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协议婚姻[古穿今] 作者:胡不赴   文案:   #年代养娃日常文   在深宫被奴役了一辈子的宫女赵音音,穿到了七八年,成了老赵家的傻女儿。   妹妹嫌未婚夫残废逃了婚,她被嫁给了妹妹的娃娃亲对象许云海。   两人订好了协议:明面上是结婚,实际上是当保姆带孩子,三年之后几个小孩都大了,她拿着自己的嫁妆走人。   只是没想到,不过两年,许云海就站了起来,白手起家成了本省的外贸第一人。   她帮忙养育的几个侄子侄女,大侄女展现了绘画天赋,二侄女成了童星。熊孩子小侄子也被管教成了男德班优秀学员,对姐姐婶婶百依百顺。   逃婚回来的妹妹嫉妒了,千方百计打听到两个人假结婚,准备强行介入。   她找到许云海:“我知道你和我姐的婚姻是做样子的,你是不是还在等我?”   许云海:“我唯一要谢谢你的,就是把音音送到了我身边。”   假结婚?他一定得弄假成真!   内容标签:古穿今 种田文 年代文   主角:预收《在年代文中签到》 ┃ 配角:预收《穿成将军的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宫女穿七零养娃日常   立意:新时代,新女性! 第1章 新媳妇   早上五点钟,家属院里的媳妇们就起来做饭了。   这院子住了七户人家,实在是逼仄,家家都把厨房搭在外面。不占地方,边做饭还能边唠唠嗑。   可今天大家都没了唠嗑的心思,几个做饭的都不住地伸头探脑,瞧这许家昨天才娶回来的新媳妇赵音音。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新媳妇手脚太利索了。   瞧她打扮得整整齐齐,却是第一个开门出来打扫的。动作又麻利又轻巧,不管干什么活腰身都挺得笔直。   别人土豆炖白菜刚炖上,苞米饼子还来不及贴,那边已经做好饭了。   不光是快,人家做的饭瞧着那叫一个精致!   玉米面煮成了粥,又糯又黏稠,看着就叫人胃里泛上一股暖意。   地瓜蒸熟剥皮捣碎,和着高粱面蒸了一锅发糕,上面还点缀着几个枣子,切成块装进小竹笸箩里。   连酱黄瓜都切出了花,过了一遍水防止太咸,加了点蒜末香油调得香滋滋的。   瞧了瞧自己家这土豆白菜玉米饼,齐大嫂狠了狠心,用筷子挑了一点白花花的猪油进去。   ——不然,等下她怕是吃不下去了!   赵音音做好饭菜,扫干净灶头又刷了锅,跟围观群众打了招呼,这才不疾不徐地进屋了。   “这也太利索了吧?不是赵校长家的闺女吗?”   “你看人家那模样长得,大眼睛双眼皮的,这才叫城里人儿呢。”   “啥城里人,”这院子里唯一一个穿了羊毛衫的小徐撇了撇嘴,“是个养在乡下的傻丫头,疯病才好了没几天,赵芸芸看小何残废了逃婚,这才把她顶了嫁过来。”   话里话外的信息量太大,剩下几个人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各自端了苞米面饼子进屋。   许云海算是半残废了,没准一辈子只能坐轮椅,还得抚养大哥留下来的三个侄女侄子,这小媳妇一辈子算是就这样喽。   几个心肠好的,早饭桌上还唠唠叨叨地,替赵音音叹一口气。   不过,赵音音自己可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前世是在深宫里熬了十来年的宫女,好容易带了赏赐放出宫去,却正赶上八国联军进北京,中了流弹送了命。   嫁给了残废,听着可怜,可是总比她前世强多了。   ——在宫里的时候,为了伺候主子们,她十几年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就怕出了虚恭腌臜了贵人。   想到这,想着那一桌子按自己口味做的早饭,赵音音决定等下一定要吃个十分饱。   她又轻又快地把碗筷摆好,轻轻去敲许云海的门。   “许同志,早饭好了。你起来了吗?吃饭吗?用不用我帮你一把?”   过了几息,屋里才传出许云海低沉的声音:“不。”   赵音音缩回手。   早上四点多钟,她就听见许云海醒了。   这人自尊心强。自己几乎无法站起来,却不叫她帮忙,在炕上摸索了十多分钟才穿好衣服。   “好。”   赵音音也不多问对方到底是不用帮忙还是不吃饭,怕里面许云海着急,倒摔着对方。   更何况,那边屋里头还有三个小的呢。   许云海的大哥去世了,大嫂是知青、抛下这三个孩子就走了。三个孩子刚被叔叔接过来,叔叔又出事了。   她轻手轻脚走进旁边屋子里,果然看两个小姑娘都已经醒了。大的那个叫招娣,在被窝里坐起来像是想问好的样子。   赵音音按住她,把早上焐在炕头的棉衣给她塞进被窝里:“在被窝里头穿,别冻着。还困不困?”   “婶婶,我不困,”招娣又乖又文静,“我起来。”   她又给来娣塞衣服,这小姑娘是个黑里俏,看起来气性不小,从被窝里伸出手一把夺过衣裳,不叫赵音音伸手碰她。   赵音音失笑:“自己能穿?”   来娣噘噘嘴:“我才不用你穿衣裳呢。”   “来娣!”   招娣有点紧张地叫妹妹。   妈妈不要她们了,亲戚只剩下一个现在坐在轮椅上的叔叔。她生怕妹妹得罪了婶婶,叫婶婶给穿小鞋。   “婶婶,我给妹妹穿衣服,她怕生……”   怕生?   赵音音看了看一脸不服气的来娣,这小姑娘可不像是怕生的样子呢。   不过,这小丫头看起来还挺听姐姐的话。虽然噘着嘴,却没反驳姐姐的话。   赵音音也不戳破姐姐的遮掩:“行,那你先穿完再给妹妹穿衣服。”   炕梢的小胖子还睡得呼呼的,音音昨天就看过了,这小子一个人的棉衣棉裤比他两个姐姐的加起来还厚。料子也都是好的,针脚也细密。   再加上两个侄女的名字,这个亲妈肯定是个重男轻女的性子。   她把小胖子拍醒:“天亮了,该吃饭了。”   小胖子不爽地挥手:“我不起来!我要在炕上吃!”   他拍着炕沿:“我就在被窝里吃!给我端炕上来。”   赵音音利索地把小胖子塞回被窝里:“想懒被窝可以,但是想吃饭就得上桌吃。你自己选吧。”   小胖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之前叔叔没出事儿的时候,白天把他们托给隔壁的老王太太看管。   老王太太和他亲妈一样重男轻女,也由着他耍横,倒是不怎么照看那两个女孩子。   “我可是老许家的独苗苗!”   小胖子脸蛋鼓得像金鱼,他听老王太太说了,老许家以后就他一个独苗了,可金贵着呢!   “你咋能不给我吃饭呢?”   “你是老许家的独苗苗,可是我不姓许呀,我姓赵。”   赵音音伸手使劲儿捏了一把小胖子的脸蛋,冲着他眨了眨眼:“你睡吧,睡到中午也行,那又省下二两苞米面。”   小胖子被这个无懈可击的逻辑打败了,呆呆地围着被子看赵音音叠好了被子,又给两个姐姐擦脸,一家子上桌准备吃饭。   桌子上的饭菜闻起来好香啊,看起来也很精致。几碗黄澄澄的玉米粥,切成块放在盘子里的地瓜发糕,清爽的酱黄瓜和婚宴剩下的一些小菜摆成了四碟……   他咽了咽口水,就看这个长得很漂亮的“恶毒婶婶”给两个姐姐擦了雪花膏,居然真的就开始吃饭了!   他叔还没出来呢!   招娣有点为难,一边忍不住去看炕上的弟弟,一边又不敢违背新婶婶的话,坐卧不安地拿筷子喝粥。   来娣倒是有点兴奋的样子,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地瓜发糕,冲着炕上的小宝挤眼睛做鬼脸。   桌上空了两个位置,赵音音挪了挪盘子,把桌上两个小丫头的反应尽收眼底。   “多吃点,这是昨天剩的两个鸡腿,我撕成丝拌了拌,”赵音音听着炕上响亮的吞口水声,给招娣夹了块肉,“多吃菜!”   炕上的小胖子站起来了!   “叔!叔!”他使劲儿地喊,生怕隔壁屋的叔叔听不见自己的话,“她不给我吃饭!”   大鸡腿!他昨天还没吃够呢!   许云海一直没出来,似乎是不打算吃饭了。   赵音音以前在宫里头,也见过气性大的主子,那还是皇后呢!皇上不去看她,也跟这许云海一样,在屋里头闷着不见人。   她可不打算去触霉头,那许云海一米八的大个子,一顿不吃饿不着。等他自己愿意吃了,她再给端进屋去就成。   她笑着看炕上的小胖子,小声逗他:“你叫你叔有什么用啊,他不听话我也不给他吃饭。”   小胖子当真了。   他惊呆地看着这个漂亮婶婶,看着桌子上香气扑鼻的饭菜,不知道是被馋的还是被吓的,重重吞了一口唾沫。   赵音音还等着继续怼这小胖子,没想到小胖子直接坐下开始穿裤子了。   这小子怂得还挺快!   她差点笑出来,看着小胖子穿了衣服翻身下炕差点摔着,摇摇晃晃走过来上桌吃饭。   一顿饭吃完,赵音音端着碗筷去洗碗,招娣乖巧地跟着她帮忙,来娣跑到门口在玩雪。   她在外屋忙活着,就看小胖子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进了许云海的房间。   许云海正坐在炕上,把毛巾贴在被水打湿的被褥上。   腿不好使,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正自怨自艾,他一扭头,看见小侄子进来了,勉强缓和了脸色。   “怎么了?”   这个小侄子少有亲近他的时候,许云海看不惯大嫂的重男轻女,把几个孩子接过来之后,更偏向两个侄女。   小胖子伸手,给他看手里的一块地瓜发糕。   被小胖手捏着,那地瓜发糕看起来又香又软,上面还镶着一颗大红枣。   许云海一时有点感动。   只可惜,这点感动在听见下一句话的时候荡然无存。   “叔,婶婶为啥不让你吃饭啊?”   不让他吃饭?   这女人就是这么哄小孩的吗? 第2章 协议   赵音音看见小胖子偷偷摸摸进了东厢房,手上还抓了块发糕。她没当回事,可是招娣却害怕得不行。   她伸手去抓小宝,被小胖子使了蛮力甩开,站在原地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着招娣吓的样子,赵音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小姑娘怎地叫吓成这样?   看名字,恐怕是因为家里头重男轻女吧。   她怕吓着小姑娘,刻意笑得亲切些:“小宝还是挺乖的,知道给你叔送块发糕。”   招娣看婶婶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她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抢着要去刷碗。   “刷啥碗?你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   赵音音看见她,就仿佛看见自己八岁进宫的时候。   被姑姑们整日地连打带骂的时候,她自己也跟这小丫头一样胆小,手上的麻利活计、哪一样不是当初被打出来的?   她怔忡了一下,摸了摸招娣的头:“不知道来娣上哪玩去了,你去找找她,带妹妹一起玩。”   听见赵音音说不知道来娣上哪了,招娣脸上露出一丝紧张,赶紧跑出去找妹妹。   这小姑娘,似乎特别紧张自己的妹妹。   看着招娣跑出大杂院,小胖也跑回西厢房在炕上睡着了,赵音音把碗筷泡上,倒了些热水,开始刷碗。   菜汤都叫几个小孩用发糕蘸着吃干净了,这碗倒不难刷。   过了一会儿,她一抬头,看见许云海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她。   “饿了?菜都叫几个小孩子吃光了,玉米面粥我给你留了一碗,吃点垫垫肚子吧。”   许云海有心想拒绝,肚子却“咕”地叫了一声。他满面尴尬,多亏那女人低着头。   玉米面粥很糯,黄瓜咸菜又脆又香,许云海不知不觉喝了一大碗。   赵音音边洗碗,边看着他:“你想不想方便?用我帮忙吗?”   许云海脸上的尴尬又起来了,这女人怎么说得这么直接?   昨天他就没用这女人帮忙,她不记得吗?   “不用,”他板着脸拒绝,“我自己能行。”   他只是股骨头坏了,站不起来,又不是瘫痪。况且,这轮椅上还有机关。   “那就行。”   赵音音也松了口气。   虽然前世在宫里头当了多年宫女,可她伺候的也都是得脸的姑姑和妃子。叫她去帮男人方便擦身,她可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她把洗干净的碗一个个放进碗架柜里,听见许云海问她:“你怎么骗小孩儿?”   赵音音反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八成说的就是她哄小胖子的那句话了。   “这哪算骗?充其量就是逗逗他,”赵音音看着许云海,决定把事情说开,“这家里头现在是我做饭我看孩子,你大少爷早上心情不高兴连屋都不出。这三个孩子我才第二天见着,不拿话吓着他,你觉得小宝能听我的话吗?”   小孩子都是鬼精鬼灵的,最能看出来家里谁说得算说得不算了。   不然,他为啥不听招娣的话?不就是招娣管不了他吗。   许云海被赵音音怼了一句,也没话回了。早上因为打翻了水杯就自怨自艾不出屋,确实是他不对。   看他不说话了,赵音音也没逼着这人认错。她观察了他一天,许云海虽然现在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可是看气度,估计曾经也是大家子弟。   她刚刚怼他,是为了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娶我的。我爹是为了洗白名声,我妹妹又逃婚了,我才嫁过来,”赵音音认真看着许云海脸上的神色,看他似乎没生气,才继续往下说,“我家里头待我也不好,现在到处都要用粮本粮票,我就算从家里跑出去也活不下去。”   “我在你家给你干几年活,等这几个小孩都能自立了,咱俩就离婚。我把户口转出去拿着嫁妆走人,你看怎么样?”   “那你知道你爹为什么要让你嫁过来吗?”   赵音音脸上带着点讥笑,她在宫里头混了几年,最会的就是看人。   看着主子说话玩乐,就得能看出来这主子什么性格什么喜好,不然哪里能活下来出宫?   “她爹”的性格,她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那些利益至上的官老爷么?   她大哥娶了贫中下农,二哥娶了个红小将,在饭桌上还叫婆婆为“同志”,把她那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妈气个半死。   许云海本来跟她妹妹赵芸芸有娃娃亲,那场运动耽误了。现在又巴巴地想把女儿嫁过来,肯定是这个许云海又要有什么机遇了!   “我爹那个人,无利不起早。他为什么把我嫁给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离开那个家,就只能嫁给你然后离婚才行,”赵音音保证,“等到离婚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反悔的。就算是拉着我留下,我也绝对不会留下的!”   许云海看着赵音音,试图从她脸上看她说得是真是假。   他听见些风声,他父母都要平反了。   赵淮那个老狐狸,或许就是因为怕被追究以前的落井下石,才坚持要把女儿嫁过来的。   毕竟,他父母虽然都死在了那场运动里,可是他父亲曾经的部下却一直没放弃帮他父亲平反。   “行,那就签个协议吧。”   许云海拿出纸笔,构思了一下,迅速地写了一份协议:“虽说法律上做不得数,但是万一将来有个纠纷,拿出来也是个讲理的依据。”   他递给赵音音,赵音音摇了摇头:“我不识字。”   宫女都是不让识字的,识字了主子用着不放心。   赵音音之前都理直气壮,唯独说到这里,脸上有些发烧。   她这些日子见的人,几乎都认识字。只有她一个睁眼瞎,叫她觉得脸都丢尽了。   许云海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起来,许家的这个大女儿小时候是傻子,一直养在乡下的。前段时间才突然听说这女人脑子好了。   “那你信得过我吗?”   赵音音没回答这句话,她想了想,对许云海道:“你先读一遍吧。”   许云海读了一遍协议,无非就是一些互不侵犯,三年之后离婚两人各不相干的话。   让赵音音有点惊喜的,这人居然还要一个月给她发三十五块的工钱。   她认真地听了一遍,不出声地在脑子里回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指,指着中间的第一个地方:“从这里开始再读一遍。”   许云海又读了一遍,看赵音音点了头。   他有点惊讶:“你记性这么好?”   她记性当然好了!她可是妃子身边的大丫鬟,宫里头那么多人,哪一个不得记得准准的?   这个是得脸的大丫鬟,那个跟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对了食了,哪一个不得记住呢?   “我就是没机会识字,不然肯定比你认识的字多!不说别的,就你刚刚写的这张纸,我现在就认得几个字了。”   只不过,或许只能顺下来,单独出现还是认不出来。   许云海失笑,对这个许狐狸家女儿的反感,倒是少了一分。   “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教你识字,等你识字了,我房间里的书你也可以随便看。”   “看不出来,你还算是个好雇主,”赵音音把洗碗水倒在一边的水桶里,“你放心,这几个孩子我都会用心照顾的。”   定了协议,看着许云海潇洒地签了名字,赵音音突然就不想按手印了。   她擦干净手,央许云海先写了一遍“赵音音”三个字,然后自己认真地像描花样子一样描了一遍。   “行,写得不错。”   许云海夸了她一句,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每个月这个日子给她开工资。买菜所需的钱票都放在书房,她随用随拿,但是具体账目要告诉许云海。   “三十五块钱,你点点。”   赵音音穿越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钱都认明白了,她查了一下,小心地放进兜里,准备回头缝进褥子里头。   她打听过物价,三十五块钱一个月算是不少了。她自己的嫁妆也不少,在这家三年下来,就是一千多块钱。   许云海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想着她早上做的玉米粥和发糕。   “你不用担心,过段时间厂子里可能还会给你安排个清闲的工作,毕竟我当初是在厂子里出的事,”他听说赵音音不想回家,对她有所改观,“以后离婚了能住厂子里的宿舍,运气好还能赶得上分房。”   “还给我安排工作?”   有工作是好事,不过她现在也腾不出手干什么工作啊:“那我可能忙不过来啊。”   许云海看她没一口答应,觉得这人还挺负责任的:“就是挂个闲职,算是补偿我了。隔三差五有事了去一趟,到时候领工资就行。将来离了,我找厂子里说说,给你转个工人岗。”   赵音音挺满意这个安排,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了——某种程度上说,这许云海也是这桩婚姻的受害者。   “行,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活,也帮你好好带这几个小孩,”赵音音问他,“协议跟几个小孩说不?”   许云海摇了摇头:“就咱俩知道就行了,像你说的,你当婶婶他们几个还能怕着你点。”   带小孩也分怎么带,当老妈子的带孩子跟当婶婶的带孩子可不一样。她更愿意暂时当几个小孩的婶婶,虽说担着点责任,可比当老妈子只能顺毛捋要舒服得多。   “挺好,那就按这么来,”赵音音这会儿觉着许云海这人看起来顺眼许多,“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这几个小孩,就算是回头我离开这家里头,也提前安排好,让你以后带孩子也省心些。”   许云海失笑:“我就是腿站不起来,带几个孩子我还带不明白?”   赵音音撇了撇嘴,问他:“那你发现没有?来娣右边耳朵可听不清。” 第3章 浆洗   “啥?”许云海这下有点慌,“那孩子耳朵听不清?”   他从招娣口中听到一点,说他大嫂打来娣打得多,可这小姑娘要是一个耳朵打聋了,那可咋办?   “你别紧张,我估摸着就是耳屎糊住了,”赵音音早上吃饭的时候,看了看来娣的耳朵,可是那会儿太阳光不够亮,看不清,“等会儿借着大太阳看看,给掏出来就行。”   不一会儿,招娣领着来娣回家来喝水,赵音音几步过去拦住俩小孩,许云海也自己转了轮椅过去看。   果然,小姑娘耳洞里头黄乎乎的一团。   “家里有耳挖子没?”赵音音问他。   “这用耳挖子恐怕不行,”许云海叫招娣,“招娣,去齐大嫂家借个镊子过来。”   招娣紧张妹妹,嗖地就跑出去了,赵音音想拉着来娣的耳朵看,来娣不愿意让她碰。   她哄来娣:“让我看看,把里面的耳屎夹出来就好了。现在抓紧弄出来,不然一会儿小宝醒了,叫他看见你耳洞里有大耳屎该笑话你了。”   来娣跟小宝最不对付,听着赵音音这么说,她不高兴地梗着脖子。不过,这下赵音音再伸手拉她耳朵,她就没躲开了。   赵音音看着小姑娘锁骨上一块开水烫的疤,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手下放轻。招娣把镊子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把镊子伸了进去。   她前世没少做针线活、打络子,还伺候过妃子抽大烟,手是最稳的。她用力夹住那块耳屎的边角,手上猛地用力,拽了出来。   几乎小指肚那么大了!   招娣惊叹地看着那块大耳屎,又心疼地搂住妹妹——她怎么想不起来帮妹妹掏耳朵呢?   赵音音看着小姐俩的表情,又叮嘱:“自己可不许多挖耳朵,婶婶给挖。自己挖掌握不好力度,容易得毛病的!”   她松开紧张得后背都僵了的来娣,推着许云海的轮椅回屋,在洗手盆里洗干净镊子,准备给齐大嫂送回去。   许云海自己转着轮椅在堂屋里头绕了几圈,脸上有点发烧。   他还自觉把几个孩子照顾得不错呢,结果来娣一个耳朵听不清他都没发现,赵音音才来两天,就注意到了。   赵音音送了镊子,又跟齐大嫂说了会儿话,一回来就看见许云海一副自责的神情。   她心里头一转,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有点受打击了。不过,她不能劝,这些读书人可越劝越觉得丢面子。   没管许云海,赵音音直接上炕,利落地开始拆被褥。   许云海转了两圈,问她:“刚刚我看你往来娣衣裳里瞅,那孩子身上是不是有啥疤?”   赵音音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刚刚瞅着,来娣脖子下面有这么大一块疤,以后夏天穿裙子可得露出来了。”   许云海看着她拆被褥的动作利落,看起来倒像是活做多做习惯的了。   “我大嫂对大丫头还行,对来娣实在是不好,”许云海叹口气,“可能是因为怀着来娣那会,都说是个男孩吧,然后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孩。”   赵音音有点奇怪:“那她那么喜欢男孩,咋没把小宝带走?”   “她后来又搭上一个能给办回城的,估计是觉得小宝跟着她不如跟着我吧,”许云海对这个大嫂没什么好印象,“一开始她想只把招娣给我养,把来娣和小宝都带走的。”   “这就奇怪了,”赵音音想了想,没琢磨明白来娣亲妈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跟你大嫂还有联系吗?”   “没了,”许云海摇摇头,“她看起来是彻底想断了,估计现在嫁的那家也不想让她联系前夫的孩子。我连她的通讯地址都没有,她娘家也没什么人了。”   “这也挺好,”赵音音劝他,“不然你把几个孩子养大了,你大嫂回来一找人,不是更闹心么。”   这会儿功夫,赵音音已经把被褥都拆开了,许云海刚刚就想问,打个岔打过去了,这会儿才问。   “这几个孩子才来半个月,咋这么快就洗被褥?”   “不是洗,是浆洗,上浆,”赵音音把小宝的褥子指给他看,“你看这汗和泥,要是不浆这么睡上半年,能把褥子都睡破了,洗也洗不出来。浆洗了裹上一层浆子,以后才好洗。”   她一边洗,一边看着许云海:“你只是站不起来,手还是有劲儿的吧?这活儿我自己干着可费劲,等会儿你得帮忙。”   许云海一边有点觉得这女人犯懒,可是一边心里头又微妙地升起了一点别的情绪:不像是别人小心翼翼地拿他当个残废,赵音音这样的态度,倒叫他自在一些。   “行,怎么帮忙?我没做过这个。”   赵音音给许云海围上了围裙,叫他先在一边看。   浆洗衣服是个挺费劲的事儿,得先洗干净,然后在用面粉调制的浆子糊一层,最后再熨平。   照理说应该把被单放进浆水里煮,可是这家只有小炉子,锅也不够大,只能用手糊浆子了。   “用面粉浆?这还能睡吗?”   赵音音好笑地看着许云海:“你还真是大少爷啊,没见过浆洗的被子吗?就是硬了点,但是不管蹭多脏,一洗就跟着浆水都下去了。现在布票这么紧张,不浆洗,你家这么多孩子到时候咋办?”   她把面粉袋子下面的窟窿拿给许云海看:“这一小袋面叫耗子糟蹋了,也没法吃,估摸着有两三斤,拿来浆被子正好。回头还得再买两个缸,把粮食都放在米缸里,防止耗子偷。”   许云海想起来,前几天有人问他要不要猫崽子,忙问:“养个猫行不?前几天有人问我要不要猫崽子,也正好给这几个孩子当个伴。”   赵音音穿越过来也快半年了,对这个社会的物资匮乏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喂猫喂啥?窝窝头?猫也不能拴着养,几天不就跑了么。哪怕是鱼汤肉汤,也得优先给这几个孩子吃,不能拿去喂猫啊。”   连续被赵音音怼了两句,许云海不说话了。他看着赵音音把洗干净的褥单被面摊在饭桌上,又煮好了浆子倒上,两个人开始迅速地给被面上浆。   上浆简单,就是用手把面粉做的浆子尽可能地在布料上抹匀,不累人,还挺好玩的。不过四张被单褥单加起来也弄了有半小时。   上完浆子就要赶紧晾,晾好了或捶或熨,把浆洗的被面熨平滑了人才能睡。   许云海只是帮着弄些杂活,微微出了点汗,反而觉得身体轻透。看着院子里头晒了自家好些被单褥单,有点骄傲感。   “晾干了就行吗?”   “还得用熨斗熨平,”赵音音的陪嫁里有个熨斗,她印象很深刻,“要是没有熨斗就得用木棒捶平,那可就累了。”   天气冷了,被单挂上去就冻得硬邦邦的,一会儿就滴出许多小冰溜子,院里的小孩儿都去掰着玩。   好在这几天太阳大,被单冻了几天也干了,干了也硬邦邦的。赵音音取出陪嫁的熨斗,先把被单喷湿,教许云海熨烫。   相比扫扫擦擦,熨东西算是个有点技术含量的活,也不太累。招娣帮着叠被单铺开,许云海用熨斗熨。   来娣喝了口水,试图学赵音音一样喷出又细又匀的水雾,怎么也喷不成。   赵音音笑:“这个可得慢慢练,不是我吹,你们练个一两年都不一定赶得上我的。”   来娣这次没有扭头故意不听她说话,可是嘴上喷水更用力了。赵音音也不去教小姑娘,怕她反感。   她把招娣撵到炕上去,让她脱了棉裤改一改,小姑娘窜个子窜得快,棉裤眼看着露脚脖子了。   这家里连个碎布头都没有,几个小孩的户口还没迁过来,布票棉花票都没领,她拆了个陪嫁的小垫子。招娣的棉裤本来是黑色的,接了这么一小截深蓝色的边,看着还挺好看的。   “我这几天抓紧去把孩子的户口办好。”   许云海脸上发烧,他之前是怎么觉得自己把孩子照顾得挺好的?   “到时候就能领棉花票和粮票了,领完赶紧给招娣来娣都做一身棉衣裳,过完年招娣也该上学了。”   这里人人都能上学,赵音音觉着有点羡慕。怎么不穿成个小女孩呢,那她肯定是学习最认真的那个。   给招娣接好裤腿,许云海和来娣也熨好了被单。许云海夸了来娣,小姑娘却一声不吭地端起水杯去外面练喷水去了。   “来娣的气性有点大……”许云海看着外头几个孩子,把轮椅靠近炕上做被褥的赵音音,“小女孩要强点挺好,但是她才这么小。”   赵音音倒觉得这小姑娘气性大也挺正常的,亲妈天天非打即骂的,下面又有个小弟弟。这要是不厉害点儿,将来不得叫家里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这种环境里出来的小姑娘,警惕性高点也正常。   “我觉得挺好,”赵音音看着窗户外头还在练喷水的来娣,“她不就是警惕性高点,不那么容易听大人的话嘛,慢慢来。”   “要说改,小宝那孩子才该好好改一改。”   许云海承认这点,不过也有点头疼:“咋改,我之前实在是不应该把几个孩子托给那老太太,啥独苗苗……他是独苗苗,那我是啥?”   赵音音一下子没忍住乐出来了:“你咋还跟小孩较劲呢。”   “我得给他上上课。”   许云海想得挺好,他最近在家天天温习毛选,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了。教员能治了那么多牛鬼蛇神,怎么着他还治不了一个小胖子? 第4章 教育熊孩子   晚上睡着新浆洗过的被子,第二天几个孩子都醒得迟了。   “起来吃饭了!今儿吃疙瘩汤!”   还在宫里头的时候,宫女一天吃得最丰盛的倒数是早饭,她记得的花样也多。婚宴剩下的红烧肘子还有,赵音音取了点菜汤,又切了几片肉,做了一锅滑腻鲜香的面汤出来。   临出锅前,把白菜心的嫩叶切碎了放进去一搅合,微微褐色的汤,白生生的面疙瘩,还有嫩黄嫩绿的刚熟未蔫的白菜叶,简直能说是色香味俱全。   她先把疙瘩汤盛出来,免得一会儿烫着几个馋猫的舌头。   招娣已经穿好了,正给妹妹穿袜子。赵音音看了一眼,就去敲东厢房的门,许云海隔着门道:“谢谢,这就起来了。”   小胖子倒是先出了门,他洗了手随便擦了擦,上桌就选了最大的一碗。   赵音音给他调换过来:“那么一大碗你吃下去该撑着了。我跟你叔叔吃大碗的,你们三个小孩吃小碗的。”   为了不让几个孩子打架,连肉她都切了五片,一碗一片,童叟无欺。   来娣招娣也起来了,不过女孩子要梳头发,总是慢一点。等到几个孩子都坐在桌边上,许云海也推着轮椅过来,赵音音才给桌子上摆了勺子和筷子。   “每人一碗,一人一片肉,”赵音音把勺子给几个小孩放在碗里,“吃吧,慢点吃,别烫着。”   小胖子不是个能忍住的,看着碗里头的巴掌大的肘子肉片,香喷喷的,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就吞下去了。   他只觉得满嘴都是肉香,真好吃,但是仔细一砸吧,肉味儿已经没了。他在家里头横行霸道惯了,站起来往两个姐姐的碗里看。   来娣在家被他欺负惯了,第一口就把肉吃了、生怕弟弟抢,这会儿把饭碗紧紧护住:“一人一片!”   小宝看见招娣的肉还没吃,干脆站在椅子横撑上,按住桌子伸勺子去抢。   招娣看了看弟弟伸过来的勺子,犹豫了一下,来娣生气地伸手去把小宝的勺子打掉:“姐!不给他吃,你自己吃,他都吃完了!”   勺子被打掉了,小胖子还伸手去招娣碗里抓!   来娣气呼呼地从椅子上爬下来,使劲儿把他的椅子往后拽,把坐在椅子上的小胖子拽得远远的。   “死丫头!死丫头!”   被猛地往后拽过去,小胖子紧紧抓住椅子面,生怕自己掉下去,一边尖叫着喊来娣:“赔钱货!”   这两个孩子打作一团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赵音音站起来,赶紧伸手抓住椅子不让来娣继续拽,另一只手扶着小胖子,怕他摔下来。   听见这句赔钱货,她心里头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不是冲着这小胖子,是冲着来娣以前的待遇。   连这小孩都能学着这么大声地咒骂,可想而知,来娣在原来的家里头被骂成什么样?   “许小宝,你给我闭嘴!”   许云海气得脸都红了,这小兔崽子,会不会说人话?   他看着来娣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感觉心里头一股子酸涩。   招娣也吓得呆了,勺子上的肉也不敢吃,赶紧放下勺子跑过去护住妹妹:“婶婶,妹妹是怕弟弟抢我的肉!不能打妹妹,不能打妹妹!”   赵音音看着招娣护住妹妹的熟练动作,鼻子也微微有点酸。从这动作看起来,不知道她护了妹妹多少次了,才这么熟练。   想当初,宫里头也有个姐姐一直带着她,她才能平安活到出宫。   “没事,招娣,来娣,别怕,去吃饭。”   许云海也转动轮椅过来了,他要是腿还好使,非得把这小子按在膝盖上揍一顿不可!   什么死丫头赔钱货的,这小子怎么对自己姐姐一点尊重都没有!   “你快打她!你怎么不打她啊!”小胖子在凳子上扭动着身子,刚刚吓得眼圈都红了,这会儿却色厉内荏地开始叫,“她拉我椅子!你快点儿打她!”   许云海深吸一口气,对赵音音道:“你们先吃饭,我去教育这小子。”   “你跟我进来!”   小胖子不甘不愿地从椅子上下去,跟着许云海进了东厢房。   赵音音招呼着招娣来娣吃饭,看招娣还担心地看东厢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你吃你的饭,小宝做错事情了,他叔教育他几句。”   招娣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继续吃饭,觉得碗里的肉都不香了。许云海在东厢房声音大一点,她就往那边看一眼。   倒是来娣,还吃得香喷喷的,几口下去就把剩下的小半碗疙瘩汤吃得干干净净的。   赵音音看着这孩子的样子,本来想说几句,也还是忍下来了。错不在来娣,哪怕这孩子手段激烈,也是被亲妈逼出来的自保。   但是刚过易折,这样的孩子只能慢慢来。   小姐俩都吃完了,许云海才气呼呼地开门出来:“我打了他十个手板,叫他罚站一小时,饭也别吃了。”   他吃了两口,忍不住又撂筷子:“这孩子在哪儿学的那些话!”   “还能跟谁学的,”赵音音忍不住接话,“你也别光罚,还得跟他说明白才行。”   她刚刚听着许云海在屋里头吼,觉着这人八成也不太会教小孩子。说的那些话文绉绉的,连她这个大人听着都半懂不懂的。   许云海只觉得头痛:“这还怎么说?不行就揍!”   这年头的教育方式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许云海和他哥都是被打出来的,自然而然也这么教育下一代。   赵音音倒觉得,这小孩其实是被带歪了的。从小到大,身边的大人都告诉他男贵女贱,更是看着亲妈成天里打姐姐,这才养成这样的。   之前她说自己不姓许姓赵,不管他这个老许家的独苗苗,这小孩不也听进去了?   甭管是怂还是讲理,只要有一样,就能慢慢掰过来。   “光罚也不行,你还得给他立规矩才行。”   许云海正头疼小侄子的教育问题,听见赵音音说立规矩,转头看了她一眼。   “立规矩?立什么规矩?”   赵音音前世在宫里待了十来年,那可是天底下规矩最重的地方,她自然知道规矩有多有用。   不过,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想了想,用她曾经从别人那听来的话给许云海解释:“罚,就是让他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你也得让他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才行。得用正确的行事方式,代替错误的。”   许云海没想到,赵音音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他觉得挺对,又有点好奇。   “哦?你继续说。”   赵音音看着许云海的眼神,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不过,多亏原身的亲爹是个大学校长,勉强能解释过去。   “都说只有心里头觉得对的事情,才能坚持下来;但是反过来也一样,能坚持下来,时间长了就觉得是对的、能养成习惯了。”   许云海虽然出身军人世家,但是从小读的书可不少。听着赵音音这段话,他品了一下,才笑道:“你这话听着,可不像是不识字的人说的。”   “这哪是我能说出来的,我听见我爹说的,觉得挺对的就背下来了,教育小孩不就得这样么?”   许云海叹口气:“对,你说的这个就是‘礼’了,是《论语》里面说的‘齐之以礼’啊。”   他感慨了一下,赵淮这个老狐狸虽然人品不行,可是确实是大学校长。   这回再问赵音音,他就带了点虚心:“那你说,应该怎么让这孩子知道规矩呢?”   赵音音乐了:“你这么有学问,房间里头那么多书,这还问我?无非就是教他怎么对待两个姐姐,怎么对待长辈,赏罚分明呗。”   看着许云海是真请教,她索性多说了几句。   “吃饭要让长辈先吃,见到姐姐要问好,称呼要恭敬,做错事情要道歉……等这孩子养成了看见姐姐就问好的习惯,自然就不会嚷嚷什么赔钱货什么死丫头的了。”   宫里头立规矩也就是那些条条框框,让人发自内心地做好事情很难,可是把一举一动都规定好了,遵守起来有个规矩,就容易多了。   许云海思考了一下,确实也就是这么回事。   他这个人平素觉得自己口齿伶俐,可是真的要谢出口,就不那么容易了。看着赵音音重新又开始吃饭,他脑子一发热,把自己碗里那片肉给赵音音夹过去了。   这动作做完,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赵音音是从来都没跟男人有这样的接触过,许云海是觉得自己这动作有些轻佻……那筷子还是自己用过的。   他赶紧解释:“不是……我,我……你多吃点肉……”   赵音音看着他脸上带点红,自己心里头那点尴尬倒是平息了不少。   她想了想:“挺好,你这也算是言传身教了。等小宝也学会谦让,那这仨孩子就不会打架了。”   她这么说,许云海觉得自己脸不那么烫了,可是心里头却有点一时难以言喻的滋味儿涌了上来。 第5章 改名   吃完饭,赵音音收拾桌子准备洗碗。   招娣有点担心弟弟,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屋看,怕叔叔生气,就跑去东厢房后窗看。倒是来娣今天破天荒地没出去玩,扒着门框看赵音音洗碗。   赵音音自顾自洗碗,不看她。   她们宫里以前养过一只猫,刚被送过去的时候就跟这小姑娘一样的,给它喂食也不出来。里里外外都当没这只猫,过几天它就自己出来看人了。   来娣的警惕性跟那只鸳鸯眼的狮子猫一样,只能叫她自己慢慢放下来。   赵音音刷完碗,又拿出许云海给她练字的本子和铅笔,在上面练习自己的名字。   这期间,来娣一会儿进屋拿个东西,一会儿进屋喝口水,伸头探脑地看她在做什么。赵音音既不看她,也不说话,她端详着本子上的赵音音几个字,觉得练得差不多了,拿起本子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许云海端着本书半天没翻过页,一直用余光瞟面对墙罚站的许小宝。   赵音音把本子递给他:“你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行了,你再教我几个。”   她态度十分坦然,仿佛刚刚吃饭的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许云海接过本子,有心挑点毛病教她一下,什么也没挑出来。   “嗯……写得挺好的,”他想了想,家里头也没有课本,“我再给你写几个字吧,就照《三字经》好了。”   赵音音听说过《三字经》,可她又不是等着开蒙的蒙童,用起来才最要紧。   她走过去,把抽屉里的粮本副食本煤本拿出来:“你先教我这些本本上面的字吧,回头买菜啥的都用得上。”   许云海有点尴尬,对赵音音来说,确实是先用这些做教材更好。他自忖是个知识分子,结果这几天却一直叫这个不识字的赵音音压了一头。   “行,那我先教你煤本上的字吧,”许云海的好胜心起来了,他指着煤本的塑料封皮,“这七个字是城镇居民购煤证,你先把这七个字学会吧。”   从赵音音两个字,一下子到这煤本封皮上的七个字,赵音音似笑非笑看了许云海一眼,也没说穿。   “你再给我读几遍,我没记清楚。”   当初那协议都能一遍就记得差不多,这七个字反而记不住了?   许云海看了赵音音一眼,早上那股滋味早就没了,他指着塑料皮上的几个字,一字一顿地又念了一遍:“城-镇-居-民-购-煤-证,记住了吗?”   赵音音道:“没记住,你再读两遍。”   小宝又气又委屈地罚站,也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许云海叫侄子看这么一眼,心里头有点后悔,刚刚哪来的好胜心难为她?   他深吸一口气,又读了五遍,赵音音这才说记住了。他一时没忍住:“你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赵音音不肯担这名声:“你看看,我这明明是虚心学习,不懂就问,你这个当老师的应该高兴才对。”   许云海觉着赵音音也挺奇怪的,说是一个大字不识,可是说起话来时不时地就带着一点文绉绉的词汇。   不过,她毕竟是有个做大学校长的亲爹,可能是环境影响吧。   “行了,下次我可不敢让你不懂了,一个词一个词地教你,”许云海揭过这一茬,看墙上的时钟,许小宝的罚站时间已经到了,“小宝,行了。你过来吧。”   许小宝站着不动。   他觉得自己又饿又委屈,又想他妈。   还在家的时候,他妈连一下都不碰他,家里头的好吃的都是他自己的,两个姐姐一份也没有。   “嘿,我说你这小子,你还委屈上了?”   许云海自己也还没结婚生孩子,二十岁那年闯下大祸,叫他妈连夜托人送到乡下。后来是他父亲的老部下帮忙,才能以技术员的名义进了这厂。   他恨不得教育一顿小宝就立刻听话,这会儿看见这小孩还不服气的样子,哪里压得下去火气?   赵音音拽了他一把。   “小宝,你是不是觉得叔叔教育得不对?”   小宝还是不吭声。   许云海指着他道:“你说你姐姐是赔钱货,你还有理了?”   小宝大声嚷:“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   许云海:“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你自己觉得你妈说的比领袖说得对?”   小宝不理他。   