可以腐蚀人性的恶,其中寄宿着能够夺走人类理性的魔鬼。于是教会通常不会参与商业活动。这意味着教会的收入来源少之又少。教会的资金也相当有限。   一般的教会通常通过两种方式来获得收入:一种是向信徒募捐。募捐的方式包括但不仅限于开展弥撒,为信徒的子孙进行洗礼,还有做些饼干、糖果之类的小玩意儿当作“圣餐”送给进行了捐赠的信徒。这种方式是教会获得资金的主要来源。   教会还会通过贩卖一些“驱魔”物品来获得收益。说白了就是做些带有教会标志的手工艺品,既宗教周边卖给神的信徒。   原身父母抛弃女儿时选择了就近,这对小夫妻想着如果孩子被教会收养了、还活了下来,兴许他们还能再见到她。殊不知这间教会只有一老一少两个牧师,教会里头神职人员居住的房屋年久失修到与他们两个生活的家差不了多少。且两个牧师都没有结婚,一老一少根本没有育儿的经验,也找不到可以帮忙带孩子的帮手。   最重要的是,这间教会穷到揭不开锅,年少的那个牧师已经申请调离这个区域了。   在那之后不到一个月,年轻的牧师果然离开了那间破烂的教会。叶棠则被年迈的老牧师奥斯汀像孙女那样带在身边,一点点地抚养长大。   奥斯汀在叶棠这个身体十三岁那年去世了。那果然还是一个冬天。这天奥斯汀过了中午也没有起床,叶棠去喊他,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然冰冷。   中央教会倒是派了人过来。但来人做事十分潦草。   应该是对老奥斯汀与叶棠的事不感兴趣吧,他草草核对完老奥斯汀的去世日期,也没询问叶棠的想法意愿就让叶棠到中央教会去报道。说是要关闭没了牧师的这间教会。   教会的数量有所增减是正常的,一个地方的牧师的基数也决定了这个地方能有几间教会,教会能有多大的规模。只是,中央教会关闭地方教会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为了调整教会的位置与数量。   ——中央教会关闭地方教会之后,地方教会的土地会自行转让到中央教会的名下。这也就是说,被关闭的地方教会越多,中央教会手里的土地也就越多。   中央教会用卖地这事儿敛财是教会里众人皆知的秘密。哪怕老奥斯汀从来不对叶棠说这些,也总有那么几个听了传闻的信众会在教会的某个角落里嘀嘀咕咕,末了又拿出逼宫的气势去质问老奥斯汀传闻的真假。   传闻里,中央教会会故意从地方教会调走神职人员,又或者是长期不给地方教会补助与支援,逼迫忍受不了长期饥寒的地方教会的牧师主动申请离开原本所在的教会,以此增加中央教会的人手,逼迫牧师们转投至中央教会麾下,成为中央教会的猎犬。   中央教会壮大了自身,又通过土地买卖得到了巨额的金钱。可是对于视教会为精神支柱的丹马克人而言,地方教会的减少约等于从他们的身边夺走了来自于神的福音。   这让用神、用教义来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平民们恐慌,也愤怒。   平民们未必不知道向身为地方教会一员的老奥斯汀求证中央教会的所作所为是没用的,但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平民会前赴后继地来问相同的问题。也因此叶棠早早地就知道了这些猫腻。   老奥斯汀去世后,叶棠顺从地接受了中央教会的安排,被老奥斯汀取名为“伊莲”的她在到达中央教会后第一次有了正式的户籍——这是老奥斯汀生前经常挂在嘴边的遗愿。   “伊莲·瓦伦丁”是叶棠现在的名字。“瓦伦丁”这个姓氏是老奥斯汀的姓氏,这个姓氏被叶棠延用了。   由于已经在教会生活了十三年,叶棠对于神职人员的工作十分熟练。尽管中央教会一开始只打算继续收留她几个月做做样子表示:“我们没有抛弃地方教会来的修女哦!”后续再用:“是她自己不想继续做艰苦朴素的修女,我们才尊重她本人的意思让她离开的。”这样的借口将她扫地出门,奈何叶棠实在是太有用也太好用了,教会方面到底还是认可了她作为修女的神职人员身份,还让她在中央教会留了下来。   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后中央教会迎来了自己的劫难。   ——随着教廷教皇的更迭,一部份的国家表示无法支持新教皇,打算自己拥立其他主教做教皇,还有的国家希望新教皇能够更改教义或者是更改教义的解释,一时之间各国教会都被卷入这场教廷的更迭之中,丹马克的教会也不例外。   人多,想法就多。   中央教会这些年来为了兼并土地吸收了过多的牧师进入中央教会,其中一部份地方牧师因为地方习俗不同,对教义的解释、理解也不同,经常产生矛盾。   纯粹的中央教会出身的神职人员自诩自己这样的神职人员才能叫纯粹正统,经常在地方上来的神职人员面前耍大牌、摆脸色,阴阳怪气地方上来的神职人员都是土包子。   再加上频频有中央教会的牧师被爆出以“驱魔”为名侵犯信徒……   在教廷开始内乱的同时,丹马克的中央教会也开始了内部分裂。   分裂的结果就是牧师变屠夫。过去主要工作是听人告解的神职人员如今主要的工作是拿“神之仇敌”祭天。   又过了两年,中央教会解体了。残存的神职人员、主要是修女们被派往各地的教会,承担起了重振教会的责任。   对于这种结果,一手促成了中央教会解体叶棠表示:中央教会怎么分裂成了这样咱也不知道,也不敢说。问就是懂得都懂。   叶棠刚穿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世界,所以除了年幼时不被老奥斯汀允许离开教会,后来的每年除夕夜她都会在外奔走,试图找寻卖火柴的小女孩。   为了能够更方便的找寻小女孩,原本可以在新中央教会任高级职务的叶棠成了巡回修女。   只是丹马克再小,也是由多个城镇构成的国家。《卖火柴的小女孩》里又没有地标性建筑的描述。从概率上来说,叶棠找不到小女孩的机率远比凑巧碰到小女孩的机率高。   但叶棠没有停止对小女孩的寻找。   她坚持来自一点执念——卖火柴的小女孩为什么非死不可?她难道不配活着得到幸福吗?   如果我就在《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世界里,那我一定要找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告诉她:不是只有老祖母才能带你到充满光明,不再寒冷也没有饥饿的世界里。 第37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   被冻伤的病人一定不能立刻接触热源。一旦用热水去冲洗被冻伤的人体组织,或者是让重度失温的人喝下热水,这都会对失温症病人造成不可逆且无法修复的伤害。   抱着卖火柴的小女孩,叶棠就近敲了一户人家的门。   越是受自然灾害严重的地方,笃信神灵的人就越多。丹马克平民大多对信仰非常虔诚,这户人家也不例外。   看到门外的来人是修女,这家人不光慷慨地开了门,允许叶棠在他家的客厅暂避外头的风雪,还为叶棠端来了热巧克力——丹马克种不出甘蔗这样含糖高的农作物,市面上流通的糖类大多是小麦制作的麦芽糖。然而麦芽糖的甜度通常都只有蔗糖的三分之一及以下,这让只能从国外进口的蔗糖供不应求。巧克力、可可粉、白砂糖……这些东西都属于奢侈品。   如果不是新年,这种家境一般的家庭一定也拿不出热巧克力这样贵重的甜食来招待叶棠这个神仆。   叶棠没有拒绝热巧克力。因为对于失温症病人来说,热巧克力这种高能量的饮品是非常好的特效药。只是太烫的东西不适宜失温症病人饮用,所以叶棠没有马上把热巧克力喂给怀中的小女孩。   她在距离壁炉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放下了小女孩,随后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黑色行李箱。   行李箱里不光有白布制成的儿童尺寸的新衣,还有熊皮制成的毛毯。   叶棠把熊皮盖到小女孩的身上,跟着双手伸进熊皮里三下五除二脱掉小女孩身上早已为融雪所湿透的大围裙。她把围裙扔到一边,又给小女孩套上白布衣,接着再用熊皮将小女孩裹好,等小女孩稍微恢复意识,这才喂她一点点地喝下了那杯不大的热巧克力。   “天……那女人这在干什么?!她这么做那孩子不就不会死了吗!?”   窗户外头,恶魔正巴着窗框往人家的客厅里头看。见叶棠把小女孩救醒,他忍不住哀鸣一声。   “……”   天使虽然不像恶魔这样碎碎念个不停,但看他的脸色就能知道,他也不太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小女孩的死是事前就被写在神谕上的。天使如果不能回收神谕上所写的灵魂……虽然不会受到惩罚,也不会遭到其他天使的嘲笑,毕竟恶魔与死神来妨碍天使回收灵魂那是常有的事。   可他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堪称吊车尾级别的差。这次再回收不了这个圣洁的灵魂,天使自己都要死在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罪恶感里。   死神没说话。因为对于死神来说,说话是没有必要的,是没有效率的。它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高效地回收灵魂而已。   “您……您是……?”   喝完热巧克力,小女孩青紫发乌的嘴唇带上了一点点血色。   她用湿润的眼眸注视着将自己抱在怀中暖着的叶棠,眼神充满虔诚、尊敬与崇拜,仿佛叶棠不是活人,而是教堂里的圣母雕像。   “我是修女伊莲·瓦伦丁。你以后可以叫我伊莲修女。”   叶棠温声回答着,瞧见死神化为薄薄一片阴影,从窗框的缝隙里游了进来。窗户之外的恶魔见状连忙大叫:“好你个死神!你怎么能一个人抢先呢!?你卑鄙!你无耻!你给我回来啊啊啊啊啊——!!”   ……还真是个大嗓门的恶魔啊。叶棠这么想着,开始庆幸一般人既看不见天使恶魔与死神,也听不见天使与恶魔发出的声音。   至于死神……死神是没有声音的。他们似乎不会说话,身体像液体也像影子,总之就是行动时也不会发出声音。   从修女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试管形状的铁管,叶棠拔开铁管上的木塞,沾了点铁管里的液体在指尖上。   当死神朝着她怀中的小女孩游来,她抬手。顿时碰到她指尖的死神像触电一样弹飞了出去。   小女孩看不见死神,所以在她的眼里,叶棠的动作非常奇怪。   看到小女孩眼中的好奇,叶棠笑道:“这是洗礼。孩子,你愿意让我为你洗礼吗?”   小女孩听说过洗礼,却没实际见过洗礼——洗礼是要花钱的,需要她赚钱回去养家糊口的父母又怎么会为她花洗礼钱呢?   不知道一般的洗礼是在教堂里用“圣水”洗涤新生儿的额头,带着对洗礼憧憬的小女孩立即开心地点头。   于是叶棠微笑,将她扶坐起来。   “以圣父、圣子以及圣灵的名义,我在此为你洗礼。孩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苏格……”   “苏格”,这是丹马克语里“糖”的意思。   叶棠笑了一下。   她将指尖上那黏黏的液体抹在了苏格的额心上。   “甜甜的……是花的味道!”   调入蜂蜜的香油会有香甜的味道是理所应当的。叶棠口中温柔道:“这是圣油,圣油能保护你不受恶灵的侵害。”   “恶灵……那女人居然把死神说成是‘恶灵’……”   窗外的恶魔“噫~~!”了一声。   死神恐怕是距离“恶灵”的存在——正是为了避免人类死后人类的灵魂持续游荡在人间变成嫉妒生者的恶灵,死神才会到处回收死者的灵魂,送死者的灵魂去轮回转世。   他身边的天使用“看这傻子在大惊小怪”的表情瞥了他一眼,跟着毫不留情道:“那女人口中的‘恶灵’不是特指死神。恐怕她口中的‘恶灵’,指得是我们。”   “‘我们’?”   这个代词又让恶魔把他英俊的脸孔变得更扭曲一些。   天使则以为这傻子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恶魔,指向自己:“你、我,”   最后指向摇曳影子般颤抖着仍试图接近叶棠的死神。   “还有它。”   死神还没碰到苏格、他仅仅是碰到叶棠落在地板上的影子就被巨力弹飞了出去。这次他不光是被摔飞在这户人家的客厅里,而是直接从进来的窗户被看不见的巨力砸出窗外。随后又穿透了好几户人家的墙壁,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恶魔打了个寒颤。他开始庆幸自己刚才没追进这户人家的家里了。   “这、这个女人……不对、人类能做得到这种事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类能看到我们、还对我们做这种事的……!”   “我也没有。”   听完对方的话,不论是说话的恶魔还是搭腔的天使,两个非人都是一时无语。   他们可没听说过人类当中出了个能看到他们,还能对他们进行干涉的异类。他们不知道的是,叶棠不光能看见他们、对他们进行干涉,也能理解他们那不同于人类的语言。   这会儿天使与恶魔之间的对话早已经被她听了个清楚明白。   事实上叶棠穿过来的第一天就能看到天使、恶魔与死神了。只是她当时能看到的还只是黑影。到她十岁以后,她看这些黑影就越来越清晰,到了十一岁,她已经可以听懂这些非人的对话了。   叶棠想这或许和她曾经接触过魔法生物、或者是曾被人当作神来崇拜有关。这让她拥有了对非人之物的认知能力。   一旦她对非人之物进行了“认知”,她就能捕捉非人之物的存在,进而对非人之物进行物理上的干涉。   拥有这样的能力并不会让叶棠陶醉在自己的“特别”里,相反,她一直隐藏着这种能力。   毕竟谁也说不好天使、恶魔与死神会不会在发现她拥有这种能力之后打算先下手为强除掉她这个有可能会对他们这些非人造成负面影响的人类。   但苏格她一定要保护。不管是天使、恶魔还是死神都别想从她手上抢走这个孩子。   “哇啊……”   这户人家的孩子们没有听父母的话乖乖回房间睡觉。两男一女三个小朋友躲在墙后偷窥着客厅。最小的那个因为看见叶棠用香油给苏格做“洗礼”,发出了羡慕的声音。这让孩子们的偷窥暴露了。   其实在孩子发出声音以前,叶棠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群小朋友。只是为了保护孩子们的自尊心,这些年来变得非常擅长哄小孩的她直到最小的孩子发出声音,这才回过头去。   “你们也想被洗礼吗?”   蹑手蹑脚想要赶快逃跑的孩子们一听到叶棠的话,立刻不跑了。   “可以吗!?”   “我想我想!修女!我也要香香的那个!”   “我也想要……”   三个孩子围了过来。叶棠笑着让他们一一单膝跪下,随后自己又拿出了香油,给孩子们涂上。   “洗礼”让孩子们欢欣雀跃。楼下的吵闹惊动了楼上已经歇息了的夫妇。夫妇二人连忙提着灯下了楼。   到了楼下,夫妇二人看见怀抱苏格的叶棠居然被自家的三个小顽劣围住,着实是倒吸一口凉气。两人忙不迭地想要对叶棠道歉,叶棠却是放下了苏格,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小袋饼干,随后向夫妇二人道谢。   “感谢你们的善心,神会保佑你们的。”   小饼干的外袋上绣着带有光轮的十字架。认出那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标识,夫妇两人大喜过望。   “难道您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瓦伦丁修女吗!?”   叶棠笑着颔首:“正是。”   “……!!”   惊喜的对视一眼,夫妇二人差点在叶棠面前跪下。   伊莲·瓦伦丁,结束了中央教会内乱的修女。她原本可以升任为大主教甚至是枢机主教,却离开了首都,游走在全国各地向需要帮忙的人施以援手。   由她创办的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接收了数百名遭到抛弃的孤儿,至今也在继续收留遭到抛弃的孩童。人们都说她是活生生的圣者。 第37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之所以成立,是因为叶棠在找到苏格以前捡了太多的孩子——除夕夜还被家里人赶出家门的孩子可不仅仅只有苏格一个。叶棠不可能因为自己救下的孩子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就将其弃之不顾。   随着被她捡回去的孩子越来越多,孩子们又闹着不想和叶棠分开,被送去其他的教会或者是修道院里去,叶棠便向中央教会申请了建立修道院的资格。   修道院类似于神学院,是培养神职人员的地方。修道院和神学院不同的地方在于神学院多是面向贵族子弟开办,学费不菲,且贵族子弟在毕业后除了得到神职身份,还会带着神职身份进入宫廷。   当然修道院与教会也不同。修道院主要履行培养牧师与修女的目的。教会则主要服务于信众们,向信众们提供洗礼、弥撒、祷告、驱魔等服务。两者的关系就像是社区学校与社区服务中心。   考虑到收入和支出,教会是不会无底线地增加神职人员的。只有在修道院的考核里得到优异成绩的毕业生才有资格成为牧师或修女。所以就算没能通过修道院的考核,这也不算是多丢脸的事情。   通过了修道院考核的毕业生也可以不去做牧师或修女,其神学文凭一直有效,直至文凭获得者死亡,又或者是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导致文凭被注销。   随着叶棠每年都在捡人,走到哪里都会捡人,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也从最初的二十几号人增加到了几百号人。   教会给了叶棠创立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权利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教会是不可能帮叶棠养她捡回来的孩子们的。   为了喂饱天天都得吃饭的几百张嘴巴,叶棠很干脆地拿出了后世非常流行的作法——偶像周边离不开应援色。将圣父定为金色,圣子定为银色,圣灵定为黄色,圣母定为红色,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开始卖象征着圣父圣子圣灵与圣母的香薰蜡烛。由此拉开了丹马克人供奉自己信奉的神灵时都会挑选这个神灵代表色的蜡烛点在神像之前。   卖蜡烛有了些积蓄之后,叶棠又找来画家,要画家画些小孩子也能看得懂的图像,配合她精简过的《圣书》概要制成了儿童启蒙版的《圣书》。   笃信神灵的家庭往往都会有《圣书》代代相传,这除了象征着一家人十分虔诚,信仰从不曾断绝,也有祖辈提醒孙辈不要忘本、不要偏离家族理念的意思在。这也意味着《圣书》的市场其实是饱和的。   但儿童启蒙版的《圣书》就不同了。过去从未有人试图将晦涩难懂的《圣书》改写得让小孩子都能读懂。父母、亲人或是家庭教师教育孩子的时候往往不能让孩子明白自己的意思。   儿童启蒙版的《圣书》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即便是家中拥有代代相传的《圣书》的家庭,也会买上一本回去方便念给尚且年幼的孩子听。   就这样,随着儿童启蒙版的《圣书》横空出世,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又以“传播教义、让更多的人得以了解神的伟大之处”为名赚到了第二桶金。   随后叶棠开发的神明周边就更多了。从挂画挂轴到每种香味都象征着一位神灵的香精油,从踏在脚下的木鞋到戴在头上的帽子,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logo差不多已经成为一种时髦的象征。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叶棠代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表示:蜡烛也好,挂画也罢,我们都不做了!因为我们想起了神的忠告!神曾说,金钱是万恶之源!我们要远离罪恶的源头!   叶棠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自断财路。事实上教会内已经有人看她和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不顺眼,打算送她上教廷的审判台,在烧死她之后全面侵占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财产。   叶棠本就没打算长期做周边,毕竟她做的这些周边都是可以仿制的。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只是占了首发的便宜吃到了大头,想长期靠同样的周边挣钱,这是不现实的。   再者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贩售这些周边产品时都是限购的。不会出现一个家庭掏空所有金钱只为购买这些能向神明表达自己信仰虔诚的东西。可其他的教会……那可就不好说了。   叶棠宣布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远离万恶之源之后,其他教会也不好再模仿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继续敛财。   只是从此之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流出的周边产品反而更加紧俏……许多人都说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东西真的可以驱魔。   就像叶棠送给这家人的小饼干。不少人都说吃了这个小饼干就能暂时驱走寒魔,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身体也能保持温暖。实际上这不过是因为这种小饼干里加了大量的姜末与糖。   糖为人体提供了充足的能量支持,姜末又让人体发热。小饼干里的秘密其实就是这样简单。   拿到五袋小饼干、一块绣有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纹样的大毛巾做回礼,这户人家的父母带着三个孩子对叶棠千恩万谢。叶棠则与苏格在温暖的客厅里睡了一晚。   ——在寒潮来临、雪花纷落的深夜里行走,这是不智之举。即便叶棠能在失温之前带着苏格赶回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也没法保证自己或者是苏格在雪地上不脚滑。   况且……   清晨,落雪终于下得小了一些。苏格爬在窗边,大睁着碧色的眼睛望向窗外的一片雪白。   她不知道窗户外头三个非人的三张脸正好就对着她的脸。   叶棠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她一手轻抚在苏格的头顶,一手扶在窗框上。   天使、恶魔乃至走了一个晚上终于走回到这里的死神都一起抖了一下。   “苏格,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修道院吗?”   叶棠柔声问。   没有问过苏格的意思,哪怕叶棠知道苏格的爸爸是个该被一脚踢进垃圾堆里的人形垃圾,她也不能擅自带走苏格。   “修道院……?修道院是什么地方?”   六岁的苏格看起来顶多只有四岁。她又瘦又小,言词匮乏,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叫什么,是用来做什么的。可见她父母对她根本没有过多少教育。   “修道院是培养神职人员的地方……我这么说你也听不懂吧。那这么说好了。”   “之后我要去的修道院是我的家。”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苏格。”   “家”……苏格脑海中出现了曾经有祖母在的家。   那时家里的天花板上还没有大大的洞,寒冷的风还不会从那个大洞里灌进来。她的爸爸不会成天喝酒,喝完就烂醉如泥地瘫在角落里的草堆床上。她的妈妈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会打她、骂她,而是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她总是被祖母抱在怀中,祖母总是笑着告诉她世界上美好的事情……   突然的,现在那个又漆黑又冰冷的家出现在了苏格的眼前。想起自己只要没有拿硬币回去就会殴打自己的爸爸,还有躺在稻草床上已经好几天一动也不动的妈妈,苏格浑身发抖,小小的嘴唇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是知道的,如果自己不回去,爸爸连水都不会喂给妈妈。所以她得会去,得带着硬币回去。   她得去求爸爸买酒时留下一个硬币给妈妈买一个……不,半个面包。   可是,可是她现在没有硬币……   她害怕回家……   她不想回家……   苏格就像个掉进了冰冷河水里的人,只能紧紧地抓着叶棠的袖子,像拽着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格的恐惧让她下了死力气,叶棠修女服之下的手臂很快被苏格掐出了一块青紫。叶棠浑然不觉,她没有拍开这个孩子的手,只是将她环入了怀中。   叶棠不是第一次救助她这样的孩子,对于苏格的顾虑,她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苏格,我不会要你今后都留在修道院里不回家。只是在你想回家之前,我想先带你去修道院住一段时间。”   叶棠的话让苏格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她不清楚自己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为什么还会流出眼泪。她只知道面前这位修女的怀抱实在是太过温暖,让她无法推开……   “……嗯……”   细若蚊吟地“嗯”上一声,苏格把脸埋在了叶棠的怀里。   叶棠则为她裹上了绣有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儿童用披风,带着她从门口离开。   窗户面前的三非人都有些发愣。   天使与恶魔不用说,两者多多少少都能读取人类的想法,好以此为基础为人类制造死前所看到的幻觉。   叶棠是不像人类的规格外人类,她的想法天使、恶魔没法读取。苏格脑中出现的那些回忆却是被他们都看了去。   虽然早就知道人类是充满了痛苦、卑微与凄惨的生物,可他们确实没想只到他们膝盖高的人类小鬼竟然承受了那样多的痛苦……   如果让这个完全令非人摸不着头脑的修女带走这个人类小鬼能让这个人类小鬼过上幸福的生活,那或许也不错……?   ……不对不对不对!!   发现自己的心竟有一瞬的柔软,恶魔当即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在想什么啊!?让人类脱离痛苦、卑微与凄惨的唯一方法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就是让人类的灵魂堕入地狱,享受彻底的解放,成为恶魔去肆意地报复人类!向神复仇!不是吗!?   身为恶魔,他居然想放走一个灵魂,还是一个纯洁的灵魂,他到底是有什么毛病!还是只不过一晚他就被身旁这个虚伪的天使传染了他们假仁假义的臭毛病!?   恶魔恨恨地瞪向了身旁的天使。 第376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   “伊莲修女,您回来了!”   明明天空才泛起鱼肚白,为叶棠打开修道院大门的孩子却是精神百倍,一脸惊喜。   “修女!”   “修女!!”   “您回来了!”   孩子们从修道院里涌了出来,不少孩子都飞奔过来扑向了叶棠。叶棠也暂时放下旅行箱与孩子们一一拥抱。   “这位是……”   与叶棠拥抱过后,为首的孩子看到坚持不要叶棠抱,硬是牵着叶棠的手走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苏格,他愣了一愣,随后就笑道:“看来是新来的兄弟姐妹啊!”   苏格没怎么和人来往过。乍然被人这么盯着看,她紧张得不得了,不光小小的身体一直往叶棠的身后缩,背也驼了起来。   叶棠笑了一下,她蹲了下来,对苏格介绍说:“苏格,这是贝特。是西莱特利斯修道的一员。你可以把他当作你的哥哥来看待。”   “哥……哥……?”   苏格对“哥哥”这个称呼似乎有些陌生。   出现在她小小脑袋里的画面是初雪那天她去卖火柴时,一个因为看见初雪而亢奋的孩子狂呼乱叫着从她身边跑过,却因脚下打滑一下子摔倒在地,磕破了膝盖。   孩子的身后,一个大点的男孩儿喊着孩子的名字追了过来。见孩子坐在地上痛哭流涕,那个大些的男孩儿一下子跪了下来,抱住了那摔破了膝盖的孩子,并柔声安慰他说:“没事了,哥哥来了,哥哥在这里呢。不痛不痛了……”   等孩子的哭声小了些,男孩儿又拉起他的手,笑着对孩子说:“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回家擦了药膝盖就不痛了……”   苏格没有兄弟姊妹,她很难理解“哥哥”、“姐姐”的存在。但想到眼前这小麦色头发的男孩儿或许会像自己那天看到的男孩儿那样牵着自己的手,她有有些憧憬……   “你叫苏格?我是贝特。你可以叫我贝特哥哥。”   在如此自我介绍的贝特身后又走出另外一个还在打着呵欠的男孩。   “说什么‘哥哥’……贝特你是我们中间最小的吧?”   贝特显然不喜欢来人。回头的他虽然面上笑着,笑容里却没有温度:“现在不是了。还有雷特,我都说过几次了?能请你把修道服穿好哪怕只是一次吗?”   贝特那骤然失温的声音让苏格吓了一跳。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让苏格害怕了,贝特转回头来对着苏格说话时又恢复了刚才那温柔和蔼的态度。   “苏格,虽然雷特的年纪比你大,不过你可以不当他是哥哥,也不用叫他哥哥哦。”   “因为有些人吃再多变大的也只有身体。他那松子粒一样的小小脑仁是连衣服要怎么穿都记不住的。”   侧头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雷特,面上带笑的贝特道:“你说是吗?雷特。”   噫~~!!   刚看完苏格的回忆,还在为苏格的回忆感到治愈的恶魔一看见贝特的笑脸就再一次打起了退堂鼓——这个叫贝特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他那笑容……他那笑容简直就像是被地狱七君主之一、掌管愤怒的萨麦尔附身了一样!   “不过一点小事而已……为这种小事较真你不觉得累吗?贝特。”   回答贝特的是挠着自己胸口的雷特。   这位年纪在十一岁上下的男孩不光刘海长到半遮住眼睛,衣服上的带子与扣子要么系得歪歪扭扭,要么扣都不扣起来。   这位在恶魔的眼里也非常有地狱七君主之一、掌管怠惰的贝利尔的风范。   “好啦好啦~你们两人都少说几句。外面这么冷,为什么不让修女和小苏格仙进来再说呢?”   一个女孩子……不,是一个长得像千金小姐那样美丽的男孩子从叶棠的身边拿走了她的行李箱。他那美丽的倩影让恶魔想起了掌管色欲的地狱七君主阿斯莫德斯。   “嗯……?”   就在恶魔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不太好,以至于在修道院的门口看到了三个有着地狱七君主影子的人类孩子时,那个阿斯莫德斯化身一般的男孩望向恶魔这边开口了。   “修女,除了苏格,你还带了别的人回来吗?”   方才笑着看贝特与雷特斗嘴的叶棠敛起了笑容。她知道天使、恶魔还有死神一直跟着自己与苏格,也知道那三只非人不会轻易放弃带走苏格的灵魂。   不过她确实没有想到迪特能够看到坠在自己与苏格身后的三只非人。   有那么一瞬的功夫,恶魔瑟维斯想过脚底抹油总之先溜。可在被迪特认知到的这个瞬间,他决定了——   “对对对!我们都是伊莲修女带回来的!”   拎着抓住破烂的兜帽就往自己脑袋上盖的天使,还有因为没有五官所以也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死神上前,瑟维斯一溜烟挤进迪特与叶棠之间,顺便踩了一脚天使奥柏兰的脚。   奥柏兰被瑟维斯这么一踩,本想和瑟维斯唱反调的嘴巴变得只要一张开就会流泻出丢人的呻吟。这让他痛恨地去瞪瑟维斯,试图用视线净化(读作“杀死”)瑟维斯。   被奥柏兰这样瞪着,瑟维斯顿时像被狗咬了的吕洞宾,说不出的委屈。   他抓着奥柏兰,压低声音迅速在奥柏兰耳边道:“我说你这个天使!难道你不想要纯净的灵魂了吗!?这里可是修道院!没有得到邀请,不论是你还是我或者是死神都是没法进来的!”   瑟维斯说得是对的。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是修道院没错,但其十字架的模样与普通教会的并不相同。   十字架对于天使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它们不光是引导天使的路标,还是告诉天使哪里有信众的标识。   十字架的不同意味着尊崇的神明从根本上就不同。即便奥柏兰是天使,他也不能随意出入由别的神明庇护的场所。   瑟维斯是恶魔,修道院这种有神之力庇护的地方他就更不能乱闯了。   至于死神……死神是怎么想的,遵循什么样的法则瑟维斯都不太清楚。不过他相信与他和天使目标一致的死神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拆他的台就对了。   果不其然,死神始终维持着沉默。   “他们是擅自跟在我身后的。”   叶棠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用武力赶走三个非人。   ——事实上把这三个非人放走,对她来说弊要大于利。毕竟这三个非人发现仅凭自己的力量或许无法得到苏格的灵魂,他们会跑去召集他们的同伴,随后与同伴一起进攻西莱特利斯修道院。   只是叶棠也不能让苏格一个人待着,自己出去抓了天使、恶魔与死神。   苏格现在正是最不稳定的时候。环境的骤然变化让对周遭的一切、还有新生活都很陌生的她处于一种应激状态里。   带走苏格的叶棠是目前苏格唯一信任的人。她只是稍微离开苏格一会儿,说不定都会让苏格产生恐慌。   “那修女!您现在是在赶我们走吗!?我们都跟您跟到这里来了!您真的要赶我们走吗!?”   瑟维斯说哭就哭,泪花在眼里转啊转。   奥柏兰嫌他丢脸,只想离他远一点。   偏偏就在此时,没有五官的死神竟然“长”出一张“脸”来,学起了不要矜持的瑟维斯。   “……”   叶棠不清楚别人看到的死神是什么模样。总之她眼里的死神乍看上去很像漫○旗下的反英雄毒液。   就是这个“毒液”竟然挂着像素风格的可爱骷髅头像,对着她一脸哭哭。   内心飞过一些黑人问号图,叶棠最终决定不去多想。   “按照规定,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不会收留成年人。如果你们想暂时留在修道院里过冬,那么修道院可以雇佣你们做临时工。”   翻译一下叶棠的话,那就是:你们仨最多可以留到冬季过去,春天到了就给我滚。还有,想留下就要做工,不做工也给我滚。   “噢噢……!!”   演戏演到底,瑟维斯像是舞台上的歌剧演员,声泪俱下地跪在了叶棠的裙摆之下:“感谢您!!我亲爱的修女!!”   叶棠没有去看瑟维斯那张唱作俱佳的脸——她又一次被死神那张像素骷髅脸给吸引了视线。   那张像素骷髅脸现在居然是破涕为笑的表情。   “光是今天修道院里就多出一位姊妹和几位客人了呢。”   迪特笑呵呵地与其他的孩子们一起环绕在叶棠的身边,他话里话外却没有把瑟维斯等三只认作自己人。   “看来修道院也要热闹起来了啊……”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迪特。修道院哪天不热闹啊?”   说话的雷特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他的话刚说出口就遭到了来自贝特的冷嘲热讽:“看来有些人真是蠢到连形容都听不懂。迪特哥哥的意思是因为今天修女回来了,所以修道院今后会变得更热闹的。”   有感于这三个大的关系还是一样好,叶棠微笑了起来。   本来像迪特、雷特、贝特这样比较年长,只要再过个两、三年就完全能够养活自己的男孩子她是不会捡回修道院的。   然而两年前的情况实在特殊,她若是不出面,迪特、雷特与贝特是会被绞死的。 第377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   两年前,迪特、贝特与雷特还是街上的小偷。当然迪特、贝特与雷特这三个名字也还不是他们的名字。   他们是接受了叶棠的洗礼之后为了表示自己已经洗心革面、成为了与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人,这才请求叶棠赐予他们新的受洗名。   叶棠答应为迪特、贝特与雷特进行洗礼,赠予他们新的受洗名也是为了帮他们抹掉写在户籍上的犯罪史。   ——那年迪特十二岁,贝特八岁,雷特九岁。迪特是这一伙流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也因此他肩负起了照顾所有比他小的孩子孩子的责任。   迪特有一张天赐的好脸,哪怕他被饿得瘦极这份美貌也没有枯萎。又因为还没到变声期,所以就算他开口说话也时常被错认成为是柔弱少女。   利用自己那带着脆弱感的美貌,迪特有时候会在路上故意撞到中年男性的怀里,有时候又会轻声细语的与小吃摊、面包店的店主交谈。   每当这种时候,雷特与贝特就会从被迪特吸引了注意力的中年男人身后迅速上前,跟着偷走男人的钱包。又或者趁小吃摊、面包店的店主一个不注意,拿了面包、小吃就跑。   等被偷了钱包的男人和小吃摊、面包店的店主反应过来要去追小偷,迪特正好趁机脱身。   三个小王八蛋靠着这一手分工合作生活了好几年。然而随着城市里被他们偷过的人与店越来越多,迪特、贝特与雷特的分工合作也不在那么有效。   之前被他们偷过的店不用说,从店主到店员人人都是一级戒备。没被他们偷过的店也因为从同行那里听说过他们的恶劣行径而不上迪特的当。   迪特、贝特与雷特能够偷到的食物越来越少,追随他们三人的流浪孩子却是每过一个冷天都会增加——托迪特、贝特与雷特几乎每天都在行窃的“福”,饿死冻死的流浪孩子比往年要少。这些孩子把迪特、贝特、雷特三人当英雄来宣传,又引来了更多被抛弃的孩子。   有些父母抛弃孩子时甚至会直接对孩子说不想死就去找名为迪特、贝特或者是雷特的孩子。   名声水涨船高的同时,迪特、贝特与雷特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新年的前一天,迪特、贝特与雷特再一次联手,他们偷走了一个老人的金怀表。   ——是的,为了让孩子们能在新年这天不饿着肚子,他们三人打破了他们不偷窃老弱、妇女与幼儿的誓言。   像是要报应三人的不遵誓言一般,迪特、贝特与雷特很快被卫兵们逮了起来,五花大绑地被拖到了街道的中心。   那里已经被搭起了木制的行刑台。   这时候迪特、贝特与雷特才知道他们白天偷窃的对象是领主的父亲,既老领主。   得罪领主,被砍下脑袋都能说是得到了优待。毕竟比一刀两断痛苦几十倍、几百倍的死法有得是。而迪特、贝特、雷特三人被判了绞刑。   “领主大人、家主大人,能否看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面子上,让我来为这些孩子们偿还他们所犯下的罪过呢?”   只是途径了这座城市的漆黑修女在领主与老领主的面前低下了她此前只会向神低下的头颅。   ——丹马克是个神权至上的国家。   按照丹马克现行的法律,正式的神职者分为教皇、枢机主教、大主教、主教、司祭、助祭、修士七个位阶。但由于丹马克教会服从于教廷,所以事实上丹马克并没有教皇一阶的人物。   在丹马克,所有的正式神职者都不需要向地方贵族行跪拜礼。反倒是地方贵族需要向主教问候,向大主教行礼,向枢机主教与教皇行跪拜礼。而在教皇的面前,连国王都需要单膝跪下,向教皇行吻手礼。   神职者内部通常相互以兄弟姐妹相称。私底下姑且不论,总之表面上低阶的神职者不需要向高阶的神职者行跪拜礼。就算是修士见到了枢机主教,也只需要低头以示尊重。吻手礼则需要得到枢机主教的允许才能施行。   叶棠拒绝了主教之位,位阶一直停留在司祭阶级。她修女服上的袖扣反应了她的阶级。   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有且只有一位修女,敢搬出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名号就等于是在宣称自己就是那位“伊莲·瓦伦丁”。   “伊莲·瓦伦丁”对于贫民百姓来说是圣者,对神职人员与知晓教会内部事务的人来说却比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恶魔更可怕。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神职人员、没有任何一个贵族想看着自己的教会、自己的领地像曾经的中央教会一样四分五裂,且他们自己最终被愤怒的人群挂到建筑物的外壁上。   领主与老领主不敢对叶棠说:“不!”   而叶棠……她以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制作的香薰蜡烛、芳香油作为赔偿,补偿了被迪特、贝特还有雷特偷窃过的人们。   有些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迪特三人得手的店家却没站出来收下叶棠的蜡烛与芳香油。   这些店家知道流浪孩子们活得不容易,也清楚迪特、贝特与雷特三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尽可能地活了下来。尽管她们会在被偷后抄着擀面棍追赶迪特三人,并大喊:“不要再来了!”   然而若是迪特、贝特、雷特又来了,她们还是会“上当”。   三人组也不是纯粹的坏蛋,店家们的小动作他们看在眼里。如无必要,他们不会去这些店里行窃。实在是被饿得没有办法,又或者是哪个小的生了病不得不吃点好的,他们才会去这些店里,并且每次只拿一点点东西就跑。   好人可以有自己的原则,可以有自己为人的方式,但叶棠最不喜欢的就是只让好人吃亏。   所以当这些店家回到自己的铺子里,她们会发现自己的铺子里摆着一篮子品质上好的枫糖浆。这些枫糖浆的价值可比几个香薰蜡烛、几小支芳香油贵重多了。   对于两年前跪在行刑台上,脖子已经被套进绳索里的迪特、贝特与雷特而言,叶棠不喾于忽然现身人间散播其福音的圣母。他们感激于叶棠的拯救,也愿意为叶棠所教化。   ……就是在经过叶棠的洗礼,带着其他的流浪孩子们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之后没多久,迪特、贝特与雷特对叶棠的圣母滤镜就碎成了渣渣。   叶棠拯救他们是有预谋的。   在创立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之后,叶棠就一直在救济流浪儿童。知道叶棠的这一“怪癖”,新被派到迪特、贝特与雷特所在的城市的牧师看到三人组率领孩子们四处东奔西走地拾荒、捡野菜野草,又听说三人组总是去偷东西养那些脏老鼠一样不停增加的野孩子,他立刻给叶棠写了信。   叶棠收到信件后就做起了准备。在到达这个城市后又亲自着手调查迪特、贝特与雷特以及他们率领的孩子军团。   也是巧合,三人组在这时候捅了娄子,激怒了领主。   叶棠便现身于人前,上演了一场“圣者拯救迷途羔羊”的剧目。   贝特至今还记得自己听到真相后的目瞪口呆,雷特也还记得自己当时就脱口而出了句:“这不就是欺世盗名吗?”   但滤镜碎了不等于迪特从此不再当伊莲修女是他心中的圣母。   是不是有预谋的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伊莲修女真的救下了他们,还给了和他们一起流浪的孩子们稳定的生活与学习的地方吗?   如今无法习惯修道院生活的弟弟妹妹们已经因为找到了学徒的工作离开了修道院,过上了自给自足不用去偷摸拐骗的生活。这对于曾经朝不保夕的他们来说那就是实现了梦想啊。   能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帮助更多的弟弟妹妹,能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守望更多从这里走出去的弟弟妹妹,这对迪特来说是莫大的幸福,也是莫大的荣幸。   他知道,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贝特和雷特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带苏格去洗澡了。迪特,可以帮我照顾一下那三个新来的吗?”   眉尾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理解叶棠的意思是让他多注意瑟维斯那一行三人,迪特颔首道:“请交给我吧。我定不会辜负您的嘱托。”   “嗯。交给你我很放心。”   叶棠微微一笑。   像是被她的笑容传染了,迪特也露出个优美的笑来。   苏格丢了魂似的凝视着叶棠与迪特,直到在更衣室里被叶棠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她才轻飘飘地对着叶棠挤出一个问题。   “修女……我以为‘哥哥’是大的男孩子的称呼,但迪特哥哥让我叫他‘哥哥’……‘哥哥’也可以拿来称呼大的女孩子吗?”   看得出这个问题让苏格十分纠结,且纠结了很久。以至于她问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带着小动物般的惶恐。   叶棠有那么一个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苏格的问题。   这倒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迪特的性别与“哥哥”的意思。而是苏格的身体给了她的大脑一记暴击。 第378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7   苏格的身上如同叶棠事前所想,有着非常多的青紫与伤痕。   更可怕的是苏格小小的胳膊上有一截不自然的歪折。   做过战地上的白衣天使,叶棠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种不自然的歪折。   这种歪折大多是骨头断了之后没有立即进行任何治疗,又或者虽然进行了治疗、但治疗并不规范的结果。   ——人体是有自愈能力的。即使骨头断了,也有包裹在骨头之外的肌肉能连接断骨,促使断骨再连接。   然而折断的骨头需要至少两周才能形成软骨痂,软骨痂又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长成硬骨痂。整个过程短则几周,长则几个月。像苏格这样营养不良的孩子,恢复期就更长了。   恢复期内,重新被软骨痂连接的骨头一旦没有严丝合缝地对准原来的位置,软骨痂又长成了硬骨痂,患者身上就会出现这种不自然的畸形。   苏格的手臂正是如此。   想要治愈这种畸形,唯一的方法就是再一次打断接驳得不自然的骨头。重新让骨头再长一次。可就算这么做,也不是百分之百地就能让骨头漂亮地长回原位去。   骨折的疼痛哪怕是成年人也无法轻易忍受,叶棠见多了躺在病床上呻吟不止、不住掉泪的大小伙。   苏格却只有六岁。   六岁的她是怎样忍受住骨折的疼痛,还用围裙兜着火柴在街上叫卖的?   要知道叫卖可不是件容易干的活儿。不会有路人喜欢一个满脸苦大仇深的小贩。只有笑容足够甜美,模样足够可爱的小贩才能得到路人那一个硬币的偏爱。   哪怕叶棠活得时间已经足够长,她仍会为自己那几秒之间的想象感到心痛。   并且因为营养不良、水液代谢紊乱失衡造成的水钠潴留,苏格瘦巴巴的身体上出现了明显的浮肿。尤其是她一双小小的脚,脚背肿得老高,跟额外嫁接了两个小馒头似的。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因为苏格没有合脚的鞋穿,平时只能与她母亲共用一双大木鞋,她浮肿的脚没有被勒,不至于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肢体部分坏死,继而落下残疾。   在《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原作中,抢走了小女孩一只木鞋的顽皮男孩曾说过要把小女孩的木鞋留给自己的孩子当婴儿床。   即便是顾虑到小孩子的脚会长大,正常人也不会买这么大的鞋子。那么换句话说,与苏格共用一双大木鞋的苏格的母亲……她很可能浑身上下肿得厉害,以至于鞋子再小一圈都穿不上去。   水钠潴留到这个地步,苏格的母亲必然是时日无多。加上叶棠在路上有意无意地向苏格询问她家庭情况后得到的回答——   苏格说她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理会过她了。还说她母亲一天到晚都躺在稻草床上,她的父亲不允许她靠近她母亲。说是她靠近了会影响她母亲的休息……如果她母亲的病没好,那都是苏格打扰了她的缘故。   “所以我想,只要我不在家里,就不会打扰到妈妈了吧……”   牵着叶棠手的苏格很乖很乖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叶棠给她穿的软皮靴里有厚厚的毛毛,虽然靴子大是大了点,让她走起路来有点不大方便,但那种软乎乎又暖烘烘的触感让苏格一路上忍不住跟叶棠说了好几次她感觉自己踩在云上。   而叶棠,她从苏格的话里理解了苏格为什么愿意跟着她到修道院来。   ——这孩子不是为了自己能吃饱能吃到美味的甜食,也不是为了自己能穿暖能得到一双让她不用赤足在雪地上走的靴子。她也不是为了去修道院兜售她的火柴,好赚些钱回去给她爸爸。   事实上这个孩子很清楚,她爸爸早已经把她当成了家里的拖累。就算她拿了钱回去,爸爸也不会真的给妈妈买上半个面包。   而那个男人……苏格的爸爸不可能不知道除夕这种日子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在街上停留。有家的人会忙着回家,与家人共度一年的最后一天,并迎接崭新一年的到来。没有家的人也会试图找个地方庆祝自己又活过一年,再不济也会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安稳地度过。   在这种街道上人迹罕至,天气又这么冷的日子里把女儿赶出门去卖火柴。这与其说是一天不拉地剥削女儿、指望女儿能卖火柴赚几个钱,不如说就是等着女儿能死在外面。   如此一来,苏格的父亲不光能抱着女儿冰冷的尸体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表演一出人间惨剧,博得同情的同时也得到路人的捐助。说不定还能被善良又富裕的人注意到,接着被给予一个固定的工作,得到稳定的收入。   如果女儿苏格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卖出了火柴,苏格的父亲也不亏。他至少可以在除夕这天晚上拿着女儿卖火柴赚来的钱去买瓶可以取暖的劣酒来喝。   但这些还不是叶棠受到冲击的所有理由。   “修女?”   无邪地望着替自己洗了头、洗了澡,又和自己一起泡到浴缸里的叶棠,小苏格不知道叶棠为什么始终一脸凝重。   “……苏格困了吗?”   揉揉小苏格被热气熏蒸得泛出淡淡粉色的脸,叶棠无法告诉苏格,她以后要走的路,恐怕是一条荆棘之路。   纵然只要苏格不说自己“不需要”,她就始终会在一旁守护着苏格,苏格脚下的道路一定也不会变得好走多少。   “我不困!”   下意识地回答了叶棠,等想起叶棠是修女,是神的使者、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而在神的面前,人不应当撒谎,苏格又自责地缩起了小身体。   “对、对不起,修女……我撒了谎……我是坏孩子……”   “苏格不是坏孩子。”   慈爱地亲吻苏格的额头,叶棠轻轻地拥抱着这个浑身是伤的孩子。   “苏格没有做错事。苏格什么都没有做错。”   尽管没有从苏格的嘴里听到她父母对她的谩骂与不满。但叶棠可以想象苏格一定曾经被这样说过: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因为——   苏格不光有女性的身体构造,还有男性的身体器官。   她是一个两性俱有的孩子。   两性俱有不是很常见的现象,叶棠穿了那么多个世界,见过两性俱有者也不超过五个指头。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通常被认为是同卵双胞胎在发育时相互吸收,造成了两种性别的身体构造混合在了一起。   不同于人们想象中两性俱有者可以占据两种性别的优势,得到双重的享受,两性俱有者的人生通常充满了迷茫、挣扎与痛苦。   有的两性俱有者无法选择自己究竟想成为哪一个性别,有的两性俱有者知道自己想成为男人还是女人,却被医生告知自己的器官里有一套是假的,不顶用的,无法延续后代的,另一个性别更适合自己。   还有的两性俱有者在自己理清自己想成为什么性别以前就被家人带到医院、或者是在环境的压迫下不得不去做了确定性别的手术,以至于日后一直活在:“其实我想过另一种性别的生活……”的痛苦之中。   这还是在能够用手术为两性俱有者确定性别的二十一世纪两性俱有者会遇到的麻烦。   而这个世界既不处于二十一世纪,丹马克这个国家也不是注重科学的务实派国家。   两性俱有者在这个国家会被当成是恶魔与人类通奸的产物。生下两性俱有者的女性会被污蔑说是与恶魔有染的荡妇。   也难怪苏格只被她的祖母善待过。想来苏格的母亲也无法接受自己生下的是“恶魔的孩子”吧。   苏格的父亲知不知道苏格是两性俱有者叶棠目前还不确定。不过有一点叶棠是确定的。   那就是:即便苏格是个男孩子,她那比垃圾更无用的父亲只怕也不会善待“他”吧。   仅有六岁的苏格还不明白叶棠为何会对着她流露出如此温柔又如此悲伤的神情。   但被叶棠温柔至极的亲吻所融化的她能够感受得到叶棠是真的怜爱着她这个还没能为她做些什么的孩子。   ——原谅苏格只会用劳动和赚硬币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洗完澡后就一直在问叶棠需不需要她帮忙做点儿什么的她没被教育过用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喜爱之情。   “苏格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叶棠为苏格擦干了她浓密的金发。   苏格的头发是真的很漂亮。当她洗干净了脸,整个人就更像一个瓷娃娃。   “不好好休息的话,明天我就不给苏格指派工作了哦?”   被叶棠的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将不被给予工作视作被抛弃的苏格立刻乖乖听叶棠的话钻进了被窝里。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床垫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软得像是会把人吸进去。雪白的被子在苏格看来更是轻得像蒲公英,软得像天上的云。   脑袋刚搁在枕头上没多久,小家伙的眼皮就再也撑不开了。   可就算是这样,苏格依然用她小小的手紧握着叶棠的两根手指——她真怕这一切都是她在死前、在火柴的微光里看到的一场梦。火柴一灭,她的面前就没有什么圣母似的修女,也不会再有什么软绵绵的床铺与干净整洁还飘散着轻微香味的房间。   尽管被苏格用力抓紧了手指让叶棠感到了些许的疼痛,但叶棠并没有拿开苏格的小手。   她俯下身去亲吻小家伙的额头,随后一手将自己胸前的十字架拿下,套在了苏格的脖子上。   “如果神不愿意庇佑你,”   “那么我来。” 第379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8   “修女刚回到修道院,还很疲倦。我们不希望她继续操劳,所以今年的新年的赠礼仪式与回礼仪式依旧由我们来进行主持,流程与去年相同,没问题吧?”   吃过早饭之后,修道院的孩子们就被贝特与雷特集中了起来。   本来这时候在前面进行发言的应该是迪特。但既然被叶棠拜托了看管新来的那三人,迪特就把统领其他孩子们的事情交给了贝特。自己笑眯眯地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贝特交待各种注意事项。   对于迪特那种保护者般高姿态的监督,贝特打从心底不爽。   奈何他也清楚迪特是为了能让自己独当一面,习惯没有他的帮忙也能顺利流畅的完成修道院的重点活动,这才做壁上观,详细地记下自己的一举一动,好事后为他复盘他那些地方做得好,那些地方做得还不够。   新年的赠礼仪式与回礼仪式是继圣诞节弥撒之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又一重点活动。其活动内容主要是对今年年满十岁的孩子进行祝福,以及向在圣诞节弥撒时对修道院进行了捐赠的信徒送上感谢与慰问。   丹马克的传统文化认为年满十岁的孩子灵魂已经较为稳固地被固定在了人间了,不会轻易为天使、恶魔与死神所带走。所以在孩子年满十岁这年,大人们会带孩子到教会去,请神的代言人为孩子送上宝贵的祝福。   有时候神职者的一句话甚至可以决定父母对孩子的培养方向,乃至是孩子日后学习、工作的方向。   用大白话再讲一次,那就是能活到十岁的孩子大多身体底子都比较好,能活到成年的可能性比较大。这时候父母就会请神职者帮忙判断下孩子以后做什么比较有前途,看是去木工店做学徒,还是去裁缝店学缝纫。   修道院理论上是学习机构,不应该越俎代庖来做教会的工作。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创立的初期,叶棠需要钱来养活孩子们,所以哪怕会知道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吸引太多信众、太出风头会让教会里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将矛头对准修道院,叶棠还是定期举行弥撒,以售卖香薰蜡烛、芳香油、枫糖浆等神明相关的周边。   现在修道院的日常经营状况已经稳定,叶棠也就不需要那样激进的敛财。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也自行向教会方面申告了自我限制。现在除了重要的节日之外,修道院几乎不会向信徒开放。   不止丹马克,全世界各地都有贫瘠、纷乱的地区。圣职者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人,被刀子捅了会流血死亡的人,因此不论是站在个人的角度还是教会的角度,愿意到贫瘠、纷乱地区去的圣职者都很少,教会也会尽力避免圣职者被消耗在贫瘠、纷乱的地区。   但就算是再贫瘠、再纷乱的地区也有家庭与孩子的存在,难道这些生活在贫瘠与困顿中的人就没有资格参弥撒得到祝福了吗?   出于以上的考虑,教廷方面允许非正式的圣职者在特殊的节日里进行弥撒,又或是对信徒送上祝福。   这条规定同样适用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无论叶棠这个修女在不在场,修道院都可以进行圣诞弥撒与新年祝福这样的节日活动,教会不得干涉。   “……大概内容就是这些,有人有什么问题吗?”   按照自己的记忆把去年迪特交待众人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贝特问孩子们。   见习修女妮可举起了手:“信徒们来得比去年还早。一个半小时前我就看到有人在修道院门外排队等待入场了。外面这么冷……我们需要早些打开大门,迎入信徒们吗?”   贝特愣了一愣,这是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他思索了一下,很快作出决定:“不用提前开门。若是我们今年提前开门让信徒们进来,来年一定还会有信徒比今年更早地等在门口。这只会让更多的信徒在寒风里待更长的时间。”   贝特的回应让迪特满意地点了点头。   早早等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信徒里固然有信仰虔诚之人,但也不乏就是冲着修道院所制作的回礼而来的人。   这些人的目的是投机倒把,打量占据本应赠予信徒们的回礼,随后将这些回礼卖给没能得到回礼的信徒们。又或者是出价更高的权利者以及有钱人。   “不过我们也不能让信徒们就那么在寒风里干等着。妮可,你能和洁特还有杰思敏一起去厨房一趟,让厨房准备一点甜的热饮……给等候的信徒们送去吗?啊,对了,甜的热饮千万不要太甜。”   妮可闻言,面上露出了开心的浅笑:“当然了,贝特。我会让厨房控制好枫糖浆的使用量的。”   在还留在修道院的孩子当中,迪特、贝特与雷特的年纪是最大的,也因此大部分的事务会首先被交到他们的手中。   但迪特与雷特最多只能在修道院再待半年。两人手上的事务会逐渐移交给其他的孩子们。   妮可比贝特小半岁,明年就该轮到她来主持圣诞弥撒与新年祝福了。也因此贝特会指名她与其他两个大孩子来做为信徒们送甜饮的事情。这样妮可与洁特还有杰思敏有了经验,明年接手工作时就会轻松许多。   瑟维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贝特井井有条地为孩子们分配工作。他完全无法相信这样一群孩子竟能像大人们一样有头脑。   “佩儿、芬妮、林奇、林德,你们带着其他人为招待信徒们做好准备。今天最忙的会是你们,一定要注意体力的分配,撑不住了就告诉我和雷特,我和雷特会补上你们的空缺。”   孩子们对着贝特认真地点头,瑟维斯则是眼珠子一转就想上前说自己和奥柏兰还有那个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死神可以帮孩子们招待信徒们。   谁想瑟维斯还没说话,迪特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看上去像女孩子……不,是比一般的女孩还要柔美的迪特有着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怪力。只是被他这么一握手腕,瑟维斯就感觉腕骨一痛。   “你们三位的工作地点在别的地方。好了,请跟我来吧——”   笑眯眯的迪特看起来脾气很好,然而原本打算趁着人多眼杂洗脑七、八个人类,让成年人们组团去为自己偷走苏格的瑟维斯在他面前根本没法反抗。   他只能赔着不怎么好看笑,低声说了句:“好……”   奥柏兰不想管瑟维斯与迪特如何,他只想赶快去找叶棠,去和叶棠说清楚——既然那个女人是修女,那她就应该服从身为神的使者的天使才对。她应该是看他和恶魔还有死神凑在一起才误解了他。只要他能够让修女知道他这个天使没有背叛天堂,那个圣洁的灵魂也确实在死者名单之上,只要将她送往天堂她就很有潜力成为天使,修女一定会把那圣洁的灵魂拱手送上!   奥柏兰想得很美好,现实却总是异常的残酷。他刚一动,雷特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你要去哪里?”   雷特声音低沉又没有脚步声。他忽然这么一出声,就是鲜少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奥柏兰都扭曲的面目。   “迪特已经说过了,你们的工作地点在别的地方。如果你是来工作的,还请跟好我和迪特。如果你不是来工作的——”   奥柏兰老实地调转了脚尖的朝向。雷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要是看他没在好好工作,一定会把他扔出修道院去。   死神依旧不说话。尽管他不像另外两个非人那样小动作频出,但迪特还有雷特依然以眼角余光注意着他。   ——在迪特与雷特的眼里,这个死神只是一个沉默的壮汉。他五官平庸,模样敦厚。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最值得提防。毕竟真正的坏人可不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   被熟睡的苏格攥紧了手指的叶棠本来只打算在苏格身边待到她放手,接下来就去主持新年祝福的仪式。   结果苏格一直不放手,一夜没睡又为了找寻苏格而走街串巷的叶棠看着苏格睡得很香的脸,也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等到叶棠甦醒,天早已经黑了。待得最晚的几位信徒也被贝特与妮可等孩子送离了修道院。   关上大门之后,修道院内部也迎来了新年庆祝会。   平时孩子们都省着用蜡,修道院里只燃香薰蜡烛的边角料。这会儿孩子们开始了一年一次的奢侈。他们被允许把纯白的蜡烛一根根点燃,让暖黄的光如同夜色里的星星一般遍布食堂的窗沿上。   刨木头刨得十根指头都红肿起来的瑟维斯坐在角落里的木桌前哭唧唧地吹着自己可怜的手指,试图减少手指上的疼痛感。奥柏兰则是额头抵在桌面上,看起来人事不知。   他们没想到迪特这样的小孩子支使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   木工活儿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最难干的重劳动。因为孩子们掌握了小身材也能砍树的技巧,却无法摆平刨木头这样纯粹靠体力的劳动。   瑟维斯、奥柏兰与死神的到来在孩子们看来就是神为伊莲修女送来了解决木工问题的帮手。于是乎没有一个孩子对疯狂支使三个非人干木工活儿这件事带有歉意,倒是三个非人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会立刻遭到孩子们的疯狂批评。   修道院里的孩子们都是为原生家庭所抛弃,又被叶棠带回来的。孩子们不是每一个都笃信上帝,但每一个孩子都自诩是叶棠的孩子。   没有拒绝孩子们背着自己、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新修女服,任由着孩子们为自己打扮的叶棠最后披上了孩子们一针一线织出来的白色头纱。   头纱很长,前头能遮住叶棠的面容,后头则拖在地上,约有三米。   叶棠过去只在女明星的婚礼上才看到过这样夸张的头纱,手里被孩子们塞了束郁金香的她一时颇有种自己是要被带去圣堂嫁人的错觉。   不同于叶棠的五味陈杂,孩子们是单纯的开心着。   除了苏格,修道院里年纪最小的六个孩子被允许穿上白色罩袍,像小花童一样走在叶棠前面,手持烛台为叶棠引路的他们脸上充满骄傲,小小的胸膛都挺得高高的。其他孩子们瞧向这六个孩子的眼神也充满了纯粹的羡慕。   配合孩子们的脚步,叶棠一路都走得很慢。等她终于来到食堂门前,迪特、雷特与贝特早已等候在此。   三人并没有换新衣服——这是理所当然的,生活在修道院里的孩子就没有一个是不节俭的。   “修女,”   迪特站在门的左边,雷特站在门的右边,两人同时拉开食堂大门。   贝特则带领孩子们朝着叶棠一起大声道:“““新年快乐!!!”””   小苏格也在食堂里,激动得面颊通红的她还是第一次与祖母之外的人欢度新年。   这里虽然没有大大的、金灿灿的黄铜暖炉,没有背上叉着刀叉、散发着诱人香味向人跑来的烤鹅,也没有巨大的、美丽的圣诞树,以及从天上飞下来的老祖母……   可是这里有星星般的烛火,有冒着热气的奶汤,有许许多多和苏格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们,还有——   “伊莲修女!”   “您来了!”   孩子们一拥而上,都去拥抱叶棠。   苏格还有些害羞,不敢上前。她身边的女孩儿们对视一眼,旋即笑着一人拉起她的一只小手,带着她跑向了叶棠。   “修女!新年快乐!” 第380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9   叶棠一怔,接着一笑。   “新年快乐。”   亲吻过每个孩子们的额头,不论是自己凑上来的迪特,看起来很害羞的雷特,又或是一脸不情愿的贝特。在孩子们的笑容中,叶棠笑道:“愿神的庇佑与你们同在。”   其实迪特、雷特与贝特并不像那些年纪还小的孩子一样相信有神的存在、是神的指引让伊莲修女找到了他们。   当他们被父母家人抛弃在幽暗森林里的时候,当他们被卖给人贩子的时候,当他们被当作应急口粮的时候,当他们不得不在街道上、小巷里行窃的时候,当他们眼睁睁看着地那些那些跟在他们身后的孩子因为伤病与饥饿一天比一天虚弱、最终惨死的时候……神都没有来救他们。   哪怕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他们也是为神抛弃的存在。   伊莲修女虽然是神仆,可她的一举一动并非是神的授意——其他的神仆不也与他们的神一样,对世人的疾苦无动于衷,对他们这些肮脏如沟鼠般的孩子不闻不问吗?   不过尽管迪特、雷特与贝特都是这么想的,三人却默契地没有将自己的心声说出来。   晚餐正式开始之前,修道者需要进行祈祷,感谢主赐予的衣食住行,并向主保证自己会一心向善。   叶棠不喜欢那种冗长又毫无意义的赞美。在她看来,与其感谢主的恩赐不如感谢劳动人民勤劳的双手、不畏艰难的精神;与其向主保证自己吃着喝着主的恩赐、所以不会去做坏事,不如感恩盘中为人类献出生命的飞禽走兽、植物作物,不浪费一点一滴的食物。   因此,叶棠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饭前祈祷改为了唱圣歌。   圣歌比起祈祷词来,能发挥的地方可就多了。教会也不能阻止修道院自行创作其独特的圣歌,毕竟圣歌是献给神的赞美,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不但不能阻拦他人向神献上赞美,还应当鼓励人们更多地去赞美神、感恩神。   叶棠带着修道院的孩子所唱的圣歌便是感谢天地万物,赞美世间生灵,歌颂人间美好以及人类美德的圣歌。   这首圣歌里不光没有反复赞颂神的部分,连提及神的部分都没有。但不会有人没脑子到跳出来说这不是圣歌——若是否定这首歌是送给神的赞歌,那不就是在质疑天地万物、世间生灵不是神的造物,认为人间美好与人类美德与神无关吗?   苏格对一切都是好奇的。只是在好奇的同时,她也免不了自卑。   她在修道院的孩子里不算特别小的,可周遭的孩子里就连三、四岁的孩童都会唱圣歌,还唱得特别大声、唱得特别好。   苏格却是连歌词都不能完全理解。   迪特注意到了苏格的惶惑与苦恼,他悄悄轻拍苏格的肩膀,以轻声地教不会唱圣歌的苏格用鼻子跟着轻哼旋律。   即使歌词有所不同,圣歌的旋律也始终贯穿如一。苏格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并惊喜地跟上了旋律。   虽然还没有办法像其他唱歌的孩子那样开心地融入到乐曲之中,但苏格确实也感受到了歌唱的快乐。   这让苏格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充满了对下一次唱歌的期待,对明天的期待。   迪特放心下来。他温柔地摸摸苏格的小脑袋,对苏格说:“大家最初都是这样的。贝特和雷特甚至做不到你这样呢。”   “谁说我做不到了!”   “是啊。”   贝特与雷特同时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两人听到对方愤怒/无所谓的声音,旋即朝着对方看了过去。   贝特是气雷特居然能无动于衷,雷特是觉得贝特大惊小怪。   与三人组、苏格还有妮可等孩子们坐在同一张木长桌上的叶棠为第一次在修道院进餐的苏格撕开面包泡进奶汤里。   她缓缓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无论是成长的速度、适应的速度,还是学习的速度。这是你们的个性。也是你们每个人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仅是学习圣歌这一件事,叶棠并不想让苏格先入为主地陷入到要怎么做、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叫作“对的”、“合适的”、“正常的”。   把奶汤推到苏格的面前,叶棠道:“苏格,慢慢地学习吧,慢慢地适应吧。你可以慢慢地成长,不用急着长大。”   苏格的小鼻头红了一下,眼眶里也变得湿漉漉的。   她的父亲总是咒骂她,说她只吃白食不长个儿,让他想卖都卖不掉。苏格并不是自己愿意总是这么瘦弱矮小的。其实她也很想长大,因为只要长大了,她就能做更多的工作,赚更多的钱。   作为孩子的她只有为家里赚到更多的钱,爸爸妈妈才会爱她,不是吗?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苏格她不用着急长大,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鼻酸得想要掉眼泪,但无声哽咽的苏格知道对于修女来说,她会不会赚钱并不重要。她不会因为她赚不到钱就认定她是个“赔钱货”,就嫌弃她、厌恶她,对她弃之不顾。   不过这让苏格更想长大了——只有长大了,变结实了,她才能为修女做些什么,好报答修女的恩情!   用充满细碎伤痕的小手拿起勺子,不再害怕这些惨遭凌虐的证据暴露于人前遭人嫌恶,苏格大口大口吃起了被奶汤浸泡过的面包。   面包是用粗麦做得,口感沙沙的、粗粗的,不能算是很好。但麦香浓郁,嚼劲扎实,看得出没有掺入太多的水。   奶汤里加了枫糖浆,有种特殊的甜香。只要轻轻一嚼吸饱了奶汤的粗麦面包,香甜的奶汤就会带着暖意渗入人的口中。   苏格吃得太急,不出意外地被呛到了。迪特立刻轻拍她的后背,周围的孩子们则是对着苏格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她们刚来到修道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所以都是狼吞虎咽。苏格的模样看在她们眼里并不狼狈,反倒是让她们愈发认定苏格是新的兄弟姐妹。   见苏格能够自己好好吃饭,周围的孩子们也对苏格表现出了明显的好意,叶棠稍微放心。现在她可以处理正事了。   “贝特,吉蒂来过了是吗?郁金香是她送的吧?”   收回放在苏格身上的目光,贝特立刻回答:“是的,修女!”   吉蒂是比迪特还要大上一岁的女孩。因为已经到了不小的年纪,去年吉蒂离开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   和其他孩子们不同,吉蒂直言自己不打算做一个手艺人,之后她果然也没有去任何一家店铺做学徒。   吉蒂的梦想是做大商人。因为大商人能赚最多的钱,能买最豪华的物什。   吉蒂会有这样的梦想固然和她被父母拿去卖钱有关系,可更大的原因吉蒂不说叶棠也知道。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敛财行径遭到了十数位大主教与主教的联合抗议——这些大主教与主教们看着区区一个修道院以他们所掌管的教会几倍乃至十几倍地速度持续扩张,富有的信徒们一个个转向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向修道院寻求“更加有用的”驱魔用品与“更能显示对神的敬爱与崇敬”的珠宝型十字架,再也坐不住了。   这些眼睛红得滴血的家伙们要求中央教会严厉处罚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并对叶棠进行“严正”的审问。   内乱之后残存下来的中央教会不说是人人都与叶棠交好,起码没有丧心病狂疯狗一样追着叶棠咬的玩意儿。可以说现在中央教会的绝大多数人是站在叶棠一边的。   但既然要对叶棠进行“严正”的审问,那首先就必须得剔除对叶棠友好、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审判叶棠的神职人员。并且中央教会需要接受地方教会的监督,并不得不接受地方教会的神职者加入对叶棠的审问。   那么会积极加入审问的是哪些人呢?不用说,自然是对叶棠还有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些人。   为了让叶棠回避掉这种以“有罪”为前提进行的审判,中央教会的神职人员在第一时间向传递了消息。   而出乎这些中央教会意料的,叶棠没有任何的不舍与纠结。她干脆地放弃了原本获利巨大的种种项目。   就是叶棠在放弃这些项目的同时,也向教会提出了新的规定:以她和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短暂地误入歧途的事为鉴,以后不管是中央教会还是地方教会都不应用叶棠和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用过的方法来敛财。   这下子,接到中央教会下达的新规定的地方教会都疯了。   这些以为除掉叶棠、干掉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这个绊脚石后自己就能复制叶棠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敛财路的大主教、主教们没想到小丑竟是他们自己。   他们要是不对中央教会发起抗议,还能山寨叶棠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作法,去发展属于自己的周边一条龙。叶棠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吃肉,他们能跟在后头喝点儿汤。   现在好了,要做大家一起没得做。他们的所作所为除了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外又还能是什么呢?   叶棠见好就收,修道院有所积蓄,就算坐吃山空也还能维持个十数年。她不忘最后关头还收拾一波红眼病也能让地方教会里一些不安分的主教、大主教不敢轻易把矛头再指向她与修道院。   可叶棠自己不在意不代表修道院的其他人不在意。   本来以成为叶棠这样的修女为目标的吉蒂就因为始终对叶棠“被迫”中止事业而意难平。   没有成为神职者的吉蒂在离开修道院后便不能再被算作是修道院一员,修道院的内部庆祝她自然也无法参加。   但在吉蒂的心里,她永远都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一员。她打算为修道院与修女奉献自己的一生,献上自己的一切。   哪怕时至今日,吉蒂的决心也没有分毫的改变。   吉蒂本来还寄望于能在圣诞弥撒还礼仪式或者是新年祝福仪式上见到叶棠,然而捡了苏格回来的叶棠错过了仪式。吉蒂只能留下这束郁金香,带着遗憾离开了修道院。   “尽快联系吉蒂,告诉她我需要见她。”   不明白叶棠的面色为何如此凝重,但听到叶棠的命令,贝特还是立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修女。”   被分到角落里的长木桌坐下的死神瑟维斯暗搓搓地准备溜到叶棠的身边。谁想他前脚刚动,后脚就被邻桌的孩子抓住了袖子。   “修女那一桌只有今天贡献最多的人可以坐喔。”   孩子望着瑟维斯,毫无惧意。   堂堂恶魔,竟然被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教训,瑟维斯一生气,立刻对上孩子的眼睛准备给孩子来个催眠套餐。   谁想一粒透明的玻璃珠穿过孩子们之间的间隙,正中瑟维斯的印堂。   瑟维斯倒了下去,他分明看见弹出那一粒玻璃珠的叶棠嘴唇无声开阖。   她说的是:「下次我会用银弹。」 第381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0   瑟维斯像一滩烂泥那样倒在了木板床上,木板床顿时被他压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总觉得这嘎吱声有点不妙的瑟维斯立刻把头从床褥里抬起来,谁想还是晚了一步——这张刚做好的新床,床面与床柱的连接件直接折损,竟是当场散了架,让瑟维斯一秒着地。   “——所以那些孩子们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认真点做。”   天使奥柏兰对瑟维斯这个恶魔毫不同情,在他看来,瑟维斯根本是自作自受。   修道院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都是孩子。除去那个对神毫无信仰之心的修女,修道院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十四、五岁。整个修道院就连看守大门,负责升降大门的都是孩子。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事先就备有他们可以用的、三张足以容纳成年人体型的床呢?   奥柏兰被带去做木工活儿之后很快就发现他们在做的东西是床,是他们的体型可以用的床。也因此看到瑟维斯一会儿想偷懒被贝特辱骂,一会儿想溜号被迪特抓住,奥柏兰心里也不知道用“蠢货”这个词辱骂了瑟维斯多少次。   现在看到瑟维斯自食其果,奥柏兰可算是出了一口憋在胸中的恶气,一身舒爽。   被撞得鼻子一片通红,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的瑟维斯回过头去,朝着奥柏兰怒吼:“你个该死的天使……!既然你早知道我们是在做自己的床,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奥柏兰摊手冷笑:“告诉你?告诉你好让你把自己做的偷工减料的破床换给别人吗?呵。”   被奥柏兰的冷嘲热讽彻底激怒,瑟维斯从床……准确来说是床的残骸堆里跳了起来:“是啊!我绝对会把破床换给你!谁让你是个垃圾天使呢!?”   “我就知道!你这个无耻的恶魔!”   “哈!无耻对恶魔来说是赞美呢!谢谢你赞美我啊!?吊车尾天使!!”   “……看来还是该让我用神的威光肃清你这个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肮脏玩意儿。”   “要打是吗!?我奉陪!!”   箭矢状的尾巴从身后探出,恶魔展翅的同时黑色的曲角也从瑟维斯的额头上生了出来。   头顶上光芒呈圆形闪亮,跟着凝成圆环。顶着光环的奥柏兰双翅一震,白羽顿时飘扬。   “你这只秃毛鸡天使!!”   “你这个无能垃圾恶魔!”   一黑一白扭打到了一起,叮叮哐哐的声音里死神缝好了属于自己的羽毛枕头,点阵脸上闪烁着开心的表情。   ——修道院的孩子们见死神工作卖力踏实,人也憨厚温和,和旁边那两个完全不同,对死神充满了好感。   谁让另外那两个……一个爱耍嘴皮子、偷奸耍滑没个正形,另一个虽然不偷懒但是体力明显不行,手工也非常粗糙,一看就是不屑于认真工作,认为木工活计低等下贱,配不上他。   修道院里的孩子们什么样的大人没见过?这群对他人的情绪异常敏感的小大人用不了半小时就把三个新来的都是什么脾性摸了个一清二楚。   死神不开口说话,孩子们只当他是哑巴。死神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Death”(死神)之后,孩子们不光不觉得他的名字可怕,还开始叫他“戴斯”,称赞他说他会写自己的名字真是了不起,“戴斯”这个名字有平等地赐予人永远的宁静的意思。   死神做好了自己的床之后,孩子们塞给了他一包鹅毛。   这些鹅毛已经被煮沸清洗过,上面没有一点家禽身上特有的臭味。又因为是大鹅用来过冬的冬毛,所以雪白蓬松,非常适合做枕头。   抱着枕头开心地倒在床上,死神……戴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砰!   四人间的房门轰然洞开,出现在门口的是比三个非人都小的孩子们。   为首的孩子指着互掐的瑟维斯与奥柏兰道:“那边的!你们太吵了哦!”   后边的孩子们也双手抱胸,“嗯嗯”地点着头。   “请你们两位记住,这里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这里的规定是晚上十一点以后为就寝时间。就寝时间开始后,你们不想睡也没关系,但不可以发出巨大的声音,大声喧哗,更不可以妨碍他人的睡眠。”   发现一旁的戴斯已经睡着了,心道戴斯干活儿果然卖力的孩子稍微压低了声音:“我们也不会要你们不要打架,但是还请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打,因为无论是打架还是不阻止打架都是触犯规则的。”   “你们两个要是再触犯规则,我们就要请你们离开了!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堂堂天使,堂堂恶魔,竟被一群小孩子说教还连嘴都没法还。放下撕扯着彼此的手,瑟维斯与奥柏兰带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气质,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尽管瑟维斯的床这会儿只是一块塌在地板上的、不怎么平滑的木板。   躺在床上,身体很疲惫但怎么都睡不着的奥柏兰翻来覆去,他有些烦躁。   理论上,天使、恶魔还有死神是不该被人类所看见、听见、认知到的。……那个名叫伊莲的修女过于异常姑且不论,她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可是为什么当他们一行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后,他们就被所有修道院里的孩子们认知到了呢?   是这座修道院有问题吗?可是他并没有在这座修道院里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力量。   ……天使是侍奉于神的存在,哪怕侍奉的神不同,天使也总能感觉到神的力量,以及作为天敌的恶魔的力量。   假如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神里有神或是恶魔的力量波动,他早就应该有所感应了才对。   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奥柏兰不断翻身的声音让瑟维斯很想对着他骂:你个天使是在滚钉板吗!?你知不知道你弄出的声音把我的睡意都赶跑了!?   但是想到那群只有自己年龄的百分之一、甚至更小的孩子们,他又不甘心地咬住了拇指的指甲。   他并不是惧怕几个人类的小崽子。只是在食堂里吃的那一发玻璃弹攻击足以让他对那个异质修女的战斗力心有余悸。   ——那女人的力量明显不仅仅是能够“认知”天使、恶魔与死神这样的级别。她很可能可以消灭他们。   是的。他有种近乎确定的感觉:倘若他敢对这个修道院里的孩子们做点什么,那个修女一定不会放过她。她能让他和那个无良天使、还有那个白痴死神一起灰飞烟灭。   和这样的修女作对不是明智之举,想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带走那个圣洁的灵魂更是困难。   他必须做点儿什么,必须用点儿什么特殊的手段才能制造出能够带走那圣洁灵魂的机会……可他要怎么做?   转动自己狡猾的脑子,瑟维斯突然露出了笑容。   他想到怎么做了。   那个圣洁的灵魂现在还是人之子,既然她还是人之子,那她就有人类的亲人不是吗?   他在那孩子的回忆中看到过,那是个野蛮、奸猾、贪婪、堕落,比恶魔更像恶魔的人类。   那是那孩子的父亲。 第38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1   修道院的一天总是开始得很早。清晨八点,孩子们已经洗漱完毕,在神像下唱过圣歌了。   新年过后,丹马克漫长的冬季还要再继续差不多两个半月。由于日出前气温实在太低,人待在野外很可能会被冻死,所以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在冬天时会让孩子们早上多睡两个小时。   到了白天较长但一年中总时长最短的夏季,孩子们六点就会起床,抓紧宝贵的时间来进行学习与训练——日光和蜡烛不一样,是免费的。温暖的日光也不需要像柴火那样得动用人力才能收集得到。在其他国家的人看来稀松平常的夏季在丹马克的孩子们看来是个充满恩惠的季节。   接受了叶棠“知识改变命运”的教诲,也确实看到了在修道院里学会更多知识、例如读写算术的姐妹兄弟们在离开修道院后有了更好的发展,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孩子们都非常乐意接受更多的教育,学会更多的专项技能。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不再进行公开的神明周边用品与驱魔用品的贩卖后还能维持如此巨大的影响力,也是多亏了离开修道院的孩子们对周围的人的影响。   ——不管多少,离开修道院的孩子们都会在特殊的节日向修道院进行捐赠,而哪怕捐赠的内容只是一瓶蜂蜜、一篮子面包、一捆蜡烛,修道院都非常欢迎。如果修道院有任何的公开弥撒,但凡是不与工作冲突的,孩子们都会回到修道院,参与弥撒。   哪怕这些孩子渐渐长大成人,有的已经结婚生子,她们虔诚的信仰也没有改变。   这让人们愈发觉得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是个神圣之地,对修道院乃至叶棠这个修女都愈发向往。   “修女,早!”   “早。”   “修女,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   “也祝你一天顺利。”   在叶棠离开食堂的路上,来往于食堂的孩子们不断地与她打着招呼,叶棠也一一回应着孩子们的问候。   等叶棠回到办公室,妮可、琉妮、洁特、杰思敏还有迪特、贝特已经在等着她了。雷特不在是因为他去监视、噢,他是说去监督瑟维斯那一行三人了。   “吃过早饭了吗?”   望着这群除了迪特之外都很紧张的孩子们,叶棠温声问。   孩子们立即点头。她们都知道修女不喜欢她们饿着肚子等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所以她们在来修女的办公室之前,都已经吃过了夹有一片薄火腿的面包。   “是吗?那就好。”   在桌边坐下,叶棠开门见山:“今天召集大家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昨天来到我们修道院的苏格。”   如果不是苏格的情况太特殊,叶棠本不想区别对待苏格。   “特别优待”有时候也是一种变相的歧视。尤其对于身体没有残缺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毕竟人是社会动物,如果不能融入群体,如果不能和同类接受同种的对待,人类就会恐惧,就会自卑,就会自我怀疑,并且很可能会陷入极端的自我贬低之中。   同时,在他人没有要求的情况下将一部份人与大多数的人隔离开来,给予“特别优待”,这本身就是一种排挤。哪怕这种排挤是打着“为你好”、“关心你”、“体贴你”的旗号,排挤依旧是排挤。   苏格的身体并不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换句话说,这个身体为她带来的一切麻烦都不是她自己所选的。   