赵音音在心里道,这倒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她过去问小宝:“你说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是不是?”   小宝把头昂得更高了,许云海气得想再揍他一顿。   “那你妈小时候也是丫头片子,你妈是不是赔钱货?”   小宝这回有反应了,他转过头瞪着赵音音:“不许你说我妈!”   赵音音无辜道:“这不是我说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妈小时候也是跟你姐姐一样的丫头片子,你说丫头是赔钱货,那你妈也是赔钱货。”   “我妈不是赔钱货!”   赵音音乘胜追击:“你妈不是赔钱货,那丫头片子就不是赔钱货,你姐姐也不是赔钱货。”   小宝不吭声,她继续问他:“你说对不对?你妈也是女的,女的不是赔钱货。”   小胖子扭过头去不看她了。   赵音音继续说:“女的不是赔钱货,那你这么说姐姐,就是犯错误了。而且,饭都是我做的,我也是丫头片子,你说我是赔钱货,我还会给你做饭吃吗?”   小胖子没回答,但是头却低了下来,不像一开始一样理直气壮地昂着头了。   赵音音也没指着这小孩立刻就幡然悔悟,她冲着许云海使了个眼色。   许云海这次没掉链子,没继续跟个四岁半的小男孩大谈领袖语录:“今天开始,每天早上要跟叔叔婶婶问好,婶婶给你盛饭,要说谢谢。”   小胖低头一会没说话,过一会扭头问:“来娣呢?”   许云海还要训他,赵音音拦了一下:“你们仨都是,都要早上跟叔叔和我问好。”   过了一会儿,小胖子挤出来一个很小声的“好”,赵音音道:“行了,那去玩吧。”   看着小胖子腾地窜出去,赵音音对许云海道:“慢慢来。”   许云海也知道,就是总忍不住生气:“他这么大点一个小孩,哪来那么大气性!”   赵音音看许云海气得这个样子,没戳穿他,心里道,这一家子看起来气性可都不小,就招娣一个软面团似的。   不过,她倒宁愿招娣也有点脾气。   许云海也叹气:“这仨孩子,没一个省心的。来娣那气性也大,我还不敢说她,招娣畏畏缩缩的一点都不像我哥。”   赵音音道:“要我说,你这哥哥就不合格。哪有亲爹给闺女取名叫‘招娣’‘来娣’的?这名字现在还能改不?”   许云海叫她提醒了:“能改,正好上户口都改过来,我想想给她俩改个什么名。”   赵音音捏着煤本,扬起来给他看:“你是读书人,你多翻翻书吧。我要去练字了,等会儿还得做中午饭。咱家煤不多了,等我学完就去买。”   “行,我去翻翻书。”   这几天,许云海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没少受挫败,这会儿有件他擅长的事情,立刻喜滋滋准备翻书。   才把书拿到手里,许云海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两天一样,说过这么多话了。之前每天晚上像附骨之疽一样缠绕着他的不甘与悔恨,也仿佛消失了。   白天跟赵音音说说话,俩人拌拌嘴,有时候还要干点择菜洗菜之类的活,晚上挨着枕头就一觉睡到天亮。   他沉默了一会,喊在屋檐底下练喷雾的来娣:“来娣!来娣!”   来娣对这个叔叔印象还是很好的。她妈老打她,她爸爸总在炕上病着不起来,叔叔经常给家里寄钱寄粮票寄吃的。收到东西的时候,妈心情就会好一点,可能好几天都不打她,她也能沾光吃着点肉汤。   “叔。”   来娣进了屋,问许云海:“叔你是不是够不着书了,我搬凳子给你够。”   “不用不用,能够着,”许云海招了招手,叫来娣站近点,“来娣啊,叔想给你和招娣改个名字,你愿不愿意啊?”   “愿意!”   这还是来娣到了这个家里头第一次这么高兴,小姑娘皮肤有点黑,可是眼睛又大又圆,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叔,我可不乐意叫来娣了。我……我想要一个我自个的名。”   小姑娘没说明白,但是许云海明白了。叫招娣来娣,都是为了带来小弟弟,不是她自己的名字。   她冲出去把招娣也拽进来:“姐!叔要给咱俩改名,你想叫啥!”   招娣也高兴,可是她心思重。老王太太带她们姐俩的时候,没少给这俩孩子灌输乱七八糟的想法。   “叔,改名费劲不……要是费劲我就不改了……”   “我要改我要改!我不要叫来娣!我要叫菲菲我要叫菲菲!”   许云海一听来娣这话,就知道小姑娘怕是羡慕别人名字很久了,心里头更觉得有点惭愧。   “招娣别担心,好改。可省事了。”   他不想贪了赵音音的功劳:“叔叔之前没想到,今天婶婶说了,才想起来应该给你俩改个名。明年招娣就上学了,改个好听的大名,来娣以后也上学!”   来娣看着她叔叔:“叔,你是不是怕我不喜欢婶婶。”   “不是怕你俩不喜欢婶婶,”许云海可算信了赵音音的话,这小孩儿也不是哄一下就能哄过来的,不知道他那大嫂到底做了什么把这孩子教成这样,“这事情是婶婶说的,叔叔实话实说告诉你俩。不然,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给你俩上户口改名字?”   来娣似信非信地:“叔,我想叫菲菲!”   那场运动过去了一年多,现在人们取名字也不都是什么卫东要武了,大杂院老刘家新生的小姑娘,名字就叫刘菲菲。算是这院子里最洋气的人了。   “那可不行,”许云海笑了,“那以后叔喊菲菲,你俩都回头咋整?叔给你想个更洋气更好听的!”   他本来打算从《诗经》里选个名字的,结果不得不败给了侄女的儿童审美。什么柔嘉、子佩,两个女孩儿都不喜欢。跟两个侄女商量了一个钟头,最后招娣叫伊伊,来娣叫莎莎。   小宝的名字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改名叫许怀山,取了他大哥名字里的那个“山”。 第6章 邻居们   三个孩子的名字都改了,就等明天上户口了。来娣一中午都在许云海身边转来转去,等着他叫自己的新名字。   这小姑娘可算有点小孩儿样了。   赵音音故意不叫她,只叫一边同样也跃跃欲试的招娣:“伊伊,过来帮婶婶添蜂窝煤。”   伊伊脸上也带着笑,跑过去用煤夹子夹了一块蜂窝煤,放进炉子里。   “好了,对,”赵音音等着伊伊躲开,这才双手拎着锅,小心翼翼地放回炉子上去,“谢谢伊伊。”   许云海吃完午饭就睡着了,来娣等了半天也没人叫自己的新名字莎莎,在赵音音身边绕来绕去的。   赵音音本来想憋憋她的,实在是看着这孩子绕来绕去眼晕,手上又端着热锅:“莎莎!”   莎莎终于听见了自己的新名字,吐了吐舌头,满意地跑出去玩了。   伊伊这次没担心婶婶生气,这几天下来,她觉得婶婶可真是个好婶婶,从来不生气。   “婶婶,我去跟妹妹玩了。”   赵音音挥挥手:“去吧。”   两个小姑娘都跑出去玩了,赵音音伸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小宝。小胖子上午挨了一顿训,中午吃完饭就坐在那闷闷不乐地,不过闷着闷着就睡着了。   她给小孩儿盖上件衣服,找出针线,开始给自己改衣裳。   赵音音穿越过来快半年,大部分是在乡下姑婆家里度过的。直到赵芸芸逃婚了,赵淮才把她从乡下接出来,急急忙忙地嫁给了许云海。   她的嫁妆都是当初给赵芸芸准备的嫁妆,连衣服都是。赵芸芸比她胖些,衣服都得改过才能穿。   “小赵?在干活呢?”   有人敲门进来,赵音音一抬头,是齐大嫂,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媳妇。   “没啥事,就改改衣裳,”齐大嫂人不错,赵音音之前借着还镊子跟她来往了两次,赶紧搬凳子倒水,“没茶叶,我自个拿麦粒炒了点大麦茶,喝点吗?”   她穿过来之前,哪有一天不喝茶的?就算是自己不喝,待客能没点茶水?   可这年头茶叶相当不好买,赵音音好容易找了点麦子,小火炒了一个多钟头,炒了点大麦茶。   “喝,”齐大嫂坐下,给她介绍,“小赵,这是李巧,那个是周群芳,都比你大,你叫一声姐不吃亏!”   李巧长了张大脸盘,眼睛虽然小,但是笑起来看着还挺惹人爱的:“早就想上你这屋看看了,前两天瞅着你又浆洗又大扫除的,怕给你添乱。”   周群芳长得白净,戴着眼镜,赵音音给她倒茶她双手接过去,也不开口,有点羞涩地笑着点头了。   齐大嫂笑话她:“小周孩子都生两个了,还跟小姑娘似的!”   这家属院跟大杂院似的,七户人家住在一起,串个门也是应有之意。   这时节,大家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家家都没什么零嘴吃。几个人喝了一肚子大麦茶下去,东聊西聊,李巧约赵音音周末一起去洗澡。   “到时候一块去?小周老公也去,到时候男孩子都扔给他领着去男澡堂子,也省事。”   赵音音没去过澡堂子,不过她也确实该洗个澡了。她这几天看了,这家里头也没有能洗澡的盆子,想不到是有专门洗澡的地方。   周群芳一直不吭声,却是个细心的,给赵音音解释:“咱们阳机二厂自己的澡堂子,工人家属免费去的,一个月能去三次。”   齐大嫂在一边补充:“咱厂子除了没能分房,剩下真没挑的。这澡堂子的水都是大井水,不滑,一搓贼下泥。到时候你把几个孩子都领着。”   几个人约好了时间,赵音音送几个人出门,快出门的时候,周群芳回头问她:“小赵……你看书吗?我抄了舒婷和三毛的诗。”   周群芳家里头成分不太好,虽然还不至于挨□□,可是在这大杂院里是颇不合群的,其他人聊起来家长里短的时候,她总是板着脸不参加。   就因为这个,她完全不知道大杂院里已经传开的赵音音的身世故事。   齐大嫂赶紧拽了一把周群芳:“你瞅瞅你这个书呆子,苦头还没吃够啊!”   李巧也一起把她拽出去,出了门确定赵音音听不见,这才说她:“你没听说吗,小赵没上过学,你这不是招人烦么?”   周群芳分辩道:“小徐叫我去的……她说小赵是校长闺女,肯定能跟我看书看到一块去……”   齐大嫂拽她走:“你听谁的话不好,听那个搅家精!她那嘴里头能吐出来好话来?小赵小时候傻、不能上学这事儿,就是她在院子里头传播的!”   她不由得觉得有点触霉头,回家的时候,跟孩子爹张组长唠唠叨叨的。   “小徐成天怎么这么能挑唆?叫小周给小赵个没脸,她能有啥好处?”   张组长算是阳机二厂的老工人了,八级工!牛极了!只是运动期间不讲究这个,他政治上又不像别人那么“进步”,这才只是个组长。   他不感兴趣这些院子里的勾心斗角,仔细问齐大嫂:“小赵人咋样?”   “挺不错的!”   齐大嫂平时在这院子里头是个有点威信的,她男人张组长是个八级工,她也在厂子里食堂工作。要说夸人,还真很少夸人。   张组长有点意外:“哦?哪里不错?厂子里正要给她挂个闲职,我徒弟前个儿还问我来着。”   张组长的徒弟是管人事的,作为阳机二厂唯一的八级工,他的徒弟如今都在不错的位置上。   “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又稳当,干活又利索,”齐大嫂回忆了一些,“你看小周今天揭了她的短,她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还那么笑吟吟地,说以后多学几个字就去跟小周请教。”   张组长点点头:“我看个儿也挺高,配小许不冤!”   齐大嫂愤愤:“哪是不冤啊?小许那腿都站不起来了,找着这么个媳妇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把赵音音给的大麦茶给张组长看:“你瞅瞅,这小布包缝得多带劲啊,这麦子茶也是她自己炒的。之前小徐说她以前是傻子,我第一个不信!”   张组长乐了:“你评价这么高?那可真不容易,回头我跟我徒弟推荐推荐。”   他接过小布包端详了一下:“给我泡点尝尝。”   齐大嫂一把抢过去:“你喝你那茶叶沫子去吧!老烟枪,能尝出来啥味儿!”   赵音音还不知道自己炒的大麦茶成了稀罕物,送走客人她洗干净茶杯,继续练煤证上面那几个字。   许云海自己转着轮椅过来,看赵音音练得还挺认真,就是拿笔姿势一点不对。   “拿笔放松一点,对……握笔位置向后一点,手腕跟小臂不要弯曲,尽量手指动。”   赵音音一点就透,几下就调整好了姿势,这么写出来的字确实好看些。   “你教得还挺好的,我看东厢房里头那么多书,你是不是挺有学问的?”   “还行吧,这些书都是我受伤之后弄来的。有买的,有别人送的,”许云海捶了一把自己的腿,“我现在也就只能待在家里看看书了。”   他觉得自己太消沉不像话,赶紧转移话题:“我刚才听见周群芳问你能不能看书?”   赵音音没把这事往心里去,那个周群芳一看就不是这样的小人。之前李巧说起澡堂子的时候,她都能那么小心翼翼地帮着介绍,怎么会明知道她不识字还故意给她个难堪呢?   她笑道:“是啊,别看我不认识字,叫人一看我就是读书人呢。”   “你没觉着生气?”   赵音音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看他一眼:“我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吗?再说,我本来就是不认识字嘛,有什么不高兴的。大不了回头我去找小周,让她给我读。”   许云海想起来上午自己反复读的那几个字,很想反驳一句。不过,上午到底算是他先找事,许云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没说出来。   他转移话题:“小周家里头成分不太好,她男人刘得水是个好人,不嫌弃她成分,平常一点活都不让她干,但是俩人也没什么话说。刘得水连小学都没上过,小周家里头算是书香门第了,连英语都会说。”   他指点赵音音:“这院子里头,她和齐大嫂你都可以多来往点。别人或多或少嘴有点碎。”   赵音音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觉着。她又跟许云海说了明天要领孩子们去洗澡的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饭,一行人就出发了,也算是浩浩荡荡的。澡堂子上午八点开门,七点半就已经排得老长的队伍了。   “今儿人多,没事,不行就俩人一个喷头换着洗!”   几个人把男孩子都交给刘得水,开门了快速跑进去,交了厂里发的澡票,赶紧往更衣室跑。   “小赵愣啥呢?快点脱,一会儿没地方了!”   这可能是赵音音穿越过来之后,最慌的一次了!   大更衣室里有上百个小柜子,不管老少,大家都豪迈地脱了衣服锁进柜子里,光着身子就往旁边的门里跑。   她哪见过这个阵势?   眼见着连伊伊和莎莎都脱完衣服了,赵音音这才咬牙闭眼脱了衣裳塞进去,锁好柜子,捂着胸口跟着往里走。   多亏齐大嫂家的闺女动作快,大杂院一行人顺利地占领了几个喷头,伊伊和莎莎挤在同一个喷头下。   在宫里头的时候,洗澡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湿布擦,穿越过来在农村的时候,也没有洗澡的条件。   这还是赵音音第一次接触淋浴,她小心翼翼扭开龙头,一股子热水登时从天而降,淋了她一身。   真舒服!   满澡堂都是白花花的人,赵音音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瞧,齐大嫂打趣她:“看你在家里头干活那架势,多稳重!今儿可有点小媳妇儿那意思了。”   李巧家里头姐妹多,喜欢开玩笑,冷不丁摸了一把赵音音滑溜溜的后背:“我还以为小周就算白的了,你咋比她还白!这小腰,回去把你衣服都收收腰,穿那肥肥大大的白瞎了!”   赵音音一开始有点局促,这会儿也慢慢放开了,毕竟这澡堂子里也都是女人。   齐大嫂拿着澡巾过来给她搓后背,还顺便搓了脖子和胳膊上不方便使劲儿的地方,看她脸红安慰她:“没啥,这澡堂子一个月才能来三次,谁都这样。等咱国家将来实现了现代化,说不定家家都能搁家里头洗这淋浴!”   第一次被搓澡,赵音音觉得身上有点火辣辣的痛,痛过之后、热水浇在皮肤上就有种格外爽快的感觉。   搓掉一层死皮,整个人都轻透了不少。她给伊伊搓完,还怕莎莎不让碰,没想到,这回小姑娘竟然没躲她的手。   她看着莎莎身上大大小小的疤,手上越发地轻,却挠着了这小姑娘的痒痒肉。   莎莎扭来扭去笑了两声,赵音音给她洗头发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婶婶,真是你叫我叔给我改的名吗?”   这些天下来,赵音音对莎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怕吓着她。今天突然听见莎莎第一次跟她说话,还真有点惊喜。   “我跟他提了一句,但是名字还是你叔取的。”   莎莎没继续说话。   澡堂子人越来越多,热水冲着舒服,可是都是一个厂里的,谁也不好意思老占着龙头。一行人洗干净,赶紧拿着东西去更衣室穿衣服。   更衣室不怎么暖和,好在刚洗完澡,大家身子都是热乎乎的。就是身上有些湿,穿衣裳多少有点费劲。   赵音音觉得自己的线衣卷着拽不下去,一双热乎乎的小手伸过来,帮她把衣服拉下来了。   她原想着是伊伊,没想到,一回头是莎莎。小姑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正把手缩回去。 第7章 炸酱面   洗完澡回到家,大家的头发都冻得硬邦邦的。   “赶紧上炕!”   走之前给炉子压了点煤泥,现在炕还挺热乎,赵音音把几个孩子都撵上炕,这才顾得上跟许云海说话。   “一会儿我出去买点菜,国营商店门口贴通知了,说拿二十二号票去买肉,能买半斤。”   这年月的肉票使用起来规则还挺复杂,一大版肉票上一共三十张票,每次临时通知用哪张买多少,过期还要作废。   许云海去抽屉里把对应的肉票撕下来,连同两张一元钱递给赵音音:“那你得早点去,咱这买菜不用票,但是都限量供应的,一会儿就卖完。”   “我这就去!”   她说着买肉,炕上的几个小家伙耳朵可都竖起来了。   这两天一直有点闷闷不乐的小胖子也转过头来:“婶婶,今天吃肉吗?”   赵音音没直接答应他:“你乖才吃肉,不然咱就冻上。这都十月末了,肉放外头一会儿就冻透了,能冻到明年开化。”   虽然刚吃过肘子肉的疙瘩汤,可是婚宴剩下的肘子肉也就那么几片,吃下去不但不解馋,反而把几个小孩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这半斤肉下去,也不一定就能解馋,一家子五口人,不过就是尝尝味儿罢了。赵音音有心把这肉冻到过年——大过年的总得给几个小孩儿吃顿一兜肉馅的饺子吧?   “我乖!”   小胖子从炕上蹦起来,连伊伊和莎莎也盯着赵音音看。   赵音音就看小胖子:“到时候自己吃自己的份,谁也不许抢别人的吃,行不行?”   “行!”   在半斤肉面前,小胖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答应了还能吃着点,要是不答应那可就没得吃了。   不过,等这肉买回来了,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口大口吃,三个小孩并排围着,看着赵音音把带肥膘的五花肉切成了丁。   “婶婶,太小了,太小了,切大点!”   “切大切小不都是这块肉吗?”   赵音音手下毫不犹豫,几下把半斤肉切成肉丁,狠狠地往锅里头倒了半勺子豆油。   不一会儿,炸酱的香味就出来了,许云海也把面团揉好了。做手擀面的面团要硬一些才劲道,赵音音过去捏了捏面团,还挺满意。   “看不出来啊,你手劲儿挺大的。”   自打腿受伤之后,许云海的手一下子就更重要了。哪怕炕上装了扶手,手上也得使大劲才行。   “我是腿坏了,又不是手坏了。”   说完这话,许云海感觉心里头松快了一点——他居然也能一点难受都没有地说出腿坏了这几个字。   “挺好,我这就切面条。”   手擀面是白面做的面团,上面要洒玉米面才更有风味。赵音音几下切完面条下到锅里头,又开始切丝。   胡萝卜青萝卜白菜心都切了丝,摆好在盘子里头,饶是几个孩子都吃够了萝卜白菜,也一人捏了几根丝吃着玩。还有青蒜和大蒜,也都摆上去。   “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许云海的亲妈是地道的京市人,看着这摆盘,有点回忆起当年在姥姥家吃炸酱面的情景,“你这做的是京市炸酱面?”   “随便做做,”赵音音把分成四个小盘的菜丝先端上桌,又掐着时间把面条捞出来过水,“行了,吃饭!”   嘴里吧唧着萝卜丝,小胖子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肉酱”,心里头其实有点不满意。   都看不见肉了!   赵音音没管这小孩儿脸耷拉下来,按照几个孩子的肚量给盛了面条——炸酱面这东西,一不小心就容易吃多,撑着了不消化可不是好受的,这家里头连个山楂丸都没有。   “伊伊自己夹菜丝,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多配几个才好吃呢。”   要是平时,萝卜丝白菜丝的搞这么一盘子,几个小孩儿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可是这么挺隆重地分成几个盘,都像过家家似的。   小胖子和莎莎都手小,拿筷子夹这些菜丝费劲些,赵音音站在他身后逗他俩玩:“要吃什么,你指一下,我给你夹到碗里。”   小胖子努力摆出个架势,点了点离自己最远的那盘青萝卜丝,赵音音立刻夹了一缕给他放在碗里。   要是照平常,小胖子宁可吃土豆炖白菜,也不想吃萝卜丝。可是今天赵音音这么逗着他玩,他把几个盘子都指了个遍。   这点就看出来莎莎比他聪明了,就算是玩得新鲜,人家也只挑了自己喜欢吃的胡萝卜丝和白菜丝。   赵音音给两个小孩儿拌好面条,自己坐下,这才给几个小孩分了筷子:“好了,来吃饭。”   既然是当婶婶带孩子,她就绝对不当那伺候几个孩子吃完饭才上桌的老妈子。不过,压着小孩不让吃饭也容易惹孩子烦,她选择最后再发筷子。   许云海看了一眼赵音音,意有所指:“你这筷子发得好。”   看着是个小习惯,但是时间长了,孩子们可不就习惯了有她发了筷子再吃饭了?   赵音音见他看出了自己的用意,把剩下最多的萝卜丝都夹进他碗里:“别客气,多吃点青菜。”   “我倒是想客气客气了,”许云海没来得及拒绝,看着自己一碗萝卜丝,又加了点肉酱,“不过你这炸酱做得不错,好吃。”   “放了半勺子油呢,能不香么?没地儿弄甜面酱去,凑合吃吧。”   赵音音一不小心,就露出来一点儿前世那腔调来,许云海笑道:“你怎么还整出来点京片子那味儿?”   她的口音多少都不太像本地味道,赵音音自己提前想好了借口,甚至还演练过几次,此时漫不经心说出来:“我在乡下的时候,有个下放的老头就是这口音。我当时还傻着,他看我可怜教我说话,时间长就沾上这味儿了。”   赵音音说到了过去的疮疤,许云海也不好意思追问,他到底是有点自矜身份的。   两个人一时间倒是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饭桌上沉默了一下,莎莎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或许是因为原来经常要看亲妈脸色,这小姑娘对氛围感知力极强。   赵音音吃了一口面条,开口问几个小孩:“炸酱面好不好吃?”   “好吃!”   伊伊永远是最给面子的,而且,婶婶做的面条确实好吃!   小胖子那碗已经吃完了。他有点眼馋地看着叔叔碗里头,许云海大方地分给他一筷子萝卜丝。   赵音音还以为这小孩要推回去,没想到他把萝卜丝也都吃了。   “好吃下次再做,这肉酱还够吃个一次的,”面条好吃就有这个毛病,吸溜吸溜一碗就没了,“这东西不能多吃,积食该难受了。”   她把几个小孩儿吃得光光的碗收拾起来,看着小胖子没像以前一样立刻跳下凳子冲出去。   “小宝怎么啦?”   小宝的大名改了,小名倒是还原样叫着。   “婶婶,按你的主意做的肉好吃,不听我的!”   他喜欢吃这个面条里的肉丁丁!   赵音音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小孩儿说的是之前他叫自己把肉切小的事。   这小胖子……还挺有始有终的。觉得自己之前说的方法不对,还能记着跟她说出来。   好好教育,将来未尝不能做个负责任的男子汉。   赵音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什么样的肉都有,婶婶还给你做好吃的。”   只要这小胖子不抢姐姐的,她拿了许云海的工资,肯定要好好照顾这几个小孩。不吃点肉,怎么能长得壮实呢?   许云海在一边没明白这俩人打什么机锋,赵音音给他解释了一下:“这小胖子,可不像看着那么虎头虎脑的。心里头可记着话呢。”   许云海叹口气:“我倒盼着他心里头别记着那些玩意。”   小孩子受了坏影响,矫正过来可是个大工程。   “这两天不是好不少了么,”赵音音安慰他一句,“就这么看下来,用不了半年,小宝肯定能把那些臭毛病去了。”   俩人说着话,门口突然有人敲门,周群芳有点局促地站在门口。   “周姐,来来来,屋里坐,我给你倒水。”   周群芳赶紧摆手,给她看自己手上的两张小纸片。   虽然是被小徐坑了一把,可是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道歉。   赵音音不识字,周群芳却发自心底觉得她看起来通情达理,想交这个朋友。   “那天的事儿……我不是故意的,”她拿小纸片给赵音音看,“我托人买到了两张电影票,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吗?“ 第8章 搞点肉吃   “看电影?什么电影?”   要说赵音音最喜欢这个时代的东西,大概就是电视机了!   电影她也听说过,但是还没看过。   “《望乡》,”周群芳这次控制住了,没把电影票给赵音音看,“听说快下线了,再不看就看不到了。”   家属院不大,水龙头和水池都在院子正中间,李巧举着一双湿手凑过来看。赵音音顺手拿了手巾给她擦干:“别叫风吹皴了。”   “哟,这个片听说镜头可挺多,”李巧挤眉弄眼的,擦干净手凑过来,“还有没有?”   周群芳一下子就拘谨起来:“就两张……这片子不是,真的是好片子!我看了介绍,是艺术片!”   李巧本来还待揶揄她几句,可是叫赵音音这么握住手擦干,话也说不出口:“别急啊!我就开个玩笑,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之前拿的那本《曼娜》都不看。”   周群芳脸上红成一团,把电影票塞给赵音音一张:“周四晚上,到时候我来找你!”   她走了,李巧有点讪讪的,赵音音道:“《曼娜》?没看出来,姐夫还挺……”   前世的时候,身边也有那宫女跟太监对食的,赵音音虽然不识字,可是听这话就懂了——无非就是春宫图之类的东西嘛。   李巧也就能逗逗周群芳这个脸嫩的,她推了一把赵音音,赶紧去继续洗菜了。   这家属院里头就这么几个人,赵音音刚嫁过来的时候顾不上,现在还是惦记着融入一下的。   她毕竟是个披了皮的古代人,还有好多事儿要打听。头一件大事就是怎么能买点肉。   她端着土豆跟过去,冲洗干净开始削皮,问李巧:“李姐,你教教我,家里这孩子馋肉馋得厉害,可上哪弄点呢?”   “谁不馋肉啊?”另一个洗衣服的嫂子也乐了,“哎呀我的天,要是放开了让我造,我自己恨不能吃下半个猪去!”   “今年还好点,去年一张肉票三十张我都没用完!统共就通知了七次卖肉!”   阳山市的肉票并不是按月发的,敞开了供应的话,那可供应不上。一般都是收到了肉,临时通知用几号票、买多少,大家赶紧拿着票去排队。   “还是小赵结婚那天我过了把瘾,厂里头给主婚办事儿就是不一样!那老些肉!”   婚宴当天结束,齐大嫂帮忙给家属院里各家各户都打包了些。这会儿大家提起来倒是没有嫉妒,只是单纯地嘴馋。   洗完土豆,李巧拉着赵音音:“其实要弄肉,还是得从厂子里弄。黑市里头最多有点鸡蛋啥的,村里头杀个猪可瞒不住人,哪能拿出来卖呢?”   她有点发愁:“咱们院的小徐,她就是食堂窗口的。咱院就数她们家伙食好,但是……”   这会儿旁边没人,李巧压低声音道:“她好像跟你不太对付,你刚嫁过来第二天她就满院子说你以前的事儿。还撺掇小周找你一块儿读书。”   “好姐姐,不是你告诉我,我就蒙在鼓里了。”   赵音音感激地握住李巧的手,凑近了谢谢她。   她观察过,李巧她男人是个粗枝大叶的,全家属院回家最晚。想跟李巧交好,与其送点小恩小惠,倒不如态度上亲近些。   “没事儿没事儿,”李巧替她张罗,“我也帮不上你啥忙,说到底,就是国家现在太困难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过上天天吃肉的日子。”   赵音音又跟李巧说了两句,转身回屋,准备逮着许云海问话。   “小许同志,我想问你点事情。”   “怎么?你问。”   “我没记错的话,你这腿是不是为了你们厂子才伤的?”   赵音音被从乡下接过来没两天,就直接嫁过来了。很多事情了解得都不够详细。   “是的,”提起这事儿,许云海沉默了一下才说,“厂房失火,我去抢救厂子里唯一一台数控机床。”   那台数控机床,是国家花了几百万美元外汇才买回来的。平时都锁在玻璃房里头,金贵得不得了。   那天失火,玻璃操作间也被砸碎了,紧急之下,许云海和厂子里另外两名工人临时拆了一辆卡车的车棚,冲进去把机床盖上。只是出来的时候被掉下来的大梁砸碎的大胯,胯骨养好了,碎了的股骨头却长不好了。   赵音音不懂这东西到底有多珍贵,她叹口气。   “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许云海还是很激动,“那是唯一一台数控机床啊!几百万美金,这几百万的外汇,国家要出口多少资源才能堆出来!”   国家……   赵音音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这个一听就懂的词汇,却偏偏前世没听过几次,只听过“爱新觉罗”和“朝廷”、“皇上”。   她也没见过有人被砸碎了腿,还不后悔的。或许义和团的那些大师兄是,可她没见过。   她只是亲眼见过那些个官老爷只在乎权势利益的样子、见过妃子们在宫里头娇滴滴地说:“打进来大不了就议和……横竖天下还得有皇上的,怕什么呢?”   许云海见她沉默,顿了一下,生硬地拐回到之前的问题:“你想问什么?”   赵音音顿了顿,觉得先前的话又不好说出口了,可是还得说。   “我寻思着,你也算是这厂子里的功臣了。能不能找厂子里给发点肉呢?这点油养三个孩子,你也是有伤在身的,总得补一补。”   就算弄不到肉,弄点大骨头熬汤,也算是那么回事。   坦白说,许云海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他也算是少时优裕,哪怕受了生活这么多折辱,骨子里头仍然是带点清高的。   “厂子里也困难……”   这句话,赵音音倒是不信的。御膳房规矩那么严的地方,下面择菜的小太监们也能吃个肚满肠肥呢。   “厂子里也是想照顾你的,”赵音音劝他,“可你瞧瞧这几个孩子呢。那天因为一片肉厮打成那样,虽说是因为小宝不对,可不还是咱们做大人的不中用,叫孩子看见一片肉眼睛都绿了么?”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许云海,他叹口气:“你说得对,我自己清高无所谓,不能叫我哥的孩子跟着我遭罪。”   “厂子里头还是挺照顾我的……我当初住院的时候,还叫食堂天天给我送饭,顿顿都有肉。”   只要厂子里肯照顾就好办,赵音音细细地问了,决定自己去找人说这事。   “你打算找谁?找书记?还是直接找食堂的人?”   赵音音细细地问了半天,差不多把整个厂子的大小头头都打听明白了,许云海有点好奇。   “找后勤那个科长。”   食堂的人肯定是不能找的,不光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给她添堵的小徐。这种事情上,历来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书记那边更不能找,许云海这么大个功劳,怎么能拿这么点小事儿去消耗情分?   这件事,拿来问个科长正好。   周四要去看电影,周三这天,赵音音打听清楚后勤办公室在哪,收拾干净就去了。   后勤科长姓郑,是个断了三根手指头的老革·命。   “郑科长,您好,我是许云海家的媳妇。”   “哦,我知道,赵老狐狸的大闺女么,”郑科长看了看她,把手里头的旱烟在烟灰缸里按灭,“看着确实不傻了,挺好。”   他当面说这话,赵音音倒不觉得冒犯。更何况,这老头一见她进来就把烟按熄了,怕不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对着这样的老头,她心里头有数。千万别搞那乱七八糟的,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哪怕对方不答应、也不会暗地里搞动作。   “是这样的,”赵音音把家里头的情况说了,“我知道现在家家都困难,可是我们家这个情况,家里离不得人照顾,四张嘴都要喂,昨天晚上我们家老大半夜腿抽抽得哭了好几次……哪怕能给弄点骨头汤喝呢。”   郑科长一开始不说话,是因为对赵音音的亲爹印象不好。   “墙头草,随风倒,吹不倒的赵大佬”,他当年和赵淮是战友,看那个老狐狸就不舒服!   可是,听着这么一席话,还真是下水道里头滚出个卫生球……这老东西居然还教出来个好闺女!   “行,”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郑科长下意识抽烟,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按熄了,“你们家还有仨孩子?”   赵音音点点头:“大侄女明年八岁,小侄子才四岁多。”   “那我回头叫食堂的人给你送过去,小徐是不是跟你们一个院子的?”   赵音音皱了皱眉,这才说道:“我怕不足数……”   她是有更委婉的方式给小徐上眼药,但是在郑科长面前,倒是有什么说什么更好。   而且,最好是能借机定个数量下来!   “哟,”郑科长乐了,“你这闺女,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爹不对付?还挺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子不言父过,赵音音没多说什么,只是诚恳道:“我刚嫁过来,小徐就把我们家那档子事儿嚷嚷得满院子都知道了。这我不在乎,但是郑科长你帮忙批的肉,这是我们家许云海一双腿换来的,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去。”   “嗯……最好还直接定下来个数是不是?”郑科长又认真看了一眼赵音音,“这样吧,以后一周给你们家分一斤大骨头,半斤肉,十个鸡蛋。别嫌少,再多了也没有。”   赵音音谢过郑科长,这才走了。   厂子里的下班铃也响了起来,郑科长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才回家。   “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指着一边的小闺女道:“你明天也别去打工了,给我好好看书,考大学!考不上就继续考!”   赵淮那个老狐狸,稀烂的人品还能养出来这么个好闺女,不就是因为有文化吗? 第9章 《望乡》   郑科长动作还挺快,周四晚上,小徐就把几样东西都送来了。   小徐过来的时候,正好周群芳也在。她翻个白眼把东西放下就要走,被赵音音叫住了。   “别走,”赵音音笑眯眯地,拿起从齐大嫂家借的盘秤,“我秤秤。”   小徐气绝:“你当我是什么人,我看得起你这几块大骨头?”   她在食堂窗口,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往家里拿东西,但是多吃点好的还是可行的。   “哦?你是什么人?大家都是一样的肉票,一样买不到肉吃,就你吃得好、看不上这几块大骨头?”   一句话叫赵音音捉到个错处,小徐不吭声了,虽然现在大家都是靠厂吃厂,但郑科长今天刚发作过她,她再不老实传出风声,搞不好就要被调离窗口了。   小徐一言不发看赵音音把东西称完,冷着脸道:“行了吧?”   “行了,下周是周几?肉能次次都是五花肉吗?鸡蛋是新鲜的吧?”   赵音音像是看不见她脸色难看一样,慢悠悠地把问题都问完,才放小徐走。   小徐才走,她对周群芳道个歉:“不好意思,正好你在这,叫你看见我难为她。这人心眼小,八成也要恼上你了。”   “她本来也不喜欢我,”周群芳也不傻,之前不过是一时没提防,“小徐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挑唆我来惹你,这人就是好挑唆。你难为她,她说不定反而还不敢来惹你。”   家里的几个小孩都来看肉和骨头,可能是因为郑科长特别关注了一些,食堂送来的骨头也不是棒骨,而是上面还残留着不少肉丝的脊骨。   “明天再做,”赵音音把肉和骨头都吊起来挂在堂屋房梁上,鸡蛋小心翼翼地收进碗架柜里,“下星期开始,每个星期都有。”   “每个星期都有!那么多肉!”   还跟着亲妈的时候,全家的肉几乎都供着小宝一个人吃,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过周周吃肉的好日子。   赵音音再次跟小宝强调:“好好吃饭才有肉吃,要是跟姐姐抢,就给你吃菜团子!”   “我好好吃饭。”   莎莎也仰着脸看着房梁上挂着的肉:“婶婶我也好好吃饭。”   赵音音摸了摸莎莎的头,看着依然总是显得心事重重的伊伊。   这大侄女怎地现在还这样?小宝和莎莎已经不打了,她还整天忧心忡忡地,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赵音音又叮嘱了几个孩子几句,用绿色的军用水壶灌了一壶大麦茶,这才跟着周群芳一起出发了。   电影院离着阳机二厂的家属院不远,一路上都是路灯,还有骑车上班的夜班工人。不然,周群芳也不敢晚上跟赵音音两个人出来看电影。   “电影叫《望乡》,看望的望,家乡的乡,讲的是被骗到南洋卖身的日本女人的故事,”周群芳大概地跟赵音音讲了一下,“很多报纸批评这电影伤风败俗,但是我觉得小赵你不会这么想的。”   赵音音只觉得,这电影听着挺惨的。   至于伤风败俗……不是被骗被逼,哪有人会去做那下贱行当?都是可怜人罢了。不是先有嫖·客,怎么会有可怜女人被逼着卖身?   “你说是好电影,我会认真看的。”   在电影院里坐定,赵音音随便扫了一眼,情侣和男性居多。很快,整个电影院突然黑下来,巨大的银幕亮起来。   栗原小卷扮演的女记者一头卷发,漂亮极了,赵音音听见旁边的女人在低声说:“你听说了吗?京市的四联理发馆又开了,特批的,可以烫头!不知道咱们这地方啥时候才能烫头发……我听说省城都有温州发廊了。”   后面的对话,赵音音就没注意听了。   她沉浸在电影里,看着那些可怜的妓·女被打骂被逼迫,寄钱回家又遭嫌弃。菊子告诫阿崎不要回家,执意回家的阿崎被用她钱买房子的哥哥嫌弃,被她亲生儿子赶回乡下,住在垃圾场一样的破房子里,九年了连信也收不到一封。   女记者按照阿崎的描述去了南洋,看见了埋葬着这些“南洋姐”的墓地。片名是《望乡》,可是留在南洋的可怜女人们,坟墓却都决绝地背向日本的方向,绝不回望。   一场终了,两个人都心情沉重地走出电影院。周群芳哭得泣不成声,赵音音挽着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真好看,就是看得人心里憋得慌,”赵音音把水壶递给周群芳,“喝口水,咱们到那边坐着缓一缓再回去。”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电影了,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电影院。哭红了眼睛的女孩子不在少数,周群芳自己没带水壶,不好意思地喝了两口又递给赵音音。   “你说,阿崎的哥哥在她出发去南洋的时候,内疚得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可是后来怎么还能住着妹妹卖身买的房子、却又嫌弃她给家里丢人?”   赵音音自己也喝了一口大麦茶,平静道:“如果他真的是个男子汉,就应该好好赚钱不让妹妹去南洋才是。捅自己一刀算什么呢?自卑自怜的发泄和安慰罢了,觉得妹妹是他的财产,让个女人卖身养自己,丢了脸。捅了这么一刀,接下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花妹妹的卖身钱了。”   她前世没嫁过男人,可是看得比谁都多。家里头抽大烟玩鸽子的哥哥,没差事没爵位还赊账上酒楼的爹爹,还有今生原身这个把女儿嫁个残废换得一点名声的赵淮。   “觉得妹妹是他的财产……”   周群芳的声音小小的。   赵音音看她像是有点感怀自身,赶紧推了推她:“走吧,家去,太晚了。一会儿路上没人,就不安全了。”   两个人站起身来,顺着人流往家走。赵音音突然听见有人嬉笑着说:“没想到那小姑娘化了妆一看身上还挺白的……”   说的是《望乡》里的阿崎。   她停下脚步,转脸过去看了一眼。   平时的赵音音,脸上或多或少都是带着笑的。哪怕昨天去找郑科长、今天怼小徐,脸上也绝没有板起来的时候。   现在一板起脸来,几个敞穿着不合身绿军装的混混立刻就闭了嘴。过了片刻,才有个瘌痢头丢脸似的叫道:“你……你看啥!找揍吗!”   他身边的人拉了他一把,周群芳也赶紧拉了赵音音就走。   赵音音走了,瘌痢头不满地问刚刚拉他的周学兵:“大哥,你不会叫这妞吓着了吧?她不就眼神吓人点,细胳膊细腿的……”   周学兵心里嗤笑,你要是没吓着,说什么就是眼神吓人?   他嘴上解释给他听:“这女的看着就不好惹,你想想,刘大小姐她爹可是大领导,她有没有这女的威风?没有吧?别惹麻烦。”   周群芳也在劝赵音音:“不必理会那些小混混的话,别看人都不大,搞不好前些年都抄过家打过人的!越是小孩儿,手越狠!”   “是,我应该忍着些,”赵音音刚刚也是一时气愤,她现在毕竟不是前世的身份了,“幸好就是路上碰见,平时应该也遇不到。”   “这些人……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私生子。①”   周群芳低头默念了一句鲁迅,她对赵音音道:“音音,以后有机会还一起看看电影吧。我还有书,读给你听。”   “好!”   在这个时代待得越久,赵音音就越渴望多了解这个时代一些。或许吃穿用度不如她前世,或许她只能靠自己打拼,可是这个时代有她前世所没有的希望。   两人一路快走回家,天色已经很晚了,许云海在门口张望,看见赵音音回来才松一口气。   “太晚了,阳山虽然治安不错,这个月也有好几起抢劫了。”   许云海瞧着赵音音挽着周群芳的手一起回来,又多说了一句:“你俩熟得还挺快。”   “下回我早点回来!”   赵音音推着许云海的轮椅进了屋:“我感觉周姐人挺好的,将来我搬走了,也会多回来看看她的。”   许云海把心里的一丝异样压下去:“你还想得挺远的,先把这三年过完吧。”   张嘴闭嘴搬走离婚,她这是怕他赖上她不成?   不可能的! 第10章 蒸水蛋   第二天一早,几个小孩都起得挺早。   赵音音在宫里早起惯了,早上起来一看,家里头三个小孩都起来了。   伊伊平时就起得早,站在门口看莎莎掰冰棱玩,小宝天天睡懒觉,困得哈欠连天的。   “都起这么早?”   许云海也起床了,他别的活干不了,正拿着抹布擦桌子:“都是叫梁上肉勾的,巴巴儿地等着吃肉呢。”   赵音音穿越前吃得挺好,一开始还不太理解小孩们对肉的狂热。直到听院子里的几个嫂子说起去年统共才卖了七次肉,这才稍微理解一点。   “起这么早也吃不上啊,”赵音音乐了,“炒肉片不能早上吃,炖骨头得炖挺久,你们起这么早干啥?光看着馋?”   许云海道:“心里头存着事,就容易起得早。我叫小宝多睡会儿他还不干。”   “行啊,那也不能白起这么早,”赵音音看这几个小孩儿馋成这样,有点心软,“今天早上都吃水蒸蛋,不过肉就得过两天吃了。一个星期呢,半斤肉也不过就是尝尝味儿,不能第一天就都吃了。”   她磕了三个鸡蛋,看起来不太多,又补了一个。鸡蛋打散加温水加盐,又稍微化了那么一点猪油进去。   前一天发的面也好了,蒸几个葱香花卷,咸菜疙瘩切丝过水加点香油拌上,小米粥熬出来一层油。   家里头碗没那么多,鸡蛋羹只能蒸了一大碗,没法给几个小孩分开。   “没分开蒸?”   “没那么多碗,”这时候碗也金贵,摔坏了都不舍得扔,找那走街串巷的补碗匠锔上继续用,“谁也不许一个人盯着鸡蛋羹吃,那样下回我就不做了。”   小宝听懂了,他捏着勺子想了想,叫莎莎:“你先吃。”   虽然赵音音一直强调让他们平分,但是小宝也发现了,婶婶最不喜欢的是他和姐姐们抢着吃。   “哎哟,”许云海还挺高兴,这小侄子居然知道叫莎莎先吃了,虽然没叫姐姐,但是教小孩子总得一点点来,“行啊小宝,今天懂事了。”   莎莎一勺子舀下去,伊伊也跟着挖了一勺,小宝这才看了看赵音音一眼,伸勺子去挖鸡蛋羹。   “热!都吹吹,慢慢吃。”   鸡蛋羹嫩嫩的,吹一口气在勺子上直颤,配上白面花卷和小米粥,几个小孩都吃个肚圆。   赵音音没跟几个小孩抢着吃,她看许云海也就吃了一勺。   “郑科长说了,每周都有?”   赵音音点点头:“对,肉都挑肥的给,这次送来的肉还给额外搭了一块猪板油,肉也特别肥,回头我都熬上猪油。”   “我小时候肥肉一口都不碰,肉都吃够了不爱吃,结果现在看见肥肉也咽口水。”   “缺油么,等什么时候天天都能吃上肉了,谁也不爱吃肥的。”   “那我也爱吃大肥肉!”小宝在屋里头地上蹲着,手里头拿个小车来回骨碌,“你们不爱吃了,就都给我。”   赵音音乐了:“行,这话我给你记上了,以后家里条件好了大家都吃瘦肉,肥的都给你。”   早上天还晴着,不到九点,外头就飘起雪花来。莎莎还要出去玩,赵音音不准她去,叫几个小孩在屋里玩。   小宝倒是没啥,他一门心思玩小汽车。伊伊一门心思盯着妹妹,莎莎满脸无聊,扒在窗户上画霜花。   赵音音走过去:“我教你画个小脚丫?”   上次在澡堂子里,莎莎算是主动接纳了赵音音。不过,平时两个人交流还是不多,这小姑娘天生就带着一股洒脱气。   “你画一个,我看看。”   窗户上凝了厚厚的霜花,赵音音先攥了个拳头,用手掌靠小拇指一端在窗户上印了一下,就画出个活灵活现的脚掌,又拿手指去画脚趾。   “我会了我会了!”   莎莎伸手指头去跟她一起点出来几个脚趾,又喊伊伊也过来一起画。   小宝抬头看了看,继续玩他的小汽车。   “你说,是不是得给伊伊和莎莎买两个玩具?”   许云海今天没看书,过来看着孩子:“你要是想练字或者做点什么就去吧,我看着孩子。”   赵音音也不推辞,她已经认识了煤本上大部分字,掏出许云海给她的本子开始练习。   “是应该买,”家里头有三个孩子,热闹得跟唱戏似的,正常说话倒不必担心被听见,赵音音往许云海身边挪了挪方便说话,“我回头问问齐大嫂,领着她俩自己去看看。”   “你看伊伊一直有点紧张,”许云海看了一眼伊伊,看见她紧紧地盯着妹妹,“但是小孩这样一直绷着弦也不好,我老怕她这么紧张下去生病,家里头还有大人呢,咋叫她一个小孩这么担心。”   他看了一眼赵音音,看她一点接话的意思也没有。   几个孩子把屋里头的窗户都画完了,跑到堂屋去画窗子,许云海清了清嗓子,趁着这功夫问她:“你说,咋让伊伊放松点儿呢?看她成天把自己当个大人似的看着弟弟妹妹,我就觉着我这个当叔叔的不合格,叫小孩没有安全感。”   赵音音把手上正在写的这个字写完:“她想管弟弟妹妹,就让她管呗。不让她管,她更紧张。”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大侄女现在看着紧张,可不是因为她要管弟弟妹妹才紧张,”赵音音前世在家里头是老四,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她大姐也爱管事,但可不像伊伊这么小心翼翼的,“她小心翼翼恰恰是因为她做不了主、当不了家,没有安全感。”   “你的意思是说,她还是担心我不要她?”   赵音音看许云海脸上又有点挫败感:“这才几天啊,再说,她亲妈都把她丢下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叔叔而已。你平时也不跟这几个小孩说话,她怎么放心?”   许云海叫赵音音这话问得一愣:“你是说,我得跟她说清楚,我以后会带着这仨孩子不会不要她们?”   “对,我没料错的话,估计你没说过吧?”赵音音点点头,顺手把练习的几个字给他看,“还得认真地正式地说。多说几次。”   许云海确实从来没正式说过这些,他觉得这都是明面上摆着的——他大哥没了,大嫂改嫁,这几个孩子不就肯定得跟着他这个叔叔?   “我还琢磨着,都是小孩……”   赵音音道:“小孩儿都精,尤其是你家这仨,当妈的都跑了,小孩长大那就是一宿的事儿。”   她突然想起来:“几个孩子的户口上好了吗?   “我现在不方便去派出所,”许云海虽然能转轮椅行走,可是一个人去派出所还是有点勉强,又得上楼,他去了反而是给人家添麻烦,“我托了人帮忙,明天来家里取材料,到时候就把户口上好。”   赵音音道:“等你把几个孩子户口改了,给伊伊看,再好好跟她说,叫她放放心。平时有啥事也可以多跟她说一说。”   她伸头看一眼,外面几个小孩应该听不见屋里说话,这才继续说:“将来我走了,你大侄女也能管点事。像她这样的孩子,你不叫她管她反而放不下心。多把家里的事情交代给她知道,让她能当家做主,自然就不紧张了。”   伊伊明年就八岁了,照她那个时候,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开始帮着娘理事了。   “嗯,你说得对。”   赵音音奇怪地抬头看了许云海一眼,刚还唠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人脸又沉下来了?真是个少爷脾气。 第11章 糖葫芦   赵音音自忖没做错什么事儿,许云海有些冷淡,她也就随他去。   家里头的事儿多着呢!许云海不跟她说话,她索性把齐大嫂请来指导自己积酸菜。   “我跟你说,一般人我都不告诉她这法子。”   齐大嫂积酸菜跟别家不一样,得先把整颗白菜搁开水里烫了,然后再腌上。不过许家的灶小锅也不大,一次只能烫三颗白菜,进度太慢了点。   “你家也该修个大点的灶了,过两年几个孩子大了,就你这小锅,一锅菜都不够吃!”   这点赵音音同意,现在炖菜就得炖满满一锅,不然不够吃。唯一的担心就是听说锅也不好买,那是要工业券的:“只能先慢慢看着了,现在上哪买锅去?”   齐大嫂乐了:“嘿,咱厂子干啥的?整口锅还出去买?你可别逗了……你看咱院这些人家,家家整好几口锅好几个铁水桶,不都是厂子里弄的?”   国营厂就是这么个风气,吃喝穿用恨不得都是厂子里头解决。工资票证就那么点,隐形福利可不少。   “大铁锅也能打?”赵音音还真吃了一惊,她盘算着,“用给料钱不?”   “啥料钱,厂子里天天宣传工厂是我家,咋的,职工搁家里打口锅还给钱啊?”齐大嫂的理论一套套的,“再者说,咱又不是偷了出去卖钱。国家困难搞计划经济那没办法,总不能连口锅都使不上吧?”   她指点赵音音:“铸铁锅那模子都是现成的!厂子里领导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我领你去,你提前拿副食票去买两盒烟就行。要是做的东西多,就买两撇胡!做的东西少,就买盒大参烟就行了。”   两撇胡就是大前门,大参烟就是硬包的人参烟。都是几毛钱一盒,只是要副食票。   齐大嫂知道的事情还挺多,赵音音忍不住打听:“齐姐,咱这有没有给人打耳朵眼的地方?”   她不是个爱打扮的,前世在宫里头也要求宫女要朴素不能扎眼,但是耳朵上素着就有点不习惯了——她前世扎了四个耳朵眼呢!谁家闺女连个耳朵眼都没有,要招人笑话的。   许云海给她开了一个月的工资,她留出五块钱花用,不知道够不够买两对耳钳子。   齐大嫂“噗嗤”就乐了。   “我还寻思呢,看你也不抹口红不擦粉的,原来喜欢这个,”她自己就扎了两个耳朵眼,侧过脸给赵音音看,“我这是我妈给扎的,先搁黄豆给揉得没知觉了,纳鞋底的大针烧过,一穿就得。专门扎耳朵眼的地方可没有,回头我给你留心一下问问。”   “就是刚扎了得戴银的,不然容易发炎,或者买那种针上镀银的也行。”   这说法赵音音也听过,她前世刚扎了耳朵眼的时候,也是戴了几个银丁香。   “银耳环得多少钱一副?”   “哟,现在买可不划算,”齐大嫂影影绰绰听人说过,“银子现在可贵了,都是美帝使得坏!”   许云海从早上起来就没怎么说话,就齐大嫂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一直捧着本书沉着脸。   这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现在国际上有资本炒作,银价节节攀升,你要买耳钉的话,一对银耳环可能得二三十元。”   这个价格大大地超过了赵音音的预期。可如果扎了耳朵眼只能戴茶叶梗的话,那倒不如不扎了。   送走了齐大嫂,赵音音叹了口气。   她这人是很乐观的,至少许云海从来没见过赵音音发愁。嫁过来就把家里整理得干净整洁,还用教育孩子当筹码跟他谈协议。   他没想到,居然因为一对耳环看她叹气。   “那么喜欢耳环?”许云海忍不住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爱美的。”   “谁不爱美,谁不爱过点好日子呢?”   要照着赵音音的眼光,现在这日子糟糕得一塌糊涂,就算她前世家里头不那么富贵,隔三差五餐桌上也有肉,也能买点稻香村的糕点或者定个得意楼的席面。哪怕是家里头雇的老妈子,耳朵上也得有点东西呢!   赵音音扭头看了一眼许云海:“怎么着,大少爷现在顺气了?不闹脾气了?”   “我没闹脾气,”许云海嘴上否认,“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带孩子去买玩具吧。”   刚刚积酸菜的时候,赵音音跟齐大嫂打听了,要买玩具只能去百货大楼买。不要票,但是价格通常都不低。   许云海给她拿了二十元钱,赵音音领着伊伊和莎莎去,临走前也没忘记跟小宝说清楚。   “这次领着你两个姐姐买新玩具,你已经有小车了,所以这次就没有你的份。”   这些日子下来,小宝已经乖多了,婶婶这么说,他想来想去觉得挑不出理。   “那下次买玩具有我吗?”   “有,下次你们三个人都一样有份。”   许云海在一边,看着赵音音两句话就把小侄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在心里头笑小胖子。   这小孩怎么这么好哄!一句话就高兴了,像个小傻子似的。   赵音音没看许云海,手上拉着两个小姑娘出门了。   路上的雪还没化,伊伊老老实实地跟着赵音音走,莎莎时不时地跑去踩还没被踩过的雪,咯吱咯吱地。   “踩两下就差不多了,鞋踩湿了一会儿该冻脚了。”   只要把道理说清楚了,莎莎还是很听话的,赵音音给两个小孩讲生活常识:“下雪不冷化雪冷。你看今天道上的雪化了一点,就比昨天冷。”   两个小孩都点头,莎莎把小手使劲儿往婶婶的袖子里伸,握着婶婶热乎乎的手腕,露出有点狡黠的笑。   赵音音把她冰凉冰凉的小手一把捞住,塞进自己兜里。   伊伊一直低着头,走到大街上才突然抬头问赵音音:“婶婶,你是不是跟叔叔生气了。”   “你看出来了呀?”   除了跟小宝说那些歪理的时候,赵音音不糊弄小孩,她自己八岁就入宫,知道小孩子心里头什么都雪亮似的。   “咋看不出来,”莎莎是家里头对气氛最敏感的那个,小姑娘说话也直接,“昨天开始就生气了,我叔都不咋说话了。”   “婶婶,是不是我叔惹你生气了。”   伊伊有点忧愁地抬头看赵音音:“他说啥不好听的了?”   赵音音问她:“为啥不是我惹你叔生气了呢?”   伊伊小人不大,说话倒是有点老气横秋地:“婶婶说话好听,不会惹我叔生气。”   赵音音想乐,忍住了继续问她:“那要是我跟你叔生气了,干架了,你俩咋办?”   “我拽着你就跑!”   莎莎的嗓门有点大,一句话出来,道边的行人都看过来,小姑娘还兴奋地说:“我叔那个轮椅跑不快,咱们嗖嗖跑,他追不上。”   小姑娘一兴奋,脚底下差点打滑,赵音音赶紧一把拽住她。莎莎还在说:“他干生气,抓不着!”   赵音音这回可没忍住,真乐出来了。   她伸手捏了一把莎莎冰凉的小脸蛋:“没有的事儿,不会干架,这回也没生气。”   这话不算是糊弄小孩,最多就是昨天许云海突然语气冷淡点罢了,说吵架其实也算不上吵架。   “婶婶,以后我都向着你,”伊伊拽着赵音音的手,抬头看她,“你别跟我叔生气,你别走。”   她爸爸走了,妈妈也走了。她不想要婶婶走。   赵音音叹口气,这话她不好直接答应。小孩子可记事儿呢,现在答应了,以后她走的时候咋办?   “我不会因为跟你叔叔生气,就直接跑了,”赵音音想了想,换了个方式说出来,“这次跟你叔叔也没生气,就是昨天他脸色不好看,我不想搭理他。”   莎莎点头:“我叔之前总拉个脸,可不好看了。那时候我也不想搭理他。”   她们三个刚被接过来的时候,叔叔每天就唉声叹气地待在屋里头,偶尔出来问问她们吃饭没吃什么。   伊伊有点放心了:“那就不搭理他!”   几个人进了百货商店,伊伊挑了个毛绒熊猫,莎莎挑了个会眨眼的洋娃娃,加起来正好把二十元钱花完。   赵音音看那个会眨眼的娃娃有点害怕,不过莎莎倒是很喜欢,搂在怀里搂得死紧。   走出百货商店的时候,赵音音突然反应过来,她知道许云海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刚刚伊伊也拉着她的手叫她别走,许云海一开始冷淡的时候,正好是她提到等她走以后,把事情都交给伊伊。前一天晚上,许云海也说过让她先过完这三年再说的话。   “走吧,上那边给小宝带根糖葫芦。”   赵音音一共买了五根糖葫芦,连许云海的份也算上了。   她想了想,这事儿也算是她不对。答应了给人家做三年工,老提离开算是怎么回事?显得她不愿意在这家干活似的。   一大两小回到家,许云海看她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赵音音心里头好笑,把糖葫芦递给许云海:“给你的,这家做的还挺好吃。”   小宝也拿着伊伊给他的糖葫芦,使劲儿用牙往下撸。   别看他小,他也懂事呢!这两天叔叔婶婶生气了,小宝也是能看出来的!   他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叔叔接个糖葫芦就一边乐一边又使劲憋回去,暗自撇了撇嘴。   他叔咋这么好哄!一根糖葫芦就哄好了,跟个大傻子似的。 第12章 平均分   这时候的糖葫芦,算是个珍惜玩意,不过说好吃倒是没多好吃的——糖实在是太贵,哪怕是国营商店的糖葫芦,外头的糖衣也就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   小胖子酸得五官都皱成了包子上的褶,赵音音倒了杯水给他:“喝口水缓缓,婶婶给你插到门外去,晚上继续吃,化不了。”   莎莎也交出了手里的糖葫芦,赵音音又看了一眼许云海:“你这根能吃完不?”   许云海能吃酸,不过也舍不得把这糖葫芦一次吃完:“给我也冻上吧。”   一家五口的糖葫芦没一个吃完的,包上油纸整整齐齐地插在门外煤棚墙上。   “齐刷刷地还挺好看。”   许云海张望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把户口本掏出来。   “伊伊,莎莎,小宝,都过来看看,”他把户口本展开给几个孩子看,“今天开始,你们几个就都跟叔搁一个户口本上了。”   按照许云海的风格,说这么一句也就够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赵音音的眼神,清了清嗓子继续讲。   “你们放心,以后不管咋样,叔都会把你们几个养大成人的,”他特地指给大侄女看,“你看,这是许伊伊,这个是许莎莎,还有许怀山……”   莎莎在旁边问:“哪个是婶婶?”   许怀山指给她看:“赵音音,这个就是婶婶了。”   他抓着户口本摆好架势,准备莎莎再问就给他看自己的名字。   莎莎认认真真看了一眼婶婶的名字,点点头,转身继续去抱那个放趴下就会闭眼睛的娃娃了。   许云海一口气憋在胸口,再看赵音音,已经摸出针线笸箩开始做衣服了。   “这几个孩子跟你好得还挺快的。”   他刚结婚的时候,可没想到,就这么几天,几个侄子侄女都被赵音音给收服了。   两人正在堂屋围餐桌说话,赵音音看了一眼许云海有点小复杂的神情,问他:“怎么样?我还合格吧?”   “合格合格,简直太合格了。”   赵音音把自己的搪瓷缸子往前推推:“那快给合格的婶婶续点水。”   按理来说,两个人现在是雇主跟保姆的关系,可许云海受着差遣没有一点不高兴。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相处挺舒服的。   他的腿刚刚出问题的时候,工会也派人过来照顾他顺便帮忙,那些人小心翼翼地反而叫他烦躁。   “你自己炒的这大麦茶还挺香的,回头我看看,托人买点茶叶吧。你爱喝什么茶?”   要说赵音音爱喝什么茶,那可就多了,她在宫里头熬了那么久,到最后也多多少少有点地位,跟妃子喝一样的茶叶的时候也不少。   她想了想,挑了最便宜最不容易出错的:“来点茉莉花就行了。”   “行,我找人问问,多少买点。”   赵音音看他这几天又给孩子买玩具,这又要买茶叶的,忍不住问:“你手里头还有多少钱?可别大手大脚的。”   养孩子还得不少钱呢!许云海这腿也不好使,自己多留点钱傍身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些,等到给我爹妈平反之后,京市多少还能剩下点东西。”   “那你到时候回去吗?”   许云海摇摇头:“回那个伤心地干什么。”   他爹的骨灰都找不到了,他妈悲痛之下投了湖,他家就离那片湖不远。要是能把房子还给他,他就卖了或者捐给国家。   赵音音看他明显神色有点低落,换了个话题:“一会儿我就把骨头烀上,加点土豆,热热乎乎炖一锅。再贴点玉米饼子。”   脊骨一共就三块,在炉子上小火咕嘟着炖了一下午,虽然没多少肉,却香得很。土豆粉粉糯糯的,吸足了汤汁,跟肉也不差什么。   “就三块骨头啊?”   赵音音点点头:“拢共才一斤骨头,能有多少?这就不错了。”   这骨头炖得时间长了,上面的肉用筷子轻轻一扒拉就下来。许云海看着赵音音把骨头上的肉都剔下来,又把骨髓捅出来,问她:“要平分?我还以为你会把骨头平分给仨小孩。”   “我是当长辈的,可不是当老妈子,虽说条件是困难点,可是这不是周周都有肉了吗?犯不上那样。”   她不喜欢那样当妈当婶婶的,小孩要是真有良心,看着当妈的一口不吃都给自己吃了,心里也不会舒服的。小孩要是没有良心,只会惯出来个白眼狼。   “挺好,”许云海还在家里头的时候,家里没穷过,也没觉得赵音音这举动多特殊,“我的那份肉给你。”   看着赵音音的动作,许云海的心里头突然奇特地涌出一个念头:她将来一定是个好妈妈、好妻子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许云海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他掩饰地偏过头喊:“吃饭了!”   几个小孩都馋了半天了,这可是骨头汤!   赵音音宣布:“骨头肉我都拆下来了,一人一份,还是老规矩,谁也不许抢别人的。谁抢了下次就不给他吃肉。”   小宝最近已经没有了抢人饭吃的习惯,上次几个孩子吃同一碗鸡蛋羹,也都是你一勺我一勺的。   伊伊跑过来帮着赵音音端装着玉米饼的盆,又给桌上每个人分一块饼。赵音音看小宝接过了一块,提醒他:“要说谢谢姐姐。”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几个小孩和谐相处了几天,小宝现在已经不那么抵触了。   “谢谢姐姐。”   莎莎见机得快,也赶紧跟着:“谢谢姐姐。”   吃完饭,伊伊照例跑去帮着赵音音收拾桌子刷碗,赵音音这次没赶她去玩,给她安排了擦桌子的轻活。   “伊伊,在叔叔家里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伊伊擦桌子的手停下来了,转脸看向赵音音,像是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问。   “没有……能吃肉,婶婶给我接棉裤,还不用干活。”   赵音音也觉得,在这里至少比在重男轻女的家里要好。虽说小孩子肯定还是会想亲娘,可是也不能整天介想。   “伊伊,你信得过婶婶吗?你有什么事儿,就跟婶婶说,婶婶肯定能帮上忙。”   伊伊低头擦桌子:“婶婶,我没事儿。”   许云海也在一边,看着大侄女又低下头,也不好多问:“那擦完桌子就出去玩吧,我看莎莎早跑出去了。”   伊伊伸头往院子里看,没看见莎莎,撂下抹布就往出跑:“我去找妹妹!”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心里头搁着啥事儿,”许云海也有点犯愁,“我给她看了户口本,感觉伊伊还是挺高兴的。但是高兴也没高兴多一会儿。”   “别看是小姑娘,家里头老大都懂事早。”   赵音音把碗刷完,准备去找周群芳。吃完晚饭,厂子里也都下班了,这时候家家都有空。   都是一个家属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平时都是空着手直接上门。她才出门,就看见莎莎骑在一个小男孩身上。   “哟!干什么呢?快点起来!”   这可是冬天,地上正经凉着呢,穿再厚也不能趴地上。   “婶婶,他偷咱家糖葫芦!”   听了这话,赵音音回头一看,发现自家煤棚上插着的几根糖葫芦果然少了一根。她把莎莎拉起来,小男孩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鼻涕都冻在脸上,眼睛通红——居然被莎莎给打哭了!   都是一个院子的,赵音音辨认出来,这是老李家的李宏。李宏妈也赶紧跑出来了,一眼就看见自家儿子裤子上沾得都是雪。   “咋了?小宏,你告诉妈谁欺负你了!”   李宏这小名听起来像是“小红”,小男孩本来就觉得被小姑娘打哭了丢脸,这会儿听见他妈叫他小名,不高兴地推了他妈一把:“不用你管!”   这孩子怎地这么欠揍!   李宏妈被儿子推了一把没觉得什么,抬起头正看见莎莎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说下小赵,是不是你们家莎莎又欺负人呢了?别人家小姑娘都文文静静的,怎么就你们家这野丫头成天招猫逗狗!”   “莎莎不是野丫头!莎莎是我妹妹!”   赵音音拉了一把伊伊,看大侄女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把这事儿记在心里。   “这位大姐,”赵音音记不住李宏妈姓什么,索性也不称呼了,“小孩子打架,我们家莎莎可比你儿子还矮一头呢。再说,你儿子先偷吃了糖葫芦叫莎莎逮到,这才打起来的,你自己看看,李宏脸上还沾着糖呢!”   这会儿天黑了,可是家家都亮了灯,李宏脸上的糖渍叫灯光一照,亮晶晶的。   “……那也不能打人啊!谁家小姑娘这么粗鲁直接动手?”   “是他先动手的!”伊伊站出来,“我问他手上的签子哪来的,他就推我,莎莎才推他的!”   赵音音也立刻跟上:“我们家伊伊最乖了,有她看着,莎莎绝对不会主动打架的。再说,你们家李宏比莎莎还高一个头呢,我们家可是小姑娘,这要是手上脸上落了疤怎么办?”   李宏妈没词了,她男人出来扫了一眼:“吵什么吵?”   他伸脚给了儿子一脚:“饿死鬼投胎啊?几根糖葫芦你也偷,咱家买不起咋的?你爹不是升技术员了吗?我哪养了你这么个二椅子,叫小姑娘打哭了?”   踢了两脚,李宏爹问赵音音:“够不够?要不我再揍这小子一顿?”   “我可没让你打孩子,你自己没耐心管教别往我身上推,”小孩子偷吃和打架都不是什么大事儿,赵音音虽然不喜欢李宏推他妈的行为,但也并不打算替别人家管孩子,“伊伊莎莎,咱们回家。”   顾不上再去周群芳那,赵音音领着伊伊莎莎回家,又检查了一下莎莎身上没什么青紫,这才沉下脸。   “以后不许打架,发现什么事情,回家跟叔叔婶婶说,”赵音音知道莎莎是三个孩子里最聪明的,直接跟她讲道理,“你这么一搞,咱们家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偷吃糖葫芦!我不打他,他下回还偷!”   莎莎很珍惜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还在原来的家的时候,这些好吃的从来都没有她的份。   赵音音去把外面剩下的糖葫芦都拿回来,自己没吃,把剩下的糖葫芦分了:“没事,婶婶下次把东西放好,就没人偷了。这次是婶婶没放好。”   她应该想到的,这个时代物资这么匮乏,放在外面说不定就有人惦记。   莎莎左右看看,四个人都有糖葫芦了,只有婶婶自己手里没有。   她跑到堂屋拿了个小碗,从每一串糖葫芦上弄下来一个,把小碗蓬到赵音音面前:“婶婶!大家平分!”   “好,我们莎莎真聪明!”   赵音音摸了摸莎莎的头,想着小姑娘刚刚打了李宏还一脸满不在乎的劲儿,这真是个爱憎分明的小姑娘。   她也很喜欢莎莎,可是伊伊天天把妹妹看得这么紧、又因为一句野丫头就那么激动,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第13章 赵圆圆   一家子吃完糖葫芦,赵音音看着三个小孩把手脸都洗干净,问许云海:“李宏爹妈都叫啥?也是厂子里的吗?”   “对,”许云海皱了皱眉,不太愿意提起这一家子,“李宏爹叫李向阳,以前算是我徒弟,我一出事儿,他就临时顶上去了。”   赵音音一听许云海这话,就自己把剩下的内容都补出来了。师徒关系,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叫的,一个徒弟半个儿。   俩人虽然年龄差距不大,有师徒这个名分,那就是长辈了。刚刚那一家子,可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   “那就是不认你这个师父了?”赵音音以前在宫里,太监收个徒弟或者义子可太多了,但哪个徒弟得势了也不敢这样,“也不怕别人唾沫星子淹了他!”   “你看学校里的老师都叫人揪出去斗了,哪还有师徒这一说,破四旧啊,”许云海的亲爹就是大学老师,被一群自己的学生举报了,“我刚收下他就后悔了,这小子在家打媳妇真下狠手,往死里打。”   “所以,他你生病了他一直不来看你,你也没什么表示?”   许云海也是生气的,但他当时更多的是心冷,等到从医院出来搬回院子,还有几个侄子侄女操心,也没顾上这个徒弟。现在回头一想,这个“徒弟”在知道自己的腿不行了之后,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   “我当初收他做徒弟,也不是为了叫他报答的……”   赵音音打断他:“我从搬来这院子里,就觉得不对劲。你也算是这厂子里的功臣,不说叫他们都感激咱们,至少也得有点恭敬吧?除了齐大嫂之外,都没有人上门串门的,倒是你这个徒弟家里头挺热闹的。”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大家都看出来李向阳是小人,许云海是君子。得罪许云海没什么后果,谁也不想得罪李向阳,结果倒是都开始冷淡起许云海了。   “你是说,他们都觉得我好欺负,怕惹到李向阳,所以就都跟咱冷淡?”   许云海没从这边想过,他还以为是自己刚残废的时候太消沉,这才惹得大家都跟许家不来往。   “我本来觉着院子里大家都挺好的……”   赵音音道:“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地上撒一把钱,谁都会过去抢上一把。想让身边的人都是好人,那就得叫人看见钱旁边还放着把刀子,伸了手就得被剁手指头。”   宫里头带她的姑姑带了她三年,临出宫前给她留了句话:千万不能叫别人看见你的弱点。老虎受了伤也得把伤口舔干净,不然就有那豺狼闻着血腥味要来吃他的肉。   “这话也是赵……叔叔说的?”许云海本来还想说赵老狐狸,但那到底是赵音音的亲爹,“他倒确实没叫人欺负过。”   “那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得把李向阳弄下去,”许云海又觉得有点怕得罪这人,“我之前有点不想得罪他,就怕这种小人狗急跳墙。”   赵音音嗤笑他:“这等小人,你现在就没得罪他了?一个天天在家打媳妇的男人,根子里就是个怂货,狗急跳墙了又能怎么样?小徐天天上李宏他们家唠嗑去,当初她故意撺掇周群芳来得罪我,不就是故意的?”   顺便也试探试探,她这个校长的闺女好不好惹。   “好,”许云海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这些事,并不代表他的脑子想不到这些,“我想想,这件事怎么做。”   赵音音笑道:“行,你想出来了就告诉我,我也出口气。”   许云海的轮椅靠着炕沿,赵音音一条腿耷在炕下,正挨着他的轮椅。坐得近,又刚谈论过这样的“小坏事”,就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小宝和莎莎都在炕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了,伊伊正在努力把莎莎塞进被窝里去。赵音音正做着针线活,低着头,白皙的脖颈就从棉袄里头露出一截,一缕黑发贴在上面蜿蜒着伸进了衣内。   许云海赶紧把目光别开,转动轮椅往后退了退:“我把小宝抱过去,你也早点睡吧。”   “我抱吧,你那腿还伤着呢。”   赵音音身上的袄子已经是自己改过的,掐了腰,又给褐色的小袄下面接了一条粉边,一下子俏丽许多。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灯泡略微昏黄的光,给她脸上也带了一圈光晕。   她的长相本来就有些古典,鹅蛋脸樱桃口,眼角微微飞起一点。许云海突然想起来当初看红楼,说林妹妹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他初时不理解这说法,现在突然理解了。   第二天,许云海破天荒地出门了。   阳机二厂的家属院虽然逼仄,但是路修得还不错,这年头路上车又少,没那么多压坏的地方。赵音音要推他去,他没同意。   “咱家属院离厂子近,这一路都没什么车,不用担心的。家里头三个孩子呢,你在家歇着就行了。”   赵音音也去过厂子里,这一路确实很近,又没什么车,她走路也才走了五六分钟左右。   “那你路上注意点。”   许云海点点头,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几次,赵音音都领着小宝站在门口看他。   天气还挺冷的,他手上戴着赵音音缝的绵手闷子,一路往厂子里去。   这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纷纷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许哥!”   “许技术员,我推你!”   “没事没事,我自己能行。”   许云海赶紧推辞,却没成功,还是被人一路热情地送到了书记办公室。   “许哥,你几点走?我回头过来送你?”   “不用了,”林书记听见了门口的声音,开门出来,“一会儿我叫人送他回去。”   “林书记!”   林书记一直很欣赏许云海,虽然刚来的时候厂子里有人质疑过成分问题,但是这年轻人聪明、肯干,又有本科知识,解决了厂子里不少难题。   虽然成分有些问题,但是他就是觉得这小伙子是个好同志!   后来,事实果然证明了这一点——许云海奋不顾身地去扑救厂子里的数控机床。   他本来还盼着小许重新出来工作,可是腿坏了之后,这小子日渐消沉。他劝了几次都没用,总不能硬压着还要坐轮椅的人出来工作吧?那不成了周扒皮了?   “小许啊,这还是你出事儿之后第一次来找我吧?怎么样,想通了?愿意出来做事情了?”   “书记,您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工作?最多也就是去仓库看个大门吧,”许云海摇摇头,“我家里头还有仨孩子呢,怎么也得有个人看着。”   林书记也没指望这小子突然想开,按照他之前的情况,能出门就不错了。   他拎起保温瓶给许云海泡了杯茶:“说吧,是有什么困难了吗?只要厂子里能解决,就绝对不会委屈你们这些功臣的。”   许云海双手接过茶杯:“书记您上次问过我,说我之前推动的那个攻关项目组谁能顶替我的位子,我想了想,就过来给您建议了。”   “哦?”林书记坐到椅子上,“说来听听。”   许云海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说得很顺利。林书记一边听他说,一边点头:“这么说来,小李是领不起这个项目组的任务了?”   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状似无意地问道:“小李是你的徒弟吧,我听说自打你动了手术,他就没去看过?”   许云海这件事上是有私心,但是行的却是阳谋。他那个徒弟人品不行,理论知识更不行:“小李平时在人情世故上确实不那么在意,不过张工王工他们也不太计较这些,平时有点小摩擦,笑笑也就过去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林书记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本身也不认识小李,更没有给个小技术员出头的打算。   “嗯,那就还是定小邹吧。小李这个年轻人,干活来是利索的,既然处事方法不太圆滑,就先去工会培养培养。”   工会算是坐办公室,不用下厂,可是也有坏处——比起工人和技术岗,每个月的粮本上少了八斤半粗粮和半斤保健油!而且,虽说是坐办公室,可是成天的活计可不少。   这消息用不了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家属院。大家都看见许云海出门了,也都听说是去找书记,再一联想李向阳这些天的作为,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齐大嫂跟张组长愤愤道:“要我说,这小许早就该去找一找了!手把手带的徒弟,住在一个院子,师父腿不好使了,别说嘘寒问暖了,连水都没给挑过一回!”   “小许之前不是挺消沉的吗?怎么突然去找厂子里了?”   张组长也有点奇怪:“我之前还劝过他,不拿出点师父的样子,以后这李向阳还不得翻天。当时他挺无所谓的,怎么到现在就想得开了?”   齐大嫂抿嘴一乐:“这你有啥想不到的,你想想,那天跟李向阳戗戗起来的是谁?是小赵!谁娶小赵那么漂亮能干个媳妇不得放手心里疼?”   赵音音撺掇许云海去给李向阳上眼药,的的确确是为了这一家子以后着想。叫大杂院里的人别看轻了许云海,就算是只能坐轮椅,这也是在厂子里头有发言权的人。   可是没曾想,整个大杂院里跟她关系好的,看见她都一副笑眯眯“我懂”的神态。   李巧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真看不出来,许云海成天闷在屋里头不出来,倒是个疼媳妇的主儿!还没怎么样呢,就急吼吼去告了李向阳一状,这要是碰了你一手指头,他不得找上门去啊?”   周群芳也有点羡慕,她男人对她不可谓是不好,但在这些小事上却不尽如人意了。她之前被小徐摆了一道,跟她男人说了一遍,才说了两句就听着鼾声震天。   她叹了口气,对赵音音道:“小许这也算是对得起你了,跟他好好过吧。”   赵音音赶紧拿话岔过去,回屋白了许云海一眼。   “行了,现在我可成了什么褒姒、陈圆圆似的人物了!”   都传成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第14章 试探   过了霜降,直到立冬,阳山市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才下起来。仿佛要把前面找补回来似的,一下就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天。   十一月十号这天,早上六点多钟就有人爬起来扫雪。   赵音音听着动静,赶紧披衣服出门,对着搬梯·子上房的小伙子道谢:“哎呀,可谢谢建军了!”   许云海跟张组长算是同事,赵音音也一直叫齐大嫂为嫂子,但是张组长家大儿子张建军其实也比赵音音小不了几天。赵音音也不好意思叫人家大侄子,只能直呼其名。   这大雪是夜里头两点多钟下起来的,房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不扫的话容易把屋顶压塌了。这会天才微微有点鱼肚白,有人打着手电给照亮。   “看着点,可别滑了!”   齐大嫂跟赵音音站在一起,看出来她的尴尬:“没事,各论各的!建军呐,我说你可不许再没那眼力见了,你叫赵姐就完事了。”   周群芳刚搬来的时候,这小伙子愣管人家叫周姨。搞得齐大嫂也跟着闹了个大红脸。   赵音音抿嘴乐,这辈分够乱的!   “没事儿,就算叫姨也行,涨个辈分还不好吗?过年我给包红包!”   经过上次那事儿,她算是彻底融入这家属院里头了。有话题,能揶揄几句,这关系不就处上了吗?   院子里头这么折腾,也没谁家睡得着了。大家纷纷起床扫雪,就李向阳家最特殊,只扫自家门口窄窄一条路。   齐大嫂撇撇嘴:“这大好日子,懒得埋汰他!”   “今天是啥日子呀?”   赵音音有点好奇,这不年不节的,算是啥好日子?   李巧干得热了,把棉手闷子脱下来,指了指她:“太不进步了,小赵!中央开会啊!你家小许头上还扣着帽子呢,你咋不关心呢?”   平常生活,赵音音还是能跟上的,但是要她一个刚穿过来半年的古人去关心这些,可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她这些日子也听大家说过,大家热切议论着那篇被誉为“东风第一枝”的报道,议论着之后人民日报上的各种交锋。邓同志最终能不能继续主持工作,是每个人都要议论上几句的话题。   经历过运动的老百姓,比任何人都迫切期盼着生活安定下来。   院子里头现在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家家户户都在学英语,再困难也要买个录音机,周群芳学的是《许国璋英语》,院子里的年轻人天天凑在一起听《英语九百句》。   不过,等到晚上,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就都变成邓丽君了。   许家的录音机还是赵淮让秘书送来的,连磁带都准备了几份,贴心得很。有英语,有邓丽君,还有一盘肖邦。   “今天早上,李姐还说我不关心时事,”赵音音看着崭新的双卡录音机笑道,“这录音机一送过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了。”   她这个爹,见风使舵是一等一的擅长。   “这录音机收下吧,后面再看看。”   许云海一开始对赵淮这老狐狸排斥得不行,现在倒好一些了——毕竟是赵音音的亲爹。   “当然得收下,”赵音音可是记得呢,当初换成她出嫁,嫁妆里头的东西可是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什么收音机缝纫机,都不见了,“这才哪跟哪啊,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她从李巧那学来一句话:糖衣吃下,炮弹打回去!   中央工作会议从十一月十日一直开到十二月十五日 ,全国上下的目光都聚焦在京市。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刊登着各种讲话,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许云海这时候倒是镇静下来了:“平反是肯定要平反的,等着就是了。”   