叶棠不想让苏格认为自己是不同于常人的怪胎,不想让苏格背上心理上的负担。理论上她应该放着苏格让苏格自己融入修道院,与其他的孩子们共同成长。   可这么做是行不通的。   修道院的大浴室只有一个,大浴室旁边的更衣室也只有一间。浴室与更衣间孩子们都是分男女轮流使用。   今天女孩子们下午五点到六点可以使用大浴室,男孩子们是六点到七点。明天就反过来,男孩子们五点到六点使用大浴室,女孩子们是六点到七点。   苏格不可能不洗澡,然而一旦她与其他的孩子共浴,她身体的秘密就一定会被其他的孩子们发现。就算苏格在洗澡时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遮掩,那也是纸包不住火的。   女孩子们应该会很难接受有另一种器官的苏格,男孩子们在觉得苏格奇怪的同时多半也会想研究她身上的另一套器官。无论如何,苏格一定不会被男孩子们当成男孩子,也不会被女孩子们当成女孩子。   可是让苏格单独一个人洗澡也不行。   不管叶棠是允许苏格在男孩女孩入浴之外的时间去大浴室,还是让苏格使用自己的单人浴室,这在孩子们的眼里都会是“特权”。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论叶棠是不是因为苏格的身体有特殊性才会这么做,孩子们依然会渐渐仇视仅仅是因为身体与众不同就能得到“特权”的苏格。   擅自把苏格身体的秘密告诉迪特等人有暴露苏格隐私的嫌疑,叶棠本该先询问苏格的想法。然而没有兄弟姐妹、也没被父母亲人教授过性别知识的苏格还不能理解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随随便便地告诉懵懵懂懂的苏格什么是男孩子什么是女孩子,也只会把刻板印象教给苏格。   关于性别,关于自身,叶棠只能慢慢的、让苏格一点一点地去了解了。   “所以我打算改造修道院。”   把苏格身体与众不同的事情简单地对面前的孩子们解释了,叶棠平静道:“我想让每一个房间都能附带一个小型的卫浴间。这样大家早上也不用跑到外面的水井打水、挨着冻地排队使用洗漱槽了。”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并非是从零建成的修道院。这里的建筑两百年前就有了,后来不断地加盖,终于形成了一定的规模。   但由于中央教会内部的腐败与拉帮结党,以及后面的大型内乱,这个修道院空置许久。叶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差不多就是个废墟。   想当然的,这样一座废弃的修道院,其基础设施差不多都是两百年前的配置。……虽说丹马克的教会与修道院,两百年前的配置和现今的配置几乎没什么不同。   “从现在开始,我希望大家能一点点地让其他人了解单间浴室的好处。我不希望大家会因为没法再在一起洗澡而感到寂寞。”   听到叶棠的话,孩子们都吃惊不小。贝特更是忍不住出声:“就为了那一个孩子吗!?每个房间都增加一个卫浴间……这需要花多少钱啊!只是为了苏格一个、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叶棠并没有因为贝特的顶撞与质疑而生气。她知道贝特是在替她、替修道院担心。   诚如贝特所说,改造工程是非常花钱的。并且这或许又会给怨恨叶棠、厌恶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人打击叶棠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借口——看呐!那个修女居然向未来会成为神职者的孩子们推崇享乐与浪费!修道士就应在苦修中度日!她那是在用恶魔的招数腐化未来的神职者们!让未来的神职者只知享乐浪费,不知忍耐!   不用怀疑,这些人真的会这么说。哪怕稍微深思就可以知道这些话全是无稽之谈。   提升生活品质、改善生活环境与推崇享乐浪费不是一回事。提升生活品质、改善生活环境是为了让人能有更充沛的精力去拼搏、去发展。推崇享乐与浪费则是为了消磨时间,结果是空耗精力不事生产。两者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苦修不是无意义的,许多人只有通过忆苦才能思甜。但苦修如果不能为一个人带来益处,这就不再是苦修,只是单纯的折磨。   疏于关心下属,或者根本就不在乎属下的死活,这不叫锻炼下属的忍耐力、锤炼下属的意志、教下属克服困难,这只是单纯的没人性。   “苏格的事充其量只是一个导火索。是苏格让我反省了自己对修道院的关心不够,对你们大家的关心都不够。”   叶棠不会为自己找借口说她是因为之前常年在外行走,所以才没有注意到修道院里不合理的地方。的的确确,她之前就是疏忽了已经被她带回修道院的孩子们。   “我希望你们能理解,独立的卫浴间并非只是为了保护苏格而设。我是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获得更好的生活环境,都能因为隐私得到了保障而感到安心,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修女……”   妮可等人眼中微微泛湿。对于她们来说,光是能住在有屋檐、不漏风的房子里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而修女除了给予她们住所,给予她们食物、衣物,还给予她们知识与手艺,有助于她们今后自立。   双手握住并举起胸前的十字架,妮可虔诚道:“伊莲修女,以天父之名我向您发誓:无论苏格今后选择以什么样的性别生活下去,她都会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对她的态度不会改变。”   叶棠闻言一笑:“谢谢你,妮可。”   “修女!我们也发誓!”   琉妮、洁特、杰思敏也像妮可那样举起了十字架。   眼前的这一幕让迪特微笑起来,他柔声说:“修女,只要是您的决定,我都愿意支持。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都请不要客气地对我说。”   眼见连迪特都松口了,贝特按着自己的脑袋,头痛般叹息:“……我是不觉得需要这么兴师动众。但修女从来不会收回自己的话吧?那我也只好服从了不是吗?”   “嘴上是这么说……贝特,你现在脑袋里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帮修女赚钱了吧?”   琉妮掩着嘴笑,脸上的戏谑是明明白白。   一张白皙的脸瞬间涨红,贝特朝着琉妮怒吼:“啰、啰嗦!”   另一边,迪特已经向叶棠询问:“那么修女,你请吉蒂过来是为了和她商量赚钱的事吗?”   敛起脸上的笑容,叶棠摇头:“不是的。”   “……?”   叶棠的表情让迪特不安。迪特还想细问,谁知外面已经有人敲门。   “修女,我是吉蒂!我能进来吗?”   一收到来自叶棠的消息,吉蒂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此时此刻,距离叶棠只有一门之隔,吉蒂的心跳快极了。她简直有种自己要面见的是神的错觉。   “请进来吧。”   门内的声音让吉蒂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吉蒂终于见到了十个月来都没能见上一面的叶棠。   想到自己向修道院捐赠的金额,想到自己送给叶棠的花束,吉蒂心跳不止,幻想着叶棠会对她说的下一句话是:“吉蒂,我的好孩子,你真能干。”   谁想叶棠非但没有朝着她露出她想象中的温柔笑容,嗓音里还透出些微的冷意。   “吉蒂,请你立即终止与郁金香相关的所有交易。” 第38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2   “为、为什么……?”   高涨的情绪被狠狠泼了一桶冷水,吉蒂难以置信有面带悲愤地望向叶棠,她真希望叶棠立刻就会微笑起来,并对她说:“抱歉吉蒂,我只是想与你开个小玩笑。”   叶棠看得出吉蒂的想法,无奈的是她不能按照吉蒂所想的那样去做。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一定会打击到吉蒂的自信心。但这是必要的。   走到吉蒂的面前,叶棠的双手按在了吉蒂的肩膀上:“吉蒂,你先冷静下来,听我对你说。”   “修、修女……需要我们出去吗?”   杰思敏不安地问。   她担心吉蒂受不了在人前被修女指出错误,感觉自己既丢了面子又丢了身为年长者的尊严。   然而叶棠摇头:“你们最好也都听一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丹马克这个国家之所以贫瘠,除了因为其地理位置不算优越,气候不够温和,贵族阶级懒政,国家权利被宗教把持之外,还源于其资源的匮乏。   严寒之下,能在丹马克的土地上生长的作物不多,又因为港口常年冻住,丹马克也不能像荷兰那样的去给人当“海上马车夫”。   蒸汽时代在这个世界尚未到来,煤矿还没有成为人们生活生产里消耗得最多的资源。石油、天然气的开采就更不用说了,这得是好几个世纪之后的事情。总之丹马克的现状就是有积蓄的人家能离开的都离开了这片冻土,没法离开丹马克的,要么是可以剥削、压榨平民的贵族阶级,要么是积蓄还不足以移民的人家。   一穷二白的贫民就更不用说了,许多农民一年的收入只有一百到一百五十丹马克盾,手工业者、比如裁缝、木匠,收入在两百到两百五十丹马克盾之间。   中产阶级的收入要好一些。贵族为子女聘用的家庭教师每年能赚一千左右的丹马克盾,当然这个家庭教师必须相当努力,至少接三份以上的活儿,才能达到这个收入。   商人们的收入主要看他是单干,还是运营着商队。不同的商行有不同的交易税率,商人既可能一年赚上两千丹马克盾,也有可能亏得血本无归,这都是常态。   吉蒂离开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想要入行却被拒之门外的时期。原因无他,只因她是个女孩儿,而丹马克几乎没有女性从商。   在只有男人参与的商行里,吉蒂显得那么的突兀,又那么的格格不入。   有的男人甚至当面调笑吉蒂,对吉蒂说:“你要真想赚钱,就不要来这里凑热闹!去后面的巷子里叉开腿吧!看在你足够年轻的份儿上,虽然你不是那么美丽,但我还是会买你的哈哈哈!”   于是这男人第二天被人发现晕倒在后巷里,不光光着屁股,还被人摆成了叉开腿的姿势。   自此,男人们虽然依旧不打算把吉蒂当作一个商人看待,却也再没有人敢和吉蒂开这种下流的“玩笑”。   吉蒂的机遇发生在一朵郁金香被卖出了一万丹马克盾天价后。   郁金香最早被发现在帕米尔高原之上,这种花耐严寒,色泽艳丽,花期还相当的长,一开花就能四、五个月不凋谢。即便是丹马克这种常年严寒、土壤也不够肥沃的国家,郁金香照样能在此茁壮的成长。   最重要的是,郁金香有一种特殊的变异性。   再普通的郁金香球根被种下之后,都有可能开出一朵花纹极为特殊的花来。然而能开出特殊花色、拥有特殊花纹的郁金香又不像普通的郁金香那样会自然地长出大鳞茎与小鳞茎,从而能够通过分球种植得到稳定的的规模繁殖。   这个时代人们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微生物”这种东西存在,细菌、病毒更是尚未被发明出来的名字。因此没有人知道郁金香的变异性来自于感染了一种被后世命名为“马赛克病毒”的病毒。   感染了这种病毒的郁金香除了外表性状特征遭到病毒篡改,其繁殖能力也被剥夺,故而无法进行正常的繁育。   而被卖出一万丹马克盾的郁金香……这朵郁金香名为“永远的奥古斯丁”。花瓣底色为纯白,其上有血的条纹丝缕绽开。   与这朵“永远的奥古斯丁”有着相同配色的是教廷麾下的圣堂骑士。圣堂骑士的旗帜就是白底绣红花,也因此只要看到这朵“永远的奥古斯丁”,人们就会联想到“神圣”、“纯洁”、“不屈”、“神旨”这样充满赞美之意的词汇。   “永远的奥古斯丁”被卖出后没过几天,这朵花就以装饰品的身份出现在了法兰西某位公爵夫人的衣领之上。   法兰西社交界的学人精们……噢,不,是时髦精们纷纷效仿这位公爵夫人,开始用郁金香代替珠宝。   自此,法兰西掀起了郁金香狂潮。贵妇们攀比的不再是宝石与裙子,而是这些别上一晚就必然枯萎的切花。   古往今来,任何国家的富裕阶级都一样爱追求时髦。这股郁金香狂潮随即席卷英吉利、匈牙利、葡萄牙、西班牙等等国家,整个欧洲都为郁金香疯狂。   有需求就有市场。和荷兰一样,在丹马克的商行里,最受人瞩目的商品已经不是珠宝与黄金,而是一袋袋洋葱头一般的球根。   只要有郁金香的球根,别说你是个女人,就算你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长着四条手臂的恶魔,丹马克的商人们也视你为祖宗,用对待祖宗的态度对待你。   吉蒂行动力一流,她一听说了“永远的奥古斯丁”的传闻,就立刻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借钱。   叶棠当时不在修道院,但她早就嘱咐过迪特:倘若吉蒂来修道院借钱,迪特在听过吉蒂借钱的理由后认为能把钱借给她,那么吉蒂要多少钱,修道院就借给她多少钱。   迪特从吉蒂说了郁金香的事情,他在一番权衡之后决定支持吉蒂的计划。   在植物种类偏少,会开花的植物更少的丹马克,郁金香是很受中产阶级喜爱的一种花。这除了是因为郁金香花色浓艳,种在花园里能让花园看起来更为华丽、繁荣,剪下来插在花瓶里放在屋中能让屋中看起来更温馨以外,还是因为中产阶级没有资本像贵族阶级那样赏玩珠宝和古董。   在郁金香热潮席卷法兰西之前,一袋普通的郁金香球根也就值个几十丹马克盾。这种消费对于中产阶级家庭来说完全可以承受,丹马克的乡下也就一直有些花农在栽种郁金香,并定期将郁金香拿到镇上、城市里去卖。   吉蒂借了五百丹马克盾,并从修道院里带走了四个孩子。她一拿到钱,立刻租用了三辆马车,带着四个孩子赶往乡下寻找栽种郁金香的花农,从花农的手里收购所有能收到的球根。   一马当先开始了球根收购的吉蒂很是爆赚了一笔。这让商行里的男人们对吉蒂刮目相看,没有人再来侮辱财神一般的吉蒂,不少男人甚至一改往日作风,开始对着吉蒂溜须拍马。   吉蒂与从修道院带走的孩子们成立了“吉蒂商会”,最近这几个月吉蒂都在捣鼓郁金香球根。   郁金香的花期一般从三月初开始,到五月底结束。吉蒂大冬天里还能送郁金香给叶棠,那是因她已经不满足买卖球根,开始试图用叶棠传授的大棚栽种技术自行培育“永远的奥古斯丁”,或者是类似于“永远的奥古斯丁”这样可以开出特殊花型的球根。   叶棠一看到郁金香,就知道吉蒂用了自己传授的种植技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内是有农田的。为了让这些亩产量低得惊人的农田能成为孩子们最后的保障,在灾荒年里也能让孩子们不饿肚子、乃至是可以稍微周济修道院外的人,叶棠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初期就已经开始对孩子们进行起了种田种菜的技术教育。   如今的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就算是不出去购买额外的粮食与蔬菜,也基本能做到自给自足。   除了农田与菜田之外,叶棠还开辟了蜜蜂养殖场、奶牛养殖场。堪称是要把改善伙食进行到底。   “……所以吉蒂,你明白了吗?做生意与投机倒把是不一样的。做生意是在商品有价值的基础上进行买卖交易,投机倒把是夸大商品的价值,赋予商品原本没有的价值,继而用不符合商品本身价值的价格去买卖商品。”   “让你赚到了钱的并不是郁金香的球根,而是商人们、不,是参与到这个市场里的所有人对‘郁金香球根能赚钱’这件事的信心。”   “现在郁金香的行情就像是一个肥皂泡。这个泡泡被人们越吹越大,但绝对不可能无限地大下去。你就算手握再稀有的球根,一旦人们对‘郁金香球根能赚钱’这件事的信心破裂,你的球根就卖不出去了。”   叶棠作为一个穿越者,她经历过不止一次金融危机,也见过不止一次的泡沫经济的崩溃。   法兰西的贵妇们不会永远钟情于郁金香,席卷欧洲的郁金香狂潮也在渐渐停滞。走遍丹马克的叶棠知道郁金香狂潮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即将到达尾声,让她没想到的是吉蒂也参与其中,并且至今仍旧泥足深陷。   “吉蒂,这是你向修道院捐助的所有财产。现在,我要你把这些钱拿回去。”   把吉蒂捐助的糖、盐、小麦粉、布料以及其他所有东西都折算成了钱。把相当于后世支票的交易票放到吉蒂的手里,叶棠握紧了吉蒂的双手。   “从修道院离开之后,你必须马上放弃所有和郁金香有关的生意。亏本也没有关系。”   “知道了吗?” 第38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3   “我、我明白了……”   吉蒂无疑是伤心的。但这点伤心还不足以摧毁她的理智,让她否定叶棠的断言。   不如说正是因为听到了叶棠的这些话,吉蒂才终于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沉迷于倒卖郁金香球根的这段时间里,吉蒂总是会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产生一种违和感。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这种违和感从何而来,现在她明白了。   她之所以会有违和感,那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不是“生意”,而是“投机”。   和“生意”不同,“投机”这种事情是长不了的。   只是吉蒂在郁金香球根上花费的精力、时间还有金钱都实在不少,手里又压着不少的合约——为了能够先人一步拿到郁金香的球根,吉蒂与花农们签署了的培育专属合约。   合约规定吉蒂需要以两千丹马克盾一袋的价格购入郁金香球根,不管花农拿出多少球根,都得按照这个价格照单全收。合约还规定花农必须只能把球根卖给吉蒂,哪怕是吉蒂商会的其他人来了、又或者是有其他的商人用更高的价格在收购郁金香球根,花农也不能把球根卖给其他人。   若是吉蒂发现花农将球根卖给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她可以将花农告上法庭,要求花农赔付偷卖球根的全部所得。反过来,要是花农拿出了球根,吉蒂却没能付清所有的款项,则花农可以将吉蒂告上法庭,让法庭拍卖吉蒂商会所拥有的土地、房产、家具乃至吉蒂所有的个人财产,直至吉蒂付清款项。   如果吉蒂要取消所有的合约,那她至少要赔付出二十万丹马克盾的违约金。这对于吉蒂来说必然是个沉重的打击。   “我会按照您的话来做的,修女……”   吉蒂的回答让叶棠皱起了眉头。   她想要的不是吉蒂的服从。   “吉蒂,我希望你能明白:你之所以要停止和郁金香有关的所有交易,不是因为这是我的命令,而是因为你明白了这项生意中的风险,这些风险让你判断这门生意不该再做下去了。”   “我想要的是你能够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说实话,看到吉蒂脸上的茫然,叶棠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吉蒂的教育方式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她很想留下吉蒂,和吉蒂两个人深入地进行一次交谈。   然而——   咚咚咚!!   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叶棠的话,门外传来一个孩子带着哭音的焦急喊声:“我很抱歉打扰您!修女!但是修道院的门口来了一位先生!这位先生说我们修道院诱拐了他的女儿!!”   诱拐?   如此可怕的用词让迪特眼皮一跳。   “开门。”   随着叶棠一声令下,办公室的们果然打开。叶棠一眼就看见了哭着跪在办公室门前的孩子。   小姑娘的左眼高高肿起,嘴角也裂开了一条。她单薄的身体颤抖个不停,衣服上还留有脚印,明显是被人给打了。   “对不起,修女,对不起……”   小姑娘止不住地抽噎。紧紧用双手抓着胸前的十字架,她忏悔道:“我实在太害怕了、太害怕了……这才用来找您作为借口,一个人从大门那里跑了回来……”   “菲尔、鲁伯特、劳夫他们都还在大门口挡着那人……!”   有那么一个刹那,贝特清晰地感觉到了房间中的温度赫然骤降。   而让温度骤降的不是别人,正是黑衣的修女。   “优菲,不用道歉。你没有错。你来向我报告是对的,你做得很好。”   从柜子里取出大口径的双管猎枪。叶棠在离开前蹲下身,先扶起地上跪着的小姑娘,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迪特,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我一会儿回来。”   蓝色的瞳仁因为怒意染上了些许的红,一双眼睛看起来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紫色的黑衣修女快步离去。   被叶棠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给压倒,迪特无声点头,等叶棠的身影都消失在走廊好一会儿了,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真是一难未平,一难又起啊……”   迪特轻轻叹息一声,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感慨一下新的一年不过刚刚开始,麻烦的事情就接二连三。   然而他的感慨却让吉蒂朝着他走了过来。   “迪特,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一难未平一难又起……郁金香的事情是‘一难’对吧?那你口中的另一难又是什么?”   “抱歉,吉蒂。是我不该这么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你担心。”   迪特明显不想让吉蒂知道“另一难”指得是什么。   在吉蒂还在修道院里时,迪特与吉蒂的关系并不差。迪特也不会那种会为了排挤吉蒂而刻意隐瞒她重要事情的小人。他不说,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   ——修女其实完全可以为苏格保守她身体的秘密,并在这个条件下说服他们支持她进行修道院的改造。   但修女之所以选择把苏格身上的事实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就是希望他们能在理解苏格身上特殊性的同时,将苏格当作普通人来对待。换句话说,修女是在苏格的秘密自行暴露之前就开始为苏格增加即便知道她的秘密也会站在她一边的支持者。   另外就是,如果苏格身上的秘密因为某种意外自行暴露了。哪怕一开始没有人把她身上的特殊性与修道院的改造工程联系到一起,但时间久了,总会有人把苏格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与修道院开始改造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毕竟修道院里的孩子们虽然年纪不大,但能够在长期的流浪后还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是脑子不大好使的。   与其让孩子们事后开始猜测,继而因为修女的偏袒开始嫉恨苏格,那确实是一开始就开诚布公会更好。   等修道院正式开始改造工程,伴随着施工的进行,留在修道院里的孩子们必然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到自己住惯了的房间里去。和贝特有一样的想法、认为增加独立的卫浴间太过兴师动众的孩子不会是少数。   所以修女才会需要事先就取得贝特的支持,让最为了解同类想法的贝特去说服其他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孩子们。   至于迪特为什么不把改造的事情告诉吉蒂……   吉蒂之所以想做大商人、赚大钱,除了是为了自我实现以外,还是为了成为修道院最为有力的后盾,让修道院不会再为钱的方面发愁。   中止和郁金香相关的交易,必然会让吉蒂损失不小。现在再告诉吉蒂修女打算改造修道院的旧设施……吉蒂会觉得自己没用、没能帮上修女的忙、没能为修道院提供应有的帮助都是小的。   万一吉蒂因此不愿意去取消和花农之间的交易协议,只想把钱给修道院进行改造——   “……啧。”   咋舌的吉蒂没有和迪特多做纠缠。   她在修道院的时候就知道了。迪特看起来温温柔柔,有种深闺千金般的娇弱梦幻感,可是一旦他下定了决心,那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神都别想撬开他的嘴巴。   “迪特不说,那妮可,你能告诉我吗?”   妮可瞬间向迪特投去了哀求的眼神。迪特则是面上带笑,坚定而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妮可只好低下头去。   吉蒂又转向了其他几个孩子:“贝特、杰思敏——”   贝特望着天花板,杰思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所有孩子们都出奇一致地拒绝为吉蒂解惑。   吉蒂这下子更确定修道院里确实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并且这事情或许还会影响到她,或者是受到她的影响。   吉蒂不再向迪特等人询问。   不是她已经认同了迪特等人隐瞒她的作法,而是生为一个商人,她作出了:“既然正攻法不行,那就用迂回手段取得情报。”的判断。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如果你们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和往常一样,用信鸽告诉我就好。”   吉蒂说罢就走,她很清楚自己是战略性撤退。   ……   吉蒂已经不再是修道院的一员了,修道院平时也不对外开放。因此骑马来的吉蒂来时是避人耳目的从后门进入修道院内部,离开时也是从后门离开。   吉蒂并不清楚正门的状况。   因为担心叶棠,吉蒂把马骑上了山道。试图从山道观察修道院正门的情况。   然而修道院的正门前一片寂静,除了地上的泥泞能证明这里刚才确实发生过冲突,其他都与平时别无二致。   看来修女已经把问题解决掉了。   吉蒂这么想着,送了一口气。她轻轻一抖缰绳,让马儿小跑了起来。   叶棠是解决了正门的问题,但又没有完全解决。   十分钟前,叶棠手拿双管猎枪走出了修道院的主体建筑。   她尚未来到修道院的门口,就看见孩子们或拖或拽,正拼命驱赶一个男人。   男人对孩子们毫不客气。有孩子抱住他的腿,让他不要再未经允许地侵入神圣的修道院内了,他立刻抬脚就踹,不光一脚踢在小女孩的腹部,还一脚踹在小男孩的头上。   男人还把抱住自己腰的男孩一巴掌扇倒在雪地里,捏着抱住自己打人的手臂的孩子的脑袋,把孩子掼在修道院的石壁上。   已经有好几个孩子昏迷在地。修道院前原本白雪皑皑的地面不仅泥泞不堪,还洒上了孩子们的鲜血。   叶棠有超过千年的时间不曾有过“杀意”这种情绪了。   眼前的惨状让她的手指刚一抵住扳机,便已往后扣动。 第38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4   修道院正门吵闹起来的时候,恶魔瑟维斯正在重做自己的木床。   “你在做什么?手不要停下。”   一旁监督的雷特见瑟维斯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就停下手中的活计,愣愣地看向远处,不由得出言训斥:“今晚你还想睡在地上吗?”   “……”   被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睡在地上而被冻成狗的瑟维斯大为光火——恶魔的体质与人类的体质不大一样,对于温度的承受上限与下限,恶魔都比人类高上许多。然而这并不是说恶魔就体会不到严寒与酷暑了。   昨晚瑟维斯在想出自己的绝世好办法之后就心情大好地试图去蹭死神戴斯的床。可戴斯睡得太死,一翻身他的长臂就砸在了瑟维斯的胸口上上。   戴斯的身躯强壮到和哥雷姆(Golem魔像)差不多,胸腔里的肋骨差点被直接砸碎的瑟维斯连滚带爬地翻下了戴斯的床。悲愤的他向着奥柏兰的床滚去。   虽然他很讨厌那些满身鸡毛的家伙,但在寒冷的面前,他选择和鸡毛共享一个被窝取暖。   然而神的使者根本不想和瑟维斯客气,奥柏脚一伸,就把瑟维斯踢飞到了房间门口。   ……这些满是鸡毛的家伙就是小心眼!瑟维斯愤愤地从门口站起来,他跑回自己的床前拿走了枕头,接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房间,准备去别的房间蹭床。   结果是瑟维斯被巡夜的雷特抓了个正着。   雷特处置瑟维斯的方式简单又粗暴。他与其他巡夜的孩子们直接把瑟维斯丢进了许久没有人用过、已经落了很厚一层灰的反省室里,然后从外面锁上了反省室的门。   被迫在地上就寝,紧贴着与冰霜无异的地面,瑟维斯被冻得喷嚏连连,还流了鼻水,这让身为恶魔的他自尊稀碎。   奈何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是神的领域,他的力量在这里遭到了限制,瑟维斯没法打破反省室的大门或者墙壁出去。并且由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他能够被修道院的孩子们认知,这等于说孩子们也拥有伤害他的力量。   当然了,要瑟维斯老老实实地待着,那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   瑟维斯缩在角落里,他进入了梦中世界,随后潜入了某个人的梦境。   不用说,那个人就是苏格的父亲,吉塞拉斯。   酩酊大醉的吉塞拉斯在酒馆的一隅趴着。店主早就想把只买一杯热酒就坐上一天、时不时就去偷其他桌客人的酒喝的他赶走了,可今天是新年,就算店主脾气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在这天把吉塞拉斯丢出门外。   吉塞拉斯的妻子已经死去小半个月了。那个营养不良的可怜女人没能挺过这个冬天,而吉塞拉斯没有打算为她花一分钱的丧葬费。   也幸好现在是冬天,女人的尸体不会很快腐坏。就是她躺过的稻草床是不能用了。吉塞拉斯有些生气,那没用的婆娘死就死了,干嘛还要浪费他的一张床呢?真是晦气。   吉塞拉斯琢磨着就这样挨到春天,到天气不那么冷的时候,他就可以连床带人地拖出家门,到广场上哭诉自己妻子惨死,自己却无力为妻子办理后事。那样人们一定会可怜他的。说不定还会有富人在施舍他几个钱之外,替他处理体面地处理掉他妻子的尸体。   拿着富人施舍他的钱财,他可以再去娶一个年轻貌美又丰腴的妻子。到时候他每天回家都有热汤喝、大肉吃,晚上还可以抱着温暖丰腴的妻子入睡。然后再过个一、两年,他会拥有一个儿子,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孩儿……!   看过吉塞拉斯在梦中为自己描绘的美好未来,瑟维斯翻了个白眼。   这个男人没有为他妻子的死亡悲痛不说,连自己还有个女儿、这个女儿被他在除夕夜赶出了家门都忘记了。   他可不能让他忘记。   “凡人,噢,可怜的凡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瑟维斯的声音蛊惑地在吉塞拉斯的耳边响起。   “你的女儿,那个可怜的金发小姑娘,她被人带去修道院了呢。在修道院里,她吃到了烤鹅,喝到了奶汤,还美美的享用了白面做的、上面淋满了厚厚枫糖的面包……”   把晚餐时自己看到的画面修修改改,瑟维斯让吉塞拉斯产生了女儿正在过大富大贵好日子的幻觉。   “……你还在等什么呢?快去夺回你的女儿啊!不能让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那个魔女平白无故就多得一个劳动力吧?她不经过你的同意就带走你女儿,那可是犯罪!你该向教皇举报她!你该向她索要赔偿金!”   恶魔的絮语从来都能勾起人类心底最深层、最丑陋的欲望,这不是因为恶魔有多了解人心,只是“恶魔的絮语”就是这样的能力。   吉塞拉斯听到的蛊惑事实上是他自己想听到的内容,是他用来自我说服自己去做某事的内容。如果他没有要利用女儿的意思,瑟维斯就是利用幻觉告诉他苏格的行踪,吉塞拉斯也完全可以抗拒瑟维斯的絮语。   完成了对吉塞拉斯的蛊惑,整夜没睡的瑟维斯就等着看吉塞拉斯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   他倒是没想到吉塞拉斯来得这样快,来得这样早,还一个让就闹得这样声势浩大。   ——他本以为吉塞拉斯还要拖延个几天,说不定还要找上几个狐朋狗友,这才有勇气来骚扰修道院。   现在看来,吉塞拉斯多半连连狐朋狗友都有不起。又或者是贪婪使他盲目,让他以为仗着自己是成年男性就可以随意欺凌修道院里的孩子以及唯一的成年人。   当然了,瑟维斯其实并不关心吉塞拉斯的下场。他让吉塞拉斯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引起骚动,不过是为了施行接下来的计划。   “嗯?嗯嗯?正门那边是不是有点吵闹啊?”   像舞台上的演员那样动作夸张地表现着“侧耳倾听”,瑟维斯丢下手里的木工刨子就道:“不行!我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你的动作是在这里做好你的木工活计。……喂!!”   无视说话的雷特,瑟维斯说跑就跑,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为了抓回瑟维斯这个无赖,雷特只能也跑了起来。   眼角瞥见瑟维斯与雷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奥柏兰忽然丢下了手里的工具。他粗鲁地扯掉自己手上的手套,双翼在背后一展,跟着就飞向了苏格所在的方向。   ——神的仆人不屑于与恶魔合作。可是就像瑟维斯蛊惑奥柏兰时所说的那样,如果他们不合作,他们两个里的谁都别想得到那个圣洁的灵魂。   等不到那个圣洁的灵魂会怎样……   奥柏兰额上全是冷汗。   与其落到那种下场,他宁肯与恶魔合作!他与恶魔的合作方式是恶魔引开监视他们的人类,他趁机去带走那个圣洁的灵魂。   至于最后是谁拥有那个圣洁的灵魂,这只要在他们都从修道院脱身后打一架就能解决!   而他,他是不会输给区区一个恶魔的!   ……   刚刚吃完早饭的苏格撸起了袖子。从今天开始,她也要向其他的孩子们一样开始日常的工作与学习了。   为了照顾身体短时间内无法完全恢复正常与健康的苏格,迪特与妮可等孩子们商议,最终决定让苏格暂时在厨房里帮忙。   苏格的任务是清洗孩子们用过的碗盘。这项工作用不到太多的专业技巧,但需要耐心与认真,还有孜孜不倦,让苏格来做确实相当合适。   苏格也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其他孩子们在外打扫着食堂,她一个人站在水槽前,一边刷洗着盘子,一边轻轻地哼着母亲教自己的儿歌。   利用天使的特权穿过修道院的墙壁,扑向苏格的奥柏兰在眼看着就要碰到苏格的那一瞬,被一股距离甩飞了出去,后背直接撞到了墙壁之上。   “你……!!”   奥柏兰咳出一口金色的血液。他的血液一落在厨房的地板上,立刻就成了黑色。   挡在吓坏了的苏格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黑色凝胶状的死神戴斯。   像素脸上不断重复着生气爆青筋的表情,在奥柏兰展翅的一瞬,自己也化为一片暗影向着修道院食堂游去的戴斯此时生出了总共六只手臂。   他的其中两只一如既往地拿着镰刀,另外四只手臂的其中两只护住身后的苏格,两只则高举斧头。   看样子,他完全没打算把苏格交给奥柏兰。   “……是你!居然是你!是你让这些人类‘认知’了我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捂着胸口,奥柏兰生气地怒吼着,面前的死神将厨房内外的空间进行了一种特殊的“切割”。这让外面的人无法发现厨房内的异动,也让厨房内的他们没有办法离开。 第386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5   死神与天使对峙着。   察觉到戴斯是打算全力阻止自己带走苏格,奥柏兰脸色发青。   “你也想要这个灵魂吗!?我能理解……毕竟对我们来说,这个灵魂是再好不过的目标,她身上具备了一切能讨我们上司喜欢的要素。”   天使试图用理性来说服死神:“但是比起在这里相争,你不认为先把这个灵魂带出去比较好吗?那个修女……她的力量对你是奏效的。你不会以为在这里击败了我,你还能继续带着那个灵魂离开吧?”   见戴斯不为所动,奥柏兰又是一阵冷笑:“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两个在这里鱼死网破也是可以的……!我不一定能从你手上抢到那个孩子,但我绝对能和你拖到那个修女回来!”   奥柏兰的话苏格都听到了,但她并不是听得很明白。唯有一点,她理解了:奥柏兰想要自己的灵魂。   理论上,苏格应该疏远戴斯,因为在奥柏兰的口中,戴斯和奥柏兰的目的是一致的。可是望着面前铁塔般巨大的身躯,吞了口口水的苏格下意识地就觉得戴斯和奥柏兰是不一样的。   她小小的手放在了戴斯的腿上。   感觉到苏格带有信任意味的动作,戴斯的像素脸上露出了飘着小红心的开心表情。   奥柏兰见状心知无法说服戴斯,旋即从自己的掌心里拔出一把半透明的长剑。没错,这把剑就是奥柏兰与瑟维斯厮杀时用的那把剑。   这是带有天使之力的剑,作用于恶魔身上非常有效,就是不知道能在死神的身上起到多大的效果。   ……   砰!!   修道院的正门口,男人、吉塞拉斯只听一声爆响炸裂在自己的右耳之上,旋即他的右耳就已失聪——叶棠的威吓射击一枪打爆了男人的右耳,男人的鼓膜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整个耳朵的机能都暂时丧失。   “啊……啊啊啊啊啊!!!”   意识到自己的耳朵没了一只,吉塞拉斯再顾不得自己手上还拽着一个孩子的头发。他丢下被他揍得半死的孩子,捂着自己的耳朵就嚎叫了起来。   望着向自己开枪还急速朝着自己逼近的叶棠,吉塞拉斯屁滚尿流。   “你们还好吗?”   可喜的是,叶棠并没有追在吉塞拉斯身后不放。她将地上的孩子一个个扶起,不光为孩子们检查过身上的伤口,还温声询问孩子们身上有没有哪里特别得痛。   见状吉塞拉斯想要逃跑,然而他脚下被雪泥一滑,整个人顿时摔倒在地。   好在叶棠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连眼神都没往他这边瞟上一下。于是吉塞拉斯手脚并用,试图爬出叶棠的视线范围。   遗憾的是,吉塞拉斯的好运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我们没事,修女。还请您小心——”   一个被吉塞拉斯扯得头皮不断渗血的女孩说着看向了吉塞拉斯。   吉塞拉斯愕然一惊,随后听到叶棠那平稳,但静水深流中隐含着怒意的声音冰冷道:“放心吧。”   “——!!”   眼见黑洞洞的枪管再次对准自己,吉塞拉斯发出了不成音调的惨叫。   恐惧让他口水狂喷道:“你、你这货是修女吧?!修女能随意杀人吗?!来人啊!!快来看看啊!!修女要杀人了!!”   “哈。”   叶棠笑了一声,平静地拉下枪栓。那“咔嚓”的一声几乎让吉塞拉斯魂飞魄散。   “虽然我不认为您这点叫声能引来附近的村民。不过也不好说,不是吗?恶魔。”   管吉塞拉斯叫“恶魔”的叶棠并不是真的把吉塞拉斯当成了瑟维斯的同伴。但她管吉塞拉斯叫“恶魔”倒也没什么错处。   ——人类坏起来,只怕“恶魔”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各位,如果有村民来了,请告诉村民们:此人受了恶魔的凭依,因此到修道院来捣乱。身为神之仆从的我有必要清除藏身于人间恶魔……哪怕这恶魔会因此陷害我杀害了被他凭依的此人。”   对孩子们说罢,叶棠左手握枪,右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恳请您饶恕世人的罪过,恳请您降下净化世界的福音。恳请您见证此时此刻我等与恶魔的交战,恳请您赐予我等消灭恶魔的力量’——”   叶棠口中唱诵的是教会用以“驱魔”的祈祷词。这种祈祷词实际对恶魔有没有效两说,但既然叶棠对着吉塞拉斯唱诵了这样的祈祷词,就意味着她是为了“驱除”附身在吉塞拉斯身上的恶魔才动得手。   倘若吉塞拉斯是个有虔诚信仰,时不时就会到修道院或是教堂去的人,那么叶棠指认他为恶魔附身并没有太大的可信度。然而在此之前,吉塞拉斯从来没有来过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也不会花钱去教堂。   这样的人突然在修道院门口闹事,说他被恶魔附身不算是合情合理,但也确实是说得通的。   “‘天上的父啊,请您用您的威光,净化此世一切的丑恶’——”   右手在胸前、额上画过十字,叶棠沉声道:   “阿门。”   砰!!   双管猎枪再度枪管一热,吉塞拉斯的脑袋却还在他的脖子上。   是叶棠在开枪的瞬间让枪管偏了以偏。   “——你说什么?”   开枪的那个瞬间,叶棠听到了吉塞拉斯的嚎叫。正是因为那声嚎叫,叶棠才让子弹打歪了。   “我确实是遭到了恶魔的蛊惑……!可我不是恶魔!我不是恶魔啊!请相信我、我还是人类……!我只是遭到了恶魔的蛊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吉塞拉斯爬在地上抱着脑袋涕泪横流。   他想起来了,他确实在梦中见到了恶魔,并受到了恶魔的蛊惑。   不过吉塞拉斯之所以选择这么说,并非是为自己受到恶魔的蛊惑而感到可耻,更不是打算痛改前非、从此一心向善。   他只是不想死,并且把自己来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闹事的责任都推到了恶魔的身上。   实际上就算是蛊惑他来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找女儿的恶魔瑟维斯,在他的梦境中也不过是让他来修道院门口大吵大闹,绝对没有让他殴打这里的孩子们。   吉塞拉斯之所以动粗,不过是长期家暴妻子与女儿的他习惯了如此。   叶棠一枪托打晕了吉塞拉斯,她拖着吉塞拉斯的后领,将吉塞拉斯拖进了修道院中。   “把这个恶魔丢进地牢里,记得一定要锁好地牢。”   如此吩咐过孩子们,已经让受伤的孩子们去治疗的叶棠快步走向了修道院的厨房。   她有种预感,吉塞拉斯的忽然出现和瑟维斯有关,瑟维斯之所以让吉塞拉斯来闹事,又是为了带走苏格。 第387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6   快步赶往修道院厨房的叶棠忽然脚步一顿。   从腿部弹夹里摸出两颗银弹的她没用眼睛确认便已熟练得将银弹推入双管猎枪的枪膛内。而叶棠的眼睛,那双蓝色中透出些许妖异绯红的眼眸如同瞄准猎物的鹰隼一般已经在瞬间盯上了隐藏着自身气息、一动也不敢动的瑟维斯。   躲在廊柱后面的瑟维斯害怕极了,他抱着雷特的手瑟瑟发抖——将雷特从奥柏兰的身边引开,方便奥柏兰去带走苏格的瑟维斯在前往修道院正门的途中一个回马枪打翻了猝不及防的雷特。   瑟维斯以为自己已经打晕了雷特,准备把雷特拖进走廊外面的草丛里隐藏起来,却不想雷特只是装晕。   这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在瑟维斯来抓自己脚踝的刹那突然暴起,给了瑟维斯一个头槌,跟着就把瑟维斯摁翻在地,举着拳头朝着瑟维斯怒吼:“你究竟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被雷特的头槌问候在鼻梁上,瑟维斯鼻子一痛,两条绿色的鼻血顿时汹涌而出,淌过他的嘴唇。   瑟维斯不愿意回答雷特自己的恶魔身份……当然也是因为就算他回答了,雷特多半也不会相信。所以他闭口不言,直接就和雷特打了起来。   雷特凶猛的拳风光是擦过瑟维斯的皮肤都让瑟维斯疼痛不已,瑟维斯没想到自己与一个尚未成年的人类男性互殴,自己竟然会被压制在下风——雷特的身上萦绕着那个黑衣修女的气息。   神仆之所以有杀死恶魔的能力,是因为神仆有着信仰之力。虽然天使们总爱说信仰之力是神授予自己虔诚仆从的力量,然而作为恶魔,雷特很清楚事实完全相反。   不是神授予了他的仆从们力量,而是有信仰、信仰坚定到一定程度的人类能够将自己的信仰化为武器,得到来自于信仰的赐福。   雷特并不相信神明的存在,但他视修女为自己的信仰。   在他的眼中修女是圣母,是光辉,是指引他的晨星,也是他低首的方向。   这份信仰足够虔诚,以至于修女虽然不是神,雷特依然得到了来自信仰的赐福。   “该死的!怎么会有把活人当信仰的人类存在啊!?你怎么就不能像那些秃毛鸡天使一样信奉点虚无缥缈的东西呢!?那样我还能质问你:‘你以为你的神真的存在吗!?’……!”   瑟维斯被雷特的一招一式逼得捉襟见肘,然而他嘴巴不停。   雷特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他还没有锻炼出能对对手的话语左耳进右耳出的耐力。   一个分心之间,雷特被瑟维斯抓到了空档。   瑟维斯好歹也是与天使干过几百场架的恶魔。虽说这其中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小打小闹吧,但不管是哪一场架都教会了瑟维斯看准时机。无论那是进攻的时机,还是逃跑的时机。   被瑟维斯一下子绕到身后,雷特的后脑勺狠狠地吃了瑟维斯一击。   鲜血迸发,从雷特的头顶流过他半边面颊。   而嗅到血腥味的叶棠逼近到瑟维斯面前时看到的就是瑟维斯把半脸全被鲜血染红色雷特当作人肉盾牌。   “不要过来!!”   要是瑟维斯还有“命”这种东西的话,他一定高声喊“救命!!”了。   他只远远的见过一次地狱七君主之一的阿巴顿。那时他以为浑身缠绕着邪恶、病痛之气的阿巴顿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不想此时此刻,面前的修女却更让他觉得害怕。   “好啊,我不过来。”   但凡是真心爱着自己儿女的父母,有谁能看见孩子受伤了无动于衷?   尽管叶棠不是雷特的生母,和雷特也不是朝夕相处。但原谅她,她无法在这一刻保持绝对的冷静。   扳机扣动,燧石猛力地打在火门边上,火星蹿出,双管猎枪的枪膛内轰然作响。   朝着瑟维斯一开就是两枪。在瑟维斯望着两枚子弹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的同时,丢下□□的叶棠也从另一边的腿上取下长鞭,向着瑟维斯抖开。   瑟维斯只来得及丢下手里的雷特扑到一边避开银弹,却不想叶棠手中的鞭子像长了眼睛的蟒蛇一样,一口就咬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   来不及反应,有着成年男性体格的瑟维斯已经被叶棠拖到了她的脚下。   修女的长筒靴不留情面地踢起瑟维斯被拖拽摩擦出血痕的下巴,跟着一脚踩在了瑟维斯的脸上。   “你是希望我现在就为你送上‘阿门’,还是不想就在这里消失?”   ……   轰!!   被当成敲门砖的瑟维斯撞开了修道院厨房的木门,插进了奥柏兰与戴斯之间。   修道院的厨房重新与外面的空间连上,奥柏兰旋即持剑朝着戴斯与戴斯身后的苏格俯冲而去。   然而就在奥柏兰的长剑要碰到戴斯脖子的那一瞬,奥柏兰手里的长剑“砰!”一声成了两段。   一枪打断奥柏兰长剑的叶棠感觉自己应该在此刻摆出拽拽的pose,然后说一句:“大人,时代变了。”   不过很遗憾,她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情。   雷特没有生命危险,叶棠为他进行了急救处理。话虽如此,因为头皮上毛细血管丰富,雷特出了不少的血,近期是必须静养了。   “天使,下一枪我会瞄准你的眉心。”   叶棠说得毫无感情,苏格则是意见她就兴奋地喊了一声:“修女!”   摸摸跑到自己腿边的苏格的小脑袋,叶棠很高兴看到苏格毫发无伤。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庇护了苏格的,居然是那个像素表情包一样的死神。   见到叶棠,戴斯也挺高兴的——他的像素脸上不断地飘着骷髅开心,四周飘花的表情。   被黑衣修女倒栽葱式地插在地上的恶魔半死不活,自己最后的杀手锏又断成了两半。拦住自己去路的除了死神,还有一个不像人类的修女。纵使奥柏兰一向以自己的战斗能力为傲,他还是只能丢下了手中没用的剑柄,把手举起来表示投降。   ……   苏格最初是被奥柏兰还有戴斯的对峙吓了一跳。见到奥柏兰背后生出双翼、头上光环亮起还飞到空中,苏格也被震撼得不行。   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巨汉如水波般化为一团黑乎乎的、像是有实体的影子一样的东西时,苏格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震惊,要到哪里才算震惊完了。   “——看来是你们打斗时你们释放出的能量溅入了苏格的眼睛里,让她有了认知你们原本模样的能力。”   给苏格做完检查的叶棠面无表情,分别被叶棠送了一副“银手镯”的瑟维斯与奥柏兰则分明在叶棠的脸上看见了两行大字:稍后,我会找你们算账。   “我、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嘛……”   跪坐在叶棠房间的地板上,瑟维斯小声呢喃着对手指。他小心翼翼地偷眼朝着叶棠看去,结果被叶棠的眼神吓了个半死。   被迫跪坐在瑟维斯的旁边的奥柏兰很后悔自己跟着瑟维斯一起对上了叶棠的眼神,他的胃已经开始痛了。   “那么带走苏格这件事,你们也不是故意的吗?”   “那是……!”   叶棠的威压之下,瑟维斯先是激动地试图站起来辩解,结果他刚有动作,他手腕上的铁手环就亮起一道光来。这道光硬生生地压弯了瑟维斯的膝盖,让他重新跪了回去。   扁着嘴,瑟维斯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铁手环是马蹄铁打造而成的,不仅中间中空,其中注满了圣水,手环表面还镀了一层薄薄的、曾浸入圣水中被洗礼过的银。   他一激动,这手环对他而言就会变成烫死人的烙铁,瑟维斯是真的疼的狠了,这才没有办法做好表情管理;在人类的面前露出了丢人现眼的表情。   “……我的话听起来可能像是狡辩,但这位修女小姐,请你明白,我们也是没有选择!”   “圣洁的灵魂并非时时都有……随着你们人类创造发明的东西越来越多,人类的灵魂大多都染上了污浊,有了奇怪的变质。”   叶棠无动于衷:“这又如何?难道你还要怪人类可以有所发明创造,并会不断进步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说这样的灵魂无法被转化!”   微微眯眼,叶棠挑起了下巴:“什么意思?”   瑟维斯看了奥柏兰一眼,见奥柏兰沉默,应当是默认了他和盘托出天使与恶魔共同的情况,瑟维斯道:“只有圣洁的灵魂,才容易被转化为天使或恶魔……”   瑟维斯提供的情报叶棠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让她示意瑟维斯继续说下去。   于是瑟维斯又道:“若是灵魂染上了污浊,或者有奇怪的变质,这些灵魂就很难被转化为我们的同族。”   “无法被转化的灵魂会怎么样呢?”   听到叶棠的问题,恶魔抿了抿唇,露出些许掺杂着愧疚、哀伤与恐惧的表情。   “……会消失。”   目光扫过恶魔的脸庞,又来到低着头的天使身上。叶棠意外地在奥柏兰的脸上看到了和瑟维斯类似的神情。   “最近圣洁的灵魂越来越少,地狱里的新生恶魔也少了许多。地狱里的大人物们都很着急,我们这些负责收集人类灵魂的小喽啰恶魔也被催得很紧……我想天堂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修女小姐,我们……我和这个秃毛天使也不过是想不被处罚而已。”   瑟维斯说着,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放在大腿上握成拳的双手也止不住地发抖。   虽然叶棠没有拨开奥柏兰留到眉毛的齐刘海去看他的额头上有没有汗水,不过看奥柏兰那比窗外皑皑白雪还要惨白的脸色,叶棠已经洞悉了一切。 第388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7   “惩罚?”   交叠双腿,叶棠一手拄着下巴问:“是什么样的惩罚?”   “秃毛鸡天使会受到什么惩罚我不知道。我们恶魔的话,会被丢进地狱的大釜、也就是地心的岩浆里熬煮……”   应该已经是被惩罚过至少一次了,瑟维斯脸色发青,牙齿“咔哒”、“咔哒”地打着颤。   “我们恶魔没有‘生老病死’的概念……高温并不能煮熟我们,但我们也是有五感的。且一旦能量用尽,我们就会消灭……”   这也就是说,恶魔和人类一样拥有痛觉。且因为被丢进地心的岩浆里也不会马上就像死亡那样消失掉,所以得忍受更长时间的痛苦。   叶棠转向了不吭声的奥柏兰:“你呢?天使。”   见奥柏兰低着头不愿开口,叶棠又加了一句:“难道你们天使是被丢到雪山上去冻成冰人吗?”   “……不是。”   奥柏兰的声音很小,看来他并不想谈论存在于天堂的惩罚。   也是。在人类的眼里,天堂是极乐世界,极乐世界里不该有任何恐怖的东西存在。并且作为神的意志的具现化产物,天使是惩罚邪恶、摧毁魔鬼的存在。在人类的思维里,代表了正义与光明的天使应当是负责惩罚的那一方,只有做了“坏事”才该被惩罚,而天使是永远不会犯错的。   毕竟,犯错的天使会堕为恶魔。   “那不是惩罚。”   额发被汗打湿,奥柏兰低声强调着:“那只是……只是一点小小的教育程序。绝对不是惩罚。”   “既然不是惩罚,那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吧?”   “作为神的仆人,我很想听听天堂的教育方法。万一这种教育方法我们人类也能用上呢?”   叶棠才不给奥柏兰狡辩的机会。她微笑:“还是说,你口中所谓的‘一点小小的教育程序’是不能被人类知道的可怕之事?”   言语之争上奥柏兰哪里会是叶棠的对手?尽管他实在不想让人类、恶魔还有死神都知道自己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可让他保持沉默,那就等于是让他默认了叶棠的说法。   “……像我这种什么小事都办不好的、半吊子的天使,被教育是应该的。况且、那也算不上教育……只是自省而已……”   “上级天使是为了能让我这样不成器的半吊子能够充分的自省,才会让我到什么都没有的白色房间里去……只有在一片无声的纯白之中,我才能够摒除所有的杂念,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做得更好……”   “这不是惩罚、绝对不是。绝对不是——”   奥柏兰嘴上说着“这不是惩罚”,还用了些无数的装饰词去修饰上级天使的行为。可他所描绘的东西,叶棠一秒就明白了。   这不就是关小黑屋吗?   只不过这是变种的小白屋版本。   上级恶魔将下级恶魔丢掉地心的岩浆里熬煮已经很过分了,关小白屋的恶劣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施加不会夺走生命的痛苦,这是肉体虐待。将其关入小白屋中,让其与一切隔绝,从心理层面上向被关者施压、令其感觉痛苦,这是心理虐待。   地狱和天堂简直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你的名字是‘奥柏兰’对吧?”   叶棠看过三个非人签下的务工合约书。所以三个非人的名字她都知道。   她徐徐来到奥柏兰的面前,跟着蹲下,用手指抬起了奥柏兰的下巴:“奥柏兰,你在那个纯白无声还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待了多久呢?”   “三……”   奥柏兰别扭地扭过半张脸去,他不愿意正面对上叶棠的那双眼睛。   瑟维斯从旁边伸出头来:“三个月?”   “不是。”   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瑟维斯“噫~~”了一声:“那是三年?”   “……”   奥柏兰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是三百年。”   “三百年!?这还不算惩罚吗?!要我被关在那种地方,三个月我就会无聊到想让谁把我给消灭了!!”   “没人要你这个恶魔多嘴!”   被奥柏兰吼了的瑟维斯缩了缩脖子,讪讪的。   叶棠重新站起了身。   站在这一黑一白、一个头顶光环另一个甩着黑色尾巴的非人面前,她流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这种怜悯居高临下,就似诸神注视凡人。   “真是可笑啊。所谓的恶魔与天使。”   ““——?!””   瑟维斯与奥柏兰同时呼吸一窒。   “瑟维斯,你说过吧?和刻板的天使不一样,恶魔崇尚率真与自由。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害怕遭到惩罚,所以绞尽脑汁只为得到一个人类的灵魂。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吗?你口中的‘率真’与‘自由’在哪里?你不过是上级恶魔的傀儡……不,该说是‘工具’吗?”   不理会自己的话是不是像一桶冷水浇得瑟维斯透心凉,叶棠又对奥柏兰道:“不过瑟维斯有一件事说对了。你们天使确实虚伪。”   “明明知道是错误的行为,明明知道是卑劣的行径,你们都要用最纯洁、最无辜的言词去将之美化。但是你知道吗?奥柏兰。错的就是错的。就算你们再玩多少文字游戏,不对的事情依旧是不对的。”   “你害怕遭到惩罚,因此去美化这种惩罚的样子真可笑。”   “如果说天使也该具备不说谎的美德。那么你毫无疑问没有资格做天使。”   叶棠说罢,来到了戴斯的面前。   『?』   戴斯的脸上浮起一个像素问号。   这逗笑了叶棠。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死神会和天使还有恶魔抢夺人类的灵魂。死神又是为什么总能从天使还有恶魔的手里抢到人类的灵魂。……戴斯,我可以摸一摸你的手臂吗?”   『!』   『O』   戴斯脸上的感叹号变为字母“O”的时候,戴斯也给出了“OK”的手势。   于是叶棠毫不客气地开摸了。   她实在太好奇戴斯摸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感……咳,她是说她实在好奇死神是由什么构成的。   戴斯摸起来是光滑的,有种豆腐般的光滑质感,但又和小孩子们经常玩的水晶泥一样有弹性,触手还微微发凉。   与豆腐还有水晶泥不同的是,戴斯的“肌肤”干燥而无黏腻感。不得不说这种手感实在是好得像会吸人的手,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直摸下去。   一直摸戴斯的手臂好像容易摸出什么色彩,叶棠虽然没摸够戴斯的手臂,还是把注意力转向了戴斯的大手。她拉起戴斯的大手,里里外外地翻看着,不时还戳戳戴斯的掌心与手背。   戴斯不是人类,但还是被摸得有些害羞。不过他的害羞是源于人类居然对他敢兴趣,似乎还挺喜欢他的。   苏格和叶棠一样好奇,不过小姑娘好奇的对象不仅仅是戴斯,还有奥柏兰与瑟维斯。   然而苏格看到过奥柏兰可怕的一面,看到瑟维斯和奥柏兰跪在一起,还和奥柏兰一样被叶棠送了“银镯子”,她也就本能地理解了奥柏兰和瑟维斯是自己不该接近的对象。   小姑娘很明知的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谦和的戴斯身上。   叶棠在抚摸戴斯手臂的时候,苏格就满脸好奇地站在旁边踮着脚看。等叶棠发现了她好奇的目光,便蹲下身问苏格:“苏格也想摸摸戴斯吗?”   “可以吗!?”   小姑娘顿时双眼放光。   像是要回答苏格,戴斯直接变成了一条黑色的小狗,往苏格的怀里钻去。   小姑娘惊喜又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叶棠的房间之中。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叶棠、苏格与戴斯完全沉浸在两人加一非人的世界里,奥柏兰忍不住出声:“你难道想说死神比我们天使更正确吗!?”   “不——”   叶棠回过头来,她并未因此敛起脸上的笑容,这笑容倒映在奥柏兰的眼里却带上了讽刺的意味。   “我不想与你这样的‘天使’谈论‘对’与‘错’,因为这毫无意义。我能告诉你的是,我只是理解了死神行动的理由。”   “哈!?”   见奥柏兰不能理解,叶棠问:“你和恶魔难道不知道吗?死神得到人类的灵魂后会做什么。”   “这我们知道啊!”   回答的是瑟维斯:“不就是送去轮回嘛!”   叶棠颔首:“答对了。”   一旁的苏格抱起小狗化的戴斯撸着,她一边撸还一边往叶棠的方向看。显然她很好奇叶棠这是要说什么。   叶棠也不卖关子,她抬起左手:“这是天使。”   再抬起右手:“这是恶魔。”   “天使和恶魔是哪里来得呢?是通过转化人类的灵魂而来。有些人类的灵魂会在转化为天使和恶魔的途中消灭,而天使和恶魔虽然没有‘生老病死’的概念,但依然会消灭。”   “这也就是说,落到天使或者恶魔手上的灵魂有很高的机率消灭。”   见瑟维斯与奥柏兰一脸迷茫,叶棠停了下来。   她笑道:“看来我还是该从头开始讲。”   “让我们从把人类的灵魂当成是一个在繁衍的物种来看好了。”   “作为一个物种,人类的灵魂若想继续增殖、繁衍下去、整个物种得以延续,就必须持续不断地增加数量,以扩大种群。”   “但是灵魂只是徒然的增加,这是无法达到物种进化的目的的。”   “所以人类的灵魂需要一个筛选的机制,挑出那些更有进化潜能的灵魂,筛掉那些冗余太多、不够出色的灵魂。以保证整个种群始终是在往更加优秀的方向发展。”   “天使与恶魔的雏形大概就是诞生在这个筛选机制上的。” 第389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8   “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听说过最初的恶魔由天使堕天而来。可你说的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叫‘天使与恶魔的雏形是诞生在这个筛选机制上的’?”   瑟维斯不解地看向了奥柏兰。见奥柏兰也是一脸懵,他稍微放心了些——要是天使能够听懂修女的话,而他听不懂,这不就代表他比那个秃毛鸡天使要愚蠢吗?   “意思就是‘天使’、‘恶魔’与‘死神’还有人类并非完全不同的物种。‘天使’、‘恶魔’、‘死神’以及人类都只是灵魂不同的受肉形式。”   受肉,字面意思是获得肉体,但也指得到固定的形态。   用蚂蚁当作例子,不是那么严谨地去描述天使、恶魔、死神与人类的关系,那就是:无论是天使、恶魔、死神还是人类,大家都是蚂蚁。天使、恶魔还有死神是工蚁,也是兵蚁。人类则是卵中尚未孵化的小蚂蚁。   “‘神’、‘伟大意志’、‘造物主’,随便你们用什么称呼。总之作为物种渴望进化,并且也在进化途中的灵魂里变异出了天使与恶魔的雏形。这种变异原本是灵魂为了提高进化的效率而产生的,本质在于自我信息的筛选,与自我信息的留存。”   “然而种族进化是灵魂的本能,灵魂作为一个种族无法拥有明确而独立的人格,基本不能与单独的个体以特定的形式进行对话,无法明确地表明自身的意志。能够‘听’道‘神谕’,得到‘天启’的天使与恶魔应该很少吧?也无怪乎天使与恶魔在诞生之后,拥有了自我意识,构建起了一套独立完整的世界观与上下体系。”   “并且逐渐丢掉了被赋予自身的使命,迷失了自己被创造出来的目的。”   叶棠说着抬眼,她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些瑟维斯与奥柏兰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们的‘神’、你们的‘创造主’,有亲自对你们说过,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增加同伴吗?”   如果说前面瑟维斯与奥柏兰还云里雾里没能弄明白叶棠在说些什么,到叶棠问出了这一句,两个非人就都明白了叶棠的意思。   “……你是想说,我们增加同伴是错误的吗?”   奥柏兰的脸色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   “增加同伴本身不是错误的,但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增加同伴,增加同伴是为了消灭与自己不同的存在、好把其他的存在全部转化为同伴,这种无节制的增殖就是错误的。”   “况且不论把灵魂转化为天使还是恶魔,也不论这种转化是否能成功,灵魂的终点都已经被定下,那就是消亡。”   说着,叶棠转向了被苏格抱着的戴斯。   “所以死神出现了。”   “为了阻止更多的灵魂因为天使与恶魔走向消亡,灵魂这个种群进化出了新的机制,这个机制就是以送灵魂进入轮回为最优先的死神。”   感觉恶魔被当成了一伙愚蠢的强盗,瑟维斯不大高兴的扁着嘴:“那灵魂只要进入轮回就永生了吗?反反复复地做人类又有什么用啊?轮回的尽头不也是灭亡?”   叶棠摇头。   “不是那样的。”   穿到这个世界,还发现自己能够看到非人的存在之后,叶棠就又开始了学习——她开始阅读教堂里的文献,试图搞明白为什么会有天使啊、恶魔啊这样的“生物”。如果天使与恶魔也能算生物的话。   收养了叶棠的老牧师奥斯汀与叶棠朝夕相伴,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出叶棠与一般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呢?   发现叶棠并非正常的幼童之后,老奥斯汀并未感到恐惧,也不曾视叶棠的特异为“神迹”。他始终把叶棠当孙女来对待,亲切地为叶棠讲解她感兴趣的、他也知晓的一切,还为叶棠多次特意写信到中央教会,请求教会下拨书本到只有他与叶棠所在的破烂教会。   中央教会没把老奥斯汀的请求当一回事,大多数时候都会装没看到他的信件。被老奥斯汀的信烦多了,才会让路过的牧师带几本破旧不值钱的书籍给老奥斯汀。   这些老旧的书籍对这个世界的土著来说可能没多大意义,但对于善于发现字里行间潜藏的真实的叶棠来说,这些只记录了一点古老的神话传说的老旧书籍反而很有研究的价值。   老奥斯汀从来不说喜欢看书的叶棠古怪、孤僻。他始终支持着叶棠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哪怕叶棠看书看到忘了和老奥斯汀一起到教会的后院里除草,老奥斯汀还是会烘热一个面包,撕给叶棠一半,再做两碗燕麦粥,乐呵呵地与叶棠一起吃晚饭。   叶棠没有一天不感谢老奥斯汀对自己的关爱。也因此她至今愿意穿着这身黑白色的衣裙,做一个修女。   “人类,也就是灵魂被放在肉体中的这段时间,这对于灵魂来说只是漫长又复杂的成长、成熟与繁衍中的一环。灵魂反复轮回,同一个灵魂经历不同的人生时虽然大多不具备前世的记忆,等于一切从零开始,但对于灵魂而言,每一次人生的叠加都是一种积累。”   “瑟维斯、奥柏兰,你们想过为什么圣洁的灵魂更容易被转化为天使与恶魔吗?为什么经常有传闻说大善人死去后‘变成了天使’,大恶人哪怕是活人也能‘变成恶魔’?”   瑟维斯翻了个白眼,毫无感情起伏地棒读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恶魔喜好恶行,秃毛鸡天使们崇尚善良吗?”   说实话,瑟维斯真的特别讨厌这种“天使就是善良!”、“恶魔就是狠毒!”的刻板印象。虽说恶魔里干尽坏事的家伙确实不少,可天使也没怎么善良好吧?   “很遗憾你又答错了,瑟维斯。”   想起与老奥斯汀共度的那些旧日,叶棠笑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笑有着春日暖阳般的温和,吓得只看过她冷漠脸的瑟维斯心跳个不停。   “答案是‘信息量’与‘变量’。”   不管是大善人还是大恶人,必然都是能够影响其他许多人的存在。说这些人本身就是对局势、对世界、对历史有影响的变量也不为过。   天使与恶魔是被灵魂制造出来收集变量的存在。灵魂只有尽可能多的保存变量信息,并研究清楚什么变量会对自身的进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才能进一步加快进化的脚步。   天使与恶魔忘记了自己最初被赋予的使命,但追寻变量、试图保存变量的本能还在。所以天使与恶魔都爱出现在“特别”的人面前,又或者是给予平平无奇的人“启示”、“诱惑”,让其甩脱平庸,变为特别。   与此相对的是“圣洁的灵魂”。   这种灵魂多半是刚生成的、还没有历经过轮回转世的灵魂。这种灵魂之所以容易被转化为天使与恶魔是因为其本身的信息量不大,容易被覆写、从而被转换形态。就像白纸上写字看得清清楚楚,但要是白纸上之前就被写过了字,那么再往上写字只会让字迹折叠在一起,最后纸上记录的东西全部都变成没有意义的墨迹。   人类文明的进步是加速了白纸被写上字迹的速度。但人类文明的进步本身并不是造成灵魂转化失败的关键。   “我猜,单独的灵魂在轮回中不断累积信息,收集积累的信息越多,则影响灵魂整体进化的可能性越高。”   根据叶棠的推测,她之所以能够一穿进这个世界就能够认识到非人的存在,很可能就是因为她的灵魂已经累积了相当的信息量。   当她的灵魂与这个世界的肉体吻合在了一起,这个世界的法则也赋予了她特殊的能力。   至于其他的世界有没有天使、恶魔和死神,天使、恶魔和死神的起源是否与这个世界一致,叶棠在其他世界没有看到非人是因为没有还是没有可以看到的力量,这些都不是叶棠可以下定论的东西。   听完叶棠的推测,瑟维斯不停地眨着眼睛,一旁“阿巴阿巴”了好半天。   奥柏兰则是哑着嗓子挤出声音:“也就是说……我们天使在做的事情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不、岂止是没有意义,根本是、是和我们被创造出来的初衷背道而驰?”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   奥柏兰激动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如果你的推测有错呢!?”   叶棠耸耸肩:“有错就有错好了。我的话又不是神谕。世界也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毁灭。”   “还是说——”   黑衣的修女露出个挑衅的笑来:“你已经把我当成一句话就能左右这个世界去向的存在了?”   “……!”   像是头顶遭人重重一击,奥柏兰剧烈颤动着身体。这让苏格不安地抱紧了怀中的戴斯。   『……』   脸上挂着省略号,戴斯从苏格的怀里“流”了下来。当他触碰到地面,他再次恢复成无貌壮汉的模样。他反过来把害怕的苏格挡在了身后。   一滴晶莹突然滴落了下来。   接着是两滴三滴四五六滴。   天使没有发出哭声,他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站在那里,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垂着他那头璀璨的银发,任由泪水不断地从他金色的瞳仁下面涌出。   说实话,瑟维斯能理解奥柏兰的心情。   黑衣修女的话等于粉碎了他们一直以来相信的所有东西。对于他这个玩世不恭的恶魔来说,天方夜谭的东西听过就算。……就算他做不到全然不信修女的话,没法立刻洒脱地表示“这又如何?”,至少他也不会太难过。   但对于将神当作信仰,把“净化”人类灵魂使之转变为天使当作是荣誉与使命的这个死认真来说,他一定很难接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毁灭,而非拯救。   秃毛鸡……他是说奥柏兰此刻在想的,一定是:如果真相如此,天使、他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第390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19   “……那我该怎么做。”   “如果不做天使。如果不去做天使该做的事。那我该做什么?”   高傲的天使哪里会想到自己也有向人类征询意见的一天?奥柏兰不光语气生硬,口吻也缺乏礼貌。   不过叶棠还是回答了他。   “做什么不都可以吗?”   兴许是因为见多了阴险狡诈的阴谋家,张口就是自我吹嘘与贬低他人的无知者;还有明明只有出身拿得出手、却当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成天怒叱他人不够努力、不够拼搏,满心偏见的傲慢人士……叶棠并不觉得面前的奥柏兰与瑟维斯有多么的面目可憎。   “还是没有命令你们就不知道怎么生活了?那你们是什么?是没有人挥舞就不会动的锄头吗?”   奥柏兰肩头一震,瑟维斯抓了抓自己的脸。   “可是啊修女,就算我们想要自由的生活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瑟维斯苦巴巴道:“以前也有过受不了这种生活的恶魔隐姓埋名混迹于人类中间。但那些家伙们要么被直接消灭,要么被带回地狱,再要么被曝光了恶魔的身份,遭到人类处决。……到了现在,那些高级恶魔都不会告诉我们这种低等恶魔如何让人类认知到我们了。当然名义上这是为了保护我们,因为只有能够认知到我们的人类才能伤害我们。”   叶棠想了一下,她很快做了决定。   “那你们就生活在这个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吧。在修道院的范围内,我可以保证没有人或者非人能够带走你们。”   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瑟维斯愕然问:“你用什么保证?”   叶棠微微一笑,手指拎起裙摆,露出腿上的枪套。   枪套中装着的正是叶棠常用的双管猎枪。   “用这个。”   嘴巴成了无法闭合的“O”型,瑟维斯很想调侃一句:“修女你是在说大话吧~?”   可被叶棠殴打过的他体会过叶棠的力量,他感觉叶棠或许……还真有可能连他的上司、大上司都能打得过。   看恶魔与天使都没吭声,叶棠放下裙摆:“你们不想留在这里也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放你们走。不过有言在先,对你们手下留情,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今后要是再有天使、恶魔,又或者是死神擅自踏入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一步,并且目的是苏格的灵魂,不论是谁,我都会当场消灭了它。”   修女身上的威压告诉瑟维斯与奥柏兰,她是认真的。   六条手臂有四条拿着武器的死神戴斯则是脸上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放过这个恶魔和这个天使吗?……还是你要问我为什么连死神都打算消灭?”   戴斯先是朝着叶棠点头,跟着冲叶棠猛摇头。看来他并不意外叶棠的决定,倒是认为随便放走瑟维斯与奥柏兰无异于纵虎归山,斩草除根这种事还是早做早好。   “因为我觉得他们值得一次机会。”   “不知者不罪,不论是这个天使还是这个恶魔,他们过去都不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况且他们无法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只是在被迫执行命令。”   “现在他们从我这里听到了与天堂还有地狱不同的说法,并且我也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信我或是不信我,也可以选择与我为敌或者是受我庇佑。既然如此,如果他们还是选择与我为敌,我也就没必要再手下留情了吧?”   『……』   省略号在戴斯脸上停留了两秒,苏格见状连忙从戴斯身后伸出个小脑袋来。   “我认为修女说得对!天使先生与恶魔先生都值得一次机会!”   “苏格也是因为被修女给予了一次新生的机会,所以才能生活在这里呀!”   说罢小苏格甜甜地笑了,她的笑容让叶棠与戴斯同时伸手,试图摸摸她的头。   见叶棠与戴斯的手都因为顾虑到对方而停在空中,苏格嘿嘿一笑,同时抓住叶棠与戴斯的手,一齐按在了自己脑袋的两边。   于是叶棠笑了起来。戴斯脸上也出现了表示开心的点阵表情。苏格自己也非常享受叶棠与戴斯的抚摸,左蹭蹭叶棠的掌心,右蹭蹭戴斯的掌心。   被晾在一边的恶魔与天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知晓了对方的选择。   ……   瑟维斯与奥柏兰都决定暂时留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了。说是“暂时”,那是因为两个非人心底的某处都认为自己迟早会被发现旷工,继而被前来找寻他们的同伴带走。   运气好一点,他们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接受和过往一样的惩罚。若是运气不好让自己的同伴发现修道院里竟然有恶魔/天使……他们很可能会被怀疑投敌,并不由分说地被当场消灭。   自觉自身每一天都活在走向破灭的倒计时里,奥柏兰显得心情沉重,瑟维斯倒是像甩脱了什么重担一般轻浮了起来。   被瑟维斯打伤的雷特得知叶棠留下了瑟维斯也没说什么。这个能懒就懒的家伙竟然为自己能够光明正大地躺在床上静养一段时间而心花怒放。叶棠宣布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再离开修道院、继续游走于各地进行长时间的旅行更是让雷特认为自己伤得值——这样他就天天能够见到来探望他的修女了。   唯一让雷特惋惜的是,这种神仙日子只过了半个月就结束了。   半个月后,雷特又得和其他的孩子们一样,开始干活儿了。   “这、这地也太硬了吧?!这样的土地真的能够种出作物吗!?”   已经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生活了半个月的瑟维斯对着锄头下面的泥土哀嚎不止。   “毕竟这个国家距离极地很近,陆地上的水分都很容易冻成冰。丹马克的土地含水量高,会被冻成冰一样硬的冻土也是没办法的。”   弯着腰一锄头一锄头地刨着地,奥柏兰的动作略显生涩,但态度非常认真。   他能够把自己最近在修道院里了解到的知识心平气和地解释给瑟维斯听,可见着实是改掉了不少他性格里的傲慢。   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奥柏兰显得比之前容易相处了许多,周身的气氛也变得柔软,孩子们渐渐开始喜欢和他搭话,也会时不时地指导他几句,帮忙他一下了。   “就算如此这里的泥土也太硬了啊!!”   瑟维斯拄着锄头,哭唧唧地不想的不想动作。于是有人从他身后往他的膝盖窝里一顶。   膝盖一弯,瑟维斯立刻跪倒在了硬邦邦的泥土上。   “劳夫!又是你!菲尔、鲁伯特、杰思敏!你们也别光在旁边笑!管管劳夫啊!”   孩子笑得更大声了。其中劳夫更是做着鬼脸从瑟维斯的身边跑走。   “谁让瑟维斯你成天不务正业!不好好工作的人可没饭吃!”   小声嘟囔一句“我又不是人!”瑟维斯却没有生气。他站起来追打劳夫,结果听到抿唇而笑的杰思敏说:“瑟维斯,我听说今天的晚饭修女也会参与一起做哦。”   “!”   抓都已经抓到了劳夫,瑟维斯还是放跑了怀里的小男孩。他双目放光地看向杰思敏:“真的!?”   瑟维斯真的最喜欢修女了呢。杰思敏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姨母化。   “真的。修女说既然她也是修道院的一员,这些每个人都会分摊的工作也应该有她一份。”   和牧师一样,丹马克的修女也是可以成家的。虽说成家的修女必须还俗,伊莲修女还俗后就不能待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但杰思敏还是希望修女能够找到一个爱她的人,与爱她的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不被外面的人指指点点,不被她们这些孤儿、还有修道院拖累一生。   瑟维斯轻浮是轻浮了一点,不过最近他不怎么偷懒了——就算他在人前偷懒,他也会在人后好好把定额的工作完成。她认为瑟维斯对于伊莲修女来说还算是个不错的对象。毕竟……   瑟维斯的脸是真的不错。   身材她也偷看过,挺结实的,看起来不会是个短命的。   当然,只论脸和身材,奥柏兰也不差。但她之所以站在瑟维斯这边,那是因为奥柏兰性子太闷了,戴斯直接不会说话!   修女要嫁人的话,她当然是希望修女能嫁给会逗她开心逗她笑的人!   “阿嚏!”   正在与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做炖菜的叶棠把头埋到胳膊肘里,打了个剧烈的喷嚏。 第391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0   吉蒂终于收到了期盼已久的鸽信。   给她写鸽信的是修道院里与她关系很好的孩子——吉蒂和修道院里的一些孩子有过约定,孩子们告诉她修道院里发生的事情,她为修道院外面帮修女解决一些修女不好开口请她帮忙的事情。   吉蒂一直很在意迪特那天脱口而出的那句:“真是一难未平,一难又起啊……”是什么意思,然而她知道既然迪特不告诉她为什么,她就是写鸽信给与自己相熟的孩子,那些鸽信也只会落到迪特的手上,迪特不会允许任何人给她回信。   所以吉蒂只能等。等到小姐里有孩子觉得修女需要吉蒂的帮助。   一目十行地看完一遍鸽信,吉蒂在难过的同时又咬着指甲开始看第二遍。这次她看得非常仔细,生怕自己漏掉了一个单词,以至于把事情给理解错了。   遗憾的是,不论吉蒂看即便,鸽信上的内容也不会出现任何的变化。   ——为了让作为卧室的每一个房间都附带独立的卫浴间,伊莲修女决定对修道院进行大改造。这会划掉修道院很多很多钱,而修女一点要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想来这是因为她在郁金香球根的这件事上做得决策不好,让修女担心了。……也是,看穿了郁金香经济里的泡沫,担心她手里的钱不够赔付花农,贴补了她不少的修女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告诉她修道院缺钱的事情呢?   羞愧、悲哀让吉蒂抽噎一声,她流着眼泪把鸽信揉成一团。可她很快又重新展开被揉得满是皱褶的信纸,把信纸塞进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   擦干眼泪,吉蒂的目光再度坚定。她决定了。   果然,她还是不能和花农解约。   ——既然现在郁金香的泡沫还没有开始破裂,那她还有时间!就算泡沫已经开始破裂,也不是所有城市的郁金香泡沫都会在同一时间破裂!她完全可以在郁金香泡沫开始破裂的消息传遍整个国家与周围的国家之前以尽可能高的价格把所有的球根预先卖出去!那样她不光不用付花农违约金,甚至还能大赚一笔!   只要她能拿着钱去给修女改造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想必修女也不会生她的气!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冒险都是为了修女,都是为了修道院不是吗!?   想通了这一点,吉蒂从座椅上起身,她快步走出办公室,向着外面的手下们道:“我改变主意了!果然我们还是不该把球根退掉!”   吉蒂商行的员工们半个月来一直都无精打采,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吉蒂去了一趟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回来就开始说自己要解除与花农们的合同,不想再做郁金香相关的生意了。   员工们都觉得吉蒂疯了。知道能让吉蒂如此听话的让只有叶棠,还有人私下诋毁叶棠,说伊莲修女想要清心寡欲清自己寡自己就好了,何必阻拦吉蒂的财路。是不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自己没法发财,就要揪着以前也是修道院收养的孤儿的吉蒂,让她不许发财。   吉蒂这半个月里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换作平时这种闲话她就听到了,并且会绝不留情地处置说这种话的让。可现在……吉蒂的郁郁寡欢与心不在焉让她忽略了太多的情报。而这也让员工们对于叶棠还有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不满愈发高涨。   乍然听到吉蒂说她改主意了,原本闲散的员工们顿时丢掉了手里的纸牌游戏,围绕到吉蒂的身边,满眼开心地欢呼。   其中一个对吉蒂很有好感的青年甚至冲着吉蒂吹起了口哨,不住地为她鼓掌。   沐浴在众人欣喜若狂又充满敬佩的目光中,吉蒂有些羞涩。谁想她一扭捏,青年们干脆抱起吉蒂把她往空中抛。在欢声中载沉载浮,吉蒂好一会儿才喊停了激动的员工们。   她轻咳一声,用还有些发软的脚站稳,道:“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球根都卖出去!”   “卖?怎么卖?就算是最新的球根,也还有好几个月才会成熟吧?”   吉蒂傲然一笑,精明道:“我当然有办法!”   吉蒂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拿着花农与自己的契约,去向其他人兜售现在还没到手里的球根。   这种方式在后世经常被卖家们以“促销”为名来使用。当然在后世,这种销售行为还有一个正式的名称:预售。   预售的风险在于这有可能是一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因为商家没有货物也能把货物销售出去,赚到钱。毕竟谁知道钱到了商家手里之后商家会直接跑路,还是用货物销售出去的钱去进货?   为了避免这一点,吉蒂才提议说拿自己与花农的契约来作为郁金香球根预售的保证。   既然契约为吉蒂保证了球根的来源,那么购买了预售球根的人就不用担心自己到时候拿不到球根。   “稍微让利也没关系!不要贪多!记住,薄利多销!我们的目的是用最快的速度把球根卖出去!”   吉蒂说着将自己与花农们立下的契约一张张的分发了出去。哪个员工拿了哪张契约,她手里都有专门的记录。   “““是!!”””   热情澎湃地回应了吉蒂,吉蒂商行的员工们抱着大干一场的心情一个个奔出吉蒂商行。   有人骑马,有人去酒馆,还有人回家、打算来一场长途旅行。   人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叶棠并不知道吉蒂改变了主意——这半个月来她听说吉蒂果然去和几个花农谈了想要解约的事情,便放下了心,相信吉蒂会一直这么做下去。   也是凑巧,就在吉蒂商行产生变故的这几天,叶棠得到了新的消息。   “修女,我们可以进来吗?”   “请进。”   进入叶棠办公室的让是迪特与贝特。   迪特少见的脸色欠佳,整个人表现得忧心忡忡。贝特则是手背上和额角上都有青筋乱跳。   “什么事情这么糟糕?”   叶棠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她确信能让迪特变成这副模样的事,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迪特喉头滚动了一下,先把手里的鸽信送到叶棠的手上,这才退后一步,神情悲伤地道:“国王……下了禁酒令。”   “他将酒列作了只有王族与贵族才能以正规渠道购买、享用的奢侈品。今后平民不得买卖饮酒,被发现……会被砍头。”   叶棠难得地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声:“——我知道那个王是个蠢东西,但他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就算想与教会争权,也不该以这样的形式啊!”   迪特抿唇不语,贝特则是举着拳头怒道:“就是啊!!那个蠢货!白痴!混蛋!傻子!×××!”   已经很久没骂脏话的贝特骂出了一连串的污言秽语,这让迪特都快想捂住叶棠的耳朵不让她的耳朵遭到污染了。   幸好叶棠对于污言秽语挺有抵抗力的。就算贝特骂了,她也只是道:“再怎么骂那个白痴也于事无补,还是想想对策吧。”   贝特又骂了几句,这才终于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次这个国家是真的要完蛋了!!”   贝特并非危言耸听。   事实上在极度寒冷的丹马克,酒是仅次于粮食的必须品。许多贫民就算吃不上饭也要喝上一杯——至少一杯烈酒下肚,他们的身体能多温热一阵。   并且酒也被当作是药物的一种。丹马克人谁有个小病小痛、咳嗽眩晕的,都管他三七二十一,总之先来一杯再说。   酒也是教会最大的资金来源之一。   ——丹马克最古老的几种酒,都是修道士们发明并酿造的。其中苦艾酒更是由来已久的“教会药物”。   茴芹、茴香以及苦艾这三种药草经常被称为“圣三一”,既“三位一体”,象征圣父、圣子与圣灵。   而苦艾酒的核心成分就是茴芹、茴香以及苦艾。   过去,在千年不遇的极寒日子里,修道士们曾在砂糖块上滴入一、两滴苦艾酒,并将滴入酒液的砂糖块送给挣扎在饥饿与严寒中即将死亡的人们,奇迹般的,吃下了糖块的人们都幸存了下来,自此这种滴入苦艾酒的砂糖块就成了一种正式的“圣餐”。   教会不但会定期向自己的支持者、信众提供定额的免费酒水、以及滴入了酒的砂糖块,并将之称为“神赐予的温暖”,还会宣称只要喝自己教会的酒就能远离病魔与邪恶。   有些教会每年都给捐赠到一定金额的信众送去教会自酿的酒,说白了就是以“回馈信众”的名义卖酒。   先别说教会不可能容许自己最大的资金来源被截断,光是“圣餐”的存续就让教会不可能让步。   国王想要让酒变成皇室与贵族的专享特权,这是摆明了要和教会过不去。 第39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1   国王之所以会认为禁酒令是个好点子,除了酒在丹马克人心中有着神圣的地位、酒很赚钱以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天寒地冻里,丹马克人最爱干的事就是喝得醉醺醺的。   喝得醉醺醺的人别说好好工作了,能醒着都不容易。丹马克人工作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些人甚至只要嘴里还有一口吃的,手里的瓶子里还剩最后一口酒,就不会去工作。   纵然皇室与贵族可以把人当畜生使,可就算是皇室与贵族也过度榨取平民,使用奴隶——丹马克人不光能不工作就不工作,对于生养孩子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   毕竟丹马克的天气这么冷,能顺利活下来的孩子不多。