大杂院里的风向,也悄悄地变化着,白天有人放邓丽君了,爱漂亮的小媳妇穿上红棉袄了,小郑敢把《德国古典哲学》这样的书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看了。   周群芳抄了舒婷的诗跟赵音音分享:“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她双眸闪着泪光,几乎是背诵下来全文:“……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像和你站在一起……”   她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声惊动了诗句最后的余韵似的,过了好久才说:“音音,你说,这样的爱情真的有吗?”   赵音音在心里悄声叹口气。   “或许会有,”她意有所指,“但是这些东西毕竟只是生活中的少数,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柴米油盐。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私奔,最后不也只能当垆卖酒?”   周群芳低下头:“小赵,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周群芳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赵音音绝不会这样泼她冷水。可是她已经嫁做人妇有两个孩子了,这年月离婚,除非是要划清界限或者有立场错误,否则是不行的。   周群芳展开那张纸:“不说这个,我倒要考考你,这上面认得几个字了?”   赵音音乐得她转移话题,对着那张纸辨认起来:“我如果爱你……”   这一个月多,她学了差不多二百个字,当然,大部分都是生活常用票据上的字。受她感染,家里头几个小孩也都跟着认识了阿拉伯数字和自己的名字。   “音音,其实你真的聪明,记忆力又好!就是耽误了……”周群芳跟着赵音音看了一遍,发现她竟没有认错一个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学英语?”   “那你可饶了我吧,”赵音音笑道,“老祖宗的方块字我还没认全呢,就跟你学那弯弯绕绕的鸟语?等以后我把汉字认得差不多再说。”   她跟周群芳要了那张抄录了诗句的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   “走吧,也该去做饭了。”   赵音音进屋抓了几颗糖,塞在周群芳手里:“拿去给小雅小聪吃。”   小雅小聪是周群芳一双儿女的名字。   这些天,来了几批人看许云海,是他爷爷的老部下。平反的曙光来了,不少人都是拎着东西过来看他。   吃喝这些东西,许云海就收下,其他一律退回去。赵音音问过他,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到现在才出来有些虚伪?   “不虚伪,换了我自己,恐怕也要明哲保身的,”许云海整理着这些礼物,“当年我爸的罪名可不轻,我能被保下来,已经要感恩了。”   “但是,叫我有多热情,恐怕也做不出来,”许云海道,“我想好了,不回京市,物质补偿可以要些,别的就算了。”   他征求赵音音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看着许云海眉间的郁色,赵音音安抚他一句,“在这住着不是也挺好的,没必要一定要回京市。”   赵音音一边答复着,一边喜滋滋地看着冻得梆硬的胖头鱼。   “什么补偿都抵不上这条鱼啊,”她不是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可是穿过来一个多月,再看这条大胖头鱼,口水都出来了,“你瞧瞧,这鱼多肥!”   家里头三个小孩也都围过来,伸出小手摸硬邦邦的大鱼,小宝身子还凑过去想闻。   “婶婶,这鱼咋吃啊?”   莎莎现在话越来越多了,赵音音也乐于看见孩子这样的转变,耐心回答她:“鱼头炖个豆腐,鱼身子咱就清炖!家里还剩点五花肉,再炖点粉条。”   “那我抓紧找人过来起灶吧,”许云海看着这鱼也有些馋,他上次吃鱼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这大鱼,搁咱家那小锅可炖不下。”   “行,这鱼先冻在外头。”   自从上次许云海发作了李向阳之后,这院子可安全多了。她放在外面冻着的食物再也没少过。   几个小孩依依不舍地出去摸大鱼,赵音音在屋里头看许云海若有所思,抬起个话头问他。   “今儿我听李姐说,咱前面那趟街,有一家孩子是抱错的。”   “哦?”   许云海抬起头看赵音音:“然后呢?”   “不知道啊,”赵音音手上拿着一条手帕缝扣眼,这是给小孩用的,有个扣眼扣在纽扣上就不怕丢,“你说,要是你,发现了不是亲生的,心里头怎么想呢?”   许云海把手里的报纸放下了,嘴角带着一丝笑:“当然是继续好好地养着,稚子何辜?要只是抱错了,两家父母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将来说不定就多一家亲戚走动。”   “要不是抱错呢?”   许云海往窗外面看过去:“不管怎么样,侄女就是侄女。”   赵音音忍不住拿帕子丢过去:“你也瞧出来了?叫我这么担心!”   许云海叹口气:“伊伊那么紧张,人家叫莎莎一句野丫头她能直接哭出来,晚上抱着莎莎不放手……再想想,我那大嫂那么重男轻女,当初为啥想只把伊伊托给我,自己带着莎莎和小宝?”   “可苦了你大侄女了,”赵音音叹口气,“这么大点儿小人,莎莎出生的时候她也才三岁吧,竟然能一直捂到现在。肯定心里头又害怕,又担心。”   “先别说破了,我那个大嫂也联系不上,我托人慢慢地打听着,等她自己愿意说了再说。”   那天半夜她听见伊伊哭叫,心里酸涩难当。小姑娘做了噩梦叫:“妈妈,不能把别人家的小妹妹打坏了!”   要不,她也不能这么小心翼翼地打听许云海的态度。她甚至想好了要是许云海不想要莎莎,她将来带着这孩子也没什么。   她跟许云海说了伊伊的梦话,许云海叹口气,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却跟赵音音道谢:“谢谢你惦记着这俩丫头,不过,你也应该对我有些信心才是。”   “这可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原本就该慎重……”赵音音习惯性地准备分辩两句,看着许云海的目光,不知怎地脸上一红,“……行,下次我直接问你,不拐弯抹角。”   许云海大笑起来,赵音音心跳得有些慌,却突地想起来一件事:橡树和木棉,原是不能长在一起的。 第15章 旅长来了   起灶是要看日子的,赵音音看了黄历,挑了二十七号。   帮忙垒灶的也是本厂的工人,死活不要工钱:“这么点儿活要啥钱?咱厂子那么贵的机床,都是许技术员领人保下来的,过来起个灶还要钱?”   不光是不要钱,他还领着赵音音去厂子里头弄了之前重建厂房拆下来的红砖:“别看这砖旧,那可比现在的新砖结实,都是好东西!弄点水泥就行了。”   买了水泥,砖头用小推车一路送回许家,对方脱了棉衣喝口水就开始和泥干活。旧的小灶拆了直接改成大的。   “我打听过了,工钱八毛,”赵音音对他讲,“一码是一码,机床那是厂子里的,也不是个人的。你这样以后还咋来往?”   刚刚又捡砖头又往回弄,这小伙子可没少用力气。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去烧水,准备沏茶待客。   家里头现在有点茶叶了,都是来看许云海的人送的。赵音音捏了点出来,泡了几杯茶摆上。   一个大院,串个门不过就是十来步路的功夫,院子里好几个媳妇过来看热闹。赵音音一人给端了一杯茶,招呼她们进屋看。   大灶要垒在堂屋里头,连着西厢房的炕,这大小伙子干起活来干脆利落,还建议赵音音:“嫂子有空可以找人砌个火墙,屋里头能暖和不少,拿这大灶做饭的时候就顺便烧了,也不费柴火。咱家孩子多,暖和点比啥都强。”   这小伙子说话带个咱家,透着点亲热劲,干活利索干净,和泥特别注意,还帮赵音音挪了大酸菜缸的位置——她自己可挪不动。   “行,你认不认识会砌火墙的人?”   “我就能砌,但是砌火墙是个大工程,得改烟道的,得整一天。”   赵音音挺喜欢这小伙子,干净利索,问他姓啥,竟然还是个本家。姓赵,叫赵满仓。   “我也姓赵,八百年前都是一家,小赵你不用着急,慢慢整。我炖了酸菜,等会儿吃完再走。”   小伙子不要钱,赵音音做菜的时候把昨天的骨头汤都倒进去了,还切了肉片。这会儿酸菜味出来了,香得几个孩子都流口水。   “不吃了,嫂子,”赵满仓听名字就是个农村出来的小伙子,笑得也憨,“闺女搁家等着呢!干完活我就赶紧回去,今天搁食堂买了大包子给她,萝卜虾皮的,香!”   赵音音看见那几个包子了,赵满仓揣在怀里热着,一进屋就问了她、放到炕上暖着了。   赵满仓干活也确实快,不光是把大灶垒得利利索索的,地上的灰土都给扫得干干净净的。听赵音音说西厢房的炕不太热,还找了根长竹竿,上面套了个麻袋,伸进去给烟道通了通,扫出不少灰。   赵音音给他钱,对方死活不收,她找了个小盆装了半盆酸菜,狠狠地在里面夹了几片肉。   “这你再不收可不行了!”   许云海也一直在一边看着:“小赵,钱不收就拿点菜,不然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小宝看着菜盆里面的几片肉,有点依依不舍,但是也没开口。   这些天下来,他明白了,只要听婶婶的话,就肯定能吃饱吃好。要是闹,就什么都没有。   赵满仓端着菜盆,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他家里头的闺女也挺久没吃过肉味儿了,他媳妇没了,自己一个人带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挺不容易的。   “谢谢嫂子,这盆我明儿就送回来。你啥时候去打锅?我跟你去,给你扛回来。”   赵音音没推脱,她自己确实扛不动一口大锅。刚刚看热闹的几个媳妇也觉着赵满仓干活实在是利索,有的还约他给自家改灶台。   她一路跟着赵满仓把人送出门口,都是一个厂子的,住得近。端着一盆菜回去也没多远,只是开门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来人一行三人,前头是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中年人,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一走一站都笔直笔直的。这些日子总有许云海爷爷的部下来看他,赵音音一眼就认出来,这一行人怕是当兵的。   她也不矫情,直接问:“请问,是来找许云海同志的吗?”   家属院门口的胡同窄得很,车子进不来,穿着羽绒服的中年人给赵满仓让开路。他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个讲:“是,我们旅长是来看看许同志的。”   旅长?   赵音音不知道这个官职有多大,看着官威不小,可她也没当回事。当年她也见过李中堂,这首长再大还能大过他去?   “我是许云海的爱人,”赵音音如今也学会了爱人这个词,虽然有些肉麻,“那快进来吧!您吃饭了吗?要不要在我们家顺便用个便饭?今天炖了一大锅酸菜,饭菜都够。”   王勇看着赵音音不卑不亢的样子,有点惊讶。他刚刚想拦着警卫员称呼自己为“旅长”,就是怕拘束着人。   可是这小媳妇看他的样子,居然一点畏缩都没有。   挺不错,他先前还想着,要是许云海的妻子是被人逼迫着娶的,少不得他要做个主。现在看起来,这小媳妇还挺不错的。   “好,那就吃一顿。”   赵音音在前面微微侧身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虽然是走在前面,可是却叫人一直看着她的脸。   王勇才进屋,就看见许云海正坐在轮椅上,侧着脸逗一个蹲在地上的胖孩子,脸上还带着笑。   看见这个笑,他就放心多了。   “小海。”   许云海转头看见王勇,有点吃惊:“小王叔!”   王勇当年是他爷爷的警卫员,被他爷爷推荐去前线,因为作战勇猛一升再升。他父亲死后,他能被调动到阳机二厂,这位王叔叔在里面做了不少努力。   虽然叫叔叔,但是其实对方刚四十出头,叫声哥也可以的。只是王勇做警卫员的时候,称呼许云海的父母哥嫂,这才这么叫了。   “我现在才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王勇说话也直接,赵音音端了椅子过来请他坐下,又请他的警卫员也坐下。   “小王叔,你这话就说笑了,你是长辈我是晚辈,应该我去看你的。要不是你,我哪能被调到阳机二厂来?哪里就缺我这么个半瓶醋的技术员了?只不过我现在出行不方便……”   许云海是真心实意的,那个时候,人也都变了鬼,只要不落井下石就都算得上是好人。   王勇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说那些运动不运动之类的话,开始扯些家常。   “这几个孩子都是小山家的?”   赵音音领着几个孩子过来,教着叫爷爷,王勇一个个看过去。他提前准备好了见面礼,给三个孩子每人送了一支钢笔。   “谢谢爷爷!”   这段时间,几个小孩在礼貌上都有了不小的进步,三个小孩都乖乖地说了谢谢爷爷。   王勇叹了口气:“老大和老三的眼睛长得都跟小山像,这个小的叫许怀山?”   许云海点了点头,忍不住跟王勇怀念了几句他大哥,他家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他想找个人聊聊自己哥哥也很难了。   “你嫂子改嫁了?改嫁到哪了?”   许云海道:“不知道,听说她娘家也没什么人了,这三个孩子都送过来之后,她一宿都没留,转身就走了。”   “你好好教养也就是了,都是亲侄子亲侄女,你这个亲叔叔带着比跟妈改嫁了要强。”   两个人聊了几句,他又开始关心许云海的腿:“你这个腿,还有没有好的希望?”   “股骨头粉碎性骨折,长不好了,”许云海苦笑,“大夫说,国外现在有能更换股骨头的技术,用瓷做一个换上去,能解决我这个问题。但是现在……”   出国做手术,在这个年代,几乎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在前几年海外关系还能作为一个罪名的时候。   王勇沉默了一下:“但凡有机会,那就得争取一下!你看着现在就放开不少了,以后但凡有机会,肯定还是要做的。你放心,只要是有机会,我肯定给你促成这件事。钱的方面也不要担心。”   许云海也想过这些,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望着国家早日上正轨,技术能够引进国内医院,这是最方便的。出国的希望渺茫,出国就医就更难了。   “六月份邓同志讲话说要成千上万地往出派留学生,医生也得派吧?说不定再过几年,咱们国家也引进这技术了,我这腿就有希望了。”   “肯定要引进!”王勇知道些内幕,“马上他就要访美,到时候经济文化各个方面都要引进的,过去耽误的那十年,要好好弥补啊。”   赵音音在一边听着,这才知道,原来许云海的腿还是有治好的希望的。   她有些高兴,又赶紧炒了个酱香鸡蛋,张罗着吃饭:“王叔叔,来一起吃?”   王勇点了头,他的两个警卫员也跟着上了桌。许家的椅子不够坐,赵音音又赶紧去齐大嫂家借了三把椅子。 第16章 给亲爹挖坑   米饭不够,幸好还有早上蒸的发糕,许家的饭桌这还是第一次坐满。王勇本来是想随便吃点,可是坐在桌边,闻着酸香和肉香混合的味道,肚子竟然有点饿。   这不是今年第一次吃酸菜,几个小孩都熟练地拿公勺去舀酸菜汤泡饭,这酸菜是骨头汤炖的。汤鲜美之余,还带着一点开胃的酸,冬天泡饭吃别提多美了。   王勇观察了几眼,忍不住开口:“赵音音同志很能干啊,饭菜也做得不错。”   赵音音毫不意外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给几个小孩夹了几筷子鸡蛋:“辛苦谈不上,这菜香是因为骨头汤炖的,就是可惜,现在吃口肉太难了。”   王勇夹了一筷子酱香鸡蛋进口,这鸡蛋炒得很嫩,放了点大酱有酱香却不咸,很合他的口味。   两个警卫员也都吃得不少,桌子上气氛融洽得很,许云海父母双亡,爷爷也去世多年。王勇看着许云海,忍不住还是开口。   “小海有没有考虑,再出来工作?”   许云海叹口气:“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工作。去管仓库吗?”   王勇微微拿筷子点了点他:“你这个思想要不得!怎么,做技术工作就是为国家奉献,管仓库就不是?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这点觉悟都没有?”   “可是我这样子,”许云海叹口气,“我这腿完全走不了路,只能坐在轮椅上。出去工作还拖累别人,还不如在家里。”   “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如果是你的同事坐轮椅,顺手帮一把,你会觉得别人拖累吗?你啊,就是自尊心太高。”   赵音音也觉得许云海有这个问题,可她的立场说就不合适,倒是王勇这样的长辈说出来更方便些。她坐的位置正对着院门,一抬头,又看见有人进了大杂院,赶紧放下饭碗。   “我出去有点事。”   王勇点了点头,赵音音这才出门。   外面进门的那个,就是原身的亲爹!   她推门出去,趁着赵淮还没走近,快步过去拦住他。   这个亲爹强压着她嫁过来,她反抗不了,也觉得现在过得或许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给这个亲爹当往上爬的跳板。   “爸,你咋来了?”   赵淮看着这个自己印象中傻乎乎的女儿,听妻子说女儿现在脑子清醒多了,他也只是隐约有点印象。   “我过来看看你。”   赵老狐狸风度极佳,不知道他真面目的,多半要把他当成是翩翩君子。   “屋里是不是王首长来了?”赵淮习惯性地想打听情况,横竖这闺女是个傻子,索性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就问,“他跟许云海说什么呢?”   这老狐狸,果然是闻着味儿就来了!   赵音音装傻:“爸,你来看我,问他干啥?”   赵淮皱起眉头,这要是在家里,他多半就要开始训斥这个女儿了。   他朝着屋子里头张望,从外面看不见许云海和王勇两个人,只能看见几个吃着饭的毛孩子。   他上门本来就有些莽撞,还是得打听清楚屋子里头在做什么,这才好决定进不进去。   “你怎么出来了?”   赵音音装傻道:“他们不知道在屋里头说啥,叫我出来透透气。”   叫她出来透透气?那说不定是说什么机密的事情,这个时候进去,恐怕是要惹得那位旅长不高兴的。   赵淮有点烦躁,赵音音面上装傻,心里头觉得这“亲爹”是真的完全不拿自己闺女当女儿了。女婿跟人吃饭说话,闺女被撵出来透气,正常人都会关心关心自己女儿吧?   赵淮可一点关心赵音音的心情都没有,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接下来要怎么跟那位王旅长搭上线。   他掏出一根烟,点着猛抽了两口,看着赵音音,跟她打听:“王旅长带了几个警卫员过来?来多久了?”   赵音音当下正把自己装成傻子,老老实实说道:“他刚来,才进屋没多久,啥叫警卫员?”   赵淮有点不耐烦:“就是他带着的年轻小兵,跟他身后的。”   赵音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他带了一个年轻的,还有一个长得挺老的,不知道是不是警卫员。”   赵淮没当回事,这年头生活条件普遍不好,当兵的风吹雨淋,叫风吹多了皮肤黑,长相老相是挺正常的。   赵音音不想让赵淮现在进去,特地说王旅长刚过来,这老狐狸怕是会等一会儿。   果然,赵淮用力抽了一口烟,一口几乎让那根大前门烧掉三分之一,这才说道:“行,那我在门口等一会儿。过一会儿你先进去帮我看看,看看里面说什么样了,我方不方便进去。”   他可不能遭了里面那位首长的嫌!人家刚上门,他就进门,这叫恶客。等过上一会儿他再进去,又是光明正大拿着东西来看女儿女婿的,就谁也挑不出错来了。   赵音音老老实实地装鹌鹑,力求让这位“亲爹”别看出什么异常。她两只手抓在一起,眼观鼻鼻观口,后背微微驼起来,平时那股子气质和气势顿时就都消失了。   赵淮一边抽烟,一边瞥了一眼她,倒突然有点庆幸当初二女儿逃婚了。   这大女儿长得好看,但是傻里傻气的,嫁给许云海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横竖许云海现在也是个废物,也就是能搭着认识认识人,本身没什么用处了。赵芸芸虽然逃了一次婚,但是脑子清楚长得也不差,以后要是有什么合适的,还能拿来再联姻一次。   赵淮一口气把手上的烟抽得只剩个烟屁股,扔在地上,狠狠碾了几下。吩咐赵音音:“去吧,音音你进去看看,里面说啥样了。”   赵音音故意装傻:“我怕里面那个人,看着挺年轻的,可是板着脸老吓人。“   赵淮只知道这位旅长妻族也颇有实力,擢升颇快,却没见过人。听见赵音音这句话说对方长得年轻,心里有点数了,他不耐烦地撵赵音音。   “叫你进去就进去!里面要是说完了,你就出来告诉我。你怕什么,这不是你家吗?”   “哦。爸,那我进去看看,要是说完了就出来看你。”   赵音音故作老实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屋给赵淮挖坑。   几个小孩已经吃完下桌了,大人们也吃得差不多,桌上两个菜都吃得精光。看见赵音音进来,王勇还夸了她一句:“小赵这手艺不错,做的菜好吃。”   赵音音笑了笑,开始往下撤碗筷的时候,“不小心”给王旅长的羽绒服上沾了点酸菜汤。   “不好意思,王叔,你脱下来吧,我去给你洗洗,放炕上一下就晾干!”   赵音音说话的时候两只手搓着,带出一点担惊受怕地看着王勇。王勇在心里想,看来之前这侄媳妇八成是不知道旅长是什么军衔,才那么淡定的。   他有意拒绝,可是这一行来就是安抚许云海的,拒绝倒怕多想。   许云海也在一边帮着描补:“王叔,你先穿一下我的军大衣吧,这屋里头冷。”   吃完了饭,王勇也确实想出去方便一下,不穿棉衣是不成的。赵音音找了一件许云海的军大衣给他,听见王勇问起茅厕位置,心里头暗喜。   “外头东西多,我出去给你指一指在哪。”   王勇穿上了许云海的旧军大衣,他个子不够高,咋一看过去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旅长了。   赵音音引着他走出门,才出门就看见赵淮不耐烦地凑过来,她赶紧冲着里面点点头:“说完了。”   赵淮着急挤进去,完全没注意到门口这穿着破旧军大衣的中年人,还以为是赵音音口中的老相警卫员,挤过去赶紧对方挡着路还“诶呀”了一声。   赵音音瞧着王勇被赵淮碰得往旁边踉跄一下,心里头放下心来。她扶了一把王勇:“王叔,茅厕在这边。”   王勇往屋里看了一眼,就听见刚刚挤了一下自己进去的人,冲着他坐在椅子上的警卫员叫了一句:“王旅长!您记得我吗?” 第17章 一更   王勇是警卫员出身, 平时并不是特别严肃,反而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性格。   看到这里,他索性站在这不走了, 跟赵音音一起往屋里张望。   警卫员有点紧张地转过身来,正看见王勇在外面挤眉弄眼。小警卫员弄得还挺紧张的, 他今天没穿制服, 穿的是一件质量比较好的棉衣, 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的。   他清了清嗓子, “嗯”了一声。   “我是阳山专科的校长赵淮,曾经在一次会议上跟您见过一面。不过,您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毕竟,像我这样安享和平岁月的民众比比皆是, 可是像您这样的忠勇兼备的军人, 那可实在是太少了。”   如果不是搞错了对象, 赵淮的语气简直可以说是热情又不失矜持、斯文又不失亲切。   赵淮老狐狸保养得不错, 笑起来露出八颗牙,脸上褶子不多, 和坐着的“王旅长”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以免对方需要仰起头看到站着的自己。   他一向是自矜于自己的风度的,也确实很多人吃这套, 可是今天, 这个王旅长却好像不太感冒。   他说出这段开场白之后,一般人或多或少都会客气一点。可是这位“王旅长”,却只是勉强说了两个字:“哪里。”   甚至连握手都没有!   ——为了有风度又不失简朴,赵老狐狸今天只穿了一件夹棉大衣。看起来朴素,又不会太窝囊。不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脑子也有点僵,失去了平时的判断力。   不然,他肯定能看出来,坐在椅子上的“王旅长”其实紧张得鼻尖都冒汗了!   另外一名警卫员闷头喝水,赵淮的好女婿也佯装整理衣服,把纽扣解开扣上弄了一遍又一遍。   赵淮心里头有点发急,这王旅长有点过分了吧?   他好歹也是个专科学校的校长,虽然向上再迈一步进市委很难,但是现在的身份也不至于让一个旅长这么不放在眼里吧?   可他赵老狐狸是谁啊,能屈能伸!为了改善形象让二儿子娶了个红小将做儿媳,儿媳天天在饭桌上叫他同志他都能甘之如饴。   “今天能碰见您可真是巧了,”他把口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不?家里头难得炖了点汤,我爱人最是心疼这大闺女,特地叫我亲自送过来,也给几个孩子尝尝。”   他坐在椅子上,改走另一个路线:“这儿女啊,都是债!”   赵淮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院子里的赵音音:“音音啊,别在外面站太久,别冻着,快尝尝你妈的手艺,她可好久没煲汤了。那位小同志也是,来喝碗汤!”   饶是赵音音前世在宫廷里混了那么久,说真的,也没见过赵老狐狸这么伸缩自如的。   她有点庆幸,这要是没把这位王勇王旅长弄出来,赵淮这攻势肯定就搭上这条线了!   别说赵音音,王勇也被这一场唱作俱佳的戏给震到了。   他交情特别好的一个同级大校曾经跟他说过,他们这些老粗军官,就得在战场上争功劳。不打仗了,那就得把嘴闭得紧紧地,玩心眼子可玩不过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他还不信,这就见识到了!   大家都不怎么说话,赵淮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这么一会儿都换了两套路线了,自忖也没说错话啊?   他又看自己的好女婿:“小许啊,怎么见我也不吭声?你说,是不是欺负音音不好意思说话了?要是那样,我这个当老丈人的可不答应!”   许云海实在是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然后“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两个警卫员脸憋得通红,王勇连茅厕都不去了,又走进屋里来。   刚刚要不是这赵淮硬挤他一下连看都不看,他就真的以为这个赵淮就是这样的形象了!   这么会说话的知识分子,又是许云海的岳父,小赵看起来也是跟许云海好好过日子的。以后这人找上门来求自己帮忙,他能不帮吗?   他笑了两声,又觉得有点逃过一劫的意思。   “赵校长,”王旅长走过去,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不好意思,刚刚没来得及说话,您认错啦!我才是王旅长。”   赵老狐狸长得相貌不错,风度彬彬,可是王旅长却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条眼镜蛇。这样的人,他以后绝对要敬而远之!   不过,他这话一说出来,赵淮也立刻明白刚刚到底为什么这样了。   他站起来先看了一眼赵音音,这才道:“我说呢,刚刚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心里头全是一句话‘床头捉刀人,乃真英雄也’。”   就算是刚刚看见了这个赵老狐狸是什么人,王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赵淮真是太会说了。   《三国演义》中,曹操貌丑请人代替自己见使者,自己在床头持刀而立。使者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赵淮这句话,是用曹操做比,他这个旅长怎么抵抗得了这样的称赞?就算是没文化,哪个没听过评书《三国演义》?   “哦?”王勇心中警惕,“刚刚赵校长可是看都没看我一眼,‘诶呀’一声就过去了啊。”   赵淮这次可终于编不下去了。   哪怕刚刚是起了冲突,他都有信心把冲突场面圆过来,可是刚刚是自己丢了个大丑——这可是官场大忌。   王勇笑呵呵地抓起还没清洗的羽绒服:“天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翁婿相谈了。”   赵音音出门送了送王旅长,回到屋里,发现赵淮正坐在椅子上盯着她。   “我没看出来,原来那个傻闺女如今倒是比我还精明了?”   赵音音脸上带着笑,笑吟吟地看过去:“爸,要不怎么有句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好,好,好,”赵老狐狸连说了三个好,脸色居然又恢复成了刚进屋时候的模样,“这汤还热着,趁热喝了吧。我的好闺女,爸爸下次再来看你。”   赵淮也走了,许云海“啧啧”两声:“你爹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了。”   赵音音笑道:“没事,他这样才要放心呢。笑话已经出了,得罪你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倒真是个……”许云海一时间说不上怎么形容这老狐狸,“也算是真小人了。”   赵音音把许云海带过来的包袱解开,看见里面是个塑料的圆筒,她研究了一下才打开,果然是一桶火腿清汤。   “这个保温饭盒不错,可得二十块钱呢。”   赵音音没见过这个,不过,听着名字也知道具体用途了,怪不得这火腿汤还热着。   “正好,今天我估摸着大家都没怎么吃饱,”今天一下子多了三口人吃饭,还都是成年男人,肯定比平时吃得要少些,“伊伊莎莎小宝,出来喝汤了!”   许云海喝了一口道:“这汤怎么一股子国营饭店的味儿。”   自打穿过来,赵音音还没下过饭店,不过她前世好东西没少吃,尝了一口也品道:“这火候太急了,肯定不是自家小火慢炖出来的。”   只有三个小孩儿既没下过饭店,也没多活一世,喜滋滋喝汤,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   不过,还这叫俩人猜着了,这汤还真是赵老狐狸从国营饭店买的。保温桶都是今天才拆的标签,新着呢。   从许家出来,赵淮走出胡同上了车,吩咐司机一路开回家。   赵家在阳山机械冶金专科学校的院内,虽然是专科,却是部属高校,少有的恢复高考第一年分数线就不低的学校。整个省内的机械人才,基本上都是从这所学校输出的。   到了家,赵淮亲切地问候了司机两句,留他喝一碗热茶。   “赵校长,您快进去吧,我没事儿!”司机感激涕零地,“我就不进去了,您也注意身体。”   赵淮又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进了小别墅。   虽然对外亲切,但是在家的时候,赵淮却是说一不二的。他一进门,原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芸芸,立刻坐了起来。   “没个正经样子,”赵淮看她坐直,把夹棉大衣脱下来丢到赵芸芸身上,“当初就应该把你嫁过去!”   “爸爸!”赵芸芸把大衣挂好,生气又不敢、带着一点撒娇的腔调抱怨,“反正姐姐也是个傻子,她嫁过去不是正好吗?”   “傻子?”赵淮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十个你加起来都没她聪明!”   赵夫人从楼上下来了:“哎哟,这是哪来的火气?”   “都是你惯的!要不是她逃婚,我能把音音嫁到那个地方去?今天何止是不顺利,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别跟我发脾气,”赵夫人不吃他这一套,“你还能丢脸?墙头草、随风倒,吹不倒的赵大佬。谁不知道你赵淮长袖善舞,叫你那个残废女婿为难了,你跟芸芸发什么脾气!”   “你这当妈的,得一碗水端平才行,”赵淮坐在沙发上,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生气,“以后多给那边送点东西,明天把音音嫁妆里的收音机和缝纫机都送过去。”   “爸!那是我的嫁妆!”   赵芸芸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当初那可是给她准备的嫁妆,收音机是上海的,缝纫机是蝴蝶的,都是最好的牌子!   “凭什么给那个傻子啊?她还嫁了个残废……”   赵淮看了自己这个真傻的二女儿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要是跟你姐姐一样傻,别说陪嫁个收音机了,电视机都行。可惜她是假傻,你倒是个真傻。“   “爸爸!”   赵芸芸眼泪都下来了,转身往二楼跑。赵淮看着她的身影,面无表情。   要不是这个闺女逃婚,他怎么会失去这么聪明一颗棋子!就赵音音这个脑子,如果好好培养,什么样的人家嫁不进去?嫁进去什么样的人家不能如鱼得水?比他的两个儿子都成器!   赵芸芸气鼓鼓地回房间去了,咬牙切齿地把门用力摔上。   她那个傻子姐姐从小就不讨人喜欢,别人说话都听不懂,害她和妈丢脸。后来好不容易把她送到乡下姑姥家了,结果不知道怎么,竟然突然就不傻了。   本来,有这么个姐姐能替她嫁到许家去,她还挺高兴的。可是爸爸今天这是发什么疯?她哪里就比不上她那个傻姐姐了?   不过,这个家里就是赵淮的一言堂。不管赵芸芸怎么反抗,第二天,她的上海牌收音机和蝴蝶牌缝纫机,还是被送到赵音音那去了。   收音机搬到了西厢房,赵音音有点试探地把插头插好,拧开了这台闪着金属光泽的收音机。   “……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①   这时候的电台,经常会把老电影的配音剪辑在一起播放。赵音音迷上了这台收音机:她穿越之前,老太后那才有一台留声机,她现在的生活,可比皇上还好了!   全家一起听了个节目尾巴,然后又听了和节目气质极不搭的《国际歌》。这时候的电台广播节目,开头都是《东方红》,结尾都是《国际歌》。   几个小孩嚷嚷着还要听,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调着波段。   许云海对赵音音道:“我这岳父还真是……一言难尽。”   他原本以为,经过昨天那么一段,恐怕以后就可以跟赵淮这老狐狸彻底断了来往。可不曾想,那边居然就客气起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呢,”赵音音一向会对付这种人,要打得对方怕了才行,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对方利用一下,“不过,只要他以后不会用你的名义去搭上王旅长这条线,也就够了。”   对赵淮这样的真小人,叫他怕叫他重视,总比叫他轻视的好。瞧他之前见都不见自己、就把她嫁过来的举动,这人的血怕是比毒蛇还要凉。   “而且,本来这些就是应该给我的嫁妆,不要白不要!”   大致看了看收音机的尺寸,赵音音又喜滋滋去看缝纫机。   她不会用这东西,可是光听名字,光看着这缝纫机的针尖也知道,这东西大致是做什么的。   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带她的姑姑爱俏又要强,叫这些小宫女整日整夜没完没了地给她改衣裳。今天这件衣服镶三道边,明天那双鞋拆了重新绣。要是有这东西,那可就不用遭罪了!   她小心翼翼地踩了一脚缝纫机下面的踏板,针头一下子就扎了下去,吓得赵音音往后跳了一步。   “小心点!”   许云海怕她摔了或者扎了自己的手,指点她道:“李巧家里头有缝纫机,你找她教你怎么缝,有这东西缝衣服可快了。”   “只可惜家里头没什么布,”赵音音叹口气,几个孩子的布票棉花票都领回来了,可是也没有多少,“回头还是得打听打听,去哪能买些布或者衣裳。”   她想到什么,又笑起来:“早知道,昨天我应该在我那好爹面前提一提这件事的,他家包不齐有不少多的。”   许云海面露厌恶,虽然赵淮送来不少东西,可是这人的人品却实在叫人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不用他的,我回头打听打听,看看去哪能买些,哪怕价格高一点也行。”   “不光是布,最好还能弄点吃的,”赵音音算着日子,“一月末过年,现在可就得开始准备了。”   她正要列清单,突然听见外面有人问:“音音,音音呐?我问一下,许云海家里,是不是这儿啊?”   乡下的姑姥姥来了!   这才是她穿越过来之后,对她最真最好的人呢!赵音音喜滋滋站起来,突然想起来,贴着许云海叮嘱他:“咱俩那协议,在我姑姥姥面前可不许露馅!” 第18章 二更   赵音音的姑姥姥姓钱, 叫钱松芝,是赵音音姥爷的亲妹妹。钱松芝男人没得早,儿子孙子都不在身边, 把赵音音当亲外孙女看的。   老太太头上带了个小帽,手上还拎着个蛇皮袋, 看见赵音音出来先骂她:“告诉你多少回了!戴个帽子再出门, 瞅你聪明了没几天, 咋还傻回去了!”   赵音音小时候总头疼, 当时的她还是个傻子,亲妈都没发现,还是钱老太太细心发现了。天天给她揉,冬天夏天都怕她冻着,给她缝了好几顶帽子。   “姑姥, 我这不就进屋了吗?”她接过钱老太太手里头的蛇皮袋, 要扶她进屋, “你拿这老些东西干啥啊, 城里都有。”   “城里有啥?吃颗葱都得上街买,咋的, 进城两天金贵了,还吃不惯你姑姥种的大葱了?”   钱松芝不是那种慈爱的老太太,二十几岁就当了寡妇, 不够泼辣哪能把几个儿子都拉扯大?不得叫人欺负死。   “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嘛。”   赵音音赶紧领老太太进屋, 喊几个小孩过来认人:“快来,这是姑太姥!”   钱松芝知道赵音音嫁的人家有好几个侄子侄女,她倒是挺稀罕小孩,从兜里掏了几张毛票,一人给了一毛钱, 还使劲儿捏了捏小宝的胖脸蛋。   许云海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叫几个小孩道谢:“快谢谢姑太姥!”   之前从王旅长手里收到的钢笔,可比不上这一毛钱来得稀罕。家属院胡同出去拐两道弯就是小卖部,家属院的孩子们可没有一个去光顾过。   伊伊拿着一毛钱,有点不自在,她伸手把一毛钱递给赵音音:“婶婶,给你。”   以前在家里领到压岁钱,妈妈都要收上去的。   “给她干啥,自个留着花!”   莎莎干脆利落地把钱揣兜里了,伊伊和小宝都看赵音音,赵音音乐了:“我还贪你们这一毛钱?赶紧揣兜里吧,想花的话就叫伊伊领着,去小卖部买点啥。”   “我不花了吧……”伊伊有点惴惴地,“我攒着。”   莎莎却想花钱:“我要花,我想去小卖部!”   小宝也捏着一毛钱,没说话,看着伊伊。他现在已经学聪明了,不管啥事儿,只要跟着姐姐走,就不会挨婶婶说,叔叔也会露出欣慰的表情夸他两句。   伊伊看着弟弟妹妹的眼神,捏着手里的一毛钱,又看向婶婶。赵音音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去吧,你领着弟弟妹妹去趟小卖部,这是姑太姥给的钱,就是给你们花的。”   莎莎高高兴兴地拽着伊伊出去了,小宝在后面紧紧跟着,许云海赶紧过来跟老太太道谢:“让姑姥破费了。”   钱老太太看许云海的眼神有点挑剔,要不是当初赵淮嫁女儿的手脚太快,她非得过来把他挠个满脸花不可!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个走不了道的男人图个啥?   “音音也嫁过来俩月了吧?咋连身新衣裳都没做?”她一眼就看出来,赵音音穿的还是之前的旧衣裳呢,“你工资上交不?”   赵音音赶紧拦着钱老太太:“上交,钱都搁我这呢。做不做新衣裳的,这不主要是没票嘛。”   钱老太太叹口气:“人家都说城里吃商品粮好,叫我看,有啥好的?动弹动弹,哪不是钱?”   她瞥了一眼有点紧张的许云海,又轻飘飘问了一句:“再过几天就是音音的生辰了,你有啥打算没有?”   赵音音过生日?   许云海更紧张了,他压根就不知道赵音音的生日!   钱老太太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压根没打算。她要说什么,赵音音赶紧拿话拦着:“姑姥,你咋来的?坐驴车?”   钱老太太心疼侄孙女,把话收了,打算私下里点点赵音音。嫁人那就得当家才行,男人不管咋行?   “坐的王大麻子家的驴车,一直给我送到街口,后天过来接我,”她又敲打许云海,“孙女婿,我住两天行不行?”   许云海感觉到老太太隐隐约约一点敌意,赶紧说:“姑姥你住多久都行。”   