家里多一张嘴巴,又得让一家人辛苦不少。丹马克人虽然乐意在温暖的被窝里做一些能暖身子的事情,却不喜欢这些事情带来的“后遗症”,也就是孩子。   所以迪特、贝特与雷特当年在街上流浪时才会有那么多的伙伴。   丹马克的人口有限,纵使是皇亲国戚也没法让自己领地里的人口迅速增加。要是再虐待平民与奴隶,平民与奴隶说不定会跑到别的地方去,或者是直接死亡。   如果能禁止丹马克的平民饮酒,那么喝得醉醺醺、因而无法工作的人就会减少,长期酗酒、不愿意把钱花在养育孩子上头的人也会减少——至少皇室与贵族们是这么想的。   这群当权者想当然地认为只要解决丹马克人饮酒成性的问题,就能大幅提高国民的工作效率,以及国民生养孩子的意愿。   另一方面,在神权大于君权的丹马克,国王的行动始终受制于中央教会。倘若酒这条经济命脉被皇室与贵族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则教会要么选择向皇室、向贵族低头,要么直接和皇室以及贵族开战。   任何战争,军费支出都会是巨大的。且在军费之上,还需要充足的人力来保证前线有人冲锋陷阵,后勤有人补给不停。   换作是没有内乱之前的中央教会,神权与君权开战,君权必输无疑——别说普通的民众笃信神明了,就是骑士以及士兵里信教的人都超过了九成。遑论不少贵族本身就是坚定的信徒。   然而内乱暴露了中央教会的丑陋,这使得民众对于教会的信任度大幅下降。   此消彼长之下,皇室与贵族对民间的掌控力空前高涨。现任国王希流斯十四世多半是因为发现了这种情况,这才希望借由一些动作来彻底压制住教会,夺回曾经属于皇室与贵族的大权,彰显皇室与贵族的荣光。   对于中央教会来说,和皇室还有贵族开战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皇室与贵族都名正言顺地拥有军队以及军械,中央教会却在内乱之后被教廷下令解散中央教会过去以“圣堂骑士”之名所招募的军队——这些“圣堂骑士”是教廷派往丹马克的圣堂骑士的后代子孙们。   可惜这些后代子孙们并没有从他们的先祖那里继承其高贵的灵魂与高洁的品性。随着中央教会内部分裂,这些“骑士”们也分别选了边站,最终酿成了几方彼此屠杀,中央教会的地板上血流成河的悲剧。   不过别忘了,中央教会并不是丹马克土地上唯一的神权势力。地方教会也不是吃素的。   哪怕有中央教会带头向皇室、向贵族服软,通过服软使得皇室承认中央教会也能破例拥有买卖、交易酒的权利。地方教会也未必愿意低这个头。   地方教会更有可能会去做的事是收买、笼络,或者强逼有着较强宗教信仰的贵族私底下帮他们走私酒。   而涉及到走私……   丹马克的商人们为了钱能炒郁金香球根,郁金香泡沫一旦破裂,必然会有无数商人寻求新的商机。   要么是为了赚钱,要么是为了回本,要么是为了还债……走私酒必然成为下一个风口,也必然会造成新的风暴。   在叶棠所知道的历史里,曾经有一个国家的总统就下令全国禁酒。结果是那个国家非但没有从此远离酒精的祸害,甚至变本加厉,每个人都眼睛泛绿地就想喝上那么一口。   哪怕那是带着血的酒。   ——走私酒成为了□□来钱最快的渠道,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抢劫、杀人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无论当政者如何采取行动,走私酒的事情依旧屡禁不止,民间对于酒精的依存也愈演愈烈。   可怕的是,为了能满足人们“喝点儿什么”的欲望,新型的饮料被研发了出来。   为了能让这些新型的饮料和酒精一样可以使人上瘾,饮料制造商在其中加入了大量的成瘾物质,这些成瘾物质有的在后甚至成为了被法律命令禁止的毒品。   可即便在后世,这些饮料也没有消亡。他们剔除了原配方里容易上瘾的成瘾物质,又加入了极为大量的、合法合规的、还是人体活动所必须的成瘾物质。   ——糖。   儿女后代发胖超重又如何?儿女后代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又如何?儿女后代多发各种心脑血管疾病又如何?   反正不是我的儿女,反正不是我的后代。   反正两眼一闭哪管洪水滔天,为人类的未来忧虑也得不到回报,赚得盆满钵满却能实实在在地走上成功的人生。   叶棠头痛就头痛在她知道人类永远无法彻底地禁绝成瘾物质,一种成瘾物质的消灭只是另一种成瘾物质流行泛滥的前奏。   可她同时也明白人类绝对不可以停止和成瘾物质做斗争。   也是在她所知道的历史里,有那么一些国家,为了让国民“理性”地对待成瘾物质,将部分本来被认为是“毒品”的成瘾物质合法化了。   并且,国家为了“保护”自己的国民,让瘾君子不会伤害到普通人,还专门设置了为瘾君子们提供衣食住行乃至最基本的生活起居的国家设施。   这些设施烧着纳税人的钱,却向它们的纳税人散播着一旦染上就基本不可能戒掉的成瘾物质,而这些成瘾物质因为会对人体器官、包括大脑造成永久性的伤害,又让大脑误以为这是一种“刺激”,从而记录下这种“刺激”所带来的新奇体验。   与国家发布的、设置这些设施的初衷完全相悖,这些国家的瘾君子并没有减少,反而基数还在急速上升,并且成瘾者的年龄越来越小。   从成瘾物质合法化、瘾君子保障设施里获利的,唯有制造成瘾物质的公司,以及承包了保障设施建设的公司。   而在遥远的东方,有的国家为了禁绝成瘾物质,每天都有人在流血,每天都有人在牺牲……可就算是这样的国家,又哪里完全逃得过成瘾物质的侵害呢?   可笑的是,最初生成成瘾物质的植物们之所以进化成能生成这些化学物质的模样,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种子不被吃掉,自己的种群能够得以繁衍。   它们自我保护的手段却遭到了人类的异化。   不过诚如这些植物所希望的,它们的种群果然得到了非同凡响地扩大。人类在不知不觉中犹如被它们寄生的傀儡,正忠实地以自身血肉为主子卖命。   “……你们听过‘甘木果’的名字吗?”   叶棠的手指轻轻地敲着办公桌的桌面,形成了一种规律的节奏。   迪特稍微思考了一下:“我听过这个名字。这是一种灌木的种子,对吧?”   “这和禁酒令有关吗?”   不明白这种听起来像是某种水果的玩意儿突然被提起是有什么原因,贝特困惑地问。   “我不确定有没有关联,但——”   “如果我是皇室,我一定会利用甘木果。”   叶棠在丹马克行走的这些年里,她除了找寻苏格,也留意了别的东西。   “甘木果确实是灌木的种子。这种灌木原本只有边境上有。因为嚼起来有甜味,所以才得到了‘甘木果’这个名字。”   “不过这种灌木种子还有别的特征。”   “甘木果的甜味伴随着微微的辛辣,可以像姜汤一样使人身体燥热。所以贵族们把甘木果当作是一种媚药,还会用它来壮阳。又因为甘木树的数量很少,所以甘木果贵得惊人,只有非富即贵的人才能用得起。”   在不少贵族的领地,叶棠就见到了培育甘木树的农田。   起初她没有把这放在心上,因为这些农田通常面积不大,看得出栽种的人也没什么经验,一片田能活一颗野外移栽的甘木树都能让农民们兴奋不已,开心得又唱又跳。   但随着叶棠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她也了解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   “嚼食甘木果本来就能给人带来快乐、舒缓的感觉。如果再加上肌肤之亲,那就是升天般的感受。”   “得到过这种欢愉的人几乎不可能在不嚼食甘木果的情况下找到同等的欢愉,所以吃过甘木果的人只要能够得到甘木果,一定会吃第二次。”   “光是禁酒一定会引起民众的暴动。”   叶棠微微抬眼。   “那要是同一时间,合法合规的甘木果出现在了市场上呢?” 第39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2   追求快乐是人类的本能,要人去吃不必要的苦、去受不必要的累,还要人赞美苦与累,这才是反人性。   问题在于一味地放任本能,为了促进消费不断刺激人类欲望的行为无疑是一种自灭。   “光是禁酒一定会引起民众的暴动。”   “那要是同一时间,合法合规的甘木果出现在了市场上呢?”   贝特的父亲就是一个酒鬼。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酗酒成性的父亲为了一杯酒钱卖掉,为了不变成父亲拿去换酒的下一样东西,他从那个该死的家里逃了出来,跑到了集市,运气不错看到了有正要离开这个小镇的游商。   于是他藏到了游商用来装货物的马车里,就这样逃离了小镇。   颠沛流离之中贝特几次都要死了。有时候是因为偷东西被人抓到、遭人殴打,有时候是又饿又冷,差点儿冻死在野外。有时候是在街角的暗巷里刨垃圾桶,找到一块骨头吞下却被骨头噎在了喉咙里……   每一次每一次,贝特都是极为艰难地挺了过来。而每一次痛苦都在提醒着他:这是酒的错,酒是万恶的根源。只要这个世界上没有酒,他的父亲就不会整日烂醉如泥,他的母亲就不会被卖掉,他就不用出来流浪。   贝特愤怒,贝特恨。他恨酒,恨卖酒的人,恨酿酒的人,恨这个允许酒存在的世界。他对一切都感到愤怒。   但现在,已经在修道院里待了好几年的贝特已然明白,错的不是酒,害人的也不是酒。   害人的,一直都是人的心。   “……民众,一定会疯狂地购入甘木果,并在短时间内就染上成瘾症状。”   贝特带着想吐的表情,按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   “如此一来皇室与贵族不光能从民间收割大量的金钱,还能让更多的人沉溺于交欢……他们是想利用那个什么甘木果的媚药效果,达到增加人口的目的!哈……!那群该死的家伙们!想到甘木果能这么用的时候,他们一定乐疯了吧!真是一群混账!”   “但这也确实是个高明的计划。”   迪特冷静道。他的冷静让贝特红着眼睛瞪向了他。   “别这么看我,贝特。你不也是明白的吗?”   “现在甘木果基本由皇室还有贵族垄断。而色欲是七宗罪之一,助长色欲的甘木果是教会很难染指的药物。短时间内教会没有任何正当的借口可以从皇室还有贵族的手里夺走甘木果。”   “修女刚才不是也说甘木果原本是专供贵族使用的稀有药材吗?能够让这样稀有又‘名贵’的东西被普及到民间,这一定会被当作是皇室带给平民的恩泽。”   “对于皇室还有贵族来说,没收民众喝酒的权利与推行甘木果都有莫大的好处,他们当然是何乐而不为了。”   “你也别怪希流斯十四世短视。这个国家并不是希流斯十四世一个人的东西。在神权的威胁之下,他想要坐稳皇位,只能拉拢贵族们。甘木果的推行也好,禁酒令的颁布也罢,恐怕这些都是贵族们先向希流斯十四世进言的结果。”   迪特的话让叶棠颔首。   她的想法与迪特一致。   “那修女,你打算怎么办呢?”   忧心忡忡地望向叶棠,贝特并不认为一间小小的……好吧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并不算小,但他确实不认为仅凭一个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就能改变现状。   “总之先去毁掉能毁掉的甘木果与甘木树吧。”   叶棠当然知道毁掉甘木果与甘木树并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种植甘木树、贩卖甘木果对于农民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丹马克的土地上能种的作物本来就有限,这些有限的经济作物价值还不怎么高。如果种植甘木树、贩卖甘木果,农民一定能赚到比之前多至少几倍的钱。   这能让不少贫民家庭一下子就脱贫致富奔小康,家里少几个饿死的老人孩子。   况且甘木果的成分也可以用于医疗事业,例如治疗男性ED(阳痿)。   现在的丹马克,各方面的科学水平都还很低。很多植物不光其化学成分尚未被人完全解析出来,有些植物的存在甚至不为人所知。   贸然消灭掉一种植物不光对未来的植物研究是一种巨大的伤害,更可能为当地的生态链造成永久性的打击——需要植物的可不仅仅是人类与动物。昆虫、微生物也依赖着植物。   “您要离开修道院吗!?”   贝特一惊,脱口而出:“您不是说暂时不会离开修道院、不会离开我们去做长期旅行了吗?”   “这个嘛……”   叶棠笑了一下。随着她从座椅上站起,迪特与贝特也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身后居然还站着别人!   不,那根本就不是“人”——   “让你们听到这些不是我的本意。不过瑟维斯、奥柏兰,你们应该理解现在的状况了吧?戴斯和苏格呢?”   身后的尾巴一摇一晃,恶魔抖了抖自己的蝙蝠翅膀,朝着叶棠轻浮地笑道:“你的意思不会是要我和秃毛鸡天使去帮你烧人农田吧~?那你可得好好付我报酬啊,修女!”   唰——   天使的长剑从旁边横劈过来。要不是瑟维斯躲得快,他已经当场表演魔术“长剑贯脑而不死”了。   “修女总不会是让我们去把种甘木果的人都杀了。”   无视瑟维斯骂骂咧咧的声音,奥柏兰顿了一顿,问叶棠:“……难道你是要我和这个低智恶魔去杀了希流斯十四世?我不认为杀了他能解决问题。就算他死了,甘木果的事业贵族们还是会继续下去的。只不过代替他颁布接下来的一系列政令的人会变成希流斯十四世的儿子。”   “既然是天使就不要总把杀杀杀的挂在嘴巴上啦!你没看到那两个人类都因为你的话凝固住了吗?”   瑟维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口中的“那两个人类”,也就是迪特与贝特都望着他和奥柏兰目瞪口呆。   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非人们,贝特回头去看叶棠,却见叶棠把苏格抱到了腿上,应该是戴斯的黑影“游”到了叶棠的身旁。   在迪特与贝特过来之前,叶棠正在训练苏格。   ——既然苏格能够看到天使与恶魔了,那叶棠就能教会她如何从非人手里保护自己。   苏格自己也有学习的意志,所以在她结束了厨房的工作后,她会到叶棠的办公室里来拜访。   瑟维斯、奥柏兰与戴斯则是苏格的沙包。要测试苏格是不是正确地学会了自我防卫的招数,让非人来当她的对手是最快的。   当然,做苏格沙包的非人一次用不上三个。是瑟维斯、奥柏兰还有戴斯都已经完成了自己今日的工作,来找叶棠了解他们所不知道的、有关与人类的文化与历史,三个非人与两个人类才聚集到了同一个房间里。   迪特和贝特过来的时候,叶棠让三个非人暂时隐藏身形——没了戴斯的干扰,瑟维斯与奥柏兰又可以做到不被人类认知了。没想到戴斯在消除人类对自己的认知时忘了苏格还坐在自己肩头。就这样,原本不需要藏起来的苏格也被戴斯藏匿了起来。   “迪特、贝特,既然你们已经看到了戴斯、瑟维斯还有奥柏兰的真实模样,那我想你们一定已经明白了。”   雷特在阻拦瑟维斯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不是人类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叶棠既然允许瑟维斯继续留在修道院,雷特就不会说什么。他对瑟维斯的来历毫无兴趣,也不打算追问瑟维斯等非人留在修道院里是想做些什么。   “今后我需要知晓瑟维斯、奥柏兰还有戴斯身份的你们协助我。必要的时候要帮着瑟维斯他们隐瞒他们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迪特与贝特为什么一直在看自己,害羞的苏格轻轻地扯扯叶棠的衣袖:“修女,既然迪特哥哥和贝特哥哥都能看见戴斯和瑟维斯他们了……那哥哥们也要和我学习一样的东西吗?”   戴斯和瑟维斯被苏格叫到了名字,唯有奥柏兰成了“们”,这让奥柏兰心塞不已,只差躲到角落里捂心口,瑟维斯则是捂着肚子大声爆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嗯……”   叶棠思考了一下。   她不认为日子会永远这么平静下去。瑟维斯和奥柏兰的上司迟早是要来抓他们的,她一个人也确实双拳难敌四手。   不过叶棠不认为这是应该由自己做决定的事。   “迪特、贝特,你们怎么想?”   “你们愿意和苏格一样,学习能够伤害到、乃至是直接消灭天使与恶魔的方法吗?”   恶魔姑且不论,叶棠认为身为修道院一员的迪特与贝特多少会对消灭神之使徒的天使有所抵抗。   不料叶棠话音未落,迪特已然上前一步:“请务必教我,修女!”   贝特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我、我也是……!我也想学,修女!”   ……只有学了能够杀死天使、恶魔这种非人的手段,才能在这些玩意儿靠近修女的时候将他们斩杀不是吗?   迪特与贝特一起侧脸,被两人的目光瞪得头皮发麻的瑟维斯与奥柏兰心有灵犀的在此刻同时打了个寒颤。   “那我就可以和哥哥们一起上课啦!”   单纯的苏格开心得不得了。对她而言,单独接受叶棠的指导虽然也很开心,但总是免不了紧张。她太害怕自己出错,被叶棠当成是没用的孩子扫地出门。   可如果有哥哥们陪着她,她好像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可爱的苏格让前一秒还绷着面孔的迪特还有贝特都微笑起来,两人挪到叶棠旁边,两只手一左一右摸了摸苏格的头。 第39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3   “伊莲修女,您能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赶过来真的是太好了……我由衷地感谢您的慈悲!”   说话的牧师名叫琼恩·奥德里奇。他是主教位阶,理论上他比叶棠这个司祭要高上一阶。要行礼也是叶棠该向他行,然而此刻琼恩跪在地上,以叶棠的手背紧贴自己的额头,向叶棠献上了极高的礼节。   “毕竟不是别人,是奥德里奇主教您向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发来了消息。”   叶棠温柔地说着,将琼恩从地上扶起。   琼恩受宠若惊,他又是拿下眼镜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是吸着鼻子对叶棠道:“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不麻烦修女……”   叶棠在中央教会的时候,琼恩就视她为偶像。   原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叶棠为人亲和,有领导能力,在做弥撒时又总能很好地回答信徒信众的疑惑;平时也没少帮忙教会里的其他人。   中央教会内乱时,叶棠庇护了大量的修士与修女。可以说琼恩能活到今天,全是托叶棠的福。否则个性软弱又不擅交际、总是被逼着选边站的他一定会成为教会内乱的牺牲品。   所以在叶棠拒绝了主教之位后,琼恩不仅大失所望、还痛心疾首,惊呼自己要跟着叶棠离去。   叶棠没有带着琼恩等人离开的意思——目标就是找到“卖火柴的小女孩”,给小女孩一个幸福人生的叶棠怎么可能会让琼恩等青年跟着她去未来必将满是孩子的修道院呢?叶棠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跟着他走的人里有恋童癖……   哪怕恋童癖只有一个,孩子们也会受到无比巨大的伤害。这种伤害不一定是身体上的,更有可能是精神上的。而精神上的伤害与肉体上的伤害不同,精神上的伤害往往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完全消失,它会如影随形、一辈子都让人活在痛苦中。   也不是没有修女想跟着叶棠离开。可叶棠也婉拒了她们。   新创立的修道院条件必然不好,跟着叶棠,那就是去吃苦的。叶棠相信修女可以跟着她过吃苦耐劳的日子,她只是不想让修女们去吃没必要的苦罢了。   没能留住叶棠,中央教会不得不另选主教——枢机主教几乎都死在了内乱里,大主教也没剩下几个。为了填补上面的空缺,活着的主教大多都向上升级,这就导致了主教的位置出现了大量的空缺。   叶棠走后,原本要给她的主教之位就落在了琼恩的头上。这让自觉与叶棠差距太远的琼恩愧不敢当。可前面也说了,琼恩性格软弱。哪怕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当主教,还是在被大主教稍微施加压力后就战战兢兢、哭哭啼啼地接受了主教的荣誉。   在那之后,琼恩就对叶棠愈发忠诚。之所以国王希流斯十四世的赦命尚未公开,叶棠就收到了国王要颁布禁酒令的消息,就是因为琼恩通风报信,给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传了消息。   “我们知道希流斯十四世是为了与神争权才会做出如此可怕的决定,但我们想不出阻止希流斯十四世的方法。更别说……!”   中央教会实力衰退,与地方教会又不是一条心。禁酒令一出,没法从皇室那里钻空子的中央教会和能从地方贵族那里钻空子的地方教会又会分化得更严重。   这个冬天对于中央教会而言,已经是“危急存亡之冬”。   “您让信鸽送来的信我们都看了。真不敢相信禁酒令还不是皇室的杀手锏……!他们竟然还想用那种邪恶的、恶魔的果实来控制民众!”   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叶棠一路都在听琼恩怒骂皇室与贵族们。   琼恩则走在叶棠前面小半步的地方,为她引路。不时哭两下鼻子。   走过有年轻修士们正在休息的庭院,朝着向自己报以尖叫与崇拜眼神的修女们挥手,在修士们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离开。叶棠与琼恩穿过长长的回廊,绕过幽静的后花园,终于来到了大圣堂。   大圣堂只有特殊的时候才会启用。大圣堂的门被开启本身就意味着教会里发生了严重的问题。这问题甚至严重到连枢机主教与大主教都不得不出面的地步。   嘎吱吱吱——   需要四名身强力壮的牧师一起推才能推开的巨大木门在叶棠眼前敞开。踏入圆形的大圣堂内,叶棠迎着上百道目光,平静地走到了大圣堂的中心。琼恩则在大门关闭后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门边——主教在大圣堂里是没有位置可坐的。   “各位枢机主教,还有大主教们,久违了。”   一点都不见怯,叶棠抬眸而笑。   喜欢叶棠的人要么也笑了起来,要么朝着她挥挥手。不喜欢叶棠的人要么翻着白眼把头扭到一边,要么“啧”上一声,双手抱胸不说话了。   “欢迎你的到来,伊莲·瓦伦丁修女。”   三位枢机主教,年纪最长的加拉赫·西泽已经是九十六岁的高龄。没有人确定耷拉着眼皮的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因此发言的是内乱过后登上枢机主教之位的梅薇思·怀特。   同为女性,梅薇思对叶棠的感官很好。她也是第一个响应了叶棠的枢机主教。   没错,今天的中央教会之所以开启了大圣堂,除了是为了商议皇室即将颁布的禁酒令该如何解决,也是因为叶棠向各位枢机主教、大主教提出了一个建议——由她来解决禁酒令与甘木果的问题。   “一度离开中央教会的人有什么话想说?啊,你是想报告你打算还俗结婚了,是吗?”   同为枢机主教的伊扎克·伊诺克斯板着本就严肃的脸,和梅薇思一样,伊扎克也是在内乱之后升上枢机主教之位的。与梅薇思不同的是,他对叶棠执意离开中央教会一事感到不解与愤怒。   最后他将叶棠的行为定义为了对中央教会的背叛,并擅自认定叶棠游走于各地是在寻觅丈夫人选,叶棠迟早会因婚还俗,叶棠的信仰不够虔诚。   “很遗憾,伊诺克斯主教,我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此事。”   与伊扎克说话时环视过大主教们的脸,不过数秒之间,叶棠已经大致清楚哪些人会站在自己这边,哪些人对自己存有疑虑,哪些人对自己异常反感。   “那你想说什么?”   面对伊扎克的质问,叶棠不卑不亢,抬头一笑:“我希望能得到主教之位。”   此话一出,整个大圣堂里顿时一片骚动。   “——曾经拒绝了主教之位的人这是在说些什么胡话?修女,你没有荣辱心吗?就算你后悔当初你拒绝了主教之位,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挑战我们的耐性!”   说话的人还是伊扎克。   当年他真的是非常卑微的向修女进行了请求……是的,他没有用错形容词,他就是非常卑微地请求伊莲修女接受主教之位并留在中央教会了。   可修女对他、对任何人的挽留都不屑一顾。她走得那样决绝,仿佛在她与其他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国境线。   “荣辱心能对事态有所帮助就好了呢。”   叶棠并不在意伊扎克的咄咄逼人。   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对于不了解的人,他浑身是刺,对于能走进他心里的人,他能用最高的礼遇来呵护对方。可要是对方拒绝了他,他的自尊就会无法容忍拒绝他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伊扎克就是个二极管。   对于人生叠加在一起已经度过了上千年的叶棠而言,伊扎克是幼稚的,甚至是幼稚到有点可爱。   “我需要主教之位是因为这个计划是建立在我至少拥有主教位阶的情况下才能成立。”   叶棠说着从修女服的兜里掏出一把果实来。   长椭圆状的褐红色果实每一个有女性的大拇指那么大,其外壳泛着些微的油光,掰开则能闻见一股甘甜的香臭味道。   是的,这就是甘木果。这种果实有着木质的清香,又富含腐烂水果的臭气。如果将其磨成粉稀释在酒里,则会产生非常醇厚浓郁的果香。   “因为只有得到主教之位,我才能够对甘木果进行洗礼。”   “你疯了!?那可是恶魔的果实!!”   伊扎克愤而起身。   他虽然没有用过甘木果,可甘木果的传闻他听过,实物也早就见到过——中央教会内乱前,有主教召来迟迟无法生育的夫妻,以“赐福赐子”为名侵犯夫妻二人。为了能让这些夫妻乖乖听话,事后因为自身在“赐福赐子”的行为里有过主动而没法曝光其恶心的行径,这位主教在接见夫妻时都会先让对方服下用甘木果泡制的烈酒,让其失去正常的思考与行为能力。   而伊扎克就是肃清了那主教的当事人。   “把恶魔的果实拿来洗礼,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棠平淡道:“意味着教会承认了甘木果的合法性,甘木果不再是‘恶魔的果实’,甘木树也不再是‘恶魔寄生之树’。”   伊扎克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既然你明白……!!”   “可是不这么做,就无法遏制甘木果被滥用。”   叶棠直接打断了伊扎克:“还是对于伊诺克斯主教来说,甘木果顶不顶着‘恶魔的果实’这一名号远比遏制甘木果被滥用要重要?” 第39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4   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牙龈都几乎要渗出血来的伊扎克一拳锤在桌面之上,他瞪着叶棠,像是在用目光质问她:你怎么敢这样对待我!?   叶棠并不理会伊扎克的情绪如何。   现在她需要说服的对象并不是伊扎克,而是在座的其他枢机主教与大主教——大圣堂议会是以表决票数来决定结果的。纵然身为枢机主教的伊扎克拥有十票,他旗下的大主教们分别拥有一票。只要能说服同为枢机主教的梅薇思·怀特和加拉赫·西泽,就一定能压过伊扎克一派的票数。   “各位主教,我们对抗皇室与贵族的方法只有一个。”   “不是坚决地抵制甘木果,向人们宣传甘木果是恶魔的果实,甘木树是恶魔寄生之树……毕竟各位也知道越是禁忌越会诱惑人去尝试,不是吗?”   “哪怕知道服用甘木果最终会为恶魔所吞噬,也一定会有人为了快乐去选择堕落。教会对于甘木果以及甘木树的抵制只会让我们被皇室、被贵族变成民众的敌人。”   见伊扎克脸色不好,一伊扎克麾下的大主教指着叶棠鼻子道:“那洗礼甘木果与甘木树就能让民众不去染指这种可怕的东西吗!?”   “当然不是了。”   叶棠温和一笑:“但我们教会可以借由为甘木果、甘木树洗礼这件事将甘木果列入教会可以使用的药材名单里。”   教会必须抵制甘木果、甘木树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种助长淫邪的东西教会不能染指。可教会为其洗礼这件事本身就代表教会认可了其存在。   诚如叶棠所说,如果叶棠为甘木果、甘木树进行了洗礼,教会就可以使用甘木果,也可以插手与甘木果、甘木树相关的产业了。   “居然让教会使用那种淫邪之物……!”   “伊莲修女真的没疯吧?她这是想玷污我们教会吗?”   “太可怕了……”   大主教们交头接耳,骚动声中,九十六岁的枢机主教加拉赫掀开了一片眼皮。   “只有能够使用,才能够加以管控……你是这个意思吧?伊莲修女。”   “感谢您为我作出如此正确的总结,西泽主教。”   叶棠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以示对加拉赫的尊敬。加拉赫摸着自己长长的白胡须,嘿然笑道:“不用谢不用谢。倒是我该谢谢你……居然愿意承担为甘木果、甘木树洗礼的恶名。”   这下子梅薇思也明白了过来。   恐怕加拉赫之前就和叶棠想到了一样的事情——教会想要对甘木果有控制权,就必须承认甘木果与甘木树不是邪恶的。   可是为甘木果、甘木树洗礼的主教一定会被其他自诩正义与清白的修道者当作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背叛了教义的堕落者。教会的污点。   ……也难怪伊莲修女提出需要主教之位,而不是请求中央教会出面,来为甘木果、甘木树洗礼。她这是想自己背下所有的污名。   叶棠低首:“一切都是为了教会,一切都是为了展现我主之威光。”   “只要我们教会拥有了使用甘木果的权利,就能和皇室还有贵族争夺对甘木果、甘木树的控制权。”   “我们将甘木果作为治人愈人的药材,皇室与贵族却将甘木果用作诱人堕落的毒药……用不了多少时间,世人就会看到我们教会与皇室还有贵族之间的差距吧。”   叶棠的话是残忍的。因为她的话等于默认了让皇室还有贵族用甘木果去残害一般人。   站在悲天悯人的神职者的角度上,在场应当有人起来与叶棠据理力争,要求不让任何一个平民被甘木果荼毒,不放弃从皇室还有贵族的残害下拯救被荼毒的民众。   可在场的主教们又有哪一个没有经历过权利斗争与权利更迭呢?没有人比这些主教们更清楚光是用语言,神职者谁也无法拯救的事实。   “说实话,我非常乐意让伊莲修女成为主教,我甚至希望你能加入到大主教的队伍中来。”   梅薇思交叠双手,她朝着叶棠微笑:“不过你也是知道的,主教的任免尚且只用我们教会内部一致通过即可。大主教却需要另外得到五位地方贵族的支持,又或者至少三位中央贵族中的支持。”   “修女,你已经有几位支持者了?”   大主教的地位与权利是主教无法媲美的,即便是枢机主教也不可以对大主教轻举妄动。同阶的大主教之间也无法轻易弹劾对方。   梅薇思的话其实是在提醒叶棠:她最好一步就走到大主教的位置上,否则她很可能会遭到其他大主教的压制。尤其是伊扎克,身为枢机主教的他想打压一个主教还是挺容易的。   而且,要是未来教会在控制、扼止甘木果这件事情上失利,教会再次认定甘木果与甘木树是需要完全肃清的邪恶。那么为甘木果、甘木树洗礼的叶棠一定会遭到宗教审判。等待着她的会是极为痛苦且毫无人道的拷问,并且拷问的终点一定是残忍的刑罚。   “虽然现在还无法确定,不过相信是不会让怀特主教您失望的人数。”   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叶棠与梅薇思都是笑盈盈地看着对方,在坐列位却仿佛在二人身后看见了低吼的黑豹与咆哮的母狮。   怀疑要是和梅薇思对峙的人是自己,自己已经让母狮咬下了脑袋,琼恩捂着心口,只希望叶棠说得都是真的,她真的已经在贵族中有了支持者。   “那就这么决定了。三个、不,两个月内,伊莲修女,如果你能得到贵族方面的支持,我们就会给予你大主教之位。”   像只猩猩那样“嘿嘿”地笑着,加拉赫下了定论。   伊扎克立刻站起,反对道:“不!请等一下!西泽枢机主教!一介修女怎么能跳级成为大主教呢!?”   “噢……是我老糊涂了。”   加拉赫用枯柴般的手指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   “那么伊莲修女,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主教了。不过洗礼的事情你得等一等。”   耷拉的眼皮下一双小眼睛里亮着狡黠的光,加拉赫笑道:“谁让甘木果与甘木树的罪孽如此深重呢?怎么都得大主教以上的修道者才能净化其罪恶吧?”   “——!?”   伊扎克一惊,他还要张嘴,却听只睁着一只眼皮的加拉赫咳嗽一声,说:“赞同让伊莲修女成为主教的同胞,请举手。”   在没有教皇的丹马克,枢机主教已经是教会权利的顶端。更何况修道者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五岁,而说话的加拉赫拥有九十六岁的高龄。他在诸多修道者心中已经是半人半神的存在。   窃窃私语不知何时已然消停,大主教们一个接一个地举起了手。站在门边的琼恩就算是举手他的举手也不会被算在票数里,可他还是高高兴兴地把手举过头顶,举了个老高。   伊扎克没有想到除了自己,就连平时算作他麾下的诸位大主教都举起了手。这下子他只得闭嘴,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看来不用数也能知道结果了。”   加拉赫说着笑看向叶棠:“伊莲修女……不,现在是伊莲主教了。恭喜你登上了更高的位阶。”   手握胸前的十字架,回以加拉赫一个笑容,叶棠举着十字架再次于胸前划出一个十字:“我也感谢您的明智与慈悲,西泽主教。”   ……   脱下黑白相间的修女服,叶棠散开自己一头波浪卷的黑发,接着穿上了深红滚黑边的一字肩晚礼服。   这件晚礼服不光露肩,还露背,整条裙子简直就是为了诱惑人而设计的款式。   换好了裙子,叶棠为自己戴上红宝石的耳环。旁边漂浮在空气里的恶魔啧啧出声,说了句:“这都不知道谁才是恶魔了!魅魔们见了你一定会把你当作是她们的姐妹!——啊!好痛!”   “你这恶魔……谁允许你把神的信徒称作是你的同伴了!”   镜子里倒映不出恶魔的身影也倒映不出天使的身影。所以哪怕奥柏兰用自己断剑的剑柄砸了瑟维斯的脑袋,和瑟维斯扭打成一团,镜子里依旧只有为自己涂上红色唇膏的叶棠,以及在叶棠身后看着叶棠打扮,嘴巴张成O型,眼睛里闪闪发亮的苏格。   从镜子里对着苏格一笑,叶棠平静地回应恶魔:“就算你这么奉承我,明天该你下地你还是得下地的,瑟维斯。”   瑟维斯还想对叶棠奉承两句,谁知他一张嘴就吃到了天使抖开翅膀时零落下来的翅膀毛,这让他连忙“呸呸!”几声,试图吐出嘴里的毛毛。   打扮好了,叶棠从镜子面前起身,戴斯无声地为她披上了半透明的黑色披肩。   这下子叶棠更有毒蜘蛛黑寡妇的味道了。   “贵族们来了吗?”   把手放进戴斯的手里,看到戴斯点头的叶棠满意地颔首。   舞台已经准备就绪,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像一只怪兽朝着贵族们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从叶棠派去的马车上走下,有的贵族嫌弃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距离自己的领地太远、一路让自己颠簸太久,有的贵族不满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正门的寒酸、认定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内部也一定非常寒碜。有的贵族因为看见了熟人而呼朋唤伴,三五成群。还有的贵族在角落里小声交换着已知的情报,试图分辨今晚举行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这个宴会是否安全。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就在贵族们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正门前磨磨蹭蹭之时,一雌雄莫辩的丽人从中走了出来。   月色照亮了丽人金色的长发,与他脸上那双动人的眼睛。   无论男女老少,贵族们都在此刻看傻了眼。   “请各位随我进入。”   像是遭到了催眠一般,贵族们追随着丽人的脚步,就这样进入了自己从未踏足的未知领域。 第396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5   “欢迎您,尊敬的客人。”   三位少年,一位五官秀丽,带着些许的梦幻与易碎感,像是纤细精巧的玻璃工艺品。一位尚未完全长开,但眉目锐利,已隐约可以窥见其日后必然是英气逼人。还有一位不时打着呵欠,姿态慵懒却不令人感到轻慢。   “请享用,这是主教专门为各位准备的甜酒。”   穿梭在贵族之间,三位少年不断将手中托盘上的酒送到贵族们的面前。   贵族们不断打量着三人,有的贵族目光里全是邪欲,有的贵族目光里全是鄙薄,还有的贵族目光里装着深深的轻视。   但不论如何,托盘上的酒总归被三位少年送到了贵族们的手里。   空的杯子越来越多,逐渐有贵族开始沉不住气。   “喂!伊莲·瓦伦丁在哪里!?不是说今晚由她来招待我们吗!?只是把我们叫来这种鬼地方可不能算是招待!”   这名尖鼻子马脸的贵族将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旋即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令贵族们都闭了嘴,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   “阁下,还请稍安勿躁。主教马上就会过来,还请您——”   “‘马上’!?这种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一把揪起迪特金色的长发,尖鼻子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把迪特的头皮都扯出了血来。   迪特没有反抗,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尖鼻子身后有几个作低阶贵族打扮的男人正往这边靠拢——叶棠给贵族们寄去的邀请函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每一位贵族只能带一位随从或者是侍女进入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其他的护卫、马夫只能在修道院外等候。   尖鼻子显然没有遵守这一点。他让他家的下人伪装成了低阶贵族,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带了人进来。   “我数十下,伊莲·瓦伦丁再不出现就由我带人进去找她!”   说是“找”,实际上会发生什么可就不一定了。迪特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恭敬又谦卑地请求道:“请您不要这样……这里可是修道院,要是在这里闹出些什么,日后阁下也会有麻烦……”   “哼!”   尖鼻子冷笑一声:“都已经用来招待我们了,这里还算什么修道院?告诉你吧,你们的主教马上就会把这里变成儿童卖淫窟了!”   “哎呀……沙略文子爵,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这对我们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可是一种侮辱。”   木制的鞋跟在地面上踏出清脆的节奏,锁链的声音跟着传来。   “我不过是因为宠物太过缠人而来晚了几分钟而已,您就这样吵吵闹闹……真是令人困扰。”   说话的人有着黄莺出谷般的甜美嗓音,她虽然说的是叱责的话,那音调却婉转得如同带着钩子,诱人沉醉。   尖鼻子的沙略文子爵在循着声音看向来人时有一秒的窒息,随后他猛然回神,意识到面前这个妖娆的尤物就是传闻中的“活生生的圣者”、伊莲·瓦伦丁。   红黑相见的长裙拖在地上,黑色的长发卷曲地披在脑后,雪白的肩膀像是一捏就碎。红色的嘴唇鲜艳欲滴,应该是蓝色、在烛光的照耀下却又泛出些许紫色的眼眸深而明亮。   手中牵着一条锁链,锁链的彼端系在皮项圈上。套着皮项圈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更有一双极其少见的、宛若鸽血石的眸子。   这么冷的天气,英俊的青年只被给予了一件薄薄的丝质衬衫。他胸前大开,紧实饱满的胸肌几乎能被人一览无遗。艰难地用自己的双手双脚在地上爬行着,青年明显是被当成了宠物狗。   ——把人当狗使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圣者?   沙略文子爵“哈”地笑出声来。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里迪特的头发。   叶棠面上不显,目光却从手指上还绕着几缕迪特头发的沙略文子爵身上扫过。   “我们圣职者会给予自己的信徒信众以回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是慈悲,是祝福,所以,还请子爵不要再用‘卖淫’这样字眼来侮辱我们圣职者的回馈了。”   叶棠微笑,在她的身后的孩子们则瑟瑟发抖,满脸不愿。   然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贵族们却都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们在收到邀请时就想过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万一伊莲·瓦伦丁把他们骗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是想与贵族合作,而是想把他们这些被教会视为“堕落之人”的贵族施以私刑又或者是直接处死,以削弱支持皇室的力量该怎么办呢?   可现在,伊莲·瓦伦丁完全暴露了她的真面目。而以救助孩子闻名的她还将把孩子们作为贿赂他们的礼物送上……!这简直是把一个天大的把柄送到了他们的手里啊!   能送出这么大的把柄,可见他们这些贵族的支持对于伊莲·瓦伦丁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这女人不会轻易背叛他们,毕竟要是被教会发现她用孩子们做了这种事,她必然会被当作魔鬼,被处以火刑!   “当然当然!修女……不,主教您说得很对!这是赐福,是慈悲,怎么可能会是什么肮脏的坏事呢?”   沙略文子爵嘿嘿笑着,另一个大腹便便的贵族也接话调侃道:“感谢神的赐福!感谢瓦伦丁主教的慈悲!让我们大家得以被如此无瑕又可爱的圣职者们‘净化’!”   ““感谢神的赐福!””   ““感谢瓦伦丁主教的慈悲!””   贵族们纷纷附和,四周的笑声更为猥琐孟浪。   贝特端着托盘来到了叶棠的身边,于是叶棠也拿起一杯甜酒,朝着贵族们举杯:“这是只存在于今夜的美梦!还请各位今夜务必尽兴!”   明白叶棠的意思是明天她就会矢口否认今夜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发生的一切,贵族们并不在意叶棠要求他们保密——这是非常有价值的把柄,而把柄握在手里的时间越长,他们能用这把柄从伊莲·瓦伦丁身上榨取的好处就越多。   “荒唐……!”   有人低声骂了这么一句,接着一抖自己身上的斗篷就打算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哎呀?侯爵您不过才刚来而已,怎么就要走了呢?”   叶棠妖妖娆娆地拦在了男人的面前,男人忍无可忍地握紧自己手里的拐杖,怒道:“请你让开!”   “这可不行。”   叶棠一个响指,同样是脖子上套着项圈的银发青年就扑向了男人。   男人本就腿脚不好,力气更是不如银发金眼的青年。还不到两秒,男人就已经被青年制服。   “放开!放开我!”   温柔地抚摸过男人高挺的鼻梁与厚实的嘴唇,叶棠微笑:“在好好招待您之前,我是不会放您回去的,温斯顿侯爵。”   众目睽睽之下,温斯顿侯爵被叶棠身边的两个青年丢进了房间里。叶棠也随之入内,关门前不忘朝着诸位贵族露出个暧昧的笑。   贵族们非但没有人因为温斯顿侯爵被关进房间里而着急,试图去救他。反倒是开始了打赌:“你们说那个残疾能在修女……能在瓦伦丁主教的下面坚持多久?”   “我赌五万丹马克盾,一分钟。”   “那我赌三十秒好了!哈哈哈!”   房间里并不隔音,被人捂住嘴还被塞下一粒药的温斯顿侯爵愤怒地听着那些可恶的玩笑,只恨自己在战争中丢掉了健康正常的身体。   “侯爵,还请您忍耐一下。”   叶棠扒掉了温斯顿侯爵的斗篷,还脱掉了他的外套。她解开他袖口的扣子,跟着卷起衣袖,露出了温斯顿侯爵的手臂。   拇指狠狠地按在了温斯顿侯爵的胳膊肘里,温斯顿侯爵顿时犹如被丢上岸的鱼一般身体猛跳,口中发出:“呜呜呃……!”的呻吟。   门外一下子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天呐!这还不到十秒吧!?”   叶棠并没有因为笑声而停手,可怜的温斯顿侯爵就这样被叶棠的指压按摩硬生生按出了眼泪。   半小时后,门外的笑声已经变得零星。叶棠这才让奥柏兰放开温斯顿侯爵。   “伊莲·瓦伦丁,我必定会向国王陛下还有教廷、教皇圣下揭露你的罪行……!你等着——”   “是吗?”   叶棠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打开了房门。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过。”   门外,醉醺醺的贵族们正对着空气做猥琐的动作。周围哪里都没有孩子们的踪迹。   “???这是?”   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情况,温斯顿侯爵连忙推开几个堵在其他小屋门口的贵族,往里探头。   同样的,屋子里依旧只有自顾自做着猥亵动作的贵族,没有孩子。   “侯爵,请您好好地看看地面。”   “!”   叶棠的提示让温斯顿侯爵猛然低头。   地上的积雪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但依稀能辨认出那里确实没有存在过儿童的脚印。   “……难道是!?”   温斯顿侯爵终于反应了过来,而叶棠竖起手指,对着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可怜的瑟维斯已经要寿终正寝了。这辈子没同时给这么多人制造过幻觉的他嘤嘤啜泣两声,只希望叶棠能早点来对他说:“已经可以了。”   与此相对的是,除了迪特、贝特与雷特,其他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孩子们此时此刻都在甜美的梦乡之中,睡得正沉。   对待不同的贵族,叶棠有不同的方法。   笃信宗教又或是正直可信的人,她会亲自前往其领地,拜访并说服对方。   而对于沉迷于堕落,只相信把柄的贵族,叶棠就会像现在这样处理。   可怜了温斯顿侯爵,不是丹马克贵族的他不过是个误入者——他是随着受到邀请的妹夫一起来的,他根本不知道人在邻国的妹夫其实是个什么样的贵族。 第397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6   被叶棠带离宴会场,来到一处积满落雪的庭院。坐在花坛边上的长椅,温斯顿侯爵顾不得长椅是不是冰凉得让自己浑身发抖。   他使力揉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几句才难以置信地抬起下巴,去看面前的叶棠。   “……也就是说,我看到的那些孩子们是幻觉?”   奥柏兰为叶棠披上了长披风,但为了表示对温斯顿侯爵的尊敬,叶棠并没有戴上兜帽,这让鹅毛大雪不断地落在她黑色的长卷发上。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一个人就算了,刚才的幻觉明显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难不成主教你还会操纵幻觉吗?”   操纵幻觉的是恶魔瑟维斯。   ——这种话叶棠当然不能坦诚相告,所以她温和地拍掉温斯顿侯爵肩头的落雪,如同圣母般温柔道:“侯爵忘了吗?我刚才喂你吃了解药。”   “解药……”   温斯顿侯爵一下子想起来了。他被伊莲主教的宠物……侧近控制住的时候,伊莲主教确实往他的嘴里塞了点什么。   那东西味道很甜,一下子就化了,还有一股蜜糖与枫糖的奇妙香气。   “实不相瞒,侯爵。宴会场里的酒水都被下了致幻剂。这种致幻剂的成分请恕我不能告知您,您只需要知道这种致幻剂是我们修道院用来给予将死之人宽慰的东西就足够了。”   叶棠的话不全是谎言。   教会里确实藏有一些密药的记录。其中就有能让人短时间内感觉不到痛苦的麻醉剂。   这种麻醉剂有一定的致幻效果,为的是让将死之人在呼吸停止之前少痛苦一些。并且要是服下麻醉剂的将死之人足够幸运,这个人兴许能够看到天堂派下天使来迎接她或是他的画面。   当然,如果这名将死之人心中有鬼,那么她或他看到的就不会是天堂与天使,而是恶魔与地狱。   于是这种麻醉剂也被教会用来作为试炼与惩罚。   对于有可能是叛教者的神职人员,教会会在施以审问后让其服下麻醉剂。如果神职人员表现出解脱,又或者是看到的是天堂与天使的幻觉,那么这名神职人员会被判无罪。反之则有罪。   惩罚就不用说了,强劲的致幻作用能起到凌虐人精神的作用。叛教者在被拷问得奄奄一息之时被灌入巨量麻醉剂,其结果就是抽搐着口吐白沫,直接死在自己看到的恐怖幻觉里。   恶魔、尤其是瑟维斯这样并不强大的恶魔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给人看到的幻觉。他的幻觉只能作用于心志不坚、精神力涣散的人类。   除了深陷病痛、濒死的人类,像苏格父亲吉塞拉斯那样喝得醉醺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人也可以被瑟维斯催眠。   叶棠为了让宴会场里所有的贵族都陷入被催眠的状态,她一早就在酒里家了麻醉剂,并吩咐迪特、贝特和雷特三人确保每一个贵族都喝了他们端出来的酒水。   “利用致幻剂,在加上一点视觉与语言上的诱导……让所有人看到相似的幻觉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温斯顿侯爵起初还将信将疑。然而叶棠肯定的口吻与风轻云淡的表情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位主教就是有能力做到他这种凡人做不到的事情。   “圣职者做这种事情是可以被原谅的吗……?这不就是、不就是在撒谎骗人?”   “那侯爵是希望我真的让孩子们去侍奉那些癖好相当不一般的贵族们?”   闻言,温斯顿侯爵侯爵一噎。   好一会儿,他挤出一点声音:“……您可以只争取正直贵族们的支持。”   “然后与这些你看不起的堕落贵族为敌吗?”   认为温斯顿侯爵是个正直的人和觉得他真是迂腐得可爱并不冲突。叶棠虽然欣赏他的正直,可要是温斯顿侯爵要是以她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来谴责她并阻碍到她前进的道路,她会毫不犹豫地踢开他。   “错的就是错的……!伊莲主教,还请您不要继续错下去!”   “修女才没有错!”   小女孩的叫声有些尖利,从阴影里蹿出的苏格站在温斯顿侯爵的面前,就像一只弓起背哈人的小猫咪。   没想到苏格会突然从自己的手臂上跳下来,戴斯没能制止苏格。   苏格没有起夜的习惯,晚上从来都睡得很沉。   在家时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父亲的踢打叫醒,能多睡一秒都是一秒。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后则是因为白天需要学习、参与修道院的值日,晚上要进行祈祷,还要与伙伴们一起打扫大家共用的房间、整理个人的卫生。   不过今天晚上的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有些吵闹。与苏格一个房间的妮可被吵醒了,她下了床,趿拉着木鞋去用了摆在房间角落里的马桶。   妮可用完马桶,扑回床上又睡着了。苏格却是睁着眼睛,瞪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好一会儿也没能找回睡意。   轻手轻脚地摸下床穿上衣服,苏格准备去厨房拿点水喝。   为了避免有孩子起夜,因为好奇跑到宴会场这边来,又或者是哪些不长眼的贵族不满足于幻觉,还是钻进了有孩子们在的宿舍里。叶棠把戴斯安排在了孩子们的宿舍外。   听到宿舍内的脚步声,又感觉到苏格的气息,戴斯旋即出现在了苏格的身后。   苏格被吓得不轻,眼泪都冒出来了。一贯很宠苏格的戴斯手忙脚乱,一个劲儿地用哭哭脸向苏格做“抱歉”的动作。   苏格打从一开始就没生戴斯的气,不过利用这个机会,她向戴斯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想看看修女在做什么。   戴斯双手交叉,在胸前比划了个×,拒绝了苏格。苏格顿时嘴巴一扁、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可怜的死神根本敌不过人类幼崽的小心机与好演技。就这样,苏格被戴斯抱坐在他的胳膊上,被戴斯带到了叶棠在地方。   起初苏格只是单纯好奇叶棠在做什么,看见叶棠在和人说话,她和戴斯相互比着“嘘——”的动作,一人一非人就这样听到了叶棠与温斯顿侯爵的对话。   苏格并不想给叶棠添麻烦,只是她也无法忍受有人说她的修女是错的。   “客人您才是错的!”   小姑娘双手交握,以一种祈祷般的动作道:“修女是撒了谎,可是修女的谎言并不是为了她自己!从结果上来说,修女的谎言并不损人利己,反倒是帮了别人。帮助别人难道也算是错的吗?”   严格来说,苏格并不清楚叶棠与温斯顿侯爵是在围绕着什么事发生争论。   但苏格很清楚自己都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修女说过‘是药是毒是看使用的人如何使用’,我想谎言也是一样的!”   “不是所有的谎言都是错的,是看说谎的人想做什么、做到了什么才能决定这个谎言是好的还是坏的!”   “坏的人用坏的谎言做坏事,好的人用好的谎言做善事。我们不能因为有人撒谎做了坏事就认定好人不可以撒谎!否则这不就只是让好人没法做好事,却管不住坏人去做坏事了吗?”   小孩子的语言还有些贫瘠,不过温斯顿侯爵已经听懂了苏格试图表达的意思。   他很难想象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能够有这样清晰的逻辑。他一度怀疑苏格是叶棠事前就安排好来对他演戏的孩子。   可是眼前的孩子,她的眼神太坚定了。那不是一个背台词的孩子能够拥有的眼神。   “主教,这孩子是?”   叶棠没有回答温斯顿侯爵。她只是挡在苏格的面前,让温斯顿侯爵无法记下苏格的模样。   让贵族留下鲜明的记忆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没人可以确定这个贵族不会惦记上一个聪明的孩子,日后用什么手段把孩子笼络到自己身边,甚至是令其强行还俗。   “……原来如此。”   发现自己不被叶棠信任的温斯顿侯爵微微失笑,他不再去探寻苏格的身份。   “看来这孩子是深受主教的熏陶。那么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主教?你对甘木果的态度即使如此——‘是药是毒是看使用的人如何使用’。”   叶棠微笑:“这不仅仅是我对甘木果的态度。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侯爵。”   已经冷静下来的侯爵确实明白了叶棠的意思。   ——对于这位主教来说,贵族、身份还有地位都是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药。   一切全看个人选择该如何利用。   “您能对我坦白这些,是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温斯顿侯爵不在叶棠的邀请名单里,看到温斯顿侯爵这个所有资料上都没有记载的生面孔时,叶棠着实困惑了一下。   不过到了现在,叶棠确实已经想到了温斯顿侯爵的“用法”。   “既然侯爵已经想到了今天的事和甘木果有关,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侯爵,我需要您助我一臂之力。” 第398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7   甘木果的问题不是一个国家的问题。   和丹马克有着极其类似的自然环境与气候条件,艾斯兰联合王国同样是一个非常适合大面积培育甘木果的国家。一旦甘木果在丹马克泛滥,艾斯兰联合王国也免不了被甘木果荼毒。   叶棠就是登上大主教之位,并成功控制住了丹马克的甘木果也没有意义。因为一旦其他国家的甘木果产量超过丹马克本土的产量,其他国家的甘木果就会被倾销到丹马克来。   在叶棠所知道的历史里,禁毒从来都不是一个国家可以完成的事业。再是铜墙铁壁的国家也扛不住从周边国家渗入的毒源。   “不过今夜就到此为止吧。侯爵你都瑟瑟发抖了呢。”   被叶棠调侃得红了面颊,温斯顿侯爵一时讷讷。   “我也要回去了。”   叶棠说着掉了头。她抱起苏格,往修道院宿舍的方向走。戴斯与奥柏兰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把苏格轻轻放在她的床上,叶棠为苏格掖好被子。   她亲吻小姑娘的额头,在她耳边轻轻说:“晚安。”   小姑娘也回吻了一下叶棠的脸颊,用只有叶棠能听到的声音说:“晚安,修女。”   叶棠笑着退开。她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妮可的被子有一半滑落在地,她自己则在无意中把身体团成一小团躲在床上的被子里,叶棠又去给妮可盖好被子,这才离开。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苏格已经不再腼腆而懦弱。她不光好好地把叶棠平日里说的话记在心中,现在还敢对完全不认识的大人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妮可半年前还只有小桌子那么高,现在的她长高了一大截,被子已经明显不大够她盖了。   小孩子的成长真的很快。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叶棠关上了门。   ……   从修士、修女晋升到主教不会有什么过于盛大的庆祝仪式。顶多是关系要好的神职者们聚在一起,为新晋的主教举行一个晚餐会。   叶棠本人不大在意自己的身份变化,对她来说这不过是方便行事的必要条件。不过孩子们望着她的眼神太过充满期待,于是叶棠最终还是以“庆祝”的名义,在修道院里举办了一个丰盛的晚餐会,让孩子们饱饱地美餐了一顿。   吉蒂也听说了叶棠晋升的事,这让她开心得直流泪——叶棠过去不接受主教之位是为了能够在全国游走,不被拘束在特定的地方。在吉蒂眼里,叶棠是为拯救她们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而拒绝了荣誉,换而言之是她们这些流浪狗一般的孩子害得叶棠无法晋升。   现在叶棠不光成为了主教,还有可能成为大主教,这让吉蒂如何能不振奋?   三月中旬,吉蒂早赶晚赶,总算赶在郁金香泡沫出现大面积破灭之前将手中所有的郁金香球根都变成了一张张预售的契约书。   此时距离叶棠确定会晋升为大主教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差不多一个半月之前,支持叶棠的贵族们根据丹马克的法律向三名枢机主教还有希流斯十四世提交了任命大主教的请愿书。   中央教会方面没有拖沓,很快就给出了认可文件。但希流斯十四世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尽管如此,教会方面没有对皇室进行任何的催促,两方人马像是都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只晾着贵族们在一旁干着急。   二月底,皇室宣布了全国性的禁酒令,要求百姓们在三日之内上缴所有的存酒。三日之后,若有人被查出家中藏酒,会被关入狱中,缴纳高额罚金才会被允许出狱。而私藏三瓶以上存酒的,会被视为藐视皇室,背叛国家,被处以死刑。   如此严厉又可怕的禁酒令一下,一般民众都当希流斯十四世得了疯病。没人相信这是一个正常国王能颁布的赦命。   更可怕的是在地方上,地方贵族在禁酒令下达的当日就命私兵上街收缴藏酒,连三天的时间都不给自己领地的人民。   民怨瞬间沸腾,无数人不吃不喝不工作,举着木牌走上街头,并与军队发生冲突。   希流斯十四世在深宫之中出生,在深宫之中长大,他哪里能想到自己认为很合适很合理的法令竟然会让民众愤怒若此?   实际上就算天怒人怨,这也和深宫之中的希流斯十四世没什么关系。他的周围早已被贵族们把持,贵族们哪里会把对自己不利的情报告诉给希流斯十四世知道呢?   偏偏有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民众朝着宫殿里投掷了空酒瓶做成的火瓶。   火瓶在希流斯十四世的面前直接炸开。瓶子的碎片在希流斯十四世脸颊上擦出一道口子,希流斯十四世先是愕然,随后感到疼痛,接着被吓疯了,一连几天的功夫都缩在自己的寝间里,抱着皇后又哭又闹,说是自己一离开寝间就会被外面的疯子们给杀了。   皇后好劝歹劝都没法让希流斯十四世振作起来,不得已只好打算自己出面暂代宫务。没想到希流斯十四世也不允许自己的皇后离开寝间。他甚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搬进自己与皇后的寝间里来,让分别是八岁和十岁的大皇子与小皇子都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被留在国王、皇后寝间之外的只有一位公主。   年初刚满十六岁的公主是个被皇室忽视许久的存在。作为一个将来必然会用于联姻的棋子,除了类似读写这样的基础教育之外,公主平时接受的都是缝纫、绣花、女德方面的教育。不曾接受过帝王学、统治学以及政略教育的公主自然不曾也没有资格干涉国家政务。   贵族们迟迟见不到希流斯十四世,希流斯十四世案上堆积的政务也越来越多。   也不知道是贵族们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还是公主自己有意而为之;总之,有人把提议让叶棠晋升为大主教的请愿书递到了公主的面前。   于是公主代替闭门不出的希流斯十四世签署了请愿书,为叶棠的晋升下达了许可。   希流斯十四世得知消息后生气归生气,却没有召回公主签署的请愿书——禁酒令不光惹恼了民众,还限制了教会。教会只要稍微对着民众煽风点火,今天火瓶能炸在希流斯十四世的面前,明天火瓶就能爆在希流斯十四世的床上。   希流斯十四世不想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去招惹教会。对他来说,如果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晋升大主教就能卖教会一个人情,让教会不至于完全和皇室翻脸、联合民众改朝换代,这种人情十个、一百个他都是愿意做的。   “父王,伊莲大主教……就是前段时间刚刚成为大主教的那一位,她说有办法替您平息民愤。您……”   “要见她吗?”   说话的玛格丽特不曾抬眼,每天都向父王请求会面、直至一周后才被允许前来觐见希流斯十四世的她一直都盯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   希流斯十四世向来都不待见总是一脸愁云惨雾的玛格丽特,每次见到玛格丽特他都会感到晦气,也因此平时他能不见玛格丽特就不见玛格丽特。   此时对着女儿,希流斯十四世又要下意识地回答“不”。不过这一次,他在即将脱口而出时忍了一忍。   “玛格丽特,我似乎没有吩咐过你替我处理政务。”   希流斯十四世的意思就是玛格丽特现在的行为完全是僭越。   低着的头更低了。眉心紧蹙发出无声的轻叹,玛格丽特仍是没有抬眼。   “请父王饶恕我的愚钝,此前我并不知道这也算是政务的一环。……我只是不想父王和教会的关系继续变得更糟。”   希流斯十四世信了玛格丽特的话。   从遥远的北境嫁过来的皇后原本是想让玛格丽特也跟着两个弟弟学一学帝王学与统治学的。   希流斯十四世不想要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儿,他认为这只会无谓的增加皇室姐弟之间的纷争。因此他不顾皇后的想法强行为玛格丽特指定了她学习的内容,他很清楚玛格丽特确实无法从他指定的那些课业里得知政治方面的常识。   他相信玛格丽特就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无知。   说是大主教,其实伊莲·瓦伦丁也不过就是个徒有圣者虚名的女人罢了。希流斯十四世不认为这样一个出身谈不上尊贵,只是一颗教会棋子的女人也值得自己接见。   但是鉴于火瓶事件才刚发生不久,希流斯十四世在言谈上变得谨慎了起来。   为了避免宫殿里可能存在教会的奸细,奸细听到他侮辱神职人员的言论后将他的言论报告给教会知道,希流斯十四世忍下了大放厥词的冲动。   他道:“看来你是该学点皇室的常识了。这样吧,玛格丽特。既然是你认可了那名大主教的晋升,那今后与她见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   张嘴的玛格丽特有那么一瞬像是想说自己做不到。但她在希流斯十四世的逼视之下,还是闭上了嘴,乖乖行礼道:“谨遵父王的命令……” 第399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8   把懒得见的人推给不想见的人,自认为做了个聪明绝顶的决定,希流斯十四世愉快地让玛格丽特退下了。   玛格丽特走在回离宫的路上,与她一道的只有她的奶妈。   是的,虽然贵为丹马克唯一的公主,但希流斯十四世并没有为玛格丽特安排什么护卫骑士。公主身边就能伺候的下人都是极少。   皇后从北境带来的骑士们倒是有意守护皇后与公主,奈何希流斯十四世打从心底不信任这些北境人,在皇后诞下两位皇子后,他就让这些北境骑士们去“颐养天年”了。   当然,“颐养天年”不过是种体面点的说法。实际上北境的骑士们就是被打发出了宫殿,活像老猎犬被踢出了家门只能去当流浪狗。   玛格丽特居住的离宫不仅远离主宫殿群,还因为长期人手不足、没有预算导致宫殿各处年久失修、积灰生虫。庭院里的植物几乎都是死的,光秃秃的树枝上只有乌鸦会偶尔停留。   每次在离宫之外的地方望向离宫,玛格丽特都会觉得离宫就是一座铅灰色的监牢。   离宫已在不远之处,玛格丽特忽然停步。   “奶妈,”   “是的殿下,我在。”   “请去告诉伊莲大主教,事情办妥了。”   “遵命,我的殿下。”   拎起裙摆行了个礼,奶妈脚步轻快地退下了。玛格丽特继续走了起来,到了离宫门口,她一个人推开了离宫的大门,自己进入了光线昏暗的离宫之中。   玛格丽特至今仍不敢相信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这个北边的离宫里只住着玛格丽特一个皇族。伺候玛格丽特的人奶妈就只有一个杂事女仆以及一个干力气活的下等男仆。   下等男仆平时不被允许接触乃至是直视身为皇族的玛格丽特,因此玛格丽特日常只会见到奶妈与女仆。   然而那天,在她去向母后问了安回来的那天,奶妈为她打开了离宫大门之后,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神仆。   “您好,玛格丽特公主。”   火红的玫瑰花瓣随着气流星星点点地飘落在白色的裙摆之下。白色的绶带与帽檐下的黑色长发一起轻轻地飘舞着。   身材修长瘦高的女性站在那里,身着乍看像是军礼服,再看又像修女服多一些的白色裙装。她蓝色的眼睛深处像是有一簇小小的火苗,那簇火苗让她的眸子染上了紫罗兰的颜色。   “因为不知道您的喜好,所以今天我来拜访时只给您带了一束鲜花。”   “如果您能告诉我您的喜好,下次我会带上更好的礼物来见您。”   女性眉目温和,举止优雅,眼神透彻中带着慈悲。想着圣母像若是化为了真人,大约就是这幅女性的模样,玛格丽特竟有那么一瞬,在女性的身后看到了属于圣母的光轮。   只是就算女性的口吻再熟稔,她仍旧确定她不认识面前的这位女性。   认生让玛格丽特无意义地开阖着嘴巴,她差点儿因为踩到自己的裙摆而摔倒。   说是“差点儿”,那是因为女性两步上前揽住了她的腰。   “呵呵,真是位可爱的公主。”   到了现在,回忆起那一位、也就是伊莲大主教揽住自己腰肢的画面,玛格丽特依然会心跳加速。   有那么一段时间,玛格丽特不确定伊莲大主教是不是明知自己不善与人交际才这样故意与自己开玩笑。   最近玛格丽特终于能确定了——伊莲大主教就是会无意识无差别地诱惑他人……虽说被她诱惑的人也是愿者上钩,伊莲大主教是绝对不会强迫任何人认可她、喜爱她,听她的话的。   是的,她也一样。她并不是被迫协助伊莲大主教的。她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追随了那一位,也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在协助那一位。   ——把火瓶扔进皇宫里的哪里会是什么平民?   宫殿最外围的墙壁有半米厚,三米高。平民根本没有能把火瓶扔过墙壁的臂力。   再者她的父皇、希流斯十四世并不是在靠近宫殿最外围的地方受袭的。   然而那个炸伤了她父皇的火瓶就是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她父皇的面前,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只有能够飞在天上的人才能如此精准地投掷火瓶,玛格丽特不确定伊莲大主教手下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她可以确定伊莲大主教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暗杀国王——她的父皇被吓得半死,但只有脸颊上受了一点小小的擦伤。伊莲大主教若是一开始就想取他性命,只怕她父皇早就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地躺进棺材里了。   那么伊莲大主教是为了什么才让人投掷火瓶的呢?   ……难不成她已经预见了情况会发展为她父皇闭门不出,她这个皇室边缘人的公主会被贵族找上的局面吗?不,就算是那一位也不能确定贵族们一定会来找上她吧?毕竟贵族们也可能会找上她的母后或是弟弟们啊?   自己作为女儿并不被父皇所喜爱,可母后是很受父皇疼宠的。要不是父皇一直缠着母后,一定要母后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贵族们病急乱投医也该先找她母后。   等等……难道说伊莲大主教也预测到了她父皇受了惊吓后一定会缠着她母后不放?还是说那些来找她的贵族们本身就是大主教的支持者?   那么大主教亲自来到这个离宫,在她奶妈的引荐下接触了她,也是为了后来的这一切做铺垫吗?   这么说起来,她的奶妈并不是母后从北境带来的人——当初被她父皇处理掉的可不仅仅是骑士们。   为了避免北境人在皇家的子嗣尚且年幼时就对她们灌输不利于丹马克的思想,她的父皇最先送走的就是她母后从北境带来的、本打算给皇嗣做奶妈的侍女们。   她是在接触到伊莲大主教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奶妈是个坚定的信教者,是自己的奶妈在伊莲大主教的请求下为她大开方便之门,让她轻松地进入了离宫之中。   那么,她的奶妈会是伊莲大主教安排来的吗?   不对,十七年前伊莲大主教还是个孩子。安排奶妈进入皇宫的应该是其他人。其他教会的人。   奶妈将自己的信仰心藏得如此隐蔽,这多半是安排她进宫的人的要求。如此看来,奶妈是教会一步不到关键时刻不打算暴露的暗棋。   这步暗棋因为伊莲大主教而暴露。这也就是说,伊莲大主教也得到了教会内部的支持。对教会来说伊莲大主教的计划远比一步暗棋要来得更有价值。   究竟有多少事情都是那一位的计划?究竟有多少的事情都在那一位的掌控之中?那一位又究竟计算到了哪一步?   这些问题玛格丽特没有答案,她也不打算去寻找答案。   她只庆幸自己被伊莲大主教选中,有机会可以站在她的那一边——她不想与伊莲大主教这样的人为敌,因为作为敌人,她太可怕了。   ……   “伊莲,你真的不打算换一身更华丽的衣服吗?我看那些做主教的人都穿金戴银的……你的衣服朴素也就算了。你现在已经是大主教了,不换一身衣服真的说得过去吗?”   漂浮在虚空之中的瑟维斯扇了两下翅膀,细长的尾巴摇啊摇。   “用敬语,不要直接称呼修女的名字。”   奥柏兰说着揪了一把瑟维斯的尾巴,瑟维斯“嗷呜!”一声,捂着屁股就朝着奥柏兰怒吼:“叫伊莲做伊莲有什么不对!?话说你为什么还叫伊莲‘修女’!?要叫也该叫‘大主教’啊!”   于是恶魔与天使又一次掐到了一起。   “主教与大主教的衣服都是自己准备,只要不裸露,不过于违反制式就可以自由穿着。”   所以主教里不光有人穿金戴银,满手戒指。还有人一身刺眼的紫,一身发光的绿,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与沉重的大项坠无不透露着后世说唱歌手的气质。   叶棠可不想穿成那样,所以她婉拒了中央教会要给她衣服的好意,表示自己对主教正装自有打算。   “再说这身大主教的衣服和主教的衣服可不一样。”   ““哪里啊!?””   这回恶魔与天使倒是异口同声。   放下手里的羽毛笔,叶棠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绶带。   “这里。”   除了脖子上挂有长及裙摆的白色绣金色十字架的绶带,叶棠肩头还有三根金色的编织绶带往下蜿蜒过她的胸口。   正在和叶棠学习法阵绘制的苏格举起手来,用脆生生的声音说着:“苏格觉得修女的衣服比其他主教的都好看!”   她旁边的戴斯也在用力点头。   “谢谢。”   摸摸苏格的头顶,叶棠对小姑娘笑道:“再过两小时就要举行大主教就任仪式了,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吧。苏格你先去吃点东西,有时间最好再睡半小时。”   “好的!修女!”   收拾起自己的小本子,把小本子抱在胸口,苏格眼睛里都是亮闪闪的小星星:“修女,我好期待您的就任仪式!啊……这次我真的该改口了。对不起修女,我总是改不过来。”   “没关系。”   叶棠温柔一笑,午间的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散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浑身都散发着明亮的光辉。   “称呼并不重要,灵魂不是靠名字来定义的。”   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恶魔和天使不掐了,戴斯的点阵脸上则是出现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这逗笑了叶棠。   “你可以直接用自己的手比大拇指啊。”   死神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天使不大高兴地扭过了头去,恶魔咂咂嘴,心里不是滋味——伊莲/修女可没对他们这么笑过! 第400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29   三月中旬的丹马克天气依旧不好,每到太阳落山,冰冷的浓雾就会笼罩所有的城镇与乡村,直至第二日午后太阳高悬于空,浓雾才会稍有收敛。   一旦下雨飘雪,就算太阳出来了也会被云雾挡住。长时间接受不到阳光的洗礼,人们就是干活儿也是恹恹的。   然而在叶棠举行大主教就任式的这天,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周围碧空如洗,风和日丽。   沐浴在许久不见的璀璨阳光下,人们忍不住发出欢欣鼓舞的声音,前来为叶棠祝福的平民们都认为这是神庇佑着伊莲大主教的证据,一些本来对叶棠存有质疑的贵族也不得不稍稍微改变了自己对叶棠的看法。   仪式即将举行。待会儿叶棠将从大厅走到外面,在阳光的鉴证下、在众人的目光里被身为枢机主教的加拉赫宣布其晋升,接着伊扎克与梅薇思会对叶棠送上祝福。   此时大厅之内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神职者与贵族们,大厅之外,平民也聚集了上千人,真可谓是人声鼎沸。   站在大厅的二楼,瑟维斯与奥柏兰一起俯视着下方乌泱泱的人群。贵族们与神职者们并不对付,除了少数本身就是坚定的信教者的贵族们做到了贵族与神职者的中间,其他的贵族与神职者们可谓是泾渭分明,哪怕站着也不会与对方挨着坐。   幸好冷战归冷战,这两拨人都没当众吵嚷打闹,所有人看上去都挺体面的。   而这无疑是因为这里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是叶棠的地盘。叶棠对这两拨人都有着相当的控制力。   “真是比恶魔更像恶魔的女人。”   尾巴在身后摇啊摇,两手托腮的瑟维斯笑着感慨。他这么说并不是在贬低叶棠。相反,他是想不出更能赞美叶棠的言词了。   “一点谎都没说,却得到了所有的好处。”   奥柏兰不作声,他双手抱在胸口,表情微微恍惚。他这是在回想叶棠都为今天做了些什么。   今天天气这么好可不是因为什么神明显灵,天佑大主教。   叶棠会选择今天举行大主教就任式,那是因为她像放风筝那样让瑟维斯和奥柏兰飞到高空,探看云层与气流的状况,再结合丹马克历年的天气记录,经过推算得出的结论——不光今天天气会保持晴朗,之后至少一周的时间,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周围都会有较好的天气。   等时间进入四月,丹马克的天气就会进入较为温暖的春季。此后春季大约会持续两个半月的时间。   丹马克的平民超过九成都是文盲。文盲率如此之高的国家,就不要想平民能够懂得太多的科学常识了。   更多的人会将自己无法解释的东西与“神”联系到一起。平民们会将今后必然持续一段时间的好天气解释为神也为伊莲修女就任大主教而开心,并因此赐下充满阳光与温暖的日子,当作是对伊莲大主教的祝福。   如此一来,本来就对叶棠有好感的人会越发笃信叶棠就是神选之人,就算是对叶棠这个女人坐上大主教之位颇有微词的人也会因为周围的舆论而闭嘴。   “……这样也能算是神职者吗?”   “用虚假的‘神迹’去蛊惑人心,操纵人类……”   欺骗做着恶心勾当的贵族也就算了,现在还用欺骗一样的方式去对待平民百姓。   理性上奥柏兰能理解“谎言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药”的这种说法,毕竟这个道理就是六岁的苏格也理解了。可奥柏兰的胸口还是堵得慌。   叶棠违背了他在过去几百年里所受到的所有教育。她不相信神的存在,却以神的名义行事。   倘若叶棠如此行事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做的恶行,奥柏兰就是拼上性命都要与叶棠同归于尽。偏偏叶棠的目的不仅不能称作“邪恶”,甚至已经进入了救赎人类这种“神圣”的领域,这让奥柏兰更加难受。   因为,一旦他认同了叶棠的选择,都等于要他承认天堂与天使们就是虚伪,就是伪善。嘴巴上讴歌着神,赞颂着善,实际做出的却不是真的有利于人类的行为。   奥柏兰矛盾,他的矛盾又无人可以开解。于是他口是心非地试图怪罪这一切的“元凶”。   叶棠正好从二楼的临时更衣间里走出来。   这会儿叶棠不光戴上了白手套,脚上穿着着军靴款式的白色长筒靴,正装外面还披上了白色为底、领口、袖口以及衣角都绣着金色纹样的披风。   叶棠的头上带戴着一顶以修女帽作为原型、比修女帽更大,整个帽子贴有蕾丝片,蕾丝片上又绣了金色花纹的白色帽子。   这顶帽子设计精巧,戴上之后并不会遮掩到叶棠的视线。并且由于帽子直立的扇形部分被做得非常立体,叶棠若是站在阳光下,帽子就会像是圣母光轮展开在叶棠的脑袋周围。   用上这么多装饰品可不是叶棠的意思——不光瑟维斯觉得叶棠大主教的服装过于“朴素”,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孩子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听到叶棠说她准备只在主教正装上加几条金色绶带就当作大主教正装之后,孩子们瞒着叶棠展开了她们的伟大计划。不论是帽子、披风还靴子与手套,都是孩子们给叶棠做的。   为了给叶棠绣好帽子与披风,孩子们人人都参与了刺绣。手巧的女孩子们绣得最为精美,那些精美的刺绣就到了帽子上。年纪小一些的孩子还不太会用针,他们虽然也很认真,奈何依旧有绣得歪歪扭扭的地方。这些歪歪扭扭的绣片就被缝到了叶棠的靴子还有衣摆上。   迪特、贝特、雷特还有杰思敏等大孩子不光用针用得最多,还帮着容易露出马脚的年纪小的孩子们掩饰。是以叶棠并不知道孩子们在私底下为自己的大主教就任仪式花费了多少功夫。   叶棠方才在临时更衣间里稍作化妆,不想孩子们都来了。她们捧着要给叶棠的披风、帽子、手套与靴子等物,强烈要求叶棠换上。   这会儿叶棠总算知道为什么苏格和其他年幼孩子们手上总是会出现止血的贴布了。   在孩子们期待的视线里换上孩子们为自己准备好的配饰,叶棠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   这种感受是无论她穿越多少个世界、有过多少次人生都难以用言语去总结的。   听到奥柏兰的喃喃自语,叶棠随口接话:“那在你眼里,神职者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只要向神祈祷就可以了吗?明明根本无法确认神到底存不存在。”   奥柏兰本来就因为自己心中的矛盾有些浮躁,叶棠这么一说,他立刻被惹恼了。   “即便如此我也相信神真的存在!!天上的父是爱着我们、关心我们的!”   叶棠闻言一笑。   “难道人类不是如此吗?和你这个天使一样,人类也想相信神的存在啊。”   “既然如此,向人类展示‘神迹’有什么问题?”   对于人类而言,神存不存在其实并不是太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人类需要心灵的寄托,需要不失去信仰与希望的精神支柱。   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神”?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宗教?为什么神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表现形式?   从天父到圣子圣母与圣灵,从盘古到女娲伏羲,从奥丁到宙斯到泰坦巨人,从十五佛到玉帝与王母所统治的天庭,从山灵水灵火灵到地球意志……人类为什么总是去相信那些看不见的、很可能是架空虚构的神明?   “人类是柔弱的,是软弱的。就像身体得了病需要吃药治疗一样,人类在精神得病的时候也需要吃药治疗。”   “宗教与神,便是精神上的药物。”   叶棠也有过认为宗教与神明都是可笑的封建迷信的时候。到穿进有“神”存在的世界里,见到诸如雅典娜、波塞冬与宙斯这样的神明之后,叶棠也没有觉得“神”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但是在那个世界里,叶棠理解了宗教对于人的必要性。   “把宗教和神明当作是解决问题的唯一也是所有手段的人不过是磕废了脑子的瘾君子。这种人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目睹或是得到奇迹。但是,奥柏兰,你想过吗?对于有些人而言,‘奇迹’是她们唯一可以获得的镇痛剂。”   “战地上受伤的人,产床上难产的孕妇,一贫如洗、孩子却高烧不退的家庭,以及——”   “苏格那样本该死在严寒之中的孩子。”   “这些人不值得得到一点慰藉吗?这些人不配拥有再坚持一会儿的希望吗?”   “对这些人而言‘奇迹’是真是假真的很重要吗?”   苏格、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死前于火柴的火焰里看到种种的幻觉,那些都不是真的,那些都没有实现。可对于卖火柴的小女孩而言,那些幻觉、那些“奇迹”就是她人生里收到的最后一份礼物。或许也是最好的礼物。   她在人生最后的最后,得到了驱散痛苦的慰藉,她是笑着离开人世的。   “奥柏兰,我认为神职者便是施药人。”   科技发达的年代里心理医生尚且不能治愈人心理上的所有疾病。一些知名的科学家也仍然有着宗教信仰,会去参与弥撒与参拜。后世的年轻人们大多不拜佛不信主,让这些年轻人们维持着对生活理想、人生目标的却多半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一个个五光十色的纸片人。   所有人都需要精神寄托。   可是梦想,是工作、是爱好、是宠物、是亲近的人、是看不见的神、又或者是对世间美好的热爱,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希冀。   “就算是虚假的奇迹,只要能够稍微治愈到需要的人,我就认为这样的人造‘奇迹’是有价值的。” 第401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0   “伊莲大主教,时间到了。”   “好。”   已经来了有一会儿的迪特插了进来。叶棠旋即因为他的提醒转身离去。   奥柏兰接不接受她的说词、能不能想通是奥柏兰自己的事,她想说的话已经说完。   迪特走到圣坛后方就不再动作。唯有叶棠一个人顺着白色的地毯走上圣坛。   整个大厅里布满了孩子们熬夜缝制的布花,圣坛周围则装饰着数量稀有又昂贵的鲜花——丹马克的野外尚未有鲜花盛开,这些鲜花大多来自贵族们的玻璃温室,少数来自中产阶级家庭精心培育在屋中的盆栽,还有一部份是吉蒂听说叶棠荣升主教后特意请花农们培育、用来给叶棠做庆祝礼物的。   圣坛前方是木制的天桥,天桥上铺了白布,垂落的白布上又垫着厚实的白色地毯。   鲜花随着天桥一直延伸出大厅,通往大厅之外的另一个临时圣坛。枢机主教加拉赫·西泽就站在那个圣坛之上,笑着等待叶棠的到来。   “主啊,感谢您赐予我们阳光,您在地上的使徒必然不忘您给予我们的温暖。”   叶棠跪在圣坛之上向十字架献上祈祷。整个大厅里明明有近百人聚集,此刻大厅里却安静得知能听到叶棠空灵柔美的声音。   “今日我将走上圣路,若您认可我,请赐予我微风,请赐予我青空。若您否决我,请赐予我乌云,请赐予我暴雨。”   祈祷完毕,叶棠起身。她旋身转向在场的诸位贵族与神职者,随后在众人的见证下走过天桥,走向在大厅之外等候的加拉赫。   长筒靴踏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在场众人不由得心跳加速,只觉得叶棠脚下的似乎不是经过洗礼的圣布,而是他们的心脏。   待叶棠走出大厅,阳光迎面而来,青空高远,一如将将被水洗过。   有风吹过,带着一丝春季特有的寒凉,又卷起一阵奇特的花香。   有人惊讶的发现随着微风吹拂,竟有不认识的白色花瓣随风而舞,点点飘落。   叶棠倒是对这些花瓣熟悉得很。   这是白玫瑰与百合的花瓣。   丹马克太过寒冷,这两种花都无法在丹马克正常生长。即便是有玻璃温室的贵族也很难养活红玫瑰,白玫瑰与百合就更不用谈了。   轻笑一下,叶棠不用回头也知道从空中给自己撒花的人和非人是瑟维斯、戴斯,以及苏格。   苏格最近一直缠着戴斯,要他变出翅膀来带着自己飞。戴斯又不是天使和恶魔,对于“飞”这件事他实在是有心而无力,结果背着苏格飞的就成了瑟维斯。   瑟维斯的翅膀比起飞行来更擅长滑翔,苏格在他背上学会了如何使用滑翔翼这就是后话了。   至于戴斯……叶棠半是觉得有意思,半是想看看戴斯的能力的极限,就这么搀和了这件事。   让可以变形的戴斯配合自己的脚步,在自己脚下形成一个支撑点,并让支撑点不断升高,又或者是从自己的脚下延伸到地面。叶棠竟然与迪特弄出了一种不用飞也可以在空中行走的方法。   叶棠可以想见此时此刻苏格要么骑在瑟维斯的脖子上,要么站在戴斯牌空中支撑点上,正努力地给自己撒花。   一根纯白的大羽毛飘落了下来。   那根羽毛悠悠地打着旋儿,竟不受风的左右,直接飘到了叶棠的手边。   能长这么大一片羽毛的,只能是鸵鸟那个体型的鸟儿。可众所周知,鸵鸟不会飞,也没有这种一点杂色都没有的白毛。   “难、难道是……”   “天使!?”   “这是天使的羽毛吗!?”   “好大好白、好漂亮的羽毛!”   “天使也在为伊莲大主教加冕吗?”   “传闻是真的吧!大主教真的受到了神的祝福!!”   平民们骚乱了起来,大厅内的贵族们与神职者们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欢呼。很快,贵族与高阶神职者的侍从们就跑进了大厅,对他们服侍的主人诉说了发生在大厅之外的“神迹”。   加拉赫与梅薇思、伊扎克都为取信于信徒表演过一些类似于魔术的东西。此时三人都是愕然,因为他们竟然都看不破叶棠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魔术,才能做到眼前的这一幕。   手持羽毛,叶棠轻轻一笑。   她这一笑犹如圣母垂眸,带着无限的温柔与慈悲。   伸开一边翅膀,落下这一羽的奥柏兰看不懂她这一笑的意思,他低声嘀咕:“……反正就是在嘲笑我出尔反尔,刚才还说着那种话,现在就在做这种事了吧?”   旁边的瑟维斯捂着嘴奸笑:“哟哟哟!原来我们的老古板有自觉啊!我还以为你会永远自打脸而不知呢!”   “专心撒花,瑟维斯!奥柏兰也是!”   苏格很有大人样地提醒着两个非人,她的脚下,化为细长的柱状支撑点的戴斯则是柱身上蹦出两个举着大拇指的手,看来是在夸奥柏兰送羽毛给叶棠、苏格阻止天使和恶魔又又又打起来都是干得漂亮。   临时圣坛之下,贝特、雷特以及修道院的孩子们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白色的花瓣。   发现这些花瓣竟然是真的花瓣,上面甚至还带着香味,孩子们都是一脸懵——难不成他们的修女真的是蒙受圣恩之人,或者是天使转世?   “看来就算我临时反悔,不想承认你是大主教了,也不会有人同意的。”   慈和的笑着,加拉赫对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叶棠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音量道。   叶棠单膝跪下,笑道:“一切都是我主的旨意。”   “‘一切都是我主的旨意’……吗?”   加拉赫目光幽深地打量过看似虔诚的叶棠,他忽然就释然了。   或许一切真的是神的旨意。是神将面前这个他看不穿其深浅的女子送到了这个世界,让她改变既定的规则,建立新的秩序。   “伊莲·瓦伦丁——”   放开嗓门,不过是喊了一声叶棠现在的名字就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加拉赫将自己手上纯金打造的权杖打横捧起,跟着送到了叶棠的面前。   “我在此宣布!你已是丹马克王国第二十四位大主教!”   大主教的就任仪式上虽然会有赠送圣具的环节,但这个环节本应该是由梅薇思和伊扎克来做的。   梅薇思将赠予叶棠十字架念珠,寓意为让叶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神的仆人,要向神献上祈祷,要倾听神的声音。伊扎克则会赠予叶棠金杯,寓意让叶棠永远感恩神的恩赐,不忘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神的恩惠。   这些都是大主教就任仪式上经常会有的环节,却不想加拉赫居然把自己的贴身圣具直接送给了叶棠。   别说是对叶棠又爱又恨的伊扎克了,就是梅薇思此时也捏了把汗,不明白加拉赫这是要做什么。   “感谢您,西泽主教。愿主的威光永远与你我同在。”   叶棠平静的,像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出地接下了加拉赫的黄金权杖。   圣坛下顿时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挤在人群中的吉蒂甚至激动到捂着嘴哭了出来。   赞叹于叶棠这不动于山的心性,加拉赫满意退开——看来他不必担心自己死后,这个枢机主教的位置会被没有资格占据它的人所拥有了。   “主,伊莲·瓦伦丁在此向您请求——”   举起加拉赫的黄金权杖,叶棠道:“请赐福于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请赐福于丹马克,请赐福于世间众人,请赐福于生灵万物!”   瑟维斯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奥柏兰翅膀的下头。他双手一揪,硬生生从奥柏兰的翅膀尖上薅下两把白羽来,又翅膀一扇,让白羽顺着风飘落到叶棠的身上。   翅膀尖差点儿被拔秃的奥柏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要是他的剑已经断了,他发誓他今天一定要把这个王八蛋恶魔砍成一百零八段!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贵族与神职者们都慌慌忙忙地从大厅里鱼贯而出。   有人走在前面,有幸目睹了“神”给叶棠的“回应”,当场腿就软了。走在后面的人虽然没能目睹“神迹”,但见前面有贵族夫人震惊到差点儿摔倒,还是被仆从架着才又能走路了,便也知道“神迹”真的发生了。   叶棠作秀一定是为了实用性。习惯了大场面的她并没有沉湎在众人的欢呼与赞美之中。   她举起手,示意孩子们。   孩子们大多还沉浸在“神迹”里,不过大孩子们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以贝特、雷特与杰思敏为首,孩子们立刻动手准备接下来的事情。   不分贫穷贵贱,孩子们为到场的所有人都送上了一杯饮料。   “这、这难道是……!”   平民们难以置信地嗅着手里的东西。   贵族们有事前听到了风声的,也有不敢相信叶棠竟然敢公然违背国王制定的禁令的。   是的,没错,众人手里的饮料正是酒。   “这是圣水。”   叶棠平静地抿了一口“圣水”,向众人展示这“圣水”是安全的。   “可这是——!”   一个贵族刚想吱声儿就听到叶棠不缓不急道:“陛下是为了国民的身体健康才下了禁令的。但各位也知道,教会的圣水由来已久,且圣水一直都被拿来制作圣餐。”   叶棠的话是事实。这愈发让贵族们面面相觑,也让神职者们面露担忧。   “陛下从来都没有针对我们教会的意思。我也从玛格丽特公主那里确认了这一点。还请诸位放宽心,好好地享受今日教会所提供圣水与圣餐。此外,”   “今后教会仍会在特殊的节日里免费发放圣水与圣餐,还请诸位不要忘了感恩赐予我们圣水与圣餐的天上的父,以及宽宏大量允许圣水与圣餐继续存在的陛下。”   捧着盛满酒液的金杯,叶棠微笑:   “阿门。” 第40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1   砰!!   葡萄酒的瓶子擦过玛格丽特的耳边,接着撞上了墙壁。恐怖的破裂声中,细碎的玻璃渣子飞溅而出,不光擦伤了玛格丽特的脸颊,更削断了玛格丽特的几缕头发。   抖得说不出话来,玛格丽特连抬头去看自己父王面孔的勇气都没有。   “玛格丽特啊玛格丽特——”   用像是从齿缝间挤出的声音叫着玛格丽特的名字,希流斯十四世杀气腾腾地掀翻了原本放着酒瓶与酒杯的古董小圆桌。   大概是扔酒瓶和掀圆桌还不足以让希流斯十四世解气,他疯狂地用脚踢着小圆桌,那凶狠凶残地模样是在告诉玛格丽特:如果她不是他心爱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如果她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如果不是她已经到达了适婚的年龄、希流斯十四世已经向其他国家派出使节开始推销自己的女儿了,希流斯十四世脚下挨踢的就不是什么小圆桌,而是她本人了。   “你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愚蠢的女孩,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的企盼。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女儿竟然是个连沉默都做不到的废物……!!”   希流斯十四世真是杀了玛格丽特的冲动都有了——他之所以颁布禁酒令,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要削弱教会的权利,削减神权对他的国家的支配力。   现在可好,他的努力功亏一篑,而这都拜他这愚钝的女儿所赐!   她竟然没有问过他这个父皇的意见,就批准了让教会流通“圣水”!   “对、对不起父皇……我不知道圣水是酒……!我真的不知道……!!”   玛格丽特嘤嘤地啜泣起来,掐着手帕的她还不敢哭得太大声惹了希流斯十四世的烦,只得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可是、可是您也知道我只上过读写课和绣花课!我看的书里哪里都没有写着教会的‘圣水’是酒!这座皇宫里也没有信教的人……!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啊!”   “你这个无知的东西!!”   玛格丽特说得是事实。   为了不让玛格丽特被“污染”,她读的书都是希流斯十四世指定的,她接触的人也十分有限。因为希流斯十四世极端地讨厌教会,讨厌信教者,在他登基后皇宫里的信教者一点点被他排挤出了全力的中心,这也是为什么地方贵族里敢于宣称自己是坚定的信教者的人更多,中央贵族即便支持教会也只敢是私底下行动的缘故。   但这不影响希流斯十四世发泄地抽了玛格丽特一巴掌。   要不是担心待会儿皇后看到了玛格丽特的惨状要对自己生气、要和自己闹别扭,希流斯十四世真想多扇玛格丽特几耳光。   捂着自己肿起老高的脸颊不断垂泪,玛格丽特也不再争辩了。   看她这幅随随便便就屈服了的样子,希流斯十四世越发觉得女儿实在是不成器。他又辱骂了玛格丽特近半小时才离开。   “殿下……”   用布包了些冰块回来的奶妈一见玛格丽特脸上的痕迹就掉了眼泪。   她确实是教会派来的眼线,可这并不代表她对玛格丽特只有虚情假意。事实上比起一直陪在希流斯十四世身边、生下皇子后又忙着照顾皇子的皇后,奶妈与玛格丽特才更像是母女俩。两人一起扶持着才度过了那些最为困顿的日子,才终于等到了能看到一点熹微晨光的今天。   “我没事的,奶妈。”   其实玛格丽特很想管奶妈叫希尔芙,那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可是她不能,因为这个皇宫里现在还不是她做主。一旦她记住了一个下人的名字,她的父皇必然就会将人从她的身边调离——那个独裁者不允许玛格丽特亲近任何人,在他看来,玛格丽特就是一定会泼出去水。既然都是要泼出去的,那一开始就让她不要有任何的留恋才是最好的。   希尔芙噙着泪,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理性上她知道刚才的那场戏是有必要的,可天知道她的感性差点儿让她冲出来拦住对玛格丽特施暴的希流斯十四世。   “希望父皇不会禁止我继续与伊莲大主教见面……”   “不会的。”   希尔芙以小的声音在玛格丽特的耳边安慰着玛格丽特。   “你父皇现在只会更讨厌利用了你的‘蠢钝’让教会得以流通‘圣水’的大主教阁下。”   希流斯十四世是一个差劲的父亲,但作为一国之王他多少还是有些能耐的。他再是生气也不至于朝令夕改,置自己的威信与皇室的威严于地,让教会随便踩。   即便只是作作大度的样子,心里恨教会、恨神职者恨得要死,希流斯十四世也会暂时允许酒被包装成“圣水”,通过教会流向民间。   事实上玛格丽特因为“蠢钝”而犯下的“错误”对希流斯十四世来说还是件好事——皇室管辖下的仓库突发失火,火势很大但没有人员伤亡。然而去年收获的甘木果被付之一炬,就算现有的甘木树都成功越冬,收获新的甘木果也要等到明年的冬季了。   新的成瘾物质没法大批量地被推向市场,旧的成瘾物质就一定还是人们偏爱的主流。希流斯十四世的禁酒令让民间的小暴动就没停过,随着贵族与平民的冲突一再升级,希流斯十四世再不以某种特定的渠道适当的放宽禁酒政策,民间很可能就会爆发出真正的起义与叛乱了。   是的,玛格丽特捅出的“篓子”对于希流斯十四世来说无疑是借坡下驴。也因此玛格丽特只是挨了一耳光,没被关禁闭。   “……原来如此。”   玛格丽特懂了。   她的父皇之所以生那么大的气,一部份的原因确实是因为他厌恶要对教会作出让步,但更多的他是要演给贵族们放在皇宫里的眼线看,让这些眼线通风报信,告诉贵族们他们的国王并没有与教会握手言和、乃至是投靠教会的想法。他依旧与贵族们是同一阵线,这次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愚蠢的公主的错。   “现在是父皇需要我了。”   在有力量彻底消灭掉教会的影响力之前,希流斯十四世还需要维持与教会的关系。玛格丽特既为教会打开了“圣水”这个口子,教会一定还会想办法和玛格丽特维系关系。   而这正是希流斯十四世希望看到的局面。   届时他便可以通过操纵自己这什么都不懂的愚蠢女儿,与教会来上一盘新的角力。   “……看来这也是在伊莲大主教的预料范围内。”   玛格丽特苦笑了一下。   她并不喜欢被人当成棋子,尤其下棋者还不止一人,她得随着每个下棋者的想法动作。   不过玛格丽特也得承认,看懂了这些角力,她才第一次理解到了当政者的思考方式。现在她不再是那个只懂绣花的公主了,她是真正的、对这个国家有所影响的皇族。   ……   作为回礼,叶棠向每一个前来为自己就任大主教献上祝福的人送上一小杯“圣水”。   几百杯“圣水”通过孩子们的手到了叶棠的手里,在从叶棠的手里到了贵族、神职者与平民们的手里。   许多平民祝福的话只开了个头就哭了出来——把这一小杯“圣水”带回去,明天她们凿开湖面的冰块,在冰水里洗衣服时身体就不会冷到没有知觉、回去后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疼到像要裂开了吧?明天,当他们冒着大雪回到家中后,不会因为点不着湿冷的木柴又冻上一整晚了吧?   不,今晚他们腿脚不好的年迈父母就不用再因为疼痛与寒冷整晚呻吟了吧?   “感谢您、感谢您、大主教……”   粗粝的手上长满老茧,已经掏过好几次的指甲缝里仍旧微微发黑,用枯枝般的双手捧着叶棠的手,将叶棠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心,平民们涕泪横流。   叶棠并不嫌弃这些衣着简陋、但努力把自己打理得尽可能干净精神的人们。她知道为了来见她,这些人已经换上了自己家里最好、最干净的衣服。   “神的祝福与您同在。”   笑着在胸口划了十字,叶棠用祝福回应每一个平民。这让贵族们多少有点不高兴。   他们都特意从自己的领地上跑来祝贺伊莲·瓦伦丁的荣升了,她怎么还不来感谢他们这些尊贵的客人,而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不值一提又蓬头垢面、散发着怪味的穷人身上呢?   “各位大人,还请随我来。大主教为各位准备了特别的圣餐。”   孩子里长得最美的迪特飘然出列,他咬重了“特别的”音节,顿时让贵族们心生期待——他们就说嘛!他们才是需要被特别照顾的客人!伊莲·瓦伦丁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名誉与声望才在那里假装圣人!呵呵,真是个沽名钓誉的女人!   叶棠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赐予人祝福的话语,尽管她的话语中并没有蕴含着言灵的力量。   但就像安慰剂也能为人体带来正向的作用一样,叶棠希望能用自己的言语带给这些努力活着的人们一些希望。   平民们虽然还想更多的沐浴在大主教的圣光之下,与大主教说更多的话,可平民们都知道大主教的时间与精力都很宝贵,自己不能更多的浪费大主教的时间与精力了。   想到大主教还有一帮贵族要接待,平民们都只在叶棠的面前停留短暂的几秒。   叶棠面前的队伍很快越缩越短,吉蒂更是直接站在了队伍的最后。每当有人上前,她都自行往后面挪一挪。   叶棠早就看见了吉蒂。她尊重吉蒂的想法,也尊重来到她面前的每一个人,所以她并未招呼吉蒂,而是等着吉蒂自己来到她的面前。   “修……大主教阁下,恭喜您晋升,神的祝福与您同在!”   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拎起裙摆向叶棠行礼的吉蒂潸然泪下,同时又喜笑颜开。   “您是我的骄傲!是我们所有人为之自豪的母亲!”   “请容许我,向您献上祝贺的礼物——” 第40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2   叶棠在结果吉蒂的“礼物”前就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不过她还是双手接下了吉蒂的“礼物”。   那是一叠厚厚的交易单。   这个时代,一般人会用普通的纸来进行书写,只有在立重要字据的时候才会使用价格高昂、数量也稀少的皮纸。   叶棠手上的这一叠交易单,就全是羊皮纸。羊皮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吉蒂商会将郁金香球根卖给了哲罗姆、奥康纳、史宾赛三家商会。   这三家商会的经营者都不是贵族,但也位列准贵族的地位。而这三家商会之所以能做大做强,也是因为三家的创立者原本都是服务于贵族老爷的仆从。   这些仆从要么是主人死后得到了一大笔退休金,继而离开老东家自行创业,又凭借着在老东家时积攒的人脉、学到的经营知识而不断扩大经营规模。要么是仆从出来经常本就是受到了主人的指使。   贵族们认为一切向钱看齐的商人是低贱的,自然不会亲自去做生意。他们会指定自己的心腹代替自己去经商,又或者是直接收买一个商会,将之当作自己的傀儡。   说哲罗姆、奥康纳、史宾赛这三家商会都是贵族的爪牙也不为过。   吉蒂的眼中有着明亮的光辉,可以看得出她很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对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而言,她聪明地做到了“惩恶扬善”——既然郁金香泡沫都是要破裂的,那让朱门酒肉臭的贵族们去承担这破裂的泡沫不就好了?   这样一来她不光赚到了钱,还将亏损转嫁给了贵族们的爪牙、给了贪财的贵族们一个教训,岂不是一石二鸟?   修女再没有理由拒绝她的钱了!   这一次、这一次她一定可以从修女的口中听到称赞她的话了!   然而,兴奋的吉蒂又要失望了。   她面前的叶棠无喜无悲,既没有对着她露出开心的表情,也不见眸中写着对吉蒂不听自己劝的失望。   她只是平静地叠起那一叠羊皮纸,然后对吉蒂说:“接下来你有时间吗?吉蒂。”   吉蒂不明白叶棠为什么要这么问。但她还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是的、大主教阁下……”   “那么请你随我来吧,吉蒂。”   没有得到叶棠的称赞,吉蒂已经开始有些退缩。她结结巴巴:“可、可是大主教阁下,您还有客人……”   “啊……那些人啊。”   叶棠打了个响指,瑟维斯就苦逼兮兮地冒头了:“是是,我会适当地给那些贵族看点幻觉、让他们以为你在的……”   “不。”   脱下帽子、披风交给奥柏兰,叶棠勾唇一笑:“让迪特他们直接给‘客人’们的汤里加点药,让他们睡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吧。”   “——!?”   吉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围的孩子们却像是已经对叶棠的话习以为常。其中不光没有人有反对意见,甚至不少孩子还点了点头。   “行了,走吧。”   叶棠说着就拎小鸡一样带走了吉蒂。   去马厩里随便牵了一匹贵族的马出来,叶棠先把吉蒂抱上马,跟着自己也骑到了马上。   贵族的马吃的比穷人还要好上个几倍,不光膘肥体壮,皮毛也是油光水滑、充满光泽。   栗色的马儿扬蹄飞驰,像是在感谢叶棠帮它拿掉了身上那些庸俗又恶趣味的装饰品。在太阳落山以前,在马儿欢快的嘶鸣声里,叶棠与吉蒂来到了猫脚村。   “大主教阁下,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吉蒂经商时不止一次路过过猫脚村,但她每次只是路过,从未进到村子里看一看。   因为猫脚村就和猫猫的脚一样小,且距离猫脚村不远的地方就有好几个镇子。与其歇在猫脚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在寒冷中白白消耗体力与精神;倒不如再坚持一会儿,直接到镇子上去。   叶棠不答反问:“吉蒂,你知道距离猫脚村最近的是哪位贵族的领地吗?”   “呃……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帝福尼公爵的领地吧?”   “那帝福尼公爵是哪家商会的幕后出资者呢?”   吉蒂悚然一惊,她顿了顿,试探道:“难道是哲罗姆、奥康纳或者是史宾赛商会里的某一家……?”   “错了。”   叶棠跳下马来,随后把吉蒂也抱了下来。   “这三家商会都和帝福尼公爵家有往来。”   吉蒂刚要触及地面的脚差点儿踩空。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正常。平民是很难弄清贵族之间的姻亲关系的。”   贵族通婚讲求门当户对,这也意味着一个派系的贵族几乎都是妯娌。   帝福尼公爵家作为丹马克唯一的公爵世家,对他这个派系的贵族有着极强的影响力,而哲罗姆、奥康纳和史宾赛三家商会不管为自己幕后的主人赚多少钱,总之每年都得给帝福尼公爵家上贡。   当然了,帝福尼公爵家也不是白拿好处的。作为贵族派系的领袖,帝福尼公爵家会为所有向自己上贡的贵族以及商会提供一定的好处。就比如说——   跟在叶棠身后的吉蒂刚一靠近一间木屋就听见里头有人在哭。   “怎么办,妈妈?那些人说郁金香的球根已经不值钱了……!我们手里的契约书根本就卖不出去……!!”   男孩大声地吼着。窗户上的影子显示他一边焦虑地踱步,一边癫狂地搔着自己的脑袋。   屋子里还传来了年迈女人的咳嗽声。   “可是、可是向我们兜售这契约书的人明明说这契约书一定能赚钱、一定会升值的啊……”   “我们都被骗了!!”   男孩快步走到床边,咬牙道:“妈妈,你老实说,你还有没有私房钱?”   “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把这些契约书卖掉!那些向我们兜售契约书的人不就是欺负我们不知道郁金香球根已经不值钱了才把这些契约书塞给我们的!?但除了我们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也不知道郁金香球根已经卖不出了!”   “我这就去买匹马!快马加鞭赶去还没有听到消息说郁金香球根不值钱的地方!去找那里的人买下我们的球根!”   吉蒂的腿彻底软了。   她踉跄了一下,后退几步,随后跪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明明没把球根卖给穷人……为什么、为什么……?”   对贵族而言,郁金香球根的泡沫就算是破了,他们也有能力承担这种程度的损失。   可如果郁金香球根的泡沫是破裂在一个用全家的财力购买了球根的平民家里呢? 第40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3   叶棠与贵族们来往的时候听说了有关吉蒂的传闻。   “哎呀,那个女孩、就是跑到男人堆里创立了商会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出去的吧?我听说她势头很猛啊,不光垄断了丹马克近六成的郁金香球根,最近还通过预售的方式在倾销球根呢。这些也是主教阁下教她的吗?”   不怀好意地来叶棠面前嚼舌根的不是别人,就是尖鼻子的恋童癖沙略文子爵。   沙略文子爵家是透过贡献金制度得到的爵位,换句话说就是沙略文子爵这子爵之位是靠买来的。买完爵位后,沙略文子爵家不说是一贫如洗,却也没什么蹦跶的资本了。   所以沙略文子爵家很快站队到了帝福尼公爵一派。透过帝福尼公爵家的影响力成为了哲罗姆商会背后的股东之一。作为代价,沙略文子爵家会给包括哲罗姆商会在内的、向帝福尼公爵家定期上缴钱款与物资的商会提供方便。   与哲罗姆等商会相比,背后没有贵族支持的吉蒂商会是名副其实的草根。   这样一个草根集团能够活跃到甚至压过哲罗姆等大型商会一头,除了是以吉蒂为首的商会成员们个个都踏实肯干,有着精明的头脑与发现商机的眼睛以外,更是因为吉蒂商会里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出身的成员个个都识字、能读书,面对贵族甚至可以拿出相应的礼节,说话时也很有分寸,注重谈判的技巧。   在其他的商会,不要说是年轻人了,超过三十五岁的主管级人士看得懂的单词都不超过一千个。许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面见贵族,只因他们根本没受过仪态、礼节方面的教育,而贵族绝对不会接见有可能冒犯自己的平民。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沙略文子爵来叶棠面前嚼舌根自然是因为觉得吉蒂商会这个草根集团不配获得那样巨大的利益。   自认抓住了叶棠的把柄,沙略文子爵打算通过叶棠来操纵吉蒂商会。要么让吉蒂商会滚到边远地区去别来碍眼,要么让沙略文子爵家收编吉蒂商会,让吉蒂商会成为帮沙略文子爵家敛财的工具。   叶棠并不讨厌沙略文子爵这样的人。他的自大、傲慢、恶毒、想当然,还有嘴巴松这一点都让叶棠很满意——这样的人是对手的猪队友真是帮大忙了。   被叶棠好脾气的笑容与温和的说话方式所诱哄,沙略文子爵竹筒倒豆子那样噼里啪啦地交待了一大堆内幕。   “吉蒂,你倾销郁金香球根的事早就已经被各大商会察觉到了。”   “你难道以为商行会注意不到市场上郁金香球根的数量与价格变化吗?”   商人自己带领的队伍是商队,拥有复数商队的商人联合团体就是商会。   商人代表组成的监督商队、商会的团体是商行,换句话说商行的绝大部分成员都出自各家商会。   商行的日常就是对商会与商队的交易进行记录与监督,并为商队、商会解决经济纠纷。哲罗姆、奥康纳、史宾赛三家大型商会为商行贡献了不少人才,也因此商行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大型商会几乎都会同步得到一样的消息。   吉蒂以多少钱、在什么时候、向谁兜售郁金香球根,这些情报对于大商会来说完全透明的。   “这也就是说、我——”   吉蒂惨白着脸。   “是的,你的计划早就已经暴露了。不仅如此,各大商会还反过来利用了你。”   郁金香泡沫就是一个击鼓传花、比谁丢得快的游戏。   当吉蒂开始抛售郁金香球根,这意味着连吉蒂商会这种本来还指着郁金香球根发比横财的草根集团都对郁金香球根的价值失去了信心。泡沫连锁要开始崩溃了。   吉蒂急着脱手球根,又瞄上了财大气粗、以贵族作为背后支持者的大商会。哲罗姆、奥康纳、史宾赛三家大型商会答应直接从吉蒂的手上收购大批量的球根,但也因此,这些商会都要求吉蒂降低单品价格、施行薄利多销的策略。   吉蒂怎么会拒绝这样的条件呢?毕竟泡沫要是破裂,她很可能一个子儿都拿不到,还要亏损许多。   就这样,三家大型商会完成了对郁金香球根的抄底。在这之后就该帝福尼公爵家出手了。   公爵家需要做的事很少。公爵只要向自己派系的贵族们下达批准哲罗姆、奥康纳、史宾赛三家商会在公爵派贵族们的领地里倾销郁金香球根的命令即可。   就像吉蒂做的那样,三家商会把球根倾销到了还不知道郁金香泡沫即将破裂的平民手里。   吉蒂尚且有商会、教会方面的情报来源,平民有什么呢?傻傻分不清洋葱和郁金香球根才是绝大多数平民的现状。   对一年也攒不下几个钱的平民来说,那一个个球根就像是一张张彩票。很难有人能抵抗商人们天花乱坠的说词,人人都想着自己可以以小博大,最终得到一笔能让家人不愁吃穿好几年的横财。   “这家人还知道卖球根……吉蒂,你觉得其他平民听了‘永远的奥古斯丁’的故事后会做什么?”   叶棠面前的吉蒂已经捂着脸泣不成声。她可以想见更多的平民会倾注无数的心血到那一个个球根之上,精心种下球根并呵护其生长,试图靠运气来种出名贵的郁金香,继而卖出郁金香赚大钱。   可“永远的奥古斯丁”并不是只要种就会长出来的。况且等下一朵“永远的奥古斯丁”被种出来,整个欧洲的郁金香热多半已经成了老黄历。   不会再有人花天价一掷千金地买一朵郁金香,只为能戴它出席一场舞会。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自以为是,耍了些小聪明,这才让这么多的人——”   吉蒂说不下去了。她的眼泪流个不停。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把风险转嫁给了什么都不懂的平民的人。”   这样的人、这样的机构无论哪个时代都存在。   华尔街的“精英”们在几个世纪之后仍在玩着同样的把戏。他们将很可能追不回本金、其估值与本身价值完全不相匹配的不良债券、不良资产通过自身的信誉包装成“优良”债券,再把这些债券卖给其他人,让其作为投资。   泡沫上的空中阁楼越建越高,华尔街“精英”们也赚得盆满钵满。然而当泡沫破裂,这些“精英”们非但溜得比谁都快,更甚者还会利用信息差将明知会破裂的泡沫、那些不良债券卖到其他国家,卖给对市场并不了解,只是想一夜暴富的股民散户。   当空中楼阁因为泡沫的破裂而跌落于地稀碎成一滩,“精英”们早已投身新的行业、新的事业,开始了美好的新征途。而为一片惨绿买单的,往往是那一个个跟风“投资”的普通人。   企业亏损尚且能申请破产,有钱人投资失败了一次家里的财富还能为其兜底。普通人呢?   普通人只能一死了之。   “一心想着抄底的人当然也有错。贪婪让他们忽视了风险,只看得到不一定能得到的回报,却看不见自己实际的付出。”   “明明不是亏得起的人,却还嫌拿出自己的一切都不够,要去借、去偷、去骗地拿别人的财富来赌。”   “但更该为这一切负责的,必须是那些制造了泡沫、又明知这是泡沫还利用泡沫大肆敛财,且不打算为此承担任何责任的人。”   蹲下身抱住吉蒂,叶棠轻抚着吉蒂单薄的背脊。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轻举妄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吉蒂,我希望你——”   吉蒂低下了头。她能想象叶棠接下来会对她说什么。   修女一定会让她不要再继续做商人了。修女一定会说宁肯她少赚一点钱,也希望她能做更干净的工作。比起她为修道院捐献大笔的钱财,她今后能诚诚实实的做人、踏踏实实的工作才更加让她高兴。   “不要变成这种从弱者身上吸血的商人。”   “欸……?”   吉蒂愣愣地掀起还带着水雾的睫毛。   “商业没有对错,逐利也是人的本性。可是榨取弱者的血肉,在这之上还要鄙夷弱者,认为弱者是不努力才只能做弱者,认为弱者太过愚蠢才会被骗,认为弱者太过贪心所以活该一无所有,这就是强盗的逻辑。”   “强者之所以是强者,并非强者生来就与众不同。强者的强是被塑造来的,是通过学习、锻炼、效仿其他强者的作法而来的。”   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为吉蒂擦干眼泪,叶棠捧起吉蒂的脸。   “我的吉蒂,你要永远记得今天的事情。”   “记住,永远不要做一个鄙夷弱者的人。因为你和弱者的差距,或许仅仅是你比弱者幸运了一点,生长在一个可以将你培育成强者的环境里。”   “……是!修女!”   吉蒂的泪水再次滚滚而下。   修女没有否定她的能力,也没有否定她的追求,更没有否定她的梦想。   “当然了,”   见吉蒂的眼中再一次透出亮光,叶棠笑了起来。   “也不要惧怕比你强大的对手。因为你和他之间,很可能因为一个契机就强弱倒置。”   扶起吉蒂,叶棠希望吉蒂能切实地找到答案。那样她放任郁金香泡沫破裂才有意义——如果没有实际看到自己轻率的想法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吉蒂一定还会沉溺在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的错觉里。   今后受她影响、继而一无所有的可能就不是这些她不认识的陌生人,而是她身边的人了。   “眼前的结局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对吧?那么吉蒂,你要如何才能创造出自己能够接受的结局呢?”   “当你找到创造出那个结局的方法,你就是真正的强者了。” 第40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4   “外面的是什么人!?”   叶棠与吉蒂说话时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因此屋内的母子很快就注意到了屋外的人声。   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满身敌意、满眼猜疑的青年,叶棠首先微笑起来。   “很抱歉,我们一定惊扰到了您吧?不过请放心,我们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做了这么多年的神职者,叶棠笑起来时自带亲和的魅力。被她那宛若圣母般的笑容给闪到了眼睛,本来还想反驳一句“哪有可疑的人会说自己可疑!”的青年怔在原地,讷讷无声。   生怕激动的儿子冲出去打了人闯了祸,青年的母亲咳嗽着爬下了床,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尼克……!住手……!”   拼了命地跑到门边,青年的母亲已经咳得半死不活。扶着门边,挣扎着走出家门,青年的母亲在见到叶棠的瞬间差点儿坐倒在地上。   “噢……我的主啊……”   “妈妈!”   青年一把扶住了自己的母亲。然而他的母亲仿佛已经看不到他了。她挣脱儿子的手臂,在叶棠的面前跪下。   “!!?”   青年惊疑不定又莫名其妙:“妈妈!你这是怎么了!?这些人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样——”   “闭嘴!”   难得吼了儿子一句,青年的母亲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去亲吻了叶棠的鞋尖。   叶棠不能阻止这位母亲。   之前也说过,丹马克是个神权至上的国家。身为大主教的她如果阻止或是拒绝信徒向自己行礼,就等于否定了这位信徒的信仰之心。   被否定了信仰之心的人在民众眼里等同于“邪恶”。轻则会被人当瘟疫避着走,重则会被排挤、欺辱,更甚者会被村中的权利者以“净罪”的名义拷问、审判,终至家破人亡。   就像青年尼克和她的母亲听到了叶棠与吉蒂的声音一样,猫脚村里的其他村民也有人循着声音出了门,或者是站到了窗边朝这边看。叶棠早就察觉到了视线,因此她动也不动,只是维持着圣母般的笑容等尼克的母亲行完吻脚礼。   “咳咳、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大主教阁下……”   憔悴的中年女人自我介绍道:“我叫麦芬,一直都是您虔诚的信徒。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每一次弥撒我都有参加。此次我是因为生病、怕附身于我的邪祟玷污了修道院,故而没有去参加您的任职典礼,还请您原谅我……”   麦芬这么一说,包括她的儿子尼克在内的猫脚村人都注意到了叶棠身上的衣着,与她脖子上刺绣着金色十字与金色翅膀的绶带。   尼克愣着回不过神来。其他的猫脚村村人除了一个去找村长,其他人都快步跑到叶棠的面前跪了下来。   看到尼克还不跪,一个中年男人从后面踹了一脚尼克的膝盖弯里,总算让尼克跪在了地上。   说实话叶棠并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跪啊拜啊的礼节,但她现在还没有更改这些礼节的权利。   “麦芬,请你起来吧。”   叶棠说着把外套脱下来给麦芬披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气温要开始骤降了。麦芬咳嗽个不停,再吹到冷风恐怕还会咳得更厉害。   不过,看麦芬的儿子一点染病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脸色红润身材也不算瘦弱……麦芬患上的多半不是传染病。   思及此,叶棠没有刻意与麦芬保持距离,反倒是把她扶回了家里。   听说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大主教亲自光临,猫脚村的村长也顾不得自己腿脚不好了,拖着腿就是一阵飞奔。   等他到了麦芬家,村民们也都齐刷刷地聚集在麦芬家里了。   “这位是吉蒂,是我非常信任的吉蒂商会的创立者。”   向着村长与村民们介绍过吉蒂,叶棠微笑道:“通过吉蒂,我听说了一些传闻。猫脚村的诸位最近被人推销了郁金香花的球根是吗?”   叶棠一提起郁金香球根,猫脚村的人们就愁云惨雾。只有一个愣头青傻乎乎的笑道:“对啊对啊!那个来卖花给我们的商人说,只要买了那张纸就等于拥有郁金香的球根了!他还说明年拿到球根我们可以选种或者不种!不种可以直接把球根卖掉,种了等开出名贵的花还能卖更多钱!”   吉蒂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修女说得没错,那些大商会果然向什么都不懂的平民倾销了郁金香球根!   她得做些什么,她一定得做些什么……!   “能让我看看契约书……我是说商人给你们的那张纸吗?”   “可以啊!”   愣头青天生脑袋就缺根筋,他看不懂什么颜色,也读不懂什么气氛。吉蒂说想看他的纸,他就从胸口的兜兜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来。   散发着浓厚体味与汗味的契约书让吉蒂接过时鸡皮疙瘩起到天灵盖上。轻声说了句:“谢谢……”吉蒂屏住呼吸,打开了那张契约书。   普通纸张和羊皮纸不同,并不防水。由于被汗浸湿过,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尽管如此,吉蒂还是可以确定,这是一份极为敷衍、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无法成立的契约书。   麦芬咳嗽了几声:“您……也要看看我家的契约书吗?”   吉蒂立刻点头:“拜托您了,女士!”   于是尼克把自家的契约书也递给了吉蒂。   “那我们的也……”   村长等人,凡是把契约书带在身上的,都把契约书拿了出来摊开在吉蒂的面前。没把契约书带在身上的,要么自己回家一趟,要么让家人回去拿了契约书来。   一目十行,吉蒂没花多少时间就看完了猫脚村村人手上所有的契约书。   这下吉蒂确认了。   商人并没有因为愣头青天生少一根筋就区别对待他。那些该死的混账们直接区别对待了他们眼中所有的“下等人”!   “吉蒂,你找到答案了吗?”   在吉蒂忙着看契约书的时候,叶棠也为麦芬做了基础的检查。麦芬的症状更像是过敏,她很可能为了果腹吃下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因此感到食道、扁桃体发痒,继而咳嗽。叶棠准备带她回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进行一段时间的疗养。   吉蒂一怔,继而睁大了眼睛:“……您早就想到了吗?”   叶棠是想到了。   ——根据丹马克的法律,正式的交易不能买卖没有实体的东西,比如灵魂,比如看不见的“国王的新衣”。商人卖出多少钱的货物,必须拿出自己有多少货物的凭证。   倘若商人、商会在没有货物、或者是货物不足的情况下出售了大量货物,又被人告到商行乃至裁判院那里,就会被判犯下欺诈罪,继而被割舌剜心。   这也是有贵族撑腰的大商会为什么要在收购了吉蒂手里的郁金香球根之后才去向平民倾销球根。   从策略上来说,这些大商会把没有价值的球根倾销给不懂行的平民真是又损又狠又血赚的一招。但这一招在这个时代的丹马克有着致命的缺陷。   在这个时代的丹马克,契约书基本以羊皮纸制成。因为羊皮纸本身就是贵价物品,拿出羊皮纸的行为本身就证明了买卖双方的基础实力。再者羊皮纸不易破损受潮,有利于保管,却很难更改书写于其上的内容。这有利于避免其中一方遗失契约书后另一方偷偷摸摸改了契约书,再拿着被改了的契约书要另一方履行。   平民相互交易时交易的东西大多不怎么值钱,交易的周期也比较短。这样的交易本身还不如羊皮纸值钱,自然不会用到羊皮纸。   郁金香球根的价格早就跟个气球似的被吹胀到了极限。这对任何一个平民家庭来说都是一大笔投资,其交易的价格已经达到了可以用羊皮纸的标准。并且由于球根明年才能到手,交易周期也已经长到了必须使用羊皮纸的标准。   可那些倾销郁金香球根的商会怎么可能会拿出贵价的羊皮纸来和平民们定契约呢?   光是小小一个猫脚村就有十几户人家。就算把羊皮纸裁得只有巴掌大,这十几户人家所用的羊皮纸加起来也有一大张了。遑论猫脚村之外成百上千户的人家。   叶棠打从一开始就料定倾销郁金香球根的商会不会愿意付出羊皮纸的成本,而这也将成为那些商会最大的破绽,所以她才会任由事态发展至此——她是打算好好地教育吉蒂,但这不意味着她可以牺牲掉吉蒂之外那些无辜的人。   况且,丹马克的民众是该好好接受一下反骗反诈的教育了。   如果真有轻松发财的途径,那些聪明人干嘛不留着自己发财呢?难道他们都是下凡的活神仙,身上背着让人发财致富的指标?   看到吉蒂现在的表情,叶棠确信吉蒂已经找到了她的答案。   她微笑,略略歪过头来,朝着吉蒂挑眉道:“哎呀?我该想到些什么吗?”   吉蒂失笑。   她的鼻子有些酸,眼底也疯狂发涩。   拿衣袖用力抹掉自己眼角溢出的泪水,吉蒂道:“不!是我该想到这些!”   一个人的财富是有限的。哪怕吉蒂拿出自己所有的钱财,她一定也没法弥补每一个被哄骗着买下了郁金香球根的平民家庭。   一旦她发现自己无法为自己轻率的行为承担所有的责任,她一定会后悔一生、自责一生,并且在死后也无法阖上眼睛吧。   但如果,她能从根源上找到可以证明倾销了郁金香球根的大商会是以违法的手段让买卖的契约成立的,她就能够让平民购买郁金香球根这件事本身被一笔勾销……!   “感谢您,大主教阁下。”   跪下,捧起叶棠的手背向叶棠献上亲吻。吉蒂再不迷茫。   “我会永远铭记您的教诲!” 第406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5   三月,大主教伊莲·瓦伦丁为甘木树、甘木果进行了洗礼仪式。同月,以皇室为首的中央贵族与为数众多的地方贵族都以“庆祝大主教就任”的名义向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进行了高额的捐助。   此举引发了部分地方教会对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于大主教伊莲·瓦伦丁的不满。有不少地方教会私底下都在疯传,说伊莲·瓦伦丁就是皇室与贵族们的傀儡。皇室与贵族们的魔爪已经伸进了教会内部。   但甘木树与甘木树不再是“恶魔寄生之树”、“恶魔的果实”一事已是尘埃落定,在皇室、贵族、中央教会三方的压力之下,地方教会再有多少不满与不认同,也只能私底下骂骂。   四月,中央教会通过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建立附属教会的议案。   五月,迪特、贝特和十名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出身的孩子们进入刚成立的西莱特利斯教会,与各地方教会派来的六名修士、助祭一起成为了教会第一批神职者。   六月,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结束了第一部分的改造工程。新的宿舍不仅可容纳的人数上升了三倍,每个宿舍还自带卫生间与沐浴间。   因为同样都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与教会共用新的宿舍。从地方教会来的修士与助祭们愕然于修道院的大手笔,连忙向派遣自己来的地方教会进行了报告。   地方教会试图给西莱特利斯与伊莲·瓦伦丁扣上穷奢极欲的帽子,奈何西莱特利斯每个月都会在教会与修道院的门口张贴告示。告示上明确标注出了修道院与教会的进项与出项,只要是会阅读的人,都能够知道西莱特利斯的主要花费都在教育与生活上。   与修道院的孩子们以及教会的神职者们吃一样的东西,鲜少添置衣物与配饰,几乎不请艺术家来建造圣象,花费高昂的金额购入颜料请画家来画宗教画。“穷奢极欲”四个字与伊莲·瓦伦丁沾都沾不上边。   最令人咋舌的是,西莱特利斯在成立教会之后不仅像一般教会那样开展布教活动,定期举办弥撒与洗礼仪式,还免费对周边村民进行教育。只要村民肯在上课时间来到教会,人人都能学习如何写字、阅读,甚至是法律常识以及先进的农耕技术。   尽管尚未到收获的秋季,民众们还无法立即验证学习农耕是不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用能采摘好几篮子野果、打上一只狐狸的时间来学习务农是不是真的值得。但只要去学了几节农耕课、并把课上所学的内容学以致用的人,至少收获了一堆只用三个月就成熟了的马铃薯。   早前民众们对于读写没有太大的兴趣。更多的人比起学习来,更愿意出去摘野果、打猎。在遭到大商会恶意倾销郁金香球根、差点儿被骗得家破人亡之后,民众们才发现读写原来那么的重要,懂得法律常识会那么的有用。   ——在吉蒂的指导下,遭到恶意倾销郁金香球根的平民对进行倾销的商会发起了集体诉讼。   裁判院从未同时收到过这么多的告诉请求,一时间裁判院忙到瘫痪。商会们收到消息后试图收买几个带头提起诉讼的平民,打算以“擒贼先擒王”的方式击溃这帮乌合之众。然而吉蒂才是真正的主事者,就算平民里有人被商会收买,撤销了告诉,吉蒂扔会不断地找到新的受害者,并请受害者加入到讨公道的队伍里。   至于那些商会收买不成的硬骨头,吉蒂也没让人独自承担风险。吉蒂商会的众人,还有升为修士后可以自行在各地走动的迪特、雷特等人分别奔赴各家,在商会找流氓地痞来骚扰这些人家时把地痞流氓们抓了个现行。这些地痞流氓们也成了裁判院作出最终决断的依据之一。   比起被下等人拖进沼泽里,大家一起死,贵族们当然是选择蜥蜴断尾。哲罗姆、奥康纳、史宾赛三家大型商会承担了倾销郁金香球根的所有责任与赔偿,就此陨落。打算捐款出逃的商会负责人则被不知名人士打晕了丢到领主府的门口。   据说这些人醒来后大多胡言乱语说什么自己看见了天使,打晕自己的人是恶魔。   九月,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与教堂共用的大圣堂建设完毕,并正式对外开放。大主教伊莲·瓦伦丁的特别宣讲会也开始转入大圣堂内进行。   大圣堂的玻璃由修道院的孩子们亲手烧制。虽说孩子们烧制的玻璃薄厚不匀,色彩也难言统一,可当光线从天穹上透下,薄厚不匀、色彩深浅无法统一的玻璃反而让光线呈现出一种波浪般的形状。   这让置身于光之浪潮中的大主教显得更为神圣了。   “神爱世人,所以世人啊,请你们也爱惜自己。”   “神的爱是无私的,是无偿的。因此神不会因为世人不爱他而生气,更不会因此就抛弃世人。”   “世人,请相信神的爱。”   “世人,请勿忘记神的爱是这般伟大。”   “世人,请勿听信一切要你抛弃自身信念,丢弃珍贵之物的恶言。”   “神不需要世人的牺牲,神不会祈愿自己所爱的世人为自己牺牲。”   “世人,请谨记神之爱不求回报。”   “若有人以神之名取你财富,夺你亲人,你大可朝他高呼:‘你这假借神名的恶徒!你不配提起神的名讳!’”   手握十字架念珠,祈祷一般为人们解释着何谓“神之爱”,叶棠的宣讲让台下所有的民众都听得目不转睛,醍醐灌顶。   神职者大多宣扬只要你足够虔诚,你的所有愿望都会被神听到,并被神实现。若是你的愿望没有被实现,则是神认为你不够虔诚,你的信仰还不足以让他为你实现你的愿望。   以往神职者一般都会在“神爱世人”这句话后面说上一句“因此世人需要崇拜神、敬仰神、不怀疑神”之类的话。但叶棠从不那么说。   通过她的宣讲,人们逐渐意识到信仰不是一种投资,不是你对神献上了多少,神就会等量的回报。因为一旦用数值来衡量虔诚,虔诚就已经不再是虔诚,而是一种投机。   人们一边惊诧于伊莲大主教竟然当众抨击教会用捐赠数额来决定谁虔诚、谁不够虔诚的行为是不公平并有违教义的,一边对神与神职者有了新的认知。   以“你信仰不够虔诚”为名来挟持、压榨人的神职者不是神职者。这些人是骗子,是勒索者,是恶徒。   既然相信神,相信神具备一切人类应有或是没有的美德,那么就不能相信骗子、勒索者、恶徒以神为名的榨取。因为拥有一切美德与善性的神不会支持任何的榨取。   “大主教不愧是大主教……我感觉自己的心里一下子敞亮了起来。”   一名妇人说着拉起自己的麻布裙子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残泪。   刚才的宣讲会上,她一直捂着嘴巴才没有哭出声来,但光是捂住嘴巴不能阻止她流泪,她的泪水早已经濡湿了她的手帕。   这名妇人并不住在西莱特利斯教会附近。她是受了亲戚的邀请,这才第一次踏足西莱特利斯教会。   在此之前,妇人很少去附近的教会参加弥撒。因为那间地方教会每个月都会按照信徒的捐献金额给信徒排名。每个月最后被念到名字的几个人与他们的家庭都被视为“不虔诚者”,深受邻里的歧视与白眼。   妇人家太过贫困,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捐赠给教会。要是把家里仅剩的米面粮油捐赠给教会,则一家人都得饿好几天的肚子。妇人宁肯让家里四个孩子都吃上饭、都吃饱一点,也不愿让丈夫去把家里的米面粮油捐献给教会,因此她不仅与丈夫发生过多次肢体上的冲突,更经常被周围的邻居报以白眼以及语言上的暴力。   “要不你搬过来住吧?”   向妇人提议的不是别人,正是麦芬。   麦芬被带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休养了三周之后,身体痊愈了。而在这三周之中,她的儿子尼克也受到吉蒂的帮助,从哲罗姆商会那里讨要回了买郁金香球根的钱。   在那之后,麦芬就成了叶棠的忠实信徒。   她不光会写信给自己的亲戚朋友,让她们来听一听叶棠的宣讲会,还努力地让更多的人搬到距离西莱特利斯教会比较近的猫脚村来。   “如果你们搬到这里,你们家每天都可以领到六杯‘圣水’呢!好羡慕啊!”   麦芬说的可不是场面话。西莱特利斯教会允许周遭的居民每天按照每一家的人数来领取苦艾酒。   孩子多、老人多的家庭人头就多,能领到的酒的份量也就变多了。有些家庭会把酒省下来,灌装成瓶,再偷偷卖出去,如此家里就能多上一小笔积蓄。   因为有了这一小笔积蓄,因为还想继续赚这白得的钱,许多家庭停止抛弃孩子,不再逼老年人离家出走、自行了断。   又因为女孩子大多对学习更有耐性,女孩子学习读写乃至耕作的速度普遍比男孩子要快,女孩子很快不再因为“没用”而家庭地位低下。   越来越多的女性迁居到靠近西莱特利斯教会的地方,以西莱特利斯教会作为靠山的吉蒂商会则吸引了大量年轻女性加入行商的队伍。   女性多的地方很容易吸引男性。伴随着西莱特利斯教会周围迁居女性的数量增加,找老婆的男性们也经常在西莱特利斯教会周围转悠。   女性们正是迁居到西莱特利斯教会周围才过上人该过的日子,便是结了婚也不愿离西莱特利斯教会太远。有的女性更是直接拒绝所有要她婚后离开现居所的求婚,直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到需要一天以上的时间才能到西莱特利斯教会的地方去。   于是乎,西莱特利斯教会周围多了新的村落。小小一个猫脚村这会儿已经有原来的两个大了。   “可是我们就这么搬来,会不会给大主教和教会添麻烦啊……?”   妇人吸吸鼻子:“人越来越多,教会每天要施舍出去的‘圣水’也会越来越多……我们不能只为了自己着想,也该想想教会如何承担这样的负担。”   听到妇人的话,麦芬一怔,随后一笑:“不用担心。”   大主教曾经说过:善良和温饱是呈正比的。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在自己的温饱被保证、自己安全被保证的情况下释放自己的善良。所以她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吃饱,能安全地活着。   她的表姐还没有过上温饱与安全都有所保障的日子,就已经能想到教会会有负担,这说明她足够善良,确实有资格搬到猫脚村来享受大主教带来的福音。   “你与你们一家是否能得到‘圣水’,伊莲大主教会有判断的。”   “这是什么意思……?”   “西莱特利斯教会不会给酗酒成瘾者发放‘圣水’,也不会给靠‘圣水’为生的人发放‘圣水’。毕竟说到底,‘圣水’还是圣水呀!恶徒可没有资格得到圣水。”   妇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再一次感叹道:“真不愧是大主教,连这些都想到了!”   麦芬很想说“大主教想到的才不只这些”,不过看表姐开心的模样,她决定还是以后再说吧。   ……   “……这件事要以后再说吗?”   把手里的信纸放下,迪特问叶棠。   那张信纸上写着在西莱特利斯教会南边的一个村落里发生了不可解的事情:某个夜晚,村子里的羊天天去吃草的山上冒出了绿荧荧的火焰。那些火焰连绵不断,像是形成了一串串的文字。   村子里的老人说那是来自地狱的信件,是写给恶魔看的留言。 第407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6   “写信的人是谁?”   “是这个村子的村长。看到绿火的晚上,他出了门,并亲自带了几个年轻人上山去查看情况。到了山上老村长发现绿火是真的在燃烧,并且还烧秃了牧草、在岩石上留下了黑色的印子。”   “有关恶魔书信的传言已经在他们的村子里由来已久,老村长吓得不轻,下山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小腿因此骨折。据说他的伤没有半年十个月好不了。”   迪特的回答让叶棠沉吟了一下。她很快眯眼道:“也就是说,这封信是村子里的年轻人送来的,对吗?”   “是的,阁下。我刚才所述的内容,正是这位送信来的年轻人告诉我的。您要让他进来,再详细地询问一次事情的经过吗?”   “不用了。”   叶棠挥了挥手。   在叶棠升任大主教之后,她的工作愈发忙碌了。迪特并不希望叶棠为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花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因此听到叶棠说“不用了”,迪特稍感放心。   可惜的是迪特的放心没能维持太久。   “瑟维斯,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叶棠一提到瑟维斯的名字,迪特心中就叹了口气。当他看到瑟维斯果然从空中忽然显现出来,他就知道瑟维斯又消弭了身形,赖在叶棠的办公室里摸鱼。   “……”   话唠瑟维斯罕见的没说话。他的这种反应反而验证了叶棠的猜测。   “这个真的是给恶魔的书信吗?”   瑟维斯抿着唇,他那拒不交代的模样让迪特轻蹙起纤细的眉头。   美人轻愠:“请你老实交代。”   受不了迪特身上那种总让自己联想到地狱七君主之一的阿斯莫德斯的威压,瑟维斯挪到了叶棠的身后,轻声说:“这确实是一封恶魔才能看懂的信。而且这封信……八成是给我的。”   “哦?”   叶棠饶有兴趣地支起下巴。   于是瑟维斯的尖指甲移动到了迪特放在桌面上的信纸,将第二页信纸挑出来送到了叶棠的眼前。   那是老村长让村中青年照着山上被烧秃了的痕迹画下来的内容。   “虽然被画得歪歪扭扭的,但这就是地狱的文字没错。……这里,就这个地方,”   瑟维斯的尖指甲在看起来像是两个O、一个C挤在一起的哥特式花体字符上滑过。他说:“这是我的名字。”   “……既然有名字,那就不是‘八成’,而是十成十了吧。”   这次迪特叹息出声。   害怕他再次散发威压的瑟维斯又一次缩回了叶棠的身后。   “原来你就是收信者。瑟维斯,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   叶棠的问话让瑟维斯的脑袋从她的颈子旁边伸了出来。   “除了脏话,大致就是如果我还活着并且看到了这封信,那就赶快滚回地狱去。”   瞥过与叶棠贴在一起的瑟维斯,迪特确实希望瑟维斯现在就能回他的地狱老家去。   当然,如果瑟维斯需要他人的帮忙才能回到老家,他不介意帮瑟维斯一把——他的意思是他可以直接送瑟维斯下地狱。   “这样啊……”   叶棠思考了几秒,旋即拉过了瑟维斯的手。   “啊~”   瑟维斯这一声“啊”之销魂,仿佛语尾还飘着桃心。   这个瞬间,他仿佛变成了少女漫画中被男主抓住了双手的女主角,他周身花团锦簇、花瓣乱飘,一双眼睛里更是装满了无限星光。   谁想叶棠握住他的手腕,只是摸到了他手腕上的“银镯”。   随着叶棠抚过“银镯”的动作,用于控制恶魔的手铐“啪嗒”一声被解开了——叶棠替瑟维斯拿掉了手铐。   “太狡猾了……!”   天使奥柏兰也现出了身形。   虽说迪特也想过既然恶魔在叶棠这里偷懒,那个天使指不定也在叶棠这里摸鱼,但他没想到在场的除了瑟维斯与奥柏兰,还有被戴斯扛在肩头上坐着的苏格。   朝着迪特流露出不好意思地表情,已经过了七岁生日的苏格“嘿嘿”直笑:“迪特哥哥,请不要生气……”   对苏格,迪特当然不会生气。   对另外那三个非人嘛……   “戴斯姑且不论。瑟维斯、奥柏兰,你们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吗?”   “为什么死神就‘姑且不论’啊?你这是偏心!偏心你知道吗?”   仗着有叶棠在,瑟维斯冲着迪特抗议道。   奥柏兰也难得搀和了瑟维斯的抱怨:“是啊,修士,我也觉得你对死神过于偏心了。既然身为神仆,你就算偏心也该偏向我这个天使啊。”   “恕我直言,那边那个天使。当你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做天使的资格了哦!”   “你说什么?”   “我就是说了!”   一如既往的,只是一言不合,刚才还在一起针对迪特的天使与恶魔就掐到了一起。   为两个非人接下手铐的叶棠把两对手铐丢进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其实她看得出来,瑟维斯和奥柏兰互掐的戏码不过是表演给她看的小品。   这两只长翅膀的非人早就不像刚来到修道院时那样八字不合、五行相克了。他俩自以为消弭了身形就能避人耳目,殊不知他俩每次偷拿“圣水”跑到屋顶上对饮,都是叶棠为他俩改的仓库记录——为了不让修道院的存酒因为任何原因外流,也是为了不让孤儿们因为好奇去偷酒喝,叶棠建立了非常严格的酒水进出库制度。   没有叶棠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瑟维斯与奥柏兰一开始就无法偷拿到酒,更别提什么坐在屋顶上谈论人生……不,恶魔生与天使生了。   叶棠会这样纵然瑟维斯与奥柏兰也是有原因的。   这两只非人被叶棠铐上手铐后就都有点小抑郁。为了不给两个非人的精神施加过度的压力,导致他们做出极端的事情,叶棠这才默许了他们一周或是两周一次的酒会。   偶尔这两只非人也会记得带上没法说话的戴斯。   七岁的苏格学会了任性,她经常要戴斯变成玩偶陪她睡。戴斯只有在苏格睡着之后才能从她的木床上游下来,回有瑟维斯和奥柏兰在的房间去。   苏格会在忏悔时间向叶棠反省自己过于黏着戴斯与她了。但对于叶棠而言,苏格学会了任性是一点好事。   毕竟对于情绪敏感、内心丰富的小孩子来说,她们只会向自己真正信任、自己真正亲近的人撒娇耍赖任性。   苏格那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的小小任性正是她变得可以相信他人、依靠他人的证据。   最近的苏格也不再反复反复地做又回到曾经的家里的噩梦了。这让她减少了请戴斯变成玩偶的次数,这下子寂寞的反倒成了戴斯。   叶棠好几次或因工作到太晚,或因某些原因需要避人耳目地晚上外出时遇上了戴斯。   戴斯不想一个非人待着,叶棠就把他带在了身边。   上次叶棠趁着夜色去见以出游的名义来到附近的玛格丽特,戴斯就缠在她的腰上,做了她的装饰腰带一整晚。   说回现在。   地狱的来信无疑提醒了非人们:这种嘻嘻哈哈的和平日常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叶棠为瑟维斯还有奥柏兰解下手铐的行为更是让瑟维斯还有奥柏兰没法拿手铐、拿叶棠当作赖在西莱特利斯教会不走的理由。   特别是瑟维斯。内心意外的纤细敏感的他大概已经陷入了被迫抉择的恐慌。   所以他才和奥柏兰演小品,所以奥柏兰才配合他演小品。两个非人一起表演“一如既往”、“没什么改变的日常”。   “好了。”   叶棠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她朝着苏格还有非人们微笑:“就让我们去一趟收到地狱来信的村子吧。”   “啊!!?”   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瑟维斯一把松开奥柏兰。   “你有什么必要去那种村子!?我不都已经告诉你信的内容了吗?!还是你不相信我!?”   瑟维斯激烈的反应让叶棠知道他害怕被她驱逐出西莱特利斯。   “冷静点。”   叶棠的手搭在了瑟维斯的肩头上。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瑟维斯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凝固在了原地。   他眼中依稀有泪光闪动,下巴也微微发颤,看样子是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叶棠回头问迪特:“那个村子是叫什么来着?”   “兰塔,阁下。”   颔首表示记住了,叶棠道:“瑟维斯,我去兰塔村与你无关,与你的去留也无关。你的去留只能你自己决定,而我已经把选择的权利还给了你。”   “我去兰塔村是因为我是大主教。我有义务也有责任排遣民众的忧虑。我去兰塔村,仅仅是为了兰塔村的村民。”   说罢叶棠低头,笑着问苏格:“苏格要和我一起去吗?”   “可以吗!?”   小姑娘的眼睛亮极了。她兴奋的表情让叶棠知道对苏格而言西莱特利斯虽然是她的家,可她仍然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与奇妙的机遇。   “当然可以。”   揉揉苏格的小脑袋,叶棠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去做准备吧。”   苏格大大的眼睛一眨,眼中的光芒更亮。   她已经明白了叶棠的意思。   “好的!!” 第408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7   请兰塔村的青年为自己引路,叶棠带着瑟维斯、奥柏兰、苏格还有戴斯造访了兰塔村。   作为叶棠辅佐官的迪特与雷特是想跟着叶棠来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西莱特利斯吸引了太多的注意,教会与修道院的负责人不能同时离开,否则一旦有突发状况,教会与修道院两边都可能陷入混乱。   迪特与雷特年纪不大,却都是能冷静思考、并作出判断的人。两人最终都留在了教会,修道院那边则由杰思敏照看。   “这里就是我们兰塔村了!”   借了修道院的马,青年只用了三天半的时间就带着叶棠一行人来到了兰塔村。   此时正是日头高悬的午后,附近层叠的群山与山脚下围成一团的屋子都能够看得十分清晰。   换上了修士服的瑟维斯把手递向叶棠,试图扶她下马。谁知叶棠翻身下马的动作比他还要利索,两人谁更习惯骑马简直一目了然。   小小的“切”了一声,瑟维斯也不生气,只是有点失落地跟在叶棠的身后。   叶棠见他一副想踹小石头撒气的模样,清嗓子一般“嗯”了一声。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风景秀丽,又有这样多的植物。想必这里的泥土一定非常丰沃吧。”   “是的!您说的没错!”   被叶棠称赞了家乡,青年眉开眼笑。   兰塔村距离入海口很近,因此比起其他地方,更受温暖洋流的影响。并且由于周围有层叠的高山挡住了冷气流,所以山脚下朝内的一边气候相对温暖、湿润。   地衣在这里随处可见,青青的牧草虽然不高,还长在崎岖的岩壁之上,但这里的绿植之丰富,也能让人理解兰塔村的人为何以放牧、农植为生。   “大主教阁下,请到这边来!我带您去见村长!”   叶棠呵呵一笑:“在那之前,还是先带我去看看那座被恶魔留下了讯息的山吧。我有些想确定的事情。”   “啊,好的……”   青年颔首,却又犹豫了一下:“这位……小朋友?要不要先到村长家里休息?还是在这里等着就行?”   腿太短、还没法自己下马的苏格正被戴斯从马上抱下来。   在地面上站稳,苏格模仿着叶棠身为修女时的问候习惯,先是朝着对方行礼,致以敬意,跟着才自我介绍道:“我是见习修女苏格。以后还请您称呼我为‘苏格修女’。”   换言之就是不要叫身为神职者的她“小朋友”。   青年“呃、呃……”两声,有些语塞。   中央教会四处逼停地方教会时兰塔村周围的教会就因此遭到了废弃,事到如今兰塔村的年轻一辈已经不大习惯向神职者低头了。   在青年看来,要年满二十岁的他对一个瘦弱的小朋友摆出敬重的态度实在是强人所难。   “苏格修女要跟我们一起上山。这也是她修行的一环。”   身为大主教的叶棠都管苏格叫“修女”了,青年自然再没有话说。他很快应“是!”接着就走在了前头。   跟在叶棠身后的苏格虽然没有叉腰,但还是非常骄傲地挺起胸膛。   这让瑟维斯忍不住逗她说:“你的鼻子都伸长成朝天鼻啦!”   苏格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发现自己的鼻子没有伸长,她气呼呼地踩了瑟维斯一脚,小跑几步追上了叶棠。   小孩子没多大力气,瑟维斯又是皮实肉糙的恶魔。被苏格这么踩上一下除了给他的新鞋子上增加了半个小小的脚印,没对他造成任何的实际伤害。   倒是苏格在叶棠身旁回过头来朝着他做鬼脸的模样让瑟维斯捧腹。这让奥柏兰白了他一眼,破天荒的没骂他白痴——奥柏兰可以感受得到瑟维斯身上透出的隐隐紧张。   为了省事,这趟出门叶棠给三个非人发了修士的制服。   奥柏兰穿上修士制服就像骑士穿上了修士制服,有种朴素的刀鞘与其中的名剑不相匹配的感觉。   瑟维斯浑身都散发着轻佻劲儿,他没事又爱朝着人抛媚眼。和奥柏兰一样,他穿修士制服也带着强烈的违和感。   结果反倒是体格健硕、给人感觉更像是拳击手的戴斯最适合这身修士制服——看到他的每一个人都能想象他一拳一个恶魔,直接原地“净化”恶魔的模样。   经过了近一周的时间,被烧过的地方依旧黑乎乎的。瑟维斯蹲下身来,割了一把还带着焦黑的草过来。   接过草摸了摸的叶棠看到瑟维斯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捻开草上的黑灰嗅了嗅,叶棠示意瑟维斯把草递给苏格。苏格有样学样地也捻了点草上的黑灰轻嗅,叶棠则对青年道:“现在我可以确定了。”   “您确定了什么?”   青年好奇地问。   叶棠旋即一笑:“这就留到村长家再说吧。”   山上被烧秃的地方并不是很高,刚好是山脚下就能看到的位置。因此叶棠一行没花多长时间就顺利地下了山,来到了村长家。   村长因为叶棠的到来受宠若惊,瘸着腿也要从床上下来,恭敬地行完礼之后才愿意坐下来与叶棠说话。   “我从结论说起,”   带着圣母般的笑容,叶棠在全村人的注视中温柔道:“这是一个恶作剧。”   “恶、恶作剧?”   神经绷得紧紧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就等着叶棠说出“恶魔”这个词的白胡子村长愣住了。   他很快与妻子对视一眼,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   叶棠则是一颔首,又道:“请放心,这并不是恶魔的信件,也不是来自恶魔的讯息。这只是单纯有人在草上涂了可以燃烧的物质,跟着引发了火灾。”   ?????   作为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名字就被“写”在山上的恶魔,连这字迹都认出是出自哪位恶魔之手的瑟维斯满脸写着问号。他比在场的所有人类加在一起还要懵。   眨巴眨巴眼睛,老村长结巴道:“可、可那天我看见的火焰,是绿色的呀……!正常的火焰可不是绿色!”   说着老村长又转向了村里的年轻人:“你们也看见了,对吧!?”   “对!”   “没错!”   “确实是绿的!”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火焰!”   “那真的是火焰吗?”   年轻人们七嘴八舌,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对邪恶的恐惧。   “关于这个嘛……苏格修女,你能为大家演示一下吗?”   “当然!”   终于到了自己的戏份,苏格兴奋得不行。   她抱起先前由戴斯帮她提着的大箱子放到桌上,一边打开箱子、露出其中被小皮带固定住的瓶瓶罐罐,一边对村中青年们道:“请各位帮我拉上窗帘!”   叶棠向工匠们定制的酒精灯被点燃了,窗帘也旋即被拉上。   苏格向众人展示道:“这是大伙儿见惯了的火焰,对吧?”   “这……”   村中的青年们都不明白苏格这个还不到他们腰高的小鬼要干什么,但在叶棠面前,他们也不好质问苏格想故弄什么玄虚。   打开一个瓶子,拿出一根看不出材质的小棒,又用小棒沾了些不明成分的粉末。即使被报以怀疑的眼神,苏格也不惧怕面前的大人们。她表现得落落大方。   当沾了粉末的小棒被苏格送入酒精灯的火焰之中,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火焰的颜色变为了绿色。   “就是这个颜色!就是这个颜色没错!”   记忆深处的恐怖又浮现了出来,指着那团绿色火焰的老村长差点儿没从座位上跳起来:“这就是那天晚上我看见的恶魔之焰……!!”   “这并不是什么恶魔之焰。”   叶棠下巴一抬,示意苏格继续。   于是随着苏格每次都从不同的小瓶里取出粉末与液体,砖红、黄绿、浅紫、淡蓝、洋红、金黄、甚至是灰色的火焰都一一亮相,在众人面前燃烧。   “这只是单纯的焰色反应。” 第409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8   “焰色、”   “……反应?”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焰色反应”这绕口又陌生的词汇,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大惑不解。   这个世界是一个科学常识极为不足、技术力低下的世界。   别说丹马克了,周遭的其他欧洲国家也都还处于非常蒙昧的阶段。科学与技术大部分时间被人包装成玄学还有炼金术。掌握了技术的上层阶级非但不愿意普及技术,反而还争相垄断技术,最终导致技术衰退,乃至消亡。   懂一点科学的人往往被分成两个极端。一种极端是认为自己掌握了“世界的真理”、“生命的奥秘”,认为部分已知并可以观测的科学规律是“魔法”、是“秘术”、是“巫术”。另一种极端则认为一切的“魔法”、“秘术”、“巫术”都不存在,世界上只有唯物主义的科学才是真理。   这个时代对待科学技术也非常极端。要么赞美拥有科学技术的人是“神的使者”,“上天派来拯救人类的救世主”。要么将其污名化为“撒旦转世”、“披着人皮的恶魔”、“试图把人类世界拖入地狱的魔鬼”。   同时,医学、化学、数学、物理学、生物科学、环境学、天文学、气象学……许多学科都乱七八糟的混杂在一起,除了列奥纳多·达·芬奇这样的绝世天才、万能学者,其他多数研究者几乎都是半瓶醋,很难有人在某一具体的领域取得特别耀眼的成就。   上层如此,底层就更不用说了。   人们没有化学常识,也因此学了点化学皮毛就出来招摇撞骗的骗子们经常能够轻易得手。   虽说兰塔村的情况并不是被骗子光顾了,但这并不重要。   “我想各位都应当知道,世间万物都含有‘元素’。”   丹马克的宗教里有“四大元素”的说法。宗教认为水、火、土、风构成了世界上的一切,万物都蕴含着这四种元素中的某种或是某几种。   叶棠并不是专业的科学家,她也无意抢走原本属于科学家的荣誉。在近代化学理论还得过个几百年才能诞生的现在,身为大主教的她便引用了宗教记述的内容,去向人们说明焰色反应。   “而火焰的颜色其实与燃烧的物质含有什么元素有关。”   “木头与草叶,这些都是植物,植物吸收、富含的元素大抵相同,因此大家平时看到的火焰颜色才会非常接近。”   “而苏格修女刚才令其燃烧的是一些晶体与金属的粉末。晶体、金属与植物吸收的元素不同,燃烧出来的颜色自然也不同。”   “晶体就是石头吧?石头和金属也能燃烧吗?!”   兰塔村的村民们愕然不已。有人已经开始讨论如果金属也能燃烧,那为什么自己的小刀掉进火堆里,刀刃的部分却全然没有像刀柄那样烧起来。   “不同的物质需要不同的温度才能烧起来。并且大家刚才也都看见了吧?苏格修女只用了粉末与液体。这也就是说,体积小的东西更容易被点燃。”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物质都可燃,苏格修女刚刚是加了一些助燃剂进去这才让原本很难燃烧起来的物质燃烧了起来。”   兰塔村的村民们这时候也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有人摸着下巴喃喃道:“植物应该水和风构成的……石头是土。金属、金属是什么呢?难道是土和水吗?可金属燃烧的颜色也不尽相同……难道说不同的金属富含的元素也不同吗?”   垂着长长的睫毛,用圣母般的脸孔微笑,叶棠轻轻地“啊”了一声。   众人朝她看去,她这才不好意思一般慢吞吞地补上一句:“我似乎明白同样是金属,为什么有的金属软,有的金属硬了。这应当也是和金属含有的元素、以及元素的多少有关吧。”   叶棠这么一说,兰塔村的村民们顿时恍然大悟。其中的铁匠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合金的本质就是调整金属的构成元素,使其达到人类理想的软硬、韧度与导热、导电性。   尽管叶棠不确定自己能够启发几个人去研究构成物质的元素,不过她今天的目标是达到了。   “说回让我来到兰塔村的原因。诸位,以前兰塔村周围有出现过这样的恶魔来信吗?”   “这——”   老村长的眼神开始游移。   于是叶棠笑道:“恕我失礼。看来以前兰塔村周围不光出现过这样的恶魔来信,各位还从村外请来过修士或是驱魔人吧?”   “您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村长咽了口唾沫,他开始怀疑面前的大主教大人其实有传说中能窥见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千里眼。   瑟维斯驻扎在人间的地点可不是兰塔村。既然恶魔会把召回瑟维斯的信件“写”在兰塔村附近,那想必这里大概是恶魔们选出的、类似于方便的公告板那样的东西。   兰塔村周围没有教会,也没有修道院,那么恐慌的村民想要驱魔当然会依靠外面的人。   虽然叶棠无意诋毁当时接受兰塔村村民委托的修士与驱魔人,也不打算判断这些修士与驱魔人的本事是真是假,但这会儿她只有委屈这些修士与驱魔人了。   “村长,您有想过吗?这样的恶作剧很可能是人为制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兰塔村陷入恐慌,继而请他们来到这里进行驱魔的仪式。”   “欸?”   老村长愣住,年轻人们则是已经完全相信了叶棠的话。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被骗了吗?被假的修道士、被贪财好色的骗子……”   叶棠笑笑:“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群情激奋了起来,一个中年男人直接说漏了嘴:“所以我当时就说了那个修道士不对劲啊!他又是要我们拿出吃的和酒来,又要我们送村里最漂亮的女孩过去!”   “嘘!别提女孩的事了!她都已经嫁人了!”   对上叶棠的视线,众人连忙噤声——现在他们知道当年来“驱魔”的修道士是假的了。可就算是假的修道士,事情传出去依然会对教会的名誉带来损伤。   一个孩子突然从大人们的腿间钻出个头来。   他含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含糊地朝着叶棠问:“所以说恶魔和天使都是不存在的,对吗?”   瑟维斯与奥柏兰的肩头同时一抖——过去无法被人类认知到的他们,在人类的眼中就是不存在的。那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天使与恶魔都无法被人类认知到了呢?   ……那时,人类会不会认为天使与恶魔其实就没有存在过,他们都是架空假想的产物?   “喂!本杰明!你太失礼了!你以为你面前的人是谁!?快对大主教大人说‘对不起’!然后滚出去!”   叶棠抬手,示意朝着孩子叫骂的人闭嘴。   她温和地低下头,摸摸孩子的脑袋,对孩子道:“恶魔与天使都是存在的。”   “那主教大人,你看见过恶魔与天使吗?”   孩子分不清“主教”与“大主教”的区别。所以省略的管叶棠叫“主教大人”。   “看见过哦。”   “那我为什么看不见呢?”   孩子几乎是把“你撒谎”写在脸上。   叶棠并不生气。她能理解人类非常相信“眼见为实”。毕竟要是亲眼所见都是假的,人类又能靠什么来分辨真假呢?   人类最害怕的莫过于“无助”与“无能为力”。所以人类总是会下意识地会去否定自己莫可奈何的东西。   但,看不见不等于不存在。摸不着不等于不存在。   “孩子,你知道鱼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鸟能看到多少人看不到的东西吗?你知道昆虫们的眼睛里都有多少种色彩吗?”   眼睛只是一种接受光反射的器官。而人类的这种器官能够辨识出的色彩其实还没有小龙虾多。   “我们人类能够看到的仅仅是一小部分的世界。我们只是以自己的概念与常识试图理解这个世界。世界的全貌……或许只有全知全能地神才能真正的了解。”   “尽管现在的你看不到恶魔与天使,但这或许不是因为你看不到,而是因为他们藏起来了。”   戴斯不会说话,不过他很听话。   叶棠和戴斯待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拿戴斯做些实验。……当然不是解剖那一类的,而是一些测试。   通过测试她很快发现戴斯能干涉光的折射与反射。这也就是说瑟维斯与奥柏兰之所以能“隐身”,大约是调整了光的折射与反射的结果。   天使与恶魔大概自带调整折射自身与反射的能力。从他们是灵魂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这一点来看,他们说不定还能改变自身的质量与受到的引力的影响。因此天使与恶魔可以不被人类摸到,还能在天空中飞翔。 第410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39   “本杰明,请你记住。我们人类不是万能的。人类对于这颗星……”   把“星球”二字咽回去,叶棠不着痕迹地换了一个形容词:“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远远算不上征服者。”   “我们永远不能自大、自傲,以为我们只要能猎杀世界上的任何一种动物,我们就是无敌的。事实上我们人类无知且无力,我们尚未寻找到答案的未解之谜还有成千上万、甚至是几十万、几百万……我们每个人在生老病死的面前都脆弱如雪花,无一例外。”   “但也正因如此,人类应当永远不忘记求知心与进取心。这是我们这个种族能够存活到未来的唯一方法。”   “本杰明,作为一个人类好好的学习吧。懂得更多,知晓更多的人才能有感于这个世界的浩瀚与自身的渺小。”   叶棠的话对于小男孩本杰明来说无疑是难懂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将叶棠的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记在心中。   这个时候的本杰明还不知道,六十年后他会将这些话倒背如流,讲个他的每一个学生听。   “嗯!”   抿着唇朝叶棠用力点头,右手抓着自己胸前衣襟的本杰明此刻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快。   这种高昂的激动与情爱无关。只是一个孩子从门缝里窥见了门后无边世界时受到的冲击。   第一次认识到人与人之间也有次元之分,再看向叶棠时,本杰明的双眼里透出了敬畏。   ……   安抚好兰塔村的村民,叶棠连晚饭都没吃就告别了兰塔村。   ——来的时候因为有兰塔村的村民在,叶棠一行必须老老实实地骑马。回去时叶棠可不打算这么麻烦。她准备让瑟维斯和奥柏兰当可以飞行的骑兽,让戴斯变成可以装马的集装箱,一行人与非人直接飞回西莱特利斯。   “不不,你和苏格两个人类倒是没问题。马不行,绝对不行!你也不想想就算你和苏格加在一起也没有一匹马那么重!这里有几匹马?四匹!足足四匹!”   瑟维斯动作夸张地朝着叶棠比划着四根手指。   “好吧。没办法。”   看瑟维斯那满脸恐慌的模样,叶棠相信他不是想偷懒,而是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运送马匹,便轻易作罢。   “既然如此,那就当作回去的路程是短途旅游,走得稍微轻松点吧。”   “我赞成!!”   叶棠的决定让苏格开心极了。小姑娘唱起歌来,和她骑着同一匹马的叶棠则让马匹慢慢行走在绿意蔓延的草地上。   偶尔马儿停下来连草带花地啃些地衣,叶棠也由着马儿去。   太阳向西滑去,渐渐的,天空为橘色所染。偷看了叶棠的侧脸好几次的瑟维斯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为什么……你告诉兰塔村的人恶魔和天使是存在的,却又告诉他们恶魔寄给我的信只是骗子的把戏?”   “因为这是两件事。”   叶棠一勒马绳,马儿就停了下来。   在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以前,地表还有些许的余温,但要是不从现在开始在背风处设置好晚上歇脚的地方,寒冷的夜晚足够把人冻病。   翻身下马,叶棠接过了先下马的奥柏兰丢过来的绳索。   奥柏兰其实也对叶棠的答案有兴趣,所以他没有马上离开叶棠等人,先去狩猎作为晚餐的活物。   是的,天使可不执着于吃素。在奥柏兰吃过烤鹅之后,这位天使开始感恩所有可以作为食物的生物。   “首先,我们之所以去兰塔村是为了消除兰塔村村民的担忧与疑虑。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不要小看了人类的脆弱程度。一点点恐惧就足以轻易地摧毁人类的日常生活,让人类茶饭不思、不事生产。大一些的恐惧不光会促使人类作出极端的行为,还有可能促使人类放弃自己的生命。”   “如果恐惧已经大到了让人立刻自绝性命都来不及逃离这份恐惧,那么人类的精神就会崩溃。”   将绳索穿入表面涂了桐油与蜂蜡的布里,叶棠与奥柏兰一起将布固定在两颗高大的松木之间。   这片松木林很深,里面可能会有猛兽。但相对的,因为松木密集,这里风小,夜间林子里头应该会比林子外头要暖和一点。   “我不希望兰塔村因为区区一封地狱来信就整个村子都从地图上消失。那里环境很好,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发展成一个不错的镇子。未来说不定还能发展成一个繁荣的城市。”   人类在不远的未来一定会踏上极地进行科研考察。   科研考察补给是必须的。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从万里之外的祖国调来物资固然可以,但危急时刻就近补给也是必要的。   再者考察中如有什么意外,科考队也需要对外求助。若是通讯设备损坏,科考队只能前往最近一处有通讯设备可以正常运作的地点。   从地理位置与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来看,兰塔村是最符合做这个节点城市的地点。只要兰塔村能发展起来,人类距离向极地发起挑战就又近了一步。   叶棠不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有生之年是否能看到人类的科考队踏足极地,但起码,她想为之努力一下。   ——被冰封在极地之下的除了有古代生物,还有古代病毒。病毒尚且无法被人类利用,但古代生物的发觉可以帮助人类更好的了解地球、了解地球生物的进化史,了解生命的构成。   人类必须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更多才能更好地了解自身。一些古代生物、包括植物与动物说不定还能让人类发现医用、药用方面的价值。   当然就算不是为了着眼未来,只看眼前叶棠也不会任由兰塔村乱套。   那里生活着的可都是无辜的一般人。   “人类对恶魔、对天使都不够了解。或者说人类对恶魔、对天使都有太多的想象,以至于人类无法客观地把恶魔、天使当作与之一起分享这颗星球的其他种族。”   “排除自己认为可怕、恐怖,对自己的种族有威胁的存在是人类的本能。人类为了铲除会威胁到自己同类的生物,可以不择手段。”   “但要是人类意识到恶魔与天使其实没他们想象的那样可怕、那样神圣,人类说不定又会当恶魔与天使是什么稀有的奇珍异兽,像猎杀大象,像猎杀老虎狮子豹子鲸鱼那样猎杀恶魔与天使,并把恶魔的角和天使的翅膀拔下来当装饰品。”   叶棠的话让瑟维斯脑袋一疼,让奥柏兰的翅膀根隐隐作痛。   “现在的人类还没有聪明到可以理性地面对恶魔与天使的存在。”   说实话,叶棠并不能确定过去来兰塔村“驱魔”的神职者究竟有没有赶走恶魔,或者是与恶魔交涉过。   但叶棠相信,如果对方是真的神职者,那位神职者一定不会介意被她说成是骗子。毕竟她们的初衷都是一样的,就是为了让兰塔村的村民远离对恶魔的恐惧。   假如对方不是真的神职者,那言中了对方骗子身份的叶棠更不需要有负罪感。   “其次,也就是我为什么要坚持恶魔与天使是存在的。”   叶棠抹了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把零落下来的长发顺到自己耳后。   她望着瑟维斯与奥柏兰:“因为你们不是就在这里吗?”   低下头去用锤子把木桩敲进固定帐篷用的绳结里,叶棠没有看到瑟维斯与奥柏兰脸上的表情变化。   “不过就算我看不到你们,我也会这么说。”   穿越过的世界越多,叶棠越觉得自己懂的东西太少,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强。   渐渐地,她开始理解了,原来在人类可以认知和理解的范围之外,还存在着无限多的事物与可能性。   人类接触到的这个世界,还远远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所有的科学知识宗教理论加在一起都仅仅是这个世界里的一片雪花,人类连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都还没有摸到。   “我对本杰明说的话也是告诫自己的话。”   “我不想变成一个傲慢的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同胞膨胀得以为自己全知全能,反而暴露出自己的愚蠢。”   “认真地学习,努力地思考,尽力地向世人传达我的所思所想。活的时候不留遗憾,死的时候不去后悔——”   最后一锤抡下,叶棠踩实木桩,直起身来坚定道:“这就是我选择的人生,我选择的未来。”   “人生”对苏格来说还是个难理解的词汇,“未来”也让苏格觉得分外遥远。   可是这一刻,抱着从周围捡来的细碎树枝,苏格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未来的她能像大主教阁下这样坚定地选择自己的人生,决定自己的未来吗? 第411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0   大雪纷飞的十二月,一辆黑色的马车带着冰雪的气息驶入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大门。   年轻修士们在马车驶入的瞬间便手动放下铰链,关上了大门。追在那马车后面,此时将身形藏匿于黑夜中的刺客们只能愤恨不已的用力咋舌,跟着撤退。   人人都知道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是特别的。   这里的大主教在两年前还仅仅是一名修女,然而就是这短短两年的功夫,这位大主教的名声已经为数十万人所知。不要说是在丹马克了,就算是在相邻国家的港口城市随便走走,谁都能听到几件这位大主教身上“神圣显灵”的传闻。   被派往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执行刺杀任务的刺客永远是有去无回,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生活着的神职者们与孩子们似乎连有刺客拜访过自己居住生活的地方都不知道,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没有阴霾、不似作伪。   刺客也是惜命的。见自己的猎物逃入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便暂时按捺,不再深追。   空中的天使看到了这一切,他翅膀一收,身体顿时向下坠落。   坠落的天使犹如一片雪花,忽的就化为了透明。待透明的他直直穿过修道院的天穹,降落在叶棠的办公室里,天使又重新凝出实体,出现在叶棠的眼前。   “刺客们撤退了,大概是想等天亮之后混入教会。”   “辛苦你了,奥柏兰。”   叶棠说了一句,从座椅上起来,走到了窗边。   奥柏兰轻轻地“嗯”了一声,瞧了叶棠一眼,跟着身形再度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这一年的时间里,奥柏兰与瑟维斯都变强了许多——这两个非人看到叶棠老是拿着戴斯摆弄,还说自己是在“研究”,强行插入叶棠与戴斯之间,表示自己也可以协助叶棠的研究。   叶棠为了验证自己对天使还有恶魔的猜测,也不对瑟维斯和奥柏兰客气。在她的研究之下,瑟维斯和奥柏兰不光悟出了如何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隐身,还逐渐适应了调整自己身体的虚实。   过往只有戴斯才能做到的事情,这会儿瑟维斯与奥柏兰也能做到了。天使与恶魔为此没少在死神的面前扬眉吐气。死神恍若不觉恶魔与天使对自己抱有强烈的竞争意识。见恶魔与天使掌握了与自己同等的技能,点阵脸上也只会浮现出大拇指表情。   人在办公室的叶棠没有前去迎接客人。而那位客人也不需要她的迎接。   这位披着黑色斗篷的客人从马车上走下,在举着烛台的迪特面前拿下了遮住自己容貌的兜帽。   “伊诺克斯主教,请您往这边走。”   黑色的卷发垂在颊边遮住了左眼。带来了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丹马克仅有的三位枢机主教之一、伊扎克·伊诺克斯。   没有询问迪特的身份,也没有询问迪特要带自己去哪里,伊扎克沉默地跟在迪特的身后。   伊扎克的随从、侍者们见状连忙抬脚,却见伊扎克朝他们做了个“不用跟来”的手势。   随从与侍者们都有些犹豫,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听从了主人的吩咐。今年下半年刚作为修士加入西莱特利斯教会的贝特也朝着这群人笑道:“各位一路辛苦,是想吃点热的东西,还是想立即休息?”   听到有热的东西可以吃,伊扎克随从与侍者们都有些开心。为了保护自家尊贵的主人,这一路伊扎克的随从与侍者们已经死了好几人。剩下的人也都在不停地赶路,一路上餐风露宿。   “那我们先吃东西……”   “喂!”   一个侍者刚出声,就被另一个随从给吼了。随从显然是害怕这是调虎离山计,就在他们大快朵颐可能掺了料的食物与汤水时,他们的主人就遭遇了不测。   后面指挥着修士们把门关好的雷特只是看了这边一眼便带着人离开。他无意搀和贝特的工作。   脾气爆、性子直的贝特哪里会是个能容忍他人猜疑自己的性子?但为了叶棠,这会儿他还是忍住了脾气,尽可能挤出真诚的笑容。   “那我让人把吃的东西送到这里来,各位要搭帐篷还是要点篝火都是你们的自由。不过,”   贝特语调一转,瞳孔收缩:“不要打开修道院与教会的门,更不要打扰到修道院与教会的人。否则就算大主教愿意留下你们的主子,我也会把你们丢出修道院的大门。”   这样冷的天气,被丢出修道院的大门就算不被刺客杀死也会被饥饿的狼群围攻,或是直接被这该死的气温冻成冰棍。   对着比自己儿子还小的贝特用力点头,伊扎克的随从与侍者们等贝特离开了才拍着自己的脑瓜子疑惑自己怎么会被个毛都还没长齐的臭小子给吓到了。   到贝特果然依言带着修士们为随从与侍者们送来了温热的食物,随从们仍是有些犹豫。   贝特也无所谓这些人吃不吃,他完成了任务便带着人离开。   顿时,空旷的庭院里只剩下伊扎克的随从与侍者们。   一个侍者望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餐点咽了口口水:“……你们说,伊扎克阁下为什么要来找这位大主教啊?