赵音音也怕说多了再说漏了——她跟许云海毕竟不是真夫妻,干脆赶他去看书:“你去继续看书吧,我跟我姑姥说会儿话。”   这会儿仨小孩都出去了,也方便。   许云海推着轮椅出去了,钱老太太眼睛盯着他背影看,掏出旱烟袋,划了火柴点上。老太太烟瘾大,吸一口再吐出去的烟都看不见色。   “音音呐,你告诉姑姥,你俩是不是都没洞房?”   赵音音刚沏上茶,听着钱老太太这么一问,好悬没把手上的茶杯摔了。   “姑姥!你说啥呢!”   “我说啥,”钱老太太拿烟袋锅子指赵音音,“你还当你是大姑娘呢啊?这都嫁了人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姑爷子一看就干不了活,那活不都堆你身上了?有工资有啥用啊……”   老太太一把薅她过去坐在炕沿上,凑过去跟赵音音说话:“你告诉我句实话,姑爷子这腿,到底是怎么个不行法?那儿……行不行啊?”   赵音音人活两世,这还是第一次进行这么露骨的对话,她脸红了不敢说话,把钱老太太急的。   “咋的?他不光腿坏了,下边也站不起来?”   许云海不是诚心偷听,他进屋了,又想着把堂屋的灶里再凑一把火,叫西厢房的炕更热一点。才把柴火凑进去,就听见钱老太太这一声。   “没有!没有——”赵音音脸烫得能煎鸡蛋,“他就是大腿的关节坏了,以后做手术还能好。”   “唉,”钱老太太叹口气,“那还能好点,天下没有比你那个畜生爹更不是物的了,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你也是个傻子,赵芸芸能逃婚,你干啥不逃?你是翻墙不如她利索,还是脑子不如她?”   “逃婚也就只能逃几天,”赵音音给钱老太太说,“我妈跟我妹妹就是想躲几天叫我顶上罢了,粮票得拿两本开,出去住店得拿介绍信,没有我妈帮她,芸芸能逃婚?”   钱老太太叹口气:“你妈那心眼子啊,都歪到天边去了。”   她又问赵音音:“你跟我说实话,这小子对你咋样?”   赵音音觉着,许云海对自己还真是挺好的,赶紧跟钱老太太解释:“对我挺好的,家里头有多少钱多少票,我心里头都有数。他虽然只能坐轮椅,但是平时也干活,择个菜洗个碗啥的。”   “能动手干活是挺好的,要是这腿没事儿就好了……”钱老太太说了两句又发愁,“但是那事儿可不行啊,不生个娃,你以后咋整?他腿不行,要不你试试搁上边儿?”   赵音音又脸红,给钱老太太急的:“你都嫁人了你还羞啥,这是大事儿!不然你要他干啥!”   钱老太太拽着她的手:“你听见没?你试试!就算是这男人现在腿不行不方便,不生娃可不行!你现在岁数小,抓紧生了,不遭罪。”   赵音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多亏几个孩子回来了,莎莎一眼就看见赵音音被钱老太太拽着,还满脸通红。   她冲过去,一把抓住婶婶的手,扭头带着点敌意看钱老太太:“你干啥拽我婶儿!”   钱老太太乐了:“行啊,你还有个小卫兵。”   赵音音赶紧改话题,她可不想听钱老太太继续教她什么上边不上边的话了。   “我们莎莎可厉害了,”她观察了几天了,整个大院的小孩都怕许莎莎,简直是闻风丧胆,“整个大院,就属咱们莎莎厉害,是不?”   “哎哟,还是个女大王,”钱老太太自己就厉害,最喜欢厉害小孩儿,她把烟熄了,一把拎了莎莎坐上炕沿,“没事,我跟你们婶婶说话呢,她不好意思了!”   莎莎观察了一下,两边确实没什么事儿,婶婶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看起来不像是生气。   她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好的,那你们继续说吧。”   赵音音捏她一把:“行,你批准了我们就继续唠。你们去小卖部买啥了?”   几个小孩都把买的东西给大人看,小宝买了果丹皮,五分钱一根买了两根。莎莎买了猪油糖,已经吃没了,只剩下一个糖纸给赵音音看。   伊伊拿着一毛钱买了一毛钱的瓜子,小小一个纸包,放在炕沿看着赵音音:“婶婶,姑太姥,吃瓜子。”   钱老太太看着这孩子也发愁,给了一毛钱,别人都买糖吃,就她买了一包瓜子回来。   这么大的小孩儿,不知道谦让不是个大事,这年头连大人都馋,像莎莎那样才是正常孩子呢。伊伊这样已经不是懂事了,而是心事太重。   她把伊伊拽过去,抱在怀里头搂着,从头到腰一遍遍摩挲后背:“哎哟,这重孙女可太懂事了,谢谢你给太姥买毛嗑。”   赵音音对伊伊也好,但是她到底是个没生过孩子没带过孩子的,都是凭见闻罢了。可宫里头带孩子,亲妈都不抱孩子,顶缺的就是人情味。   伊伊的亲妈也没这么抱过她!   老太太的怀里头有点烟臭味儿,还有一股子桂花头油的味道,大手有点干瘪,可是伊伊却觉着又温暖又亲热。   姑太姥还抱着她坐在怀里,一个一个给她磕瓜子仁吃!说话一口一个“咱们伊伊”,亲亲热热地管她叫“宝贝丫蛋儿”。   小宝有点嫉妒,也凑过去坐在炕沿上,想蹭个瓜子仁吃。伊伊却满不在乎地跑出去找叔叔。   “叔,你咋不过去唠嗑呢。我姑太姥说话可有意思了,她管我姐叫鸭蛋,为啥不叫鸡蛋呢?”   “不是鸭蛋,是这边的方言,丫蛋蛋。”   许云海给侄女解释着,可是想起钱老太太,就想起钱老太太刚刚说的话,他又有点脸红,赶紧把脸转过去。   莎莎认真地皱着眉头转过去,继续盯着叔叔的脸。   “叔,你咋也脸通红?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婶婶也脸通红。”   许云海用力咳嗽了两声:“你快去玩你的,盯着我干啥。”   莎莎撇撇嘴,赶紧跑了。刚刚她过来的时候可看见了,小宝嘴里叫姑太姥塞了个瓜子仁,她也想吃别人给剥好的!   许云海深吸了两口气,他总躲在这屋里也不好,摸了摸脸总算是不热了,一想到刚刚钱老太太的话,又立刻发烫起来。   他不光听见了钱老太太问他行不行,还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搁上边……   许云海越发觉得脸热,身上也燥热。他怕到了钱老太太面前表现得不自然,又想起刚刚钱老太太问他的话,索性去堂屋洗土豆刮皮。   赵音音看着时间,差不多该做饭了。她把几个孩子都撵上炕陪着钱老太太,自己挽了袖子准备做饭,一出来就看见许云海在刮土豆。   “明天把鱼炖了吧,今儿不赶趟了。”   大胖头鱼虽然收拾好了,可是在外头冻得硬邦邦的,家里头也没有香料的,得明天买完了一起炖。   “家里不还有点肉吗,都做了吧,省得老太太担心你。”   许云海看出来钱老太太其实挺不满意这桩婚事的,不过他也理解——谁家长辈见着姑娘嫁个残废能满意?   “你别往心里去,”刚刚钱老太太可没给许云海好脸色,“咱俩这不都是暂时的,老太太后儿就走了,以后也不能常来常往的,你忍忍。”   “没有,我没事,”许云海倒不觉得钱老太太哪里不对,相反地,他还挺喜欢这位直爽的老太太,“还有啥活儿没,我干干。”   “我自己就行了!”   晚上赵音音做了一个炒土豆片,放了猪油,又拿酸菜炒了粉条,闷了大米饭。叫钱老太太看看她平时吃饭啥样,也好放下心来。   家里头三个孩子都很喜欢姑太姥,尤其是伊伊,她平时吃饭安安静静的,这次大着胆子给姑太姥夹了好几次菜。   钱老太太当面笑得开心又夸她,事后寻了赵音音偷偷说话:“这小丫头咋一副叫人吓着的样儿?这可不行!在家里头这样没啥事,将来嫁人了,这小胆子不得叫人欺负死!”   “我知道,我寻思着先慢慢看,多叫她管管事儿,不就好了吗?”   赵音音也是个童年缺失的孩子,八九岁就进了宫,她看见身边的胆小姐妹们,都是慢慢地升了职位这才胆子大起来的。对着伊伊,她也是这么琢磨的,叫她能当家,还有啥怕的?   钱老太太怼了她一下:“你想的这都是啥?你小时候像个小兔子似的动不动就吓着,我让你练胆了吗?等将来嫁了人,伺候公婆伺候男人,还有小叔子小姑子,还得伺候孩子。搁家时候你不宠宠这闺女,以后她还有啥盼头?”   赵音音心里头记下来:“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好好心疼心疼她。”   不过,听着钱老太太这话,她忍不住问:“那不嫁人呢……或者离了,就自个过?”   “我可不就这么过的?”钱老太太叹口气,“一个女人呐,难得很!我跟你说,不到万不得已,别走那一步!”   她刚刚查看过屋里头的被褥垛子,看出来赵音音睡在西厢房。   “晚上我领着仨孩子睡西屋,你去跟姑爷睡一堆儿,”看着赵音音要说话,钱老太太在她腰间痒痒肉掐了一把,顿时把她的话掐回去了,“结了婚还分房睡,你给人当保姆啊?你得生孩子!趁着我身子板还利索,好给你带,不然这四个孩子你咋整?” 第19章 一更   赵音音恨不得跟老太太直接说, 自己跟许云海是协议婚姻。   但是想都知道,这个六十多岁的姑姥,哪里能接受这么个解释?   “你还寻思啥呢?”钱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 趁着许云海出去到外面透气,亲自抱起赵音音的被褥卷送到东厢房去, “你瞅瞅, 这大红被面多好看啊!”   红绸被面上用金银线绣的龙凤呈祥, 在灯光下面看起来一闪一闪的。   钱老太太伸手指戳了一指头低头的赵音音:“都是小媳妇了, 别害羞!你试试!”   她叹口气:“实在不行,姑姥也不逼你,大不了将来看看能不能离婚,姑姥给你找个地里干活一上午不抬头的。”   赵音音虽然还在脸红,可是听见她姑姥这句, 忍不住好奇问一句:“为啥要找个一上午不抬头的?老实吗?”   钱老太太简直对这个结婚俩月还单纯的侄孙女无语了:“腰好啊!”   许云海进门的时间没有更寸的了, 他知道不少农村妇女说话都口没遮拦, 可没想到这老太太小嗑一套一套的。   钱老太太看见许云海进来, 倒没啥不好意思的。这也算是给俩人之间戳破一层窗户纸不是?   “我说,姑爷子, 你可得好好对音音!”   这个“对”,在这个时候可就带点别样的意思了。钱老太太出门了,留下一对假鸳鸯对着红脸。   赵音音觉得许云海是受了自家拖累, 尴尬了一会儿, 快步走过去把门先给闩上。   “我这姑姥说话就这样……你,你就当没听着吧!”   许云海想只嗯两声就过去,可是偏生……这钱老太太说的话,让他不由得想分辨一下。   “我就是腿不好使……别的地方没啥大毛病。”   赵音音听见他这话,初时没反应过来, 等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的腰也好!   她想笑一笑,把这桩事情揭过去,偏生张了张嘴还没笑出声音,窘得伸手抓着枕巾。   许云海说出这话,也稍有点后悔。两个人可是有协议的,万一赵音音觉着他太轻浮可怎么办?   可是……一个男人,当面叫老太太怀疑行不行,这实在是有点伤自尊。   他看赵音音只是羞窘,并没有生气,心下有点安慰,又有点热火。   “那啥,就这么凑合一宿吧,反正老太太不是后儿就走吗?”   赵音音借着这句话也“嗯”了一声,又笑他:“你还是读书人呢,后儿走,那是住一宿吗?得住两宿呢。”   许云海有点尴尬,一抬头看见炕上两床大红绸面的被褥,枕头都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脸越发红了。   赵音音倒是好些了,走过去整理被褥,把两床被褥往两边挪挪:“我……我睡炕头吧,你睡炕梢?”   幸好这炕大,这么一挪动,中间还能隔着一个人的地方。   家里头的炕刚被赵满仓帮着通好,炕梢也不凉,炕头反而容易睡得人烙得慌。许云海腿脚不方便,她怕这人半夜热了不好挪动。   “行,”许云海看着赵音音脸红得不行,心道,自己一个男人总不好叫她安慰,“没事,你别担心,我半夜睡觉老实得很。”   赵音音倒是不怕这个,当初她之所以放心同意嫁过来,倒有一半是因为许云海腿脚不方便,真有点啥事,她既打得过又跑得过。   “成,我去洗漱,你洗漱完了?”   平时两个人相处其实还可以,赵音音虽然是穿过来的,可是也不是那讲究男女大方的。   可是这会儿,两人共处密闭一室内,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赵音音从许云海身边路过的时候,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发烫起来。   她想起来前几天听许云海自己说的,只要能做手术他的腿就没问题的话,又想起来刚刚钱老太太说的“腰好”。   为啥要腰好呢?赵音音突然想到前世不小心瞥到过的春宫图,登时脸红到脖子根,快步走出屋去,一口气到了屋檐底下。   元旦刚过,这天气可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阳山市多风,晚上的寒风吹过来,很快就叫她脸上的热度退下去了。   赵音音深吸一口气,她好歹都活了两辈子了,这么点事儿还难得倒她不成?   从外面回来,她去西厢房看一眼,几个孩子都洗漱过上床躺下了,钱老太太盘腿坐炕上,给他们讲自己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故事。   老太太也不会什么童话,倒是评书听了一肚子,正搁那讲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呢!   杨家将是钱老太太最喜欢的评书,可能是因为故事主角叫她觉得亲切吧。赵音音笑了笑,没打断一老三小,自个儿洗漱去了。   她洗漱完,开了门,看见许云海已经上炕进了被窝。这人平时没这么早,怕是为了叫她不尴尬吧?   “你在炕上再看会儿书?还是这就睡觉?要是再看看书,我就先不关灯。”   “不看了,早些睡觉,”许云海的尴尬也过去了,俩人毕竟也已经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了,“老人都醒得早,明天早点起来。你姑姥来了,早上买两个包子吧?”   国营饭店有牛肉包子卖,只是贵,又要粮票,一般人都舍不得吃。至于早点摊,在这个节骨眼上可没人敢弄,搞不好就因为投机倒把进去了。   “行,那就多买几个,大家都解解馋。”   赵音音也不跟他客气,协议上两个人是雇主跟保姆的关系,可是这些日子过下来,哪里能撕掳那么清楚?   她拉了灯绳,关了灯,这才脱衣服上炕。   进来之前,赵音音就想好了,今天只脱个棉袄,里面还有线衣和内衣,棉裤索性就穿着睡。这样也不尴尬。   许云海听着她窸窸窣窣地脱衣服的声音,平生第一次跟女人靠这么近。   他又觉着脸热,又怕自己呼吸显得粗重,叫赵音音听见,努力地半憋着气,轻声呼吸。   过一会儿,才听见赵音音爬上炕的声音。她的手脚那样轻,哪怕是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声音,也能想象到她灵巧的身姿。   赵音音钻进被窝里,被窝里暖和得不行,她舒服得长出一口气,又反应过来许云海就在旁边。   “睡吧。”   “嗯,睡吧。”   赵音音睡得快,她在宫里头睡习惯了,甭管什么时候、甭管白天遭了姑姑多少骂,晚上睡觉必是睡得极好。不然怎么捱得过一整天的活计?   许云海这一宿睡得倒是不安稳,梦又多又乱,一会儿梦见自己的腿再也好不起来,一会儿梦见他妈。早上天刚亮他就醒了,一眼看过去,赵音音的睡姿依稀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她侧着身,双腿微微蜷缩起来,一只手臂老老实实地贴在身侧,另一只手长长地伸出去,露在被子外头。   许云海有心把她那只手塞进去,屋里头还是挺冷的,只有炕上热。可是又觉得自己太唐突,在那发了一会儿呆,一眼就看见赵音音圆润的耳珠。   他想起来这女人对耳钳子的执着,心里倒是理解了,这样小巧饱满的耳垂,原该戴点什么金玉宝石的。   怕吵醒赵音音,许云海下炕的动作比平时更慢。他的两个大腿关节使不上劲儿,基本上只能靠手臂撑起身体往抗下挪,炕梢墙壁上装了把手,他扶着慢慢往炕下蹭。   “你这人,怎地不说一声?”   赵音音也习惯了早起,一醒来就看见许云海屏住呼吸慢慢动作,赶紧爬起来想扶他一把。许云海转脸看她,不料正看见她起来时候露出腰间一抹白。   他赶紧低头,说点别的。   “你睡觉还挺老实的。”   “都是……习惯了,”早上刚起来,赵音音一放松,险些说出来都是叫姑姑们打的,赶紧改口,“你睡觉也挺老实的。我睡得轻,你要是打呼噜我肯定能醒。”   许云海笑道:“你姑姥倒是打得呼噜。”   “抽烟嘛,”赵音音也知道,回头问问几个小孩儿晚上睡得好不好,“她年岁大了,你别见怪,横竖也不是常住的。”   “没事儿没事儿,”许云海对着这老太太也觉得亲切,虽然老太太刚开始对他态度不好,可这却更显得对方心疼赵音音,“你有这么个姑姥挺好的。”   “可不是!要不,光看着我爹我妈那样子,可多憋屈!”   赵音音扶着许云海下炕坐上轮椅,又去开了门下了锁。本来静谧的房间,因着她进进出出的动作,一下子有人气流动了一样。   许云海在这小院子也住了几年,可是赵音音来之前、来之后,竟然不像是同一座院子。明明格局家具都没大变化,可是这屋子里就像是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叫人住着安心舒缓。   可能,这意味就是家吧。丽嘉   想到这,许云海心里一动,又重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不管有什么想法,他总要确定了自己的腿能动弹了才行。不能拖累别人。   想到这,他不禁又想起来昨天钱老太太说的话……嗯,腿能动弹了就行,他的腰可是向来很好的。 第20章 二更   一到七点半, 赵音音就赶紧出门去国营商店买香料。   做肉之类的,没香料勉强也能凑合凑合。这时候的猪肉香,不加香料也不怕什么。做鱼可就不行了。   她买了花椒大料桂皮, 还买了一盒十三香。叫赵音音有点惊喜的是,这东西竟然不要票, 直接花钱买就行了。   “这东西要什么票?”售货员瞥了她一眼, “国家的计划经济是为了让更多的老百姓填饱肚子, 你能生吃大料是怎么的?”   这年头的售货员态度普遍蛮横, 大多数人都敢怒不敢言。这年头猪肉佬比普通公务员还受欢迎,不就是因为物资紧缺、售货员的权利被凸显么?   赵音音有点想还嘴,叫身后的陌生大嫂一把拦住了。   大嫂刚刚买完调料,拉着她走了几步路,苦口婆心道:“不跟她计较这个劲儿, 国营商店买东西都不让挑的。这次你叫她记住了, 下次给你挑坏的你怎么办?”   赵音音还有点生气, 不过人家是好心, 她先道了谢,这才离开国营商店往家里赶。   为了炖这条鱼, 不光是买调料,赵音音还早留了块猪五花。先用猪五花翻炒出油,然后把鱼段稍微煎煎, 下调料爆香, 这才加提前用猪骨鱼头炖过的汤。   做菜途中,几个小孩都出来盯着,赵音音把炒干的猪油渣捞出来一人一块蘸酱吃了。   “香不香?”   “香!”   伊伊破天荒地捧着小碗看婶婶:“婶婶,再给我一块吧,我去拿给姑太姥吃!”   “好, 给你块大的!”   姑太姥这么受小孩欢迎,赵音音倒是想到了。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位老太太,她这还是多活一辈子、见识多呢!   伊伊接过装好了猪油渣的小碗,颠颠地往屋里跑过去。赵音音把鱼入锅,好奇地跟着去看了一眼,正看见老太太心肝肉地夸伊伊,还跟她贴脸。   小姑娘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可是简直像被摸顺毛了的猫,眼睛都亮了!   赵音音把这个记下来,这才回去专心做鱼了。   现在家里头灶台多,大灶炖着胖头鱼,小锅正好拿来炒菜蒸饭。等灶台鱼炖好上桌,醋溜白菜片和土豆丝也都一起上桌了。   “做这么多菜,不过了?”   钱老太太嘴上不饶人,赵音音知道她这是怕自己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她。   “姑姥,你放心,这鱼还有呢。你放心吃!”   她特地多炖些,不然估计就像昨天一样,带点肉的都叫老太太夹给孩子吃了。   三个孩子都争着坐在姑太姥身边,个隔辈亲这话可不是白说的!更何况,这几个孩子之前也没享受过爷爷奶奶的宠爱。   小宝和莎莎抢先坐在钱老太太旁边,伊伊去帮婶婶盛饭,回来得晚了。她一向懂事,准备默默坐在怕你版,偏钱老太太就受不了孩子这样。   “哟,快来,姑太姥抱你吃饭!”   过完年伊伊就八岁了,赵音音哪敢让六十多岁老太太抱她?她佯怒:“姑太姥来了,都不稀罕婶婶了?”   伊伊赶紧搬着凳子坐在婶婶旁边:“婶婶,我可稀罕你了!”   她伸脸过去跟伊伊贴了贴鼻尖:“我大侄女跟我最好了!”   伊伊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伸手就给她夹了块鱼,赵音音先谢过她,这才在心里头感叹。她果然还是没有实际带孩子的经验,光靠在宫里头看过的经验是不行的。   以后还得对几个孩子亲热点。   钱老太太也不是一昧地宠孩子,莎莎吃饭挑食,她还故意伸筷子跟她抢几回菜,逗得莎莎也去抢姑太姥夹的醋溜白菜。   小宝现在吃饭不抢菜了,可是却越吃越慢,姑太姥跟他抢了一块鱼骨头,嘴上嗦得滋滋作响,逗得小宝一碗饭吃得跟莎莎一样快。   她也没忽略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孙女,搁饭桌上夸她做饭好吃,摆盘漂亮。   “也不知道咋回事,咱都是那地里刨食的老农民,咋就养出来这么个体面又漂亮的闺女!姑爷子,我跟你说,音音还搁农村的时候,全村就属咱家最干净!连喝个茶,都有讲究。”   吃完饭,赵音音去刷碗,感觉到姑姥走到她身后看她,忍不住道:“还是姑姥你会带孩子,你看几个小孩叫你逗得多开心。”   “我都带了多少个孩子了,咋的,这么大岁数白长了?”   钱老太太安慰她:“你自个还是个大宝贝呢,哪会带小孩!我们家音音已经很能干了,瞅瞅这屋,多干净!”   空气沉默了一下,赵音音忍不住有点心跳:老太太肯定能看出来昨天她跟许云海没那个啥!   她忍不住道:“姑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为我好,不过过个一两年许云海能做手术了,他腿就好了……”   钱松芝叹了口气:“你啊,自打这脑袋清楚了,一天天的主意可老大了。姑姥也管不了你。明年呐,我得多种几根垄了。再养几个小鸡子吧。”   “为啥啊?”   “人是苦虫、不干不行,”钱老太太语气还是那样,内容却有些低落,“这人呐一老了,就不能闲,一闲着没事儿干老得就快。照你这么说,你生孩子咋的不得几年后了?我不多种点地,到时候带孩子哪还带得动?”   赵音音转头过去嗔怪她:“姑姥,你咋光想着带孩子!那时候不是说带孙子带得够够的吗?现在我也不用你带了,你等我回头攒点钱,领你上深圳玩去,去看我大舅二舅去!你可闲不住,到时候陪我好好玩吧!”   等她跟许云海这协议婚姻结束,她估摸着自己手里能有几个钱。大舅二舅都没空回来,她领姑姥去看他们去!   “行,行,”钱老太太不是那种孩子给了钱也不舍得花的长辈,不想扫赵音音的兴,“那姑姥就等着了。”   又住了一天,第三天早上,钱老太太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三个小孩都依依不舍地一路跟着赵音音送她,一个大人仨小孩一直把钱老太太送上驴车,老太太坐着驴车走了挺远,回头还能看着人影。   赵音音偷摸给老太太兜里头塞了五十块钱,她自己也才从许云海这拿了俩月的工钱,再多没有了。   她有点舍不得地看着姑姥慢慢走远,突然感觉伊伊的小手拉了拉她。   伊伊的小手总是滚热,莎莎的小手总是冰凉,她低头顺着那滚热的小手看了一眼,伊伊似乎是有话跟她说。   她赶紧低头下去听:“婶婶,姑太姥说她过完年还来!你别担心!”   莎莎也大声嚷:“我也给姑太姥兜里揣东西了!”   她的糖吃完了,把自己珍惜了很久的漂亮小石头给姑太姥揣兜里了。   “好,咱回家!”   载着姑太姥的驴车已经拐弯走了,赵音音一手拽一个小姑娘,小宝也拽着伊伊的衣襟,一串回了家属院。   明天就是元旦,家属院里也开始热闹了。大龄文艺青年小郑可算是要娶媳妇了,他妈胡雪芳憋足了劲,要在院子里头争个第一。   这年头,家具都是请木匠来打的。还要争奇斗艳地,打个什么新款式。中式家具老早就不流行了,流行的都是什么“捷克式”、“罗马式”,能弄到一套新式样的家具图纸是个顶顶有面子的事情。   请木匠来家里头干活,工钱得给,还得管一顿中午饭。这顿饭还不能跟主人家吃的一样,得单独给开小灶。   吃得好,木匠才好好干活。一样的活计,用心干和不用心那可差太多了。   整个家属院的人都出来围观木匠干活,有点羡慕地指指点点。   “捷克式!好看,你瞅瞅那个桌腿的弧度。”   “她这图纸不知道能不能借我……”   李巧有点羡慕,齐大嫂撇嘴笑话她:“你儿子才小学,咋就惦记上打家具了?我跟你说,这事儿可不能提前整,不然到时候家具都不时兴了,儿媳妇心里头可不舒服。”   “再说了,人家费老大劲找的图纸,那不得捂溜严?”   胡雪芳还真把这图纸捂溜严,除了第一天在家属院里备料,后边木匠干活都在屋里头,连个声儿都听不见。只有每天中午开饭的时候,能听见她的大嗓门飘在整个家属院上空。   “吃饺子嘞!中午吃饺子!”   这可给人羡慕坏了!   这年月,这得什么家庭才能顿顿吃饺子呐?   整个家属院的孩子都馋得不行,赵音音有心给小孩儿们包顿饺子,可是家里头都是棒子面,唯一一点白面都上次做面条了,上哪儿包饺子去?   莎莎馋得不行,跑去问木匠:“叔,你们吃的啥馅饺子啊?”   木匠脸上没什么被招待了的喜庆,冲着那屋里头努努嘴:“大白菜馅儿的,一兜白菜馅儿的荞麦皮饺子,见过没有?”   莎莎没见过,她摇了摇头,跑回家问婶婶:“婶婶,老郑家包的是白菜馅儿荞麦皮饺子,咱家做不做?”   赵音音笑得不行,许云海也乐了。谁家包饺子光包白菜馅儿?大白菜最没味儿了!没白面还包荞麦皮,荞麦皮那都是一兜肉驴肉饺子,怕白面实在太腻,这才拿荞麦皮吸吸油水。   大白菜馅儿你吸什么油水?   赵音音又想起来点事儿,跑出去到老郑家煤棚偷偷看了看他们家的白菜垛,回来给许云海比划:“胡雪芳真的绝了!他们家大白菜好多颗都只剩个菜心儿,她不会是光拿白菜帮子给人家包饺子吧?这都不如吃个土豆炖白菜了!”   这事儿哪里包得住,很快整个院子都知道了。不过,胡雪芳丝毫不以为忤,整个院子里可就她儿子结婚打了套齐全的“捷克式”!   大家去她家里头欣赏新打的家具,许云海偷偷看赵音音脸色,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俩人结婚的时候太仓促,别说家具了,连个首饰都没有。自打突然开窍,许云海就开始慢慢地做准备了。   他先下乡又进了牛棚,后来到厂子里天天就是钻研技术,从来没有相关的经验。胡雪芳闹出这么大个笑话,他才知道,这年头的体面婚礼是需要这么一套漂亮家具的。   他偷偷地把几个木匠的联系方式都记下来了,又托了人帮忙打听家具图纸,越稀少的越好。今天看过赵音音的反应,他还得告诉人家,不要“捷克式”。   看过了家具,赵音音推着许云海往回走,突然窜过来个半大小子,险些撞着人。   “音音,你先回去吧。”   赵音音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半大小子,回屋去了。许云海深吸一口气,小声问他:“你打听着没?”   为了一毛钱帮许云海跑腿的小子装腔作势地一个军礼:“报告,都打听完了!”   许云海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要放到他手心里,又收回来了:“你先说。”   半大小子手放下来了,神神秘秘地小声道:“说是能打!我把你画的图给他了,他说你那个银的什么夹子够了,三天就能打出来!”   许云海这才放下心来,把一毛钱给了半大小子,叮嘱他保密,这才转动轮椅进了屋。 第21章 一更   姑太姥走了, 小孩儿们都有点依依不舍地。   赵音音许愿:“你们都乖一点的话,夏天就领你们上姑太姥家玩去。”   钱松芝家在钱家沟,离阳山市也不远。老太太早上起来坐驴车, 中午就能进城,到时候找个车过去也不费什么事。   姑姥家屋子大炕也大, 睡三个小孩还是挺轻松的。   “我要去!”小宝竟然是最积极那个, “姑姥说, 她回去养小鸡子, 到时候有小公鸡就杀一个。”   “小没良心的,你这是惦记你姑太姥吗?你这是就惦记着吃肉!”   赵音音戳了戳小胖子,小胖子也没生气。不过,现在的小胖子可瘦下来些了。   这时期,小孩儿能长胖那可不容易, 不知道他亲妈是怎么给养的。小宝胖乎乎的, 伊伊莎莎瘦得跟竹竿一样。   现在好了, 莎莎的手不再瘦削得吓人, 伊伊的脸上也有血色了。三个孩子站在一起,看着还挺像样的。   不过, 就是衣服都挺旧的。赵音音虽然尽力都给几个孩子的衣服修改过,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年头买线都要票, 她想绣个花都很难。   “婶婶, 中午吃啥啊?”   家里的鱼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鱼头,赵音音准备过几天买块豆腐跟鱼头炖在一起。这星期的肉和骨头也都吃完了,只能暂时吃白菜土豆。   “昨天刚吃完鱼,今天吃点白菜土豆清清肠子, ”赵音音看了小宝一眼,“小宝昨天吃得晚上胃反酸,今天少吃点饭。”   小宝听见这话,脑袋耷拉下来了。婶婶做的白菜土豆也都很好吃的。   赵音音打发几个小孩出去玩,她跟周群芳约好了,今天来家里头教她用缝纫机。   九点半的时候,周群芳来了,赵音音扭开收音机,这个时间一般都是放歌放音乐。如水一样柔和的音乐流淌出来,周群芳一听就知道:“这是月光啊。”   许云海在一边看书,看见周群芳进来了,跟她打了招呼,去东厢房看书,把空间让给她们。   周群芳进门的时候,赵音音就看她脸色不太好,问道:“你怎么了?今天不舒服?要是不舒服的话,改天也行。”   周群芳摇摇头:“没事,我先教你用缝纫机。这东西很简单,几下就学会。”   缝纫机用起来不难,难的就是上底线,周群芳给赵音音掩饰了几遍,又叫她自己上一遍。   “是不难,就是麻烦些,”线都上好,赵音音找了块破布边踩脚踏板边推,看着上面均匀的针脚,“这东西可真好用!”   “谁说不是呢?”周群芳坐在炕沿上,看着赵音音兴奋地几下把那块破布缝成了个沙包,“你倒是挺稀罕小孩儿的。”   “这几个小孩都挺乖的。”   赵音音放下沙包皮,准备一会出去装点沙子封口,拿给伊伊莎莎玩。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周群芳的神色,倒了杯热水给她握在手里:“你是小日子来了?肚子不舒服?”   “有点不舒服,”周群芳坐在滚热的炕头上,手里拿着热水,忍不住道,“我们家那口子,想再要一个孩子。”   “你不想要?”   周群芳不想要。生前两个已经叫她遭了不少罪,一儿一女怎么说也够了,再生一个干什么?   “我不想要,生两个已经遭了不少罪了,”周群芳难掩倦色,“可能是我这个人冷漠吧,小聪一岁之前,我看见他就头疼,恨不得这不是我儿子、把他塞回肚子里去!直到他两岁,我才稍微好点。”   赵音音自己没这个体会,只能安慰她:“不想生就不生,你家一儿一女多好啊。”   “对,我不想生就不生!”周群芳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下一句话又跟赵音音抱怨,“这院里都说我们家王国富对我好,可他也不过就是洗个碗、下班早点回家。生个孩子那么多事儿,他一个甩手掌柜,当然不觉得难了!再说,就现在这情况,坐月子鸡蛋都吃不上,生什么孩子?”   周群芳唠唠叨叨地抱怨了一会儿,把那一杯热水喝完,这才回去了。赵音音拎着沙包皮,去问了齐大嫂一声。   “齐姐,你们家门口的沙子我用点。”   城里头找点沙子也不那么容易,这是齐大嫂家搭厨房生下来的。齐大嫂擦了擦手出门,看赵音音拎着个沙包皮,笑话她。   “我的天,你整这么客气,我还寻思你要干啥呢。结果就装个沙包!你可别跟我整这么外道,以后别问我,自己过来装!”   赵音音蹲下身去往沙包里装沙子,齐大嫂干脆也凑过来跟她唠嗑:“你姑姥回去了?”   “早上走的,再过一会儿八成就能到家了。今儿天不错。”   “你姑姥身板可挺硬实!六十七了吧?我看走道可比我还快呢!”   “对,可不六十七了么,”赵音音挑挑拣拣地把沙包装好,掂了掂分量,又倒出去一点,“齐姐来一个不?我刚裁了碎布?”   齐大嫂自己给孩子也做过沙包,她嫌费事,直接一个三角口袋缝缝拉倒。赵音音缝的这沙包却是正方体的,六块不一样颜色的碎布拼在一起,看着怪玲珑的。   “不用,我们家现在又没小孩了,”她原是有别的话要说,“这不是年底了嘛,国营商店那边可能要处理布,我想问问你有兴趣没?”   “有!”赵音音刚想着这事儿呢,没想到齐大嫂这就提起来了,这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齐姐,我还琢磨着要不要问问你呢!你看我们家那仨孩子……”   “那也是你会做,瞅瞅这沙包做得多好看啊,”国营商店的处理布,一般都没什么好花色,很多都是卖剩下不成匹的布头,“那处理布可不能挑!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买。我提前跟你说,不少买回来里面都是一条条碎布头的。”   “没事,”赵音音不以为意,“大不了拼被子或者做棉衣里衬呗,不知道线有没有处理的?”   “搭着卖,买一麻袋处理布,搭着买两挂线,都不要票。加起来要两块钱。”   两块钱可不便宜,不过也有不少人抢着买。齐大嫂约了赵音音午饭之后一起去,就赶紧回屋做饭去了。   赵音音回去先把沙包收了口,放在桌子上,准备回头买到处理布之后,给缝纫机加个罩子上去。   “哟,土豆切好了?白菜也切了?”准备做菜的时候,赵音音去堂屋一看,菜都洗好切好了,许云海正在揉面,“挺勤快啊!”   “我这算啥,你一天才是累。这面揉这样行不行?”   赵音音伸头看一眼:“行了,就这样吧。贴饼子不用揉太好。”   给大灶凑了几把火,在锅里头微微倒了点油,赵音音先下土豆进去翻炒几下,赶紧加水和留下来的骨头汤。   “家里头没油了?”   许云海看着赵音音只倒一点油。   “还有不少,但是不得给过年留着吗?”赵音音一边放盐,一边拿过许云海揉好的面,往锅边上贴大饼子,“没几天就过年了,齐姐说过几天能卖点富强粉,到时候买来也包点饺子给孩子们解解馋。”   “哈哈哈,”许云海笑道,“是得包点饺子解解馋,胡雪芳家里头整那么一出,她是没花钱,可把整个院子的小孩儿都给馋够呛。”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他们家那家具打得也不咋好,”赵音音摇了摇头,“换成是我,主家要面子不要里子给我吃这个,我肯定不好好干活。”   “年前,黑市那边估计有乡下人来卖肉的,到时候可以看看,”许云海努力调动自己的记忆,“我以前下乡的时候见过有人这么干,他们过年的时候杀猪分肉。”   “舍得卖?”赵音音在姑姥家住的时候也见过,分的肉钱老太太跟她做了一顿红烧肉吃,一点都没剩下,“我姑姥家也分过,她可一点都没舍得卖。”   “农民的日子难啊,”许云海叹口气,“一年能得几个钱?能卖的恨不得都卖了。”   “行,那我回头去看看,黑市在哪儿?啥时候开?”   这点事情许云海还是知道的,他叮嘱赵音音:“不一定都只要钱,有些人还要粮票,你提前拿咱家粮本去开点粮票。”   平时家里头一般都是直接拿粮本去买粮食,用不上粮票。不过本地粮票好开,要是开全国粮票,还得拿上单位给的介绍信证明要出差,那才行。   “行,我知道了。”下午正好跟齐大嫂去买布,顺便开两张粮票,都是顺路的事情。   午饭虽然只是土豆炖白菜,但是放了一点骨头汤进去,这土豆白菜也有滋有味的。赵音音看着小胖子,只给他吃了半个玉米饼就不许再吃了。   “下午婶婶出去,”她原本是想自己出去,可是扫了一眼桌上,看了伊伊又临时改变了决定,“伊伊陪婶婶一起去买东西,好不好?”   伊伊点点头,莎莎撇撇嘴:“婶婶,咋不带我出去。”   “你在家里头看着小宝!”   莎莎毕竟是能在家属院当上女大王的人,毫无压力:“行,我好好看着小宝,不让他吃东西了。”   小宝撇嘴,把眼神转开不看莎莎。   伊伊跟两个弟妹的关系都很好,只有莎莎和小宝的关系始终没能好起来。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打得厉害,可平时也基本上不说话不一起玩。   赵音音有心想叫两个小的和谐一点,可这事儿也只能慢慢来。   吃完饭,她拿好粮本和钱,领着伊伊出门了。临走叮嘱许云海:“别叫灶里头火熄了,烧完水就拿煤泥压上。”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赵音音才出门,许云海立刻找了俩孩子过来:“走,跟叔出门一趟。”   他可打听好了,后街有个老银匠。他那个银的领带夹正好能给赵音音打一副银耳钉,一副银耳环。 第22章 二更   老银匠是祖传的手艺, 之前被运动波及不敢继续做,最近才重新开始干活。   他认真看了一眼许云海的银质领带夹,扭头看了他一眼:“这可是好东西啊, 不留着了?”   “值得就行,”老银匠这里头有首饰样子, 许云海看了一会儿, 挑了样子, “打个这样的银耳钉, 再打个没图案的银圈。”   “行,三天后来取,手工费两元。”   许云海掏了手工费,有点期待地领着两个小孩子回家。   莎莎问他:“叔,这是给我婶婶打的吗?你啥时候给她啊?”   “对, ”许云海想了想, “我准备过年的时候给她, 你觉得好不好啊?”   莎莎像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我会保密的, 小宝要是说了我就揍他!”   小宝:???   他迅速从姐姐身边移动到叔叔的轮椅另一侧。   莎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怕啥,你不说我就不揍你。”   两个小孩虽然在斗嘴, 可比以前不斗嘴时候强多了。许云海转动着轮椅往家走,一边盯着莎莎和小宝,怕她们俩打闹着跑到路上去。   经过报刊亭的时候, 他想了想, 要了一份《都市报》和一份《参考消息》。   许云海买报纸的时候,赵音音刚换了粮票,赶到国营商店。   知道国营商店处理布的人不少,好多人等在这里准备买。赵音音有点紧张,生怕自己轮不上。   “不用紧张, 你放心!看的人多,买的少,”齐大嫂来过一次,心里头很有经验,“毕竟都不是整布,手艺好又有闲工夫的人可不多!”   赵音音带了二十二块钱来,看着地上一袋袋碎布,心里盘算了一下。   “两块钱一袋,一袋布搭一绺线!不许挑,买了不退不换!”   出来喊话的售货员继承了国营商店的特色,脸臭得很,双手盘在胸前:“有买的抓紧!”   一群人看着议论着,没人先买。   “我先来一袋。”   赵音音上去买了一袋,交了钱赶紧打开袋口看。旁边有人伸头过去也想看看,叫齐大嫂挡住了:“要看自个买去!”   赵音音快速地翻了一遍袋子里的碎布,又掏出来几条看了看。   基本上都是成匹布卖剩下的布头,一扎两扎宽的长布条,各色花样都有,有老粗布也有斜纹棉布。拿来做衣服怕是不成的。   旁边有凑过来看的,立刻就不打算买了。这布条太窄了,一袋子看起来也不太多,两元钱可正经不少呢!   人呼啦啦地走了一片,售货员有点着急了。处理这些布头不比平时卖东西,这钱不进国家口袋,进的是他们国营商店小金库!   “别走啊,这布条子拼一拼也能做点啥呢!”   被她拉住的妇女不干了:“同志,这是能做点啥,也犯不上花两块钱买吧?”   齐大嫂也在犹豫还要不要买,今年的这处理布也太碎了些,再搭上手工时间,可不划算。   她看赵音音正抓着一条布条,似乎在算着什么。   “走吧,你没看见吗,你买了一袋之后都没人买了。”   售货员也听见这句话了,转过头来看赵音音:“我说同志,我可说了这不能拆开看不能挑的,你这拆完了没人买了,这不是拆台吗?”   赵音音做个委屈又懦弱的模样:“同志,这老些东西,咱可赔不起……”   售货员原没往这边想,听见赵音音这么说,平时跋扈惯了,立刻想到:“不是因为你,能只卖出去一袋子吗?这还有二十来袋,你怎么也得再买点吧?”   赵音音掏出兜里头两张大团结,怯生生又点一遍:“我只能赔两袋……兜里就二十元……”   齐大嫂看着赵音音这样子,刚想挡在她面前替她说话,立刻叫赵音音轻轻踢了一脚鞋子。她反应过来,在旁边帮腔。   “你赔啥?咱不买她还能强买强卖?”   售货员有心叫赵音音赔一点,可也怕把这好不容易来的冤大头吓跑了,她看着赵音音手里头的二十元钱,再看她身上不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这些你都拿走,二十!”   她才说完这句,赵音音就把钱塞进了她手里,利索地开始收拾地上的布袋子跟线。   售货员有点傻眼,不过,这东西都是国家的,不管卖多少她都净赚。她也懒得在外面一直喊,索性当看不见。   齐大嫂帮着赵音音收拾这些布条,问她:“你买这些干啥?”   这些宽布条子做衣裳不行,做别的怕也不够宽,难不成买回去做抹布、做墩布?那也太奢侈了,那可是二十二块钱!   赵音音把每个袋子都打开看了看,确认了一下,这才放心。   “回去再说,”赵音音谢过齐大嫂,“齐姐,多谢你过来带我买这个,到时候我做得了东西也送你一份!”   齐大嫂隐约知道了,赵音音多半是想出来怎么利用这些宽布条赚钱了。她也不多说,帮忙拎起一个麻袋,伊伊也用力地拎着一个。   “能拎动吗?”   赵音音自己拎着两个麻袋,问伊伊。布条单拎起来不重,可是一麻袋也不轻。   “我能!”   伊伊脸都憋红了!   “哈哈哈哈,”赵音音赶紧把她手里的袋子夺过来,又叫齐大嫂也把麻袋放下来,“齐姐,你回去帮我借个车吧,这些一趟怎么也拎不回去的。顺便先把伊伊带回去。”   伊伊说什么也要陪着赵音音一起等,齐大嫂索性一个人回去了。赵音音口袋里一分钱没有了,有点歉意地对伊伊说:“婶婶下次一定多带点钱出来。”   大侄女陪着她等,她连个包子都没钱买。   “婶婶,我不饿!”伊伊倒是更好奇婶婶买这么多布条干什么,“婶婶,你买这些布条是要去卖吗?”   “是要卖,不过得先加工一下才能卖。”   这布条虽然很窄,可是长度却是够的,花色又不同,赵音音准备拿这布条拼在一起做成薄褥子。   