他明明身陷危险……要找人结成同盟的话,应该找更有权势的人物才对。就算这座修道院真的是‘特别的’,阁下也不能永远不从这里出去……我不懂阁下在想些什么。”   一个已经跟随了伊扎克许久的随从拿起木碗里的木勺就吃了一大口麦粥。他发出含混的声音:“阁下也是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赶紧吃你的!不要深究!”   说话的随从唏哩呼噜地把麦粥往自己嘴里送。身为伊诺克斯家家仆之子的他还记得七、八年前身为中央教会助祭的自己在伊扎克脸上看到过什么样的表情。   「伊莲修女!」   他的主人总是会在见到那一位时像个正常的年轻人一样面露笑容。他以为主人之所以亲近那一位,是因为那一位也有一头黑发。   在金发居多、棕发次多的丹马克,黑发在某些地区被认为是不吉之兆。他的主人与他的家族也曾因此受到排挤。尽管这种毫无根据的传统认知已经随着发色发暗的人越来越多而逐渐消亡,但纯黑色的头发在教会里始终显眼醒目。   「……她怎么都不愿意留下……是我看错了她吗?还是……」   中央教会内乱后,教会整体都处于百废待兴、缺乏人手的状况。那一位却还是离开了中央教会。   从此,他的主人再也不会笑了。他变得刻板、冷漠,缺乏人情味,时不时眼神阴暗得令人感到恐怖。   而且他还——   想到主人的自虐行为,随从摇摇头,心中长叹一声不愿再想。   随着迪特走在螺旋楼梯上的的伊扎克有些发晕。   迪特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却没有问他好不好。他就向个带路的机器人,不徐不疾、不紧不慢地把伊扎克带到了叶棠的办公室门前。   “大主教阁下,客人到了。”   “请他进来吧。”   没被叶棠允许进入办公室,迪特有点伤心,不过他还是为伊扎克打开了叶棠办公室的门。   进门的伊扎克能够感觉到迪特的眼神里带着小刺,不仅是这一刻,他在下马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男孩天然地厌恶着自己。   这算是……同类相斥吗?伊扎克自嘲地勾勾嘴角。   “我就不说欢迎了。”   窗前的叶棠转过身来。办公室的门旋即在伊扎克身后关闭。   “能让你来找我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伊扎克笑容发苦。   伊莲说得是对的。他曾经自己在心中对神发过誓,再也不会与身为背叛者的伊莲见面。   在作为枢机主教不得不参与圣堂会议、再见到伊莲之后,他又为自己辩驳说他不是想见伊莲才去见伊莲的。他再也不会以私人身份见伊莲,不论伊莲怎么求他。   他等啊等,又等过数个季节的轮替也不见伊莲寄来一封给他的信。于是他终于想起:伊莲·瓦伦丁从不求人。   并且他意识到:伊扎克·伊诺克斯对于伊莲·瓦伦丁来说也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取得了多大的权利,他得到了多高的地位,他是不是憎恨她、厌恶她、疏远她……这一切全是他的独角戏。   而她,从未往人群中表演的他看过一眼。   像是身体从中心被剜掉了一个大洞,愤怒冷却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之所以愤怒是为了填满那缺失的空洞。   “加拉赫·西泽,死了。”   叶棠一贯平静的脸孔上,出现了一丝细小的波纹。   讽刺于这丝波纹并非因自己而生,伊扎克继续道:“皇室和贵族们暂时封锁了他死去的消息,也没有公布他的死因。”   叶棠颔首,眼带思索:“马上就是圣诞节与新年了。西泽主教是教会的灵魂人物,他的死讯一旦被公布,必然会引起相当大的恐慌。”   “况且,西泽主教的去世意味着三位枢机主教构立起的权利体系会就此崩盘。想要插足教会的内部事务、钳制教会的权利,甚至是分割教会、打压教会就要趁现在。”   说着,叶棠抬起了头:“也难怪皇室与贵族们要派人追杀你。”   伊扎克·伊诺克斯,他的家族伊诺克斯家曾是守卫边境的边境伯。由于常年留守边境、不怎么参与贵族社交,发色与其他贵族相去甚远,又是坚定的信教者,伊诺克斯家没少被贵族们排挤、欺辱。   中央贵族们嘲笑伊诺克斯家的人是“乡下人”,地方贵族嚼舌根说伊诺克斯家是因为血统不吉利才被放逐到边境上当人肉盾牌自生自灭。前国王的胞弟,也就是帝福尼公爵又逼着伊诺克斯家放弃信仰……   在丹马克海拔最高、天气最冷的地方驻守御敌。不光前方可能有侵略者,四周还可能潜伏着狼群与巨熊。为了活下去、为了向国王尽忠,伊诺克斯家无论男孩女孩都要进行严苛的骑士训练。但就算如此,伊诺克斯家活下来的子嗣依然少之又少。   在这样极端惨烈的情况之下,宗教是伊诺克斯家最后、也是唯一的心灵支柱。伊诺克斯家的人只有安慰自己说逝去的亲朋好友、副官属下都是回归到了神的身边,才能忍受不断失去的痛苦。   可皇室、可公爵家却为了自身的利益要求伊诺克斯家放弃信仰,贵族们更是不把伊诺克斯家的奉献与牺牲当作一回事。   我们祖祖辈辈拼上性命守护的就是这种肮脏、无耻、可悲、愚蠢的猪猡吗?——伊扎克的祖父一怒之下自愿放弃边境伯的爵位,带着全家投向了教会。 第41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1   有此前情,伊诺克斯家在教会里也算是相当激进的一派。这一派主张与皇室、与贵族完全对立,并认为神权至高无上,君权不配与神权相提并论。   伊扎克的祖父带着儿子与儿媳一起接受了教会的洗礼,并向教会捐献了大量的武具——边境伯没什么钱也没什么粮,也就剩下这点儿家底了。   教会比起伊诺克斯家的财力更看重伊诺克斯家拥有的戍边英雄的名誉,伊诺克斯家对皇室、对贵族社会的反叛本身就对教会有着重大的意义。加上伊诺克斯家作为骑士家族历史悠长,留下伊诺克斯家,未来伊诺克斯家很有可能会为丹马克的教会培育出圣堂骑士那个等级的神职者。   教会喜滋滋地接纳了伊诺克斯家,并且在洗礼的当天就授予伊扎克的祖父大主教之位,授予伊扎克的父母主教之位。   伊扎克出生的时候,伊诺克斯家已经是“神学世家”了。他不过五岁就被送进神学院就读。当伊扎克十三岁从神学院毕业,他立刻就成为了修士,又在十四岁时升任助祭,十六岁时晋升司祭。   叶棠在中央教会见到伊扎克时,他才十八岁。但已经是主教了。   过于年轻的主教对自己的人生很迷茫。而不管他祷告多少次,他的主都不会告诉他怎么做才是对的。   伊扎克确实是因为叶棠与自己一个发色才注意到她的。两人关系亲近起来却不仅仅是因为发色的原因。   伊扎克从小就被往神职者的方向培养。可怕的是他那已经魔怔了的祖父担心进入青春期的他会开始有正常的生理欲望,进而时时鞭打他,并称这是一种“净化仪式”,让他远离邪祟的缠身。   每次伊扎克的祖父来中央教会“探望”伊扎克之后,伊扎克的身上总是飘散着一股刺鼻的香薰味。   用银打成的镂空香薰球在教会是十分常见的,仪式、祭典的时候神职者们经常在金属香薰球里塞入香木又或是香灰,让其燃烧,并手持或是将香薰球悬挂在室内,作为“驱邪”、“驱魔”的一个细节。   人人都知道伊扎克与祖父会面时总是祖孙两人单独见面,似乎还会举行什么家族的秘密仪式,却没有人注意到伊扎克身上的异状。   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有人敢去管。毕竟,伊扎克是伊诺克斯家的继承人啊。谁敢管伊诺克斯家继承人的闲事?又有谁敢为了还不是家主的伊扎克去质疑他的家族,质问他家的长辈呢?   唯有叶棠。   叶棠在与伊扎克擦肩而过时,从那股香薰味里嗅到了不正常的血腥味。   当疼得一头一脸都是冷汗还要强装没事的伊扎克终于能甩开身边所有的人藏到教会无人的角落里瘫倒在地,是叶棠拿来了烈酒为伊扎克擦洗伤口、包扎后背。   叶棠也是唯一一个差点儿要到伊扎克祖父的面前让他不要继续虐待孙子的人。   说是差点儿,那是因为伊扎克本人请求叶棠不要去见他的祖父,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他被鞭打的事情。把当事人的意愿摆在了第一位,又听伊扎克说自己会想办法解决问题,叶棠才就此作罢。   实际伊扎克并没有像他对叶棠承诺的那样去与祖父好好沟通。反而,他愈发不能理解祖父与父母对宗教的狂热,更不能理解为何伊诺克斯家一定要事事都选择与皇室、与贵族对立。   伊扎克阻止叶棠只是害怕为自己出头的这个小姑娘会惹了祖父的不快,被赶出教会,甚至被无声地抹杀在某个冰冷的街角——对伊诺克斯家来说,杀个把个平民实在是太容易了。他们能把尸体弄得看起来是失足摔进河里被溺死,也能把尸体弄得看起来像是被冻死。   伊扎克的祖父本来就很忌讳他与修女有所来往,再看到有修女为他出头,必然会“斩草除根”,就算查明他与叶棠并无男女之间的交往,也会“防患于未然”。   伊扎克只是向祖父进言说自己受伤被人察觉到了,请祖父为自己进行“仪式”的时候可以更隐蔽一些。叶棠不知伊扎克的祖父把“仪式”改成了用长针反复戳刺伊扎克的手臂内部与腿部内侧,见伊扎克背后的伤逐渐愈合,提起祖父时也很开心,便相信了他的话,没有再深究这对祖孙之间的关系。   在叶棠忙着让中央教会里那些腐败的神职者自相残杀的时候,伊扎克被提名为了大主教。   伊扎克以晋升大主教必须有贵族的支持为由,开始主动向贵族递出橄榄枝。   这个年轻人不愿意把家族与贵族社会之间的仇恨延续下去,也不想再当祖父与父母的傀儡,他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去找寻一条新的道路。然而……   就在伊扎克得到贵族的支持,被皇室批准荣升大主教之后,他的家人被毒死了。   下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伊扎克的随从。   这名随从是帝福尼公爵家下人的孩子。帝福尼公爵家说作为表达自己愿意与伊扎克交好的诚意,也为了方便联络伊扎克,在伊扎克被伊诺克斯家控制的时候帮助伊扎克脱身,把这名随从送给了伊扎克。   伊扎克从来没有防备过这个将将十岁的孩子。平时他自己会在教会收留的孩子们里选择一些出身可怜的孩子作为随从与侍者,以便将这些孩子纳入自己的庇荫之下,援助身无分文的他们,让他们离开了教会也不至于又去流浪。   伊诺克斯家的人也很清楚伊扎克的这个怪癖。对于伊扎克身边又有了新面孔的孩子并不感到惊讶。   伊扎克的父母、祖父都因这个孩子一命呜呼。回到家中的伊扎克见此惨状,抽出墙上挂的长剑就要去杀那孩子。   那孩子躲也不躲、逃也不逃,他只是告知伊扎克:他要是不下毒,被这毒毒死的就该是他的父母、弟弟与妹妹们了。   但是,他做不到连伊扎克这个真心对他好的人也一并毒死。所以他决定死在这儿,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希望他曾经的主人能看在他是因为死了才没能完成任务的份儿上,放过他的家人。   孩子说完自己撞到了伊扎克指着他的剑上。因为没有医学常识,他没能给自己一个痛快,孩子死去的过程极为痛苦。   他痛苦到哭着对伊扎克喃喃:“好疼、好疼……阁下、求求你阁下……结束我的痛苦、让我解脱……”   伊扎克很想说“不要死,就算你死了于我而言也算不上是报仇”。可他实际说出口的却是:“……你也配向我讨要解脱?”   身体微微抽搐的孩子口中吐着血泡泡,他笑了,微微翕合的嘴唇像是在说:“也是……”   又痛苦了一会儿,孩子才彻底咽了气。那双曾经充满了希望与憧憬的眼睛彻底黯淡了下来。   最后的三位亲人一并逝去,伊扎克这才从家仆们的口中得知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亲戚,包括自己本应有的两位哥哥、一位姐姐死在边境上后,皇室与贵族是如何薄待、甚至是嘲讽伊诺克斯家实力不行,家族成员一个个死亡全怪他们自己实力不济的。   这些事情伊扎克的父母与祖父都没向他提起过,只因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他们痛苦不已、悔恨不已,每当提起一次,就仿佛又要回到刚失去亲人的那个时候。   现在,伊扎克能理解他父母与祖父当年的感受了。   他甚至恨祖父没有更加严厉地对待他,告诫他,用“仪式”让他铭记自己家族所承受的痛苦与灾难。   伊扎克成了教会中反对与皇室、与贵族共存共进的反对派的新魁首。   加拉赫在世时,三位枢机主教之间尚能相互制衡。激进的反对派,任何事都“总之先看看情况”的保守派,以及希望神权与君权能相辅相成的少数派,以及并不关心国家局势如何,只想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固守派……所有派系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加拉赫一死,这种平衡直接崩盘。   梅薇思作为女性,在三位枢机主教里是地位、立场以及实力都相对最弱的一位。她无法像接近百岁、已经修炼成精的加拉赫那样制衡教会内所有的派别。   可要是领头人换成了伊扎克……   不用说,反对派一定会碾压教会里其他的派别,主导今后的教会。教会与皇室、与贵族的全面对抗只是时间问题。   皇室和贵族绝对不会允许伊扎克成为教会的下一个领头人,也因此他们得到加拉赫的死讯后隐瞒了真相,并抓紧时间试图送伊扎克去见加拉赫。   “感谢你愿意信任我,在第一时间把这些告诉我。你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吗?伊扎——伊诺克斯主教。”   “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伊扎克吧。”   神情里充斥着怠倦与烦闷,因头痛而眉心紧皱的伊扎克早已经没有了当年温和好青年的模样。   身披滚着红色边缘、内衬也是一片鲜红的黑色主教服,他就像是一只被关进了囚笼里的猛兽。即便因为疼痛而咆哮不止,不停踱步,却依旧无法挣脱束缚,释放出自己的本性。   碧绿的瞳孔看了叶棠一眼,又看向了地面。   “……你很危险。”   “嗯?身陷危险的不是你吗,伊扎克?还是说你的意思是我对于教会来说是个危险?”   叶棠微微眯细了眼睛。   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伊扎克没有对上叶棠投来的视线:“两者都是。所以——”   “和我结婚吧。” 第41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2   !!!???   隐匿了身形的恶魔、天使乃至死神都满头问号。   话题怎么就忽然跳到了这儿呢?   被求婚了的叶棠本人倒是好整以暇。   “谢谢你,不过请容我拒绝。”   见叶棠没有半分紧张感地朝着自己微笑,早料到自己至少会被拒绝一次的伊扎克皱眉:“——你真的明白自己处于什么状况吗?”   “至少比伊扎克你想象得要清楚。”   如果说伊扎克与他的一派是皇室与贵族们的眼中钉,那叶棠就是皇室与贵族们的肉中刺。   在叶棠为甘木树、甘木果洗礼之后,甘木果就名正言顺地被收录进了《药用植物全典》之中。   这个时代,医院基本由教会以及皇室成员开设,数量很少。并且这些医院并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地方。   本质上,这时代的医院就是一个让人等死的隔离机构。   医院里不存在科学的治疗方式,只是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病人不分种类的集中在一起。   好一些的医院会有修士去为其祈祷一下,洒两瓶圣水、点些熏香在医院周围。糟糕的医院满地都是病人的大小便、身上流出的脓液与咳出的痰血,各种传染病闷在室内如同养蛊一般疯狂变异进化,再交叉感染病人。   也因此许多医院开个三、五年便因病人死光,供职者全员感染怪病、发疯、乃至集体死亡而闭院,并被封锁。   有些医院的遗迹哪怕过了二十年、三十年依旧会带有“诅咒”,让去过遗迹的人突发高烧,甚至是迅速死亡都是因为残存在遗迹里的病毒仍旧没有全部死亡。   希流斯十四世没有兄弟姐妹,他的姑姑去世之后他姑姑所开设的慈善医院就在希流斯十四世的刻意漠视下一并没落,直至荒废。   教会所开设的医院少归少,但始终向着所有人开放。   教会开设的医院稍微要比皇室和贵族们开设的“医院”要好那么一点点。因为有的神职者确实懂得一星半点的医学常识,还有的神职者是自学成才的赤脚大夫。   由于帮人治病、疗伤、驱魔都属于教规中“救济”的一环,治病、疗伤、驱魔乃至做“圣餐”都需要大量的药材,教会从几百年前就开始花费大量的金钱在购买药材、储藏药材以及培植药材之上。   过去曾有商人以药材骗取了教会大量的财物,却没把相应的药材给教会送去的事情。教会以此为契机,直接向当时的国王抗议。国王无法,只得允许教会插手药材市场。   说白了,丹马克的药材市场,从培育到卖出买进,每一步教会都有权拿捏。教会是供货商,是收购者,也是指标与秩序的建立者。也因此到了现在皇室与贵族们也奈何不了教会对药材市场的干涉。   甘木果从玩乐用的奢侈品摇身一变成了官方认可的“药材”,那它就和其他药材一样需要加以管制,并制定统一的售价。   教会给甘木果制作的药物定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价格。这个价格对于一般人来说绝不便宜,对于贵族而言却是低得可怜。   温饱都成问题的一般人没事不会去买不便宜的药吃。也不会有人用高于药物的价格去买甘木果来尝鲜。   贵族们手里的甘木果根本没人买。起初贵族们是舍不得用低于药物的价格去出售甘木果。而后来,贵族们是想低价甩卖甘木果都卖不出去了。   ——由于教会方面的大力宣传,人人都知道甘木果制成的药就是那个价格,甘木树治疗的就是那个方面。甘木果吃多了会上瘾不说,那方面的功能还会越来越弱,不增加吃药剂量就再也不能用了。   没那方面的障碍,去买甘木果这种只有一个效果的药物干什么呢?买甘木果等于自曝自己那方面有问题,得靠甘木果才能一展雄风。   绝大多数男人可受不了被质疑那方面的功能。这下子别说平民,就连贵族都不怎么碰甘木果了。一个个生怕被人看见了传出去说自己不行,自己有病。   教会、家庭、社会一贯向女性宣扬贞洁、柔顺、服从。这个时代的丹马克,女性大多没有自己的财产,也事事都以家中男人的想法为准。男人们如此忌讳甘木果,女人们也跟着对甘木果有了忌讳。   西莱特利斯教会从不向女性宣扬贞洁、柔顺、服从,但西莱特利斯教会谴责放纵与沉溺于瘾品。并认为沉溺于瘾品,以至于荒废了人生是一种极端的堕落。神职者有必要拯救堕落者,又或者是送无法拯救的堕落者到不会影响到正常人的地方去。   用大白话说,那就是西莱特利斯教会有一套严厉的禁毒、戒瘾守则。   带头管制成瘾物质,做大规模的禁毒教育,开设戒毒机构,并且会在众人的面前带走瘾君子,强制将其送入戒毒机构。西莱特利斯教会以神之名管制、铲除诱使人们堕落的瘾品,其手段雷厉风行,让贵族们都感到害怕。   偏偏贵族们还无法阻止西莱特利斯教会的神职者。因为神权高于君权,叶棠这位满身“奇迹”的大主教在人们眼中又是神的代言者,神让其降临在人间的使徒。   西莱特利斯教会连贵族都能拖进“净化院”,既戒毒所。就算贵族的家族向希流斯十四世抗议都没用。   西莱特利斯教会会定期向人们展示瘾君子的现状。要是那一天瘾君子们恰好表现出戒断症状,人们就能亲眼看到瘾君子发癫发狂,还能听到瘾君子说出世界上最可怕的话。   ——瘾君子是没有理性也没有良心的。他们在物理上已经被成瘾物质破坏了脑子,精神也在不正常的脑激素分泌下逐渐崩溃。这些人不光能毫无道德感的抛弃妻女,还能没有一丝罪恶感的伤人杀人。只要给这些人瘾品,他们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会去做。哪怕你让他们去喝粪水,他们也能甘之如饴的干杯。   瘾君子的保证没有半点儿可信度,他们活着就只是为了那一口瘾品。   渴求着瘾品的瘾君子和渴求着活人的血肉的丧尸没有区别。他们都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同情丧尸要么会被丧尸当成食物吃掉,要么会被丧尸啃上几口自己也变成丧尸。同情瘾君子也是一样,要么被瘾君子利用到死,要么被瘾君子拖入毒瘾地狱,自己也变得不人不鬼,在痛苦里挣扎,直到死才能解脱。   希流斯十四世当然恨毒了让身为贵族的瘾君子在人前暴露种种不堪入目的丑态的叶棠,但他不能在公众面前谴责叶棠、说叶棠做得不对。因为那必然是自讨没趣。   公众都站在西莱特利斯教会与叶棠的一边,每个人都在感谢叶棠让他们知晓了瘾品的可怕,以及沾染上瘾品的人会变得多么不堪。   人们感激叶棠这位神的代言人引导自己走向远离堕落的道路,不少贵族心里都是后怕——但凡他们行差踏错一步,今天被当成怪物展示的瘾君子可能就要变成他们了。   为了不变成那鬼样……为了不被人陷害,被变成那个鬼样,贵族们不光选择停下去尝试禁忌的手,不少家族的家主不仅清理了自己的身边关系,轻则再也不去见过去向自己推销瘾品的“朋友”,重则直接把卖珍奇玩意儿给自己的商人抓起来、处刑。还为家族里的其他成员也清理了身边关系。   参与希流斯十四世的计划,原本想用甘木果大赚一笔的贵族们过去美滋滋地认为把甘木果倾销给下等人是看得起下等人,为下等人提供了些娱乐,也能为自己还有国库创收,让国家人口增加。   看到了成瘾者那疯狂、衰弱、悲惨的实际模样,这些贵族才恍然发现:这样的国民根本没法从事生产,上战场别说变成肉泥了,只怕对方用半个甘木果就能让这些疯狂的成瘾者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道个干净。   更恐怖的是,贵族们惊觉幸好甘木果计划流了产,否则他们自己或许不会碰甘木果,但他们的儿女后代很难说会不会就变成瘾君子中的一人。   甘木果无法普及便卖不起价来。希流斯十四世与贵族们手里的甘木果要么只能等着腐朽在仓库里,要么只能咬着指甲心不甘情不愿地按照教会定下的价格便宜卖给教会,好及时止损。   希流斯十四世与贵族们精心策划的“伟业”就这样被叶棠破坏,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论是在教会,还是在民间都拥有绝高呼声的叶棠继续做大吗?   他们当然不会。   加拉赫的死不光会让伊扎克有可能成为教会的下一个领导者,还有可能导致从加拉赫那里收到过黄金权杖的叶棠被教会视为下一个枢机主教的人选。   对于皇室而言,最糟的情况莫过于教会被伊扎克左右,而叶棠成为第三名枢机主教。   伊扎克要叶棠与她结婚,不外乎是因为两点。   一,叶棠要是嫁给了他,他就能动用伊诺克斯家与他在教会里的所有力量来保护叶棠,支持叶棠登上枢机主教的宝座。   二,诚如伊扎克所说,叶棠对于教会而言是危险的。她的种种作法都表明她不认同现在的皇室与现在的贵族社会,更不同意教会过去的一些作为与态度。她若是获得更大的权利,教会必将迎来改革。   这种改革是福是祸伊扎克根本无法估计,他知道的只有改革必然伴随着阵痛。而他面前的女人从来不吝啬于牺牲。无论牺牲的是她自己,还是其他人。   他只有让她嫁给自己,才有机会将她的行动限定在自己相对能够控制、影响的范围内。   叶棠没有想过的是,对于伊扎克而言,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   “我能问你为什么拒绝我吗?”   说来可笑,伊扎克这些年来一直有意回避和叶棠相关的所有事情。他是在教会里传出叶棠淫靡丑闻的时候才知道这些年她游走在丹马克各处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样在寻觅夫婿,试图离开教会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而是在不遗余力地拯救流浪孩童。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早已不再是那个废墟,它是上百孩童的新家园。   当他在叶棠就任大主教的典礼上见到叶棠与传说中是她宠物的男孩,他立刻就明白了:伊莲·瓦伦丁身上的丑闻都是不实的。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没有情爱,没有欲望,她看谁都只带着圣母般的慈悲。   那一瞬,他有过庆幸,却又在察觉到自己的庆幸后感到无比的悲哀。   对于伊莲·瓦伦丁而言,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她不恨他反对她成为主教,也不怨他一言不合就与她断绝了来往。同时,她不会把他看得比那些被她收养的孩子更重,更不会给予他超过给予那些孩子的感情。   他之所以对于伊莲·瓦伦丁的离开感到愤慨,更多的是因为发现自己对她而言“不过如此”。   他情感遮蔽了他的双眼,歪曲了他的正义。   他公私不分,已然违背了主的规训。   叶棠没有搪塞伊扎克。   她在伊扎克问她为什么拒绝的那个刹那,感觉到了伊扎克无法诉诸于口的那第三个原因。   所以她说了实话。   “因为我有忘不了的人。”   叶棠自认不是个长情的人。几十年、上百年就足够她忘记自己爱过的人的模样。哪怕她不情愿,时间也会毫不留情地刮花她脑海中的面庞,让那些曾经鲜明的幸福记忆斑驳零落。   但上一世的她活了很久,也与心爱的人相伴了很久。她至今无法忘记自己死去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第41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3   人是一种适应性很强、又或者说是容易麻木的生物。   哪怕面对的是死,只要多死过几次,也就能习惯了。   上一世的叶棠活到了九十岁的高龄,在她去世之前,她已卧病在床长达两年之久。这两年之中的每一天,叶棠都能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然而尽管如此,因为有伴侣的照顾与鼓励,她还是努力地多活了两年。   她的伴侣年纪比她还大,却始终精神矍铄。他吼起徒子徒孙来中气十足,连窗户上的玻璃似乎都会跟着震动。   习惯每天早上九点,在洗漱过用过早餐之后就开始弹钢琴的他在叶棠昏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之后将自己练琴的时间调整到了午后。   这个时间叶棠通常醒了。她会在女儿与内阁的辅助下处理一些公务,对重要的国务进行指示。   她的伴侣弹着钢琴等她,他的琴声正好隔绝了有可能存在的偷听。   如果叶棠醒来时“恰好”没有公务需要处理,她的伴侣就会推着轮椅带她出去散步,又或者把她抱到钢琴椅上,与她坐在一起,两人四手连弹。   叶棠弹不动的时候就会靠在他的肩上,他也会吻吻叶棠的额头,一手搂着叶棠的腰,一手随性地让钢琴奏出温柔到像是在安抚人的旋律。   即便叶棠在此之前已经度过了许多次的人生,也没有任何一次的人生像这次一样允许她与爱人一起走到了白首。她与爱人相依相伴的时间之长,甚至超过了叶棠某几次的人生。   在叶棠的意识已经不再清晰、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那个晚上,戴着氧气面罩的叶棠艰难地掀开眼皮,想要最后再看一次自己心爱的伴侣。   那人果然就在她身边。他始终握着她的手,她的触觉却已经失灵了——之前感觉杯子沉重到像是铁板的她这会儿感觉不到恋人握着自己的力道。她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他的声音。   她只知道他流着眼泪,望着自己吞下了整整一瓶药片。   这还不够。   他又单手旋开另一瓶药,用力咽下那些白色的药片。   “不、不要……”   叶棠本能地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为了阻止他,她试图动一动。   可她的身体太沉了,实在是太沉了。她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还是那人因为听到了她发出了声音,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时手一抖才打翻了剩下的药片。   她和他,他们都垂垂老矣。她们的脸上、手上都布满了皱纹。   但在对视的这一刻,她们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她还是那位穿着礼裙迤逦而来的女士,他还是那位古板、严肃、不知浪漫为何物的音乐教授。   当乐曲响起的时候,他会将右手放在胸前,低头问她有没有能与她共舞的荣幸。而她会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任由他紧紧握住。   那真是美好的一生,美好到叶棠不舍得忘掉,不愿意忘掉。   区区二十年的光阴,还不足以磨灭叶棠对他的记忆。   “是谁?你无法忘怀的人,是谁?”   “这重要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叶棠虽然在笑着,她的笑容却令瑟维斯、奥柏兰乃至戴斯都觉得冷淡。   就站在叶棠面前的伊扎克更不用说了,他能够感觉叶棠对他竖起了他这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高墙。   “……也对。”   眉头紧皱,伊扎克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告诉自己:你要冷静。你要清楚你的情感不是该被摆在第一位的东西。   “确实,无论你喜欢谁,无论你无法忘记的是谁,这些都不重要。”   “没有感情也可以,只是名义上的妻子就行了。你可以把我的提议当成是政治联姻。”   “这场联姻里我们只是共享姓氏与资源。你可以随意地利用我、利用伊诺克斯家、利用我们反对派扩大你在教会里的影响力,也不用怕教会和皇室里还有人针对你——想要针对你,他们需要先跨过我的尸体。”   这样就好。   是的,这样就好。   倘若能保护曾经照耀过自己的这束光,那么就算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也没关系。   他不会去打扰她、骚扰她,也不会强迫她回应自己、报答自己。他渴望的只是一个让他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剑与盾的机会。   他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绝情的伊莲·瓦伦丁也能稍稍让步吧?   “抱歉,我拒绝。”   “……!”   放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再次一紧,伊扎克难以置信地张口,想要质问叶棠。叶棠的食指却按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他说下去。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非人也不会。哪怕是天上的主降临到我的面前,我也不会与他结婚。”   为了贯彻自己的理念,上一世的叶棠坚定地不婚。   那样给予她爱、也为她所爱的伴侣尚且不能让她打破自己的信念,她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的权利与地位还有安全就嫁给伊扎克呢?   “那你是打算与我、与我的家族以及整个反对派争夺对教会的影响力吗?”   “哎呀?我可没想到伊扎克你居然是这种不依靠联姻就无法与人结盟的人。”   叶棠放下了自己轻按在伊扎克唇上的手指。   “……真是厚脸皮啊,刚拒绝我的求婚,就要我成为你的同盟。”   嘴上的话不好听,笑容中也充满苦涩,伊扎克的话音却并不尖锐。   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吸引了他的伊莲·瓦伦丁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状况,她都不会委曲求全,拿自己的感情与身体当筹码。   即便知道无法与她成为更为亲密的关系,她的智慧也令人难以放手。于是再恨她的无情与绝情,只要还有理智,便无法抗拒与她成为同盟。   “这我倒是承认。”   叶棠笑笑。倒了半杯壶里还温热着的姜茶递给伊扎克。   “言归正传,伊扎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加拉赫的死被皇室视为一个冲击教会的绝好机会。因为空出的枢机主教之位必然引发争抢。   中央教会本身就不是铁板一块,遑论还有地方教会在一旁虎视眈眈。无论下一个坐上枢机主教的人是谁,一定会有其他的神职者不服。   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过去在加拉赫手中的权利流向谁的这个问题,整个教会从上到下都会危如累卵。   “皇室虽然害怕你成为下一个掌舵者,但他们一定不会把西泽主教去世的消息封锁太久。”   毕竟皇室还等着利用空出的枢机主教之位挑拨教会内部自相残杀呢。   “以主之名,我发誓西莱特利斯能保证你的安全。那么在无法杀死你的情况下,皇室和贵族能够想到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切断你和外界的联系,保证你无法整合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伊扎克不知道叶棠哪里来得自信,竟然敢发这样的誓——西莱特利斯教会与修道院再是铜墙铁壁,也无法避免火灾的发生。如果皇室下令派出军队,配合当地贵族的势力,必然能团团包围住西莱特利斯。   就算只是利用燃油点燃西莱特利斯的外壁,高温也能致使被困在壁内无法外逃的人被烧熟、被闷死。要是心再狠一点,还能向西莱特利斯的建筑物内投掷火瓶,致使大火肆虐。   退一步来说,皇室和贵族害怕被人发现竟然烧毁教会、修道院,烧死神职者,军队也可以围住西莱特利斯,不做别的,就是不准里面的人进出,也不准与外界有任何的联系,就这么硬生生地饿死神职者。   伊扎克的嘴角稍微动上一下叶棠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笑了一下:“你想象的事情不会发生。”   天使与恶魔不光是她的眼睛,还是她的信使。从叶棠这里学到了化学知识的不仅仅是苏格,还有上百号孩子。   皇室和贵族可以派出军队来包围西莱特利斯,不过前提是他们能到得了西莱特利斯。   修道院的孩子们早已熟悉化学试剂,想弄出点“恶魔的火焰”吓吓人,“天使的火焰”忽悠人,还是很简单的。   再不济往军队一定会路过的地方的水源下点料,埋点会爆炸的东西,军队想要全须全尾地来到西莱特利斯的面前,那是绝无可能。军队要是带上了燃油一类的东西,那更好,孩子们可以直接让军队旋转着被炸上天。   会保护西莱特利斯的还不只是孩子们。   西莱特利斯周围的聚落从零星的小村庄星罗棋布,到连成一片,家家户户都受到西莱特利斯的庇护。一旦叶棠炸个信号弹上天,周围几十个村落的上千村民都会赶过来。   叶棠还和每个村子的村长都说好了,让他们在派人赶来的同时,不忘把有人要袭击西莱特利斯的事情传播出去。   周围镇子上的人收到西莱特利斯受袭的消息,也会是同样的作法,大部分人赶往西莱特利斯救急,小部分人继续去其他地方通知。   这种辐射式扩散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最多的人知道西莱特利斯受袭。地方教会里有与西莱特利斯交好的教会,中央教会里也有叶棠的支持者。皇室和贵族有胆子悄悄灭掉西莱特利斯,却不会愿意被坐实意图谋杀大主教、屠杀神职者的罪名。   到时皇室一定会强迫贵族担下全部责任,哪怕是用杀死贵族全家老小的方式也会堵住背锅贵族的嘴。   当然了,叶棠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早在就任大主教不久之后,叶棠就已经与不少的地方贵族喝过“圣水”聊过天。她已经向贵族们“预言”过,皇室如果下令围剿西莱特利斯,那么前来助阵的贵族就必然是背锅鬼。   贵族们当然不愿意替皇室背锅,可是贵族们也不能不听从国王的命令。   所以叶棠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他们可以慢慢整备,再慢慢上路。路上可以因为风雪而迷路,也可以因为风雪而被阻,还可以因为风雪而丢失粮草。总之就是没法及时赶到。 第41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4   “伊扎克,你可以在西莱特利斯待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我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西莱特利斯也可以帮你传递消息,条件是消息的内容让我知道,由我来判断这个消息适不适合被送到你打算送的人手里。”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也随你的便。离开是你的自由。”   对叶棠而言,伊扎克是一个可以联手的对象。与伊扎克联手能够让她省去很多麻烦,用更快的速度完成她打算完成的事情。   但就算不与伊扎克联手,她也有能够推进自己计划的方法。在叶棠的计划里,没有人是不可替换的,包括她自己。   “不过能给你做决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伊扎克,我希望到时你能给我你的答案。”   “……如果,”   再一次的,伊扎克试探地看向叶棠:“我的答案不是你想听的答案呢?”   叶棠笑了。   “你可以挑战看看,但我不推荐。”   叶棠唯一不想听见的答案就是伊扎克准备在这里吞掉她的势力。但要做到那一步,伊扎克得在把话说出口之前就控制了她。那样伊扎克才能用她来控制住西莱特利斯教会与修道院的管理者,既迪特、贝特、雷特三人以及杰思敏等孩子们。   伊扎克带来的人有二十几号,虽然不少,却也不多。就算叶棠被药倒了,光是雷特一个也能一个打十个。在雷特和贝特去牵制伊扎克的手下们的时候,迪特就算没法直接救出叶棠,也有足够的时间带着解药到叶棠身边去了。   结果,就算伊扎克此时此刻已经控制了叶棠,他还是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那么用修道院的孩子们来威胁叶棠听话又如何呢?很遗憾,这件事伊扎克同样做不到。   叶棠只说了可以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却没说会保证他手下们的人身安全。   贝特确实在给伊扎克手下们的食物、汤水里下了药。就在叶棠与伊扎克谈话的期间,伊扎克的手下们已经东倒西歪地“横尸”了一地。这会儿贝特正命人把伊扎克的手下们拖离庭院——要是就这么不管这些人,他们会直接被冻死在庭院里。   “说什么‘你可以挑战看看’啊……”   听着叶棠远去的脚步声,从窗边看到了手下们被人拖走的画面,伊扎克一阵苦笑。   “你不是根本没给我机会吗?”   ……   伊扎克决定留在西莱特利斯暂避风头的第二天,叶棠就离开了西莱特利斯。   教会与修道院的主人不在,理论上教会与修道院都会有破绽可循。然而上头的指示还没有到来,这让奉命前来刺杀伊扎克的刺客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就不怕那个叫什么诺伊克斯的在你不在的时候控制了教会与修道院?”   瑟维斯的脑袋从空中浮了出来。由于他只露了个头,要是这会儿有人从马车外面向窗帘的缝隙里偷窥,就可以看见一个没有身体的头颅在空中乱飞。   “是伊诺克斯。”   叶棠纠正了瑟维斯,随后道:“所以我让迪特和杰思敏他们分别留守在教会和修道院了。”   “只靠那些人类小孩真——的没问题吗?苏格也在修道院里,我很担心她啊!”   叶棠抬眼:“你的意思是你想回去替我监视伊扎克?”   搬起石头差点儿砸了自己脚的瑟维斯急了:“不是!”   秃毛天使也就算了,瑟维斯实在不想戴斯也跟着来——这个死神也太会谄媚了吧!?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什么吗?他现在竟然变成了一只长毛兔,像块小毯子一样盖在伊莲的腿上!还用前爪巴着伊莲的双手,让伊莲把手伸到他的肚子下面取暖!   一根白羽飘然落下,天使的翅膀像两片披肩一样搭在了叶棠的肩上。   瑟维斯顺着那两片洁白的翅膀往上一看,只见奥柏兰露出个:“你行你也上啊。”的挑衅眼神。   恶魔本就不是多有耐性的种族。被这么一挑衅,瑟维斯干脆挤到叶棠身边,对莫名其妙的叶棠道:“我怕你一个人坐会冷。再说你看,马车这么颠簸,有我在你就可以把我当垫子使了!”   这个厚颜无耻的恶魔——   似乎在天使的脸上看到这么几个大字,瑟维斯得意地想要搂过叶棠的肩膀,却挨了天使一翅膀。   旁边两个非人又掐了起来,叶棠则是抱起戴斯兔,揉揉他脑袋上长而冰凉的耳朵。   重挽马拉着的马车还在迎着风雪前进,风雪的尽头则是皇室的城堡。   离宫之中,奶妈希尔芙早已经哭肿了眼睛。公主玛格丽特双目无神地站在窗前,如同一座伫立的雕像。   “陛下怎么能这么狠心……!他怎么能把你嫁到那种地方去……!!”   “奶妈,别说了。让人听到了,你会受罚的。”   为了让奶妈安心,玛格丽特挤出个笑来。可见了她这强挤出来的笑容,希尔芙心中更痛。   ——希流斯十四世终于为玛格丽特找好了婆家。   此前希尔芙想不论希流斯十四世有多么不看重玛格丽特这个女儿,看在皇家的面子之上,他多少会给玛格丽特一个符合公主身份的体面婚姻。   现在好了,希流斯十四世为玛格丽特找的联姻对象虽然不辜负她公主的身份,却实打实的是把玛格丽特往火坑里推。   玛格丽特即将被嫁往圣都教廷,嫁给教皇英诺森八世八个儿子中的第六子。   英诺森八世并非一位德高望重的教皇,他不仅私生活放荡混乱,人也没有多少能力与人望。他的上位从始至终都遭人反对,而他之所以能够上位,是因为他与他那暗中助他上位的侄子贿赂了主持教皇选举的枢机主教团,并杀死了数名带头反对英诺森八世接任教皇的枢机主教。   在英诺森八世成为教皇后,数个国家表示无法追随新教皇,拒不向教廷缴税,随后纷纷拥立各自国家的大主教、枢机主教成为新的教皇。   英诺森八世感到颜面无光,因此屡次兴兵,试图捏死这些“造反”的国家。然而前面也说过,英诺森八世没有多少能力。他每一次兴兵都会浪费大量的钱财,导致巨大的伤亡。圣堂骑士因为他的胡乱用兵死了近两万人,这还不算伤残的人数。   在圣堂骑士无谓伤亡的同时,英诺森八世也没闲着。他花天酒地生活奢靡。八个儿子只是他承认的、有记录的儿子,具体他有多少个私生子,那真是连圣都的人们都没法数得清。   教廷的金库几度遭到英诺森八世的亏空,早就入不敷出。于是“天才”的英诺森八世想了一个办法:你们都说教廷没钱对吗?那让有钱人来做神的仆人不教廷不就有钱了吗?   没错,这位“天才”想出了出售神职这种“好”办法。根据“信徒”贡献的金额的多少来判断“信徒”的“信仰”有多虔诚,继而给予这些“信徒”助祭、司祭、主教、大主教、枢机主教这样的神职。   金子像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向了英诺森八世的腰包,买下神职的有钱人则拿着神权不当人。   发现了商机的英诺森八世没有就此罢手,他甚至还发行了一种“赎罪券”。只要购买“赎罪券”,不管你杀人还是买凶,是放火还是抢劫,你所做的一切都能够被原谅。   横竖神权压过法律,神的代言人教皇都原谅你了,又有哪个贵族、哪位国王敢跳出来与教皇叫板呢?   更令人发指的是,为了加强自己身为教皇的权威性。就在今年,英诺森八世下达了一条极为荒诞的教皇诏令。   诏令中明确承认有魔鬼与巫师的存在,还认为农作物的欠收、□□的蔓延、疫病的传染、新生儿的减少……全是因为巫师对人类下了恶毒的诅咒。   英诺森八世在他的诏令内写道:想要解除诅咒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找出巫师,杀死巫师,并赶走魔鬼。   因为英诺森八世的诏令,教廷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死去了近七千人。英诺森八世第六子的妻子就是因为被人指认为女巫,随后被带去调查。   痣、胎记、疤痕……女人身上的任何斑点都被认为是曾与魔鬼交媾的证据。英诺森八世第六子的妻子被判以“痛苦之梨”取出子宫,再被烧死。   这样的判决太过恐怖,哪怕是距离教廷相当远的丹马克也能听到关于圣都的可怕传闻。   玛格丽特是公主又能怎么样呢?一旦她被嫁到教廷,她就只能服从那里的规矩。   如果她被诬陷为女巫,不用说,她一定会被处死。   你问希流斯十四世知不知道关于教廷的事情?连玛格丽特这个皇室边缘人的公主都会知道的事情,他这个一国之王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他是明知玛格丽特去了就大概率永远回不来了,还要让她嫁过去的。   毕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与教皇拉近关系的好机会!而与教皇拉近关系就意味着希流斯十四世可以通过教廷来牵制丹马克的教会。   并且,教皇方面还承诺了希流斯十四世一个非常好的条件。这个条件与希流斯十四世的野心不谋而合,简直就像是专门为迎合希流斯十四世而设的……   “啊……”   看到叶棠的马车出现在离宫外头的时候,玛格丽特提起了裙子。   一直都表现得很淡定的她连斗篷也不披一件的就跑下了楼,冲入了鹅毛大雪之中。   “大主教阁下……!”   玛格丽特一见到叶棠从马车上下来,泪水便浸湿了眼眶。   叶棠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披到玛格丽特的身上,随后抱了抱这个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女孩。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被嫁去教廷。”   “二——” 第416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5   “二,抛弃血缘亲情,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   !?   玛格丽特陡然松开抱着叶棠的手,她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一时间脸色比纷飞的白雪还要苍白。   “您、您的意思是……?”   哆哆嗦嗦地望向微笑的叶棠,玛格丽特只觉得面前慈悲如圣母般的女子令人胆寒。   “字面上的意思。”   “我的殿下,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遍,我相信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解释第二次。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给了你两年的时间。”   是的,玛格丽特确实清楚。   在她翻看那些叶棠命人送来给她的奇妙书籍时,她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   伊莲大主教并不希望她只是做一个公主、甚至是一个摄政公主。她想要为她戴上的不是后冠,而是远比后冠沉重几倍、几十倍的皇冠。   “现在到了抉择的时候了,玛格丽特。”   “作为一个人,想清楚,然后回答我。你选择哪一条路?”   小腿肚子在疯狂的打颤,手指像抽搐一样抖了不停,就连口腔里的牙齿似乎都在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这一刻,玛格丽特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我一直都想要有选择自己婚姻的权利……不,我一直都想要的是主宰自己人生的权利!”   抬起遗传自皇后,过去给人一种柔弱印象的蓝眼睛,玛格丽特沉声道:“倘若掌握这种权利的唯一方法是成为女王,那么,我想成为丹马克第一任女王!”   叶棠不意外玛格丽特能作出如此选择。她在第一次见到这个被故意养得羞涩且文弱的女孩时就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坚韧的意志——没有这种坚韧意志的人也没法忍受来自父母家庭长达十几年的区别对待。   玛格丽特不一定会恨带头看轻她这个女儿的希流斯十四世,也不一定会嫉恨她两个锦衣玉食、连坐马桶都需要人抱上去的弟弟。可玛格丽特一定会不甘心,不甘心只有自己的人生被这样轻贱地对待。   叶棠能够为玛格丽特做的事不多,只有一件,那就是赋予她名为“知识”的武器。   以自己的亲生经历作为教材,叶棠为玛格丽特编写了一套当权者为人处世、当政者如何施政的参考书。   叶棠不是神,顾及不到方方面面,参考书并非万能。她只能将自己的意见,还有相关的思考写在事件之后,供玛格丽特作为参考。   两年的时间就让一个没有涉足过政坛的公主摇身一变成为明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让玛格丽特记住参考书上的事例却不是那么难。   未来玛格丽特施政时只要能剖析拆解自己遇到的困难究竟是什么样的困难,她就能代入参考书里的例子,去为自己找寻答案。到了那个时候,叶棠也愿意向听得进谏言的玛格丽特提供建议。   实话实说,叶棠曾经想过:如果希流斯十四世只是个被贵族们团团包围,在谗言中迷失了自我的国王,那他还不是没救。   可事实证明希流斯十四世并不只是贵族们的傀儡。他是打从心底认同贵族们那些令人作呕的提案,这才选择站到贵族一边,与贵族们沆瀣一气。   对于这种冥顽不灵、无药可救的一国之首,叶棠打从心底厌恶。也因此她没有考虑过帮扶玛格丽特之外的丹马克皇室。   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希流斯十四世的两个儿子在他的“教导”下,早已失去了孩童的纯真与可爱。他们对“下等人”没有任何的同情心与同理心。尽管他们的母亲试图教给他们“良心”这种他们所欠缺的东西,可惜皇后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希流斯十四世的掌控之下,皇后早已习惯被当成摆设。对她而言最安全的选择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希流斯十四世的身边,当她的受宠皇后。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勇气求新求变,拼上自己的位置乃至生命,只为纠正不公与错谬的。   皇室之下,帝福尼公爵家的做派与皇室如出一辙,其他的大贵族也各有不是人的地方。中层贵族大多是墙头草,少见的有革新思想的贵族又没有实现革新的能力,只是耍耍嘴皮子。下层贵族与地方贵族要么忙于讨好中层贵族,要么偏安一隅,要么因为与教会关系紧密,因此被放逐出权利的中心。   叶棠的足迹遍布全国各地,可以说绝大多数贵族的素性她都了解一点。玛格丽特是她综合所有考量后选出的一张手牌,却不是唯一一张。   “这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或许比轻松的死去更艰难。即便如此,我的殿下,你依旧要选择这条道路吗?”   “是的!”   温柔的笑意重新回到叶棠的脸上,她为玛格丽特抚去她肩头的落雪:“那么殿下,向我证明你的意志吧。”   “我要怎么证明?是要我的头发吗?还是鲜血——”   玛格丽特说着就要去咬自己的手指。   “不,”   叶棠轻轻地握住玛格丽特的手:“我希望殿下能亲自演一场戏。”   “当着你父王你母后的面,在民众的面前,在神职者的面前。”   低下头对着玛格丽特的耳朵轻声细语,叶棠的几缕话音落入奶妈希尔芙的耳中,让希尔芙捂着嘴后退两步,摔倒在雪地上。   这位忠诚的信徒在这一刻第一次有了动摇。   ……伊莲大主教真的不是要殿下去送死吗!?   ……   理论上来说,玛格丽特与教皇第六子的婚姻达不到国婚的级别。其主因是教皇的第六子并非教廷的神职者。在丹马克,没有人知道这位教皇之子平时靠什么谋生,也不清楚他的母亲是何许人也。   人们只知道他的前妻是个女巫,女巫诱惑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差点儿加害于他,还想通过他害死他的教皇父亲。幸好教廷及时发现了女巫的阴谋,处死了可恨的女巫,可怜的男人这才逃过一劫。   此次这位教皇之子迎娶丹马克唯一的公主就是看中她纯洁善良,没有沾染过外界的污秽,不可能是与魔鬼打过交道的女巫。   松鼠腹毛制成的白色地毯从丹马克的皇宫一直扑到皇宫前的广场上。无数绚烂的花瓣与雪片一起飞舞在空中,令人感觉如梦似幻。   公主玛格丽特身着最上等的丝绸、最名贵的白熊皮,她的整张容颜被隔绝在白色的面纱之下,带着若隐若现的美感。   教廷拿出了国婚的阵仗,据说这是为了体现对公主的尊重,对丹马克皇室的尊重。   叶棠却是知道的,教廷……不,英诺森八世这是在炫耀自己的财富。痴迷于让人看到教廷的“强大”!   新年的第一天,在众人的注视下,在首都教会的神职者们的见证下,玛格丽特一步一步地走向迎接她的纯白婚车。拉动这婚车的竟然是土库曼斯坦的阿哈尔捷金马!这些纯白的马匹生着泛有珍珠光泽的皮毛,远远看去,整匹马都流淌着绸缎般的光泽。要不是这些马头上没有生着角,一定会有人把它们当作神话传说中的独角兽!   “父王、母后……”   没有被华丽的婚车与美丽的马匹所迷惑,玛格丽特泫然欲泣地在婚车前停步。抖着嘴唇望向前来为自己送行的希流斯十四世与他的皇后。   “什么?我的宝贝女儿。”   在人前,希流斯十四世还是会装装样子的。他表现得一如慈父,拿手轻轻抹掉女儿下睫上欲落未落的泪水。   “是还有什么告别的话要说吗?”   翻译一下希流斯十四世的话,就是:要说就说告别的话,告别完了赶紧滚。   “……能够嫁给教皇之子,我很荣幸。只是,”   “嗯、嗯。”   希流斯十四世十分配合玛格丽特,他居然挤出了几滴“不舍”的泪水:“只是你会很舍不得父王母后还有弟弟们对吧?父王也是一样的!噢!我的宝贝!”   说着,希流斯十四世装模作样地抱住了玛格丽特。   此刻,这位在宫殿里躲了一年多,最近终于敢于外出的国王脑海里只有:好冷啊。玛格丽特怎么这么多废话?使者还在一旁看着呢,我得赶紧把她打发走。……该死的,待会儿得让侍从把暖炉烧得更旺一些!   “谢谢您能这么说,父王。”   耳边传来的玛格丽特的声音让希流斯十四世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他的女儿以前也会用这样冰冷的声音说话吗?   “不过父王,我想对您诉说的,并非对您、对母后、对弟弟们、对这个丹马克所带有的思念。”   用纯银丝线绣满花纹,每边足有三斤重的礼袍下露出了持刀的手。   一把拽住希流斯十四世胸口的领巾,扯下领巾的同时站到了希流斯十四世的身后。用刀刃顶着希流斯十四世的脖子,玛格丽特高声怒喊:   “我要诉说的是希流斯十四世的卖国!!!” 第417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6   “卖、卖国?”   “国王陛下怎么可能会卖国呢?他可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啊……”   “玛格丽特公主是怎么回事?”   “她疯了吗?!居然说自己的父王卖国!”   “可怜的公主……一定是被圣都的传闻吓坏了。她之前是多么贤淑可人的孩子呀。”   “如果要被嫁去圣都的人是我,我兴许也会‘发疯’吧。”   “是啊,被人当作疯子总好过嫁去圣都……”   贵族们轻声议论着。他们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偏偏他们的话语都被寒风清晰地送到了玛格丽特、希流斯十四世与皇后的耳边。   希流斯十四世咬牙切齿,只恨这些贵族们有时间说闲话,却不来帮助被发疯的玛格丽特挟持的自己。   他几次使眼色给皇后,然而皇后并没有按他的要求马上去引开玛格丽特的注意力,方便旁边的卫兵扑上来拿下玛格丽特。   皇后到底是玛格丽特的生母。哪怕一点都不能理解女儿挟持丈夫的行为,身为母亲的本能也让她无法立刻做出可能会伤害到女儿的判断。   玛格丽特没有倾听闲言碎语的心思。见周围的卫兵偷偷挪动脚步,试图收缩包围圈将她围住,玛格丽特也不高喊什么“别过来!”,她只是把抵在希流斯十四世脖子上的匕首轻轻往下一拉——   剧烈的刺痛让希流斯十四世惨叫了起来。不敢相信那个逆来顺受、被自己打了也只会捂脸哭泣的女儿竟敢这样对待自己,他拧动身躯,想趁玛格丽特不备给玛格丽特迎头痛击。   谁想玛格丽特不光冷静,还十分谨慎。   她低下头,淡淡在自己的父王耳边道:“父王,你再动一下,我就抹断你脖子上的血管。……就算是您也该在剑术课上学过吧?人的脖子上有一条很粗的血管,被划破这根血管的人一定会死!”   “……!!”   这下子,希流斯十四世不敢动了。   不仅如此。见侍卫长悄悄把手放在剑柄上,他顿时大叫:“别过来!别动!!”   过去,在希流斯十四世的面前,玛格丽特永远是最没有发言权的那个。别说是她的谏言了,就连她的问安她的父王都是懒得听的。   今时不同往日,当她手中的刀刃抵着她父王的脖子,她的父王不光乖顺的如同一只宠物,甚至还愿意完全按她说的做。   这真是……何等的讽刺。   ……伊莲大主教说得没错,逆来顺受、任人摆布的人是得不到尊重的。期待他人能够良心发现是愚蠢的。   想要被当成“人”,唯有自己先站起来,去争取作为一个人的权利。   “天父在上!!!”   昂首,玛格丽特仰天呐喊:“请为我见证!!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希流斯十四世为了个人利益,出卖了国家!!他用自己的女儿当作筹码,从教廷的教皇手里得到了阿拉伯茶!下一步他会利用贵族们操纵的商会,让阿拉伯茶大范围的在丹马克境内流通!!并被种植于各处!!”   “阿拉伯茶?”   “阿拉伯茶是什么?”   “听起来应该是阿拉伯半岛那边的东西吧……”   贵族们又私语了起来。   而这时,首都的神职者们已然人人错愕,面露惊恐之色。   “阿拉伯茶……!那可是药典里有记载的邪物啊……!!”   观礼的神职者太多,也不知道是哪位在人群中喊出了这样一句。   “什么?邪物?”   这下子贵族们也不淡定了。   要知道今天前来观礼的不光有中央贵族,还有地方贵族。笃信教会的地方贵族一听到神职者们的话,当即就皱起了眉头,带着询问的视线瞥向神职者们。   首都教会的神职者们大多与贵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于皇室也一贯表现恭顺。   正因为这些神职者是肯向皇室与贵族低头的神职者,希流斯十四世才会允许他们待在首都。   尽管如此,对上了地方贵族们的视线后,这些神职者们还是没有替希流斯十四世打掩护。   一位年轻的主教擦着自己脑门儿上的汗。他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还在中央教会任职的琼恩·奥德里奇。   “很遗憾……阿拉伯茶确实是邪物。埃及人曾经把这种邪物当成是沟通神与人的媒介,然而……”   收到帝福尼公爵的视线,琼恩立即闭了嘴。   “说下去!!”   结果边境伯狮子一吼,泪汪汪的琼恩立马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倒了个干净。   ——伊诺克斯家族自愿放弃边境伯的荣誉、投向教会之后,希流斯十四世慌了。他召来帝福尼公爵与自己的其他亲信,就丹马克突然失去边境之盾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召开了数天的会议。   最后按照帝福尼公爵的建议,希流斯十四世将帝福尼公爵的老对手、理查兹·巴里特子爵封为了新的边境伯,巴里特一家被迫前往边境。   对理查兹·巴里特来说,他在身份上确实是“荣升”了。但明眼人都知道帝福尼公爵这是要送眼中钉一家去死。   当然了,希流斯十四世和帝福尼公爵也没傻到马上就把巴里特家逼成第二个伊诺克斯家。在理查兹·巴里特上任边境伯的同时,希流斯十四世给了理查兹相当多的特权,还向巴里特家提供了大量的物资与金钱。   新的边境伯家在现阶段无疑是丹马克最有权利的贵族之一。   “埃及人发现阿拉伯茶会使人上瘾!喝的时候能够让人感觉精力充沛,过量饮用甚至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可是一旦不再喝这种茶,人立刻就会精神萎靡,情绪低落!”   “我还听说在阿拉伯半岛以南的一个国家,就是被这种茶给害惨了!这个国家的人每天要花大半天的时间去嚼草……因为他们已经等不及把这种草做成阿拉伯茶了!”   “嚼了草之后,这个国家的人也不会去工作、生活……他们只会懒洋洋地歪在地上,享受草给他们带来的飘飘欲仙!”   “为了种草,农民不再种植粮食!这种生长得很快的草又需要大量的水来浇灌,所以这个国家的土地与河流都在逐渐干涸……”   “闭嘴!!你给我闭嘴你这个骗子!!”   沐浴在贵族们看杀人犯的视线之下,希流斯十四世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声。   遗憾的是,他这样一喊,反倒是让贵族们的视线更为尖锐。   管神的仆人叫“骗子”,这在私底下是可以的。但在台面上,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希流斯十四世或许已经忘了,丹马克现在还是个神权至上的国家。   琼恩低头垂泪,不再说话——叶棠交给他的使命他已经好好地完成了。   而他的沉默就是对希流斯十四世最大的抨击。   看呐!国王竟然当众侮辱神职者!诋毁神职者!他就是想堵神职者们的嘴巴!不允许神职者们再说出更多的事实!   “奥德里奇主教,你所言是否属实?”   身着厚重的黑色铠甲,理查兹·巴里特一动,他身上的铠甲就发出沉重的响动。   琼恩双手交握,做祈祷状:“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发誓,我方才所说没有一句谎言!”   “好。那么你说的内容,我会去核实。”   杀气蓬勃而出,边境伯理查兹·巴里特显然已经愤怒至极。   “那么玛格丽特公主,现在你可以放开陛下了吧?”   强忍着把昏君一拳打翻在地的冲动,理查兹转身对着玛格丽特道。   玛格丽特摇了摇头,她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止不住地落下。   “阁下,你我都知道我要是在这里放开父王,一切只会被抹杀在黑暗之中。我不能坐视我的父王为了财富、为了能用财富换来奢靡的享受,让他的子民去吃、去喝阿拉伯茶那种害人的东西……”   “我更不能让丹马克变成第二个因阿拉伯茶而濒临崩溃的国家!”   “今天我就是在这里与父王同归于尽,我也要守护丹马克!守护我素未谋面的子民们!”   “这才是皇族本来的职责、本应履行的义务,不是么?”   面对卫兵的包围,笑着流泪的玛格丽特远比被一把匕首吓得屁滚尿流的希流斯十四世更像一国之主。   抱着殉国的觉悟,哪怕身犯弑父之罪也要纠正国王的恶行,如此高洁的公主,别说在丹马克的皇室中绝无仅有,就是放眼整个世界,这样的公主也找不出几个。   “公主……”   “玛格丽特公主……”   有贵族千金啜泣了起来。也有神职者不愿再看眼前的一幕。   谁都知道若是玛格丽特真的抹了希流斯十四世的脖子,那下一个被乱刀砍死的人必然是她。   希流斯十四世被划了脖子说不定还能被救回来,可要是公主变成了肉泥……   玛格丽特从希流斯十四世的身后抱紧了他的脖子。这样就算希流斯十四世乱动,也很难马上甩开她。   “父亲,我可以原谅你把我当作牲口呼来喝去、想打就打。我可以原谅你把我当作一件物品,想卖就卖,卖给谁都行。”   “我唯一不能原谅的,是你用我来交换毒害国民、榨干国家的毒品……”   “好女儿,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坑害自己的国民、让自己的国民喝阿拉伯茶呢?我只是想让我的国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啊!”   “你知道吗?阿拉伯茶卖得比粮食贵多了!只要农民都种这个,我们再卖给外国人,农民们就都发财啦!”   垂死挣扎,希流斯十四世的眼睛里满是贪婪的光。他直到这一刻都没放弃用金钱与利益说服玛格丽特。   “要是阿拉伯茶真能让人上瘾那不是更好?那样外国人喝了就全部躺平任我们处置!我们想怎么为阿拉伯茶定价就怎么为阿拉伯茶定价!”   “到时候,财富、粮食、布料、牲口、国土……什么不是我们的!!什么不是我们想拿就拿!?”   被冷风吹凉的面颊再一次为热泪所洗刷,玛格丽特已然忘记自己不过是在“作戏”。   她是真的为自己是希流斯十四世的女儿而感到羞耻,为希流斯十四世居然是丹马克的国王而感到羞耻。   ——不能给自己国家的国民服用的毒品,就可以给其他国家的国民服用吗?国境之外的人,那就不是人了吗?   在她的父王说出这种泯灭人性的话的瞬间,她就已经可以确定:她的父王永远不可能变好了。   即便如他所说,阿拉伯茶只会被当作商品被出口,谁又能保证丹马克人不会去碰这些被出口的“商品”?   丹马克可以出口阿拉伯茶,那么其他国家呢?   伊莲大主教明确地告诉过她,致人上瘾的东西很多很多。昨天有甘木果,今天有阿拉伯茶,明天还会有别的东西……   其他国家要是效仿丹马克,也向丹马克、向全世界倾销致人上瘾的毒品呢?   遑论种植阿拉伯茶会过度的消耗土地的肥力与大量水。即便丹马克的水资源算是丰富,在丹马克能够把海水变成淡水以前,丹马克的淡水资源储备依旧不能让人乐观。   她的父亲只想着敛财,却连自己的国家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知道。   这不是一国之君应有的品行。   “……父王,我对您很失望……”   “真的,很失望。”   公主手中的匕首再一次动了起来。   “玛格丽特,我可爱的女儿,我的宝贝,你不会真的杀了你的父亲的对不对?”   希流斯十四世哂笑着,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   见玛格丽特不为所动,他嚎叫了起来:“我可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   噗嗤——   血花飞溅,染红了公主的脸。皇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两位皇子躲在奶妈的裙子后面尿了裤子。 第418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7   希流斯十四世的头颅飞了出去。   砍下他脑袋的不是别人,正是边境伯理查兹·巴里特。   平时,贵族是不被允许带武器进入皇宫的。不论你是公爵、是宰相,还是边境伯,所有贵族必须在皇宫的入口处接受搜身检查,以确保身上没有一件武器才会被允许面见国王。   希流斯十四世从不掩饰自己对臣下的疑心。他刚继位是就在臣子们的面前说过“我讨厌穿盔甲的莽夫”,自此,就算是骑士团长、圣堂骑士、边境伯这样的武将前来觐见,也会被要求脱掉盔甲,换上贵族服饰再来。   然而今天的仪式并不是在皇宫内举行。   按照仪式原本的流程,玛格丽特坐上婚车之后就得前往圣都。   去往圣都的路上,玛格丽特不仅得穿越国境线,还得途径好几个国家。希流斯十四世这么怕死,哪里会愿意减少自己的护卫,派出守卫皇宫与首都的皇家骑士团、中央骑士团去护送玛格丽特?   于是护送玛格丽特的任务最终还是落到了边境伯一家的身上。   边境伯家当然向希流斯十四世抗议过这个安排——边境伯的主要工作是抵御外敌入侵,消灭、清缴游荡在边境上的野兽、盗贼与不法分子。本来边境伯家就已经人手不足,如果还要额外抽调人手去护卫公主去往圣都,那么边境线上的防御线很可能会因此变得薄弱。   「巴里特家是军人吧?既然是军人,那就要好好服从国王的命令。」   「老是嚷嚷着人手不足人手不足……如果人手充足,丹马克也就不需要边境伯这个职位了,只要把大军派过去摆着不就行了?好了,边境伯,你应该知道边境伯的义务就是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够维持边境的防御线。」   帝福尼公爵和希流斯十四世这对叔侄一唱一和,两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给边境伯家选择的权利。   被从边境上紧急召回,日夜兼程赶回首都却连觉都被召入宫中,理查兹的儿子眼底满是血色,他还要辩驳几句,却见老爹抬起手来,示意他住口。   「理查兹·巴里特,领命。我愿护送玛格丽特公主到圣都去。」   理查兹的反应让希流斯十四世和帝福尼公爵都很满意。两人也不关心边境伯父子这一路赶来是不是非常疲惫,又吩咐了他们些事情这才让两人退下。   理查兹的儿子不能理解父亲为何对着昏君还有巨蠹如此乖顺。他一度因此和自家老爹闹起了冷战。   直到看见自家老爹砍了昏君的脑袋,提着带血的剑大步流星地走向帝福尼公爵,理查兹的儿子才理解了一切。   ——为了能直接护送公主离开,理查兹被允许观礼时穿戴铠甲,也被允许佩戴装饰剑。   装饰剑一般没有杀伤力,只是外观华丽、精美而已。理查兹手上的那把剑看起来是装饰剑,实际是用宝石和精铁打了一个装饰剑的外壳。按下剑柄上的机关,从剑柄上拔出的就是一把细、但十分锐利的长剑。   是的,理查兹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能砍了昏君的脑袋,这才对昏君俯首帖耳。   手持匕首的玛格丽特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脸上、身上、头发上被喷得一片血红。   边境伯猝不及防又毫无征兆地暴起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但当砍了帝福尼公爵脑袋的边境伯来到她面前跪下,玛格丽特回过了神。   “殿下,请赐我死罪。”   一手拄着长剑,眉毛胡子上都还挂着血珠,理查兹看上去却十分平静。   玛格丽特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叶棠为什么对她说的是“作戏”。   ——大主教早就知道她父王的性命不会结束在她的手上。换句话说,边境伯的暴起杀人完全在大主教的意料之中,甚至这本就是她计划里的一环。   ……也对,弑父之人虽不是不能继承皇位,但总归遇上的阻力与非议会更大些。受到教皇诏令的影响,现在无数国家都在进行女巫狩猎。她若是亲手杀死她的父王,她必然背上“女巫”的骂名。   伊莲大主教的目的是让她登上皇位,成为女王,她当然会避免她成为民众口中为了权利而弑父的女巫。   而边境伯……   看在边境伯替她动手的份上,就算她下令处死边境伯,边境伯的家人也不会受到影响。边境伯这是打算牺牲自己一个,让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族不用走上伊诺克斯家的老路,被一点点地绞杀在边境上。   叶棠坐在首都教会的圣堂里,不紧不慢地喝着热茶。   她想此时此刻,聪颖的玛格丽特一定完全理解了她的计划。   但接下来才是重点。   施展的空间她已经给玛格丽特了。玛格丽特的善后方式将会展现她作为施政者的手腕、个性以及能力。而这就是叶棠对她的最终考核。   ……   “枢机主教!?”   苏格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伊莲大主教真的被玛格丽特公主……我是说玛格丽特一世陛下封为了枢机主教?”   “苏格你没听妮可她们说吗?我刚才看到她们已经在商量要给大主教阁下缝制什么样的新长袍了。”   抱着洗衣篮的琉妮说着,她还以为和妮可一个房间的苏格早已经从妮可那里听到了喜讯。   苏格一边从洗衣篮里拿出刚洗好的衣物抖开,一边清了清嗓子,道:“可能是我早上睡糊涂了、所以没听到吧……”   “那你糊涂的时间可真够长的。”   随口打趣苏格,今天和苏格一样负责洗衣晾衣的琉妮并不知道苏格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起床了。   洗漱完了的苏格抱着从修道院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到早上鲜有人去的庭院里借着天光看书。由于苏格看书看得太投入,修道院的大钟都已经打过两轮她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地赶往祈祷室上早课。   上完早课,苏格也没去食堂吃早餐。她为了能早些结束工作回去继续看书,直接去了洗衣室。   妮可等人倒是想和苏格说叶棠晋升的事情,奈何苏格要么不见人影,要么是一行人正在上早课,没法说私话。   ——受到叶棠培养的玛格丽特在希流斯十四世身亡后果然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政治素养。   在她的命令下,皇后与皇子们被送离首都,以“疗养”的名义在郊区的离宫里度日。希流斯十四世的死亡则被美化为了“因为爱女即将出嫁而太过伤心,继而突然疾病,猝死在送女儿离开的路上”。   贵族们非常乐意执行玛格丽特的命令,毕竟有帝福尼公爵的例子摆在前面,谁也不想变成下一个脑袋搬家的贵族。   再者希流斯十四世的死是非常不名誉的。他在死前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揭穿了其卖国的行径,还当着贵族们的面辱骂神职者、自曝确实有用瘾品毒害国民的计划,最终被守卫国家的边境伯砍掉了脑袋。   如果公布希流斯十四世的真实死因,不光皇室面上蒙羞,希流斯十四世无法作为国王被送入皇陵之中,没能劝谏希流斯十四世的贵族们也会成为民众眼中十成十的废物。   最重要的是,在帝福尼公爵已死的当下,没有贵族会再恨边境伯家恨到希望人举家死光。边境伯要是被处死,边境伯家也很难再忠于皇室、忠于丹马克。而贵族里可没有第二个人愿意去当这倒霉催的边境伯,接手边境上的烂摊子。   不幸中的万幸是,仪式的当天,普通民众只被允许在远处观礼。原因不用说,当然是怕死的希流斯十四世还记得被“平民”扔进皇宫里的爆炸瓶。   这直接导致只有贵族与神职者们清晰地看到、听到了仪式上发生的一切。普通民众只在迎接公主的马车驶入城内时看到了一下马车。   希流斯十四世的死因一改,皇室不用担心面上无光,希流斯十四世的死也不再是什么不名誉的事情,反而他的“爱女心切”会被大书特书。   天灾人祸、突发疾病这种事情是不可控的,民众不会因此对皇室、对贵族产生恶感。哪怕有人跳出来说希流斯十四世是遭了神罚,那也没什么所谓。   横竖整个宫廷上下,并没有人打算为希流斯十四世正名——是的,希流斯十四世的宠臣们竟没有一个是真的爱戴他、支持他。这些贵族只是为了利益才去跪舔希流斯十四世,如今天一变,这些人忙不迭地向玛格丽特表现自己的“忠诚”,根本不记得自己在玛格丽特只是一个受气公主的时候是怎样排挤她的。   本来还有人打算撺掇希流斯十四世那两个儿子去给他们的父亲报仇,好除掉心有丘壑的玛格丽特,扶小皇子上位,架空皇室权威,强化贵族特权。   谁想希流斯十四世那两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   大皇子可能是被吓出了心理问题,现在一着急、一紧张、一生气……总之就是情绪一起伏就当场尿裤子,尿完裤子就开始嚎啕大哭,打滚撒泼。   小皇子与哥哥完全相反。他变得呆滞、沉默,没天都是一脸放空的发呆,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皇后心疼儿子们,却也无计可施。   两位皇子从小过得太平顺了。而他们的父亲希流斯十四世在他们的眼前总是扮演着“神”的形象。   他说要有光,整个皇宫就能点上几万只蜡烛,让每一个角落都被照亮。   他说要有雨,皇宫里的仆人们就会打来一桶桶的井水,利用牛肠羊肠,在花园里人工降雨。   皇子们不喜欢哪个仆人,他们的父王就可以命令当着皇子的面打死、吊死、勒死这些让皇子们不快的仆人。   皇子们对父王敬畏若神,而那神就在他们的面前陨落。   于是皇子们知道了:原来就算是一国之主,也不过就是个凡人。能玩弄他人生命的国王,到头来也会被人一剑砍下脑袋。   皇子们的世界观崩溃了。   玛格丽特并没有故意欺辱弟弟们以报过去被差别对待的仇。也没有折磨自己的母后,让她知道她的冷漠与不关心曾经让她生活得有多么痛苦。   在玛格丽特看来,她的母后与她的弟弟们都不过是路边的几块小石头。她可以去踢走石头,可以狠狠地踩拧石头,可那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倒不如抓紧时间,赶紧往前走。   丹马克这个国家已经在原地停留太久了。再不向前,这个国家会被整个世界落在身后。   所以她必须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以女王特权提议任命叶棠为枢机主教,玛格丽特对贵族们说的是她在以这种方式封教会的口。   贵族们不能说完全没有意见,但令人意外的是,地方贵族都认为玛格丽特的这项决定非常巧妙,并纷纷表示支持。   且不谈地方贵族与西莱特利斯的关系如何。伊莲·瓦伦丁圣名远播,并且从不抗拒与贵族们接触。她圆融,又很懂得语言的艺术。任何事情经她之口,立刻都会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在加拉赫死后,伊扎克·伊诺克斯一派就如同出笼野狗。贵族们本就担心伊扎克·伊诺克斯会把教会变得彻底反贵族、反皇室,希流斯十四世一死,皇室立马像是被抽掉了最硬的那根骨头,贵族们都很担心教会趁势压倒皇权与贵族阶级。   让亲贵族的伊莲·瓦伦丁成为枢机主教,无疑可以牵制住伊扎克·伊诺克斯一派。这样就算神权暂时压倒皇权,贵族的利益依旧能得到部分保障。 第419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8   “我以枢机主教的名义,赦免你的罪行。”   打开装有圣水的玻璃瓶,以顺时针的方向将透明的圣水浇在边境伯的头上,叶棠对戴着手铐脚镣、跪在自己面前的理查兹道:“边境伯理查兹·巴里特,你在边境上救人无数,因此今日你能得此豁免。”   “不过请不要忘记,即便得到了赦免,你的罪也不会因此消失。你被允许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原因,便是这个国家的人民还需要你的庇护。”   “若是有一天,你不再为民众而战,不再为庇护民众而生,我将亲自夺走你生的权利。你明白了吗?”   “是的,枢机主教阁下。”   伏在地面上亲吻过叶棠的脚背,理查兹很快被人扶起,解开了身上的手铐与脚镣。   杀死希流斯十四世与帝福尼公爵之后,理查兹束手就擒,并未作出任何的抵抗。   玛格丽特下令将理查兹收监,其后以监视、审问理查兹是否有共犯为名,向关押理查兹的监狱派出了二十名骑士轮流对理查兹进行看守。同时,玛格丽特还向首都教会申请援助,希望能借助教会手里的药物查清楚理查兹突然暴起杀人是否是因魔鬼附体。   首都教会欣然同意帮助玛格丽特,每天都有神职者带着药物到监狱里与骑士们一起“监视”、“审问”理查兹。   纵使帝福尼公爵家恨不得立马就把理查兹千刀万剐,在如此严密的看守态势之下,也没人能动理查兹分毫。倒是被人买通,试图给理查兹下毒的狱守像马铃薯一样,被人抓到第一个后拔出萝卜带出泥,最终一串人被连根拔起。   与中央贵族们想象的不同,玛格丽特的继位异常顺利。教会方面非但没有为难玛格丽特,还很快就派出了梅薇思为玛格丽特进行加冕仪式。   仪式过后玛格丽特的提案正式生效,叶棠晋升为枢机主教。与此同时,中央贵族迎来了一波前所未有的清缴。   ——帝福尼公爵家试图杀害边境伯,继而买通狱守这件事本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那些狱守不光招了这一件事情,还把陈谷子烂芝麻的老黄历全都翻了出来。   发生在监狱里的陷害与谋杀被一桩桩、一件件地揭开。过去陷害过对家,谋杀过忠良的贵族们被女王下令清算,而圣母般的枢机主教则在一旁请求女王饶过部分贵族家里无辜或是年幼的亲眷。   一时间中央贵族人心惶惶,地方贵族们则是拍手叫好。   在此情况之下,无人再去追问女王打算如何处置边境伯。又因为希流斯十四世的真实死因被埋葬在了黑暗里,表面上他的死与边境伯毫不相干。就算叶棠赦免了理查兹,也不会有贵族敢公然站出来质疑叶棠为什么能赦免弑君之人。   “感谢您、阁下。我从未想过我不仅能保住我的家人、我的妻子与孩子们,我自己也可以继续活下去。”   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起身的理查兹感慨道。   在监狱里养了大半年,他在边境上患上的咳嗽的老毛病完全治好了,也不总是喉咙干痛痒涩、动不动就想发脾气了。   此时的理查兹脸色红润、身体结实,神情里再不见半年前的憔悴与痛苦。   叶棠微笑了一下:“理查兹阁下,我刚才所说的并不是场面话。只要你和你的家族还站在民众一边,你就是我们的同伴。我会不惜代价地来保住你。”   “但——”   叶棠不用把话说完,理查兹也明白她的意思。   右手放在胸口,理查兹低下头去:“——谨遵您的教诲。”   叶棠步出了牢房。   在走廊尽头等着她的人是伊扎克。   “……你是知道加拉赫已经死了,加拉赫死后我会去找你,这才把我牵制在西莱特利斯的?”   开门见山,伊扎克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来意。   叶棠从他身边走过,他便也迈开脚步,与叶棠一同前行,还在两人走到门前时长臂一伸为叶棠推开了门。   “谢谢。”   温柔地道过谢,叶棠这才笑道:“很遗憾,我并没有预测到这个程度。”   “在你来到西莱特利斯两个月前,加拉赫就向我派出了使者。那位智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特意让人来告诉我一声。”   大概在提议让叶棠升为大主教的时候,加拉赫就已经一定程度上预见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梅薇思不足以支配教会,伊扎克又会遭到皇室与贵族的围剿,所以他一直在努力撑着越来越笨拙且沉重的身体,只为让那一刻来得慢一点。   幸好,叶棠在他闭眼之前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位智者不知道将叶棠看穿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带着托付的意味,把自己的黄金权杖送给了叶棠。但那权杖无疑告诉了叶棠:他等着她来接自己的班。   “皇室和贵族对你的针对是露骨的。我想过加拉赫死后你会去找可靠的盟友,与对方商议之后如何行动,顺便自保。但我没想到你心中的这位盟友会是我。”   诚如伊扎克所说,叶棠对他进行了牵制。   就在伊扎克停留在西莱特利斯的这段时间,叶棠已经推动了自己在首都的计划,让边境伯砍了希流斯十四世与帝福尼公爵的脑袋,玛格丽特得以继位,并旋即自上至下开始清理腐败贵族。   等伊扎克反应过来,叶棠已经是为女王与地方贵族所支持、被中央贵族视为救命稻草的枢机主教。别说伊扎克一个了,就是伊扎克和梅薇思加起来都难撼动叶棠的地位。   叶棠离开中央教会后性格变得极端别扭的伊扎克很想说几句尖酸刻薄的难听话刺伤叶棠,好让她感觉对不起自己。   然而当他张开嘴,他发出的只是一声叹息。   “首都教会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你那边的人的?”   “不必所有人都变成我这边的人。”   不吝啬于答疑解惑,叶棠轻声道:“看似平静的湖面往往只需要被投下一颗石子便能看见圈圈涟漪。”   “阁下!伊莲阁下!啊,伊诺克斯主教也在啊?”   当叶棠与伊扎克步出地下监牢,琼恩·奥德里奇也欢快地跑了过来。   “他便是我的石子。”   看到琼恩伊扎克就想起来了——这不是伊莲在中央教会的信徒吗?   “什么石子?”   戴着眼镜的琼恩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这让伊扎克忍不住头痛似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根。   过去他怎么就没看出这小子是个白切黑呢?   “是你听错了。我在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被叶棠这么一夸奖,琼恩立刻开心不已:“能帮上您的忙是我的荣幸!”   “那么琼恩,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边境伯已经被释放了,你应该不用再到监狱来了才对。”   “啊!”   一脸这才想起正事的表情,琼恩敛起笑容,对叶棠道:“是这样的,阁下,中央教会那边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出现神谕了!”   伊扎克颔首:“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这次的神谕是红色精灵送来的。内容好像是寻找失踪的天使……”   “红色精灵”,这是一种罕见的大气放电现象。叶棠幼时就在教会的书籍里看到过“红色精灵”。   和“淘气精灵”、“蓝色喷流”以及“巨型喷流”这些大气放电现象一样,“红色精灵”被丹马克人认为是“神谕”的一种。   过去叶棠认为“神谕”只是不懂大气放电现象的丹马克人一厢情愿的想象,现在看来,事情却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和闪电还有极光不同,大气放电现象更为少见。而且“红色精灵”一般发生在距离地面三十公里到九十公里的高空,比闪电要高不少。理论上这种发生在高空里的瞬间发光现象在形态上没有规律可言。   但中央教会所目击的“红色精灵”竟然能让人解读……这难道说明天使可以控制高空放电现象吗?   不过这也不奇怪。人类可以利用灯光、声音来传播摩斯电码,恶魔大概是能用皮肤、主要是尾巴部分的皮肤分泌化学物质,好点燃蓝色绿色等具有特殊色彩的火焰来传播信息。   天使能利用高空放电现象来找失踪天使,也是说得通的。   不过中央教会能解读“神谕”,这是不是说明天使在很久以前和人类……至少是和教会的人有所交流?   “阁下?”   琼恩见叶棠若有所思,忍不住出声。   叶棠笑笑:“就算‘神谕’的内容被解读了又能怎么样呢?人类连天使都没见过,又如何去寻找天使?再者找到了天使我们又能如何?我们并不知道天堂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天使是不是想回天堂。”   “这、确实……”   琼恩小声的附和着。   伊扎克则是又叹息了一声:“而且中央教会对神谕的解读不一定是对的。哪怕是对的……如果这只是一个隐喻呢?”   摇摇头,伊扎克道:“我们人类哪里能真的明白神想要表达什么?”   ……   叶棠并没有与伊扎克或是琼恩坐同一辆马车离开。   她借口要等边境伯,目送了伊扎克与琼恩。   伊扎克与琼恩本不愿先离开,但见叶棠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交待边境伯,这才闭上了嘴,老实离开。   “奥柏兰,那是找你的吗?”   两个修士打扮的青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叶棠的身后。熟悉叶棠的人都认识他们,因为他们早已被认为是叶棠的左右手。   “没有实际看到‘信件’,我也不确定。不过多半就是找我的吧。”   这会儿叶棠理解了。   “红色精灵”并不是什么“神谕”,是天使之间的公开联络信。   “我擅离职守也有人类历四年了。”   没等叶棠问,奥柏兰又道:“不过我是不会回去的。就算你让我回去,我也决不回去。”   “怎么,我们的天使大人喜欢上人类——”   在奥柏兰朝着自己瞪来的这一刻,拖长了声音的瑟维斯笑道:“的生活了?”   “是啊。你这个恶魔也和我一样吧?喜欢上了人类——的,生活。”   “天使竟然会喜欢庸俗的人类生活啊~~这不会玷污您的圣洁吗?”   “你这个恶魔才是。人类的生活对你而言才拘谨了吧?你不想要自由了吗?”   即便已经成了公认的、叶棠的左右手,瑟维斯与奥柏兰还是改不了一言不合就对呛。   被两个幼稚的非人逗笑。叶棠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寒夜光柱即将出现在丹马克的大地上。   随着寒夜光柱一同出现的,还有生着四翼、六翼、八翼与十二翼的天使们。 第420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49   寒夜光柱冲天而起,斑斓的色彩之中纯白的队伍宛若仪仗队一般保持着固定的速度与节奏,不断前行。直至看到另一行长着黑色蝙蝠翅膀、头上生着尖角,穿着暴露又香艳的人影,这支纯白的队伍才停了下来。   银发之下的金色双眸缓缓睁开,浑身色素十分稀薄的青年开口道:“开门见山,布莱克,我不想浪费时间听你的废话,也不想看见你那张讨厌的脸。”   长相艳丽、身材火爆的长发美女发出一声娇笑,笑声却在瞬间变成了低沉沙哑的迷人男声。双手插在裤兜里,轻浮地露出大半截胸肌,看上去吊儿郎当的恶魔轻推鼻梁上圆形的黑色墨镜:“别表现得那么没教养嘛~塞克里德,你好歹也是身居高位的天使,天堂唯一的十二翼持有者。”   被叫作“塞克里德”的天使并不回话,看样子恶魔布莱克的话对于他来说连回应的价值都没有。   布莱克也不生气。他摊摊手,立刻就有恶魔上前,用自己的尾巴在空中画了个圆圈。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圆圈内开始出现瑟维斯与奥柏兰斗嘴的画面。这个画面让塞克里德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几不可查的紧绷。   “哈哈哈!你居然生气了!”   指着塞克里德就笑了出来,布莱克一点也不怕惹恼塞克里德。   如今天堂与地狱、恶魔与天使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四大天使长,也就是加百列、米迦勒、拉斐尔与乌列尔陷入了无法被唤醒的沉眠之中,而地狱七君主,路西法、别西卜、阿撒兹勒与阿巴顿同样深陷沉眠,无法被唤醒。阿斯莫德斯、贝利尔还有萨麦尔则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沉睡的四大天使长与地狱七君主之所以无法被唤醒,那是因为作为“存在”,他们的能量已接近耗尽。只有沉眠才能使得他们不在瞬间消失毁灭。   四大天使长与路西法、别西卜、阿撒兹勒还有阿巴顿不是为了苟延残喘才沉睡的。   四大天使长是担心自身的消失会导致天堂现有的秩序崩盘,恶魔趁乱侵占下界、也就是人间,甚至是杀上天堂。所以他们把自己最后的能量保存起来,将自己当作是天堂的杀手锏。他们允许在必要的时候高位天使选择把他们扔至下界,以他们消失时释放出的能量毁灭下界的恶魔。   路西法身为地狱七君主之首,本来完全可以让其他的地狱七君主去做这个杀手锏。毕竟恶魔可不像天使那样讲什么公平。地狱七君主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员更迭。   然而路西法从某天开始就不再提起对神明的反抗。地狱又因为阿斯莫德斯、贝利尔还有萨麦尔的失踪乱了一阵子。   等恶魔们注意到,路西法已经进入无法被唤醒的沉睡状态。别西卜、阿撒兹勒、阿巴顿陆陆续续追随路西法的脚步,同样开始沉睡。   两边的最高负责人都从一线退下,两边都有最终武器在手,天使与恶魔、天堂与地狱就像踩在了跷跷板的两边。此时正是两边的力量正好持平的那个瞬间。   塞克里德是第一位进化出八翼的天使,也因此在四大天使长沉睡后,他统领了天使们。   恶魔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由人类的灵魂转变而来,这种恶魔大多弱小,实力不强。另一种则是被始祖恶魔“生”下来的。   始祖恶魔没有人类或是天使具备的伦理观念,从来都忠于自己的欲望。又因为始祖恶魔可以随便改变身体结构,可以变男变女变动物变植物甚至是变虫子,也因此被“生”出来的恶魔千奇百怪,已经不是“血统复杂”这样的概念可以概括的了。   布莱克正是这种被“生”下来的恶魔。   他实力强大,又有着现在已经非常罕见的始祖恶魔的特性,因此现在地狱的事务大多是他说得算。   “虽然我不在乎传闻也不在乎名声,不过塞克里德,我姑且还是澄清一下。那个弱小恶魔绝对不是我送去勾引你们家天使的。”   “现在这么和平,我们恶魔只想纵情享乐,根本没有反攻天堂、杀死神明这样的野心。不过你也是知道的,快乐这种东西还是大家共享才开心,所以我们需要人类的灵魂。你们天使不也为了制造听话的人偶……噢,失礼了,我是说‘同伴’而尽心竭力吗?”   “……你要我相信一个恶魔的低语?”   塞克里德早已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天使不应有私情,不应有情绪,不应为任何外物所染,不应对任何有所迷恋,天使必须永远公平、公正、客观、冷静,并且纯洁。   “你不相信也无所谓。”   布莱克笑笑,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塞克里德这个石头脑袋能理解自己的发言。   “我只是在告诉你,地狱没打算和天堂开战。你要是也是同样的想法,那么待会儿我们各自带走自己那边的叛徒。”   见塞克里德直直地盯着自己,明显是不满自己的计划,布莱克又笑:“或者我们交换叛徒,一起杀死他们怎么样~?”   “天使不会造下杀孽。”   “哈哈哈哈哈哈!!”   塞克里德的话让布莱克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我的错哈哈哈!是我忘了你们这些天使最喜欢装模作样地咬文嚼字,把杀死美化成‘净化’、‘净罪’了!”   “你——!!”   一个天使出离愤怒,愤然出列,却被塞克里德一把按了回去。   恶魔这边则是笑声连绵不绝:“怎么?想打?真要开打我们恶魔也不会害怕你们这些秃毛鸡!!”   “来啊!天使!看看是你们先被我们杀光,还是我们先被你们‘净化’光!!”   “呵呵,真是些虚伪的秃毛鸡,我们恶魔说真话就看不惯我们。”   完全无视恶魔们挑衅的声音,塞克里德对那名动摇的天使道:“不要被低能的造物挑衅,那只会使你的心智还有情绪遭到浑浊污染。”   “是,圣·塞克里德……”   天堂没有“大人”这种尊称,天使们通常尊称上位者为“圣·某某某”。   听到塞克里德的教诲,那名先前还怒意满面的天使连忙双手交握于胸前,做祷告状。   见塞克里德这么轻易就能把愤然的天使变回没有感情的木偶,布莱克拿鼻子哼了一声。   他用只有身边恶魔们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果然,天使这种东西真是无聊。它们不过是外表精致点的哥雷姆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天堂、准确来说是塞克里德怀疑地狱派出恶魔接近天使,以此取得天堂的情报,继而对天堂发难,布莱克根本不会亲自出面。   起初他听说失踪的恶魔与失踪的天使厮混在一起,还以为这会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这种事过去也有不是吗?虽然结局通常不怎么美妙。天使与恶魔总得死上一个,或者两个一起死了,只有他们的孩子被作为研究材料留了下来。   结果事实令他大失所望。   那对……好吧,说他们是一对从根本上就不准确,但总之为了方便表述还是把他们叫作一对好了。   那对天使与恶魔非但不是情侣,还整天像年幼的人类一样互扯头发尾巴地吵吵嚷嚷、扭打在一起?   最可笑的是他们居然穿着修士服……那是人类对神、对天使表忠心时才会穿上的打扮。   朝着塞克里德爽朗一笑,布莱克大声道:“总之我们就友~好~地!一~起~把叛徒先抓回来吧!”   塞克里德讨厌布莱克的阴阳怪气,但对于布莱克的决定,他没有异议。   “哎呀?”   “可是你们嘴里的叛徒既不想回你们那边,也不想被抓走呢。”   黑色的修女服在夜空中飘飘摇摇,如同一面突然出现的旗帜。   “是谁!?”   恶魔们没有想到此时会有第三方势力突然插入恶魔与天使的谈话之中。天使们更愕然于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第三股力量的存在。   分别感应到布莱克与塞克里德的存在,在自己这方的大BOSS降临于人间的刹那就被惊醒的瑟维斯与奥柏兰此时都有些尴尬。   ——打不过、逃不掉,瑟维斯与奥柏兰都清晰地知道在己方大BOSS的面前,自己比蚂蚁还渺小。恶魔与天使当即就做了决定:他们打算在叶棠被己方大BOSS发现之前先向己方大BOSS滑跪,并老实回去等着被消灭。   结果……   “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儿呢?”   没有穿枢机主教那身繁复又高贵的打扮,身着黑色修女服的叶棠出现在了两个非人的面前。   瑟维斯强迫自己挤出个笑来,张口就打算骗叶棠。奥柏兰更直接,他一言不发就展开翅膀想飞走,结果被叶棠一鞭子缠住脖子给拖了回来。   “不是说过不想回去吗?”   听到叶棠的话语,两个非人肩头一动——原来伊莲她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他们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降临在了人间,也知道他们抱着自己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让她被卷入其中的觉悟,打算回到各自原本所在的地方。   “既然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   把两个非人拉到身边,摸摸他们的头,叶棠难得对两个非人温柔一次。   对于活得太久的她而言,瑟维斯与奥柏兰与她收养的其他孤儿并无不同。她并不会因为他们多有一双翅膀,多生一条尾巴,就觉得他们不需要被守护。   喀嚓——   双筒火枪已经上膛,叶棠扬起唇角。   “要学会尊重他人的决定啊。” 第421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0   当死亡不再是终点,当精神习惯了濒死的痛苦,叶棠就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   从钟楼跃下的瞬间,叶棠凭空一踩,像是在空气中踏出涟漪。“涟漪”在她脚下朵朵绽开,每一朵都正好与叶棠的脚步偶合。   矫健地冲向由天使组成的纯白阵列,叶棠扣下了扳机。   特制的子弹从双筒火枪的枪管里爆射而出,朝着天使的面门就射。天使们虽然见过人类用枪支打猎,却不想自己会有对上子弹的一天。   不过天使们也没有因为这点事情就乱了阵脚。   最前面来不及思考的天使让身体透明了一瞬,令子弹穿过自己的身体。后面的天使挥舞手中的长矛,试图把子弹打飞了出去。   看到子弹即将被打回来叶棠也只是笑了一下——这枚子弹在接触到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光之长矛时就粉碎开来,其中的黑色粉末漫天飘扬。   “这是——”   布莱克一抬胳膊,以手肘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令他没想到的是捂住口鼻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黑色的粉末反射着些微的碎芒,绽开之后就随着空气附着在天使于恶魔的身上。   靠得最近、身上粉末最多的天使马上就发现自己失去了让身体透明化的力量。   “这是、假性受肉吗……!?”   恶魔们一阵愕然。   为了达到目的,天使与恶魔在需要的时候都会想办法进行受肉。直接找个人类让其怀胎十月把天使或恶魔生下来的事情在过去并不少见,但由于这种方式有相当高的机率会导致得到人身的天使或恶魔直接忘记自己的身份与身负的使命,渐渐的就不为天使还有恶魔所使用了。   后来被天使与恶魔广泛使用的就是“假性受肉”。   假性受肉是利用矿物结晶、稀有动植物素材,让天使与恶魔暂时能被人类所感知,也就是看到、听到、摸到或者是嗅到。   四大天使长与地狱七君主中的四名相继沉睡的时间里,天使与恶魔都在迭代。双方有默契地停止了以人类为棋子的争斗,用到假性受肉的情况也就越来越少。   下级天使、下级恶魔甚至都只是听到过假性受肉的传闻,并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假性受肉。   被强制假性受肉对天使于恶魔来说可不好过。这意味着叶棠能够直接攻击到他们。   腿上的弹夹很快就空了大半。趁着叶棠尚未将新的子弹放入枪膛之中,三名天使俯冲而来,一个挥舞长矛要取叶棠的脑袋,另一个手举战斧扑向叶棠要趁机砍断她的双臂,还有一个天使抽出腰间长剑就朝着叶棠的双腿扫去。   ““伊莲!!””   各自都在与同族缠斗瑟维斯与奥柏兰同时出声。   “好好待着吧,等我回来了我会来接你们的。”   叶棠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对付致使瑟维斯与奥柏兰想要不告而别的元凶。谁想这俩一个非人一边地拉住了她。   “不要去!”   奥柏兰难得这样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你没有必要去!……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打得过十二翼天使。那是和我完全不同的存在,是和你们人类完全不同的存在……!!”   十二翼天使光是降临人间,他的威压就足以让奥柏兰这样的下级天使感到呼吸困难。   青着脸,用力地握住叶棠的手,奥柏兰头一次低声下气地对叶棠乞求:“求你了……只有这一次、听我的吧……!”   叶棠沉默了一下,问:“你是不想我死吗?”   “那是当然的吧!?”   瑟维斯直接喊了出来:“我和秃毛鸡都不希望你死!你们人类的寿命原本就短了……要是——”   说不下去,瑟维斯换了话题:“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吗?我可以断言,没有你在,你的理想绝对不会成为现实!所以、活着,活下来……!不论如何你都得活下来才有机会看着你的理想变成现实不是吗?!”   “只要我和秃毛鸡回去,问题就能解决。”   仰起头来,瑟维斯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   “……放心吧!你不是也知道的吗?天使和恶魔是没有‘死亡’这种概念的!我们顶多是被关关禁闭!泡两次岩浆澡!”   “你加油活长一点!说不定还能等到我们回来看你呢!”   恶魔又在撒谎了,不过这次天使没拆穿他。他反而笑着点了点头,同意了恶魔的话。   “是吗?”   月光之下,叶棠那双看起来既像蓝色又像紫色的眼眸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与明亮的光芒。   从叶棠脚底的阴影里冒出来,已经像是叶棠一部份的戴斯朝着瑟维斯与奥柏兰递出了手套与武器。   给瑟维斯的武器是弯刀,这柄弯刀已经经过洗礼,足以切断恶魔身上最硬的东西、他们的角。   给奥柏兰的武器则是细剑。这柄细剑上刻着对天使而言是污秽的某种诅咒文字,同样的,这柄细剑足以砍下天使的翅膀。   “我讨厌等待,也不喜欢不确定性。既然你们说自己会没事……那就一起走一趟好了。”   回眸一笑,旋即大步迈出。叶棠与重新回到她影子里的戴斯轻盈地跃上房顶,望着她决然的背影,奥柏兰与瑟维斯都是一怔,跟着一笑。   ——为什么呢?明知道来者强大到能用一根手指摁死自己,这会儿的他们却不再害怕,只觉得追随那个背影就一定能与她一起归来。   面对三线围攻,叶棠笑了一声,不闪不避,冲着那名高举战斧的天使就扑了过去。   双筒火枪里虽然没有可以发射的子弹了,但这不代表双筒火枪就成了无用之物。   双筒火枪本身也是钝器啊,还是滚烫的钝器。   抡起手里的双筒火枪砸歪了天使的脸,叶棠笑得不可一世,极其嚣张。   从穿到这个世界之后,叶棠就有意识地增强并锻炼这个身体。她要是使出全力,人类顷刻间就会被她击杀。可对手如果是非人,情况就不一样了,她完全不用留手,也不用害怕直接把对方打出个好歹来。   揪起被自己一通悍揍、眼冒金星的天使,把天使健硕的身体当盾横扫向持矛拿剑的天使。叶棠听到了天使们怒喊:“卑鄙!!”的声音。   “哎呀,绝口不提你们上百个打我一个,却说拿你们同伴当盾的我卑鄙,这是不是不太适合呢?”   叶棠一开口,布莱克就笑了。   “塞克里德,看来这次我得站在这位美丽的小姐这边。”   叶棠也笑了,跟着把手里的天使当武器朝着布莱克掷了过去。   “可惜我太喜欢你这种口蜜腹剑的绅士。”   人类的双眼虽然不足以让叶棠看到布莱克的脚下有影子般的触手朝着她袭击而来,可戴斯提醒了她。   ——在叶棠的不断尝试之下,戴斯与叶棠可以进入到一种感应彼此的状态里。这个状态中叶棠可以和戴斯共享感知与情报,也可以同步思考与行动。   叶棠本来不具备把天使当标枪扔的臂力,但有戴斯这个“外骨骼”的存在,她的力量能被提升至与戴斯同等的程度。不会飞的叶棠也是靠着戴斯在自己脚下形成支撑点,这才能够在空中奔跑、冲刺。   仗着体重轻、体格也比天使与恶魔小上一大截,叶棠突然加速,穿过袭向自己的天使朝着布莱克急速而下。   “哈哈!”   没想到叶棠竟然朝着自己来了,布莱克兴奋了起来。   谁想叶棠只是虚晃一枪,在他眼前留下个璀璨的笑容就凌空一跃,躲过了天使们从远处掷来的光之长矛。   布莱克手下的恶魔们不是不知道布莱克实力超群。但不管是出于作戏还是为了表忠,恶魔们还是纷纷蹂身而上,试图挡在布莱克的面前对付不知实力如何的叶棠。   这下可好,天使们的长矛没命中叶棠,倒是命中了恶魔们,把一堆恶魔炸了个人仰马翻。   叶棠本身就实力超群,无论是放在天使的范畴还是放在恶魔的范畴都处于上级水准。   更可怕的是她还有着非同寻常的狡猾。   每次有天使和恶魔以为她不会正面硬刚,她就直接打脸,还是物理意义上的打脸。等被她用羞辱性的动作殴打了的天使与恶魔被她激出了脾气,要和她不死不休,她又如幻影般飞退而去,让这些天使恶魔吃一记来自其他天使或恶魔的攻击。   眼见自己手下的天使们倾巢而出却奈何不了一个人类,塞克里德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只是勉强应战的奥柏兰以及与奥柏兰背靠着背的瑟维斯身上。   “……真是无聊。”   塞克里德并没有因为叶棠的存在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他要消灭这个与恶魔一道的天使。无论他是不是与地狱有所勾结。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十二片羽翼在塞克里德的身后展开,一个个的光球也随之悬浮在了空中。   密密麻麻的光球像一只只眼睛,当这些“眼睛”朝着奥柏兰睁开,叶棠也到了塞克里德的眼前。   丢掉了双筒火枪,一手持鞭击碎挡在塞克里德面前的无形屏障,一手握着从天使手里抢来的光之长矛,不顾自己的手掌被天使之光灼伤,冒出阵阵焦糊的味道,叶棠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对着塞克里德的眼睛就把光之长矛送了出去。   几百只“眼睛”同时朝着叶棠睁开,无数光芒一齐爆射,光之洪流璀璨又无情地吞没了被叶棠送出的光之长矛,也吞没了叶棠的身影。   ““伊莲——!!!””   目睹了这一幕的奥柏兰、瑟维斯瞳孔剧烈收缩,一个踹开袭向自己的恶魔,一个朝着上级天使当头一劈,朝着塞克里德冲了过去。 第42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1   “你们为什么还要挣扎?”   塞克里德的眉尾不自觉地微微上挑。他不能理解向着自己冲来的奥柏兰与瑟维斯——和刚才那个有些特殊的人类不同,这只天使与那只恶魔都是下级,它们根本没有与他抗衡的力量与技巧。   “那边那个低等恶魔姑且不论。下级天使,你应该在感应到我的降临时就自我裁决、自我净化的。”   “这样刚才的人类说不定就不用被消灭了。”   被塞克里德那完全情绪也不存在人性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奥柏兰的生物本能让他只想瑟瑟发抖的跪下。   然而想到叶棠,他的内心只有悲愤。   情感的爆发让他那张曾经与塞克里德一样冷漠寡淡的脸充满了人类才会有的悲怆与不甘。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什么?”   塞克里德的眼角又跳了一下。   “我说你什么都不懂!!”   泪水濡湿了天使金色的眼眸,过去没有温度的金如今像黏稠的蜜,里面翻搅着的是浓厚又深切的情感。   “你知道天使是为何而生的吗?”   “当然是为了引导人类的灵魂升入天堂。”   “哈!”   奥柏兰笑出了声。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十二翼天使原来是这样傲慢又愚蠢的存在。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叶棠向自己说明天使与恶魔本质的声音,奥柏兰笑容扭曲,嘴角的嘲讽更甚:“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吧?神告诉过你人类的灵魂就该升入天堂吗?”   塞克里德的理性知道他不用回答这个下级天使。但他的感情不容许区区一个下级天使在这么多双眼睛的面前挑战他的权威:“……不需要伟大的神明亲自开口,我也明白这是我的使命。”   塞克里德的话无疑让奥柏兰更加愤怒。   “你说你明白你的使命,可你明白其他天使的使命吗?你明白人类的使命吗?你明白恶魔的使命吗?你只是在想当然地做着你认为的、所谓‘对’的事!!”   “你的想当然根本不是真相!”   一剑劈开挡住自己去路的天使,奥柏兰的身体里再不存在恐惧,唯余愤怒。   无论是八翼还是十二翼,这些天使都和遇到伊莲之前的他一样。   不去思考,只是执行命令。   不去分辨,因为害怕被当成异端。   没有天使会去质疑新生的天使为什么都和圣·塞克里德有着同样的银发与金眼,也没有天使会困惑于塞克里德为什么能生出十二翼,在塞克里德之后为什么会有天使生出八翼。   要知道就连传说中的四大天使长也只有六翼。   理论上天使的翅膀就是天使力量、智慧与信仰的表现。既然塞克里德能有十二翼,他为什么仍旧这么的自大无知,对于“本源”的理解甚至还不到一个人类的一半?   如果是以前的奥柏兰,他一定不敢去思考这么冒犯的问题。   可现在,他自己已经得出了答案。   ——塞克里德并不是众天使嘴里讴歌的完美天使!他并非全知全能!他只是为了装出一副全知全能的样子,让其他的天使拜服在他的脚下听他指挥,这才给自己装上并无卵用的翅膀。   在塞克里德的心底,他害怕自己被推翻,他害怕与自己不同的存在,他害怕自己不再是众天使眼中唯一的权威,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   “夺取人类的灵魂,让人类的灵魂走在灭亡的路上,口口声声说着把人类的灵魂变成我们的同伴是为了天堂、为了天使……”   “实际你不过是在自我复制!!让自己的备份充斥整个天堂!”   “你这个该死的自恋狂!!”   奥柏兰杀到了塞克里德的面前。他高高跃起,剑刃朝下,眼看着就要刺穿塞克里德的头颅。   “够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倾听愚者的妄言。”   一只翅膀轻轻一抬,塞克里德轻而易举地挡下了奥柏兰的攻击。   他不过是翅膀边缘一掀,奥柏兰就被巨力拍飞出去,口中不断吐出金色的鲜血。   天使们早已愣住,每一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胆敢反抗塞克里德的奥柏兰,以及情绪中明显带上了杀意的塞克里德。   “秃毛鸡!!”   再一次被恶魔们拦住了脚步的瑟维斯眼睁睁地看着奥柏兰陨落了下去。   “喂,跟我回去吧。”   布莱克双手插兜,轻盈地落在了瑟维斯的面前。   “我还蛮中意你的。也中意刚才那个人类。如果她没死就好了,我想和她做更多快乐的事情。”   看着叶棠消失的方向,布莱克轻笑一声,旋即转向听到叶棠已死时身体猛然颤抖的瑟维斯:“不过死了也没办法。我就当你是她的遗物,好好地照顾你吧。在你把她的事情全部讲给我听以前,我暂时不会让你消失。就算塞克里德要我把你交出去也一样。”   “如何呀?”   墨镜后面的眼睛闪烁着猩红的光,布莱克的手伸到了瑟维斯的面前——奥柏兰的话让他意识到天堂或许不是铁板一块,塞克里德或许也有破绽。   瑟维斯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拜服在布莱克的脚下。没办法,他只是个弱小、卑鄙、滑稽又膝盖软的小恶魔,欺软怕硬是刻在他灵魂里的本能。   “但是……”   “什么?”   没能听清瑟维斯的低声喃喃,布莱克显然不太满意瑟维斯没给自己一个干脆的回答。   “我说要是没有遇上伊莲,我一定愿意现在就趴下舔你的靴子。”   像是拿下了身上所有的重负,瑟维斯咧嘴一笑,表情说不出的坦率开朗。   “我是明白弱肉强食、弱者只能依附强者而生,弱者必须要讨强者开心这个道理的。”   “但是我不想再那么做了。毕竟我们恶魔的信条就是‘自由’嘛!”   “啊,说是‘自由’,可我也不想要完全没有限制的自由。完全没有限制,自由也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混沌。”   布莱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虽然面前这个弱小恶魔还没有话多到令他皱眉。不过他确实也不想听他这么东拉西扯地废话。   “这是在说什么呢?”   再次微笑,布莱克已经开始思考是不是直接把瑟维斯带回地狱,让擅长精神操作的恶魔破坏掉他的人格比较好——没有人格的恶魔是听话的好人偶,它们只会按照所有者的要求来动作、说话。   他不是塞克里德那种只喜欢人偶的变态,不过宠物太能叫他会烦,所以还是把面前这个多话的下级恶魔做成人偶比较好。   “我是在说啊——”   “让地狱的规矩见鬼去吧!!”   一横手中的弯刀,瑟维斯朝着布莱克摊开的手就砍了下去。   “卑微者也有自己的高贵之处!弱小者也有自己的坚持!蹂躏卑微与弱小的生命才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美德!!”   “我不想玩弄女人欺骗小孩!我不想教唆老人病人去自杀!我不想告诉人类的灵魂去践踏生者、去憎恨世界,去捣乱、去破坏是‘自由’!!”   “我真正想要的自由是……!!”   是留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的自由。   他想要守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地老去。逗笑她,让她满脸沟壑时也能大笑出声。让她在永远的阖上眼睛之前,还能以温柔的目光最后一次注视这个世界。   但是伊莲不在,他的愿望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既然如此……   布莱克的触手已经来到了瑟维斯的颈边,只差洞穿他的喉咙——这与布莱克的意识无关,哪怕布莱克失去意识,这些触手仍会自发地保护他。   “我这才离开了几秒钟啊?”   熟悉的女声在夜空中轻轻地浮现。   塞克里德背后一凉,众天使旋即看见一道黑光冲天而起,把塞克里德的十二翼切掉半边。   瑟维斯来不及反应就眼前一花,他感觉自己被扔了出去。   撞上一堵柔软的肉墙,瑟维斯顿时和受了伤的奥柏兰叠罗汉似的瘫在一起,抱着他们的是身材健硕的戴斯。   “……不对,你不是戴斯。”   把奥柏兰推开,瑟维斯鲤鱼打挺地跳了下来。   还抱着奥柏兰的死神脸上则出现了熟悉的点阵表情:「√」   十二翼中的六翼被一斩而落,黑色的光粒顿时从塞克里德的翅膀根出溅射而出。   疼痛、丧失感与无法控制的情绪让塞克里德发出了受伤野兽般的哀鸣,他好容易才稳住自己的身形,摇晃着看向眼前的黑影。   叶棠还活着,只是因为整个人都被死神包裹在其中,所以让天使与恶魔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这也是塞克里德与布莱克都以为叶棠已经死了的原因。   而在叶棠身后,那里站着无数的死神。死神们就像黑色的蚁群,正簇拥着叶棠这个女王。   “死神?!为什么死神会在这里?!”   冰冷又剔透,如同世间最纯净的雪花,这是圣·塞克里德一贯的表现。此时塞克里德明显地表现出了情绪不稳,呐喊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无法控制地愤怒。这让天使们都很恐慌。   “因为我得到了死神们的认可。”   通过戴斯,叶棠理解了“死神”这种存在。   死神很类似于虫群,却也不同于虫群。他们是意识的结合体,所有的个体都共享彼此的意识。但死神的每个个体都保持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并没有意识结合就出现人格混淆的状况。   所谓“一既全,全既一”。戴斯认可了叶棠,愿意成为她的刀、她的剑,她的武器与她的盾,这意味着死神们都愿意帮忙叶棠。   当然这种帮忙并非是无条件的。   叶棠是第一个达到“本源”,也就是理解了人类、天使、恶魔以及死神本质的存在,所以死神们才赋予了她这样的特权。   死神们希望叶棠能将天使、恶魔引导回他们原本的使命,不再以人类的灵魂作为材料,制作新的天使与恶魔。   “你叫作‘塞克里德’,对吧?”   “是我没听过的名字呢。”   “——”   金色的瞳孔猛然收缩成一线,无法很好控制自身情感的塞克里德瞪向了叶棠。   ——天使并非自诞生开始就没有感情。奥柏兰就是最好的佐证。塞克里德之所以能没有情绪的起伏,没有多余的情感,这全靠他背后的翅膀。   没能转换成天使的灵魂会变成残渣。把这些残渣收集、凝缩起来做成了翅膀插到自己身上,塞克里德赋予了自己的翅膀固定的职能。   被叶棠一镰刀砍下的翅膀里,就有塞克里德专门用来控制情绪、压制情感的翅膀。   “……就算我是无名的天使,那又怎样!我是、我是超越了四大天使长的存在!是天堂唯一的十二翼天使!!”   “我是特别的……特别的!!” 第42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2   加百列的领导力,米迦勒的勇猛,拉斐尔的智慧,乌列尔的慈悲……   四大天使长就是所有天使憧憬与崇拜的对象。   然而,在四大天使长沉睡之后,留给天堂的只有悲戚、动摇与越来越强烈的恐慌。   即便塞克里德努力地劝说天使们不要停留在悲伤里,要振作起来迎向新的明天,天使们也不会听他的。更甚者,有天使指责他嫉妒四大天使长,在四大天使长沉睡后迫不及待地想要篡权。   分裂、压迫、动荡、勾心斗角、疑心生暗鬼……天堂不再是人们所歌颂的极乐之地,这里已沦为庸俗的人间……不,是已经与混沌的地狱别无二致。   这样的天堂让塞克里德感到恶心,感到厌恶。   所以他决定了。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模样,无论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他都要重整天堂,让天堂重新回到秩序之中!   十二翼是他的罪恶,却也是最大的成就。   每当他多上一翼翅膀,天堂里反对他的声音就会少上一分。   只要能维护天堂——   被削下羽翼也没关系!他还能重造十二翼……不!这次他要造十八翼!二十翼!!三十翼!!!   双手青筋暴现,阴郁的眼瞳里是偏执的光。塞克里德身后的白色六翼完全展开,被斩去六翼的翅膀根处则喷射出更多的黑色光粒,直至光粒形成模糊的六片翅膀。   “——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精准地踩了地雷啊。”   迎向说是天使未免显得太过邪恶,说是邪神又未免显得太过高洁的的塞克里德,叶棠并不感到害怕。   “妄言的人类,你得付出代价。”   塞克里德的声音变了。他就像是个喉部发声系统遭到破坏的机器人,声音中带着杂音,音调与断句还说不出的古怪。   光球如同漫天星辰四散开来,每一个光球都在从不同的角度不停地射出金色的光线,直至球体完全消弭。   这些金色的光线如同暴雨,不光炸向叶棠,也无差别地扫射死神与恶魔们。天使们见状一时间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是该劝塞克里德说:“不能挑起与地狱的战争。”、“死神不是我们的敌人”。还是该跟着塞克里德一起趁势消灭始终与天使势成水火的恶魔们。   更为可怕的是,就在有天使还怔忪着的这一刻,塞克里德的光球们射出的光线也命中了数位天使。   “什、什么……?为、什么……”   “圣·塞克里德、您……”   被光线击中的天使们膝盖一软,当场跪在了虚空之中。金色的血液从他们的口鼻、嘴角里流出,顺着他们的下巴蜿蜒而下,尚未滴落于地就化为飞灰。   “你们的翅膀是我给的。”   “如今我有需要,自然也能收回你们的翅膀。”   六片由黑色光粒构成的翅膀成了六条黑色的手臂。这些手臂自由地在空中伸长,有的负责牵制叶棠,有的打飞怒喊着“你们天使果然没什么好东西!!”的恶魔。还有的像打飞虫那样不停地打飞前来阻止他的死神们。   叶棠一镰刀砍下,一条黑色的手臂顿时被一劈两半。叶棠周围的恶魔们纷纷露出“得救了”的表情,却不想分成两半的黑色手臂竟然变粗,旋即分裂成了两条手臂。   不止是叶棠这边是这样。布莱克那边也是如此。   用自己的影子触手给塞克里德的黑色手臂解了个剖的布莱克刚露出胜利的笑容,被他切成一把的触手就纷纷膨胀,跟着蠕动着变成了一把触手。   “不是吧?”   这下子布莱克的笑容难看了许多。他左闪右避,每次都能躲过攻击。他手下的恶魔们却没有他这个等级的实力。   一半的恶魔避不开黑色手臂的一击,四分之一的恶魔勉强可以在黑色手臂的面前回避个三、四次。十分之一的恶魔能够撑过黑色手臂第五、六次的攻击。然后——   当黑色手臂在一分钟里高速攻击的次数超过一百次,就是布莱克也脸上挂彩。   黑色的手臂从八翼天使的背上揪下他们的翅膀,放进手臂上张开的“嘴巴”里。天使们惨痛的哀嚎之中,咀嚼的声音令所有生物毛骨悚然。   “嗤——”的一声,塞克里德的脊柱中间冒出一对翅膀。   小小的翅膀像是某种有着自我意识的寄生植物一样缓缓舒展开来,再抖落塞克里德金色的血液。   黑色的手臂在拔掉八翼天使的翅膀后,又游向了六翼、四翼的天使们。   “啊、啊、啊……”   急促地喘息着,已经被吓到没有办法正常思考的天使张着嘴巴流下了眼泪。   他已经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了。   “不要愣着!”   眼见黑色的手臂就要袭向六翼的天使,叶棠飞身而去,手中的镰刀与黑色的手臂相撞,顿时擦出一系列金红色的火花。   研究过奥柏兰的翅膀,之前叶棠一直认为天使的翅膀只是装饰品。但现在看来,这也不尽然。   从塞克里德收集翅膀的行为来看,天使的翅膀类似于某种能量储存器或者是能量结晶。只是奥柏兰这样的下级天使,翅膀还没能转化为储存器或是结晶。   要想抑制塞克里德的力量继续增幅膨胀,要么是阻止他继续拔人翅膀,要么直接杀死翅膀还没被夺走的天使,致使这些天使身负的能量散逸开来,塞克里德无法回收这些能量。   布莱克与叶棠想到了同样的答案。墨镜后面,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他红色的瞳仁已经盯住了一个尚未被夺去翅膀的六翼天使。   偏生就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这种想法,叶棠一个兔起鹘落,拽着那六翼天使就甩向了远处的死神群。   死神们则化为一个个圆滚滚、黑乎乎的史莱姆,“嘴巴”一张就把天使吞了进去,保护在他们的“腹”中。   “这可真是让我没想到……美丽的小姐,我以为你不是站在天使那边的?”   叶棠回眸一笑:“我只站我自己这边。”   话音未落,叶棠的身影已经从布莱克身边消失,又出现在了远处。   她与奥柏兰一起不断地救下天使,把天使们丢给死神保护,在看见瑟维斯试图扛起一个双腿都被塞克里德放出的光线扫没了的恶魔时,她又保护了瑟维斯与那个她并不认识的恶魔。   戴斯在叶棠的手中变形,他有时是镰刀,有时是鞭剑。现在,他变成了钟塔指针一般的黑色长矛,被叶棠当作绣花针来使,   刺透一只黑色手臂,将其当作绣线。叶棠如穿花蝴蝶一般飞舞于夜空,玩弄着试图抓住她、捏死她的黑色手臂们。   当叶棠终于像是飞不动了那样停住,塞克里德大喜过望。脊椎上已经重新长出四对羽翼的他诡异一笑,刚想让黑色手臂给叶棠致命一记,就发现所有的黑色手臂都被叶棠“缝”到了一起。   女性人类身上的黑色修女服已经很破了,有些碎布条的下面还渗着鲜红的血。带着一身的战痕,黑色的修女本该狼狈不堪,偏偏她笑得无比温柔,宛若圣母。   “何必呢?”   当塞克里德发现远处那只是幻影,耳边传来的声音才是真实,他另外的六片白翼再次被叶棠一刀斩落。   新生的八翼尚未与塞克里德的身体磨合,尚不能发挥出本应起到的作用,塞克里德一声嚎叫,从空中坠落。   早在为自己插上不属于自己的翅膀的时候,塞克里德就知道了:终有一天,自己必遭反噬。毕竟身为远不及四大天使长的无名天使,他本就是没有多强。   他不过是强行利用人类灵魂所留下来的残渣碎片,强行压制人类灵魂碎片里充盈着的情绪情感,这才能作为圣·塞克里德,一时间君临于其他天使之上。   这一刻,被削掉了所有能用的翅膀,连最初的两翼都一并被切落,塞克里德再也无法控制自身的情绪与力量。   他哀嚎着,眼眶里溢出金色的血液随着他的坠落被风压带走。   他扭动着,背上八翼从纯白转为鲜红,鲜红上又染上黑斑,黑斑上再生出轱辘乱转的眼球。   浑身各处怪异地凸起、凹陷,长出人类的手臂、眼球或是脚来,此时的塞克里德已经不再是什么圣洁高贵的大天使。他只是一个东拼西凑的异形了。   “那是什么啊!?秃毛鸡你知道吗!?”   瑟维斯吓疯了,他忍不住望向奥柏兰,生怕奥柏兰的原本样貌也是塞克里德那鬼样子。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奥柏兰也从来没见过塞克里德这样的怪物。他心中惊悚的程度其实完全不亚于瑟维斯。   “那是报应。”   叶棠飘落了下来。她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塞克里德很快就会四分五裂地自我毁灭。   别忘了,天使与恶魔都是灵魂的一种存在形式。   把人类的灵魂转化为天使或恶魔,就等于改写灵魂上的信息。换句话说,正是因为没能顺利地把人类灵魂上属于人类的信息情报抹去,人类的灵魂才在被改写成天使形态的时候失败了。   残存在人类灵魂碎片里的信息有可能是人类的生平,也有可能是人类的记忆,还有可能是人类的外貌参数、身体构成情况的参数乃至是残留情感。   塞克里德使用人类灵魂的碎片本身就等于将原本完全不属于自身的杂质,强行塞进了自己的体内。   假如说灵魂是一个程序,构成程序的是代码,那么塞克里德就是自己修改了自己的代码,使得自己作为程序的力量更强。   但无止尽的代码修改已经破坏了他作为程序的框架。   即便叶棠没有砍下他的翅膀,随着时间的流逝,塞克里德也会自行崩溃。   失去控制自身的翅膀只是加速了塞克里德的这种崩溃。   他现在就像一个暴走的程序……不,应该说塞克里德更接近于自我复制并无差别破坏资料的电脑病毒。   “所以我都说了,”   “何必呢?”   在叶棠的眼中看到了怜悯,瑟维斯与奥柏兰下意识地想拦一拦叶棠。   “伊莲!?”   可叶棠再一次冲了出去。   身染漆黑,与浑身滚动闪烁着无数种色彩的塞克里德战在一处,叶棠与塞克里德的动作之快,已经超出了天使与恶魔们动态视力的极限。   所有非人能够看到的只有两点闪烁纠缠、相撞,时而分开,时而一起拖出四溅的火花。   终于,塞克里德的动作慢了下来。   新生的八翼在他背脊上如同枯藤一般慢慢发焦、并一点点化为黑灰。   被叶棠当头痛击,从高空中砸落下来。当烟尘散尽,塞克里德背上的翅膀也完全消失殆尽。   “咳……!”   像一只翅膀被撕掉的虫子,塞克里德艰难地撑起身体,狼狈地在地上爬行了几步。然而就连他的手与脚也一并碳化、碎裂,化为飞灰。   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不论这力量原本是否属于他。   “我、要为天堂……恢复、秩序……”   “我、要让天使们……咳呕……不再、害怕……”   “我、要在天使长不在的时候、保护、天堂。”   “我——”   一双属于女性的腿脚停在了塞克里德的面前。   “不要只想着‘我要怎样’,如何?”   叶棠站在那里,在她身后有天使、有恶魔,也有死神。   不分种族,没有敌我,所有非人相互扶持着。   ——为了不让塞克里德的攻击波及到人类,非人们竟张开了异常巨大的魔法阵。   魔法阵中,人类还在呼呼大睡。没有人知道他们距离灰飞烟灭只差那么一点点。   而这个魔法阵,并不是叶棠要求非人们布下的。   “为、什么……?”   塞克里德不解。   不解为什么会有死神、恶魔扛着奄奄一息的天使。   不解面前的叶棠为什么把他扶了起来。   抿了抿唇,塞克里德好一会儿才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是、我的理解者吗?”   “因为人类也会走向灭亡,所以……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是吗?” 第42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3   早在塞克里德还是四大天使长手下的一名传令天使的时候,四大天使长就已经预见了天堂走向灭亡的未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总是在喷泉边弹着竖琴的拉斐尔经常这么说。   然后他的话就会被米迦勒打断:“不会的!天使绝不会灭亡!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让天堂沦陷!”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乌列尔总是站在拉斐尔一边。   这两位同样具备治愈能力的天使长并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是拉斐尔压了乌列尔一头,拉斐尔夺走了乌列尔的风采。   事实上这两位天使长的关系很好,他们就像是白天与黑夜。拉斐尔这个白天以活力治愈生命,乌列尔这个夜晚以宁静治愈生命。他们的存在同样重要。   “恶魔与人类都能通过交配繁衍,我们天使却不可以。能够凭借着生前的美德,在死后升入天堂、成为天使的人类灵魂太过稀有。长此以往,天使的数量必然越来越少,天堂终将沦为空城……”   乌列尔的消极发言尚未说完,拉斐尔已经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过交配繁衍。和人类还有恶魔私奔的那些孩子们不就有了后代吗?”   白翼一抖,原来是加百列站了出来:“别说了,拉斐尔。你是知道的,那是对教义的亵渎,是对神的背叛。”   “对加百列来说,不背叛神比天使的存续还要重要,是吗?”   “没错,拉斐尔。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否则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加百列,我不会允许你对拉斐尔动手!”   “冷静点,乌列尔。加百列也没说会消灭了我啊。”   “我真是佩服你什么都敢说的勇气,拉斐尔……”   “谢谢你的夸奖,米迦勒!”   “我没在夸你……”   四大天使长就是这样,经常在争论,时不时会吵架,可他们的关系永远很好很亲近。   那四位天使长的关系里塞克里德插不进去,也没有那种胆子想过要插进去。在天使长们纷纷沉睡之后,塞克里德也没能模仿天使长们,与其他的天使结下深厚的友谊。   如果说塞克里德从天使长们那里继承了什么,那一定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天使、让天堂存续下去的执念。   “真是没想到……最后、能够理解我的,居然是一个人类。”   “也是、你们人类比我们天使更脆弱……艰难地在大地上繁衍着的你们,一定会理解存续的可贵与不易。”   塞克里德说着,手臂又有半截碳化、碎裂。   “很遗憾,这是你的错觉。”   叶棠的回答让塞克里德睁大了眼睛。   “首先,我不是人类选拔出来的人类代言人,我的想法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其次,我并不认为为了物种存续就可以不择手段。”   “最后——”   “为了活下去,为了让同伴同族活下去,为了种族的存续而奋起、而研究、而拼尽全力的存在让我觉得耀眼,让我觉得伟大。可是我认为,能够坦然地接受毁灭与灭亡的存在,同样是了不起的。”   “物种的产生与消亡都是自然的更迭。无论是人类、天使还是恶魔,我们都不是灵魂这种存在最终的表现形式。人类的灭亡或许仅仅是我们的灵魂在踏上新的路途,在迎接新的变化与进化。哪怕人类的灭亡不是灵魂的进化,人类的灭亡或许毫无意义,人类的灭亡也不是这颗星球的灭亡,更不是这个宇宙的灭亡。”   随手把散落的长发顺到耳后,在一点点升起的朝阳之中,叶棠朝着塞克里德微笑。   “接受人类并不特别,天使、恶魔、死神以及我们人类都只是自然更迭中的一环,你不觉得这才是我们正视自己的第一步么?”   没有灭亡,则向死而生无意义。   只有不断地反抗必然灭亡的命运,生才显得如此可贵。   “塞克里德,我能理解你试图以你的方式来守护天堂,延续天使这个物种。”   “但理解不等于赞同。我永远不会说你的作法是正确的。”   只是叶棠也不希望塞克里德被消灭在这种地方——天堂、地狱与人间好不容易才能达到现在这种平衡的状态。塞克里德要是被消灭了,这种平衡必然崩溃。   叶棠已经很忙很累了。说她自私也罢,说她自我也好,分身乏术的她实在不想看见天堂或是地狱多生事端。   塞克里德怔住好半天,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的双腿也没了。   “人类,你很勇敢。比我、比所有的天使们,比恶魔们,都要勇敢。”   能够直面人类在生灵中其实并不特别的事实,能够直面人类或许终将毁灭的命运。能够在此基础上还用尽全力地求生,不放弃自己,也不放弃自己在乎的生命。最后还守住了底线,没有堕落到去不择手段。   “……你勇敢得不像人类。”   塞克里德笑了一下,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裂纹。   叶棠虽然不希望塞克里德就此消灭,然而能把塞克里德从天上打到地上的她并不具备治好塞克里德的能力。   “真希望、我也能有你一半……不,你勇气的五分之一就好。”   “圣·塞克里德!”   突然,有一名浑身是伤的天使挣扎着从扛着他的死神肩头跳了下来。只有两翼的他一瘸一拐地跑到塞克里德的面前,背后的一翼忽然化为了金色的光,飞向了塞克里德。   “!?”   恶魔们都以为塞克里德这是又要开始吸收下级天使的翅膀,一个个摆出了战斗的姿势,哪想塞克里德只是抬起无神的双眼,冷着脸问:“你这是在怜悯我吗?”   “我不需要怜悯。”   就算残余的身体正在崩溃,塞克里德的威压犹在,他只是微微沉声,那下级天使便吓得微微发抖。   “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无法想象没有圣·塞克里德的天堂……!”   说着,那下级天使咬住嘴唇,呜呜地哭了起来。   塞克里德做的事绝对不能说是对的。可对于下级天使们而言,塞克里德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塞克里德虽然古板又严肃,虽然不近人情又无比冷酷。可是只要有他在,高阶天使们就不会各立派系,下级天使们也不用担心会卷入高阶天使们的斗争当中,被迫去与其他的下级天使们争斗。   “你要是认为这是怜悯,那就当这是怜悯吧。”   一四翼天使越众而出,之前他还是八翼,另外四翼已经被塞克里德给拔走“吃”掉了。   “不过对我而言,这是交易。圣·塞克里德,我不允许你在这里消失!我要你牢记自己犯下的过错!百年、千年、万年地为此赎罪!”   四翼天使说着,向塞克里德献出了自己的三翼。   “圣·塞克里德,请不要抛弃我们。”   “您是我们的启明星啊……”   “天堂已经没有了四大天使长,不能再没有您!”   天使们一个个地站了出来,他们背上的翅膀也化为万千光的粒子,向着塞克里德飞去,渗入塞克里德满是裂缝的身体里。   朝霞之中看了星海,即便叶棠已经活过上千年的人生,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的光景。   飞旋的光粒之中,叶棠微微恍惚。她在想:假如灵魂想要进化的本能、“伟大意志”就是神,神是否会原谅塞克里德驱使天使们收集死去人类的灵魂,将人类的灵魂转变为天使,又用没能成为天使的人类的灵魂碎片做成自己的翅膀?   “真是催恶魔泪下呀。”   布莱克假模假样地擦了擦自己干爽的眼角。   瞧了他一眼,叶棠忽然就释然了。   恶魔也在做着和天使同样的事情。   如果说天使是走错了路,迷失了原本的职责,那恶魔也是同罪。   况且对于“伟大意志”而言,天使与恶魔们的迷失说不定并无对错,这甚至也是一种“可能性”。   收回飘远的思绪,叶棠决定不擅自以神的视角来揣测神的想法与考虑。   她是人类,她要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做对人类而言最有利的决定。   “看来您的同伴们不想让你消失啊,塞克里德。”   “……”   睨了一眼说天使是自己的“同伴”而非“属下”的叶棠,哪怕只是半点儿,塞克里德的心中也升不起和叶棠争斗的意思。   “所以在这里选择吧,塞克里德。”   “承认天使们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还是要继续和我打下去?”   叶棠轻笑着,又看向了布莱克:“这位绅士,你也和塞克里德一样,必须选择。”   “否则你会打断我所有的触手吗?”   轻盈地落在叶棠的面前,布莱克用手指挑起叶棠的下巴:“我——”   “伊莲快离那玩意儿远点儿!!被他碰上一下你就会怀孕的!!”   瑟维斯和奥柏兰蹿了出来,就连被叶棠“穿”在身上的戴斯也突然冒出两只手臂。两只手臂抱住叶棠的肩膀,两个非人带着被戴斯裹住的叶棠就疯狂后退。   “这话说得可太失礼了。”   收回挑起叶棠下巴的手指,布莱克直起身道:“就算是我,也不会在对方不同意的情况下让对方受孕啊。”   “所以你绝对是想催眠伊莲,让她愿意为你怀孕对不对!?恶心!!”   瑟维斯神经质的叫骂声让布莱克脸上的笑容微僵。   “——看来刚才我就该趁乱把某些乱说话的东西给杀掉的。”   严肃三方会谈,怎么就变成了沙雕喜剧呢?   叶棠微笑着轻轻一挣,戴斯就放开了她。   被放开的叶棠重新从腰上的枪套里拔出双筒火枪,跟着一秒上膛。   砰!!   枪声惊醒了钟楼上的鸽子们,却没能惊醒魔法阵中因为魔法还在呼呼大睡的人类们。   鸽子们扑啦啦地从人类、天使、恶魔与死神们的头上飞过,几片羽毛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第42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4   “苏格,有你的信——”   换上正式修女服已经超过半年的妮可朝着往晾衣绳上挂衣服的苏格挥着手臂,她的手里还有一封信件。   “!”   双眼一亮,苏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最后一件衣服挂到晾衣绳上,在拍平衣服上的皱褶后抓起洗衣筐就朝着妮可跑去。   扎在脑后的金色长发飘扬在空中,现在的苏格已经十一岁了。与她同寝室的妮可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如今已是西莱特利斯教会的一名正式修女。   “是伊莲阁下写给我的信吗?”   双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苏格这才朝着妮可伸出手去。   妮可故意没有马上把信给苏格,她甚至把信藏到身后不让苏格去看信封的背面有没有红色的封蜡。   苏格虽然年纪小,可她比整个寝室里的所有人都更早地成为了正式修女——拜苏格每天都早起看书所赐,苏格无论是对神话传说还是对教规教义、乃至是国家法律、贵族礼节都相当熟悉。   在叶棠成为枢机主教之后,叶棠就经常留在首都给玛格丽特这位还不够成熟的女王出谋划策,顺带私下补课。   而西莱特利斯教会与修道院的圣名日渐高涨,教会与修道院的日常杂务也愈发琐碎繁重。   如今教会的事务多由迪特、贝特、雷特以及杰思敏四人出面。   杰思敏主要负责教会的内部安排,迪特主要接待教会的客人,贝特负责拉上一有时间就站着都能打盹儿地雷特去传说有“恶魔”的地方去“驱魔”。其他零零总总的事务则由妮可、优菲等人分担。   随着修道院里的孩子们越来越多地成为正式的神职者,教会人手吃紧的状况得以有所缓解。但修道院同样有许多事务需要解决。   苏格十岁时就通过了正式修女的考核。然而她的年纪太小,让她去教会供职难免会引来一些看她年纪小就想捡软柿子捏的混蛋。   于是迪特写信去请教叶棠,结果叶棠回复迪特,说让苏格自己选。   说实话,迪特并不想让苏格过早地去面对信徒们。毕竟,绝大多数的信徒都是成年人。让心肠柔软、还带着点天真的苏格去与成年人打交道,迪特实在不放心。   可叶棠既然说了让苏格自己选,迪特就只有闭上嘴,不让自己那些担心苏格的话从嘴里冒出来,扰乱了苏格的想法。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苏格自请留在了修道院。   “我绝对不是看迪特哥哥的眼色才这么选的。”   苏格说这话时在迪特的面前叉起了腰。   “我是觉得修女……我是说伊莲阁下的事业需要有人继承!”   在叶棠回归西莱特利斯修道院,走上主教、大主教、枢机主教的晋升之路后,她再也没空走遍全国,去看哪里还有无家可归的孩子。   取而代之的是,叶棠让把商会做大做强的吉蒂多多留意有无流浪的孩童与女子。   随着帝福尼公爵家的倒台,被中央贵族一手操纵的大商会陆续倾覆。这样的倾覆使得丹马克的交易市场出现了一定的紊乱、波动,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断货、断供的情况。   俗话说“危机可能也是机遇的一种”。为了填补倾覆的大商会所留下来的空白,也为了尽快吃下空白无主的市场,中小型商会纷纷大展拳脚。吉蒂商会也不例外。   为了经商,吉蒂本人时常游走在各地。她的足迹不光遍布丹马克,还去到了荷兰、德意志、意大利等等国家。   吉蒂与吉蒂商会今非昔比,让吉蒂与吉蒂商会帮忙留意流浪孩童与妇女,着实是小事一桩。   只是吉蒂与吉蒂商会过于繁忙,又四处辗转,吉蒂与商会就算收留了流浪孩童与妇女也没法长时间带着她们。   所以这些流浪孩童的落脚处再一次成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   流浪妇女则大多被安排到修道院附近的村落去,比如治安很好,适合女性居住的猫脚村。   身心受伤严重、不愿在人多的地方生活的妇女还可以选择去兰塔村——兰塔村气候温和,适合调养身体,又因为地方比较偏远,人口不像西莱特利斯教会与修道院周围那样密集。可以说兰塔村是丹马克最适合静养的地方了。   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没有停止过对妇女儿童的救助,也因此时至今日,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仍然有数量庞大的孩童。   孩童们需要教育,也需要玩耍;需要有时间长大,也需要适应新的生活。而这些事情都需要有人去做引导。   “以前是伊莲阁下帮大家适应、为大家规划学习的内容,现在伊莲阁下不在,迪特哥哥你们又忙得脚不沾地。”   “我想我是最适合来帮助大家制定学习内容,让大家尽快适应修道院的人选。”   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苏格看起来非常自信。   想起五年前话都不怎么会说,腼腆无比又特别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的苏格,迪特不由得就笑了起来,朝着苏格颔首。   “我也相信苏格你确实能做好这些事。”   大大的绿眼睛里像是装着漫天的星光,得到迪特的认可,苏格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尽管苏格选择留在修道院,但随着苏格的身体缓缓抽条,她“容貌美丽如精灵”的评判也不胫而走。   又因为苏格身体的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信徒们都把苏格当成了千年一遇的“美少女”。苏格经常能收到来自信徒的问候信,偶尔还会收到登徒浪子写来的情书。   不止是迪特,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苏格,贝特、雷特与杰思敏知晓苏格身体秘密的人都担心在未来的某一天,当苏格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与他人不同,她会受到伤害。   可叶棠不在,又没人有勇气告诉苏格她的与众不同之处。   妮可并不是真的想捉弄苏格,她只逗了苏格一会儿就笑嘻嘻地把信交给了苏格。   看到信封背后因着枢机主教印章的红色封蜡,苏格激动得脸都红了。   “作为我替你拿来了信的回礼,待会儿要把信念给我听哦!”   “当然!”   苏格说着,抖着手拆开了宝贵的信件。   叶棠经常觉也不睡的连轴转,她两、三天能挤出写一封信的时间就算不错了。   被她捡回来的孩子,光是留在教会与修道院里的就不止百人。叶棠又不能只顾着苏格一个,不管其他的孩子。   也因此她写信都是按照孩子们的名字顺序,一个个轮着来。每个孩子都得隔好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信,也因此关系要好的孩子们总是会分享彼此收到的来信,以慰藉见不到叶棠的寂寞。   分享归分享,孩子们也会彼此尊重。收信人第一个看信,看信时可以不分享给其他人,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妮可再是好奇也不会私拆苏格的信件,更不会在苏格阅读信件时就挤过去偷看。   “苏——格——!!”   一个少女从远处跑了过来。   看信的苏格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她显然没有听见少女的喊声。   妮可不希望苏格被打扰了难得的看信时间,便先回过头去,朝着来人打招呼:“你好啊,唐娜。”   唐娜是刚来到修道院三个月的孩子。她与苏格年纪相仿,只比苏格大几个月。   根据吉蒂商会的调查,唐娜家以前是个不大不小的贵族。   但两年前,受皇室彻查牢内贪腐、冤案的影响,唐娜家被查出曾经买通狱卒陷害并杀死其他小贵族。唐娜家因此面临被问罪的窘境。   唐娜的父母并没有坐以待毙,夫妻两个丢下家中的老人的奴仆,连夜出逃。在逃了一年多后,夫妻两个嫌弃独生女唐娜碍手碍脚,拖慢了他们逃离丹马克的速度,又因为遭人行窃丢了身上所有的现金,遂把唐娜卖给了女昌馆。   再是经过颠沛流离,娇养的贵族少女仍与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浑身脏兮兮的贫民窟小孩不同。唐娜在男人们的眼里依旧是一块上等的嫩肉。   被父母卖掉的唐娜没被关上多久就遭到了拍卖,幸好买下她的人是看不下去少女被当成货物的吉蒂。   唐娜一直把吉蒂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挂在嘴上,她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后也表现出了无比的协调性与试图和其他孩子们打成一片的积极性。   一个月前,女王玛格丽特一世宣布女昌馆不再合法,所有的女昌馆将被一并取缔,唐娜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喜极而泣。   此后唐娜更加积极地宣称自己想要报答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与叶棠——向女王玛格丽特一世进言,请求废除女昌女支制度,并取缔所有女昌女馆的不是别人,正是隐隐已成三位枢机主教之首的叶棠。   “你好,妮可修女!”   唐娜只是招呼了妮可一声就贴到了苏格的身边,伸头去看苏格手里的信纸。   妮可尚未提醒唐娜她这样的行为不妥,唐娜便捂着嘴惊叫了出来:“天呐!居然是枢机主教阁下的来信吗!?苏格你太厉害了!居然能收到来自枢机主教阁下的信件!”   唐娜这一叫,苏格才如梦初醒。   “啊、嗯……伊莲阁下偶尔会给我们写信。”   “真好啊!我好羡慕你,苏格。”   唐娜说着抱住苏格的手臂,靠在她肩头:“我也想收到枢机主教阁下的来信!苏格,你可以在回信给枢机主教阁下的时候帮我问问我能写信给她吗?”   如果唐娜只是说自己羡慕苏格,妮可还不会对她有什么意见。可唐娜不仅没经过苏格的同意就偷看了她的信件,还想要苏格为她争取到与伊莲阁下通信的权利……   如果唐娜只是想对伊莲阁下表达崇敬之情,她直接写信就可以了。不会有任何人与机构禁止信徒写信向神职者表达自己的敬意。神职者也大多不会拒收信徒的来信。毕竟为信徒分忧解难本来就是神职者的义务之一。   唐娜之所以要苏格帮她询问伊莲阁下本人的意见,那是因为她知道伊莲阁下会因为苏格提起过她的名字而对她稍加关注。   妮可不喜欢唐娜算计苏格。她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嘴角,忍着想要皱眉的情绪朝苏格笑道:“苏格,今天下午你还要主持学习会吧?再不去食堂吃午饭,你就没有时间为学习会做准备了唷。”   唐娜的问题本来就让苏格有些困扰。   她是可以在回信里帮唐娜问一问伊莲阁下,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这种行为是有些不妥的。可要问她哪里不妥,她一时间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听妮可提起学习会的事情,苏格也没有精力再深思下去——下午的学习是一个月一次的大学习会,用以检验孩子们的学习水平、学习进度,当然还有苏格自身的教学能力。苏格的能力还没有强到可以在大学习会前分心的地步。   “抱歉唐娜!我晚点再给你答复!”   宝贝的收起叶棠的来信,苏格抱起洗衣筐就跑。   唐娜还想追在苏格的身后,却听妮可柔声道:“刚才我好像在去食堂的路上见过你?今天的午餐你觉得可口吗?唐娜。”   妮可的声音虽然温柔,可唐娜就是感觉到了冰冷。   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妮可皮笑肉不笑的脸,唐娜心中警铃大作,同时对妮可的嫌恶也更深一层。   ——又是她!又是这个女人!她为什么总是要妨碍她与苏格交好?   啊……她明白了。   就像她接近苏格,对苏格示好是因为苏格是人尽皆知的、最受伊莲枢机主教疼爱的孩子。这个女人是不愿意被她抢走了苏格闺蜜的这个位置,这才格外对她抱有敌意吧?   但是,很遗憾。   这个女人和苏格的亲密关系就到此为止。以后站在苏格身边的她!能被伊莲枢机主教爱屋及乌、青眼有加的也会是她! 第426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5   一个月举行一次的大学习会让苏格非常疲惫。在太阳落山前,她必须在大圣堂里一直走动,以监督孩子们的学习,并不断回答孩子们提出的问题。   “喉咙,好像要破了……”   捂着脖子趴在书桌上,本来想给叶棠写回信的苏格因为自己的声音又粗又哑,忍不住自嘲:“我现在好像一只鸭子在叫。”   在绣绶带的琉妮和优菲忍不住轻笑出声,平时这个时间应该在写日记的妮可则是窸窸窣窣地翻着东西,不一会儿从床底的大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罐来。   “苏格,张嘴。”   “什么?唔……”   被妮可塞了东西进嘴里,让那小球在舌头上滚过一圈,苏格这才双眼发亮地咕哝道:“是糖!蜂蜜糖!”   “除了蜂蜜,还有柠檬皮和橙子皮哦。”   妮可的话让想到柠檬与橙子那酸甜味道的琉妮与优菲都咽了咽口水。把用自己薪水买的蜂蜜糖递到琉妮与优菲的面前,妮可待人总是一碗水端平。   酸酸甜甜的蜂蜜糖滋润了苏格的喉咙,也让她重新充满活力。   从椅子上蹦起来,苏格打开自己的衣柜,从中拿出了干净的衣袍:“好!我去洗澡了!洗完澡脑子清醒了,我再给伊莲阁下写信!”   收好了蜂蜜糖的妮可则是拿出自己的日记本,笑道:“快去吧。”   “……哎呀,金线差不多要用完了呢。”   “我的也是……”   琉妮和优菲看了看彼此用来装放刺绣工具的篮子,接着颇不好意思地对妮可道:“对不起妮可,打扰你写日记了。但我们的金线用完了……”   “没有关系。你们今天晚上还要接着绣吗?要的话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拿线。”   作为杰思敏的左右手,妮可平时也帮杰思敏管着部分的库房。   琉妮与优菲绣的绶带是给叶棠准备的绶带。这些绶带与叶棠礼服上的刺绣花纹一样,都是真金白银做成的线。   如此贵重的绣线,当然不可能全部拿给个人保管。不管是琉妮、优菲还是其他的西莱特利斯成员,想要拿到绣线都得前往库房,或者是像现在这样找到妮可这个库房负责人。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琉妮和优菲怎么好意思只让妮可跑上一趟?两人整理好自己的小篮子挎在手上,与妮可一道离开了宿舍。   库房不是很远,宿舍里又有苏格在。琉妮、优菲与妮可说着话,三人离去时并未锁门。   “苏格——苏格在吗?”   因为妮可,唐娜白天没能在苏格那里达到自己的目的。   总是四处窜门、试图与更多的人打好关系的她乍见妮可带着琉妮与优菲下了楼,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唐娜还是贵族千金的时候,社交界流传着几个奇妙的传闻。   其一是大主教伊莲·瓦伦丁其实是个玩得很疯的荡妇,其二则是说荡妇伊莲·瓦伦丁是个魔女,她用她的肉体俘获了一众男性贵族以及教会的神职者们,使得这些男性纷纷跪倒在她脚下,为她服务。   社交界里捕风捉影的传闻很多。唐娜年纪不大,却见过因为被传出轨,最后不得不以死来向丈夫自证清白的子爵夫人。以及婚前被传是同性爱者,想要向未婚夫证明自己的性取向,却被未婚夫长期喂食大量甘木果,最后堕落成未婚夫与未婚夫猪朋狗友“马桶”的男爵千金。   唐娜对于伊莲·瓦伦丁身上的荡妇传闻不敢兴趣。她有兴趣的传闻是:伊莲·瓦伦丁利用对她有好感的贵族,杀死了希流斯十四世,并操纵单纯无邪的玛格丽特公主,使公主登基,成为教会的傀儡。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玛格丽特公主的背后真的是伊莲·瓦伦丁,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玛格丽特公主登基后,皇室打着“公主没能嫁给教皇之子,很有可能触怒了教皇,所以我们要多多表现我们对神的忠心,让教皇看到”的旗号,不断地肃清、铲除教义中认为是“邪恶”的行为。   对金钱充满贪婪、为了财富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中央贵族被削权、清洗。   贩卖淫秽的女昌馆被取缔,人口贩子被一个个吊死。   权利能让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戴上最大的宝石,坐在华丽宫殿最高处的黄金宝座上。   权利也能让一个平民出身的修女站在女王的身后,在暗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操纵几千、几万、几十万人的生死。   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地逃亡,又被父母卖掉当成继续逃亡的资本。被关进女昌馆最深处那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被饿得胃里像有火在烧,被渴得不得不去舔舐冰冷墙壁上渗出的、带着霉味的水滴……唐娜终于醒悟。   她真正想要的不是带着她离开无聊生活的吟游诗人。也不是能把她从这里放出去的白马王子。   她想要的是权利。和伊莲·瓦伦丁一样的权利!   她想做左右他人生死的人,而非是他人手里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为此,她什么都能做。   无论是出卖身体,还是把他人当垫脚石——   接近苏格,用她来接近伊莲·瓦伦丁,这就是她的第一步!   “……?”   洗澡洗到一半的苏格听到浴室外似乎有在喊她名字的声音。这让她关上了水阀,走到了浴室门边。   “谁啊?”   先前就听到浴室里有响动的唐娜眼睛转过一圈,她解开了自己身上的修道服。   “苏格,是我,唐娜!”   唐娜小的时候听自己的侍女说过,穷人家的孩子之所以关系好,那是因为她们做什么都形影不离,包括洗澡。   唐娜的父亲对她说过:共有秘密是增进友谊最快的方法。   唐娜还从母亲那里学到过:如果能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身体特征,比如说她身上哪里有痣,哪里有胎记,日后就可以利用这些身体特征来做文章。   日常一点的就比如造谣,说某某千金与下三滥的男人有染,男人说他看见千金身上的某个部位有痣有胎记。极端一点的就是伪造身份,利用他人身体上的特征,向没有见过本尊的他人证明自己就是那个本尊。   总之,对唐娜来说,和苏格一起洗澡只有利没有弊。   “唐娜?你为什么在这里?是找我有事吗?”   苏格天真的困惑着,半点儿没有设防。   六岁就来到修道院的她从未怀疑过自己性别,也从未看过赤裸的男体或是女体。   叶棠是想过要给苏格进行性教育。可为了不让苏格感到自己是与他人不同的“怪物”,叶棠明白自己教育苏格的同时也要教育其他的孩子们。   只是教育孩子们也不行。这会让无法接受叶棠理论的成年人们把“女巫”、“魔女”的帽子扣在叶棠的头上,说她散播淫靡,教孩子们不洁的内容。   改革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保证自己的改革不止是昙花一现,叶棠必须先保证自己有不会被推翻的地位以及掌控力。   只要再给坐上枢机主教宝座的她两到三年的时间,她就能以神的名义从上至下地推进性别教育。然而——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身为人类的叶棠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更不是全知全能。   她不会想到苏格洗澡时没有锁门的习惯。也不会想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个女孩为了和苏格交好,竟想与苏格共浴。   一把扭开浴室的门锁,唐娜带着开怀的笑容一把抱住雾气中的苏格。   没想到唐娜会闯进来,苏格一怔,手里的毛巾直接掉在了地上。   水雾被冷空气一吹就散。唐娜尚未关上浴室的门,就看到了苏格身上多出来的器官。   “……这、这、这是——”   先是捂住自己的嘴巴,跟着往后退去。   唐娜连滚带爬地出了浴室,这才放声尖叫:“呀啊啊啊啊啊啊!!!”   改装之后,修道院的宿舍也只是普通的隔音。声音大了别说隔壁能听得到,走廊对面的宿舍也都能听得见。   只被允许住在一楼、二楼的男性神职者们听到三楼突然嘈杂起来,都用困惑地眼神去看天花板——西莱特利斯不比别处,修女与见习修女们私底下虽然很活泼,但没事绝对不会做出会骚扰到他人的行为。   “怎么了?楼下出了什么事”   四楼的修女与见习修女们也听到了楼下的声音。   苏格与妮可等人的房间里,唐娜抱住最先冲进来的佩儿哭诉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苏格是男孩子!!苏格不是一直穿着修女服吗!?我怎么能想到她……不,他竟然有那玩意儿呢?!”   苏格愣愣的。   她的脑子无法很好地处理眼前的情况。   她只能看见唐娜指着她的下半身尖叫,平时对她非常友好的其他修女与见习修女都把头扭朝一边,仿佛她是个秽物。   下意识地退回浴室里,用力把门锁上。苏格感觉很冷。   这种刺骨的寒冷不是源于丹马克那极低的气温,而是源自其他人看她的眼神。   ……是她错了吗?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她长了别人没有的东西。   可是在她看到唐娜的身体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啊。   她也不是想给唐娜看,才让唐娜看到她的身体的!   为什么唐娜没有的东西,她会有呢?   她是个怪胎吗?是怪物吗?   ……是恶魔的孽种吗?是魔鬼玷污了女人的证据吗?   她究竟是什么……   无法接受自己与唐娜不同,与其他的修女、见习修女不同,苏格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自然,她也没能告诉其他人,是唐娜擅自闯入了她正在使用的浴室。她并不知道唐娜为什么没穿衣服。 第427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6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   “苏格修女真的把唐娜拉进浴室里了!?她……不,他想做什么啊!”   “这还用说?”   “我说啊,有那玩意儿的还能叫作‘修女’吗?据说当时到场的人都看见了,苏格没穿衣服,唐娜的衣服也都在地上!”   “我还听说唐娜是拼死反抗才从浴室里跑出来的……”   “说到底,你们相信吗?”   “相信什么?反正我不相信苏格会做那种事!”   “就是说啊!苏格怎么知道妮可她们会在她洗澡的时候离开?唐娜会在她洗澡的时候来?”   “关于这个……我听唐娜说她是被苏格叫去的。苏格不是很擅长计算吗?既然他和妮可她们同一个宿舍,那他看一眼琉妮她们还剩多少绣线,就能大致估算妮可她们什么时候会去库房了吧?”   “…………”   西莱特利斯成立至今,从未有这样乱哄哄的时候。   不论是见习修女、修女还是见习修士、修士与助祭、司祭,所有人都在小声讨论着前些天发生在苏格四人房间里的事情。   修道院连上教会,几百号神职者没有一个人不受那事件的影响。西莱特利斯隐约被站队分割成了两派。   以妮可为首,站在苏格一边的人认为苏格品性高洁,不可能作出强迫唐娜共浴的事情,更不可能因为她有一般女性没有的器官,就恶魔附体,想要对唐娜行不轨之事。   况且没有任何人可以作证,说自己看见、听见苏格让唐娜在具体的时间到她和妮可等人的房间来。   所谓“苏格做了缜密的计划,支开了妮可三人,诱使唐娜独自前来”的阴谋说从根本上就缺乏逻辑——从宿舍到库房,妮可三人一个来回也用不掉二十分钟。就算苏格真的有玷污唐娜的心思,她为什么不挑时间更充裕、地点更隐蔽的地方呢?   妮可一派的晓之以理得到了绝大多数修女的认同。然而另一派根本不讲逻辑,只是诉之以情。   作为“受害者”的唐娜没有直接站出来指责苏格。然而她时常在人前呜咽,哭诉自己多么害怕,还向众人展示自己手腕上被尖利指甲抓出来的血痕,以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正试图用自残来稳定自个儿的情绪。   同情唐娜的人不少。尤其是一些从其他地方来到西莱特利斯的年轻修士。   在他们眼里,唐娜只是个楚楚可怜、又有着凄惨过去的小姑娘。受到凄惨过去的刺激,小姑娘在苏格的事上可能是反应大了点,但她绝对不会在这种重要的大事上撒谎。   “唐娜,别哭了,我们都站在你这一边……!”   比唐娜大两岁,差不多是和唐娜同时期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见习修女对搂着唐娜的肩膀安慰她道。   “就是啊!要哭也该是做了不知廉耻的事情的人哭!”   “呵,能做出那种事情的,还算人吗?”   “唉……我们的唐娜实在是太可怜了。就因为那个怪物深受枢机主教阁下的宠爱,迪特司祭、杰思敏修女就都站在她那边。”   “依我看,绝对是那个怪物在枢机主教阁下的面前装了太多的可怜,枢机主教阁下这才为她所蒙蔽!”   “我也是这么想的!”   见习修女们围绕着唐娜,叽叽咕咕地说着闲言碎语。不时有人朝着苏格的方向投去愤怒的视线。   跪在神像前的苏格沉默地低着头祈祷,她只想集中精力早些完成早课,离开圣堂,不想背后传来一声:“怪物!”   肩头止不住地颤抖,用力闭紧眼睛的苏格强忍下仿佛被人将心脏切成一片片的痛楚,强迫自己心无外物。   “瞧瞧她那副‘虔诚’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这个恶魔的私生子怎么还有脸出现在人前啊?”   “西莱特利斯的耻辱。”   “恶心的怪物。”   圣堂之外,妮可刚一动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放开我,迪特……!”   压低音量朝着身后的人发出怒鸣,妮可红着眼眶:“她们怎么敢那么说苏格!?”   “忍住,妮可。你我都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二十岁的迪特依旧有着梦幻般的美貌。哪怕他微微蹙着眉头,面上神情严峻,他的美貌也无损分毫。   妮可当然知道迪特说得是对的,现在的她应当按捺。   西莱特利斯是叶棠的大本营、根据地。哪怕因为职务需要,叶棠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首都,西莱特利斯仍被认为是叶棠的侧面。   西莱特利斯的好与坏都会被放大成叶棠个人的好与坏。西莱特利斯若是有丑闻传出,则等于证明叶棠管理不善,御下无方。   西莱特利斯为什么救助孩童与妇女时只收留孩童?那是因为迪特、杰思敏等人一直警惕着有人混入西莱特利斯,在西莱特利斯引发骚动,亦或是为西莱特利斯制造丑闻。   可即便西莱特利斯只允许无依无靠的孩童留在修道院中,修道院里仍旧渗入了其他势力派来的人——孩童有时并不像成人想象的那样天真单纯,可爱无邪。这一点幼时计划过无数次偷窃、抢劫的迪特再清楚不过。   唐娜对苏格的控诉不仅仅是唐娜与苏格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被人派来西莱特利斯潜伏的孩子与神职者们,他们可能有家人被人当成了人质,也有可能就是为了自己今后能出人头地。总之,这种以让西莱特利斯圣名堕地为目的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事情发酵得越大,隐藏在西莱特利斯里的“黑羊”们越容易加入扩大事态的队伍。而扩大事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攻击苏格。   迪特一听说苏格的事情之后立刻就按下了打算找唐娜对峙的妮可等人。并告知妮可等人自己有意借着苏格的事情,彻底铲除想要让西莱特利斯乱个天翻地覆的人。   “我明白,迪特。我知道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你的作法在长远看来一定是对西莱特利斯最有利的。但是——”   捏住迪特的手腕,强硬地让迪特放开自己,妮可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   “这对苏格来说绝对不是最好的!”   转过身去,妮可大步流星地走向唐娜等人。迪特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只能轻声叹息,随后往围绕在唐娜身边的人群看去。   埃维莉娜、莫琳、梅根、卡萝还有斯通……四个见习修女的共同点都是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后还不足一年。如果说这四个见习修女是因为对苏格了解不足,这才站在唐娜一边,那还情有可原。   可身为见习修士的斯通三年前来就已经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他不可能对苏格的秉性全无了解。   这就是说——   “唐娜,请你现在立刻回到宿舍,去打包你的行李。我会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并且再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与你的朋友们道别。两小时后,你将坐上离开西莱特利斯的马车。”   妮可几乎是以怪兽出山一般的气势走到了妮可一行的面前。不过让迪特意外的是,妮可说话时的语气与音调异常地平静冷漠。   “真难得,妮可也会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杰思敏翩然走来,她在迪特身旁站定的同时也将一张羊皮纸递给了迪特。   那是贝特与雷特传回来的消息。   消息只有短短的一行,但正是这一行字证实了迪特的猜测。   “您、您在说什么?妮可修女!”   “你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吗?好吧,我会为你再重复一遍。唐娜,这次请你务必听清我说的每一个字。我请你回你的宿舍收拾东西,一小时后——”   “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说修女您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   唐娜的眼泪说流就流,晶莹的泪滴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滴落下来,让她看起来既无助又可怜。   “我明明是受害者啊……!还是说、是因为我行为不端,所以……所以才会被看上!才会被做了那样的事!”   “‘那样的事’?你能说清楚那是什么样的事吗?”   为了迪特将“黑羊”一网打尽的计划,这些天妮可始终在忍耐着。每次听到唐娜用那些模糊不清的说法搏得周围人的同情,她都想问这个问题。   “怎么?你没法说清楚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吗?”   “您、您怎么能这么说……!您是在怀疑我的清白!?”   唐娜有些急了。   对于打定主意想要接近苏格的唐娜来说,妮可一直都是那个最大的绊脚石。可以说从她来到修道院的第一天,她就和妮可不对付。   没和苏格翻脸的时候,唐娜还能利用苏格来牵制妮可,可现在……   唐娜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所有的事情都不在她的想定之中!一切都偏离了她的计划!   她原本只是、只是……!   ——看到苏格身上女性不应有的器官之后,唐娜整个脑子都混乱了。   她先是把苏格当成了男孩子,后世以为苏格是靠男扮女装混入的修道院。再然后她想起苏格是叶棠十分宠爱的孩子,又开始怀疑苏格的男扮女装是叶棠的授意。   贵族社会里,多得是继承权引发的纷争。唐娜想叶棠此举可能是为了替某个家族、某个大贵族藏起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又或者是替某个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名门保护他们的正统继承人……   唐娜想得很多。在她尚未得出结论之前,她就被人带回了宿舍。   在那之后有几个修女来问她怎么回事,她便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说自己不是故意要揭露苏格的隐瞒,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唐娜不愿道出自己擅自闯入苏格与妮可等人的宿舍,又主动脱去衣物进入有苏格在的浴室等事情。   ——她害怕被人看出自己在拼命讨好苏格,也害怕被当成同性爱者。   要知道,同性爱者在教义里可是“邪魔附体”的一种。宣扬并强迫他人进行同性爱的人,是会被烧死的!   唐娜不仅不想死,还想要往上爬,直至如同叶棠这个枢机主教一般,站在万万人之上,可以以神之名行事。   唐娜向前来问她话的修女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向苏格传达她没有要曝光他真实性别的意思。   令唐娜措手不及的是,到了第二天,她所说的话全以变味的形式传遍了整个西莱特利斯。   无数人张嘴都在说,是苏格把她叫去了她的宿舍,是苏格让她脱掉衣服,是苏格把她拖进了浴室之中。   唐娜不是没想过澄清。可她要怎么澄清?告诉大家宿舍是她擅自进入的?告诉大家衣服是她自己脱掉的?告诉大家是她自己闯进浴室里抱住苏格的?   现在是苏格被当成了袭击她的禽兽。   如果她说出真相,那是不是众人口中袭击他人的禽兽就会变成她?   苏格尚且有不属于女性的器官。她呢?要是被人认为她是在把苏格当作是女孩子的情况下去“袭击”苏格的,那她不光会被当成同性爱者,还会背上强迫他人进行同性爱的污名!   这怎么可以!   “我是不是在怀疑你、污蔑你,大可在神听过你的详细倾诉后,让大家来判断。”   妮可说着看向了唐娜的身后。   巨大的十字神像之下,苏格站在那里。她虽清瘦了不少,但眉眼之中并无阴鸷。   “还是说唐娜,你不敢在神的见证下,诚实地说出你那天的遭遇?” 第428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7   “我、我……!”   唐娜的内心挣扎不已。她下意识地向苏格投去求助的眼神,却有一人比谁都快地拦到了唐娜的面前。   “够了,妮可!你怎么能让唐娜在神圣的神前回忆那样肮脏的事情!”   圣堂之外的杰思敏眉头一蹙,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迪特理解地一拍她的肩膀。   “真有意思,佩儿。那天我回到房间的时候,你明明人不在那里。为什么你能断定唐娜会回忆起的,是‘肮脏的事情’?”   妮可皮笑肉不笑:“难道不是你想让大家都认为那‘肮脏’吗?”   佩儿和杰思敏是一起来到修道院的同伴,也是和埃维莉娜、莫琳、梅根、卡萝四个见习修女关系最好的修女。   斯通十六岁,已经成人。他至今仍是见习修士,是因为他有意离开修道院并还俗。   不论是迪特还是杰思敏,他们从不反对修道院的孩子们选择还俗的生活。斯通和佩儿走得近,但两人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发展出肉体上的关系,所以迪特、杰思敏还有知道斯通与佩儿关系的贝特、洁特等人都对这对秘密情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刻,杰思敏心中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到了一起。他难免对佩儿这个老朋友感到失望。   “好了,到此为止吧。”   迪特一拍双手。随后与杰思敏一起从圣堂门口缓缓走入。   “杰思敏、迪特……”   对上迪特的双眼,佩儿连忙加上尊称:“……修女、司祭。”   “我曾经答应过伊莲阁下,在她不在的时候,我会替她好好地保护西莱特利斯。这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还因此沾沾自喜。”   “现在看来,我并没有尽到我的义务。”   走到妮可身旁停下脚步,站在佩儿与唐娜的对面,杰思敏的态度十分明确。   “请离开吧。”   “就像妮可刚才说的那样。请在一小时内收拾完毕,一小时内与朋友们告别完毕。马车会送你们离开。”   随着杰思敏语毕,与杰思敏并肩的迪特斯文地伸出手,向着站在唐娜一边的神职者们做了个“请”的动作。   妮可是铁了心的。杰思敏与迪特也一样。佩儿脸上先是发白,跟着发青。别人也就算了,她不想相信是杰思敏要她从西莱特利斯滚出去。   瞥见杰思敏一行人身后的苏格,佩儿怒上心头。   她最先瞪向年纪比自己要小的妮可:“妮可,你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我知道你曾经受伊莲阁下所托,要照顾身怀秘密的苏格!可在唐娜受到了侵害的现在,你也要无底线地包庇苏格!?”   当初叶棠把迪特、杰思敏等孩子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向他们公开了苏格身体的秘密,并请求孩子们协助自己,保护苏格。   然而,这些孩子里并没有佩儿。   佩儿之所以知道苏格性别的秘密,还是因为一年前与她关系很好的洁特说漏了嘴。   同样都是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的孩子。如果当年叶棠是因为佩儿年纪小才不让她知晓苏格身体的秘密,那比佩儿还小的妮可为什么有资格知道?   佩儿不能理解。   佩儿更不能理解的是叶棠对苏格的偏爱。   在她看来,苏格是个迟钝又愚蠢的书呆子,除了顺从就没有别的优点。可就因为叶棠偏爱苏格,所有人、包括看似温柔实际对人疏离淡漠的迪特都对苏格青眼有加。妮可、杰思敏更是无条件地护着她。   看向被妮可护在身后的苏格,佩儿冷笑一声:“被伊莲阁下偏爱可真好啊。为了你,为了你的性别不被暴露,伊莲阁下不惜动用我们拼命做手工换来的钱去改建宿舍,让你不必去大澡堂与人裸裎相对。”   唐娜这时候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意识到自己被人利用的她指着佩儿的鼻子:“是你!是你歪曲了我的话!你利用我来对付苏格!”   唐娜此话一出,所有人看佩儿的视线都犹如在看一个魔鬼。   在场唯有迪特在观察斯通。   有那么一个刹那,斯通咋了咋舌。他明显是在不满佩儿的自曝。   可是斯通也不能叫停佩儿,因为佩儿与唐娜此时正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他不能贸然行动,引来他人的瞩目。   妮可身后的苏格对眼前发生的种种都没有实感。见她脚下晃了一晃,知道苏格这几天食不下咽、夜不能眠的妮可忍不住回过头去,想问苏格:你还好吗?   对上妮可满含关怀的视线,苏格如鲠在喉。   她喉头滚动几下,这才艰难地挤出声来:“妮可,你是因为被伊莲阁下拜托了,所以才这么照顾我吗?”   五年来,苏格与妮可同吃同住。两人会一起看书,会一起晾衣服,会一起写信给叶棠,还会与优菲、琉妮一起挤在同一张床上,畅享彼此的未来。   苏格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心目中最要好的朋友,一直以来只不过是在向叶棠兑现要照顾她的诺言。   被人说成是袭击唐娜的变态的时候,苏格没哭。   被曾经关系不错的人们疏远的时候,苏格也没哭。   就连刚才被人骂作“怪物”的时候,苏格还是没哭。   偏偏在看到妮可脸庞的这一刻,苏格哭了出来。   眼泪像是会传染。在唐娜大声指责佩儿让她做了坏人的声音里,妮可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沾湿了她的修道服。   “是的。一开始我确实是受伊莲阁下所托。”   “我在伊莲阁下的面前以天父之名向她发誓,无论你今后选择以什么样的性别生活下去,你都会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对你的态度永不改变。”   苏格目光一黯,她低下头去,泪水长流。   “可是!”   苏格被妮可一把拉了起来。   “可是苏格,你知道吗?我无法完成对伊莲阁下许下的誓言……!”   妮可哽咽着,泣不成声。   “与你度过的这五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你经常跑在我的前面,让我追不上……!”   纯真地追求着知识,总是对这个世界抱有满满的好奇心。   哪怕在做实验的时候被烫了手,被试剂腐蚀了皮肤,苏格仍会用亮晶晶的双眼,去注视未知的结果。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早起,哪怕是最冷的日子也要早早起床看书。不吝啬于分享自己学到的知识,友好地向每一个来请教自己的人解释各种原理。   苏格的身后就像有翅膀。她成长的那么快,让妮可感觉到她迟早有一天会飞离修道院,飞离西莱特利斯,飞向外面广阔的世界。   “……在追逐着你脚步前进的那些日子里,我根本没有照顾你的余裕。我甚至忘了我的初衷是站在姐姐的立场上照顾你,只是一个劲儿地为了不被你甩开更大的距离而努力。”   “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能够说是完成了自己的誓言呢?”   对妮可来说,苏格不仅仅是兄弟姐妹,也是重要的朋友,值得尊敬的对象。   以及,独一无二的憧憬。   “不,你完成了!”   苏格的话让妮可抬起头来。   这一刻,妮可看到的是一张布满泪水,但笑得无比灿烂的脸。   握着妮可的手,像是握住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苏格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妮可,她的话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救赎。   ——她在爱着她的、关心她的兄弟姐妹眼里是人。   一个正常的人。   她不是什么怪物,也不该为自己的身体感到耻辱。   否则,她岂不是在否定那些肯定自己的人?   杰思敏偷偷地抹了抹眼角。迪特则是少见地温柔了眉眼,上一次他流露出这样的温柔,还是在叶棠回到西莱特利斯的时候。   当四双眼睛的视线于空中交错,苏格、妮可、杰思敏与迪特都笑了。   是兄弟姐妹,也是家人朋友。将她们连接在一起的,是超越血缘的羁绊。 第429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8   “我是受害者!我只是被佩儿那恶毒女人连累的受害者啊!为什么连我也要被赶出去!?”   两小时后,唐娜被两名修女从大圣堂里拖了出来——为了不被赶出西莱特利斯,在数名修女的监督下收拾好了行李的唐娜趁着与其他见习修女告别的功夫,躲进了大圣堂里,还从大圣堂内部反锁了大圣堂的前后门。   把马车停在西莱特利斯的后门处,预定与雷特一起把人送出西莱特利斯的贝特听说了这件事,二话不说直接爬上了大圣堂的天顶。   大圣堂天顶上的彩绘玻璃是用特殊工艺嵌合进屋顶的框架里的,玻璃本身并未被封死在屋顶的框架结构里。这本是为了避免玻璃在地震、冰雹中损毁,方便更换天顶玻璃的结构,不想贝特直接把天顶当成了天窗。他掀开一块彩绘玻璃,轻轻松松就进入了大圣堂的二层。   