买最普通的棉布还要七毛钱一尺,床单好一点的要五六块钱。这一袋子布条至少能拼出四条薄褥子,不要布票按照床单的价格还卖不出去吗?   就是费些功夫,她有缝纫机,用不了多久!   赵音音盘算着,心里头有点激动。这算是她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了。   齐大嫂已经拉着车回来了,几个人一起动手把麻袋装到车上去。这布条拿着重,但是用车推着就很轻便了,赵音音让伊伊坐车上去,伊伊不干,一定要在旁边搭把手跟着一起推。   边走边聊,齐大嫂听着赵音音说的微微有点担心:“能卖出去倒是肯定能卖出去,可是现在这算不算是投机倒把啊……”   赵音音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不了解这些。不过,大家请木匠打家具都没事,她大不了把钱说成是包工包料的费用。   “没事,就这一批,大不了我只问问厂子里的人。”   齐大嫂还是有点忧虑,再三叮嘱她:“你回去一定问问你们家小许,看他怎么说。”   “行,我回去就问问他。”   赵音音没想到这一层,不过她也不担心。就算是不能卖,她回去把拼布褥子做出来,这些布条转手卖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一行人推着车回去,赵音音来来回回倒了几趟才把碎布条都送进屋。许云海帮忙撑着棉门帘,看她头上都蒸出汗来了。   “买这么多?”   赵音音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计划跟他说了,又道:“我没钱了,之前的钱都给姑姥了。从我下个月工资里□□二十元钱吧。我会挑好看布头给几个孩子做衣裳的!”   “还有,齐大嫂说不能直接卖……会被当成是投机倒把。”   赵音音有点犹豫,她不知道这么一茬,知道就不买了。小老百姓可不敢犯在衙门手里,进去不得脱一层皮?   “没事儿,这好解决,”许云海不拿这个当回事,轻松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咱厂子年年发愁发福利的事。有钱,但是到处买不到东西,批不到条子。你年前把这个什么拼布褥子都弄好,到时候直接找厂子,让后勤买了当福利发下去不就得了。”   后勤手里有钱!这钱叫谁赚不是赚,为什么不便宜自己厂子职工的家属?   赵音音眼睛亮了!   对,到时候她直接去找郑科长就行,唯一的问题就是年前要把这些褥子都拼出来,可要赶一赶工了。   “真的?”   “真的,你放心,”许云海腿还没坏的时候,可是见过厂子里为了给职工发福利愁白了头的样子,为了买两车猪肉,郑科长在酒桌上差点喝吐了,“你想想,咱家缺啥,别人家肯定也缺啥。这年头结婚做床被子能把爹妈愁死,厂子里发条褥子可不比发橘子发白糖好?”   赵音音点点头,觉得这事情能做得。明天她就先做一条出来,带着去郑科长办公室给他看看!   她不懂这厂子里具体的事情,可是也知道,厂子里花钱买东西肯定比她自己摆摊一条一条卖要省事得多。价格可能会低一点,但是做出来就不愁卖不出去,还不会有齐大嫂说的“投机倒把”的危险。   “多亏有你!”   她诚心诚意地谢了许云海一句,转身解开一个麻袋,开始搭配布条。 第23章 一更   买回来的布条很多, 赵音音把布条大致按照花色分开,不适合做褥子的卡其布和条绒都挑出去。   伊伊和莎莎都围过来,莎莎拿布条往身上披, 赵音音指着几条挑出来的条绒布:“这个布料厚,看起来应该不怕磨, 回头婶婶用这个布给你们做书包。”   “我也要书包!”莎莎一边说一边提要求, “我想要个口袋多一点的。”   “行, 给你们都做!”   赵音音挑出来一把布条, 开始飞快地把它们拼缝在一起。   如果是手作,这么多褥子做下来确实是个大工程。可拿缝纫机做下来,两个小时的功夫,赵音音一口气做了四条褥子。   这四条褥子差不多用了半袋子的布条,不过都是单人尺寸的。这几条她准备拿去给郑科长看看, 当成是样品。再拿出来一条送给齐大嫂。   “婶婶, 这个是褥子吗?”   伊伊伸手有点不敢摸, 刚刚还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布条, 在婶婶手上居然就变成褥子了!   “对,薄褥子, ”赵音音也只能做薄褥子,棉花可更不好弄,“伊伊想要吗?”   这褥子都是拿布条拼的, 看起来又新鲜又花团锦簇的, 小孩子喜欢可再正常不过了。   赵音音是在宫里头玩了十几年针线的人,学绣第一件事就是学配色,做这么点东西可难不倒她。布条也不是死板地平行拼在一起,而是拼成了麦穗形状,好看极了。   赵音音看着伊伊, 看她又想要又想“懂事”的犹豫样子。她学着姑姥对待这小姑娘的方式,一把亲亲热热地把小姑娘搂住,不问她想不想要,直接叫她自己去挑布条。   “伊伊想要个啥样的?你自己去挑布条,看哪条好看挑哪条,婶婶给你拼得漂漂亮亮的!”   “真的吗?”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赵音音点了点头,她立刻跑去挑布条。   莎莎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她甚至都没征求赵音音同意,就直接跟着伊伊去挑。还转头问赵音音:“婶婶,我能再开一袋吗?”   “开!”看着伊伊这回活泼些了,赵音音一边反省自己之前对待孩子的态度,一边回答莎莎,“这么多袋呢,想开几袋开几袋,随你们挑。但是有一点,不许弄得到处都是!”   伊伊点头:“婶婶,我不会弄乱的!”   赵音音想今天就把这事敲定,离着晚上饭还有两小时,她准备直接去一趟郑科长那。   “你们跟叔叔好好在家,婶婶再出去一趟。挑完布条放好,婶婶回来帮你们拼。”   许云海问她:“你现在就上老郑那去?”   “我琢磨着早点敲定了早好,”赵音音也觉得自己有点急,抿嘴笑了笑,“这些东西也得做上挺久呢。”   布条比她估摸的要多一些,一共二十袋,她就算是一天拼好一袋子,也得用将近一个月呢。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还能帮你谈谈价格什么的。”   “行,”赵音音点点头,“你等我一下,我去给齐姐送一条,顺便让她帮忙看看孩子。”   给齐大嫂做的这条就不是褥子了,齐大嫂和张组长两人在厂子里都是老员工,家底颇丰,不缺床单被褥这些东西。   赵音音回忆着齐大嫂家里头的样式,给她拼了一条沙发垫出来。   “哟,老张,你看看小赵这巧手!”   平时家里来人,齐大嫂都是随便说一句就继续说了,张组长不怎么愿意掺和她们的话题。没想到,今天张组长还真的戴上了眼镜走过来,认真看了看赵音音的手艺。   “不错,”张组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能自己琢磨成八级工的人,那脑子可比一般的大学生灵光多了,“这就是你拿的那袋布条子拼的?”   先前赵音音买的布条,齐大嫂听她说要拼褥子,也拎了一麻袋回去。这会儿布条也被分门别类地挑出来了,床上沙发上桌子上,到处都是。   “要不是齐姐带我去,我哪能知道还有这宝贝呢?”赵音音笑道,“要是不嫌弃我这手艺糙,齐姐就留着偶尔替换用用!”   “真给我?”虽然一看就是给自家量身定做的,可是齐大嫂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咋好意思呢?”   “齐姐,您可快别说这话!”赵音音嗔怪地轻轻推了她手臂一下,“您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叫儿子给我们家房顶扫雪的时候,我说没说不好意思?”   “再者说,不照您给我介绍这个,我上哪知道国营商店还有这好东西卖呢?”   齐大嫂看着东西好看,又是符合自家环境的,高兴;听着赵音音这一番话,更高兴!   “那我就收着了,哎哟……你瞅瞅我这记性!就站在门口就跟你说起来了!”   她高兴起来,这才想起来,光顾着看赵音音这手艺,都忘记给人家倒杯水了!   “齐姐,别麻烦了!我还得跟小许出门一趟,”赵音音又谢谢齐大嫂提醒她投机倒把这件事,“还得谢谢你提醒我,我问小许了,他说可以卖给厂里头当员工福利。”   “这谢我啥!你看看你们这小两口,脑瓜一个赛着一个的聪明,一样的喝水吃米,有些人这怎么长的呢?”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赵音音这才走了,临走又请她帮忙看几个孩子。   “行,我这就去!”   齐大嫂回屋换衣裳,在窗口正看见赵音音回家。她叹口气:“你说,这小许的腿要是没事儿,这两口子可多好啊。”   她一回头,看见张组长也在穿衣裳,天天抱着不离手的收音机也放下了。   “你干啥去?”   张组长道:“你在家待着吧,我去给她两口子带带孩子,顺便也看看小许那几个侄子侄女咋样。”   张组长在这家属院里头,平素是不怎么跟人来往的。人家可是八级工,有身份呢。   别看八级工也是工人,这可是那顶尖的工人。当年技术大比武的时候,手表放在铁毡上,用八吨重的巨大气锤去压表,玻璃表盘碎了,可是表针还在走。   要不是那场运动中他怕犯了别人眼,怎么可能还住在这家属院里头?这都是领导面前心里都存了名的宝贝。   阳机二厂的技术跟国外厂子比不了,加工精度跟不上。可是张老爷子这手,硬是能用人工加工出符合国际标准的零件!   齐大嫂看张组长真的打算去给带孩子,忍不住乐了:“我就跟你说小赵不错吧?你老头子还不信我说话,咋的,非得自己看在眼里才行?”   “我不认识她,可是我认识她爹啊,”张组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是毕竟技术在那放着,阳山机械冶金专科的许多教授他都认识,“没想到,这还真是歹竹窝里出了颗好笋啊!”   他把中山装最上面一颗扣子也扣好,慢悠悠地往许家屋里走。   赵音音也刚整理好东西,推着许云海准备出门,一看是张组长过来帮忙,赶紧又跟他道谢。   张组长扫了一眼赵音音手上拿的东西,指点她:“不用送东西,老郑那人清廉得很。涉及到后勤采买的事情,如果你带了礼物去,就算是你东西再好,他也不会收的!”   他伸手接过赵音音手里那一桶:“这就是我老婆子拿回来的那个大麦茶?给我得了。”   说完,张组长就往屋里走,赵音音愣了一下,赶紧又谢谢:“张大哥,您要是喜欢喝,赶明儿我专门再给您炒点!”   张组长背着手掀门帘进屋:“火大点儿!”   一点大麦茶才多少钱?赵音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不了解这个八级工有多厉害,她只是觉得邻居愿意喝自己炒的大麦茶、愿意跟她亲近,是个好事。   许云海脸上有点复杂,别看他是个技术员,又跟张组长一个院里头住着,张哥可从来没上过门,也没收过他东西!   “你还挺厉害的。”   赵音音刚嫁过来的时候,不怎么出门,也只跟齐大嫂李巧周群芳几个来往。可是,等她慢慢开始出门之后,这院子里头大部分人几乎都跟她不错。   赵音音一时间没领悟他说什么,还以为许云海说自己炒的茶,手上一用劲,推动轮椅往前走。   “厉害什么?那大麦茶怎么炒的你不是见过了吗?就要个功夫就成了。”   而她这个人,恰恰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手上的功夫。   今天天气不错,赵音音推着许云海,许云海指点着她路怎么走。隔一会儿就问她:“累不累?我自己转也不费事儿。”   “不累,这车子轻快!”   这仿佛还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在厂子里亮相,今天又是星期天,不少人凑过来打招呼。   “许技术员真是好福气啊,嫂子这么漂亮!”   “嫂子有空来我们家做做,以前许技术员也总来的,我妈还念叨着呢!”   两个人走到郑科长家里的时候,耽误了不少功夫。不过也这幸好耽误的这点功夫,两人几乎是跟郑科长一起进门的。   “怎么,小徐给你送的肉缺斤少两了?”郑科长又看许云海,“小许这气色看起来倒是不错,骨头汤没白喝。”   赵音音跟郑科长打过一次交道,跟这老郑打交道,最好是怎么直接怎么来。   两人跟着郑科长进了屋,她也不多寒暄,把手上的包袱往他手里一放。   “托郑科长的福,小徐现在跟我客气着呢。我这次来是有别的事儿跟您说,听小许说厂子里正发愁职工福利,您看看这符不符合采购标准?” 第24章 二更   24章   郑科长挑挑眉毛:“这是你自己做的?跑我这来走后门来了?”   赵音音笑道:“郑科长, 您说说,哪有像我跟小许这样空着两手还贪您两杯好茶的走后门呢?”   “郑科长,您这就是说笑话了, ”许云海本人来了,其实也就相当于走后门套近乎了, “当年咱们为了给厂里头采购材料, 连厂长小舅子都给撵出去了。我许云海哪有那个脸面跟你走后门?”   郑科长抬手点了点他:“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拉关系!”   郑科长的妻子是厂办小学的老师, 刚刚给两个人泡了茶,这会儿过来陪坐。她笑道:“小许好久没来了,今天在这吃顿饭吧。”   “谢谢嫂子,”许云海推辞道,“只是家里头还有好几个孩子, 还得回去做饭呢。”   郑嫂子正要问问几个孩子, 一下看见郑科长拆开的包袱里头几条褥子:“哎哟, 这做得可真不错!”   这年代的女人, 或多或少都会做点针线活。越是会针线活的人,越能看出来别人的活计做得好不好。   虽然缝纫机缝出来的针脚都一样, 可是这布条拼在一起怎么拼、配色怎么配,可都是看人的巧思。   赵音音笑道:“您看看这东西,够不够用做员工福利?而且, 这还不用布票。”   厂子里头给职工买福利, 最头疼的就是这些票据、条子。大批量的购入物资的时候,确实不需要那三张两张的票据,可是领导批的条子就更难拿!   计划经济下,哪个厂子不缺这些呢?   郑科长确实很满意。   今年厂子的效益不错,也从兄弟单位弄了点猪肉和白糖。可是还有表彰呢?   给普通工人发猪肉和白糖, 给表彰对象、劳动模范,也发猪肉和白糖?不是这么回事儿。   “能有多少?”   赵音音在家估摸过,一麻袋能做个五六条,还要给自家孩子留点:“能有个八九十条,年前都能做出来。”   郑科长在心里头已经点了头了,可是还在翻来覆去认真观察。   他心里头也是愿意优先从厂子员工手里头采购的,可是这样的采购就要慎之又慎,万万不能出一点纰漏的。   “你这人,这活计还能挑出毛病来?你个大男人,懂什么缝纫……”   可别说,还真叫郑科长挑出来一点毛病!   他虽然不懂缝纫,可是他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来有些地方的针脚不太一样。   “来,小赵你看看,这个蓝色布条旁边的针脚,是不是比这个绿色布条旁边的针脚细?”   郑嫂子也伸头过去看。   她心里头挺同情小许,更同情被亲爹强行嫁给许云海的赵音音,忍不住帮忙辩解:“这么一点……”   “你别掺和!”   谈到正事的时候,郑科长的眼睛里头可不揉沙子。   赵音音歉意地看了一眼郑嫂子,又拍了拍要说话的许云海,接过褥子给郑科长解释。   “郑科长,您听我说。”   郑科长挤出个鼻音,目光炯炯地等着看她怎么解释。   “您看,这绿色布条和蓝色布条都是棉布,但是具体的纹理上,却有点细微的差别。”   “就算是一样的斜纹布,出厂批次不同,用的棉纱不同,也是有些微的差距的。”   赵音音上辈子不知道摸了多少布、多少线,她手一搓这布条,仿佛又回到了在尚服局任职的时候。   只不过,那个时候说错一句话要掉脑袋,而这个世道不论如何,总是有她生存的余地的。   她把这年头从脑子里头清理出去,给郑科长解释。   “这样的布料,一旦下过水,缩水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   听见她这句话,郑科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说,这布料还没下水……你考虑到后面下水的问题,所以故意在针脚上做了区分?”   赵音音道:“就算是下水了再缝,这针脚还是要稍有区分的,毕竟都是不同的料子拼起来的。都用一样的针脚,缝起来难免不那么熨帖。”   郑科长站起身来,把整条褥子铺在沙发上。   虽然是多条布条拼合在一起缝纫的,又是正反两层缝在一起,可是铺在沙发上却显得那么平顺,仿佛这拼布的图案是印上去的印花似的。   “现在床单多少钱?”   郑科长虽然是负责后勤采购,可是采购的多数是食品,床单的价格他还真不了解。   “一般的格子或者素色的五六块钱,好一点的带印花的八九块钱,”郑嫂子在旁边给他解释,“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价格了。”   “这是双层的,肯定比床单耐用多了,”郑科长想了想,给个估价,“十三块钱,行吧?这么算是稍微吃点亏,不过毕竟不如人家那印牡丹花的床单好看,也没标。”   厂子里发东西,一般都尽可能买大牌子的。这样没牌子的东西发下去,相当于郑科长用自己的信誉在帮赵音音做背书。   “成!”   赵音音对这个价格没什么不满意,她也相信郑科长的人品不会让自己吃亏。   “那这三条我也拿回去,我给上面绣个标,您看怎么样?”   郑科长点点头:“行,等你做好了,别送到这来,送到小学去。小学这会儿放假了,咱们在那清点交易,然后我使汽车拉回厂子里,看起来也是个上货的模样。你们院那个李巧在小学做后勤,她有钥匙。”   郑科长这个安排,比她送到厂子里或者厂子里去家属院拉货都要好,这事情虽说是光明正大,可能不惹眼就最好。   “难为郑科长想这么清楚,真是麻烦您了!”   许云海跟郑嫂一样,都被刚刚赵音音的表现惊艳到了,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跟着赵音音过来谈交易的!   郑科长点点他:“你小子好福气,娶了个好媳妇儿啊。”   “这东西好,我才收的,”郑科长道,“现在大家都困难,别说别人了,就连我的床单都是带着破洞的。这东西发下去,才真是给咱工人实惠呢!”   “咱厂子的工人为啥能比别人多那八斤半苞米面、半斤保健油?那不就是因为累吗!光吃好喝好也不行,晚上还得睡好觉,不然这一晃神不但干不好活,还容易出事故。”   他出了一口气:“小赵这事儿办得好。我听说厂子里还要给小赵安排工作,有没有兴趣来后勤干活?”   工厂的人,最敬佩、最喜欢的就是有技术的人。   而且,把这活儿做得这么漂亮,光有技术可不行,还得有脑子、够细致。他们后勤的,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人家厂子里是要给安排清闲工作,你们后勤成天忙得臭死,人家里还有仨孩子呢!”   郑嫂子替赵音音说话,“我听说厂里要给音音安排到三产的,那边轻松一点,平时不去上班也行。也都是年轻人。”   三产,也就是厂子里的劳动服务公司,主要是解决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工资都是靠厂子,自己并没有什么产业能力。   “一群年轻人?一群蛀虫!”   这些待业青年没什么具体的工作要做,成天游手好闲,让郑科长很是看不上。在他眼里,赵音音是明显强于那些人的。   “行吧,那你们先回去吧。到时候准备好了就通知我。”   两人跟郑科长道谢,离开的时候又被郑嫂子强塞了两根腊肠。   “这可不是给你俩吃的,你俩别推,这是给孩子尝尝的。”   赵音音再三谢过,准备等此间事了再过来送些回礼。   回去的路上,许云海很是沉默,赵音音一开始光顾着开心,过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点。   “怎么了?”   “其实,我不来你自己也完全能把这事处理好的。”   许云海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他叹口气:“我来了,还得累你推着我。”   “不是这样的,”赵音音认真跟他解释,“如果你没给我出这个主意,我自己打算一条五块钱去摆摊卖。或者,还可能因为害怕齐姐口中的‘投机倒把’卖得更低。你这个主意,可是我完全想不到的。”   “你出的主意,当然要你跟我一起来了!”   赵音音说话一如既往地熨帖,可是听在许云海耳朵里,却让他更觉羞愧。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之前的念头是那么地高高在上,那么地不可一世。   他只考虑着,等到自己腿好了就追求对方,这个想法就隐含着:他觉得他的腿好了就一定配得上赵音音,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非常体贴。   而事实上呢?   这个女孩子,她善良又亲和,明明有那么厉害的能力,可是却从来没有因此有一丁点的高高在上。   他许云海,才是高攀的那一个。他凭什么觉得对方一定会接受他的追求呢?   赵音音开解了两句,却感觉许云海仿佛更加消沉了。   她不是个喜欢打探别人想法的人,在宫里的多年生活养成了她谨慎的性格。   “你帮我想想,”这种时候,让对方帮得上忙,或许是更好的方法,“我绣个什么样的标志呢?”   这个问题,果然把许云海从羞惭中拉了出来。他想了一路,回到家之后,又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以前学吉他时候用的乐谱。   “音,就是音乐的意思,你看看,用一个音符来做标志行不行呢?”   赵音音没见过乐谱,不过那个带着两条小蝌蚪似的符号看起来很美观又大方。   “行,就这个了!” 第25章 一更   选好了音符标志, 试绣的工作可不能现在做。   两人在郑科长家耽误的时间稍微久了些,几个孩子嘴上没抱怨,可是肚子都叫了。   还是张组长从家里头给拿了几块桃酥给垫肚子!   “张大哥, 可谢谢您了!”   桃酥这年头是个难得的玩意。中式糕点别的不说,费油是真的。连国营商店都没有多少卖的, 张组长家里这几块桃酥, 可是徒弟千里迢迢从京市送来的。   “没事, 你们做饭, 我也家去了。”   张组长年岁比许云海大不少,拿小许和小赵也当孩子似的,还给俩人也一人留了一块。赵音音尝了一嘴,味道赶不上瑞芳斋,依稀是稻香村那个味儿。   “是稻香村的, ”许云海小时候嫌弃这东西腻人, 吃得少, 现在吃着倒是美味了, “这茬孩子苦啊,我小时候虽然不见得天天吃, 但是一个星期也能买几回。”   “一个星期买好几回?”   小宝瞪大了眼睛:“叔,那你咋不给我留点啊?”   莎莎嘲笑他:“你是不是傻?叔小时候有你吗?”   许云海乐了,但也提醒莎莎:“莎莎, 不许说弟弟傻!”   放在莎莎刚来的头一个月, 许云海可不敢这么教育这孩子。但是现在眼看着仨小孩都越养越亲和,他也敢开口教育一下了。   果然,莎莎也没不高兴,就噘了噘嘴:“我知道了。下回我不说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小宝本来就不聪明,我不说他了, 省得他将来不聪明赖我。”   这孩子!   赵音音吃了半块桃酥,剩下了留起来明天吃。这东西油太大,不敢给小孩多吃,等会儿还得吃饭呢。   她拎起郑嫂子给的腊肠,问许云海:“郑家嫂子娘家姓什么?”   “姓孟,叫孟玲。”   赵音音给几个小孩看腊肠,这腊肠不太大,大拇指粗细,闻着却极香:“你们孟婶婶给的腊肠,咱们晚上做了吃!”   她知道南方有人用腊肠做焖饭吃,可是家里头连个砂锅也没有,她也不敢贸然尝试。这年头的肉多金贵啊,万一第一次做坏了岂不可惜?   要是夏天还能切个青椒炒了,现在就只能切片蒸出来了。   腊肠跟米饭放在小锅里一起蒸,大锅炖了土豆茄子。冬天茄子也是稀罕的蔬菜,这是齐大嫂秋天里蒸熟了、加了盐腌起来的。   饭还没好,腊肠的香味儿已经满院子窜了,仨小孩都频频往厨房跑。   “婶婶,啥时候饭好啊?”   “还得一会儿,”赵音音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吧。走,婶婶看看你们俩挑的布条。”   两个女孩子一人挑了一小堆布条,小宝挑了一会儿无聊了,他决定直接让婶婶帮自己挑:“婶婶,你做啥样的,我就睡啥样的!”   莎莎鄙视地看了一眼小马屁精,招呼赵音音去看她的那一堆:“婶婶!快看我的,好不好看?!”   莎莎的审美风格非常……强烈,赵音音粗略看了一眼,估摸着她把所有颜色鲜亮的都挑出来了,一水儿的玫粉、宝蓝。   不过,因为运动才刚过一年,商店里颜色鲜亮的料子也没多少,她这一堆还是有不少褐色黑色的料子的。   “好看,回头婶婶帮你拼起来,”赵音音在心里头估摸了一下,样式拼得简单些,用黑色包边,应该也能拼缝得大方又明亮,“别着急,这几天就做出来。”   看完了莎莎的,她又去看伊伊的。   “伊伊,这些都是你自己挑出来的吗?”   伊伊有点羞涩地点了点头,她看着赵音音:“婶婶你帮我看看,这些拼出来会好看吗?”   “肯定好看!”   伊伊挑出来的布条,都是颜色非常浅淡的。灰绿色、灰粉色、浅蓝色,印花也都是浅色,布条光是堆在一起就很好看了,缝制出来肯定更好看。   赵音音自忖,自己初学女红的时候,怕是也没有这么好的眼光。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像是莎莎那样喜欢大红大绿才是正常的。   她搂住伊伊:“咱家伊伊眼光很好啊。”   当初在窗上融化霜花作画,伊伊也画得超级好!别人都只是随便画小脚印,伊伊却把脚印画得上小下大,像是有人越走越远一样。   许云海也凑过来,表扬伊伊:“好看!”   莎莎不干了,她抓着布条往她叔脸上糊:“我的也好看!”   “都好看都好看!”赵音音把两堆布条都大略叠了一下,放在炕梢,“明天婶婶就给做出来,先吃饭!”   腊肠蒸好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腊肠的香气,一盘子腊肠端出来,油亮油亮的,鲜香扑鼻。   这次,赵音音没把香肠分份,把菜都端上桌分了筷子之后,她注意观察着几个孩子夹菜。   伊伊先给她和许云海每人夹了一片,莎莎夹了一片一口放在嘴里,整个人像是惊呆了一样。小宝先夹了白菜,把腊肠包在白菜里,小心翼翼地咬了半口。   三个小孩都没有把住这一个盘子使劲儿夹。   许云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点高兴:“你瞧瞧,孩子都是好孩子。”   可不是么!   之前是没钱,这次眼看着能小赚一笔,赵音音决定了,到时候给几个孩子都买点礼物。   “不用那么小心地吃,这一盘子香肠也没多少,这一顿吃完。回头婶婶打听打听上哪能买到,咱过年再吃一回。”   盘子底蒸出的油也喷香,赵音音留了油汁,准备明天拿这个做点土豆泥出来。   吃完饭,几个小孩在西厢房听收音机,赵音音抱着伊伊那一堆布条去找在东厢房看书的许云海。   她一进屋,就看见许云海看着窗外在发呆。   “怎么了?”   许云海不好意思讲自己想什么,看她抱着布条过来,问她:“要说伊伊的事儿?”   赵音音点点头,给许云海看那一堆布条:“我不懂,所以来找你商量。你瞧瞧,咱伊伊这么会配色,之前在窗子上画霜花也画得好看,是不是能学个画画?”   她前世不识字,书画这些就更不懂了。不过,不管在哪个时代,书画天赋都是值得认真培养的。   许云海想了想,觉得或许确实是这样。而且,就算是没有天赋,伊伊的性格培养点爱好,都能让她更加自信起来。   不过,他问赵音音:“我看你缝纫都挺厉害的,这个也需要配色吧?是不是也可以教伊伊?你是跟姑姥学的?”   赵音音面不改色道:“姑姥的针线活一般,但是村里可有能人。我也不过学了个皮毛罢了。”   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她转移了话题:“学针线活可是个累的,以前那些绣娘,哪有老了眼睛不瞎的?那不都是熬的吗?就是我,如果能少做也少做的。”   她还有句话放在心里头没说,她以前的手艺练得那么好,也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   能学书画的小姐们,谁会把那么多功夫用在女红上呢?自有丫鬟婆子使唤,这个时代更厉害了,还有那么厉害的缝纫机。练了五六年的熟手,缝出来的针脚也不一定比得上那机器。   “你说得也是,小女孩还是学画画的好。既然是这样,针线你以后也少动,”许云海想到自己以前下放时候碰见的老太太,“我在牛棚的时候,碰见过一个老太太,眼睛就不行,说是年轻时候针线活做多了。”   “现在其实还好,这灯可多亮堂啊,”赵音音喜欢这个时代,不光是因为远远比她前世自由,还有这些电灯、收音机、缝纫机,“回头等我这褥子卖完,我给伊伊去买一套文房四宝,你可不许跟我抢!”   就算只是协议婚姻,这几个乖孩子谁不喜欢呢?尤其是伊伊,赵音音打心眼里心疼她。   “好好好,不跟你抢,”许云海笑道,“我找人看看能不能给打张桌子吧。咱家就一张大餐桌,可有点不够用。”   “可不是么,这房间也不够,小姑娘能自己有一间闺房,自己布置招待小姐妹,那才是最好的。”   赵音音自己从小就有这么个希望,可她家里头也穷,跟着三个姐妹挤同一间屋子,连梳头镜子都用同一把。   “这个也说不定,咱厂子里过段时间就要盖房子了,今年不盖就明年盖。要是赶不上分房子,还可以给家里头重新隔断一下。”   家属院的房子都是统一制式的,东西两厢房,中间是堂屋。两口子住着挺宽敞,可是这厂子这么些年,当初分进来的工人们也都有了儿子甚至孙子,可就不够住了。   不少人家都是给房子重新隔断过,不然怎么住呢?   “我看齐姐家就隔断过。那天给咱起大灶的赵满仓干活利索,还会砌火墙,回头我问问!”   两人聊得差不多,许云海又把那本吉他谱找出来,给赵音音多描了几个音符。又教她音符的“符”字怎么写。   “明天白天再绣吧,这灯泡还是有点暗。”   赵音音从善如流,描了个花样子,就把那张纸放进了针线笸箩里。   许云海觉着气氛不错,聊了几句孩子们在听的广播,努力轻描淡写地提起:“后天就是你生辰了,到时候咱出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吧。” 第26章 二更   “国营饭店吃?”赵音音犹豫了一下, 问道,“要粮票不?贵不贵?”   如果不涉及到粮票,下趟馆子她倒不觉得是个多大的事儿。赵音音不是那种喜欢节约到苦哈哈的性子, 她也爱漂亮、好个体面。   “用,不过只用粮票, ”之前许云海去过几次国营饭店, 觉得味道还不错, “肉菜这些都不要票, 一起去吃顿饭,高兴高兴。我请客。”   “行,”这些日子下来,赵音音觉得跟许云海也算是熟悉了,吃他一顿饭而已, 不好太外道, “那到时候去吃一顿午饭, 把几个小孩都带着。”   “那就这么定了, ”许云海想过跟赵音音两人去吃,但是这么困难的年代里, 背着几个孩子自己去吃肉,这可太不像话了,“后天中午。”   赵音音点头朝他笑笑:“你该擦身子了吧?我帮你打水?”   许云海只是股骨头不能用, 站不起来, 他坚持几天一次自己擦身子。   赵音音帮他倒了热水,又去西厢房关了收音机,捞几个小孩去刷牙洗脸洗脚。   炉子上的热水已经烧差不多了,家里头的盆没那么多,索性用大洗衣盆装了水, 她和三个小孩在一个盆里洗脚。   莎莎不老实,用小脚丫钳这个一下挠那个一下,迸了赵音音一腿的水。   她捏了一把小丫头:“老实点!迸的哪哪都是水!”   趁着几个小孩都在,她把后天去国营饭店吃饭的事情宣布了:“后天你叔给我过生日,咱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   “能点菜吗?”小宝满脑子都是今天刚刚吃过的喷香的腊肠,“他们有腊肠吗?”   伊伊拿了胰子抹了满手的泡沫,给小宝也抹了一手,叫他自己抹脚上。又把胰子递给莎莎,教她怎么才能把泡沫搓得又丰富又多。   莎莎接过胰子,挤眉弄眼地问赵音音:“婶婶,这不是你跟我叔叔约会吗?也带我们几个去吗?”   约会这次赵音音没听过,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大概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约会,就是一起吃顿饭!快点打胰子,洗完上炕睡觉,不冷吗?”   莎莎问过就忘,双手努力搓胰子,很快搓出一片白花花的泡沫,认真抹在小脚上。   “对,脚趾缝里也抹一抹。”   赵音音自己也擦了胰子洗干净,拿了擦脚布给几个小孩都擦干净,端了洗脚水出去倒。   回来的时候,她敲了敲许云海的门:“擦完了吗?用不用帮忙?”   因为一直坐轮椅,大夫特地嘱咐许云海,一定要经常擦洗坐着的地方,不然就容易生褥疮。也不能一整天都坐在轮椅上,隔三差五要去躺卧休息一会。   “好了。”   许云海回答完,就看赵音音干净利落地推门进来,拎了水去倒掉。又把光着脚丫的小宝从西厢房拎过来,直接塞进被窝里。   “小宝自己脱衣服睡觉,半夜睡老实点,不许踹叔叔的腿。”   她嘱咐完小宝,又问许云海:“你腿上感觉还好?没生褥疮吧?用不用去复查?”   “不用,”许云海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我。”   他心里头有点微妙的羞赧,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国内立刻就能引进手术把他的腿治好。   第二天早上,赵音音一大早起来做了早饭,吃完饭就开始在缝纫机前面忙碌。几个小孩跟着看了一会儿,就无聊得各自去玩了,只有伊伊一直坐在旁边,帮着给她递布条。   “我自己来就行,伊伊去玩吧。”   伊伊犹豫了一些,一抬头发现莎莎又往家属院外面跑,立刻站起来跟出去了。   “这丫头,”许云海也看见伊伊的动作了,转动轮椅过来,“我拖了我朋友打听了,打听到消息就过来通知我。”   “打听什么?”赵音音手上干着活,脑子没反应过来,问出口这才反应过来,“莎莎的事儿?”   许云海点点头:“我那嫂子也是知青,村子里看得也紧,肯定就是村里的事。我叫我朋友打听了莎莎出生前后,村子里还有没有生小孩的人家。”   赵音音手上停了一下,叹口气,房间里头一时间安静起来。她站起身去把收音机拧开,曲波的《林海雪原》立刻响了起来。   莎莎的身世是两个人都发愁的事情,万一莎莎真的是别人家的孩子,送回去舍不得,可不送回去人家爹妈怎么想?   还有更深层的问题,莎莎是别人家的孩子,可许云海大嫂当时生了个孩子肯定也是真的。那个孩子哪去了?难不成是狸猫换太子了?可是为什么要换?   两个人都不讲话了,许云海静静地看着赵音音干活,伸手给她递布条。   等到片尾的《海上航行靠舵手》响起来,赵音音一口气轧完一条褥子,抖开来给许云海看:“瞧,这是伊伊的那条。”   伊伊挑出来的这颜色拼缝在一起漂亮极了,又淡雅又清新。赵音音把褥子铺平在炕上,准备一会儿给伊伊个惊喜:“我这就做饭。”   “我来吧,”许云海道,“焖饭炖菜我都行,你抓紧把你的褥子做出来,别耽误了郑科长那边。”   赵音音犹豫了一下:“我还拿着工钱呢……”   许云海道:“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如果只机械地按照那协议来,你做个饭洗个衣裳也就是了,我侄女连名字都没改呢。”   他转动轮椅去堂屋:“你昨儿说的那个土豆泥,咋做?你在屋里说,我能听着。”   电台里的歌也放完了,放了首这时候还很少听到的《夜曲》,钢琴声从收音机里流泻出来,慢慢地铺满了整个房间。   缝纫机的声音一会儿响起一会儿停下,堂屋里头炉火偶尔噼啪,盆碗偶尔磕碰,还有一搭没一搭的人声。   “土豆煮还是蒸?”   “蒸。”   “打碎?”   “对,别烫着手。”   “煮粥吧,还有点大碴子。”   窗外头,伊伊已经把莎莎揪回来了,明明是小姐姐,可却一副小妈妈的样子,生气地教育她不许跑出去那么远。   小宝在一边幸灾乐祸,莎莎一边低眉搭眼地听着,一边趁着伊伊不注意做鬼脸吓唬小宝。   炉火已经旺起来了,屋子里头的空气都暖融融的,赵音音端起搪瓷缸子,慢慢洇了洇嗓子,仿佛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气氛有点像她前世还没进宫时候,坐在炕上吃饽饽,姐姐和太太在外面对账;又有点像她刚穿越过来,坐在姑姥姥家的炕上,听着姑姥温声细语地哄着自己戴帽子。   她正恍惚间,许云海举着盆子献宝似的给他看:“是不是打成这样就行?可真香!”   赵音音看着许云海的神情失笑:“可不香么,昨儿那腊肠的油汁可都在这里头了,再加点盐和十三香进去。”   许云海得到了鼓励似的,加了盐和十三香,又去拿着筷子拼命搅拌土豆泥。伊伊训完了莎莎,领着小宝一起钻进来,一下子就看见了炕上拼完的褥子。   “婶婶!你可真厉害!”   “是我们伊伊厉害,搭配得多好看啊!”   莎莎撇嘴:“一点也不鲜亮,姐你咋跟老太太似的。”   刚说完,莎莎就挨了许云海一个脑捹儿。她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脑袋上挨弹的地方,也不记仇,凑到赵音音前头。   “婶婶,这条是我的了吧?”   “对,”赵音音也夸她两句,“你瞧瞧,这个也好看。”   莎莎使劲儿点头。   婶婶做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小宝不关心拼缝褥子,他最关心今天中午吃什么。有点失望地看着堂屋,他小声问赵音音:“婶婶,今儿是我叔做饭啊?他做饭好吃吗?”   赵音音也小声跟他回话:“不知道啊,一会儿咱吃吃看!要是不好吃,就叫他自己都吃了。”   小宝扁扁嘴,他还很期待婶婶昨天说的土豆泥的!   等到饭菜上桌,平时一舀一大勺的小宝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蹭了一点土豆泥出来,看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放嘴里。   许云海刚刚可听见侄子嫌弃自己的话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毒不死你!不吃拉倒!”   小宝大惊失色,赶紧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叔你下毒了?”   许云海懒得搭理他,莎莎鄙视地看了一眼小宝,还是伊伊哄他:“叔逗你的,好吃!你快尝尝!是婶婶指挥他做的!”   听到最后一句,小宝这才放心地把土豆泥放进嘴里,用嘴巴碾碾,眼睛亮了:“好吃!”   许云海跟赵音音说:“你瞅瞅!不是你指挥的估计他就不吃了。”   腊肠油汁配上土豆泥的确是香,这批土豆是黔省来的黄麻子土豆,又面又细腻。加上肉汁的香味,别提多香了。   赵音音盯着几个小孩多吃白菜,吃完饭又都赶出去玩,不叫她们上炕,生怕孩子们烧心。   伊伊才刚出门,就突然领着妹妹窜进来了。这还是赵音音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焦急,手抖着,连眼泪都出来了。   “婶婶!婶婶,快点把妹妹藏起来啊!警察来了!快点把妹妹藏起来啊!”   赵音音一抬头,看见穿着制服的警察进了家属院的门,正往自家这边走。   伊伊已经急得不行,拽着莎莎上了炕,把她往炕柜里面塞。莎莎平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看见了小姐姐眼泪都出来了,也一声不吭,叫她钻进去她就钻进去。   赵音音一下子把莎莎从炕柜里拽出来,她抓住伊伊的手,把孩子整个抱在自己的怀里,声音尽可能地放柔和,可是却充满了不可抗拒。   “伊伊,不要慌,你告诉婶婶,到底为什么要把妹妹藏起来?”   “你告诉婶婶,不管是什么事情,这都是咱们家的事情,也是叔叔婶婶的事情。” 第27章 一更   伊伊还是抖个不停, 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婶婶,妹妹……”   小姑娘真的怕极了,哭了两句就喘不上气, 抽噎着说不出话来,死死地抓住莎莎的手。   莎莎也吓懵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 呆呆地看着婶婶和姐姐。   赵音音叹了口气, 学着钱老太太那样, 伸手使劲儿摩挲伊伊的后背:“伊伊别怕!那不是警察,那是你叔的朋友!”   她刚刚看见许云海转动轮椅出去迎那个警察,就知道八成是许云海的朋友了。她抱起伊伊给她往窗外看,看着许云海跟警察又说又笑。   赵音音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伊伊干瘦的身体在她怀里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她一边摩挲着小姑娘的后背, 一边抱着她上下晃着。   “不怕不怕, 那是你叔的朋友, 不怕不怕……”   伊伊看见了警察跟叔叔说话, 两个人大笑着互相拍肩膀,好像真的是朋友。   不是来带走妹妹的……也不是来抓妈妈和她的……   她用力地抓住婶婶肩膀上的衣服, 想停下来,可是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抽噎。   “婶……婶婶……”   “先不着急说话,”趁着门外人还没进来, 赵音音抱着伊伊, 有点艰难地单手倒了些热水投了毛巾,给伊伊擦脸,又给她擤鼻涕,“伊伊乖,没事了, 婶婶抱着你呢,没事!”   她用滚热的毛巾给伊伊擦脸,小姑娘一张小脸还不及她巴掌大,哭得白生生的惹人心疼。   “没事,没事,宝贝乖啊,婶婶的宝贝小丫崽儿,”赵音音一边哄她,一边回忆当初姑姥姥是怎么哄自己的,抱着伊伊在屋里头走来走去,“咱不哭了,哭了不漂亮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一开始那么严肃地逼问孩子:“不哭了,乖,妹妹吓着了。”   提到了妹妹,伊伊抽噎着往炕上看过去,果然看见莎莎有点害怕地往地上看。   看见伊伊看过来,莎莎有点茫然地说:“姐,我还进炕柜吗?”   