贝特视唐娜为无物,唐娜冲上前来试图阻止贝特打开大圣堂的门,结果只是被贝特一把挥开。   随着贝特打开大圣堂的门,修士修女们也一拥而上。修士们负责包围唐娜,让她没法再逃,修女们则不客气地抓住了唐娜。   “苏格!苏格……!”   唐娜不断挣扎,她大声惨叫着苏格的名字,深知西莱特利斯之外的世界对小孩、对女人有多么的残酷,她哭得之卖力,几乎到了泣血的程度。   “救救我啊!苏格!如果是你、你一定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原谅我吧……!!”   不远处的苏格因为唐娜的惨叫一阵阵揪心。看到唐娜因为被修女们拖拽,连头上的修女帽都掉了下来并被人踩脏,她难过得上前一步,只想叫停修女们对唐娜的处置。   然而妮可拦住了苏格。她冷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望着苏格,坚定地摇了摇头。   银牙一咬,从小就很会看眼色的唐娜故作踉跄,她一下子摔倒在地,鼻子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鲜血点点,抬起头来的唐娜长发散乱,鼻血流过嘴唇,滴答在唐娜的修女服上。   “救救我……苏格……!”   泪水与鼻血糊在一起,唐娜跪在地上,朝着苏格伸手。   她这幅模样,活似一个无罪的平民遭到了狗腿子们的凶恶对待。   拖拽唐娜的修女们都是目瞪口呆。   唐娜好歹也是和她们一起生活过几个月的小姑娘。哪怕因为今早的事情,修女们发觉这个小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对于这个出身高贵,身世却异常凄惨可怜的小姑娘,修女们也大多是同情、怜悯远胜厌恶。   直到方才。   修女们对唐娜是有留手的。唐娜那一摔根本不是因为修女们的拖拽过于暴力。她就是自己个儿摔下去的。   望着泪水与鼻血齐流的唐娜,修女们幡然醒悟:这一摔让唐娜成了凄惨可怜、受尽周围人欺负的小白兔,也让她们成了人面兽心的恶毒女。   唐娜这是踩着她们对苏格装可怜啊。   苏格无疑比在场大部分的修女、修士们都具备更多的知识储备,可在人情世故方面,十一岁的她仍是个孩子。   她被唐娜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半点都看不到唐娜身边修女们的眼神。   “唐——”   砰!   地上一声闷响,苏格只感到脚下一震。   她没想到离她不远的贝特竟是一脚把地面踩出个坑来。   虽然他一脚陷进地里,自己抬脚拔出来的画面有些可笑,可是想到贝特竟然能把地面直接踩出小腿那么深的坑来,众人又笑不出来。   “你真的以为自己只是个‘受害者’?”   说这话的贝特脸色可怕极了。唐娜不过是对上他的视线一秒,就被吓得瑟瑟发抖,装可怜的那套都给忘了。   “少把人给当傻子!!”   “你以为我们会看不出你那点小把戏吗!?”   贝特出离愤怒。   如果他不是神职者,如果唐娜不是见习修女,他一定要这个只顾自身利益的墙头草臭撒谎精血溅三尺!   “你作为当事人,是最清楚苏格没有对你做任何坏事的人!可你却在苏格蒙受羞辱、诬陷的时候就那么旁观她遭人构陷!只因为那些构陷苏格的人为了践踏她的荣誉将你高高捧起!”   “什么叫你只是被人利用的?!要不是你没有说出真相,佩儿能利用你这个‘受害者’吗,啊!?”   贝特一步一步脚印地冲着唐娜走去,唐娜被吓得想要藏到身旁的修女身后去,却不想她刚碰到修女的裙摆,裙女们便像是躲秽物一般迅速从她身边退开。   雷特拉住贝特,不过他可不是为了唐娜才这么做的。   他是担心贝特真要血祭了唐娜,会让叶棠对贝特的品性产生怀疑。   瞧了唐娜一眼,看穿唐娜始终是为了捧高自己这一个目的而行动的雷特无视贝特的怒瞪,以一贯懒散的口吻到:“……我不认为有野心是什么坏事。也不认为往上爬有什么不好。”   “……我很尊敬能把目标定在高处的人。也很尊敬,能够实现这个目标,获得权利的人。”   就像他的……他们的伊莲阁下。   “但,你把‘向上爬’这件事理解错了。”   “向上爬只是获得权利的手段,权利却不是向上爬的终极目的。”   眼前浮现出叶棠温和的面庞,雷特对唐娜讲述的,是他在叶棠身上学到的东西。   “如果想要权利是因为渴望以权利去玩弄他人、摆布他人的命运,那你,不过是被权利所愚弄的蠢货。”   “唯有不会沉溺于权利所带来的征服感,能以权利为武器开拓未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把手里的麻绳丢给一名修士,雷特朝着唐娜一扬下巴:“把她绑起来,丢到马车车厢里。”   唐娜愣愣的,她很快被几名修士从地上拉起,跟着双手被绑到了身后。   当一名修士要将她推入马车车厢,她大喝一声:“别碰我!!”   “我自己会走。”   修士愣住几秒,唐娜却是自己抬起了腿,跨进了马车车厢里。   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除了佩儿还有斯通,更有埃维莉娜、莫琳、梅根、卡萝等参与了诋毁苏格的见习修女,以及站在唐娜一边,不光为唐娜说了话、还以行动排挤了苏格的修士们。   随着西莱特利斯的后门被打开,满载男女的马车也被贝特与雷特驾着,驶了出去。   阖上的大门后面,妮可对迪特轻声道歉:“是我冲动了……西莱特利斯说不定还留着‘黑羊’。”   迪特却是通达一笑:“不,谢谢你妮可。该道歉的人是我,你才是正确的。”   “‘黑羊’是除不尽的。……就算除尽了一次,迟早也还会有黑羊混进西莱特利斯,又或是曾经是我们同伴的人被变成‘黑羊’吧。”   “而苏格只有一个。”   “碎掉的心没人能拼回来,失去的信任也很难再次重建。感谢你没有让苏格孤立无援,让她对我们这些家人失望。妮可。”   用力摇头,妮可吸吸酸涩的鼻子,又笑了起来。   “我也谢谢你,迪特……哥哥。你到底没有阻止我,哪怕我那时候看起来就像个疯女人……”   从古至今,一个女人只要情绪稍微激动就会被骂作是“疯女人”。   “疯女人”的话没人会听,“疯女人”的所思所想没人会信。   “疯女人”只会被叱责。   到了现在,妮可才感到后怕——如果这里不是西莱特利斯,如果迪特、杰思敏不是迪特和杰思敏……那么,被送出修道院与教会的,究竟会是谁呢?   迪特温和一笑:“比起这种事情,妮可,你难道没有话想对苏格说吗?”   “啊……!”   这下妮可低着的脑袋抬了起来。   “那我先走了!迪特!”   “嗯。”   妮可冲向了苏格,跑到苏格面前的她开始大声数落苏格。   “你这个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傻!唐娜她明显是在演戏,就想让你留下她啊!”   “我、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以后可得想了!并且是多想想!”   ……   “接下来该怎么办……?”   佩儿小小声地问明显心情很差的斯通。   “哈?你问我,我问谁去?”   斯通说着,一脚踹飞脚边的小石子。   贝特与雷特没把一马车人丢在荒郊野岭自生自灭。二人很“体贴”地把人送到了距离西莱特利斯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大城市,让这些人自己去自谋生路。   “可、可你不是说事成之后会有大人物保障我们的生活吗……?”   “那也得是事成之后啊!”   烦躁地骂了几句脏话,斯通没想到杰思敏和迪特会为了讨好枢机主教伊莲·瓦伦丁把事情做绝——但凡是攻击过苏格的人,哪怕是斯通这种只是私底下散播了些流言蜚语的人,都被扔出了西莱特利斯。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连和接头人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丢到了陌生的城市。这下子他想和接头人约见面都难于登天!   最要命的是,他压根儿不知道接头人后面的主使者是谁,否则他还能以那主使者为目标,以向伊莲·瓦伦丁告密作为要挟,逼迫对方为自己铺好前路! 第430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59   不过一夜的功夫,离宫的阳台上就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堆积的雪花塞住了落地窗的窗缝,这让叶棠推了好几下,落地窗才滞涩地打开。   蹙着眉头望着窗外,伫立在阳台上的叶棠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   “……伊莲,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确定吗?”   伊扎克叹息一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叶棠的肩膀上:“这可不是‘管闲事’的级别啊。”   “我知道。”   叶棠回答伊扎克的音调是平静的,但在那平静的音调之下,是难以掩饰的愤怒。   没错,叶棠在愤怒。已经活了上千年的她,竟为了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愤怒若此。   “但要是我不这么做,之后会死更多人。”   “几十、几百,几千万人——”   梅薇思很想反驳叶棠的话,说上一句“没有那么夸张吧?”,可这种话她要是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毕竟,恐怖的风气一旦兴起就很难平息。   人类总是会对娱乐上瘾。   一杯甜饮,一把阿拉伯茶,一颗甘木果人类都没法轻易戒掉。当虐待、杀害变成了一种娱乐,对此上瘾的人类又怎么可能轻易停得下来?   对虐杀上瘾的人类只会不断地去犯下更可怕的罪行,以此获得更加强烈的刺激。   深知要让瘾君子恢复正常的梅薇思痛苦地低下头去,她沉痛地点了点头:“确实,这可能是唯一能阻止教廷的方法了……但向教廷宣战……”   这一年,一名修士兼宗教裁判官写出了《女巫之锤》一书。   教廷宣称:这本书的写作目的是教导人们如何分辨出人群中的女巫,让人们得以不被女巫欺骗侵害。   然而事实是这本书就是一本教人如何诬陷女性的《诬陷大全》。这本书里以白纸黑字记载着:女子如果胖,那么她是女巫,因为女巫都是好吃懒做的。女子如果瘦,那么她是女巫,因为女巫要骑着扫把在天上飞,太胖了扫把就没法驼起女巫。   女子如果在被拷问时显得很害怕,那么她是女巫,因为她心虚了。女子如果在被拷问时坦坦荡荡、堂堂正正,那么她是女巫,因为女巫认为人类的拷问奈何不了她。女子如果在被拷问时出言反驳,那么她是女巫,因为只有女巫才能恬不知耻地随口撒谎狡辩。女子如果在被拷问时不停地哭,那么她是女巫,因为她正试图以博取同情的方式脱罪。女子如果在被拷问时一声不吭,那么她是女巫,因为魔鬼的力量让她感觉不到疼痛……   如此这般,《女巫之锤》可以完美套用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   做皮肉生意的女子被不愿付钱的客人举报为女巫,被追求者死缠烂打仍不愿嫁给追求者的女子同样被举报为女巫。   想换个年轻妻子的男人举报自己的妻子是女巫,不明白“女巫”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举报了女巫能得到嘉奖的孩子举报自己的母亲是女巫。   只要有一个人检举一个女人是女巫,总能有人在《女巫之锤》里找到她是女巫的佐证。   没有一个“女巫”能在异端审问里活下来。   于是随着《女巫之锤》横空出世,教廷也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虐杀死近八千名妇女。   德意志更成最大女巫狩猎场,每天都有女性被当作“女巫”被送进大牢,并被狱卒还有向狱卒付钱的人玷污。每天也都有女性被推上街头,在人前被酷刑处死。   仅仅是酷刑还满足不了围观者日渐升级的嗜虐心理与变态心理。越来越多的女性被越来越变态的手法当众残忍地折磨、开膛破肚并杀害。她们的死成了一场场色情狂欢秀。   整个欧洲大陆在以最快的速度失去人性,变得疯狂。   叶棠穿过的世界,并非每一个世界都会按照她所知道的历史轨迹发展下去。每个世界里存在的人物哪怕是同名同姓也或多或少有些性格、习惯上的差异。有些人物甚至与叶棠知道的同名伟人相去甚远。   这个世界的宗教起源比叶棠知道的同名宗教更具有梦幻色彩,况且这个世界还有天使、恶魔与死神这样的非人存在。所以六年前叶棠并没有往黑暗中世纪的方向想过。   为了让苏格这样的孩子能够作为“人”被接纳,日后亦可以拥有选择的权利与幸福的未来叶棠才向上发起挑战。然而当她排除万难,一步步得到足够地权利去打探教廷的内部事务,她才发现:   女巫狩猎的火苗已经燃起。   为了权利、财富而不择手段,清楚外甥将自己捧为教皇只是为了给自己日后铺路的英诺森八世在那个本不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利用每一分每一秒吸尽脚下平民的鲜血,践踏着公平、正义与人性。   他不关心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对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以便敛财而发布赦命,对不服从自己的国家发动“圣战”。   他手下的修士兼宗教裁判官克拉马与司布伦格因为“圣战”失败,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为女巫的阻碍。跟着立刻就开始着手编写《女巫之锤》。   叶棠有意阻止《女巫之锤》的面世,因为她知道那是一本在几个世纪里持续杀害了数百万人的书。无数女性被这本书证明为“女巫”,继而惨遭拷问与杀害。   就算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仍有迷信的变态杀人狂视这本无比恶毒又厌女的书为圣经,按照上面的话去给女性定罪,以“铲除女巫”的名义杀害她们。   而女性被拷问、被虐待、被残忍杀害,被当成畜生“使用”,被和牲口嫁接在一起的恐怖色情则成为了一些人的“性癖”。这些人无法在现实中猎巫,便以“创作自由”为借口,借由无比恶心的画作来表达对狩猎女性的疯狂追捧与热爱。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权利的失控。   一本《女巫之锤》让无数人得到了随意处置女性的权利,沉浸在这种特权带来的优越感里,习惯了这种特权的傍身,这些为权利所操纵的人类已经不算是人类。   他们是怪物。   由失控的权利与充满恶的欲望所构成的,肮脏的怪物。   人在丹马克的叶棠到底是鞭长莫及。写作《女巫之锤》的克拉马与司布伦格死倒是死了,可她派往教廷、收买的教廷的几方人马都没能阻止《女巫之锤》的面世。   黑暗的时代,到来了。   “可是伊莲,就这样对教廷宣战,我们丹马克有胜算吗?”   “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我们不服从教廷的命令、据守一方,就不用——”   叶棠摇头,打断了梅薇思未尽的话。   梅薇思偏安一隅的想法并不愚蠢也不软弱,事实上丹马克的军队并不足以与教廷的军队相抗衡。目前能够抵抗教廷军队的国家屈指可数。绝大部分抵抗教廷的国家都团结在厉兵秣马的意大利君主斐迪南一世的旗下。   梅薇思之所以劝叶棠不要去蹚浑水,是打算看着斐迪南一世与教廷两虎相争。   “斐迪南一世之所以三番两次与教廷开战,不过是不愿继续向教廷献上高额税金罢了。”   斐迪南一世是标准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英诺森八世因为他拒绝献上高额税金而恼羞成怒,先以“圣战”的名义向他开战,斐迪南一世才出兵迎击的。   只要教廷别来插手自己的统治,不让自己产生经济上的损失,教廷和教皇就是捅破了天都无所谓——和斐迪南一世一样,有着这种想法的统治者不在少数。   “没有人带头,那个男人不会平白消耗自己国家的国力,去做推翻英诺森八世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作壁上观,暗中挑拨教廷与斐迪南一世的关系是可以。但我们等不起。”   “梅薇思,我向你与玛格丽特陛下提议对教廷宣战,是为了我们能够自保。”   “你也知道文化与风气的传播不是关上国门就能阻拦得了的。即使我们紧紧关上国门,女巫狩猎的风气也一定会传到我国。”   “你还没有看过《女巫之锤》,对吗?梅薇思。相信你看过以后,你会发现自己完完全全无可争议就是一个‘女巫’。而我、玛格丽特陛下,我们都一样。”   ……是每个女人都一样吧?   伊扎克长叹一声。   同为枢机主教,伊扎克此前并不怎么关注教廷方面的动向。毕竟在他看来,丹马克的教会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教廷的管辖,处于自治的状态了。   伊扎克听说过发生在教廷的惨剧,对德意志、荷兰、比利时等国的女巫狩猎也有所耳闻,但他并不知道情况竟糟糕若此。   还是刚才从叶棠嘴里听到了《女巫之锤》的具体内容,他才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身为男性的伊扎克大可不必担心《女巫之锤》里的审判落到他的脑袋上。可伊扎克并不是只扫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   更何况孽力总有回馈的时候。当女性不再被当作人类,女性又怎么可能视自己为牲口的“怪物”是人类?   伊扎克不想沦为对一半人类的生死无动于衷的怪物。   “身为上位者,我们都是他人的眼中钉。想要篡夺你我权利的人必然会在民间宣传我们是女巫。玛格丽特陛下……她的两个弟弟一定会用‘女巫杀死了先皇’为由,激起民众对她的愤恨与恐惧吧?”   “我们再做如何多的善行也没用。《女巫之锤》里不是说了吗?女巫很会假装善良,看上去与人为善的她们实际一直在寻找着害死周围人的机会。”   “只有先发制人,指责教皇是魔鬼,他下赦命而他手下的异端审问官写作《女巫之锤》都是魔鬼在刻意散播混乱、收割人命,才能打破这样的局面。”   用魔法打败魔法。   在这个神权至上的时代,想要阻止女巫狩猎,最快的方法就是把教皇当魔鬼讨伐。   “等等,伊莲。”   梅薇思忽然明白了过来:“难道说陛下她——”   “是的。”   有雪花被风吹入,叶棠抬手拍落自己肩头的落雪。   “我和陛下都同意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所以,梅薇思。如果今天我不能在这里说服你,陛下的人就会从外面射杀你。”   无波的眼眸宛若一双无瑕的紫水晶,叶棠平静道:“我和陛下都认可你的能力,我们并不想找人取代你。”   莞尔一笑,梅薇思举手表示投降。   伊莲说她与女王并不想找人取代她,这就是说她们手上有人能取代她。   “伊莲,你就没有害怕的时候吗?”   望着莞尔的梅薇思,叶棠也回以一笑。   “有啊。”   正因为害怕失去重要的人、重要的事物……比如说苏格,比如说修道院的孩子们,比如说西莱特利斯的日常,叶棠才会选择这样一条注定血流成河的路。   因为她知道,想要保护重要的人、重要的事物,唯有迎战,而非逃避。 第431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0   “诸位同胞,今日对我们来说是万分重要的一日。因为今日,我们将决定丹马克的命运!”   站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在这个自己差点儿被婚车带走的地方,如今的玛格丽特昂首挺胸,身披及地的皇家蓝斗篷,手持权杖伫立在贵族、骑士、神职者与平民百姓们的面前。   是的,曾经不允许平民踏足的这一广场现已全面向百姓开放。   年轻的女王脸庞稚嫩,但她看起来并不娇弱。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穿了条拉夫领像翅膀一般在她脸部下方展开的裙袍,头戴镶嵌着四色宝石的金冠,更是因为她的表情庄严肃穆,眼中没有半分的畏惧与不知所措。   被女王的威仪所震慑,先前还嘴上调侃女王不过是个小姑娘的人们纷纷噤声,被女王的视线扫过,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   “相信各位都已经听闻了发生在教廷的惨剧,得知了英诺森八世所犯下的残酷罪行!”   “我丹马克的人民世世代代都敬畏教廷,遵守教廷的指示,并视教皇为精神支柱。我等从未有过叛神之举。然而——”   “英诺森八世以行贿的方式当选教皇,在成为教皇之后又屡屡下达人神共愤的命令!一本《女巫之锤》更是污蔑数以万计的女性!使这些女性遭到了玷污、虐待与屠杀!我丹马克再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广场上,人们因为女王的话而有些困惑——丹马克为什么要去蹚教廷的浑水,如果觉得教廷做得不对,那么不要像教廷那样做不就好了?   像是预料到了人们会有这样的不解,玛格丽特接着道:“我们之所以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教廷的腐败、教皇的□□是因为我们丹马克不是一个失去良心与道德的国家!我们不会坐视善良无辜的人民被平白无故杀死而不管!也不会纵容玩弄人命、将人的痛苦当作娱乐的权贵!!”   女王的这番话让平民们停止了私语。   “况且诸位,你们以为丹马克能够在女巫狩猎中独善其身吗?当其他的国家均遵从于伪教皇的赦命,当没有国家对教廷的作法提出异议,那么伪教皇的赦命与教廷的作法不就被默认成了‘对’的吗?当伪教皇与教廷成了‘对’的那方,不顺从教廷的命令,不按照伪教皇的赦命来做的丹马克不就成了错的?”   “试问诸位,你们愿意被教廷打为‘邪恶’,被伪教皇下令诛灭吗?!”   先前神情里还有不满的贵族们这下子沉下面孔,不再发出声音。   神职者们本来就站在女王一边,与梅薇思一起站在玛格丽特身后的伊扎克此时与梅薇思一同上前。   他高高举起手臂,道:“因此今日我们在此宣布!”   玛格丽特亦举起手中权杖:“丹马克正式向伪教皇!向侍奉伪教皇的腐败教廷宣战!!”   梅薇思双手紧握十字架念珠,作祈祷状:“善良的人们,请与我们站到一起。让我们共同抵御邪恶的入侵。让我们一起去打倒让邪恶侵袭整个欧洲大陆的伪教皇英诺森八世。”   “让我们沐浴在神的真理之光下,把光明、和平与宁静重新还给这片大陆!”   “““噢——!!!”””   平民、贵族、骑士们呐喊的声音冲破云霄,震动广场,也传入了宫殿之内。   一手扶着自己脑袋上的高筒礼帽,布莱克像一片影子那样突然出现在了叶棠的身后。   “干嘛要做这种麻烦事呢?”   “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去帮你杀了那个什么森的教皇。”   “当然,你不必担心我会向你索求报酬。”   布莱克说着拉起叶棠的手,朝着她的手背献上一吻。随后冲她眨眼道:“对我来说,这就已经是报酬了。”   抽回自己的手臂,叶棠平静道:“只是杀掉教皇,就算是瑟维斯也做得到。我又何必派他去阻止《女巫之锤》的面世?”   一年前叶棠闯入了天使与恶魔的会面现场。当时她逼着天堂的统帅塞克里德进行了选择,也逼着布莱克作出他的判断。   恶魔不愧是讴歌自由的种族。对于叶棠的要求,布莱克马上就回答了OK——恶魔本来就可以自行繁衍。是为了和不断抢夺人类灵魂、将人类灵魂转化为同伴的天使抗衡,不让恶魔的数量被天使的数量压倒,恶魔才跟在天使的后面干起了直接拿人类灵魂转化成恶魔的事情。   塞克里德的保证下,天堂愿意不再抢夺人类的灵魂,那恶魔自然没必要成天着急增加同伴。这些生性自由的家伙们更喜欢四处浪荡、体验人间的生活,品尝人类所酿的美酒,人类花心血做出来的美食。   始祖恶魔的特性之一就是想获得更多的生物情报,既其他生物的基因代码。用再三俗点的话来讲,就是始祖恶魔想和一切与自己有所不同的生物交媾,方便让子孙后代得到更多的生物特性。   在叶棠身上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东西,布莱克很想要很想要叶棠的基因,于是这家伙开始有事没事对着叶棠献殷勤,惹得瑟维斯经常对他起了杀心。   布莱克能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瑟维斯打不过他,奥柏兰和瑟维斯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结果他却没能回报你的信任。呵呵,低阶恶魔就是没用。亏你还让那个下等天使也跟着他一起去了呢。”   “……就算是我,也会因为自己的同伴遭到侮辱而生气。布莱克,希望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叶棠虽还在笑着,布莱克却能看出她的眼里没有笑意。   绅士如布莱克,他十分坦率地向着叶棠脱帽致歉:“是我错了。”   叶棠颔首。   她确实不怪瑟维斯与奥柏兰失了手。具体状况她暂且不得而知,因为瑟维斯与奥柏兰还未从教廷归来。但从两人传回的消息来看,教廷里有同她有着类似能力、能够看到并触摸到非人的存在。且这样的人物还不止一个、两个。   只能说教廷再烂,那也是教廷。教廷过去拉拢了许多的能人异士。即便脑满肠肥又丝毫没有道德、羞耻与良知的英诺森八世彻底让教廷异化成了邪恶的存在,但教廷仍保有一定的神秘力量。   “布莱克,这不是你还有其他恶魔该插手的事情。”   “借用非人的力量直接杀死英诺森八世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用处。英诺森八世死在非人手上反倒会成为女巫存在、魔鬼之力存在的确凿证据。”   死了一个英诺森八世,说不定还会有一个英诺森九世。只要随意污蔑女性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任何一个女性变成“女巫”的风气还在,英诺森八世的继承者就会源源不断,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下一个“英诺森八世”。   “这是人类的战争。”   是丹马克与教廷的战争。   也是有良知、有善性的人类与诱惑、堕落的战争。   毕竟施暴多简单啊,只要抡起拳头,谁都做得到。毕竟虐杀多简单啊,只要拿起刀子,谁都做得到。这是没有门坎的娱乐。   用暴力与血腥去恐吓他人、支配他人,看着他人瑟瑟发抖、拜服在自己脚下时得到的征服感。   玩弄活生生的性命于股掌间,主宰他人的前途命运时得到的成就感。   如此轻易就能获得自己是神的错觉。成瘾之后,谁又能轻易戒断这样的诱惑?   人类需要战胜的最大敌人,永远是人类自身的丑恶面。   双手一伸,叶棠推门而出。   广场上的人们只见叶棠从宫殿中走出,旋即停在了女王的身旁。   “诸位——”   一身白色的枢机主教举起了手中的黄金十字。   这把由加拉赫赠予叶棠的黄金权杖重铸而成的十字权杖一出现就让人们闭上了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黄金十字是伊莲阁下的象征。   “我相信突如其来的战争让大家都感觉害怕。可是请你们想象一下,若是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妻子、你们的姐妹、你们爱慕的对象,只因邻居的一句告发、只因陌生人的一句污蔑,只因异端审问官一句‘她是女巫’,她就会被拖到人前残忍的杀害,你们还能忍受吗?”   叶棠的话让男人们纷纷看向了此时就在自己身边的母亲、女儿、妻子、姐妹,以及自己爱慕的人。   有人放在身侧的双手一紧,有人抿唇咬住了自己的牙齿,这些人脸上都是怒容。   “怎么能够忍受啊!!”   诚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母亲、女儿、妻子、姐妹与爱慕的女子。可总有一些人是被母亲拉扯大的,是爱着妻子与女儿的,是心疼姐姐与妹妹的,也是愿意为爱慕的女子献上一切的。   即便是婚姻几乎都是政治联姻的贵族阶级里,也会有爱护妻女母亲远超自己的贵族。   叶棠又上前一步。   她看着那些因为自己家里的男人们朝着自己投来视线,因而感动得红了眼圈的女人们,继续道:“母亲们、女儿们、妻子们、姐妹们,还有只身一人的女性们,”   “你们又是否想保护自己呢?”   叶棠不想让男人们产生一种“女王和教会是为了保护女人才送我们去死”、“女人只能靠我们男人来保护”的错觉。   叶棠也不想让女人们以为:“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只能在后方老实待着”、“我们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永远都躲在男人身后不会让你们感到羞愧吗?”   “永远都躲在男人身后不会让你们感到不甘吗?”   “当你们知道受虐的人和你们一样都是女人,你们不会感到愤怒吗?”   叶棠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   “我会。”   “所以我不打算躲在任何人的身后,所以我要自己保护自己,自己捍卫自己的权利。”   高举手中的黄金十字,叶棠大声道:“我将亲自领军!直至击溃教廷!!直至中止女巫狩猎!!” 第43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1   “西莱特利斯就交给你们了,苏格、妮可。”   迪特骑上了马。   “好的,迪特哥哥!”   十三岁的苏格不舍地将最后一个行囊递给迪特,迪特顺手把行囊挂在了马儿的脖子之战。   自丹马克向教廷宣战已经过了半年。随着先头部队开出丹马克,穿过艾斯兰联合王国,后续的兵力与粮草也需要及时跟上。   贝特和雷特五个月前就离开了西莱特利斯。他们两人因为四处驱逐“恶魔”,在丹马克各地都相当有名。因此当教会成立对抗教廷异端审问官的圣骑士团时,两人首当其冲被赋予了圣骑士的称号,并被征召至前线,得以各自率领一个团的兵力。   一样是被叶棠救了命的孩子,一样是被叶棠捡回来的孩子,一样是将叶棠当作是自己的信仰,迪特怎么会不想像贝特还有雷特那样赶赴前线,去叶棠的麾下为她效劳呢?   然而西莱特利斯不能没有主心骨。杰思敏这个在管理上非常有能的修女与贝特、雷特同时被征召,贝特、雷特去了前线,杰思敏则去了后勤,支撑着西莱特利斯教会的一大支柱离开得突然,迪特要是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离开,西莱特利斯教会可真是要天塌了。   无法,迪特只能暂时按捺下去见叶棠的心思。他花了整整五个月,重新调整了西莱特利斯的一系列人事,终于在苏格、妮可、琉妮和优菲等人的帮助下空出了手,得以获得奔赴前线的机会。   送走了哥哥一般的贝特、雷特,还有姐姐一般的杰思敏,如今还要送走迪特,苏格不能说不会寂寞,但要她挽留迪特,她也做不到——这五个月来,尽管迪特面上不显,但苏格完全看得出他心急如焚。   苏格想,有能力保护伊莲阁下、却只能在遥远的地方等着迟缓的战报的人换成自己,自己也会……不,是比迪特还要更加焦躁烦恼。所以她早早地就决定了,要笑着送迪特离开,让迪特没有后顾之忧。   “见到雷特哥哥、贝特哥哥还有杰思敏姐姐,请带我向他们问好!”   苏格说着,又塞给迪特一样物什。   那是她亲手铸造的十字架。   十字架的材料费是苏格自己攒下来的私房钱。这点钱不足以买到纯金,因此苏格用的是以赤铜为主的合金。   虽说这十字架在铸造时烫得苏格的手指反复起了好几个大水泡,可成品之美观,让苏格觉得自己绝对有这么做的价值。   “请把这个十字架转交给伊莲阁下!”   苏格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没见过叶棠了。但这完全不影响苏格对叶棠的敬爱。   每次听到叶棠向女王提出遍施仁政的意见,改善了穷人们的处境,改革了平民们的生活,苏格对叶棠就愈发憧憬。   在听到叶棠宣布亲自领军讨伐伪教皇、准备一扫教廷的腐败并中止女巫狩猎时,苏格更是对叶棠钦佩不已。   能从玫瑰金的十字架上看到苏格对叶棠的虔诚,迪特笑着将苏格递来的十字架挂到自己的胸前,并向她发誓:“我在,十字架在。当我见到伊莲阁下,我一定第一时间将十字架转交给她。”   迪特的承诺让苏格甜甜地笑了起来:“谢谢你!迪特哥哥!”   “嗯。那么我就出发了。”   一扬马缰,迪特就骑着马飞驰而去。妮可低着头,朝着迪特远去的方向低声祈祷:“神啊,我们在天上的父啊,请您保佑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家人。不要让他们遭受歹人的伤害,不要让他们经受心灵的折磨。阿门。”   ……   就迪特这一路走得很平顺。丹马克境内,他果然没遇到什么歹人。   可就在迪特乘船穿越艾斯兰联合王国的时候,突发的意外接踵而至。   “交、交出来……无论是钱、黄金、宝石、吃的喝的穿的,还有女人和小孩,统统都给我们交出来!”   一伙艾斯兰人乘小船撞破了迪特所乘的商船,商船的船腹顿时开始进水。商船甲板上一片混乱。   为了赶时间没有和丹马克的正规军队、教会任命的圣骑士骑士团一起走,而是独自一人走了民间航线的迪特皱了皱眉,随后拿下了盖住自己大半个面孔的黑色兜帽。   好美的女人……!   这是这群海上劫匪的第一想法。   “快!快让那个女人过来!”   手拿火枪的劫匪老大望着迪特的脸飞流直下三千尺,他立刻命令身边的同伙把迪特给带过来。   迪特没有抵抗。楚楚可怜的他就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白兔,满脸凄惶。   然而就在劫匪老大伸手要碰他的一瞬间,迪特双手之间拉出一根铁线。铁线“咻”一声套在了劫匪老大的脖子上。   “你们最好退开,否则我会让他的脑袋和他的脖子道永别。”   迪特说着用力一拉,那劫匪老大的脖子果然被铁线勒出圈圈血痕,眼看着就要被切成几段。   用钢丝切断人的脖子,这需要多大的力气啊?听着迪特用清清冷冷的男声宣告,劫匪们不寒而栗。   可是这些劫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不听迪特的威胁,一起朝着他就扑了过来——这艘商船上只有迪特这一个刺头儿,其他人、包括商船主和保护他的佣兵们都是举手投降。   这倒也不奇怪。这艘商船是船团里的一员,然而船员集体感染上了不可言说的脏病,病症又恰好集中爆发、使得船员们无法提供足够的人力让商船回到其所属国家。   商船主们没有人是圣母,谁都不愿匀出几个自己的船员去病人窝里待着。这倒不是商船主们怕自己这么一借船员、船员就回不来了。他们是怕自己的船员回是回来了,却带来了一身的脏病,传染了自己一船的人。   艾斯兰联合王国最近几年治安奇差无比。担心自己一落单就遇上海盗劫匪,这艘商船的船主把贵重物品还有从艾斯兰联合王国收购的货品交给了其他船团带回本国,他则与佣兵们一起返回艾斯兰联合王国,先是抛弃了那些生病的船员,跟着又低价补充了健康的船员,这才重新出发。   此时商船上没什么女人小孩,也没什么值钱物什。商船主与佣兵们实在没必要反抗这一伙劫匪。   迪特就不同了。他急着赶往神圣罗马,并且他又长着如此美的一张脸。   迪特要是不反抗,他立刻就会沦为这伙劫匪的玩物,事后多半还会被这伙人拿去当商品贩卖。   见劫匪们向自己扑来,迪特心中咋舌。他确实没想到这伙人连自家老大的生死都没放在心上,旋即钢丝一卷,在拉断劫匪老大颈动脉的同时也把他踢下了甲板。   噗通——   重物落水溅起无数水花,猩红在商船边上染出一朵血花。   迪特左躲右闪,手中钢丝犹如利刃,不一会儿就割了几人的脖子,削掉了一些手掌、手指与鼻子。   美得如同梦幻,却又下手凶狠得令人难以想象。迪特就像一朵在血里开出来的百合花,极美,极其妖异。   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杀了一伙劫匪,商船主与船员们吓得抱作一团,佣兵们更是警惕着他突然对商船主发难。   用麻布擦掉钢丝与手上的鲜血,迪特瞥了瑟瑟发抖的商船主与船员们一眼:“你们是想沉进冰海里永眠吗?”   “啊、啊?”   商船主快哭出来了。   见状迪特无奈一叹,指了指甲板下方:“船腹还在漏水。”   这下子商船主、船员们还有佣兵们总算想起了正事,一群人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都朝着船舱内涌去。   谁都不想和优美、残暴得像恶魔一样的迪特同处一个空间。   迪特重新戴上了兜帽。   艾斯兰联合王国简直是丹马克的另一个结局。   ——希流斯十四世伙同部分贵族大面积种植甘木树没让甘木果在丹马克流行起来,这是因为丹马克的教会对甘木果施行了严厉的管制。   然而丹马克的邻居、艾斯兰联合王国这个由群岛组成的王国并没有意识到甘木果的危害性。   那些不甘心让甘木果烂在自己手上的贵族们也不甘心低价向教会卖出甘木果。于是有人通过走私的方式,让甘木树、甘木果流向了艾斯兰联合王国。   最初是艾斯兰的上层人士迷上了嚼甘木果。他们开始变着法、换着花的将甘木果做成各种各样的“零食”。   为了满足上层人士对甘木果的需求,越来越多的艾斯兰人开始种植甘木树,甘木树与甘木果彻底开始泛滥。   在这之后,艾斯兰人发现甘木树的嫩枝也能令人飘飘欲仙。虽然仙得没甘木果那么清晰、那么厉害,但对于没法大量买入甘木果的平民来说,甘木树的嫩枝也非常令人愉悦了。   再说甘木树的嫩枝可比甘木果长得快得多。甘木果一年就结一次,甘木树的嫩枝可是砍了还有,十天半个月就能采摘一次。   从嚼果子到嚼嫩枝。艾斯兰人为甘木树与甘木果而疯狂。   管你上层下层,人人都无心工作,无心生活,满脑子只想着继续嗨,继续爽。就连孩童老人也是时时刻刻嘴里都塞着嫩枝嚼个不停,再也没人去种什么小麦蔬菜,所有人都在拼命种甘木树。   为了糊口,艾斯兰人又不得不进口粮食。粮架不正常地飙升。包括针线、布料在内的所有日常用品都贵到令人目瞪口呆。   艾斯兰的治安急剧恶化,到处都有人在偷抢拐骗,整个国家动荡不安。   在英诺森八世的赦命颁布之后,艾斯兰人积极地参与了女巫狩猎。他们怪女巫让粮食减产,让布价变高,让甘木树长得慢……唯独不怪人人嘴里都在咀嚼着的东西。   艾斯兰联合王国的宰相,国王亲密的好友甚至宣称甘木树与甘木果是沟通艾斯兰人、让艾斯兰人之间变得更加亲密友善的“神药”。   唯一一个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甘木树、甘木果继续泛滥下去的贵族,国王的胞弟被人趁夜杀死,国王也没命人彻查此事。坊间传闻,国王的胞弟就是被国王亲自下令杀死的。此后再也没人敢在艾斯兰联合王国提出要禁绝甘木树与甘木果。   而艾斯兰联合王国的国王为了保证自己的国家还有钱可以进口粮食与布匹等日用品,颁布了一系列法令。   这些法令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让人口贩卖合法化。   人命在艾斯兰联合王国彻底实现了比草还贱。一把甘木树的嫩枝就足以得到一个艾斯兰奴隶。国王带头向其他国家贱卖自己的国民。   尚能算是“青壮”的艾斯兰人四处犯罪,没有犯罪能力的艾斯兰人则是混吃等死。   这个国家已经疯了。   这就是迪特一路行来的感受。 第43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2   贵族们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斐迪南一世高坐在王座上俯览着下方的盛况,偶尔举起金杯饮上一口。   他在等人,他等的人明明已经入场,却迟迟没来面见他这个国王。这让斐迪南一世感到些微的不悦。   不过当那个身影进入斐迪南一世的视野之中,他心中那点不悦立刻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拖着长长的裙摆,迤逦地游走在贵族们之间。吉蒂不时与相熟的贵族们打着招呼,又接二连三的被相熟的贵族们介绍给其他的贵族。   其实用不着介绍,贵族们也大多认识吉蒂。就是深闺千金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贵妇们也没少听和吉蒂有关的传闻。   ——这个女人自称是丹马克枢机主教伊莲·瓦伦丁的特使,不光为斐迪南一世献策,控制住了从阿拉伯半岛蔓延至埃纳雷斯堡、奥地利哈布斯堡、匈牙利、波西米亚以及神圣罗马的阿拉伯茶。更说服厌恶教廷的斐迪南一世,让他以法律的形式下令禁止国内所有的女巫狩猎,违者不管是贵族领主还是教会修士,都和平民一样,会被处以极刑。   在吉蒂的游说下,原本不打算参与讨伐教廷的斐迪南一世与伊莲·瓦伦丁交换了信件与信物,双方约好伊莲·瓦伦丁若是能率军攻至圣都门前,则斐迪南一世也会参与对教廷的讨伐。帮助神圣讨伐军攻破圣都大门,直取教廷中枢。   笑着与吉蒂寒暄的贵族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们都知道所谓“介绍”不过是走个过场。把吉蒂介绍给他们的贵族是得到了斐迪南一世的授意,斐迪南一世这是想告诉他麾下的贵族们:这位小姐是我十分钟意的人,所以礼貌点。   对着教廷都是说打就打,认定什么就是干的斐迪南一世如此看重一个女人,不论她是否是平民出身,也不管她是不是个商人,这女人都很可能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妃。   谁又有那胆量去嫌弃斐迪南一世爱重的准王妃呢?   在贵族们的簇拥下,吉蒂不停地在宴会场里转着圈。等不耐的斐迪南一世亲自走下王座,朝着吉蒂而来,贵族们才作鸟兽散。   “感谢您愿意成为我们神圣讨伐军的一员,陛下。”   见了斐迪南一世,吉蒂立刻拉起裙摆,朝着斐迪南一世行了个淑女礼。   斐迪南一世满意地看着吉蒂身上他所赠送的一系列华服与成套的首饰。   和他想象的一样……不,这身华服还有这些首饰比他想象的还要适合吉蒂。   作为区区一介商人,吉蒂本没有资格觐见作为国王的斐迪南一世,更没有资格作为叶棠的特使,来与斐迪南一世谈条件。   然而吉蒂根本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觐见斐迪南一世。她只是作为商人带领着自己的商会,在拼命控制阿拉伯茶的流通。   阿拉伯半岛与斐迪南一世治理的国家之间隔着一个教廷。如果没有教廷的允许,斐迪南一世很难想象阿拉伯茶会自行流入自己的国家内。   如果阿拉伯茶只是茶余饭后的小小消遣也就罢了。偏偏阿拉伯茶以一种不自然地速度迅速泛滥,在致人上瘾的同时也使得无数的人跑去种植这种植物。这使得斐迪南一世治理下的国家一个个的陷入局部无人可用、局部土地完全不生产粮食蔬菜的状态里。   斐迪南一世有心控制四处荼毒的阿拉伯茶,却有人在民间宣传:国王见不得平民娱乐!国王想从我们手里夺走阿拉伯茶是因为他知道这东西能挣大钱!国王要夺走我们赚钱的机会!国王想垄断阿拉伯茶好自己赚钱!   因为《女巫之锤》的出版,斐迪南一世治理下的国家本就因女巫狩猎闹得风风雨雨。民间到处都在滥用私刑,更有因神职者污蔑领主之女、领主之妻是与魔鬼私通的女巫,导致领主一家被愤怒的平民围攻并烧死的恐怖事件发生。   贵族们人心惶惶,民间治安也完全乱套。再多来一个阿拉伯茶,斐迪南一世的统治逐渐变得岌岌可危。   吉蒂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她聪明地以个人、以商会的形式对抗泛滥的阿拉伯茶。她给了斐迪南一世一个破局之道。   一次又一次的,斐迪南一世为吉蒂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智慧所折服,他终于忍不住好奇,亲自去见了吉蒂。   这下斐迪南一世才发现一直与自己里应外合的不是他想象中授意孙女去做这做那、白胡子白眉毛一大把的老贤者。年轻又美貌的吉蒂确实是靠自己的智慧、自己的人脉、自己的能力帮助了斐迪南一世这个她本该一辈子都没资格觐见的国王。   “不用这么客气。腐败的教廷若是不复存在,对我还有我的国家来说都会是件好事。”   对着吉蒂,斐迪南一世的口吻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比起这些,吉蒂,你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吉蒂粲然一笑:“当然,陛下。”   国王亲自来到舞池之中,贵族们自然非常自觉地撤出舞池,将高光留给自己的君主。   吉蒂并没有因为沐浴在诸多贵族的视线下就怯场。她的舞步行云流水,绝不比在场任何一位千金差。甚至她的舞蹈里还有一些众人没见过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优美动作。   一曲结束,吉蒂气都不喘。贵族们热烈的掌声里,她被斐迪南一世牵着手带到了露台上。   通往露台的门已被关上,门外厚厚的幕帘也被放下。如此煞费苦心地避人耳目,当然是因为斐迪南一世有重要的话要对吉蒂讲。   “吉蒂,你喜欢我治理下的国家吗?”   “喜欢。无论是这个神圣罗马,还是匈牙利、波西米亚、奥地利,我都喜欢。”   “那么你愿意永远留在这些国家吗?”   将被夜风吹乱的额发顺到耳后,吉蒂显得有些困惑:“您这是要招募我吗?可您的宫廷之中并不存在女官吧?”   喉头滚动,斐迪南一世顿了一顿才道:“我的意思是,吉蒂,你不打算留下来做我的王妃吗?”   吉蒂的错愕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她很快笑着:“感谢您对我的肯定,陛下。”   斐迪南一世皱起了眉头。对吉蒂的了解让他多少能够猜到吉蒂的答案。   “……如果我没猜错,下面你是打算说‘不过’,是吗?”   “是的。”   和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任何的不同,哪怕已经知道斐迪南一世是高高在上的国王,数个国家的君主,吉蒂望着斐迪南一世的眼中仍然盛着征服了斐迪南一世的强势与自信。   “我是飞鸟,我是游鱼。陛下,狭窄的鸟笼与小小的鱼缸只会杀了我。”   “还是说,您打算拧断我的翅膀,剪掉我的鱼鳍与尾鳍,等着看我如何在您的面前虚弱至死呢?陛下。”   有那么一瞬,斐迪南一世真的生出了哪怕用强的也要把吉蒂留下来的心思。可当听到吉蒂的话,发现吉蒂已经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他又不自觉地感到羞愧。   “……我没有留住你的办法吗?”   斐迪南一世不甘心地握住吉蒂的肩头。   吉蒂没有拍掉他的手,也没有躲过他亲密的举动。   她只是笑了起来,在月光下温柔道:“如果您不是王,我会带你走。”   不是“留下”,而是“带你走”,吉蒂的归处打从一开始就在别的地方。   得到了这个答案的斐迪南一世心中黯然,他微微失笑,终是放开了吉蒂。   “是啊,如果我不是王,我会跟你走。”   ……   舞会一结束,吉蒂便乘上了马车,离开了斐迪南一世的宫殿。   没有人注意到吉蒂马车上的车夫已经换了个人。   车轮滚滚,不一会儿马车就驶入了森林之中并停了下来。   换了身劲装的吉蒂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车夫也拉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出露一张精灵见了也要嫉妒的绝色面孔。   “天呐迪特,你是不是又变得更美了!?”   吉蒂说着把自己的长发绑了起来,又用发卡把马尾盘到脑后。   “伊莲阁下应当派你来接近斐迪南一世,而不是派我来。”   与吉蒂一起藏到树木后头,始终注意着周围动静的迪特瞥了吉蒂一眼:“你舍得?”   迪特昨天才与吉蒂汇合,不过这不影响假装是吉蒂随侍的他今天就看出吉蒂是真的有些喜欢那位国王。   吉蒂一怔,接着莞尔。   迪特从小就很敏锐,她们又是一起长大,她怎么瞒得过他?   “吉蒂,就算你留在这里做王妃,伊莲阁下也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   森林外渐渐开始有了动静,吉蒂的声音愈发轻微:“那一位就像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姐姐。不管我们做出的选择有多么让她失望,只要我们能过得开心幸福,她就不会干涉我们的选择。”   “迪特,不要弄错了。我不是为了伊莲阁下才选择不做王妃,而是我知道,如果做了王妃,我就不再是‘传奇商人吉蒂’,只是‘斐迪南一世的王妃’。”   “我还没有爱那位国王爱到愿意为他失去自我。”   话音未落,吉蒂已然站起,朝着那伙打开她方才乘坐的马车、里里外外搜寻她身影的人开火。   ——英诺森八世与教廷当然不会乐见叶棠与斐迪南一世联手。联系起两者的吉蒂毫无疑问地成了英诺森八世与教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斐迪南一世的麾下,不少贵族都盘算着让自己的女儿、孙女、侄女成为尚未娶妻的斐迪南一世的王妃。这些人哪里能允许吉蒂这样一个平民出身的商人空降到自己的脑门儿上?   两者一拍即合,为了各自的目的暂时携手合作。   而类似的合作,也在其他的国家发生着。 第43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3   “——斯通,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了踏实的日子,虽然贫穷,但也……”   简陋的马车之上,坐在马车后头的佩儿不安地拽着正在驾车的斯通的衣袖。   “你以为我们有选择?!”   寒风把斯通的声音吹散得模模糊糊。   “上一次我们本来都要成功了,却在紧要关头失了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迪特、杰思敏还有贝特、雷特他们在的缘故!”   “现在这些狗娘养的家伙们统统去了前线,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斯通说着一挥手里的缰绳,缰绳顿时凌空一抽,打在已经奔跑了好几个小时的马匹身上,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吃痛令马儿发出高亢的嘶鸣,点点殷红落在被木轮压出车辙的白雪之上。遗憾的是马儿并没有跑得更快,反倒是在扬起前蹄后膝盖一软滑跪在了雪地上,踱着蹄子再也起不来身了。   斯通骂了声:“该死!”   他跳下马车,开始检查马匹。旋即发现这匹马的一只脚断了。   “没用的东西!”   骂骂咧咧地斯通踹了站不起身的马儿几脚,跟着抓过佩儿的胳膊,拽着她离开。   这里距离西莱特利斯已经不算远了。就算没有马儿能够代步,他与佩儿也能靠步行走到西莱特利斯修附近。   当然,前提条件是今夜不要下雪。   一旦下雪,路就会变得难走,他和佩儿也会急速失温。到时候他们可能还没能看到西莱特利斯教会屋顶上的十字架,就被冻毙在了山林中。   问题是就在斯通和佩儿的头顶之上,天空一片暗沉的红。厚厚的云层缓缓飘来,一粒粒细碎的冰尘旋即洒落。   这是下雪的前兆。   斯通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脏话。他拽着体能远逊于他的佩儿,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莱特利斯的方向走去。   佩儿小时候身体孱弱,在西莱特利斯时,周围的人们很少让她负责体力活儿。与佩儿关系最好的洁特甚至为了在天冷的时候不让佩儿碰冷水,经常与佩儿互换分配到的工作,又或者是请他人与佩儿换工作,作为补偿,自己代替他人去做最辛苦的工作。   没走多远,佩儿就开始粗喘。前面的斯通发现佩儿落在自己身后相当远的地方,不由得有些生气。   “你在干什么!?再不快些到达西莱特利斯,你是想被冻死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吗?还是说对你而言,死了也比跟着我到西莱特利斯去好!?”   “我、我没有……”   佩儿扶着旁边的树干,又往前走了几步。   “那你干嘛磨磨蹭蹭的!?”   佩儿被斯通吼出了眼泪。这种时候她尤其地想念洁特,想念人人都对自己十分和善的西莱特利斯。   可事到如今,她又怎么能奢望着回到那样的生活呢?她如今的依靠只能是斯通了。   在西莱特利斯的时候,她就听斯通说过他的远大志向:成为这个国家的宰相。   问题是,丹马克的宰相非贵族不可担任。想要成为宰相,斯通必须先得到贵族的身份。   平民、尤其是一个孤儿想要获得贵族的身份根本是难于登天。好在有人向斯通伸出了橄榄枝。   帝福尼公爵有不少儿女,帝福尼公爵死去后,他的儿女们大多没想着报仇——女王玛格丽特迅速加冕,随后便开始对帝福尼公爵家进行制裁与牵制。   不满女王的少公爵尚未继承爵位就遭到暗杀,他死后他的一堆兄弟又开始争抢公爵的头衔。到头来,对女王有反意的公爵家子女一个个陨落。唯有乖顺、识时务又年纪小的几个孩子活了下来。   这些孩子们以“自己与兄弟姐妹太过年幼,会给帝福尼公爵家的名号抹黑”,自愿放弃了公爵的爵位与帝福尼这个姓氏,要么回母亲家、随母性。要么被过继到亲戚家,跟亲戚姓。公爵家就此彻底败落。   可帝福尼公爵家其实还有一名嫁出去的女儿。   这名女儿是公爵在非常非常年轻的时候,与女佣苟且出的私生子。为了补偿这个永远没法得到帝福尼姓氏的女儿,公爵给了她除了正统性的一切。   公爵让地方上的贫穷贵族收养的他的女儿,并给了这一家贫穷贵族巨额的财富。等这名女儿成年之后,又让他嫁给了青年才俊,使之成为社交界里最风流的一朵鲜花。   这便是斯蒂芬妮·菲尼克斯伯爵夫人。   边境伯杀死帝福尼公爵与希流斯十四世的时候,伯爵夫人就在现场。她怨恨杀死自己父亲的边境伯,却更不能原谅指使边境伯杀了她父亲的人。   伯爵夫人混迹社交界数十年,与皇室也常打交道。她清楚玛格丽特没有能力设计这样一盘棋局,让自己踩着亲生父亲的鲜血坐上女王的位置。她也可以确信玛格丽特必然是在某人的教导之下才能有今日的女王风范。   按捺下杀人的冲动,伯爵夫人始终观察着女王与边境伯的一举一动。渐渐地,她发现了,一切都和那个女人、伊莲·瓦伦丁有关。   如果可以,伯爵夫人真想亲手将伊莲·瓦伦丁千刀万剐。奈何伊莲·瓦伦丁越走越高,已经超过了她能够碰触到的范围。   无法伤害伊莲·瓦伦丁本人,那就伤害她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东西好了。   伯爵夫人这些年只专注于一件事,那就是毁灭西莱特利斯。   斯通正是伯爵夫人派往西莱特利斯的人手之一。她承诺斯通,只要他有本事让西莱特利斯鸡飞狗跳、日夜不宁,最好是闹出巨大的丑闻与人命官司,她便想办法给予斯通贵族身份。   为了避免斯通失败之后转头西莱特利斯一方,伯爵夫人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在得到斯通被赶出西莱特利斯的消息之后,命人看住斯通和佩儿,但暂时不要惊动两人。   没钱,没有认识的人;一个“胸怀大志”,一个“体弱多病”。在西莱特利斯的时候斯通与佩儿都没怎么认真地学习技术技巧,于是乎这两年来他们没少遭罪。   伯爵夫人一个月前突然让人把斯通和佩儿带到她的面前可不是她看不下去这对小情侣平贱夫妻百事衰。这单纯只是因为斯通和佩儿又有了用。   “我、我走不动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佩儿跪在了雪花开始堆积的泥地上。   和斯通从傍晚走至深夜,她不光浑身冻僵到没有知觉,体力也彻底用尽。   “现在是让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你给我起来,没用的东西!这次我们再失手试试!?伯爵夫人可不会再放过我们!他这次绝对会派人把我们都杀了封口!”   斯通气急,原路冲回去就拽佩儿的胳膊,也不管自己这样用力,佩儿会不会痛。   泫然欲泣地看了斯通一眼,佩儿往下一滑,流着泪摔到了雪堆中。   她和斯通成功了,伯爵夫人就会放过他们吗?   她和斯通被带到伯爵夫人面前后,斯通一度拒绝为伯爵夫人效劳。他说两年前自己为伯爵夫人做事却没拿到好处,如今不确定藏头露尾的伯爵夫人是否值得自己继续效力,又说自己不确定伯爵夫人是不是真的有能力给予他贵族的身份。   斯通会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逼着伯爵夫人亮出她的真实身份,以便他日后以此要挟。伯爵夫人明知如此却还是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给了斯通、以及和斯通一起被带来的佩儿知道。   佩儿承认自己没有多少专业学问,可她似乎有勾心斗角的天赋。   在她看来,伯爵夫人对斯通据实以告绝非如斯通所想的那样,是他的坚持赢了。而是伯爵夫人已经做好了斩草除根的准备。   ——唯有死人才能永远地闭上嘴巴。不论她与斯通是否能够做到伯爵夫人安排她们去做的事情,在伯爵夫人的心里,她们两个都已经是死人了。所以伯爵夫人才会那么有恃无恐地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一路上,她都在设法打消斯通的念头。可惜她的话斯通一句都听不进去。   佩儿觉得很累。这种累是精神上的,也是身体上的。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的就像一块石头,而这块石头被人踹到了水里,正往水底沉去。   “起来!别装死!你以为这两年间我是为了什么才没把你当作奴隶卖出去!?就是因为我觉得你还能有点用啊!”   斯通咆哮着把佩儿弄了起来,却发现佩儿的脸红得不正常,人也喘得一抽一抽。   上手一摸佩儿的额头,斯通终于发现佩儿发起了高烧。   他先是咒骂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佩儿几句,想丢下佩儿继续赶往西莱特利斯,却又突然一个激灵,在雪地上踩出一串雪洞,跑回来扛起了佩儿。   这一次,斯通与佩儿收到的指示是:骗开西莱特利斯的大门。在圣诞节前夜、也就是两天后的深夜,打开一条道路,让伯爵夫人的人能够进入西莱特利斯内部。   ……   “救救……救救我们吧!!”   三个半小时后,斯通半拖半扛着高烧到不省人事的佩儿来到了西莱特利斯的门口。   他涕泪横流,大声高喊着:“就算只让佩儿一个人进去也好……!!救救佩儿吧!救救她!!我不想看着我最心爱的人就这样死去啊!!”   崩溃地跪在雪地上呜咽,向着西莱特利斯那高高的围墙仰起头,好让围墙上巡逻的圣职者看清自己的脸孔,斯通哭得情真意切、痛彻心扉。   妮可与苏格同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斯通跪在门外哭求,让我们救救佩儿?”   妮可一脸不可思议:“他们可是被西莱特利斯放逐的人啊,事到如今,他们有什么脸回来向我们求救?”   “……佩儿是真的在发烧吗?”   心软如苏格也没有要饶恕斯通与佩儿的意思。毕竟她已经在唐娜的身上得到过农夫与蛇的教训。   可是要苏格坐视曾经被自己称作“姐姐”的佩儿香消玉殒,她实在是做不到。   “恐怕是的。……距离太远,我们看不太清,但是从佩儿的脸色与反应来判断,她恐怕已经烧到没意识了。”   前来报告的修女这么一说,洁特立刻发出了轻微的抽气声。然而噙着泪的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妮可也是于心不忍。   佩儿与斯通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可是佩儿的罪过还没有重到需要用让她痛苦又无助地死去作为惩罚。   “……苏格,你与我想的一样吗?”   “恐怕是的,妮可。”   对视一眼,苏格与妮可同时开口:““让佩儿和斯通进来吧。””   苏格道:“把佩儿安置在医务室里。”   妮可说:“斯通只能待在院子里。无论他打算靠近哪里,都要把他轰出去!”   ““是的!修女!””   前来报告的修女们得到了命令,连忙领命离开。   而办公室的门尚未完全关闭,洁特就哭了出来。   “谢谢、谢谢你们!妮可、苏格!”   拍拍洁特的肩膀,妮可与苏格都能理解洁特的心情——倘若犯错的人不是佩儿,而是与自己关系最好的妮可/苏格。妮可/苏格站在洁特现在的位置上,她们也会是同样的反应吧?   “洁特,你不是精通药理吗?佩儿就交给你照顾了。盯紧她,看好她,明白了吗?”   妮可的话让洁特破涕为笑:“好的!”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跟我们开口。”   苏格也抱了抱洁特的肩膀。   “嗯!”   抹掉腮边的眼泪,洁特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两年,整整的两年。这两年里她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佩儿、担心佩儿,可她没法为佩儿辩解。因为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受罚。   但是这一刻,她可以不想这些,只想着如何把佩儿治好。   ……希望她这一身为了佩儿而努力精进、磨练的药理知识,能够第一次真正派上它的用场! 第43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4   洁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佩儿。优菲和琉妮看她辛苦,几次让她先去睡上一会儿、她们替她照看佩儿,洁特拒绝了。   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洁特熬出了一碗碗的药汁。这些药汁通过叶棠让匠人尝试着制造的玻璃注射器被一点点地喂进佩儿的嘴里,到了圣诞节前夜这天,佩儿的体温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佩儿啊,快醒过来吧。明天就是圣诞节了,你不想吃圣诞烧鹅吗?”   拧干手中的麻布帕,洁特又给佩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轻声呢喃着,不断呼唤佩儿的名字,时不时眼泪直掉——她害怕佩儿会永远地睡下去,再也没法起身对她说一声:“早安。”   朦胧之中,佩儿一直能听到洁特的声音。洁特偶尔发出的啜泣声让她感觉既揪心又歉疚。然而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她的眼皮怎么都没法睁开,她的每一根手指都仿佛变成了石头,想要动上一动都是极为困难。   “佩儿,你可以听到门外的欢声笑语吗?那是大家在为圣诞节做准备。”   “今年西莱特利斯收留的孤儿比往年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们不再那么贫穷了。今年有更多的家庭不用抛弃老人和孩子也能安稳地过冬了。”   “……听说能得到圣诞礼物,新加入修道院的孩子们都很兴奋呢。今年我织了手套,不知道哪个孩子会收到这份圣诞礼物。”   圣诞、圣诞、圣诞——   圣诞节的时候,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会发生。她不说不行,不告诉洁特不行,因为那件事情绝对不可以发生……可那究竟是什么事情?   听到洁特提起圣诞,佩儿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从自己的脑海深处浮上来了。可她的大脑钝得厉害,她总也想不起来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艰难地回忆着,半睡半醒的佩儿绞尽了脑汁。   又熬了一天的洁特则握着佩儿的手,靠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盹儿来。   终于,记忆回到了佩儿的脑中。   她眼前浮现出伯爵夫人让人撤掉东洋舶来的珍贵屏风、袅娜地走到斯通面前,用手中的扇子挑起斯通下巴的一幕。   “————!”   佩儿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努力地转动着自己僵硬的脖子,一眼就看到了为照顾自己而满脸憔悴的洁特。   “……洁、洁特……”   嘶哑的声音听不出男女,佩儿用上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让手指动了动。   这点轻微的振动本不该唤醒一个熟睡的人。可佩儿面前的洁特因为担心佩儿,就连睡着也是浅眠。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对上佩儿睁开的眼睛三秒后,惊喜到激动落泪。   “佩儿!?你醒了!”   光是呼吸,佩儿的喉咙都痛到里头像是有火在烧。被洁特用力地拥抱,她虽感到浑身疼痛,却没有挣扎。   只是现在比起和洁特拥抱,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洁、洁特……”   “什么事佩儿!?你是想喝水吗?啊,不对,你睡着的时候我喂你喝了很多药,你现在应该是想去方便才对!”   洁特充分地发挥出了自说自话的能力,她说着就要去拿病人用的尿壶给佩儿,佩儿见状连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拉住了洁特。   “阻止……阻止斯通……!他、他今晚会、打开、打开大门……!”   “伯爵夫人、勾结了……教廷!他们……!!”   “他们要、抓苏格!!”   佩儿讨厌苏格吗?   讨厌。   佩儿嫉妒苏格吗?   嫉妒。   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佩儿也很难说自己已经不讨厌苏格、不嫉妒苏格了。   只是,在外面生活的这两年也让佩儿认清了一件事:苏格并非无缘无故地就被人喜欢,苏格身上的光环也并非全部来自叶棠。   苏格会笑着鼓励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在要求其他人如何之前,总会先让自己达到这个要求。   即便被人指责,苏格也不会生气。她会老老实实、仔仔细细地分析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有所偏颇。如果有,她会坦诚认真地对指出她问题的人道歉。如果没有,她绝不向莫须有的指责低头,也不会为谁改变自己的求知欲。   众人之所以众星捧月地围绕在苏格周围,那是因为苏格就像小太阳一样,总是用笑容照亮他人,总是把活力与干劲分给他人。   她呢?   她为了逃避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时不时就故意着个凉,让洁特心疼生病的自己,骗着洁特总是与自己互换工作。   在与斯通有了恋爱关系之后,她不停地对着洁特撒谎,背着洁特去见斯通。在她心里,洁特不过是“迟早会分开”的存在。   对苏格为人所喜爱的理由视而不见,一味地嫉妒他人对苏格的“偏爱”。得知了苏格身体的秘密后又觉得苏格得到那么多偏爱全系她是个“奇珍异兽”。   “别让苏格……被抓走!!”   佩儿不是为了忏悔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才这样请求洁特,她只是不想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洁特愣住了一会儿,但她马上就朝着佩儿点头,提着修女服的裙摆奔了出去。   哪怕佩儿对她撒过很多谎,哪怕佩儿对苏格、对西莱特利斯做过非常不好的事情,她还是想再一次地信任佩儿。   这不是因为洁特清楚佩儿有撒谎时眼神总会乱飘,手上会不自觉地玩弄手指头发的习惯。洁特一直都知道佩儿为了谁、在什么时候欺骗了自己。   而是因为洁特想要和那时候一样,哪怕明知佩儿在欺骗自己,仍想再一次相信佩儿对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可惜的是,佩儿醒来的太晚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时间跨入圣诞节的这一天,斯通在西莱特利斯的众人大多进入梦想的这个时间,打开了西莱特利斯的正门。   和后门不同,正门地势开阔。一有人出现在正门附近,西莱特利斯钟塔上负责守夜的神职者就能看到。也因此相比后门,西莱特利斯的正门巡逻更少,守夜的神职者大多会聚集在比较容易打开的后门附近。   然而,今夜钟塔上的守夜人被斯通灌醉了——比斯通年纪小的神职者们曾经受过斯通的照顾。对于斯通的离开,他们只当是斯通受了秘密恋人佩儿的牵连,没有人多想。   当洁特奔出去的时候,在叶棠的办公室里代替暂时不在的叶棠与迪特处理公务到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苏格已经被人捂住了嘴巴、捆住了手脚,并塞进麻袋放到了马背上。   “唔!!唔……!!”   苏格拼命地挣扎着,她这个麻袋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去。   “干!!这小妞居然还在动!真烦人!”   一拳往麻袋中间揍去,绑架苏格的人听见苏格闷哼一声。   这一拳正好砸在了苏格的背脊上,剧痛令苏格头晕目眩。   “行了,赶快把她带走。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干。”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尽快赶回来帮你们干活儿的。毕竟这次的活计可不轻松,是要把这儿的人全给杀了呢!”   全给……杀了?   苏格如坠冰窖,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谁?是谁会对西莱特利斯有这样大的恨意!?那个人难道不怕自己的行径被发现、被揭露吗?   “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这个畏畏缩缩的男声苏格感觉自己在哪里听过。   就在苏格努力回想这个男声的主人时,这个男声的主人、搓着手的斯通看见把苏格丢上马的男人朝着他做了个示意他靠近的动作。   斯通乖顺地走上前去,下一秒,他的小腹被男人用匕首开了个血洞。   难以置信地望着男人,斯通倒了下去。男人顺势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在斯通倒下后用脚把匕首踹得更深了些。   “是啊,谢谢你完成了任务。你确实可以走了。”   男人的话再次引来了一阵嗤笑。   这一次,有人骑上了驮着苏格的马。   “站住!你们要带苏格去哪里!?”   一个声音蹿了出来,麻袋里的苏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是妮可的声音。   一路上狂奔至此的妮可喘着粗气,她手上唯一的武器是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烛台。   洁特没能找见苏格,叶棠的办公室又大敞着门。判断苏格很可能已经遭虏,洁特冲到了妮可等人的宿舍门口,疯了似的狂敲房门。   被吵醒的妮可听了洁特的话,立即让琉妮与优菲去唤醒其他人,自己则抄起烛台就往后门奔去——叶棠的办公室距离后门比距离正门要近。   “唔唔唔!!!”   像是要告诉妮可自己就在这里,苏格再次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   “哈哈,这位修女,难不成你是想用一个烛台解决掉我们所有人吗?”   男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有人舔唇:“为什么事先没有人告诉我这里的小修女有着一副好身材,还有一个可爱的小脸蛋儿?那样我一定会向主顾多争取一点慢慢来的时间。”   妮可握着烛台的手紧了一紧,沐浴在男人们野兽般的视线里,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着原来如此单薄。   “哈哈哈,别闹了。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买不到?赶紧做完这一票大的去拿钱才是真的!”   “就这一个,只搞这么一个小修女,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那是你没本事!换我们来,我们得折腾好几小时呢!”   粗鄙的笑声不断从群魔乱舞的匪徒们嘴里发出。为了止住自己的颤抖,妮可握紧烛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那个翻身上马、打算带走苏格的男人。   苏格很快听到了殴打声、叫骂声。   “看来对于这个小修女来说,被打死也好过被你搞啊。”   “唉……真是可惜了这张可爱的小脸了。”   拳头砸在血肉上的声音让苏格头皮发麻、战栗颤抖。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淌去,濡湿了麻袋。而她弓起来的背脊,再一次遭人捶打,不由得弯伏了下去。   苏格没有恨过人。   哪怕被亲生父亲殴打,被亲生母亲辱骂,差点儿冻死在街头;她也没有恨过父亲、母亲,与对人间的惨剧视而不见的神。   但这一刻,苏格人生头一次品尝到了愤恨的感情。   她无比想咬死每一个对妮可动粗的坏蛋,让他们用血来偿还他们所犯下的罪恶。   吹着口哨的男人们在石墙上擦亮了火柴,火柴旋即落在了燃油里。鲜红的烈焰随着人为泼出的油线烧了起来。无数跑出宿舍的神职者们被人抓起来围殴。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火焰。   惨叫声里,西莱特利斯成了一片火海。   这片火海里黄铜的暖炉被烧化成一滩,本还有半天可活的大鹅从烧鹅变成了焦炭。   这片火海里没有圣诞树,没有圣诞礼物,也没有流星,没有奇迹。   没有来带苏格走的老祖母,也没有来拯救苏格的叶棠。 第436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5   狠狠地从袭击自己的男人手臂上撕咬下一块肉来,妮可被嘶声惨叫的男人一下子砸到旁边的墙上,如同一块破抹布那样滑落了下来。   鲜血浸透了妮可后脑勺上的头发,也在墙上留下了神色的痕迹。妮可却是半分恐惧都没有,眼神倨傲地把嘴里的血肉吐到了地上。   “这婊子、这臭婊子!!!”   手臂上的血窟窿让男人疼疯了,也让男人气疯了。他拽起妮可的头发,就要把妮可的头往墙上撞。   双脚离地,妮可咬牙。两条胳膊与两条腿全人为脱臼的她只恨自己的身体不过是挨了几下揍就轻易地不能动了。   仰起头张开嘴,妮可直到最后的最后仍在奋力的挣扎,试图去咬男人的手掌。   男人见状先给她两记耳光,打得她双颊渗血,又一把撕开了妮可身上那沾了泥与血的睡衣。   ——对于这群男人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让一个女人在人前赤身露体更能羞辱这个女人。   “看你还敢嚣张!婊子!臭婊子!!”   男人一边疯狂地撕着妮可的睡裙,一边不停地掌掴着妮可,她的眼神逐渐从嗜血变得淫邪。   “哈哈哈,都被咬掉了一块肉还不涨教训想要继续搞……兄弟,你也太饥渴了吧?”   “就是因为她咬掉了我一块肉,我才要她肉偿啊!看我敲掉她这一口破牙,让她永远只能含我的——”   轰!!   一声枪响,提着妮可头发的男人少了半个脑袋。   “给我放开她你们这群畜生!!!”   一只眼睛肿得老高,另一只眼睛也因为被打得眼底出血而没法很好的视物。掉在地上的妮可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又是几声枪响,试图抢上前来抓住妮可做人质的男人们全都倒了下去。   “喂!喂!!”   有人一把扛起了地上的妮可:“……妮可!!振作点!!”   “苏……苏格……?”   见满脸是血的妮可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出,来人好像生气了。她咒骂一声,骂的却是那些刚才被她枪枪爆头的男人们。   “——畜生,真是一群畜生!不,畜生都不如的家伙们!!”   这个语气、这个声音,妮可总算在一片晕眩中认出了来人。   眼睛看不起东西的她有些怀疑地道:“唐娜……?”   唐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对,没错!就是我!你最讨厌的唐娜!”   “上帝啊……!这究竟是——”   唐娜身后不远处,来自其他教会的十几个神职者们望着火光冲天、黑烟盘旋的西莱特利斯都是满面震惊。   “居然和那女人说的一样、西莱特利斯真的受袭了!”   有那么一瞬,所有神职者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唐娜的身上,他们很想质问唐娜为什么知道西莱特利斯将在圣诞节前夜受袭。但向外涌出的盗匪们让神职者们来不及分心。   拔剑弯弓,带着武器的神职者们顿时与盗匪们战在了一处。   扛着半死不活的妮可向外挪,唐娜双眼发红:“难得我救了你!你可别在这儿死了!……你就是要死,也得是在伊莲阁下的面前作证是我救了你之后!!否则谁能向伊莲阁下证明我真的救了我最讨厌的你!?”   妮可“哈”地笑了一声:“……你可真是没变。什么时候都想着、引起伊莲阁下的注意,好得到伊莲阁下的赏识。”   “不可以吗!?这就是我啊!!”   妮可笑着摇了摇头。这次她笑得真心诚意:“唐娜,我有事要拜托你……我脖子上的吊坠、它还在吗?”   “……在!”   唐娜说着扯下妮可脖子上的吊坠就塞进了她的手里。   然而妮可的手没有半分握力,那吊坠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出去一小段距离。   “放我下来吧,唐娜。拿上吊坠,去中庭。”   “这周围都起火了!!你要我放你下来是想在这里变成烧鹅吗!?”   捡回吊坠的唐娜别说放下妮可了,她甚至更加用力地扛稳了想要坠地的妮可。   “咳咳……!”   妮可一张口就咳出些血来,她知道这是因为她遭人围殴的时候有的内脏破裂了。   “你带着我到不了中庭的。”   “听好,唐娜。中庭的喷水天使像脚下,有一个机关。你摸到凹槽之后,把这个吊坠插进去。……这个吊坠、是水阀钥匙。”   “伊莲阁下在改造修道院的时候,也为西莱特利斯增加了喷淋灭火装置。把钥匙拧到底,就能——”   妮可说着,又“呜呕”一声吐了血出来。   讨伐教廷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作为叶棠的“老家”,西莱特利斯能打的修士修女都被征调到了远征队中,杰思敏这种管理人才也成为了领军之人。   今夜西莱特利斯是在绝大多数人都睡着的时候遭到的袭击。被惊醒的神职者与孩子们正处于混乱、恐慌的状态。再加上这场四处蔓延的大火……一时之间西莱特利斯的众人无法对侵入的盗匪作出有效抵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只要喷淋系统被打开,大火被扑灭——   “唐娜,我不相信你。过去不相信,现在也不想相信。”   “可是,现在我能拜托的,只有你了。”   听见咬牙声的妮可眨了眨眼睛,她感觉自己似乎能看到一点唐娜的轮廓了。   “……该死的!!你怎么能把这种事情拜托给我啊!?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敌是友!!”   循着声音,朝着那个或许只是自己臆想出的轮廓咧嘴一笑,妮可道:“我赌你的野心不会让你错过这个能得到伊莲阁下青眼的机会!”   于是唐娜又骂了两句脏话。只是这次,被她骂出口的脏话里夹杂了哽咽。   “既然你这么不想得救,那就在这里等死吧!”   极其“凶狠”地把妮可安置在草丛里,唐娜撒丫子跑了起来。   她紧紧地握着妮可的吊坠,用力到让吊坠上的花纹在自己的掌心里流下深深的痕迹。   ——妮可打算等死,她那么讨厌妮可,又怎么能允许妮可就这么死去呢?   等着吧!她会在妮可被烤干之前先拧开水阀!她要让妮可从烧鹅变落汤鸡!!   ……   两年前,唐娜和佩儿还有斯通等人被以一种相当文明的方式“请”出了西莱特利斯。   在被扔到陌生的城市之后,有些人选择离开,去自己熟悉的地方。也有些人,比如佩儿、斯通,还有唐娜都留在了城市里——他们三个都是没法在野外生存、也不乐意长途跋涉的人。   最初唐娜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她恨妮可、恨迪特、恨苏格、恨佩儿、恨斯通,也恨西莱特利斯与每一个没有阻止她被“请”出修道院的人。   然而仇恨并不能填饱肚子。贝特和雷特给唐娜留下的钱很快在她没有计划的滥用之下急速减少。更要命的是唐娜身上那点仅剩的钱也被人给偷了。   唐娜一贫如洗,连最便宜的地下室都没法住了。   想要活下去,想要对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的人复仇,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唐娜,让她开始学会低声下气地去找工作来做。   下雪天洗衣服真是要冻掉人的胳膊,洗衣妇的工作是唐娜最害怕做的工作。她很想做点儿给人代笔的轻松活计,奈何周围人一看她是个小姑娘,谁都不相信她能写出一手流畅的好文章。   唐娜痛苦、抑郁、悲伤,每天都想发疯,每天都想去死。而她将这一切的负面情绪尽数倾泻在了廉价的信纸之上。   白天机械地干着体力劳动,脑中将诅咒、谩骂、怨恨拼合成文章。夜晚在主顾家厨房的灶火前把这些垃圾话都写在信纸上。每周都把诅咒、谩骂、怨恨寄给身为枢机主教的叶棠,唐娜舒爽了许多。   ——横竖寄给神职者的信是免费的!枢机主教也没功夫把信徒的信一封封的看过来!她骂了伊莲·瓦伦丁,而伊莲·瓦伦丁都不知道自己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这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啊!   差点儿没把唐娜吓得丢了命的是:一个月之后,她收到了叶棠的回信。   这封回信还是贝特亲自给她送来的。   “感恩戴德吧,要我说那一位根本就不该浪费时间看你写的垃圾话!”   踹开唐娜租住的地下室的门,就这么闯进来的贝特毫无绅士风度可言。可当他拿出来自叶棠的信,并把那封信交到唐娜手上的时候,他的动作又是那样的温柔而充满虔诚。   叶棠的回信很有条理。信件开头她就告诉唐娜,她已经在苏格的信里看到过她的名字,她寄给她的所有信她都已经收到并看完了。   唐娜很难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感到的毛骨悚然,当时她都确定贝特是来等她看完信后就送侮辱枢机主教的她“上路”的了。   然而,叶棠的信里只是心平气和地写了她对唐娜问题的解答。尽管唐娜写这些问题的时候,用的语气全是嘲讽调。   「如你所说,唐娜。一旦女王陛下退位或是死去,我不在是这个国家的枢机主教,女昌女支制度或许还会卷土重来。可我并不认为现下禁止女昌女支制度就是无用的。」   「女昌女支制度贩卖的不仅仅是女性的肉体,它更是潜移默化地告诉女性们:因为你们有商品价值,所以你们可以去做商品。而消费女昌女支制度的人则对女性如何被打造成商品的过程视而不见,只轻易得出一个结论:女性就是商品。」   「这是对女性群体的剥削,更是对女性群体的绞杀。」   「我与陛下并不能保证根除这样的剥削与绞杀,但我们不会放弃将我们的意志传递下去。」   「在你看来,我们或许是虚伪的。而我,打算永远都这么虚伪下去。」   在唐娜过去的人生里,有人这样认真地面对过她吗?有人这样认真地倾听过她的话吗?有人这样认真地回答过她的疑问吗?   有人敢于说自己打算永远都这样“虚伪”下去吗?   唐娜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她胸腔里的愤怒忽然就熄灭了下来,成了一团冷灰。   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又对叶棠感到抱歉。她数次提笔,又不知道再次给叶棠写些什么。   结果,叶棠第二封信先到了。   ——唐娜之前寄出、还没到叶棠手里的信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被叶棠看到。于是叶棠不厌其烦地回复了唐娜信里的那些质疑、嘲讽与诘问。   对着这第二封信,唐娜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杀掉一个自己这样自不量力又心怀恶意的人多简单啊。那一位却一次都没有怪罪她的冒犯。   这是何等的温柔与强大……   目睹了家族的没落,被父母当作物品变卖,差点被不认识的男人玷污……这一切都让唐娜想要强大起来,强大到没有人可以摆布自己的命运,强大到自己想除掉谁就能除掉谁,想要谁跪下,谁就得跪到死。   直到这一刻,唐娜才明白,原来自己以为的“强大”只是她的家族、她的家人教给她的“强大”。   再一次提笔,这次唐娜没有在信纸上写下诅咒、谩骂与诘问。   这一次,她写了自己的理想。   叶棠还是那么忙。两年的时间里,唐娜从她那里收到的信不过就五封而已。可这已经让唐娜无比满足。   放下了自己曾经拥有过的贵族身份,不再想着自己“高贵”,周围的平民“低贱”,现在的生活对自己是一种“折辱”。用心地去生活,用心地去工作,用心地去与人交流,这次,唐娜融入了她曾经以为永远无法融入的市井之中。   她发现原来主顾们没有那么苛刻,街坊邻居们也没有谁看不起她。她即便不耍心机、不装可怜,只是坦率地做自己,也会有男女老幼喜欢她、靠近她。   “唐娜”即使不变回“唐娜莉雅”也会为人所爱。   而“唐娜”一定会变得比“唐娜莉雅”更加强大。 第437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6   唐娜会注意到佩儿与斯通的异动倒不是她有意为之,想着能用这两人做垫脚石,所以一直监视着两人。   纯粹是因为唐娜与佩儿、斯通抬头不见低头见。   ——唐娜在西莱特利斯待的时间不长,她还没来得及学上多少东西就被“请”了出来。   她和佩儿、斯通一样没有太多有效的谋生技能,也和佩儿、斯通一样无法在野外生存,没打算到别的城市去。   大家初始条件都差不多,能找到的工作自然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斯通不乐意去干卖力气的活计,觉得那有辱自己的身份。佩儿不光得赚自己的那一份衣食住行,还得赚斯通的那一份。   唐娜有想要的东西,所以哪怕赚到了可以搬出地下室的钱也没有搬出地下室,而是继续工作攒钱。   佩儿是因为还要养斯通,所以总也攒不下钱来,没法搬出地下室。   尽管两间地下室是斜对门,可地下室的墙壁薄得就跟纸没什么两样。斯通与佩儿之间的吵闹从来瞒不过唐娜。   佩儿与斯通突然消失的那个晚上,唐娜一回来就注意两人不见了。   唐娜没把这放在心上,她以为佩儿与斯通这是找到了正式的仆人工作——正式仆人可以长期住在主顾家里。唐娜孤身一人,为了人身安全没打算去做正式仆人。佩儿和她不一样,佩儿身边有斯通这个成年男性在,所以唐娜认为正式仆人对佩儿来说是一份好工作。   当然前提是这次斯通别在看不起仆人的工作,跳着脚的给佩儿找麻烦,搞得自己丢了工作不说,还让佩儿难做人。   第二天唐娜随后一问街坊邻居佩儿是去哪一家工作了,结果街坊邻居们个个摇头,谁都说昨天没见到佩儿与斯通。   唐娜顿时毛骨悚然。   斯通不高兴的时候会拿佩儿出气。辱骂、打耳光和揪头发是常有的事。唐娜怕就怕佩儿与斯通之所以消失,是因为斯通一个失手,打死了佩儿。   在西莱特利斯的时候,唐娜和佩儿的关系短暂的好过一阵子。但那时佩儿是想利用不愿意说实话的唐娜来中伤苏格,这才和唐娜靠得特别近。   被赶出西莱特利斯之后,唐娜有一段时间特别怨恨佩儿与斯通。她和佩儿的关系因此降到冰点,且再也没有恢复。   理论上来说,佩儿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唐娜该鼓掌叫好。可事实上,唐娜开始到处找人问有没有看到佩儿或是斯通。   最终,一个孩子告诉唐娜,佩儿和斯通被大大的、黑黑的马车带走了。   唐娜不太相信孩子的话。她害怕孩子是编了个故事跟她说。   大约五天后,她斜对面的门却突然发出了响声。   是佩儿和斯通回来了。   这两人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可唐娜还是断断续续地争吵与诸如:“伯爵夫人”、“西莱特利斯”、“圣诞节”、“打开大门”、“其他不用我们做”之类的字眼。   佩儿与斯通又一次离开了。   而唐娜,她请了假、买了马,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最近的教会而去。   唐娜早就在被“请”出西莱特利斯的时候被收走了见习修女服。她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与西莱特利斯有关系的东西。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圣诞节当天真的有人会去袭击西莱特利斯。   有的教会直接赶走她,有的教会指责她胡说八道,有的教会说她疯了,要送她去疯人院又被她逃了。   眼看着圣诞节越来越近,到了最后,唐娜已经朝着教会的神职者们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你们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就算是二十个人……不,十个人也好!!让十个人跟着我去西莱特利斯吧!!”   “如果西莱特利斯一切平安!你们大可以卖西莱特利斯人情,说是因为担心西莱特利斯的安危才听信我这个疯婆子的话,来了一趟!之后你们要怎么处罚我都随你们……不管是把我关进疯人院,还是把我丢进大牢!杀了我都行!!”   跪在地上的唐娜咬着牙不停颤抖,她的脚边还摆着一把老猎枪。   这个教会的神职者们终究是被唐娜的气势压倒了。   伊莲·瓦伦丁在绝大多数的丹马克人看来是神圣的神之使者,没有神职者会相信居然有人敢把剑刃朝向伊莲·瓦伦丁的老家。   跟着唐娜前往西莱特利斯,神职者们一路上都对唐娜的话半信半疑。   唐娜则始终紧握她的老猎枪——这把老猎枪就是唐娜攒钱的缘由。   唐娜的生父是个十分喜欢打猎的贵族。小时候的唐娜为了和父亲拉近关系,便也谎称自己对打猎有兴趣,每次生父去打猎的时候,都闹着要跟去。   唐娜的母亲虽然不满身为贵族千金的女儿竟然对狩猎这种野蛮的杀戮行为有兴趣,但作为一位称职的淑女,她从不会扫丈夫的兴。   就这样,唐娜小小年纪就成了神射手。有一次她猎到了比生父更多的猎物,她以为生父会因此夸赞于她,不想生父与周围的家仆们都对着她投来了异样的眼神。   在那之后,唐娜就放下了猎枪,拿起了阳伞。她嘴上说着自己长大了,需要去学习身为一个名门淑女应有的教养了,实际上不过是不愿意再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唐娜在给叶棠的信里提过猎枪与打猎的事情,她只是随手一写。不想叶棠在回信里说自己并不认为女性持枪有什么不妥。她还告诉唐娜,其实自己也有爱用的双筒火枪。   也不知道是出于想要重拾童年得到的枪法,还是想更接近叶棠一点;在那之后,唐娜买了一把老猎枪。   看得出这把老猎枪原本的主人非常爱惜它,它被保存得很好。可惜的是,在这位主人身故之后,他的孙子立刻就以极低的价格变卖了这把老猎枪。   当然,对于唐娜来说,这是好事一桩。   老猎枪能给她安全感。抚摸枪身总能让她心灵平静。   哪怕子弹不便宜,唐娜还是攒下钱来,五颗、十颗的买子弹。偶尔她会去郊外打猎,猎到的动物卖出后也会被她换成一颗颗子弹。   这些子弹现在被唐娜装在布兜里,而布兜就挂在她的腰上。   唐娜一边开枪一边迅速地装填子弹。她完全没有数过今天晚上自己打出了几发子弹,用掉了多少钱。   她只是不停地爆着一个个盗匪的脑袋,在热浪与浓烟的熏蒸之下冲向西莱特利斯的中庭。   然而,前方没路了。   用来让常青的爬藤植物形成拱门的花架烧成了火焰隧道。除非唐娜有本事直接从隧道上面飞过去,否则她要还想往前,就只有冒着随时会被火团、烧软的金属架子砸中的风险,去穿越这个火焰隧道。   唐娜有一刹那的踌躇。   热,好热。   热气和浓烟让唐娜双眼发花、呼吸困难。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中庭这样的远,任她如何迈开双腿也难以到达。她也从不知道,原来试炼的尽头是另一个更大的试炼。   莞尔一笑。唐娜把老猎枪往身后一背,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口鼻就往前冲去。   一步,两步,三步。   呼哧、呼哧、呼哧——   这一刻,唐娜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尽管热浪灼得她浑身都痛,她却不觉得害怕。   掌心里紧握的吊坠像是在提醒唐娜,她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妮可的嘱托,也是西莱特利斯所有神职者的命运。   喀嚓——   因为唐娜冲刺的动作,本就已经被烧得软了的花架就这样朝着唐娜倾倒了下来。   哐啷!!   不及闪躲,唐娜被砸倒在地。   火焰瞬间扑上她的头发、她的衣物,在她的脸上舔舐过,留下焦痕与水泡。   “啊……啊……”   唐娜挣扎着,浑身的灼痛让她痛到几乎无力爬起。   前面还有多远?自己还要通过多少的试炼才能到达中庭?中庭里会有敌人吗?   手指抓在地上,拖出深深的指痕。唐娜深吸一口气,硬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咆哮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这一叫,唐娜也用上了自己所有的爆发力。她一下子掀开了自己身上着着火的花架,冲了出去。   一朵冰花随着寒夜的冷风飘落在唐娜的鼻尖上。   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某种不知名的祝福,唐娜一往无前,再不回头。   草丛中,妮可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淌着。   “苏格……”   你会原谅我吗……?   原谅我选择了西莱特利斯,而没有选择你。   我明明知道如果马上告诉唐娜你被绑架了,让唐娜去救你,你说不定能被救回来。我却让唐娜去打开水阀。   “……请你、原谅……”   不,不原谅她也没关系。   神啊,请尽管拿走我这微不足道的性命。但是苏格……请您让她继续活下去。请您让她好好的、带着尊严的活下去。   滴答——   一滴液体打在了妮可的眼皮上。   这让泪水长流的妮可睁开了眼睛。   跟着朦胧的水雾纷然而下,如同魔法一般笼罩了整个西莱特利斯。   看着火势被水雾压下,妮可哭着哭着就笑了。   她仿佛看见唐娜双手叉腰,用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对她说:“看!我就说我能做到吧!!”   笑完,妮可又哭了。   ——她多想苏格也能得救啊。 第438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7   “可恶……!这些异端审问官真是没完没了了!!”   瑟维斯骂了一句,飞身蹿进暗巷里。他浑身都是细碎的伤口,一张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憔悴。   “别抱怨了。藏好,省得马上又被发现了。”   说话的奥柏兰有气无力,他的身体状况不比瑟维斯好多少。   去年,得到《女巫之锤》被编撰出来、即将面世的消息,叶棠派瑟维斯与奥柏兰前往圣都教廷,阻止《女巫之锤》的大规模面世。   瑟维斯与奥柏兰都认为这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谁让他俩可以在人类的面前隐身,又能在空中飞行,寻常人别说抓住他们了,连看到他们都不大可能。   然而真的到了圣都,瑟维斯与奥柏兰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教廷里有数十位和叶棠一样能够用裸眼看到天使与恶魔的人类在。这些人会使用最古老的魔法阵,还通晓消灭非人的方法。瑟维斯与奥柏兰不光被这些人发现了行踪,还被这些人锁定为了猎物。   这些人甚至在圣都展开了魔法阵,使得像瑟维斯、奥柏兰这样的非人进不来也出不去,看来是铁了心地不杀死瑟维斯与奥柏兰不罢休。   不幸中的万幸是:狩猎瑟维斯与奥柏兰的这些异能人士里竟然没有一个身居高位。被教皇疏远的他们要么是异端审问官,要么是圣堂骑士。他们追着瑟维斯与奥柏兰时,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人喊走,或是遭到阻拦。   在教皇以外的地方,异端审问官与圣堂骑士也算是高阶的神职者。奈何在教皇的脚下,见习修士以上人均“异端审问官”,十个修士里能有五个“圣堂骑士”。   而这无疑是英诺森八世随意拍卖神职头衔,又为了不让底层神职者心生反意而采取名义上给所有底层神职者都官加一等所造成的恶果。   瑟维斯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去把维持魔法阵的人给杀了,让奥柏兰去打破让他们无法离开教廷的魔法阵。   然而与叶棠一起生活过的瑟维斯与奥柏兰再不是过去那高高在上、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的非人。他俩很快就调查清楚了。   原来针对他俩的异端审问官与圣堂骑士们都对教皇没什么好感。他们不愿意向教皇效忠,也不愿意帮着教皇维护他的统治,于是这伙异能者明明有着出类拔萃的异能,其中还有过去是大主教的人物,他们依旧成了教廷神职者里除了见习修士以外最低的一等杂役。   而这伙异能者之所以会狩猎瑟维斯与奥柏兰,仅仅是因为瑟维斯与奥柏兰与两个异端审问官的死有关——在瑟维斯于奥柏兰抵达圣都的时候,写作了《女巫之锤》两个异端审问官已经因为《女巫之锤》得到教皇英诺森八世的赏识。   这两人兴奋地一合计,决定着手写作《女巫之锤续章》。   为了永绝后患,瑟维斯动手杀了这两人。察觉到有非人进入圣都境内的异能者则看见了瑟维斯动手杀人、奥柏兰拿走《女巫之锤》原稿的画面。   那时《女巫之锤》还没有面世,只有极少数人看过里面的内容。异能者虽不知奥柏兰为什么要拿走《女巫之锤》的原稿,却已认定他是个与恶魔勾结的堕落天使,他要做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之后,异能者出手对奥柏兰横加阻挠,以致奥柏兰没能及时烧毁《女巫之锤》的原稿。这份原稿也随之被其他的异能者送进了防御严密的教廷之中。   不等瑟维斯与奥柏兰甩脱异能者门的追猎,找到进入教廷的方法,《女巫之锤》已经被大批量地印刷出来,跟着遭到人群的哄抢。其影响力也难以控制地扩散开来。   《女巫之锤》面世后,无数人类变成了真正的妖魔鬼怪。他们高声呐喊着:“处死女巫!”,实际只不过是想看一场场血肉横飞的惊悚色情表演。   唯有追着瑟维斯与奥柏兰的那伙异能者不忘初心,始终没有去参与那恶心的狂欢。   要瑟维斯与奥柏兰来说,其实这伙异能者是在借着狩猎他们的名义,从疯狂又变态的圣都日常里逃开。   只是这种逃避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到了不能逃避的时候,这伙异能者要怎么去面对因为他们的阻拦与妨碍,整个欧洲乃至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疯狂漩涡里的事实呢?   “不知道伊莲到哪里了……我好想她喔。”   打呵欠的瑟维斯挤出了两滴眼泪。   “我也想她,但你能闭嘴吗?吵得我睡不着觉了。”   “我们本来就不需要睡觉好吗?天使。”   拿鼻孔“哼”了一声,奥柏兰也不问瑟维斯怎么不叫他“秃毛鸡”了。   “……如果伊莲没来怎么办?”   奥柏兰回答地斩钉截铁:“她绝对会来的。”   “我是说如果。”   瑟维斯看起来有些消沉:“如果伊莲没赶上、我们先被消灭了呢?”   看了瑟维斯一眼,奥柏兰不答反问:“那你会后悔吗?后悔听伊莲的话,来到这个狗屎地方,逃都无处可逃。”   “呜哇……!你这个天使居然把‘狗屎’这种粗鲁的言词挂在嘴上!你们的圣·塞克里德要哭了!还有,我才不逃!就算有地方逃我也不会逃的!”   絮絮叨叨地叨了半天,瑟维斯这才小声说了一句:“……我不后悔,我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是的,没错。恶魔嘴里那一堆无聊的垃圾话全是他拿来遮掩害羞的遮羞布。   “我以前只是作为一个半永久的生命而存在。是因为有伊莲,我才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同样都是消失,比起为了地狱,瑟维斯更想为了给自己“生”的人而死。   “天使……算了,我不用问也知道你一定和我一样。”   “嗯。”   老对头相视一笑,仿佛一对老友。   瑟维斯还想再说几句垃圾话,不料不远处忽然人声鼎沸,有人喊着:“门开了!教廷的门开了!听说是异端审问官们抓来了那个女巫手下的小女巫!”   圣都人嘴里的“那个女巫”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叶棠。   由于她向英诺森八世宣战,英诺森八世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就气得当众宣布叶棠是教廷的敌人,女巫的魁首。   为了抹黑叶棠,英诺森八世的手下们无所不尽其极。今天有人污蔑叶棠收养流浪孩童是因为她吃小孩,明天就有人污蔑叶棠用美少女的鲜血和美少年的泪液来沐浴,以永葆青春。   从圣都人能哄抢《女巫之锤》这种书,还视为圣典来崇拜、执行这件事来看,就可以知道圣都人没有几个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听到泼叶棠脏水的那些恐怖故事,圣都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而是要么破口大骂:“这该死的女巫!我要烧死她让她下地狱!”要么是惊恐万状:“女巫的大军不会打进圣都来,然后把我们都吃掉吧?”   害怕的人到底是大多数,圣都的平民大多不敢提及叶棠的名讳,生怕自己遭到叶棠这个女巫头子的诅咒。   就这样,叶棠成了圣都平民口中的“那个女巫”。   听到“那个女巫手下的小女巫”这句话,瑟维斯与奥柏兰都是一惊,暗巷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什么小女巫!我听说那是那个女巫和魔鬼交媾生下的私生子!”   “对对对!我也可以作证!我那做异端审问官的亲戚偷偷告诉我,那魔鬼的私生子不仅长着女人的那个,还长着男人的那个!”   “天呐!!真的吗!?”   “真的真的!待会儿游行开始你就能看到了!据说游行要持续三天呢!”   人群一阵阵惊呼,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教廷大门的方向涌了过去。   咔哒咔哒咔哒——   巨大的木车从教廷的大门里被推了出来。木车之上竖着高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被绑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半昏迷状态的苏格。 第439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8   被装在麻袋里的苏格很快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运送她的盗匪并没有把她当作人类看待,他们只是最低限度地维持着苏格的生命,让苏格到达教廷时还有呼吸。   大约有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没洗澡的苏格被从麻袋里“拿”出来的时候熏歪了英诺森八世的鼻子。于是她身上的修女服被粗暴的扯掉,又被冰冷的井水不断地泼到身上。   异端审问官们让人拿来一块长条状的麻布。这条麻布的中间开了个人头大的洞,压着苏格的脑袋让苏格的脑袋穿过那个洞,又往苏格的腰上系了条白麻绳,教廷的神职者们这就算是给苏格穿上了“衣服”。   横竖衣服对于苏格没有什么意义,她马上就要变成为英诺森八世还有他统治下的圣都人提供下一场惊悚色情狂欢的材料。   ——是的,英诺森八世为苏格准备了盛大的拷问仪式,还命人用白桦树的树干做成巨大的十字架,用以向世人展示苏格将如何悲惨的受刑,如何悲惨而无尊严的死去。   嘴里塞着厚厚的麻布,苏格被绑上巨型十字架,随后连同十字架一起被人放到了木车上。   随着木车“咔哒咔哒”的震动起来,苏格也渐渐恢复意识,看到了前方打开的教廷大门。   “快看啊!!!这就是那个女巫和魔鬼交媾的证据!!”   “那女巫是为了藏匿她和魔鬼交媾生下的私生子,这才会建立起名为西莱特利斯的修道院!!”   “那所修道院是女巫用来关押孩童的监狱!!是她用力放小孩肉的储藏室!!”   走在木车的旁边,身着黑色修士服的异端审问官们高声喊着,其中还有人故意掀开苏格身上的白色麻布,让聚集过来的人群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苏格的身体。   无法遮住自己的身体,也无法驱散围观自己的人们,无法从成千上万人的围观下逃走,承受着无数种带着恶意与邪欲的目光,苏格能够清晰地听到围观群众们发出的一阵阵抽气声。   “天呐……是真的!它真的有男人的那个也有女人的那个!”   “它”。   苏格的心脏猛然一跳,跟着锐痛不止。   “人生来只有男的和女的,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只能是魔鬼!”   “真恶心……!我听说这种东西在另一个国家竟然还是修女呢!”   “哈,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女巫把它藏的太好,让所有人都受骗了!”   “魔鬼……魔鬼!魔鬼的私生子也是魔鬼!快把它烧死!烧死!”   一个人开始喊,另一个人就也跟着喊了起来。   “烧——死!”   第三个一边喊一边有节奏的拍起手来。   “快烧死魔鬼!!”   第四个人、第五个人、第六个人——   “““烧死!烧死!”””   高喊着“烧死”的人们拍着手,跺着脚,眼底都是一片疯狂。   这让不敢从教廷里出来,只能用单筒望远镜从教廷高处俯视这一切的英诺森八世十分满意。也让推着木车前进的异端审问官们脸上微微露出些得色。   ——想要打击敌人,除了能用军队,还能用舆论。   只要全世界都知道教廷是正义的,教皇是正确的,世界上确实存在女巫,女巫和魔鬼私通的证据还被教廷摆在了世人的面前,那么谁还会相信女巫的话?谁还会继续站在那个女巫的一边?   斐迪南一世可不是那么愚蠢的男人。那个男人必然不愿意变成传闻中与女巫有染的昏君!否则他手下的贵族们一定会揭竿而起!不会让被女巫蛊惑、为魔鬼效劳的他继续骑在他们的头上执掌大权!   “静一静!静一静——!!”   收起脸上的得色,一名英诺森八世的忠实走狗走上前来,朝着激动的人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现在我们还不能烧死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因为它的存在就是证据!证明我主之敌,可怕、可恶、可恨的女巫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今天我们大家齐聚于此,为的就是让这怪物吐出真相!让全世界都知道教皇圣下所颁布的赦命是有多么的为人们着想!而非有些叛教者、异教徒所宣称的、这是针对女性的屠杀!……”   这名异端审问官在人前说了很多很多,无法出声的苏格只能用力咬住口中的麻布,不断地扯着捆住自己四肢的麻绳。   苏格的手腕、脚腕上本就有严重发炎的勒痕。随着她撕扯麻绳的动作,粗糙的麻绳也深入她手腕、脚腕上的勒痕里,让她鲜血直流。   作为英诺森八世的代言人,有着严重的自我表现欲与演说癖的异端审问官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见苏格并不老实。   示意另一名年轻的异端审问官给苏格的头上来上一下,这名异端审问官刚一转回头去,就听见一声痛呼。   原来是苏格一记叶棠真传的头槌砸在那名年轻的异端审问官的下巴上,直接让那名年轻的异端审问官掉了两颗牙齿。   “魔鬼!果然是魔鬼!被绑着还能伤人!”   “赶紧把这么危险的魔鬼处理掉啊!”   “万一魔鬼跑了,到处伤人怎么办!?”   恐慌让人们发出了不耐烦的怒吼,在这怒吼之中,英诺森八世的好走狗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巴,假咳两声后宣布:“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让我们开始对这名魔鬼的拷问吧。”   人群顿时欢呼了起来。   被苏格撞到下巴的异端审问官被人七手八脚的抬了下去,更多的异端审问官涌了上来,把苏格连带着十字木架拖上了高高的行刑台。   一名异端审问官拔出了苏格嘴里的麻布。另一名异端审问官则用炭火烧红了烙铁,将那烙铁举到苏格的眼前。   “魔鬼,我问你,你承认那个女巫、伊莲·瓦伦丁曾与你通奸吗?”   苏格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这名异端审问官的脸上。   “伊莲阁下是当世最伟大的圣者!!她不是什么女巫!!呃啊啊啊啊——!!”   惨叫声里,烙铁在苏格的大腿上留下一个象征着“此人不洁、此人不贞”的倒三角印记。   而被鲜血濡湿的烙铁很快就恢复成了原本的黑色。   黑色的烙铁被放进炭盆里再一次被烧红。   “魔鬼,我问你,你承认伊莲·瓦伦丁曾与魔鬼通奸吗?”   猩红源源不断地从深可见骨的烙痕上涌出,苏格顶着几乎要让自己晕过去的强烈疼痛,嘶声高喊:“伊莲阁下不是什么女巫!!!”   暗巷之中,瑟维斯与奥柏兰再不留手。   两个非人在见到被木车推出来的苏格的那一瞬就决定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出苏格。哪怕这会赔上他们的性命。   然而,瑟维斯与奥柏兰甫一现身就被异能者们缠住围攻。这群人似乎因为瑟维斯与奥柏兰试图去救苏格的行为,将苏格认定为了该杀之人。   短兵相接,暗巷里一阵叮叮当当。远处传来的苏格泣血般的叫声却格外鲜明。   “什么是女巫!?害庄稼不丰收的就是女巫?害人得病的就是女巫?害人生不出孩子的就是女巫?害土地干旱、天上不下雨的就是女巫!?”   “害庄稼不丰收的明明是杂草与害虫、寒冷的天气与酷热的天气,以及懈怠于耕田的人!!杂草是女巫吗!?害虫是女巫吗!!天候是女巫吗!?不耕田的人是女巫吗!?呜啊——!!”   另一边的小腿上也多了一枚烙印,苏格纤弱的身体因疼痛而抽搐起来,她却只是惊叫一声就继续自己的话。   “……是谁!是谁给教皇权利……!把所有的不幸……!把所有的悲哀都归结到女巫的头上!?是谁!给教廷权利!去定义谁是女巫!!!啊啊!!”   痛到涕泪横流,遍体鳞伤的苏格仍是一咬嘴唇,大声喊:“是神吗!?那神在你们的面前显灵了吗!?神给你们托梦了吗!?是神亲自告诉这里的每一个人,教廷、教皇是对的吗!?”   “你们——你们这些圣都的人!你们都是真心认为教廷的话……啊啊啊!教皇的话!!是真的吗!?”   “你们!!连自己分辨对错的能力都没有吗!?”   苏格的话让人群里产生了些许的骚动,可是很快就有孩童捡起脚边的石子朝着苏格扔了过去。   “闭嘴!你这个女巫!!”   孩童扔出的石头砸破了苏格的额角,苏格却并没有因此就放弃呐喊。   “伊莲阁下曾经教诲我!!”   见烙铁都不能让苏格安静下来,英诺森八世的走狗连忙指挥其他的异端审问官们,要他们想想办法。   但,其他的异端审问官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拷问大会,也是审判大会。   英诺森八世要的就是苏格承认叶棠是女巫的口实,赌上了苏格的嘴,谁又能用什么办法从苏格那里得到叶棠是女巫的证据呢?   只是就这么放着苏格让她继续说话也实在不行。于是英诺森八世的狗腿子还是下令道:“堵住这个魔鬼的嘴!让它不能妖言惑众!”   “真正的神之使者只会引导着我们人类往光明、秩序以及温暖、幸福中走!!你们呢!?圣都人!!你们所笃信的教廷与教皇,他们给了你们什么——!?”   一把捂住苏格的嘴,异端审问官还来不及对苏格放两句狠话,就被苏格一口咬在了手掌上。   “啊啊!!”   无视异端审问官的惨叫,苏格大声道:“昨天,被诬陷为女巫的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姐妹!你们的朋友!今天是我!是伊莲阁下!!明天呢!?”   “当我这样不男不女的人再也不复存在!!当最后一个女人被当作女巫处死!!下一个会死的!是谁!?”   苏格嘲讽地笑了:“是你吗!?长得像女人的你!!是你吗!?瘦弱矮小的你!!是你吗!?喜欢鲜花和小动物的你!!”   “是你吗!?”   “面露同情与愧疚的你!!!” 第440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69   距离圣都还有十五公里的路程,讨伐军已经开始组装冲车等攻城用的器械。   一门门大炮正在被人清点,圆滚滚的黑色弹药也有人重新在核实数量。   “情况有点糟糕哦,你的小羊正被人烙上叛神的印记呢。”   一手按着头上的高筒礼帽,布莱克从空中飘落下来。他背后那双黑色的翅膀也瞬间分解成十二条触手,触手纷纷缩回布莱克的背脊里。   在场除了叶棠,没有人其他人能看见布莱克,也没有人能听见布莱克的声音。   就是分别率领着一队圣骑士的迪特、贝特与雷特三人忽然皱起了鼻子。   朝着空气里嗅了两下,雷特嘟囔了一声:“一股海里的腥臭味……”   布莱克从容地在叶棠身边落脚,他告诉叶棠的消息大多是那些飞在空中、俯视圣都的恶魔们为他传回的消息。   “我倒是想替你救下你的小羊,但整个圣都都被魔法阵笼罩着。我和我的手下可以打破魔法阵,但这要花上不少的时间,你也会欠我一个非常大的人情。”   “当然了,以你的头脑不可能想不到我和我的手下还能以暴力打破魔法阵。比如,我们可以在圣都的地底制造一场大地震。地震能摧毁构成魔法阵的圣器,让魔法阵崩裂。只是地震也会让圣都死上个一、两千人。嗯,如果圣都人运气够好的话,只死几百人也是可以的吧?要是运气不好嘛……”   布莱克很识趣的没说下去。   叶棠是个会以人为棋子的谋略家,但她并不喜欢将人视为单纯的数字。牺牲多少人可以达到什么目的、什么效果这种话题,她一贯是不喜欢的。   “好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问题对叶棠来说是无意义的。   按照讨伐军现在的行军速度,别说叶棠明天都到不了圣都。就是叶棠只带少量人马轻装上阵,今天就赶到圣都要求与教皇会谈,被酷刑拷问、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苏格也不一定能够撑到她的到来。   要想救苏格,除了布莱克所说的方法之外,就只有一种办法。   “诸位。”   叶棠走到尚在休息的众人面前,众人立即朝着她环绕了过来。   这些人里有迪特、杰思敏这样是叶棠心腹的年轻人,也有各国慕名而来的神职者,以及斐迪南一世这样遵守了和叶棠的约定,作为盟军前来的君主与贵族。   “很抱歉,我必须先走一步。”   漆黑的羽翼从白色的圣袍下生出,双脚离地的叶棠平静地对双眼瞪大、嘴巴张圆,吓得连手中的物什都掉了一地的众人道:“诸位可以直接离开,也可以继续往圣都进发,亲眼见证教皇与教廷的最后。当然,诸位也可以到圣都来杀了我。”   “我不会对各位的选择有任何的怨言。”   叶棠知道,只有用人类的力量去推翻人类所设立的教廷,作为人类去毁灭肉体凡胎的教皇,这一场对教廷的反叛才是成功而不留后患的。   但当天平的那一边被放上的是苏格的生死,叶棠愿意投子,放弃这一场全面胜利。   “那么诸位,再会。”   一个旋身,叶棠已飞向圣都。   她之所以不以更隐蔽的方式离开,那是因为她作为亲自率军的人,一直处于整个队伍的最前方。即便让迪特等人帮她打掩护,她的失踪瞒不了多久。   最终要么是因为她的突然失踪让讨伐军乱成一团,让各国的枢机主教、君主与贵族纷纷派人找寻她的行踪,要么是她飞到了圣都的事先传回讨伐军里——叶棠去圣都的目的是救出苏格,她不会也不想杀死圣都里每一个目击到从天而降的人。   再者,无论是尿遁还是别的什么遁,那都需要叶棠去花时间来找借口。就这么一点找借口的时间,或许都会让苏格丢掉性命。   叶棠从来都是做好决定就去执行的人。她会权衡,但不会为了权衡而丢掉宝贵的时间。   “主、主啊……!”   有被叶棠留在原地的神职者当场跪下了。   「伊莲·瓦伦丁是女巫!她有邪恶的能力。」   想起叶棠身上的传闻,神职者们头皮发麻。他们虽然早就听过教廷对叶棠的指控,此前却都是对教廷的指控一笑了之。   伊莲·瓦伦丁怎么可能会是邪恶的女巫呢?她可是拯救了无数人的圣者。若是没有她的帮忙,这个欧洲至少还有十个以上的国家会步上艾斯兰联合王国的后尘!   伊莲·瓦伦丁也不是完全放弃了对艾斯兰联合王国的拯救。她仍然在私底下救济反抗精神、不愿受瘾品荼毒而逃离艾斯兰联合王国的人——现在艾斯兰联合王国上下烂成一片,绝大多数民众没有反抗的意志。国王沉迷于瘾品,为了那一口瘾品,连胞弟都能杀害。   直接动手去帮助艾斯兰联合王国,非但没法让艾斯兰联合王国脱离瘾品的影响,反而会被艾斯兰联合王国的民众给记恨上。唯有让愿意改变自己祖国的艾斯兰人自己发动对国家的改革,艾斯兰联合王国才能得救。   感佩于叶棠的远见,也折服于叶棠决不放弃任何可以拯救之人的信念,神职者们因此跨越国家的鸿沟,愿意以叶棠马首是瞻。   君主与贵族们不似神职者那样喜欢谈论仁慈与教义,他们大多是被叶棠以名利诱惑,少数则是为了从教廷的□□下保全自身。   话虽如此,君主与贵族们也不能接受叶棠身负异能这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身负异能的要么是神所选中的救世者,要么就只能是和魔鬼做了交易的邪恶女巫。   和女巫勾结可是重罪。如果有政敌给他们扣上与女巫勾结、试图覆灭教廷的大帽子,他们可真是身上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说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和叶棠立即划清界限,那便只有第一个拿着叶棠开刀,事后带着叶棠这个女巫的头颅去见教皇、请求教廷的原谅这一种了。   这也是叶棠为什么在离开前留下“诸位也可以到圣都来杀了我”这种话的缘由。   “哈哈,你可真是果断决绝啊!”   布莱克笑着跟在叶棠的身边。叶棠背后的翅膀是学会了模拟鸟儿翅膀的戴斯,此时这双翅膀上跑出一个黄豆流汗的点阵表情,看来是戴斯也对叶棠的选择感到不安。   叶棠没说话。   她没有说话的心情。   这一路上她带着军队不断向着圣都的方向推进,直到两天前她才收到来自玛格丽特的信件,信件上写着苏格被不明人士抓走了。   唐娜、妮可等人虽然通过佩儿得知抓走苏格的人是菲尼克斯伯爵夫人派来的人、伯爵夫人与教廷有所勾结,玛格丽特也在第一时间派出人手包围了伯爵府邸,并亲自前往准备审讯伯爵夫人。然而伯爵夫人见计划败露,先一步服毒自尽了。   玛格丽特派出去搜救苏格的人也没能找到苏格,只在边境上找到了绑走苏格的人的尸体。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教廷的人拿到苏格这个“货物”后灭了口。   叶棠不确定苏格是否已经到了教廷的手上。她能做的就是以更快的速度往圣都推进讨伐战线,并让缠着自己的布莱克帮自己留意是否有类似苏格的孩子被送往了教廷,如果苏格还在路上,她可以让人去阻击运送苏格的人。   结果是苏格已经被送到了教廷,并且现在她就有生命危险。   那么逆向推理,苏格被抓至少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因为即使把人当作货物,要把一个几十斤的货物从丹马克运送到教廷,最少也需要两个月。   玛格丽特身为女王,她给叶棠的信会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叶棠手上。如果玛格丽特是第一时间写信给叶棠的,叶棠也不至于在苏格被抓到教廷之后才得知苏格被抓的事。   玛格丽特除了控制信件到达叶棠手上的时间,一定还做了封锁情报的行动。   她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叶棠也能想见——玛格丽特就是害怕叶棠为了苏格,施展出任何可能让她被当作是女巫的手段。   不愿意因小失大,不想为了一个苏格失去叶棠这个枢机主教。作为上位者,玛格丽特的选择不能说是有错。   愤怒灼烧着叶棠的内心。   最让叶棠生气的却不是教廷,也不是教皇,更不是玛格丽特,而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已经计划的足够缜密,也以为西莱特利斯足以保护苏格,有玛格丽特在丹马克不会出问题,却没料到苏格仍然是因为自己被绑到了十字架上。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吗?   还是她想要的太多了呢?   又或者,单纯是她的能力还不够强、做不到走一步算百步呢?   穿过云层,朝着圣都俯冲而下,在布莱克的指引之下,叶棠一眼就看见了教廷圣堂之中隐隐散发着的金色光芒。   那是被悬挂在圣堂墙上的大十字架。普通人没法在上面看到什么金色的光芒,普通人也不会知道这是可以发动魔法阵的圣器。   双筒火枪装填子弹。叶棠抬起枪管就是两枪射出。两枪不够,又是两枪,再两枪。   轰!!   远处传来的炸裂声惊动了处刑台上的神职者们,也惊动了处刑台下的圣都人。   “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教廷里面传来的……?”   “好可怕的声音啊……”   暗巷之中,瑟维斯、奥柏兰与异能者们都是一惊。   包裹着圣都的魔法阵轰然破碎,圣器的损毁导致圣器中残存的能量如浪潮一般倾泻而出,旋即四处散逸。   “怎么会……怎么可能!!”   非人无法触摸圣器,能打破教廷这无敌的魔法阵的,唯有人类。   可人类为什么要帮着非人去打破能够保护人类的魔法阵呢?除非这个人类背叛了作为同胞的人类!   魔法阵破碎的瞬间,以戴斯为翼的叶棠也从空中降临。   “那、那是——”   “女巫!!是女巫!!!”   “女巫来了!!快跑啊!!”   圣都人如同指着叶棠,高声叫喊着,叶棠却是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   “伊莲、阁下……?”   苏格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什么样的情况之中。   望着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的苏格,叶棠的眼中有压抑的情绪在微微闪动。   在飞向教廷圣堂的时候,她听见了苏格的高喊,也听见了苏格对她女巫身份的一次次否定。   叶棠背后的羽翼缩小两圈,戴斯的一半在叶棠的手中化为镰刀。   镰刀割断了苏格身上的麻绳,叶棠一伸双臂将苏格搂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被你们这样爱戴。”   苏格愕然发现叶棠的身体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明明我连身边的你都没有照顾好。”   叶棠的怀里,苏格像是感觉不到那些刚才还让自己痛到死去活来的烙印。她笑着,反抱住叶棠。   “就是因为您把我照顾得很好,我才能这样痛快地对这些是非不分的圣都人说教啊!”   尽管有近四年的时间没有看到叶棠的脸,但苏格一点都不觉得叶棠陌生。   她再一次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那个寒冷的夜晚,那个将她从两个屋檐的夹缝里抱起的修女。   当时,她真的以为她是天使。   而现在,她认为面前的人比天使更崇高。   毕竟拯救丹马克的不是天使,阻止女巫狩猎的也不是天使。而是面前的这个人。   “请您不要后悔,不要自责。不要怀疑自身。”   “我以您为荣!过去、现在、将来,都以您为荣!”   “我会站在您这一边!永永远远!”   总是为拯救他人而行动的人,一定在某个时候也会需要被人拯救吧?   苏格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为那个“拯救者”,但她想,至少自己可以奉献出一份力量,给面前的人一点温暖、一些支撑。   轻抚苏格眼下的青黑,知道苏格是在强撑着假装精神的叶棠准备先带着苏格离开圣都。   乍见生着黑色羽翼的叶棠从天而降,行刑台上的异端审问官们吓得尿了裤子,一个个狼狈不堪、不敢动弹。倒是圣都人则在发现叶棠不打算攻击他们之后,有人大着胆子朝叶棠扔了块石头。   石头当然不可能碰到叶棠。戴斯在叶棠身前凝出一个小圆,让石头“啪!”一声在空中化为了齑粉。   叶棠本已看向天空的视线微微下斜,朝着叶棠扔出石头的男人惨叫一声,后退两步旋即摔倒在了地上。   叶棠看的人却不是他。 第441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70   叶棠走后,布莱克的手下们依然留在原地。   俯视着下面乱成一团的联合讨伐军,一名恶魔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刻。”   这名蓝皮肤的恶魔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随后将这包东西抛洒到天上。   “哈秋!”   被人围住的雷特打起了喷嚏,贝特也感觉鼻子痒得厉害。迪特眉头紧蹙看向上空,他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蓝色皮肤的恶魔头一个现身于人前,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五六七八个恶魔展现出了他们的身姿。   与恶魔一起的,还有永远沉默的死神。   “噫……!!”   神职者们被吓出了怪叫,成群的贵族忙不迭地想逃,迪特却是上前一步,朝着恶魔们亮出自己的细银剑。   “你们是什么?”   为首的蓝色恶魔没有回答迪特。倒是一名女性恶魔发出“嘻嘻”的笑声,背后的尾巴开心地一扬:“当然是恶魔啦!你看我们还能像什么?”   随后女性恶魔朝着迪特抛了个媚眼:“顺便一提,我旁边这位高大壮实又帅气的绅士是死神!”   “——”   “恶魔”与“死神”这是两个多么不祥的称呼啊。   此刻已经有跪在地上的神职者开始不断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口中颤抖地念着:“阿门……阿门……”   为首的蓝色恶魔并不在乎人类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充满了畏惧、怀疑与嫌恶。他只是用若有深意的目光深深地扫过迪特、贝特与雷特三人,随后从空中飘落下来。   在一片恐惧的嚎叫声中严肃道:“人类啊,我等奉恶魔之王布莱克的命令,前来向汝等告知:选择之刻已至。”   “选择之刻?”   与迪特三人一样,斐迪南一世也没有后退。   叶棠的骤然离去与突然出现的恶魔与死神确实让他心生动摇,但身着甲胄的他脚下并未退上一步。   斐迪南一世手下的贵族们不是没有一见到突然出现的恶魔与死神就往后逃窜的。但更多的贵族发现斐迪南一世脚下不动,哪怕恶魔已经降落下来他仍没有逃跑的意思之后,这些贵族一个个地回到了斐迪南一世的身边,拱卫着他们的君主。   本就不负责在前线战斗的杰思敏咽了口唾沫。她深吸一口气,逆着逃窜的神职者们走上前去,哪怕有人试图拉着她后退,她也一把甩掉了那人的手臂。   “恶魔,你想对我们做什么?”   杰思敏握着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念珠。   贝特与雷特一个手握银鞭,一个戴上了银制拳套,两人都挡在杰思敏的面前。   “我等只是奉命来向汝等寻求一个答案。”   蓝色的恶魔平静地问:“汝等,视伊莲·瓦伦丁为何?”   ……   叶棠目光的彼端,那里站着异能者们。   这些异能者们在叶棠破坏笼罩着圣都的魔法阵时注意到了叶棠的存在。他们抛下了瑟维斯与奥柏兰,冲着行刑台就冲了过来——他们以为叶棠就是恶魔本身。   直到他们看见叶棠身上雪白的枢机主教服,叶棠脖子上反射着日光的十字架念珠,这些异能者才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女人不是什么恶魔,她是人类。   并且,她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伊莲·瓦伦丁”。   尽管异能者们从未见过伊莲·瓦伦丁,但无疑,他们大多怀着对伊莲·瓦伦丁的好奇与憧憬。   ——教廷放出了许多污蔑伊莲·瓦伦丁的传闻,这些传闻在向外渗透的同时,也有其他地方的传闻传进教廷内部。   在那些传闻里,伊莲·瓦伦丁与现任教皇英诺森八世所塑造出的女巫形象完全不同。她高尚而纯粹,无私亦无瑕。可以说她是心怀神明的每一个神职者憧憬的那种神的代言人。   异能者中甚至有人偷偷崇拜她,开玩笑地对同伴说要是伊莲·瓦伦丁真的打到了圣都,他会去为伊莲·瓦伦丁打开圣都的大门。   然而……   “你是……伊莲·瓦伦丁?”   “是的。”   枢机主教的白袍后面生着黑色的双翼,浑身上下都带着恶魔身上特有的臭味,浑身还缠绕着死神的气息……   这种人……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什么神之使者!?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个女巫给我杀掉!!你们难道忘记了你们的身份!?你们可是异端审问官!圣堂骑士!!”   瞳孔一震,异能者们循着声音抬头。   众人只见英诺森八世在教廷的高墙之上满头青筋地怒指着叶棠,大喊:“杀了这个女巫!!!”   像是仿生人被这一声主人的命令激活了,异能者们纷纷拔刀而起,叶棠不躲不闪,一手抱着苏格,一手持着大镰瞬间击退朝着自己扑来的三人。   布莱克本不打算插手,他知道身为恶魔的自己去插手叶棠的战斗,只会让叶棠的女巫身份被做得更实。   可眼下的状况就是几十名异能者一齐朝着叶棠发动攻击。   方才暗巷里的瑟维斯与奥柏兰见这些异能者竟然打算去围攻叶棠,一时间也使出全力想要缠住异能者们。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异能者们留下四个围攻伤痕累累的瑟维斯与奥柏兰,其他人则到了行刑台下。   叶棠很爱护自己身边的人。不论是瑟维斯、奥柏兰,还是西莱特利斯的孩子们,她每一个人都很在乎。布莱克料定若是瑟维斯与奥柏兰有个三长两短,叶棠一定会非常伤心,所以他在瑟维斯于奥柏兰被异能者们打倒在地的瞬间,用自己的触手控制了那四个异能者。   擒着这四个异能者来草行刑台上,布莱克赫然在人前现出了身形。   “哎呀呀……这以多欺少的,你们不觉得丢人吗?”   方才,随着异能者们挥舞起武器,行刑台下向后逃跑的圣都人们放慢了脚步。   其中有些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地,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杀了女巫,说不定能混个异端审问官”之类的话,随后跑去抄起路边丢着的钉耙、木棍与铁锹等物,重又向着行刑台跑来。   货真价实的大恶魔再长着一张魅惑人心的脸,从他身上伸出来的触手都能让人吓破胆子。布莱克一现身,这些拿了武器、想上来分一杯羹的圣都人就被惊得手上一松,跟着铁锹、钉耙与木棍要么是直接落地,要么是砸到这些人的脚上,要么是被这些人藏到身后。   叶棠与布莱克对上了异能者们。寻常的神职者则由其他的恶魔们来对付,圣都人两边都插不上手,一时间竟都成了背景板一样的存在。   “恶魔……恶魔!!”   “是、是真的恶魔……!!”   教廷高墙上的英诺森八世吓得屁滚尿流。尽管护卫他的圣堂骑士们都在他面前举起了大大的银盾,哪怕布莱克的触手抽过来也抽不到被银盾所保护的英诺森八世,英诺森八世依然鬼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肥头大耳的他甚至把自己身旁的一名圣堂骑士当救命稻草扯翻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真的恶魔存在!?不是说它们早被灭绝了吗!?”   英诺森八世的话让圣堂骑士们啼笑皆非。   倘若英诺森八世在此之前并不认为恶魔真的存在,那他之前对女巫的那些指控又是怎么回事?   “伊莲阁下,您可以放开我的……”   叶棠怀里,苏格小声地说着。   她害怕自己害叶棠分心,不敢说得太大声。又怕叶棠继续这么护着自己,她很快就会在围攻之下左支右绌。   “我不放。”   叶棠的声音淡淡的,但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坚定。   苏格红着眼睛,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她很快抿着嘴唇,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让嘴角向上弯起,因为她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笑实在是不太合时宜。   但,被叶棠保护着的安全感,被叶棠在乎着的幸福感,所有这一切美好的感情,都让苏格觉得自己即使在这里殒命也没什么。   “阁下……”   “嗯?”   “在我心里,您不仅是我抚育我长大的人……”   要是可以,苏格真想在一个更加平稳的状态下对叶棠说这些话。那样她就不用害怕自己会让叶棠分心了。   可是苏格知道,自己快没有时间了。   “更是我的导师、我的母亲。”   ——那种打鸡血的劲儿一过,疼痛就开始迅速地侵蚀她的身体,她现在光是站着都感觉困难。而她的身体就像一台破了的鼓风机,无论她如何吸气,她仍旧使不出一点力气。   “苏格,别睡。”   朦胧地听着叶棠的声音,苏格“嘿嘿”着笑了一声。   她还记得第一次被叶棠抱起的时候,叶棠也有在她耳边轻轻地对她说:别睡。   “苏格——”   捕鲸用的鱼叉从教廷的高墙上飞射而下,试图阻挡那鱼叉的恶魔门竟是被悉数打飞。   一眼瞥见那鱼叉尖头上的金色,叶棠知道那是连大恶魔都能够消灭的武器——将受到数十、数百位虔诚信徒祝福过的十字架融化为金属液,再把金属液涂在武器的尖端,这样就能使寻常的武器拥有可以杀死大恶魔的力量。这捕鲸用的鱼叉对布莱克来说都是命中就能要他命的可怕武器。   “别睡!!”   叶棠一声清亮的呼啸,让苏格又睁了睁眼睛。   她翕动着嘴唇,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命令!苏格!!不许睡!!”   黑色的翅膀骤然消失,戴斯在叶棠的手中化为长矛。   叶棠抡起长矛就朝着鱼叉劈了过去,鱼叉顿时与黑色的长矛擦出一连串刺眼的火花。   砰!!   一声巨响,鱼叉被叶棠单手击飞,炫目的火花下,苏格看见又是五枚鱼叉朝着叶棠的方向飞射而来。   不行……   不、可以……!   即便是伊莲阁下,只有一只手,也没法挡住五枚鱼叉——   睁大眼睛,已经软到几乎是挂在叶棠身上的苏格再一次有了力气。   最后一刻能见到母亲,最后一刻能在母亲的怀中度过,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只要这死亡是有价值的。   “我爱您……”   泪水从眼角落下。推开叶棠抱着自己的手臂,苏格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的母亲。” 第44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71   “‘为何’……这问题还真是可笑。”   斐迪南一世不是什么蠢材,他已经明白面前的这些恶魔与死神们会视他们这些人类的回答来决定对他们的处置。   不过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不是处于害怕自己被恶魔与死神杀死的心理,随口胡诌的谎言。   这是肺腑之言。   “伊莲·瓦伦丁就是伊莲·瓦伦丁。即便她认识恶魔,能操纵死神,我对她的评价也不会改变。”   假装善良是容易的,越是懂得如何操纵人心的人,越能够轻松地假装善良。   然而要一直假装下去、不暴露自己的真心,这却很难。   作为一个君主,斐迪南一世也不乏操纵民心的时候。也正因为那些操纵民心的手段他都懂,他才确定伊莲·瓦伦丁的善并非是纯粹的演技,是为了权利与名声而虚构出来的沽名钓誉。   “她不是女巫。”   “不,就算她是女巫又如何?”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镜子”。透过吉蒂的一言一行,斐迪南一世清楚地看到了伊莲·瓦伦丁从未诉诸于口的大愿。   她是救世者,是济世者。不论她是女巫还是恶魔,不论她用了些什么手段;最终,她所做的一切确实是让更多的人得到了善待,让更多的人拥有了幸福。   “拯救了我的国家、我的人民的,依旧是伊莲·瓦伦丁与她的孩子们。”   斐迪南一世的话让后撤逃跑的贵族们停下了脚步,也让地上跪着的神职者们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是啊,无论如何,拯救了我们的都是伊莲阁下。”   教廷指责女巫,认为是女巫带来了所有的天灾人祸。每个国家总有一些地方在忙着处刑“女巫”,然而人们的生活却没有变好,反而日益糟糕。   叶棠从冰雪王国丹马克远道而来,她走过的每一处土地,总有被她拯救的人。   枯瘦的孩童,病重的老人,被指控为“女巫”、被送上行刑台的女人,还有作为阶级最底层、被人当牲口来使用的青壮……无数人看着这位圣者不怪天、不怪地,不辱骂女巫,不痛恨魔鬼,不向上帝乞求,不请恶魔死神手下开恩,却挽救了一个个的生灵,让一片片土地重新充满活力。   “如果不是伊莲阁下,我现在一定已经作为‘女巫’被处死了。”   一位腿软的女性主教站了起来,她抹抹眼角的残泪,向着形容可怖的恶魔道:“我是不会背叛伊莲阁下的。”   一名贵族有些犹豫,可他也站了出来:“如果不是伊莲·瓦伦丁的提醒,我国早已是第二个艾斯兰王国。”   是的,这人正是一度误入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宴会,以为叶棠真是与堕落贵族们沆瀣一气的温斯顿侯爵。   在与叶棠建立了友好的关系之后,他凭借着叶棠对他的提醒、及时忠告了自己国家的国王,让国王及时下令禁止阿拉伯茶与甘木果、甘木树的流入。   虽说现在温斯顿侯爵的祖国仍然饱受阿拉伯茶与甘木果、甘木树的摧残,黑市交易与走私屡禁不止。但比起艾斯兰联合王国,温斯顿侯爵的祖国可说是好得太多,至少整个国家不至于走到崩溃那步。   “我们严格来说可是异教徒呢。”   几个神职者笑着对视一眼。最先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拍着自己的圣袍,另外几人则是扶正帽子的扶正帽子,换手套的换手套。   以前也说过,英诺森八世是以贿赂加谋杀的方式登上教皇之位的。随着英诺森八世的上台,与他疯狂要求各国上缴高额税金的敛财行为愈发激进,部分国家与教廷翻了脸,不光宣布脱离教廷的指挥,还推选出了自己国家的教皇。   这些国家还有这些新教皇为了对抗教廷与英诺森八世,重写了《圣典》,并且启用了带有圆环的十字架作为教派标识,自称“新教”。   属于“新教”的神职者对于教廷还有英诺森八世来说,确实是“异教徒”没错。也因此“新教”受到了相当大的迫害。   “如果一定要服从某人,比起被教廷和英诺森八世,我宁肯选择伊莲阁下。”   一名在看到恶魔时就拔剑挺身准备作战的圣骑士将自己的银剑收回了鞘中。   “至少伊莲阁下不会推行大肆屠杀。”   “是啊。”   “确实。”   不光是圣骑士里,贵族中也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没有伊莲阁下,我们这些小国家早就被教廷覆灭了。”   “多亏伊莲阁下的点醒,我才没有以‘女巫狩猎’的名义犯下屠杀女性的罪过。”   “我们怎么能因为教廷的几句污蔑就忘记伊莲阁下的恩情?”   迪特、杰思敏、雷特还有贝特微微动容,四人很快压住发红眼底涌出的涩意,整理好了情绪。   迪特上前一步,对那蓝色恶魔道:“既然你已经听过了我们的答案,现在轮到我们问你了。”   “你想问什么?”   蓝色恶魔望着迪特,眼中有类似怀念的情绪飞快地闪过。   “可以和我们做个交易吗?把我们带到圣都去!美食、美酒,我们都可以为你奉上!”   起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蓝色恶魔“唔”了一声,问:“美女呢?”   “没有。”   “小孩呢?”   “没有!”   “青壮和老人总不能没有吧?”   “即使有也不会拿来给你!”   谁敢用人类去当筹码?那是一定会被伊莲阁下挂行刑台上的。   哪怕用不值一提的老弱病残当筹码是为了保护伊莲阁下。伊莲阁下也不会感谢这种“好心”。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蓝色恶魔咧了嘴,忽然豪迈地大笑了起来。   那个妖艳的女性恶魔也抿着唇笑,眼中流淌着温柔的神色。   “人类啊,我们恶魔欣赏你们的阴险、狡诈、卑鄙与恶毒。但你们的团结、慈爱与坚韧,我们也从不讨厌!”   双翼一展,蓝色的恶魔笑道:“交易成立了!”   ……   轰!!   一炮震得化身为翼龙的蓝色恶魔在空中东歪西倒、差点儿没坠落到圣都的街道上去。   把恶魔当坐骑的迪特也顾不得大炮的后坐力是不是震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了,他双手一放,直接就从蓝色恶魔的身上跳了下去,跟着钢丝甩出,靠着钢丝卷住钟楼最上方的风向鸡,像荡秋千一样飞快地朝着行刑台而去。   迪特的这一炮命中了一枚鱼叉,可惜除了迪特有本事让恶魔带上自己的同时还带上一门已经装填好弹药的大炮,其他人、比如说斐迪南一世都没法对恶魔开这个口。   被死神空投而下的贝特“唔噢噢噢噢噢!!!”的长吼之中,雷特被贝特用怪力甩了出去。   自己化身为炮弹的雷特举起拳头,瞬间也打下了一枚鱼叉。   剩下三枚鱼叉,一枚被转过身去搂回苏格的叶棠用黑色的长矛、也就是戴斯挑飞出去,另两枚鱼叉却是已经到了叶棠的背后。   “““阁下!!”””   “““伊莲!!!”””   众人的呐喊之中,寒夜光柱突然冲天而起,就在青天白日之下亮了起来。   圣歌响彻云霄,金色的六翼旋即在叶棠的周身展开。   如同拂开雪花那样,三翼空中一拍,那剩下的两枚鱼叉就倒飞了出去,直接穿透教廷高墙之上圣堂骑士手中的银盾,擦着英诺森八世的头顶与胯下飞过,跟着深深地没入石墙之中。   “啊……啊啊!啊啊!!!”   英诺森八世哭叫着,瘫在地上的他不光爬不起来,肥臀周围也是一片污浊的黄褐色。   天使的白羽零落了两根,塞克里德看都没看英诺森八世一眼,便帮着叶棠扶起了完全晕厥过去的苏格。   在塞克里德的身后,那里还有着纯白的天使部队。   “天……天使?”   圣都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有人先是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也有人先是掐掐自己的胳膊大腿。等自己感觉到疼了,这才指着行刑台上天使们抖个不停。   也有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抽自己、掐自己就直接倒吸一口凉气晕倒在地上。   还有人想掐自己大腿胳膊,结果因为分心太过严重,直接掐成了身边的人。   “伊莲,我们明白你想用人类的力量来解决问题。”   塞克里德说着,布莱克也旋即落到了叶棠的面前。   恶魔轻佻地朝着叶棠抛了个媚眼:“但是我们也要为我们的种族考虑啊。你替我们隐瞒我们的存在我们是很感谢,可我和塞克里德都认为只有让人类认识到了我们的存在,才能让人类慢慢接纳我们的存在。”   说罢布莱克毫不客气地嘲笑起了塞克里德:“你这是在做什么?故意来晚是想当压轴演员吗?登场还要这么多的天使给你伴奏。”   “不要胡说八道。我来得迟了只是因为天堂和你们地狱不一样,大门没那么好开。天使的圣歌可以加速大门的开启,所以我的天使们唱了圣歌。”   听到“我的天使”们几个字,塞克里德身后的天使们都是一脸欣慰。   现在的天堂已经没有八翼、十二翼的天使了。毕竟八翼、十二翼本来就不是天使自然能够拥有的形态。   塞克里德本也只打算保留两翼,然而其他的天使们不肯,纷纷献出自己的力量,最终塞克里德不得已保留了六翼的形态。   “你们的意思是?”   抱着奄奄一息的苏格,叶棠望向天使与恶魔。   此时的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行刑台上,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遭到了无数人的围观。   “我们不打算成为替人类实现愿望的机器。”   这是塞克里德。   “我们也不想被人类视为可以狩猎的猎物~”   这是布莱克。   “为此,我们在人类面前展现我们存在的时候,也要同时让人类知道我们不是他们该觊觎、利用的对象。”   “当然啦,我们也想让人类对我们的印象好点,免得我们这些恶魔去到哪里都被人类围追堵截、非要双方中死掉一方才算结束。”   “我们打算以你为抑制力。去抑制人类对我们的极端感情。”   “不过我亲爱的伊莲,我想你也知道我们是怀着对你的私心,所以才会帮你的。”   布莱克被塞克里德狠狠地瞪了一眼,被瞪的恶魔却依旧笑嘻嘻的。   “来吧,塞克里德,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闭嘴,恶魔。”   天使与恶魔的双手同时放在了苏格的身上。   黑色的光芒如同夜色,金色的光芒如同暖阳。当两种光芒同时闪耀起来,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被洗刷成了无色。 第44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72   被那铺天盖地的无色笼罩全身,迪特脑中的记忆之门也跟着轰然洞开。   掌管怠惰的贝利尔打了个呵欠:“阿斯莫德斯,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掌管愤怒的萨麦尔则冲着他怒吼:“想要成功受肉转生为人类,并且不被人类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你必须忘掉你身为恶魔的事实!可失去了记忆,就等于你失去了恶魔的力量!”   “没有记忆也没有力量的你完成作为人类的一生倒是没什么难度!可是你想过吗?当你舍弃老去的肉体,重新回归于灵魂的状态,你或许还是无法想起自己的恶魔身份!你的灵魂很可能会被当作普通的人类灵魂,落入死神、甚至是天使的手中!”   “那又如何?”   迪特、或者说阿斯莫德斯的口吻淡淡的。   他带着心如死灰的平静,缓缓道:“我的灵魂若是落入死神的手中,死神也不过是会把我的灵魂送去继续轮回。若是我的灵魂被天使劫走,我被变成了天使……那我不是正好可以见识一下天堂?”   “可那样你就做不回恶魔了啊!?况且……!”   “况且天使不是每一次都能把人类的灵魂转化为他们的同伴。你很有可能就此消灭,阿斯莫德斯。”   阿斯莫德斯看向了接下贝特、也就是萨麦尔话柄的雷特。是的,雷特正是贝利尔。   “哈。”   阿斯莫德斯笑了一声:“难道我们继续待在地狱里做我们的恶魔,我们就不会消灭了吗?萨麦尔、贝利尔,你们不是也很清楚吗?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我们终有因为能量耗尽而灵魂消亡的一天。强大如路西法也无法违抗这个定律。”   “受肉、转生为人类,这或许是延续灵魂生命的唯一方法。”   转过头去,长发被地狱的腥风吹得飞舞不止,阿斯莫德斯叹息道:“……我厌倦了和天使的争斗,也厌倦了地狱这片永远发红的天空。我厌倦了恶魔的生存方式,也厌倦了恶魔的行事准则。”   “我已经……”   想飞出地狱这个囚笼,想脱离地狱七君主这个名号的桎梏,想让这半永久但无比枯燥的生命就此结束。   “你这个#%@**¥!!!”   当笼罩天地的无色褪去,迪特也重新回到了现实。他的鼓膜上似乎还残留着萨麦尔尚未骂完的脏话,这让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迪特的身后,贝特与雷特从不同的方向走了过来。   “所以不是让你等等了吗!?要走一起走!阿斯……咳!迪特!”   贝特显然也被打开了记忆之门,回忆起了自己前世的身份。   “看来你的结论是正确的。”   雷特拍拍迪特的肩膀:“转生为人,真的让我们得到了本来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微微一笑,迪特与贝特、雷特一起看向行刑台上。   在那里,苏格浮了起来。   在天地间化为无色的时候,她的身后出现了两只翅膀。   左边的一只是属于天使的白翼,右边一只却是属于恶魔的黑翼。   “伊莲、阁下……?”   当苏格睁开一红一金的眼睛,看到了飞到自己面前的叶棠,她身后的两只翅膀突然一抖。   充斥在天地间的无色瞬间消散,苏格背后的翅膀也碎裂为光粒。金色与红色从苏格的两瞳之中褪去,扑入叶棠怀中,苏格被叶棠一把抱住。   “哈……!居然拒绝了我们双边的力量!”   斥力让布莱克还有塞克里德都被从苏格身边吹飞出去。也幸好这两位非人都是会飞的,哪怕被吹飞出了行刑台,两人也没有半分的狼狈。   天使与恶魔可以加速人类身体的新陈代谢,继而让人类身体上的伤口愈合。但天使与恶魔都不具备复活已死人类的力量。因为生物死亡后灵魂会脱离肉体,而天使与恶魔没有办法把灵魂固定在特定的肉体里。   可想要卖叶棠人情,复活苏格一定是塞克里德与布莱克最好的选择——叶棠向来不会依靠非人之力解决问题,作为人类的她又总能发挥出超越常人的智慧与力量。所以就算布莱克与塞克里德总是酝酿着要卖叶棠人情,却也很难找到机会真的帮上忙。   让苏格复活并不等于让人类复活。   是的,只要将苏格转化为天使或者是恶魔,她就能够作为非人甦生。   叶棠逼着塞克里德与布莱克作出了选择。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都答应不再强行将人类的灵魂转化为自己的同伴。而在此之外,塞克里德与布莱克分别代表天堂与地狱,与对方缔结了和平协议。   和平协议的其中一条就是双方公平合理的竞争,不得以不正当的手段笼络人类,让人类这个第三方加入到天使与恶魔的竞争中。如果是需要卖人类人情的情况下,则天使与恶魔各出一半力,均分这个卖给人类的人情。   布莱克与塞克里德要复活苏格卖叶棠人情当然也是一样。因此双方各出一半的力量,端看苏格一念之间的选择——潜意识里,苏格若是更憧憬天使,则她的灵魂会被改写成天使的模样。潜意识中,苏格若是更向往恶魔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则她灵魂的呈现形式会被改写为恶魔。   偏偏,苏格在恢复意识的那个瞬间,直接弹开了改写她灵魂的塞克里德与布莱克。   吸纳了天使与恶魔各自的力量,却没有选择天使与恶魔的形态。苏格这是选择了天使与恶魔之外的另一种存在方式。   “苏格——”   抱紧怀中的孩子,叶棠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孩子却是扶着叶棠的面颊,让她抬起头来。随后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还有,谢谢您来救我!”   叶棠怔了一怔,随后微笑起来。   没有怪她来得不够及时,没有恨她连累了自己。苏格不知道她这一句感谢,于叶棠而言是多大的心灵慰藉。   “你长大了。”   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外袍给苏格披上,叶棠用自己的白手套为苏格抹掉她脸上的赃污。   “是的,我长大了!”   握住叶棠的手,苏格踮起脚尖,在叶棠的耳边低声说了句:“所以也请让我保护您吧!”   布莱克手上一个响指。   “真是的……事已至此,为什么还会有自己能逃得出去的错觉呢?”   英诺森八世从自己的秽物里爬起来之后就想跑。他先是踢了自己身边呆住的圣堂骑士几脚,想让对方带自己离开。然而圣堂骑士们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天使的部队。在看清塞克里德确实有着六翼之后,圣堂骑士们更是跪在了地上,再无人理会英诺森八世。   英诺森八世见没有圣堂骑士再理会自己,口中低骂不止,手脚并用地就想爬下城墙,去骑马逃离圣都。   天知道布莱克一个响指之后,英诺森八世直接出现在了行刑台上。   戴斯很是应景地从黑翼化为了白翼——人类总是喜欢把白色当作是圣洁的象征。   叶棠抱着苏格浮在空中,英诺森八世这一出现就变成爬在了她的脚下。   英诺森八世怪叫两声,乍见行刑台下还站着异能者们,连忙朝着异能者们尖叫:“你们还在做什么!?女巫——”   噼啪!   金色的雷电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英诺森八世的眼前,劈开了他头上歪戴着的教皇帽。   “我等本无意插手你们人类的事情,不过,”   塞克里德冰冷的视线落在英诺森八世的身上:“人类,既然你敢搬出神的名号,以神的名义行事,那么你知道冒充神会让你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   “还有明知这个垃圾不是神,却帮着这个垃圾行凶的你们,”   布莱克温柔一笑:“你们也做好被惩罚的准备了吧?”   天使们举起手中的金色武器,恶魔们也亮出自己斗大的拳头。死神们安安静静地跟在叶棠的身后,一时间整个圣都鸦雀无声,犯过罪的人都抱着头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不过人类的善恶,终究要由人类来衡量。”   布莱克朝着叶棠做了个“请”的动作。   “人类的罪孽,也终究要由人类来裁定。”   塞克里德也后退一步,让叶棠先走。   “是啊。”   在非人们的拱卫之下,叶棠放开苏格,自己抽出挂在腰间的权杖,叶棠举高黄金十字。   “人类可以做出最邪恶的暴行,也可以作出最圣洁的牺牲。”   “英诺森八世,你知道你所做的最大的恶行是什么?”   英诺森八世哪里会回答叶棠的问题?他瑟缩着往后退去,四肢乱爬中无意间打翻了还燃着的炭盆。   炭盆中烧得火红的烙铁与炭块掉落下来,正好砸在了他的身上。   “啊啊啊!!!!!”   英诺森八世惨叫着蠕动身躯,可惜他的蠕动只是让烙铁和炭块又在他的身上翻滚出更多的烙印与水泡。   最可怕的是英诺森八世打扮得华丽招摇,浑身上下少不了薄纱系的布料。加之为了让皮草看起来油光水滑,下人还在他穿的皮草上抹了油。   皮草本身不易燃,可皮草上的香料油抹在其他布料上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炭块点燃了英诺森八世身上的圣袍。英诺森八世惨叫着滚动起来,他这模样让行刑台下的圣都人想起了第一个被当成女巫的女子。   那名女子就是被英诺森八世下令处以火刑的。   英诺森八世下令处刑的人太多太多了,但那个女人,他也是记得的。   那个女人被绑在十字架上,她浑身着火却没法像英诺森八世这样四处打滚。她一直在叫喊着,说自己不是女巫,自己是清白的,是无辜的,是冤枉的,直到她的气管被烟熏坏了,她仍在含含糊糊地叫着。   女人的身体成了焦炭,女人的意识却还没有完全消失。   最后,英诺森八世看见那块焦炭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而那泪痕也很快消失在火焰之中。   「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怎么就不能死得干脆点呢?」   英诺森八世记得自己离开观看台时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英诺森八世,你将人变成了魔鬼。你让魔鬼释放了自己心底最邪恶的欲望。”   “你的心中没有作为人的良知,你把残忍冷血、泯灭人性视为娱乐。而你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自我满足。”   “你的罪,并非你的一颗脑袋就能抵消。”   瞳孔收缩,因为被火灼烧的疼痛而涕泪横流的英诺森八世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着行刑台边缘爬了过去。   行刑台下的圣都人发出恐怖嫌恶的叫声,纷纷往后退去。英诺森八世则是如同一个着火的沙包那样摔了下来。   ——他不要被折磨!!一定要死的话,他要死的痛快!!   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英诺森八世咧开嘴巴露出一个狂笑。   遗憾的是,他没能脑袋着地。   “没有经过审判,你怎么能死呢?”   叶棠的声音很温柔。   “就算你的肉体死了,你也会重生为恶魔。被你下令处死的每一位‘女巫’所受的每一项酷刑,你都将亲自经历一遍。”   “……不,教廷之外还有许多因为你的赦命而死的女性,还得算上那些女性的份。英诺森八世,看来你需要亲自经历的酷刑不止八千遍啊。”   那究竟,会是多少遍酷刑?   英诺森八世不敢想象,他哀嚎着、痛哭着、乞求着试图爬到叶棠的脚边去亲吻叶棠的脚背,却被跳到行刑台上的瑟维斯与奥柏兰一个非人一脚地踩在了身上。   浑身是伤的恶魔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阿——门!”   天使则于胸前画了个十字。   “万……万岁!!”   也不知道是哪个圣都人最先叫了起来:“邪恶的伪教皇英诺森八世被打倒了!!他再也不能逼我们做坏事了!万岁!!”   “伊、伊莲阁下万岁!!”   稀稀拉拉的声音很快变得充满激进的疯狂。一些圣都人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先前还想杀了叶棠混个异端审问官当当,这会儿高喊万岁。   那些曾经是英诺森八世好狗腿的异端审问官们也纷纷跪在地上做跪拜状,口中“万岁”声不绝于耳。   倒是圣堂骑士们与异能者们始终跪在地上,没脸起身也没脸抬头。   “明知是恶却只是随波逐流地跟随着恶,是恶。”   “为自保而向无辜之人行恶,那也是恶。”   “行恶之人再多,恶也应被惩罚。”   叶棠回首:“我衷心地期望诸位不会以为只要高呼万岁,把行恶的理由全部推到英诺森八世的头上,你们就不会被制裁。” 第44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73   “……阁下!苏格阁下!”   小姑娘摇晃着苏格的胳膊,这让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的苏格缓缓睁开眼睛。   “哎呀呀……我这是、读着读着故事书就睡着了吗?”   “对不起,阁下。我知道您很疲惫,但是您要是一直睡在这里的话,会感冒的。”   小姑娘说着低下头去,一双小手揪着自己身上的修道袍。   收起自己腿上摊开的故事书,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身体,白发苍苍的苏格笑着摸摸叫醒自己的小姑娘的脑袋,小姑娘脑袋上两个凸起的小角痒痒地擦过她的手心。   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同样在大树下睡着的孩子们盖上。苏格望着这些或有半边翅膀、或生着长长犬齿,或头顶光环的孩子们轻笑一声,旋即转过头去,对叫醒自己的小姑娘道:   “谢谢你,切莉。”   小姑娘切莉的表情因为苏格的话变得开朗起来。   当苏格问她:“我们一起去给你的朋友们那些毛毯来,好吗?”的时候,小姑娘立刻点头。像小鸡仔跟在鸡妈妈身后那样乖巧地跟在了苏格的身后。   这一年的苏格七十岁。   她是丹马克三枢机主教之一,亦是现教廷十二名枢机主教里最负盛名的神职者。   五十六年前,圣都被天使与恶魔打开了大门,旧教廷向伊莲·瓦伦丁臣服。   七日之后,在到达圣都的联军以及旧教廷的支持之下,伊莲·瓦伦丁就任教皇一职,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位女性教皇。   同月,英诺森八世与旧教廷的异端审问官接受新教皇与天使、恶魔以及联军的共同审判,最终英诺森八世获刑九百九十九年。   这九百九十九年里英诺森八世需要经历所有被诬陷为“女巫”、并遭到处刑的女性们曾受过的全部刑罚。若是九百九十九年还不足以让他经历完所有的酷刑,则刑期无限加长,直至英诺森八世受刑完毕。   受刑完毕之后,英诺森八世可以选择进入天堂,也可以选择进入地狱。   英诺森八世若是选择进入天堂,在他的灵魂完全消灭之前,他会被囚禁在永远只有一片白的空间之中。若是他选择进入地狱,则在他的灵魂消灭之前,他都被浸泡在地狱大釜中经受岩浆的熬煮。   不过,从英诺森八世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惨叫着“杀了我!!”这一点来看,英诺森八世大概不会愿意进天堂,也不会想去什么地狱。   他大概更愿意直接消失吧。   异端审问官大多得到了四、五百年的有期徒刑。这些为了加官进爵、得到英诺森八世的喜爱的家伙们哪怕明知被送来的人是无辜的,依旧去进行拷问“审判”。间中还有人趁机玷污遭到污蔑的“女巫”,甚至是组团侵害“女巫”,其行径令人发指。   被宣判之后,这些异端审问官将在天堂的极寒之地与地狱的焦热沼泽中服刑。有期徒刑结束后,他们的灵魂会被直接消灭。   圣都人已经被英诺森八世还有他的狗腿子们洗脑出了一套行动准则。   在叶棠下令将审判所有的圣都人之后,这些圣都人为了脱罪,再一次开始了他们的举报与诬陷。几乎每个圣都人都在积极举报自己的父亲、儿子、兄弟、亲戚、朋友、邻居参与过举报女巫,拷问女巫与狩猎女巫。   此种光景让随着联军而来的各国的神职者们叹息不已。许多神职者都亲自撰写书信记录下这件可怕的事情,以警示后来人。   最终,参与了构陷而没有杀人、没有玷污、侵害受冤者的圣都人被处以拔舌之刑,并终身沦为苦力。参与了玷污、拷问、杀害受冤者的圣都人则在被处以拔舌之刑后,还要去天堂或地狱服刑两到三百年。   如此审判的结果,完全粉碎了圣都人、旧教廷想要“法不责众”的心思。欧洲各地都有指责叶棠判刑太重、不尊重人权的声音。更有人偷偷管叶棠叫“新的暴君”。   但,也多亏了叶棠的雷厉风行、毫不手软,席卷了整个欧洲的猎巫狂潮就此打住。上万被指认为“女巫”,即将遭到处刑或始终被关押在牢狱中的女性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许多女性得到释放的那天,当她们跌跌撞撞地走出黑暗的地牢,再一次看到蔚蓝的天空与璀璨的阳光,无数人都有种再丗重生的感动。   她们哭泣、大笑、击掌、拥抱,跪下感谢上帝的人被拉起,被告知拯救她的不是上帝,不是神明,是一位踏着冰雪的气息、从遥远国度而来的神职者。   叶棠惩罚的神职者与圣都人之多,堪称史上之最。若不是天使、恶魔与死神的同时现身震惊了整个世界,恐怕还要有更多心怀鬼胎的谋略家、比如英诺森八世的侄子会污蔑叶棠,说她过于残酷无道,她做的事与血腥屠杀所有的圣都人无异。   天使、恶魔与死神的生命长度不同于人类,别说十年、二十年后有人拿“圣都事件”污蔑叶棠会被天使与恶魔打脸,就算是一百年、两百年之后,也依旧会有“圣都事件”时在场的天使与恶魔出来辟谣。   死神们依旧维持着沉默。但从他们默认叶棠将消灭人类的灵魂当作是惩罚的一种来看,他们无疑是认可叶棠的判断、也支持她的治世的。   这五十六年来,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女巫之锤》遭到人们的自发性销毁。不过欧洲各国至少都保留了一本《女巫之锤》。   这本《女巫之锤》有的被放进国家图书馆的出入口展柜里,有的被嵌入悼念被当作“女巫”杀死的女性们的慰灵碑中;还有的被陈列在国家博物馆、展览馆的展柜之中。   这些《女巫之锤》提醒着人们:一句随口的污蔑,一段想当然的批判文字。这些东西看似轻巧无害,然而言语、文字、丑陋的人心亦可杀人。女巫狩猎实实在在的发生过。有数以十万计的女性遭受不白之冤,最终惨死。这是无法磨灭的罪恶,是盲从权利、盲从权利者,被舆论所裹挟、为了自保与娱乐而进行的从众之恶。   接着,人类逐渐接受了天使、恶魔与死神的存在。   天使、恶魔与死神不再是艺术作品里一种极端形象的体现。在新教廷的推广下,在叶棠这个新教皇的策划下,人们发现天使、恶魔与死神更像是与人类一同存在于这个世界,分享这个世界的智人同伴。   很快,天使、恶魔与死神都成了新圣都人眼中的“外国人”、“外乡人”的一种。   除了仍旧不愿意经常在人类面前出现的死神,天使、恶魔开始正大光明地与人类恋爱、同居、通婚。天使与恶魔之间也出现了继承双方特质的混血儿。   以塞克里德为首的老派的天使们循规蹈矩,生活上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天堂里也有改变的东西,比如说再没有天使会阻止向往人类生活的天使从天堂移居到人间,天使们也不再管人间叫“下界”。   恶魔们千年前就喜欢和人类一起玩了。现在他们不必再隐藏身份,也就不用像过去那样每过几年就要换个地方生活,以防人类从他们外表没有变化的这一点上察觉到他们不是人类。   天使与恶魔由于身体的构成物质、密度与人类有本质上的区别,因此大多有着超越人类的力气与耐力。   许多城市不仅不排斥天使与恶魔定居于此,甚至还想找几个死神来定居于城中,如此城市便相当于有了可靠的守护着,一般的盗匪压根儿不敢侵入城中。否则说不定会被斗大的拳头揍到满地找牙。   新的教廷就像是一个连接了人类与天使、恶魔、死神这些“外乡人”的涉外机构。但这个机构并没有因为天使与恶魔开始与人类融合就劝说人们放弃信仰。   以叶棠为首的新教廷教会了人们正视信仰:   信仰不需要依托于神,人类可以信仰一切可信之物。   能让你坚定、强大的,就是你的信仰。   只是,真正的信仰让人能够自立、自行思考。要人丢掉理性去盲从的,那是洗脑。   苏格牵着切莉的手去拿毛毯,路上两人遇到了其他的神职者。   于是与苏格还有切莉一道,手上没有急事的神职者们也帮着苏格与切莉抱来了毛毯。   当毛毯盖到孩子们身上的那一刻,树下的孩子们也微微转醒。   “阁下……?”   “还不到午饭的时间,你们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苏格“呵呵”笑着,摸摸孩子们的头。   忽地,那个头上悬着光环的孩子猛然睁眼,她头上的光环也像个大型灯泡那样瞬间发亮。   “伊莲阁下……醒过来了……!!”   孩子说了这样一句,跟着飘到空中的她就要跌落下来。   苏格身手不凡,上前一步就及时抱住了孩子,没让孩子摔到地上。   只是苏格的动作虽快,她这老身子骨却是遭不住孩子突然坠落的体重。手臂一弯,苏格跟着脚下一软。好在苏格及时抱着孩子就地一滚,总算是避免了双臂骨折的命运。   “康斯坦茨,你还好吗?”   被苏格放在草地之上,那头顶光环的孩子点了点头。   于是乎下一秒,苏格迅速爬起。这位破译了天使文字与恶魔文字,让人类得以研究并学习天使与恶魔语言、历史的伟人顾不上自己身上沾了草叶与泥土,竟是提起自己身上的主教袍就跑。   “我去见伊莲阁下!!”   已经跑出去的人影这么呐喊着。   七十岁“高龄”却依旧充满了十七岁的活力,苏格让孩子们与神职者们都是一阵汗颜。   汗颜过后,众人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是啊,苏格·瓦伦丁不论几岁,一定都是苏格·瓦伦丁的模样吧。   “……好想成为苏格阁下这样的女性啊,既温柔又强大,还很美丽。”   双手交握放在心口,眼含憧憬的切莉小小声地感叹了一句。   谁知另一个长着恶魔尾巴的男孩冷哼:“你才成不了呢。”   切莉大受打击,抖着嘴唇道:“我、我怎么就成不了了……只要我努力、我一定可以的……!”   谁想男孩又是一声不屑的哼笑,双手抱在胸口:“苏格阁下有男人的器官,他是男人,你要怎样才能变成男人啊?让自己长出男人的器官吗?哈哈!”   “你、你这个坏蛋恶魔……!”   “哈,看看你头上的那双角吧!难道你就不是恶魔的后代吗?再说这个时代哪里还会有见到恶魔就认为恶魔是坏蛋的迂腐之人存在啊?”   “至少你是个坏蛋!”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吵了起来。   “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神职者们连忙上前,分开了切莉与男孩。   康斯坦茨爬了起来,她一把揪住了男孩身后的尾巴,让男孩疼得大叫起来。   “苏格阁下伟大的地方是她具备男性的器官吗?”   被康斯坦茨面无表情地这么问,男孩慌了一下:“我——”   “你有男性的器官却好像没法模仿苏格阁下,做到苏格阁下能够做到的任何一件事吧?”   “……唔!”   成功让男孩闭上了辩解的嘴巴,康斯坦茨拍拍切莉的肩膀:“你也不必执着于把苏格阁下说成是女性。你知道的,这不是苏格阁下的选择。”   是的,身上有着两个性别的器官,苏格却没有选择成为“男人”或是“女人”。   她是苏格,只是苏格。她不打算成为“男人苏格”,去做那些“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也不打算成为“女人苏格”,去做那些“女人必须去做的事”。   世上本就没有“女人必须去做的事”、“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   人类要做什么,都应由人类自身来决定。   而她想要做正确的事。只做正确的事。   尽管对错时常是模糊的、难以分辨的,这个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她也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   这也是她即将被转变为天使或恶魔时拒绝了塞克里德与布莱克改写自己灵魂的理由。   苏格不愿意成为天使,也不想去做恶魔。在能做人类的时候她想做好一个人类,她想继续以人类的身份,去感受这个世界,去影响这个世界,去改变这个世界。   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   正因如此,人类更应像原野上的野花那样骄傲地绽放,活出让自己感到精彩与璀璨的一生;不辜负这个世界,更不辜负生而为人的自己。   苏格要作为苏格而活,死时也会作为苏格而死。   这就是苏格的选择。 第445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完)   叶棠的床前已经围了许许多多的人与非人。   “……教皇圣下,您还好吗?”   扶起叶棠的是杰思敏,吉蒂虽然也走上了前来想要帮着杰思敏,然而年近八旬的她如今腿脚不好,行动总是有些迟缓。   “我很好。”   “呵呵”地笑出声来,叶棠拍拍杰思敏的手,又摸了摸坐到床边的吉蒂的头顶。   对她而言,眼前这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年人们依旧是自己可爱的孩子。同时也是自己的骄傲。   杰思敏是圣都实质上的管理者。她代替公务繁重的叶棠规划了圣都的重建,以西莱特利斯制作、贩卖宗教相关的“周边产品”为经验,让圣都成功从封建宗教都市转型为了旅游都市。   圣都能够繁荣若此,杰思敏功不可没。   伴随着圣都的繁荣,以圣都为总部的吉蒂与她的吉蒂商会开始从丹马克一个国家走向欧洲诸国。   不仅如此,在吉蒂六十岁那年,她与叶棠还有苏格等人一起踏上了北极的土地,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踏足北极的商人。   如今吉蒂与吉蒂商会在东方也拥有相当的影响力。上好的茶叶、瓷器、丝绸与各种各样精美绝伦的艺术品通过吉蒂商会被世界所知,而东方国家亦因吉蒂与吉蒂商会送去的历史记述而得知了发生在遥远欧洲的女巫狩猎。   文人墨客大多对女巫狩猎有所反思,一时间写那伤春悲秋、盛赞青楼的笔墨竟少了许多。超过八成以上的文人与官员争相讨论女巫狩猎,辩论由女巫狩猎所引发思考。   大家闺秀、宗室公主这般有幸能接受到文化教育的女性们也纷纷提笔,写出自己对女巫狩猎一事的种种感悟与见解。   民间妇女大多不识诗书,却仍对死在女巫狩猎中的异国女性抱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时间不少民间妇女私下偷学文字,只为知晓更多与女巫狩猎相关之事,避免自己沦为下一个“女巫”。   新的文化思潮以圣都为中心传播出去,许许多多的细小的变革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蔓延,影响着整个世界。   “您哪里好了?”   驼着背的贝特还是老样子嗓门特别大。只是到了这七八十岁的年纪,他那动辄就想发火的脾气收敛了许多。   拄着拐杖挤过一群年轻人,曾经辉煌一时的火之圣骑士来到叶棠的床边,握紧了叶棠枯枝般瘦干的手指。   “看看、看看,您都瘦成这样了。”   叶棠一睡就是好几天,有时候甚至是半个月。她睡着时无法进食,怎么可能不瘦?   “还说我呢。”   叶棠笑着去看贝特,随后又看向了贝特身后的迪特与雷特。   迪特与雷特的表情看起来多少有些哀伤。   圣都的圣骑士之首有三位。其中贝特因脾气火爆而得到火元素之名,迪特因容貌昳丽而得到光元素之名,而雷特……众人不方便说他总是表现得懒洋洋没精神,该得个懒惰之名,只得说他平时柔和潇洒、认真时狂暴凛冽,应得到变化不羁的风元素之名。   光之圣骑士、火之圣骑士、风之圣骑士听起来老中二病老二刺猿了,偏偏在这个中世纪的世界里,人们对这种二刺猿命名尤其喜爱。迪特、贝特与雷特三人深受民众爱戴不说,他们英勇的事迹还被人写成了童话,四处流传。   可怜迪特、贝特与雷特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剧团演员挂着自己的名字演绎自己过往的经历。   丹马克女王玛格丽特更是曾亲自邀请叶棠与苏格、杰思敏、吉蒂与迪特等人一起观看丹马克国家艺术剧团所改编的三位圣骑士的故事,让迪特三人在诸多熟人的面前社死了一番。   “我们都是老家伙了,不瘦怎么可能呢?”   叶棠坦然一笑。这让对上她视线的迪特、雷特下意识地用自己皱巴巴的老脸露出了笑容。   是的,尽管戴斯、雷特与贝特想起了自己作为恶魔时的身份,也想起了如何使用恶魔的力量,如何变回恶魔。但他们依然选择作为人类,去过完这属于人类的一生。   “你们这些人可真是的!这么围着圣下,还让不让圣下喝水了!?”   天道好轮回,挤开了年轻人上前的贝特也被人给泼辣地挤开了。唐娜捧着温水坐到了叶棠床边。   “圣下,您一定渴了吧?请先随便喝点水。您想吃什么?我现在立刻就去让厨房做!”   “有水就够了。”   叶棠乐呵呵的。她本想结果唐娜手里的水杯,奈何她的手指就像石头,根本是抬都抬不起来。   唐娜发现了这一点,她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把水喂给叶棠。   啫喱状的黑色从叶棠的身后游动出来,裹在叶棠的身上,帮她调整好了喝水时的坐姿,让她不至于呛着。这是戴斯。   ——谁都知道,叶棠这是回光返照。她的生命被她一次次地靠着意志力延续下去,可这种延续终有尽头。   这尽头,就是今天。   瑟维斯与奥柏兰的脸色都不好。五十六年对身为恶魔与天使的他们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短暂得就好比一朵花绽放的时间。   布莱克倒是挺开心的。   “好了好了,别摆出这张脸,这可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啊!”   特意换了华服前来迎接叶棠,或者说是等着迎接叶棠的灵魂,布莱克现在就已经向往起了往后的生活——作为人类的伊莲忙碌得很,经常没什么时间搭理他。伊莲作为人类死去之后,她的灵魂却是不用在负担那样枯燥又乏味的人类工作了。   “伊莲,你不想变成恶魔也没关系。虽然我觉得以你喜欢维护秩序的性格来说,你多半会成为死神。不过就算你变成了天使,我也会去接你的!我们一起去好好地玩玩吧?你上次不还说想再看一次极地的极光吗?我们先去看极光吧!”   “……伊莲如果变成了天使,我发誓,布莱克,你一定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   塞克里德的表情与口吻都充斥着嫌弃。   嫌弃完了布莱克,他看了叶棠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   哪怕到了时间的尽头,塞克里德也不可能像布莱克这样坦诚。他固然希望叶棠能变成天使,却也不想为叶棠作为人类的死而欢呼庆祝。   因为在他看来,那无疑是否定了叶棠作为人类的人生。   叶棠又笑了,眼前熟悉的天使与恶魔的斗嘴让她感到开心。   对着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瑟维斯与奥柏兰,她则是在戴斯的帮忙下朝着两个非人勾了勾手指。   一黑一白像是两只小狗一样扑向了叶棠,瑟维斯嚎啕大哭,天使则是无声落泪。   苏格冲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叶棠说:“不要哭。比起看见你们的眼泪,我更希望能看见你们的笑容。”   气喘吁吁地上前,没发现周围人都给自己让开了一条道路。苏格的眼中只有叶棠,而看到了她的叶棠也回以她笑容。   扑进叶棠的怀中,苏格跪倒在了叶棠的床边。她努力地想要弯起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叶棠想看的笑容,最终却仍是忍不住眼泪,眼前一片朦胧。   “……这并不是我灵魂的终点,反倒是我另一段旅途的启程。”   叶棠不只是在安慰眼前的人们与非人们。她说的是事实。   作为穿越者的她在这个身体停止呼吸后多半仍旧不会消失,只会穿越到下一个世界里,去重复着无穷无尽的人生。   “这一生,我生活得非常幸福。”   “我何其幸运……”   一睁眼就在教会的门口,哇哇大哭就有老奥斯汀收留。在老奥斯汀的身边度过了贫瘠平凡但充满了温暖的童年,少年时代又遇上了伊扎克这样有意思的同僚。   尽管伊扎克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她仍然记得她们五十年来的相互扶持。   “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   让更多本不该死去的孩子、妇女活下来。   让甘木果、甘木树被用在正确的地方,从致幻的瘾品到被发现有治疗疾病的作用。   让女巫狩猎尚在发展的初期就被消灭。   “还做到了原本没想过能够做到的事。”   让天使、让恶魔、让死神为人类所知。   让人类发现自己在宇宙里并不孤独,自己并非唯一的智人。   也让天使与恶魔认识到了自身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的这一生,究竟有多么充实啊……”   笑着感慨,叶棠眼前浮现出的全是那一个个美好的瞬间。   与苏格、杰思敏还有吉蒂她们一起看过的那些风景、尤其是北极的极光真是美到梦幻。   看着坐在戏台下的迪特、贝特还有雷特因为戏剧里自己的“英雄表现”闹了一张大红脸实在是觉得他们三人的表情比戏剧本身还好看。   在天堂的花园里和塞克里德喝茶,在地狱的温泉里和布莱克一起泡脚。   被瑟维斯带着去看地狱的两个月亮,和奥柏兰去看了四大天使长所形成的结晶。   看着教廷所设立的处刑台被一个个推倒,看着圣都重新涌入许许多多的民众。看着丹马克从寒冷贫瘠走向科技强盛,人民幸福。看着艾斯兰人改革祖国,重振国家。看着整个欧洲文明脱离野蛮,和平发展。   参加玛格丽特与她心上人的婚礼,为玛格丽特的孩子做了洗礼。   还有——   被苏格拥抱着叫“母亲”。   见证了苏格从瘦巴巴的小不点成长为干练又美丽的圣者。   如今,是时候放手,让可爱的孩子们来接手这个世界了。   “……愿我所爱的人们,”   困倦的感觉再次袭来,叶棠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双手被戴斯牵引着,摆成了祈祷的模样。   “愿我所爱的世界,”   “愿人类,”   “愿所有的种族,”   “愿这颗星球……”   带着幸福的笑容,叶棠梦呓般吐出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   “充满喜悦的笑容……”   看着叶棠的灵魂从她的身体里轻轻飘起,布莱克兴奋了一瞬。   下一瞬,叶棠的灵魂已不知所踪。   “!?为什么!?伊莲的灵魂呢?!”   发现塞克里德与瑟维斯、奥柏兰、戴斯丝毫不为叶棠的灵魂突然消失感到愕然,布莱克迅速地意识到或许有些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伊莲不是说了吗?这是她的新旅程的开始。”   塞克里德幽幽说着,声音远比平时干涩。   “你们知道她的灵魂去离开!?那为什么不阻止她、让她留在这个世界!?”   “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相信她真的会这么狠心!丢下我!丢下我们!”   瑟维斯满脸是泪:“我一直期望着……期望伊莲这一次是说谎……”   奥柏兰默不作声,没有表情的脸上只有泪水不断滑落。   “——不是的。”   “什么?”   抬起脸庞,露出笑容,苏格笑道:“我们、绝不是被抛弃了。”   “圣下……不,母亲是将一切托付给了我们。”   世界的运转不能只靠一个人的支撑与统合。   唯有活着的所有生命都去选择自己的未来,这个世界的明天才会被不断地编织下去。   人类会犯错,会为了自身的利益去做自己明知是错的事情,并一意孤行地错下去。   尽管如此,信任后来者,信任后来者的选择,将这个世界交给后来者;相信后来者能够传承属于人类的美德,延续属于人类的精神,能战胜偏见、无知、狭隘,能拼搏到宇宙与时间的尽头,这便是叶棠的选择。   愿天有繁星。   愿地有百花。   愿这颗星球生生不息。   愿人类心有热火,永不放弃梦想、希望与对明天的追求。   ——【卖火柴的小女孩】与她们所选择的未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