赵音音赶紧哄她:“不用,你伊伊姐吓着了,啥事儿也没有。外头那个警察是你叔的朋友。”   她也不管是不是,瞎编出个理由:“之前你叔说找个朋友给家里头添两张桌子,这不今天就来了吗?伊伊马上就要上学了,一张餐桌不够用。”   莎莎明显没信,不过也不问了。平时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却有点害怕地从炕上爬下来,抓着伊伊的衣服:“姐,你别哭,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伊伊被妹妹拉着衣服,差点又要哭出来,赵音音赶紧蹲下把两个侄女都搂着哄,哄到都不哭了,这才开口问。   “伊伊,这事情你得跟婶婶说,”她边搂着伊伊边问,“婶婶是大人,你觉得解决不了的事情,说不定婶婶就能解决了呢?你不跟叔叔婶婶说,叔叔婶婶怎么帮你呢?”   因为等会儿还得上班,许云海的警察朋友没进屋就走了。许云海一进来就看见伊伊眼睛都哭红了,莎莎也茫然地站在那,赶紧过来。   “怎么了?告诉叔,咋回事?”   一边问,他一边跟赵音音解释一句:“刚刚亮子来找我,他有门路,说能帮忙弄到一张一头沉的书桌。”   伊伊已经不哭了,可是抽噎得一时停不下来。   赵音音简单几句跟许云海说明了刚刚的事情,又想把莎莎支出去——她和许云海已经猜测过了,莎莎可能并不是许云山的亲生骨肉。   两个人对了对眼神,竟然生出几分默契来。   许云海清了清嗓子:“莎莎啊,走吧,跟叔叔去取东西。”   他定的银耳环正好该今天取,去的时候就有莎莎,现在说起来莎莎也没怀疑。路上有好几个门许云海坐着轮椅都不方便开,上次她帮着叔叔开了好几个门呢。   莎莎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伊伊,又怕叔叔没有自己路上被门挡住,看着姐姐已经不哭了,拍了拍她的手:“姐姐,我领叔叔去取东西,你等我回来。”   莎莎叫上了小宝,一起跟着许云海出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伊伊。   “伊伊,现在跟婶婶说吧?”   赵音音一刻也没放开伊伊,她知道个大概,但是这事情具体如何,还得伊伊自己亲口说出来才对。   伊伊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手紧紧抓着赵音音的手臂。   “是妈妈做了什么事情对不对?莎莎是妹妹吗?”   “莎莎是妹妹!”   伊伊抬起头看赵音音:“婶婶,能不能不要把妹妹送回去……妈妈说,要是被发现了,她和我都会被抓起来的……”   赵音音搂住她,用力摩挲伊伊的后背:“你先跟婶婶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经开了个口,后面要说出来就容易得多了。   “妈妈说……说把弟弟送到人家过好日子,”伊伊当时还小,只是突然发现弟弟变成了妹妹,后来才慢慢地从亲妈口中知道真相,“将来等弟弟大了,再去找弟弟……”   事情和赵音音猜测得差不多,就是因为这样,那个重男轻女的大嫂才会宁可不带自己亲生的大女儿,也要带着一向不喜欢的二女儿。   因为这个二女儿的身份有蹊跷,带走养着是以防万一。   也正因为这样,莎莎身上才那么多疏于照顾甚至是“亲妈”抽打留下来的疤。   伊伊紧紧抓住赵音音的衣服,哭得更厉害了:“婶婶,我好害怕妈妈把别人家的小妹妹打坏了!弟弟也找不到了……我妈说,要是说出去,我俩都会被抓去枪毙的!”   赵音音搂着伊伊慢慢安抚她:“不会!我们伊伊这么勇敢,这么乖,你把莎莎保护得多好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伊伊跳起来护着妹妹的动作那么熟练,每天把莎莎看得那么紧了。   一个小孩子都知道“不能把别人家的妹妹打坏了”,怎么这个大嫂心里头这么恶毒?   被换了孩子的那家人呢?   伊伊哭了半天,赵音音去倒了杯热水,又兑了点红糖进去哄她喝下去。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地,又陡然间说出这么大个秘密,被赵音音拍着拍着就睡着了。可睡着也睡得不安稳,半个小时挣扎着醒了两三次,直到看见莎莎回来,这才安心蜷缩着睡着了。   莎莎也不出去玩,爬上炕去坐在姐姐身边。   她问赵音音:“婶婶,我姐咋了。”   “没事,就是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你坐在这里看着姐姐好不好?”   莎莎点了点头,像模像样地拽着被子给伊伊盖了盖。   看着小姐俩一个睡着一个安静,赵音音又叮嘱了小宝不许吵到姐姐,这才去了东厢房。   “伊伊说了?”   许云海刚把银耳环收起来,看见赵音音进来赶紧问她:“到底是咋回事?”   伊伊当时还小,就算是知道一点,也是后来从亲妈口中知道的。   赵音音她说的一点都说了:“现在只知道孩子确实是你大嫂换的,拿男孩换了人家的女孩,换了没多久那家人家就走了,伊伊说后来就发现弟弟找不到了。”   “我琢磨着,要么是你那个侄子生下来就有病,要么就是换孩子那家富贵,也可能两样都有。”   许云海烦躁地转着轮椅在原地转圈:“我就说,她当初连伊伊都不要、非要把莎莎带走,这事儿肯定有问题!”   “咋能做出这种事情……?”   赵音音劝他:“你小点声,伊伊刚睡着。这事光问伊伊也不一定能知道究竟是怎么样,莎莎出生的时候她才多大?三岁!现在最要紧的是还得找到你大嫂。”   不光是要问清楚当年的事情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得找到莎莎的亲生父母。   许云海沉默了半晌道:“我会努力找人帮忙打听的,上天入地也得把她找出来!不光是得告诉莎莎的亲生父母,还有我那个侄子……”   她可是亲妈啊!怎么能那么放心把自己的孩子换出去?   “你哥那个亲生侄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要只是你嫂子贪图富贵想送亲儿子去享福也就罢了,万一是孩子有病才特地换过去……”   “要是那样的话,人家给孩子治病的钱我也得赔!”   两个人都沉默了,这件事现在着急也没用,只能等许云海的那个朋友调查到一点消息,然后再做决定。   “不论如何,做错事情的都是我们家,”许云海突然发狠捶了两下自己的腿,“不管对方要求什么赔偿,我都受着。找到我大嫂我就送她上法院,找不到就继续找!”   他眼圈都红了:“伊伊怎么不跟我这个叔叔说呢……苦了这孩子这么久,我大嫂她……她怎么还不如个孩子懂事!”   赵音音安抚他:“伊伊叫她妈拿话吓住了,说是如果这件事暴露出去,她和她妈都要枪毙……她不是不跟你说,她是怕极了,跟谁都不敢说。”   这女人心也太狠了,怎么能跟这孩子说这话!   赵音音又去隔壁照看伊伊,莎莎被早上姐姐大哭的样子吓着了,一步也不离开地坐在姐姐身边,紧紧地抓着伊伊的小被子。   赵音音也忍不住有点鼻酸,伸手过去摸摸莎莎的头。   这对小姐妹,如果是亲生的该有多好啊。   伊伊睡梦里也不安稳,眉头蹙着,脸酡红着。赵音音轻轻拽着褥子把她整个人移到炕梢,还是觉得有点担心。   果然,当天晚上,伊伊就发起高烧来。 第28章 二更   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 家属院里大家都是一个厂子的,就算是平时有些摩擦,这时候也没人再计较那些。   新婚的小郑也不陪媳妇了, 他家有整个院子唯一的脚蹬三轮车,把伊伊捂得严严实实的放在车上, 周群芳也跟着一起去。   小郑平时是个文艺青年, 就爱看个什么哲学什么历史的, 这时候却把三轮车蹬得飞快。   “小郑啊, 你缓缓,姐下来跟你换换。”   “周姐,你可别逗了!你好好坐着,把我大侄女给捂严实了。我这三轮车没棚,别把孩子再吹着了。”   赵音音跟周群芳紧紧把伊伊围在中间, 周群芳拿自己的额头去贴伊伊的额头:“这孩子咋烧这么热啊?吹着了?”   “没有, 这孩子是心里存着事儿, 又有点吓着了, ”赵音音的声音有点焦躁,要是冻着了的发烧反而容易好, 这种小儿惊悸才是最危险的,“都怪我……”   她要是不逼问得这么急,或许伊伊也不会发烧吧?   “你瞎自责啥?”周群芳知道赵音音这一年才不傻, 到医院未必顶得上事儿, 这才自告奋勇跟来了,“等会儿你抱着孩子等着,我去挂号!你放心,这医院基本上就是咱厂子的医院,我们家小聪也来过好几次, 我熟得很。”   到了地方,小郑也死活不回去,他掏出一把大锁把车锁上了,掏出来一本书进了候诊厅,坐在一边看起书来。   周群芳赶紧去挂号了,赵音音抱着滚烫的伊伊焦急地等着。   “行了,走!上二楼!”   小孩发烧,又是半夜,周群芳挂了急诊号。大夫看小姑娘烧得满脸通红,给测了体温,说着赵音音似懂非懂的话,抓紧给小姑娘开了点滴。   护士过来叮嘱:“家属看着点,药没了就喊人,我过来换药。”   她又拿了自己的毛巾过来:“给她用冷水打湿了敷额头上,隔三五分钟就换一次,物理降温一起能快一点。”   赵音音在医院有些发憷,做事情有点缩手缩脚的。这会儿才习惯过来,她想起身去弄毛巾,却被伊伊的小手抓住了。   “你看着孩子,我去,”周群芳站起来,一边安慰她,“没事,你看着孩子就行!我来了不就是帮你干活的?”   伊伊这会儿不昏睡了,她看着赵音音:“婶婶……”   “你别说什么了,”赵音音怕这懂事的小姑娘多想,“你发着烧呢,好好休息。别担心,莎莎在家好好的呢。”   她用力摩挲着伊伊的头发,安慰她:“你喜欢莎莎,难道叔叔婶婶就不喜欢莎莎了?”   说完这句话,赵音音感觉伊伊抓在她手臂上的那只小手放松了些。   这孩子。   赵音音伸手覆住那只小手,轻声安慰她:“你放心,叔叔婶婶最后肯定会好好解决这件事的!”   伊伊的大眼睛里认真地看着她,又流出一点泪花。周群芳进来正看见:“哎哟,小伊伊怎么啦?生病要撒娇啦?”   她伸手刮伊伊的鼻尖:“你好好睡觉,等这三瓶滴流打完,咱就回家去。”   她比赵音音要冻些,伸手握住滴流管,想用手暖暖药,免得小孩受不了。   赵音音正要问她渴不渴,门口突然有个惊喜的声音:“赵姐!”   是赵满仓!   赵满仓抱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满脸通红,赵满仓不好意思道:“赵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闺女发烧了刚打完滴流,你帮我带她去个厕所行不行?”   赵音音起身,周群芳替代她坐在那里安慰伊伊,她起身从赵满仓怀里头接过赵满仓的女儿。   “小姑娘真漂亮,叫什么?”   赵满仓脸上的着急显而易见,还是憨厚一笑:“叫赵念慈。想念的念,慈爱的慈。”   这名字好听,赵音音依稀听说过赵满仓媳妇没了,他一个人拉扯闺女。   她抱着小姑娘去了厕所,看着赵念慈上了厕所,又给她洗了手,这才把孩子交给赵满仓。   “谢谢赵姐!”   赵满仓一个单亲爸爸,带闺女实在是太难了,找了半圈护士都没找着,这才看见赵音音。   “没事儿!你闺女这是打完药了?”   赵满仓点点头:“赵姐,我带孩子回去了,赶明儿碰见了再唠!”   赵音音目送父女俩走,回到病房,伊伊睁着大眼睛看她,问道:“小妹妹好了吗?”   赵音音心里头一软,伸手给她撩开额头边的湿发:“小妹妹回家了,等会儿打完药,咱们也回家。”   两瓶滴流打完,又开了药,赵音音去缴费。国营厂子的福利好,职工本人免费医疗,亲属都是半价,小孩子也在半价之列。   这么折腾了几天,伊伊的高烧终于没有反复。不过,之前约好的去国营饭店吃饭也泡汤了。   许云海有点遗憾:“要不明天再去一趟吧?”   赵音音道:“家里头的事情这么多,哪放得下呢?”   她手上的褥子还没做完呢,现在可得开始赶进度了。   做褥子这样的事情许云海帮不上忙,他只能尽量从别的方面帮忙。做饭刷碗带孩子,只要是他在轮椅上能做的事情,他都尽可能分担。   齐大嫂上门来看伊伊的时候,许云海正在门口刷碗。   “哎哟,小许这可真是疼媳妇!”   院子里的大人少有不喜欢伊伊的,这小姑娘算是全院最懂事的小孩了。齐大嫂打趣了两句许云海,进屋看见伊伊老老实实地坐在炕上。   “伊伊,瞧婶婶给你带啥来了?”   她把手里头的玻璃瓶子举高,是黄桃罐头!   “齐姐,这多破费啊。”   “没事,”齐大嫂不当回事,“这是孩他爹弄来的,老头子教了那么些徒弟,可算是有两个中用的。”   在阳山市的风俗,要说感冒药排行第一名,绝对就是这桃罐头了。别说小孩,就是大人生病了,谁不馋这一口呢?   小宝在一边眼馋地看着,莎莎甚至看都不看,等到赵音音把罐头打开,两个小的不管馋还是不馋,都凑过去看姐姐。   “姐,你快吃!”   “姐,你喝点罐头汤……”   小宝以前吃过桃罐头,正在认真地给伊伊传授经验:“罐头汤最好喝了,但是喝没了罐头又不好吃……”   莎莎的注意力全在小姐姐身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伊伊,仿佛只要吃完了桃罐头伊伊的病就全好了似的。   赵音音有点欣慰,可是再想想莎莎,心里头又有点沉下去。   许云海托了打探消息的朋友很快就来了,这人姓刘,叫刘世宇,原本是部队上的,复员进了阳机二厂。两人家都是京市的,家里成分都不好,这才惺惺相惜起来。   赵音音也进了东厢房,两个人紧张地等着刘世宇张嘴。   “莎莎出生那年,村子里一样生孩子的人家也不少,不过有一家生孩子的时候碰巧家里没人,李春萍去帮忙。”   两人对视一眼,八成就是这家了。   刘世宇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嘲讽:“这家可不是普通背景,之所以会跑到那村子里去,是因为祭祖,又赶上泥石流被堵在村子里。当时村子里人都去帮忙疏通道路,那女人早产,李春萍才有机会调换小孩。”   李春萍就是许云海大嫂的名字。   “知道那家子的联系方式吗?现在在哪?”   刘世宇拿出一张纸:“这就是那家现在的家庭住址了,你那个侄子在那家应该过得不错,不过电话打听不到,只有个大约的地址。”   许云海接过那张纸,地址离阳山市不远,正是省会。看小区名字,家里应该非富即贵。   他有点安慰,可是瞬间这安慰全变成了愧疚: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住在这样高档小区里的就是莎莎了。   如果大嫂对人家小孩好一点,或许他还不会这么愧疚,可是李春萍对莎莎非打即骂,根本没有好好待别人家孩子的意思。   “必须得通知人家,”许云海做了决定,“但是也不要太早告诉莎莎和伊伊,咱们大人先通过气,再决定小孩怎么办。”   赵音音点点头,她也觉得应该这样。   许云海这个身子不方便跑去省城,刘世宇问他:“要不要我过去找这家人谈谈?然后把对方约过来阳山市?”   “我跟你一起去,”涉及到伊伊和莎莎,赵音音总觉得不放心,她自己也实在是心疼伊伊,“你不认识俩孩子呢,光你去也不太好。我跟着去聊,我这个身份也方便一些。”   她这个身份,说亲近是两个孩子的婶婶,说不亲近也是两个孩子的婶婶。可以放心谈,谈崩了的话还有许云海,算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行,那我跟嫂子一起去。”   事情商量妥当了,赵音音又有点不放心几个小孩,临行之前,她去乡下把姑姥姥接进城来。   “唉,这当妈的心也忒狠了,”钱老太太说话一针见血,“把亲生儿子换给人家,她以为这是为了儿子好?真的为了儿子好的妈、哪会舍得把孩子送出去?”   “她根本就没把儿子当儿子看,这是当鱼饵了!扔到人家富贵人家,将来她自己也能借光享享富贵!”   赵音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看着扑进姑太姥怀抱里的三个小孩,她放心下来,转身对刘世宇道:“小刘,走,咱俩去省城。” 第29章 三更   阳山市离省城不太远, 坐火车就能去。刘世宇托人买好了火车票,也帮着赵音音开好了介绍信。   这年头,没有介绍信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赵音音自己去开介绍信街道绝不会这么顺当,她谢过小刘。   “这一路这么顺当, 可多亏你了, ”赵音音跟刘世宇也不太熟, 只能说些客套话, “要是我自己,这些破烂事儿就能办上半天。”   “嫂子可别跟我客气。”   刘世宇脸上笑容亲和,不过为人却有些点到即止的意思,他低头去看书,没有跟赵音音过分攀谈的意思。   赵音音挺理解这小伙子这样的, 跟嫂子单独出门, 多少有点犯忌讳。她识了些字, 可是还没到能看书的地步, 只好转来转去看这车厢里头。   火车里的人不少,什么人都有。有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小青年自我感觉良好地高谈阔论, 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使劲儿塞到车厢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还有带孩子的大嫂,手上飞快打毛衣的小媳妇,冠冕堂皇带着一丝自豪谈论“走后门”的几个中年眼镜。最唬人的是车厢门口交流气功的大爷, 一人一个奇怪姿势, 站在那“发功”。   满地的垃圾,花生皮瓜子皮,各种各样的包装纸,赵音音小心翼翼用脚拨出一块干净地方,认真看人家打毛衣。   卖杂志卖盒饭零食的推着小车过来了:“看书了!看书了!坐车没事, 消愁解闷!请看两姐妹,姐姐被杀,妹夫和姐夫好了!还有丈母娘和姑爷同居!①”   喊了一遍,他开始喊别的:“脚都收一收!我说这位大姐,你这脚丫子再伸车厢都装不下你了!”   他吆喝的内容惹得赵音音满脸通红,她也不看人家打毛衣了,从包里取出几块碎布头,一心一意地开始绣花。   她绣的是那个音符标志,准备回头缝在褥子上当牌子。周群芳知道赵音音还没识那么多字,怕她在火车上无聊,特地建议她带上的。   她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决定只绣一个音符就行,颜色也只用黑白两色,不过技法上就要有所取舍了。   等她绣好了几块碎布,火车也终于到了省城。下车的人流又多又挤,赵音音紧紧抱住包袱跟在刘世宇身后。   “走过去就行了。”   出了火车站,又下了公交车,刘世宇先小跑去问了路,回来喊赵音音:“前面拐个弯直走就到了,先到小区,再打听打听那家人。”   莎莎的原家姓白,住在天星湖小区,两个人赶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个门口有保安的高级小区。   刘世宇去保安那询问了一会儿,人家说什么就是不让进。他讲了半天,对方才答应等到白家人出来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嫂子,只能先在这等等了。要不然你去那边国营饭店坐一会儿,我在这边等?”   这事情本来就是自家事,赵音音哪好意思自己去等着?   “咱一起等,”她又顺口袋里摸出一个车上没舍得吃的白煮蛋,“小刘吃个鸡蛋。”   刘世宇是个有点傲气的人。可是,本来觉得手拿把攥的一件事办得不妥,他这会儿也不像是在火车上一样傲气了。   一把接过煮鸡蛋,他发泄似地往旁边马路牙子上猛嗑了两记,这才开始扒皮。   “没事,咱等一等,这富贵人家难进门都是正常的,”赵音音安慰他,“要不小刘你先去转两圈,我在这等也一样。”   “那可不行,”刘世宇这回话多了点,“我哥把你还有这事情都托给我了,我得在这等着。今天能见上最好,要是见不上,我就去找找朋友,总有能搭上线的。”   “行。”   两人相对无言,坐在天星湖小区门口的柳树下,看着汽车来来往往。   过了快一个小时,门卫才朝这边喊:“人呢?”   两人赶紧站起来,快步往过赶:“这呢!这呢!”   被拦下的是一辆吉普,车上驾驶位坐着的青年一头时髦的分头,迎风不乱。他取下脸上的墨镜,带着点心不在焉道:“什么事儿啊?”   白茂今天心情不错,他那老爹终于松口、答应给他活动个位置了。之前说形势紧张,压着他在基层锻炼,一锻炼就是这么多年!   “这位同志,我们能找个地方说说吗?”   白茂下意识就想拒绝,这两个人穿得都破破烂烂的,男的上衣袖口都磨损了,女的穿的明显是手工棉袄,连件羽绒服都没有。   可是……这女人的气质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什么背景的。   他是家里头最不受宠的老四,幸亏娶了个好媳妇才能稍受重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练就了一身看人脸色的本事。   “行吧,”白四少把车停在一边,下车领着两人到了一边的凉亭坐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大冬天的,这凉亭也没什么人,四周也光秃秃的,是个能放心说话的地方。   刘世宇先问了一句:“您好,我想问一下,您妻子七五年八月份,是不是在小赵村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问完这句话,白茂没有马上回答,可是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赵音音却发现了一丝不对。   刘世宇问完这句话,白茂一直悠闲地放在膝盖上敲打的手指,突然漏了一拍!   他脸上戴着墨镜,看不出表情:“哦?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赵音音本能地觉得这事情有蹊跷,如果仅仅是奇怪这个问题,那刚刚他手指动作直接停下就好了。继续敲击,反而有种强行掩饰的感觉。   她先试探了一句:“不知道您有没有察觉点什么问题?比方说……”   “我能察觉什么?”白茂的声音越发烦躁,“有事儿就赶紧说!没事别在这耽误我时间!”   这反应不对,正常人如果听见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要问一问的。事关子嗣,哪有人连点好奇心都没有?   赵音音垂下眼帘,看着白茂脚下不安地频繁改变姿势,慢慢道:“我嫂子当时帮着夫人接生,许是太慌张,不小心把孩子抱错了……”   白茂立马站起来:“抱错了?开什么玩笑!我当时可是在场的,我们白家的小少爷也是你们这帮土老帽能惦记的?”   他气急败坏走出凉亭,赵音音听着他大声地朝着门卫吆喝:“怎么什么人都放?赶紧把这两个骗子赶走!”   被他吆喝了几句,门卫脸色也不好,赶紧过来:“快走快走!再在这,我就去报警了!”   他是看着刘世宇说得诚恳,这才帮着留意。白家这个老四平时脾气最不好,万一被这两个人拖累了被告一状,他这份工作说不定都没了!   赵音音跟门卫道歉:“大哥,对不起,我们刚刚跟他说话急了些,吵起来了。我们这就走。”   刘世宇一脸厌恶,不过许云海托他照顾赵音音,他强撑着反过来安慰她。   “嫂子,你别急,这种事情一般人都不容易相信的。说不定回头他琢磨琢磨,就来找咱们了。我这就去联络联络我那些朋友,总有人认识他的!”   “他相信了。”   赵音音没那么容易被白茂这点小表现蒙骗过去,她在宫里头看的最多的就是人:“正常人,就算是不相信,好歹也要盘问两句。觉得我们是骗子的话,你看这大少爷刚刚的表现,别说骂两句,动手都是很正常的吧?”   可是他的表现,却更接近是心虚。   刘世宇看了一眼已经开车走人的白茂,心里微动。   他觉得这个嫂子的分析是对的。   一开始,刘世宇没觉得赵音音跟着自己进省城能有什么帮助。他也听说过赵音音曾经是丢在乡下的傻姑娘,赵芸芸逃婚了,赵老狐狸这才忙三火四地把大女儿弄回来代嫁。   许云海跟他说让他有事跟赵音音商量,他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才突然发现,这个嫂子实在是有智慧的人。   不愧是赵老狐狸的女儿!   “嫂子,那照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刘世宇跟赵音音说话的方式,已经不仅仅是商量,更接近于请教了,连称呼也恭敬了许多。   “你去打听打听这白家的事情,越详细越好。我在这附近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有机会看一眼那孩子到底如何,或者看看能不能接近孩子妈妈。”   照着白茂的这个样子,赵音音不得不承认,恐怕很难把莎莎送回去了。对方知情的情况下还能容下一个别人的孩子,这里面就肯定有让他这么做的原因。   要是半小时之前,刘世宇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赵音音能混进去看人的。可是现在,他对赵音音的这个安排反而丝毫没有怀疑。   “好,嫂子,我们先找个旅店。到时候做完各自的事情也好有个汇合的地方。”   两人拿上介绍信去找店住的时候,白茂正心跳砰砰地开车疾驰。   虽然是工作日,可是他不去也没什么。他一路开到远离市中心的一处房产,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妖冶的女人,整个身子像没骨头一样缠在他身上:“怎么才来啊,可想死我了!”   “松开松开,今天没兴趣喂你,给我倒点水,爷有事儿。”   白茂的确是知道那孩子不是亲生的,当初那个蠢妇居然以为自己能随随便便就换了孩子没人发现,可笑!   如果不是他料理清了手尾,又花钱和关系封了产婆的嘴,谁敢把他家的女儿换出去?   他三个哥哥家里头,生的全是闺女,要不是靠着这一个“孙子”,他哪来的能耐让老爷子高看一眼?不管亲生的还是野种,现在能让老爷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那就是他的好儿子!   闺女这东西,亲生不亲生的管什么用?   何况……他还有更深的谋划。   “四少,今儿怎么心情这么差?宋致然那女人又给你脸色了?”   白茂眼底一道阴沉闪过,人人都知道他妻子背景深厚,他难道还要受一辈子苦!   他是个色盲,这事儿他亲妈跟他一起瞒住了老头子,也瞒住了前妻生的三个哥哥。为的就是让老头子给他弄进军队。   虽然最后没成功,可是这事如今还有另一个用处,他的儿子如果不是色盲,那就绝不是亲生的!将来只要他揭开这点,就能名正言顺给宋致然扣个乱搞的名声。   老宋家可就宋致然这么一个孩子!等他把宋家的资源都搞到手、吃了绝户财,再用这个理由把宋致然甩了,多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又能如何呢?   他伸手抚上旁边女人的肚子,这个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种。宋致然那女人的女儿,这辈子都别想回白家!   想到白天那两个找上门的,白茂又有点烦躁。他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哪来这么两个搅局的?为了把侄子要回去?   “怎么,事情有问题吗?”   白茂把心中的烦躁说出来,女人娇笑着安慰他:“你怕什么,只要你咬住了,那两个乡巴佬还能进门找到宋致然头上去?”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跟宋致然吵一架,她妈不是身体不好吗?吵一架把她赶回娘家去,难不成那两个乡巴佬还有钱在省城蹲这么久?”   “你说得对!”   白茂心头烦闷尽去,狠狠拍了她臀部一记:“照顾好我亲儿子,我回去寻个由头跟宋致然吵一架!回头你再帮我演一场戏。”   光把宋致然赶走也不保险,他还得叫那两个乡巴佬死了心,乖乖地回到乡下去。 第30章 一更   刘世宇在省城还是颇认识几个人的, 很快就打听了不少消息回来。   “要是这样的话,这个白茂的地位不都是依靠他妻子来的吗?”   “对,”刘世宇打听了一圈, 大家也都这么说,“而且这人还在外面养了个小的, 听说都怀孕了。”   “他妻子知不知道?”   “那就不好说了, ”刘世宇觉得这事儿还得找到莎莎的亲妈才行, “咱们去找宋致然?”   “还得找到莎莎亲妈才行, ”赵音音做了决定,“最好还得绕开莎莎的爸爸,这人不对劲。你能联系到对方吗?”   “我找朋友递了条子过去,留了这小旅店的地址,对方如果想见会找过来的。”   赵音音谢谢他:“小刘, 多亏你了。要不是跟你一起来, 我肯定是打听不到这么多消息的。”   “嫂子,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我跟许哥可是过命的交情,一起上过批·斗台的。”   他叹口气:“我本来以为, 这次能顺顺当当地把侄子领回去,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儿。”   “哪有那么容易的,”赵音音安慰他, “抱错孩子这事儿本身就离奇, 人家家里头也算是有点跟脚的,就让个外人这么就把孩子给换了?要不是里面有点事,哪能这么容易。”   “这事儿就算是李春萍叫人算计了,那也是咱们这边不占理。吃点亏也是正常的,这次只要能搭上话, 那就算没白来。”   赵音音也没想着这一次就把事情解决,她甚至都没带莎莎过来。   “我今天在天星湖小区门口等了一段时间,小孩看见了不少,但是却没有符合的,”赵音音也知道,这么守株待兔效率肯定低下,“先等等看看孩子亲妈会不会过来找咱们。”   “要是个担心孩子的,肯定会早早来的。”   在省城住着旅店,一人一天要三元钱,刘世宇的那份住宿钱自然不能叫他自己掏。哪怕这钱都是许云海出,赵音音也觉得心疼。   “嗯,再住两天,没人的话就回去。”   不过,叫赵音音说着了,第二天早上,就有个看起来面容憔悴的女人找过来了。   “是刘同志吗?我是宋致然,昨天才看见这个纸条,能谈谈吗?”   刘世宇早上起来拿暖瓶去打热水,刚出门就碰见人,他赶紧放下暖瓶,领对方去赵音音的房间。   “嫂子,这就是宋致然,你们先聊!我去打点热水买早饭。”   挑旅店的时候,刘世宇挑了最便宜的一家,开水要自己去打,早饭也不提供,所以才三元钱一天。   赵音音先跟他道谢,把宋致然让进屋里头。   “这纸条上说得是真的?睿睿不是我的孩子?”   这不是宋致然第一次怀疑这个问题,睿睿是个聪明可爱的小男孩,也跟她关系很好。   可是她印象中,刚生下孩子的时候,她明明看着白茂的脸色是阴沉的!   她身体不太好,只能生这一个孩子,婚前就和白茂商量好了,不管是男是女,两人都只能要一个小孩。她当时就想,恐怕是个女儿,白茂的脸色才会那么差。   后来她晕过去了,再醒来,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生了个男孩!   赵音音先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把自己这边掌握的情况细细都说了。   “李春萍……”宋致然回忆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印象,“我记得了,我刚生了睿睿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下,这才继续说:“我刚生了孩子的时候,奶不太好有些油,睿睿当时哭得厉害,却愿意喝她的奶。”   “我当时还想,这女人心肠真好,宁可让自己亲闺女饿一点,也愿意帮我喂孩子……”   在她不知道这个结论的时候,这些细枝末节都只不过是些细枝末节。可是现在这些细枝末节连在一起,件件都指向一个事实——睿睿真的不是她的孩子!   那她的亲生孩子呢?   宋致然心里头着急,可是将自心比人心,人家千里迢迢来给她报信,她总该投桃报李才对。   “您刚刚说,您是孩子的婶婶对吧?”见赵音音点了点头,宋致然继续说,“睿睿那孩子,你们不用担心。白茂那人不是个东西,可是睿睿平时都是我公公亲自带在身边教育的。白家就这么一个孙子,但是一点也没有宠溺,现在三百千都背会了的,也学了上百个字,今年还上了省城最好的学前班,已经开始背英语了。”   她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白睿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去年生日拍的,您拿好!”   赵音音接过照片,有点赧然:“我没有莎莎那孩子的照片……”   宋致然嘴里头轻轻念着名字:“白莎莎……不,应该是宋莎莎……”   赵音音又补充了几句:“李春萍对莎莎不算好,孩子身上有些疤。阳山市跟省城比不了,我打听着去疤的药,也没有什么太有效的……你看看,咱们俩商量商量这孩子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理?”   宋致然一阵心痛。   睿睿是个好孩子,可是她没法想象,这孩子在家里锦衣玉食的时候,她的亲闺女却在李春萍手下受苦。   那孩子虚岁才五岁啊!小姑娘这么小就落一身的伤疤,长大连裙子都穿不了!   “我想……”   她这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在敲门,赵音音一时间没认出来男人的声音,宋致然却一下听出来了。   “白茂!”   赵音音一把拦住想当场跟对方对质的宋致然,悄声对她说:“现在没证据,你别撕掳开!”   昨天刘世宇对她说过,这宋致然是家中独女,白茂恐怕是起了吃绝户财的心思。这种情况下,贸然撕破脸对宋致然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对两个小孩也没好处。   宋致然住了口,顺从地让赵音音把自己推进衣柜里。赵音音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一眼看见正是昨天的白茂。   她沉下脸:“昨天不是说我们是骗子吗?还找上门来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改主意了,你别想再看见你闺女了!”   听着她这么说,白茂心里头这口气一松。   他还当这俩乡巴佬真是回来找孩子,没想到,听这语气还真是来讹钱的。   要是讹钱的,他可就不怕了。怪不得昨天他觉得这女人气质惊人,原来是个骗子。   “我闺女?”他嗤笑道,“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要的?”   “那……那我就把侄子要回去!”赵音音回忆着当初宫里那个人憎狗厌的小太监,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白茂和他身边挺着肚子的女人,“叫你没儿子!”   “你直说吧,要多少钱?”   白茂昨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索性直接拿钱砸就是了。李春萍那女人那么蠢,嫁的男人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躺在炕上动不了,她的小叔子估计也没什么能耐。   横竖他年底就能把宋家的产业侵夺个差不多,到时候白睿那孩子也没用了。用钱把这两个乡巴佬打发走,只要能消停个一年半载就够了。   “两百!”   赵音音也不让两个人坐,自己坐在床边,翘个二郎腿:“要是低于这个数,我就领着来娣那丫头上省城来。”   “两百块,你怎么不去抢?”   白茂表面风光,实质确实个空壳子,车是家里的,行头是老婆买的,哪怕在外面包养了小姘,也得偷摸从宋家的产业里昧钱。   “哥哥,你就给她吧,”白茂今天带了小姘过来,叫她伪装成宋致然,“睿睿也养了这么久了,这要是送回乡下去,哪里受得住啊?这钱,就当给咱闺女当抚养费了。”   二百块,白茂咬咬牙能拿出来,这时候要是把来娣那丫头弄回来,叫宋致然知道,他的谋划可就全都落空了!   “叫你看看,”白茂指着身边的女人,“爷现在也要有儿子了,你不闹的话,钱给你、你回乡下去。养好我闺女,以后说不定还有。要是闹的话,我也不在乎那闺女儿子的!”   藏在衣柜里的宋致然忍不住,把着衣柜的门缝偷偷往外看。   她早就知道白茂在外面有人了,要不是知道那小姘肚子里的种不是白茂的,她早就闹出来了。   男人在外面怎么样,她管不住,在家好好教育好睿睿就是了。   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就闹得不太痛快,当初是她被白茂的脸迷住了,闹着要嫁给对方。生了儿子之后,对方才温存起来。   可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把她亲生的女儿丢在外头,叫她养个不知道哪来的孩子!   眼看着白茂给了钱,又狐假虎威地威胁自己在派出所有人,大摇大摆地带着小姘走了,宋致然才失魂落魄地从衣柜里走出来。   “宋姐,你都看见了吧?”   宋致然点了点头。   赵音音看对方一脸憔悴的样子,心下恻然。事情到现在,她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这男人不光是谋夺妻子家产,还连亲生骨肉都不给对方留。这桩婚姻对白茂来说,恐怕连一丝感情都没有!   宋致然看着赵音音脸上带点同情的样子,咬牙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如意的!他以为他那个小姘是什么好鸟吗?那是个交际花,肚子里那个孩子的时间都不对!”   她恳求赵音音:“你放心,我一定会对睿睿那孩子好的。作孽的都是白茂那个混蛋!只求你先帮我带好女儿,我得腾出手来,先把这个混账收拾掉!”   “我现在不敢去看那孩子,怕叫白茂觉察了。他打着开公司的名义,把我家一块地划过去他名下了,我得先把这些东西弄回来,然后才能撕破脸……”   “等到我把事情处理干净,最慢年底,一定叫睿睿回家给他叔叔看见!”   她出来得匆忙,把身上所有的钱票都掏出来,捧到赵音音面前:“您给我留个地址,到时候我寻到了药就直接寄过去!”   都是一团乱账。   赵音音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应了她。她不是看这女人的面子,是看在莎莎的面上。这样有个一年半载,小孩子也能慢慢接受下来。   事情都办好了,赵音音也不想继续在这一天三元钱的旅店留着。她和刘世宇迅速收拾了东西回去,宋致然开着车送她们到了火车站。   和来时一样,坐了火车回家,赵音音匆匆告别刘世宇,回了家属院。   在省城待了这两天,她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劳心劳力不说,还见了这样人面兽心的畜生。   “婶婶!你回来了!”   莎莎从屋子里头冲出来,拽着她的手:“姑太姥搁炉子给崩爆米花,可好玩了!你快来瞅瞅!”   “好好好。”   赵音音被莎莎拽着往屋里跑,低落的心思突然就扬了起来。   也算是值了。 第31章 二更   伊伊这两天心情都不太好, 钱老太太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来哄这几个孩子。   赵音音一进门,就看见老太太用小铁锅给几个小孩崩苞米豆吃,锅盖紧紧盖着看不见锅里, 只能听见“噼啪”的,时不时还有苞米豆撞到锅盖上, “砰”的一声。   “哎哟, 音音回来了啊, 快来快来, ”钱老太太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我搁糖精了,甜的!”   许云海也坐在一边,向赵音音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来了!”   赵音音也凑到蜂窝煤炉旁边,听着苞米豆噼里啪啦。伊伊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里, 连小宝也凑过来叫婶婶。   苞米豆很快就崩好了, 这种用锅崩的爆米花不像街上买的崩得那么蓬松, 不过却香很多。赵音音捏了两个豆吃进去, 推着许云海的轮椅进了东厢房。   把事情讲了一遍,赵音音又把那两口子给的钱掏出来, 放在桌子上。   “我答应了莎莎她妈,说等她把那边事情收拾利索了,然后再做交换, ”她把白睿的照片拿出来, 递给许云海,“这个应该就是你侄子了。”   许云海有点手抖地去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全家福:“你看,这孩子跟我大哥长得多像啊。”   赵音音凑过去看了一眼,白睿跟许云山的眉眼脸型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没人会怀疑这是一对亲父子。   “等再过两个月,领仨孩子都去拍个照片吧?我也好给莎莎妈寄过去一张。”   “嗯,”许云海叹口气,“这样也挺好的,叫莎莎跟伊伊再多相处一段时间。”   “这两天伊伊咋样?”赵音音想把事情告诉伊伊,“我寻思着,先告诉伊伊,以后慢慢地告诉莎莎。“   “告诉她吧,这孩子这两天也是坐卧不安的。”   赵音音把伊伊叫进来,才说了四个字,又猛地拉开门,莎莎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差点跌进来。   赵音音把小孩儿接了个满怀:“莎莎,去找姑太姥吃苞米豆去,叔叔婶婶跟姐姐有话说。”   “哦。”   莎莎答应了一下,眼睛在许云海和伊伊身上转了一圈,看伊伊没什么异常,这才跑到西厢房去找姑太姥了。   确定小机灵鬼这次没偷听,赵音音才转过来看伊伊。   “伊伊,这次婶婶去省城,看见莎莎的妈妈了。”   伊伊一下子就盯住了婶婶,紧张地抓住了叔叔的轮椅扶手。   “莎莎妈妈特别漂亮,还很有钱,”赵音音描述着,伊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当初是莎莎爸爸和你妈妈一起把莎莎换了过来,她不知道,所以才一直没来找妹妹。”   “那她……会把妹妹带走吗?”   赵音音点点头:“对,过段时间她就会来把莎莎带走,然后婶婶和叔叔也会去把弟弟接回来。”   伊伊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脸上也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是个没法完美解决的问题,唯一庆幸的就是,莎莎在这个家里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和伊伊相处。   接下来,伊伊更黏妹妹了,不过好歹不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地看着,而是尽可能地陪莎莎玩,逗她开心。   “这丫崽真懂事,”赵音音开始赶工要给郑科长的褥子,钱老太太也帮着她理线理布条,“要是没她,你这可累多了。”   “这几个孩子都挺懂事的,”赵音音用缝纫机越来越熟练了,一边跟钱老太太唠嗑,一边又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姑姥你别回去了,多住两天吧。这眼瞅着就过年了,过完年再回去呗。”   钱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家里头还有鸡鸭呢!   “反正出来的时候不让柱子妈帮忙看了吗?也多不了几天,等你回去的时候,这棉线有多的给她带两绺,她不带不高兴的。”   “行,那我多住两天,”钱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在乡下住,儿子孙子都隔老远,这年头电话也是个稀罕玩意,“你这老些活要干,我给你带带孩子。”   赵音音松口气,老太太一个人在乡下过年,她这心里头还真牵挂着。   这次她去接钱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就听说村里的老王头上厕所的时候摔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   这大冷天在地上躺一个多小时,命都去半条了!   “姑姥知道,你惦记姑姥,”钱老太太伸手在桌上碗里捡了个苞米豆,熟练地塞进赵音音嘴里,“怕啥呢,你姑姥身子骨是老王头能比的么?他都不能下地了,你姑姥种好大一片菠菜呢!”   “那是,我姑姥最硬实了!”   赵音音被钱老太太连着喂了一嘴的苞米豆,赶紧摇头:“先不吃了,干活要紧。”   她还指望着这一批褥子给她赚出来一间房呢!有房了,将来才能把姑姥接过来住,才能跟许云海分开之后叫几个小孩上她那去玩。   “你整,你整,我出去给灶坑凑凑火。”   钱老太太又端了搪瓷缸子,喂她家宝贝大侄孙女喝一口,这才慢悠悠去了堂屋。   白天烧炕不用木柴,用的是苞米杆,得先折断了才能凑进去烧。老太太一口气掰了三根苞米杆,都凑近灶坑,又拿了扫帚把地上扫干净。   “姑姥,真是辛苦你了。”   许云海转着轮椅从东厢房处理了,看见老太太干活,有点感激地跟她说话。   “谢啥,就凑把火,谁搁姑爷家不干活?”钱老太太慢悠悠地把扫帚放到地方,又把簸箕里的杂物倒进炉子,“不是说多稀罕姑爷,这不是指望姑爷对嫁出去的闺女好吗?”   本地方言,甭管什么辈分,只要是女婿都亲亲热热叫一声姑爷,也正是因为如此了。给孙女婿长辈分,不也是为了尊敬他、给侄孙女长脸?   “你说是不是?”   许云海脸上有点惭愧,他对赵音音只能说是尽力,可算不上好。倒是反过来说,赵音音对他可是掏心掏肺,他能做的也就是上个月发工钱的时候给她发了四十五块钱,赵音音还死活没多要。   他咬了咬牙:“姑姥,我有话想跟你说。”   “哦?有话跟我说?”钱老太太嘴上是问话,可是已经先走到东厢房去了,“我看你早就应该跟我有话说了,是不?”   人老成精,上次赵音音把她瞒过去了,这次她自个儿跑省城去了,钱老太太心疼侄孙女给她收拾屋,一收拾……可不就发现蹊跷了?   如果是真夫妻的话,哪怕因为许云海的腿的缘故暂时不远方,这嫁妆行李也不会收拾得这么整整齐齐的。   好些嫁妆连封都没拆,没这么干的!   许云海脸上有点羞惭,赵音音不好意思跟她姑姥开这个口,原就应该他先开口。听钱老太太这话,这位姑姥姥心里头门儿清呢!   “我跟音音,是定了假结婚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许云海只觉得浑身上下轻松多了。   早先对赵音音的心思还只是朦胧一片的时候,钱老太太逼着两个人睡一个炕上,他还能说服自己两人清清白白的。   可是现在,他既然对赵音音有心思了,再放任钱老太太逼着赵音音来他屋里睡,这不……这不是成流氓了吗?他成什么人了?   “哦,假结婚。”   钱老太太眯缝眼看着他:“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我俩刚结婚时候的事情,”许云海索性和盘托出,有啥说啥,“音音先提的,说就当给我当保姆带孩子带三年,之后她带着嫁妆走人,我俩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我当时还没得到以后能做手术的消息,想着我就是个废人了……也就答应了。就当她给我当保姆,我一个月给三十五块钱工钱。”   钱老太太听到这,对这个侄孙女婿其实还算满意。   这人的人品不错,也是赵音音撞对人了,换个人就算是不答应能怎么着?这年头的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家不答应你不也得伺候着?   而且,还主动给赵音音开工钱,说明这人不占小便宜。   不过,就算再满意,她这会儿也不可能向着外人。   “三十五块钱可便宜你了!”她自己的侄孙女自己了解,音音不傻了之后干活那叫一个利索,“你瞅瞅你这屋里屋外,哪不是干净利索的?我们家音音还大老远跑到省城去帮你找侄子……”   “是,”许云海面上越发羞惭,“上个月我还说,给她涨到四十五块钱,音音死活不干……说不占我这个便宜。”   看着他脸上真的有点惭色,钱老太太在心里头点头,嘴上却一点都没放松。   “那你心里头咋想的?你跟我说实话!”   许云海在这老太太面前简直像个透明人儿,他这次跟钱老太太坦白,也是为着以后——现在再跟钱老太太瞒下去,音音倒好,他不是落个没实话的印象?   “我真的非常喜欢赵音音同志,”许云海不由得带了一点严肃,“我想等到我的腿好了,就和赵音音变成真的夫妻,我一定会用我的诚意跟热情打动她!” 第32章 三更   32章   许云海这话是实心实意说的, 但是听在钱老太太耳朵里,还差着那么点意思。   老人嘛,都实际。   这些漂亮话说着可不花钱, 老一辈都是有经验的,不然怎么有句话叫“门当户对”, 又有一句话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呢?   许云海看着姑姥没啥反应, 心里头忐忑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说得非常诚恳了, 为啥这老太太看着没反应?   这些天他观察下来, 赵音音虽然比他小,可是为人却有些四平八稳的。先把她最敬爱的长辈搞定,阻力会小很多。   “姑姥姥……”   叫了一声姑姥,许云海突然开窍了!   当初这位姑姥刚来家里头、还以为他真的是侄孙女婿的时候,都问什么来着?   问了赵音音为什么穿旧衣裳, 问了他许云海的工资上交不上交, 还问了接下来赵音音过生辰、他准备怎么过。   这位姑姥姥, 可是个实用主义者!   清了清嗓子, 许云海调整了一下努力方向。   “姑姥,您听我给您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   钱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   还行嘛!这小伙子不算太笨!   “我今年虚岁二十六, 家里头父母都不在了,”提起这个,许云海不免有点沉重, “我大哥因病去世, 家里头其他亲戚也都不来往了。您知道的吧,因为那场运动,都疏远了。”   钱老太太叹口气:“你也不要想太多,亲戚们疏远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那么大的事儿, 谁不害怕呢?以后继续不来往就是了。”   许云海点点头:“我爷爷是个将军,打过小日本,打过老蒋,也打过美国鬼子。我现在能在这厂子里头挂个职位,就是因为他有不少老部下帮我。”   “前段时间,我父母也都平反了。我家在京市还有两套房子和不少家具,但是这些不一定都能追讨回来,只能当个想头。”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没夸大,也没说什么一定就能都要回来。钱老太太心里头挺满意的,觉得这小伙子不瞎说。   “还有就是这间小屋子了,过段时间厂里分房应该也能有我一套,”许云海多少算是个厂子里的功臣,分房肯定有他一套的,“住处上应该不会太拘束……”   钱老太太这点就不认同了:“你们城里人儿,住的跟个鸽子笼似的,这还有仨孩子,住得肯定挤挤挨挨的。”   她索性直接问:“姑姥这话,你得听,为你好!”   许云海点点头。   “你这腿不行了,是挺可怜的,但是你买菜买衣裳,哪个会因为可怜赊给你!厂子里头当你是功臣,可是这功劳能吃一辈子吗?哪怕你出去支个报摊,干点啥,都比在家待着强!”   钱老太太这句话想说了很久了,但是毕竟不好听,今天看着许云海跟她掏心窝子,她也才掏心窝子说了这话。   “不是姑姥为人现实,我跟你说,你不能老想着等你腿好了再怎么着!这事儿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就算是你家财万贯,那也是坐吃山空!”   “我知道你小子今儿说这个,是叫我到时候给你敲边鼓。可你这样,我咋给你敲边鼓?”   这话说下来,听得许云海脸上火辣辣的。   他有工资,也有了腿治好的希望,现在确实像钱老太太说的一样,满心等着将来腿好了再去做事情。   可是这腿到底什么时候好呢?至少也得一年半载……   “这人呐,就是苦虫,不干不行,”钱老太太叹口气,“你看我,眼看着七十了,儿孙孝顺给我寄钱,我为啥还种地养鸡养鸭呢?我爱干吗?那都是扯淡!谁不爱往炕上一趴,戏匣子一听呢,你说对不?”   老太太这话是极恳切的,她继续往下唠:“我跟你说,人一待就懒!你再想动起来,那可就难了!我这个干活的都是这样,一冬天不干活,开春种个地就没那么灵巧了,还得恢复恢复。你们这些靠脑子靠手艺的,闲这么久能行?”   钱老太太这话,宛如一道闪电一样,劈开了许云海长久以来套在心里那层麻木外壳。   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不过是自欺欺人,借着双腿受伤的理由给自己一个堕落的借口罢了。   钱老太太摩挲了一把许云海的头:“嗨,我知道你这小伙儿也是个好样的,你也是难啊……小小年纪爹妈都没了,还得养活你大哥留下来的这几个娃。腿又受伤了……”   “老实说,你小伙子现在还能这么认认真真地说话,每天帮音音做做活看看书,已经很了不起了!咱们村有一个没了一只手的,成天就是喝大酒,那才叫人看不起呢!”   “姑姥明白,姑姥这心里头看得清楚呢!那一场大劫难,遭罪的都是好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呐……叫人揪了去批·斗,好容易熬出来腿又落毛病了,你这心里头委屈,姑姥咋不知道呢?”   “但是人活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没办法。老天他不公啊!”钱老太太心里头有点波动,她男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救人淹死在水库里头,她当时也委屈,“可是老天不公你能咋整呢?你还能天天骂那贼老天,骂它、它就把你丢的东西还给你了?不可能……对不对?”   “对……”   许云海这个“对”字,已经隐约带着一丝哭腔了。   他离开家十年了,他父母也去世五年了,这些年里没有什么长辈掏心掏肺对他这么说话,更没有人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委屈他了。   “咱得自己给自己争气。”   钱老太太上次回村后,就想方设法打听了很多许云海的事儿。   这小伙子,是个好娃子。   他下放的那里,村民不懂事拿他当坏分子对待,可他还是救过村子里小娃娃的命,还把自己的口粮分一半给一起下放的可怜老太太吃。后来许云海被人找关系调走了,临走还帮村里头弄了五十袋化肥。   这时候的化肥,对农民来说,是救命的东西啊!   他的腿受伤,也是为了保护国家的财产。而且,如果不是他拿自己当成是跟工人一样的人,他怎么会受伤呢?技术员就算是光站在外面指挥,也没人能指责他什么。   钱老太太相信,越是艰难的环境,越是能考验人品。今天又听到这小伙子哪怕签了协议,也坚持要给音音工钱,就更满意了。   但是,满意归满意,要指点的,她这个当长辈的还是得说到位。   “姑姥说这些,不是觉着你做得不好,不是!”钱老太太从怀里头掏出一块手帕给许云海擦眼泪,“咱是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应该做得更好,你说对不?不能浪费这时光啊……等你到姑姥这把年纪,天天待在屋里看书都没人说你,小的巴不得你不出屋呢!”   钱老太太的手帕用了很久了,但是也正因为这样,这方手帕柔软得不像话,跟钱老太太今天的话一样。   她有劝说有责怪,可是不管哪一样,都带着母亲的怜爱。   许云海哽咽着:“不好意思……姑姥,叫你看笑话了……”   “嗨,这有啥看笑话的?你才多大个小玩意儿,我孙子都有比你大的了!”   钱老太太走过去给许云海拿了杯水,给他喝两口:“你呀,就是憋在心里头太久了。姑姥跟你说,别怕,不丢人!别看咱腿不行了,哪怕是出去修个鞋干点啥,那也是堂堂正正凭本事赚钱。更何况,你是个文化人,你凭脑子赚钱的,腿不行了也不耽误啥,是不是?你不能一心想着往后拖,就等着做手术,人不忙活就上锈!”   “等到过年时候,你叫音音推着你,找个地方去给你爹妈烧烧纸、说说话。你爹妈坟头在哪块,在京市?”   “我爹的骨灰都找不着了……我妈跳了湖,尸首也没捞上来……”   钱老太太在心里头慨叹一句,这娃可真惨啊,怪不得腿坏了打击成那样。都是心里头往事憋住了。   “那你就更不能消沉了!将来去给你爹妈立个衣冠冢,逢年过节去祭拜一下。还有这几个小孩……你那侄子还没找回来呢!你这小伙儿,消沉啥,这么多事儿要办呢,对不?”   许云海点头:“姑姥,你说得对。”   钱老太太看他不哭了,把手帕拿回来,这才道:“你好好干,不干出来个样儿,我可不同意我跟你说!”   这话说着不同意,其实里头的意思是,他只要好好干,老太太还是愿意的!   刚刚叫这么慈爱的老人掏心掏肺地劝说了一通,又哭了一场,许云海这会儿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也觉得从未有过的羞愧……   从他腿坏了到现在,也在家里头待了半年多了,就是休养、也差不多休养到时候了。   从姑姥这边,他也得到了启发:说漂亮话是没用的,还是要看实际行动上怎么做。   换做他自己是个姑娘,恐怕也不会像嫁因为受伤就待在家里、不劳动的男人吧?   钱老太太说他:“别愣神了!赶紧去洗把脸,一会儿叫音音看着,还寻思我欺负你了!”   许云海赶紧去洗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又取出好久不用的刮胡刀,细致地把脸上的胡子刮了个干净。赵音音端着茶缸子出来续水看着了,夸他一句:“你就该勤刮刮胡子,还是没胡子好,这么一看,你还挺英俊的!”   “以后我隔天早上都好好刮干净,”许云海看她端着茶缸子出来,自然地转动轮椅到了蜂窝煤炉旁边,拎起水壶给她倒水,“之前暖瓶被小宝不小心给摔了,明儿我去买个新暖瓶回来,喝口水的功夫也不用出来倒了。”   “买暖瓶得用券吧?”赵音音现在对这个世界也熟悉多了,听说工业券可不好弄呢,“反正这炉子为了烧炕天天都不能熄,要不也得坐水。”   “对,得用券,我去托人弄几张回来。”   刚刚经过钱老太太劝说一通,许云海不光是决定要开始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还决定跟人走动走动,把他爷爷的老部下、家里的老关系都走动起来。   过去他觉着自己腿也废了、家里也没人了,找别人也是添麻烦。可是刚刚跟姑姥一说,钱老太太直接说他:“不走动了才叫人家多想,觉得你这小孩儿不通人情呢!亲戚朋友走动你以为光是聊聊天?不就是我找你办点事、你找我办点事,时间长了不就热络起来了?”   “你能弄到?”赵音音听见他这话,喝水都忘了,“肉票副食票啥的也问问,咱家过年的肉还没着落呢!今年姑姥可答应了搁咱家过年,不能比搁村儿里吃得还差吧?钱我来出,你帮我多问问!”   “不用你出钱,”经过刚刚那一场谈话,许云海现在真心实意地把姑姥当成是自家长辈一样,“你放心,我肯定叫姑姥搁咱家过个好年!” 第33章 一更   33章   要过个好年, 各种票是少不了的。   买肉要肉票,买包饺子的富强粉要粮票,买糖果瓜子要副食票, 还有攒起来的油票多打半斤油,给馋坏了的孩子们炸点丸子吃一吃。   还有布票、线票、棉花票, 大杂院里的工人们比乡下的农民日子稍好些, 可支出也就更多。有那家里头宽裕一点的, 一年到头的新衣裳都攒在过年的时候做, 也叫别人高看两分。   一年到头都是节衣缩食的,好容易过年能敞亮一点,家属院里也是有点攀比之风的。   “哟,老郑,你家厉害啊, 这么大一条胖头鱼?这得能吃好几天了吧?”   老郑这条大胖头鱼, 那可是托亲戚弄来的, 比之前许云海收到的那条长一倍, 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小怪兽了。   全家属院的孩子都去看那条鱼,老郑手舞足蹈地在门口给他们介绍, 还满足了大家摸一摸的小要求。   这天已经是腊月十八,随着老郑这一条半人多长的胖头鱼,整个院子的年味儿开始泛滥开来。   张组长的徒弟送来了一条猪腿、一只猪头, 周群芳娘家平反了, 送来了麦乳精和茅台酒,李巧男人有点门道,买了一捆带鱼回来。   小徐是在食堂工作,出手更阔绰,不光弄了一只鸡和五斤猪肉, 还买了一块牛肉!   现在牛肉可是稀罕物,院子里好多孩子,一辈子都没吃过牛肉是什么味儿呢。   小宝好奇地问婶婶:“牛肉是啥味儿啊。”   “牛肉就是牛肉味儿呗,”许云海接话,他有点心疼这几个孩子什么也没吃过,“以后有机会,叔给你们弄点牛肉回来,炖点土豆贼香。”   赵音音还在赶工要给郑科长的褥子,她算了算进度,大概后天就能做完,耽误不了正事。   这会儿她也站起来直了直腰,给小宝解释:“牛肉比猪肉香很多,不过有些人会接受不了牛羊肉的膻味。”   “我肯定受得了!”莎莎一脸肯定地,“猪肉都那么香了,牛肉得啥味儿啊?”   几个小孩也出去看胖头鱼了,许云海叹口气:“要是莎莎没被换走,还在她原来的家里,这会儿说不定牛肉都吃到不爱吃了吧?”   赵音音安慰他:“别想这些了,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补偿她,将来把白睿接回来好好教。”   “你的活儿怎么样?能做完吗?”   这几天许云海积极主动地帮着干活,钱老太太也是个闲不住的,赵音音几乎没什么事情要做,唯一的事情就是赶那批要交付给郑科长的拼缝褥子。   “还有六条,很快就弄完了,”赵音音提了水壶灌暖瓶,两个暖瓶都是新买来的,红漆上是大红牡丹,富贵又漂亮,“明天中午就行了。”   “要是来得及你就慢点,我看你成天不抬头,小心点别腰酸。”   钱老太太本来在屋里要出来,听见这两个聊得自然顺畅,又蹑手蹑脚地回炕上趴着去了。   “早点整完,还得给伊伊她们做新衣裳呢,”赵音音用下巴朝外面努了努,“这些小孩儿呢,到时候就她们仨没新衣裳穿,那不得哭?”   “给你自己也弄一件吧,”许云海本来是想直接买,可是他没有经验,怕买不好赵音音再不喜欢,“我淘换了几张布票。”   “我那嫁妆里头有好几件没上过身的呢,”只不过都是赵芸芸的尺寸,得改一改才能穿,“先给伊伊和莎莎做,剩下的布料再给小宝做,要是不够就拆两件旧衣裳。”   小姑娘自然是要鲜亮一点,小男孩只要暖和就行了。   布票这东西,每年分到的量都不一样。今年似乎是棉花大丰收,布票、棉絮票都比往年多一些,赵音音扯回来布料,跟钱老太太一起规划着,准备给小姐俩做两身旗袍式的棉袄。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先把这批褥子交付出去才行!第一次做生意,她可想搞个开门红,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地!   当初说好的交货地点是在小学,就得李巧跟着一起去了,九十条褥子装好了也不少,还要借小郑家的三轮车。赵音音提前拿碎布头拼了两张棉坐垫当谢礼。   小郑二话不说就借了车,还问用不用他帮忙,他媳妇话少,可是接过了棉坐垫也赶紧给赵音音冲了杯红糖水喝。   “手艺真好。”   小郑替媳妇韩梅找补:“嫂子,我媳妇儿话少,你担待点。”   赵音音笑道:“话少能怎么着?我看弟妹这是内秀!你瞅瞅,娶了媳妇你这屋里头多整齐?再说,都给我喝了糖水儿了,我这嘴还不得甜点儿?”   她夸了几句小郑身上的毛衣,韩梅是个实心眼,恨不得立刻拿了针就教她打毛衣的花色,还是小郑拦着:“嫂子借车肯定是有事儿呢,回头再教。”   韩梅闹了个大红脸,赵音音又说了几句把气氛缓和开,这才去找李巧。   跟李巧还是亲热一点好,她进屋就随便把坐垫仍在椅子上,一把搂住李巧的手臂:“李姐,快点帮帮我,今儿我把东西都做得了,赶紧送到小学去,我也好早点拿钱。”   李巧就吃赵音音不跟她生分的这一套,风风火火披上衣裳就往外走。两个人轮流骑着三轮车,把一车褥子送到了小学。   “放会议室吧,那屋干净!”   “行,李姐你帮我在这看一会儿。”   赵音音叫李巧帮忙在这看着,自己去通知郑科长,出门之前她就想到了,把准备好的杂志递给她,又给李巧嘴里塞了个大虾酥糖:“你自己玩会儿,我尽快回来!“   “你这人,拿我当小孩儿哄了?”   李巧面上嗔怪,心里头甜滋滋的,这小赵什么时候做事儿都这么妥帖的。院子里头除了一开始跟她闹矛盾的小徐,没有一个不夸她的。   她嘴里含着糖,拿起赵音音塞给她的那本杂志,是刚刚才复刊的《大众电影》,79年1月份的第一期。封面是《大河奔流》里面的张金玲,跟刘晓庆同为北影三朵花。   李巧上过初中,是个识文断字的,拿着这本新鲜出炉的杂志看了版本,郑科长和赵音音也回来了。   “郑科长!”   厂办小学名义上是独立办学,但是工资都是厂子里给发,厂里领导也一样是领导。   郑科长点了点头,走过去把褥子一条条打开检查。   李巧小声道:“老郑可真认真呐。”   赵音音点点头:“应该的,我这毕竟是自家做的,他收下也冒着风险的。”   不过,饶是郑科长这么认真地检查,也一点毛病都没发现。他认真地签了条子给赵音音:“明天抓紧去厂子里,先去后勤盖个章,然后再去财务那拿钱。”   赵音音接过纸条,李巧不放心地帮她看了一遍,这才笑道:“郑科长,这褥子当福利发下去的话,不知道我们小学有没有份啊?”   “那得问你们校长,咱厂子里头余粮也不多啊,”大过年的,郑科长也不是老板着一张脸了,正事办完还嘱咐赵音音,“过年的时候记得跟小许来家吃饭,还有几个孩子。我听说你家老人也来了?都一起过来,不要见外。”   赵音音是愿意跟郑科长来往的,她谢过郑科长,这才跟李巧回去。   “李姐,这回没货了,你坐上去,我驼你!”   三轮车只载一个人的话,倒不会太沉重,李巧一屁股坐上去,看着赵音音蹬车。   李巧忍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小赵,我还以为你跟周群芳读书读多了,嫌弃我说话太直了!”   “哪有的事儿啊!”赵音音安慰她,“你看见那一堆褥子没有?都是这几天赶出来的,别说周姐了,我这几天连齐姐那屋都没去了。”   李巧平时没这么心思细腻,赵音音问她:“不过,这段时间我也没怎么见你出来,咋,跟我姐夫起腻歪了?”   “啥腻歪不腻歪的,这都老夫老妻了,过日子不就那么回事?”李巧叹口气,还是说了,“整个院里,除了你们家小许会疼人,剩下不都是大老粗?回家就翘个脚丫子也不知道干活,要么就是搁外头玩到晚上一回家就睡得跟头死猪似的……”   这话赵音音不好接,她也不了解李巧两口子到底怎么回事,只能含糊地劝:“李姐你跟姐夫好好说说,光你一个人干活哪干得过来?你家仨孩子呢,你还得上班。”   “谁说不是呢,这他还嫌我厉害,”李巧叹口气,“大过年的,不说这闹心事儿。我大伯子家里有点门道,给俺家送了几个罐头,回头我给你拿个桃罐头去。伊伊那孩子生病我也没顾上,给小姑娘甜甜嘴。”   赵音音没推,跟着李巧回去拿了罐头,又去小郑家里还了三轮车,刚出门就看见小徐拿个冻梨靠在门上边啃边看。   “哎哟,这真是咱厂子的大红人儿啊,”小徐毕竟是后勤的,影影绰绰知道点风声,“就整点破布缝补缝补,就能收购了当福利……也不知道谁家倒霉分福利分那么几条破布……” 第34章 二更   李巧要过去骂她几句, 赵音音拍了拍她的手,拦下来了。   “咱们这徐工人真是心系厂里啊,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赵音音的声音清朗温润,声音虽高却一点也不显得急躁, 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我才刚出门给郑科长送点东西, 人回到院子里, 你就已经知道了。”   “能耐这么大,怎么不去替郑科长把把关呢?在这不指名不道姓地叫唤,知道的道你是一心为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呢。”   “这福利还没发到手里呢,小徐你居然已经操心成这样, 真真是清廉奉公啊, 想来你虽然有着食堂的肥缺, 平时肯定也是不肯占便宜的。那小鸡子是自个儿脱了毛飞到你家屋檐底下挂着的, 猪肉是半夜黄鼠狼送来的,牛肉是一睁眼睛就直接在被窝里的是不是?”   她说话听起来不急不躁, 可是一个字一个字下来,竟然一点别人插嘴进去的空隙都没有。一通说下来,小徐的脸气得通红, 又反驳不出来。   她的那些肉, 谁不知道是从食堂弄来的?正常人家一整年的票加起来,也买不上这些肉!   “我又没说你……你心虚了吧!”   “你没指名道姓说我,可是我指名道姓在说你啊,”这件事上赵音音可是一点心虚都没有,“我教你个乖, 要是不敢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要是自己的屁股不干净,就别出来阴阳怪气。人得罪下了,酸味儿放出来了,自己还出不了气。”   “你真看着不顺眼,去厂办举报去,顺便再把你们家那些肉啊鸡啊来源都交代交代,大过年的也叫大家看了乐呵乐呵,是不是?”   小徐的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来粗着嗓子喊了一句:“锅都糊了!还搁外头瞅啥呢!”   小徐一拧身子进屋了,李巧拍拍赵音音胳膊:“行啊!小嘴儿叭叭的,还挺厉害!”   赵音音跟她挑了挑眉道:“我这还没说她什么呢,不过是跟她说说这个事儿论论这个理儿,教教她该怎么做人。大过年的高兴着,都一个大院的,不跟她计较。”   要是真跟这小徐计较,她能一个脏字不带地把对方十八辈祖宗全照顾到了,保证个个晚上去给她托梦、教她以后别瞎惹人!   “行行行,你宽厚大度!”李巧没信她,都这么厉害了还没说什么,“赶紧回屋去吧。”   赵音音又谢过李巧一遍,这才端着桃罐头回了屋。   这年月,桃罐头就是大人小孩生病时候的最大梦想,上次伊伊吃了一回,其他两个小孩也都沾光跟着吃了两口。这次又看见这么一罐子,大家都有点馋。   “你们李巧姨给的,”赵音音把罐头打开,准备直接就分了吃了,不往后留了,“她心疼你们伊伊姐之前生病。一共六片,一人一片。”   这黄桃罐头不太大,里面统共六片桃子肉罢了,不过一片就是半个桃,也不算小。   赵音音先拿了小碗给姑姥盛了一片,又倒了半碗汤,把罐头给仨小孩让她们自己抢着吃去。   钱老太太不是那种家里有一个芝麻非得都给孙子吃了的小气人儿,她乐乐呵呵吃了黄桃喝了汤,心里头美着呢。   “这东西真好吃,像我们以前,哪有机会吃这东西啊,这日子还是越来越好。”   许云海问赵音音:“又跟小徐吵起来了?”   “没吵,”赵音音云淡风轻地,“看她不会说话教教她罢了。”   这院子里哪有人能跟她吵架?   她拿了片划粉上炕,开始在布料上比划,准备给伊伊莎莎做两件一样的小棉袄。这种斜襟样式的小棉袄,还是镶点毛边好看,这时候可找不着羊皮料子镶,有点遗憾。   钱老太太也来帮她一起弄,俩人很快就裁好了片开始絮棉花行针。   “这样式儿带劲,可惜没有盘扣。”   “没事儿,一会儿我自己盘俩就行。反正都是缝外头做装饰的,里面还得用暗扣。”   三个小孩抢着吃完了自己的桃罐头,里面还给叔叔婶婶剩了两片。许云海夸了她们,把罐头先给赵音音吃,自己才吃了剩下那片。   赵音音有点脸红:“家里头就缺那一个碗了?”   许云海当没听懂:“咱家碗是有点少,之前莎莎摔烂那个也补不上了。回头有机会,得再买几个碗,还得买个盘子,不然过年菜都装不下。”   被他这么一打岔,赵音音也忘了刚刚的事儿:“大碗就不用买了,不如买两个小一点的搪瓷盆,我看李姐家也是这么弄的。平时能洗个菜什么的,也不怕摔。”   “除了碗之外,你说定了肉了,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许家也从国营商店买了三斤肥肥的猪肉,准备到时候包饺子,白菜肉酸菜肉都包上一些。不过,想过个肥年,光有肉馅儿饺子可不够。   “刘世宇帮忙弄的!他大舅哥是业务员,有门路,”许云海盘算着,“他说至少能有一个猪肘子,到时候咋做呢?红烧?还是就烀熟了切片蘸蒜酱吃?”   “一样一半吧!半拉做个东坡肘子,半拉烀熟了给小孩儿解个馋,”对于长久不吃肉的人来说,还是直接煮熟了湛蒜泥酱油吃最香了,“肉汤还能拿来炖酸菜。”   棉花都絮好了,赵音音挑了根打针开始行,这能保证里面的棉花不乱跑,不会穿着穿着胳膊肘上的棉花就顶没了、冻着孩子。   等到行完,就可以拿去缝纫机上收口了。赵音音从剩下的碎布条里头翻了半天,翻出来一条泛着银光的白绸来镶边。   “行了吧你,换个深色!这不一天就给造埋汰了啊?”   赵音音讪讪地放下那块白绸,她在宫里头做衣服多了,有头有脸的宫女姑姑们衣裳也都是只穿一次的,她就没考虑到小孩的问题。   给两个小姑娘做棉袄的料子好看得紧,红地白牡丹花,赵音音比来比去,最终还是决定拆了一条她陪嫁的羊皮褥子,切了细细的皮条给镶个边。到时候毛茸茸的,又不如那白绸容易脏。   “这么镶边可好看,”钱老太太夸她,“谁都没有我们家音音手巧!等回头我回村了,再帮你整一条老羊皮褥子来。”   伊伊摸着带毛的羊皮褥子,小声问赵音音:“婶婶,这褥子多好呀,给我们拆了多可惜呀。”   “没事,”赵音音摸摸她的头,“咱家睡炕本来就热,不像我娘家睡床,得睡这大毛褥子。你想想,咱家炕头那么老热,睡这大毛褥子你能睡得着觉吗?”   再说,切一小条下来镶个边也不用多宽,将来还能反复利用。   小姐俩这棉袄做出来之后,在家属院里,可出大风头了!   伊伊和莎莎不是亲姐俩,相貌不是特别像,可是穿了一模一样的红地牡丹纹斜襟棉袄,领口袖口都是一样的白毛毛,又梳了一样的发式,看着可不就一模一样了?   穿着漂亮的小衣服,感受着领口的白毛毛护在脸上,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大王许莎莎也开始文静起来了。   赵音音又给俩小孩儿一人缝了一个小荷包,上面绣了花,姑太姥给每人塞了两毛钱进去,这姐俩今天就是这条街上最好看的小孩儿!   李巧带着点埋怨道:“你给孩子做衣裳打扮得跟洋娃娃似的,别人咋办?我本来搁国营商店给我们家老大的买的衣裳,这可叫你比下去了!”   她还是下了大本钱给买的羽绒服呢!   “李姐,这可就不赖我了,但凡你拿点料子过来找我,我还能不帮大侄女做件衣裳了?”   李巧有点心痛,算了算还是罢了:“算了,今年布票都花完了,哪还有料子了……”   两人正说着,门口有邮递员喊:“赵音音,赵音音在不在?”   赵音音赶紧迎过去,却是有她的包裹。   她回屋取了自己的私章,往邮递员的本本上一盖,把包裹领了回来。   “这么沉,这里都是啥?”   赵音音回屋把包裹打开,里头包得好好的各式风干的肉或者腊肉,还有之前三个小孩都很喜欢的腊肠。她隐约猜到了,看着包裹皮上写着是省城寄过来的,估计是宋致然给送的年礼。   里面还有几张白睿的照片,和一封信。赵音音现在认的字不少,但还不足以支撑她完整看完信,她准备晚上让许云海念给她听。   “腊肠!”   莎莎还不知道这是亲妈给寄过来的,看见上次吃到的腊肠,她凑过来问赵音音:“婶婶!这个腊肠什么时候吃啊?”   “你想什么时候吃,咱们就什么时候吃。”   现在还不好把莎莎身世的事情告诉她,赵音音怜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那今天晚上就吃!”   赵音音没有二话,晚上就蒸了腊肠,饭桌上还特别给莎莎多夹了几片。   吃完饭,几个孩子围在收音机旁边听节目,赵音音去跟许云海一起看了信。宋致然的信里没多说什么,只细致地介绍了白睿最近的生活起居,又说她拿到了白茂贪污的罪证。   两人一齐叹气,第二天,赵音音带了郑科长批的条子去厂子里领钱。   在后勤处盖了章,去财务领钱的时候她多数了两遍,这才把钱小心地装进衣裳最里面的口袋。   一千一百七十块钱!她太幸福了! 第35章 一更   对于现在的赵音音来说, 这一千多块钱是一笔巨款了!   揣着这一千多块钱,她感觉比前世包了一包奇珍异宝出紫禁城都紧张。   许云海说过,让她直接去开个户办一张存折, 存进去。赵音音依言而行,办了一张白底红字的活期存折, 里面绿色的格子上写了她这次存款的数额:1000。上面横七竖八地改了三个章子, 工作人员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弄丢了这存折。   赵音音点点头, 把存折和剩下的一百七十块钱放好。   她的本钱里头还有许云海二十元钱呢, 得抓紧还给他。除此之外,还要给伊伊买画画的工具,给莎莎和小宝买点小礼物。   年前可真忙啊!   “可不是么,”晚上一帮女人都聚在赵音音家里,做点缝缝补补的活, “不过三十之前商店都不放假, 你要是买东西也不用太着急。”   这时候的假期远远不像后世那么多, 如果不是没订单, 工厂过年只放三天假,平时周末也只有一天单休。不过工人们都宁可多上班也不想放假——一旦放假多, 就意味着厂子的订单跟不上,福利和奖金都要大打折扣。   “不过年前厂子里也不那么忙,”齐大嫂要给娘家妈做条新棉裤, 大家都一起帮忙, 一天就能做得了,“二十六号表彰大会,二十五号布置会场啥的就上半天班,小赵到时候也跟着看看去!”   “我能去吗?”   厂子里一直说要给赵音音安排个清闲工作,可到现在还没安排下来。   “去!到时候有瓜子有苹果, 大家都带小孩儿去,你们家小许还要受表彰呢,你干啥不去?”   赵音音也挺想去的,毕竟她给郑科长供了一批奖品,也挺想看看反响。   “我还真不知道许云海要受表彰……”许云海没跟她说,但如果这样的话她就肯定要去了,“那行,到时候我也去。”   钱老太太坐在炕头看着她们做活,伊伊和小宝在她两边坐着,莎莎在炕上蹦来蹦去。   赵音音没跟着一起做棉裤,她坐在缝纫机前给伊伊缝书包,一边掐算着日子。   明天给伊伊买画画的彩笔,后天再跟许云海去刘世宇家拜年取肘子,大后天就该去参加厂里的表彰大会了。   她这几天都没得闲,好容易到了表彰大会这天,一家子因为许云海坐在靠前的座位,面前摆着瓜子和糖块儿。   糖块这时候可不好买!好容易有点副食票,一般家里头都留着买白糖用,不是婚丧嫁娶、谁舍得买点糖块呢?前排的小孩子都忍不住想伸手,被大人按住。   工会的人刚刚特地来嘱咐过,这糖块不能吃,拍照的时候盘子空空的不好看。不过等到散会之后,可以拿回家去。   李巧问:“这搪瓷盘子能不能拿回去啊?”   “这可不行,”工作人员道,“不过今年会发不锈钢的饭缸,一家一个!”   带孩子来的都开始哄孩子,赵音音给仨小孩讲:“这个糖块现在不能吃,开完会咱们装回家去,跟姑太姥一起吃。”   连最馋的小宝也点点头:“我不吃!我拿回去都给姑太姥吃!”   莎莎说:“我也不吃,瓜子拿回去叫姑太姥给我嗑。”   姑太姥剥瓜子可快了!   她问赵音音:“婶婶,不叫姑太姥回家了,叫她一直搁咱家住吧。咱家炕睡得下!”   赵音音是有心接姑姥一直住的,但是老太太八成待不住。   “你姑太姥家还有鸡鸭呢,还有一个大鹅,过完年天暖和点再叫她回去,”她看着几个小孩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领你去姑太姥家玩,姑太姥家后边就是山,咱上山摘欧力去。”   安抚了几个小孩,表彰大会很快就开始了。若干个领导挨个上台讲话,大人小孩都听得昏昏欲睡,一要拍照就赶紧相互提醒,努力坐直睁大眼睛。   家属院的都坐在一起,大人们小声唠嗑,小孩们也小声咕咕啾啾的。赵音音耳听八方,一边听着旁边李巧跟她抱怨老公,一边听着后面周群芳给她讲杂志上的明星八卦,还分神听着伊伊悄悄地跟莎莎保证。   “姐以后有工作了就给你买裙子,还领你玩去。将来你上哪我都去看你去。”   莎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说话一向是硬邦邦的:“姐你咋想那么远,你啥时候才能工作啊?”   小宝有点委屈:“姐你咋不惦记我呢?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李巧差点乐出声,赵音音也扒拉了一下小宝:“没你这么说话的,你得问,‘我不是你亲弟弟吗’?”   台上的讲话也终于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厂长宣布开始进行表彰,全会场的人都精神了。   这表彰大会发的东西,基本上是人人有份的,只不过量多量少不一样。下面摆着的东西大家早就眼馋了,国营厂子就是这点好,除了工资之外的福利都很丰厚,年终的奖品也是应得的。   普通工人的福利都是组长上去领各种券,回去再分给每家每人,到时候拿着券去后勤领东西。等给普通工人发完之后,就轮到了生产标兵劳动模范之类。   小郑竟然是生产标兵!   赵音音震惊了一下,她印象里,小郑成天看书不抬头,咋看也不像是个工人的样子,倒像是个读书人。   他腼腆地上台,从厂长手里头接过了生产标兵的奖励——猪肉券、白糖券,崭新的搪瓷盆,还有一床褥子。   这是家属院唯一一个生产标兵,小郑又是个软性子,一下台回去奖品就叫大家分头抢过去看。   不过,今年小郑娶媳妇了。他媳妇韩梅有点不高兴,可为人腼腆,也说不出什么话。大家传看了一下,赶紧把东西都还给人家。   李巧还道:“我看工会给你按个褥子包了个塑胶袋,我还想看看呢,怎么没看见?”   韩梅有点着急,偏偏她又不好意思大声嚷嚷:“我这还缺东西呢……有没有人看见我们家小郑领回来那褥子?”   这次的奖品,猪肉白糖都是往年都有的,搪瓷盆看着也挺稀罕,但是最喜欢的还是褥子。自打需要用布票开始,厂子里都好多年不发床单了,今年居然发了条褥子,回去可不是顶大用了?   偏偏这会儿猪肉券白糖券都在手,搪瓷盆也换回来了,就拿褥子没在。   韩梅急的,微微站起身来到处看,还是坐在后一排的周群芳眼睛尖:“小徐,你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   往年小郑还没娶媳妇的时候,小徐昧下小郑好几回奖品,小郑脸皮薄,不好意思跟这些嫂子多说话,就叫她昧下了。   今年人家自己可有媳妇儿呢!   小徐坐得四平八稳的:“怎么着,小郑也叫我一声姐,发个褥子我坐一会儿都不行?这椅子怪凉的。”   这褥子刚刚一到手她就看上了!又厚实,花纹又好看,隔着塑胶袋看、格纹图案配色朴素大方,回家铺着又好用又中看!   要不是周群芳多嘴,一会儿散了会她直接拿回家去,谁知道?   “再说了,当初我还帮小郑织过毛衣呢,小郑叫我一声姐,我拿个褥子还不行?”   赵音音有点吃惊小徐的脸皮之厚,小声问李巧,李巧也小声跟他说:“小徐结婚前作风就比较开放……后来结了婚,就愿意逗院里头没结婚的小伙子,小郑是个书呆子不会说话,叫她占了几次便宜都没吱声。”   “小郑这样可不行,这事儿就得坚决点拒绝。”   赵音音皱了皱眉头,她还挺喜欢韩梅那个小姑娘的,她瞧了一眼小徐不甘不愿拿出来的褥子,稍稍放大点声音。   这会儿表彰大会已经表彰完了生产标兵,正在乱哄哄地重新布置。   “哟,小徐,不是我说你,”赵音音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褥子,“前几天还当着全院的人说不知道谁倒霉分了那么几条破布条,现在怎么还眼巴巴地把这破布条抢回去呢?你这修养可真不得了,说过的话味儿还没散干净呢、这就自己咽回去了?”   小徐听见赵音音这话,顾不上她话里话外嘲讽她说话当放屁,先往手上看过去。   她可是拆开塑胶袋看了一眼,看见这褥子又厚实又精美,这才准备不声不响昧下再说。横竖小郑是个书呆子,她回家用上了谁敢说是她拿出来的!   “谁……谁咽回去了!”   小徐急赤白脸地把褥子丢回给韩梅,这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说得不对。   承认了这句咽回去,不就承认了前面说话有味儿、说话是放屁吗?   家属院堆里爆出一阵子哄堂大笑,小徐第一次这么没脸,只能强装着不在意,撇嘴往另一边看过去了。   韩梅接过褥子,嫌弃地用手拍了拍,想着别人坐过有点膈应,幸好上面套了塑胶袋。她瞪了一眼小郑:“以后不许跟她说话!”   小郑不敢忤逆媳妇,赶紧点头。   表彰大会继续进行,许云海被评为了去年的劳动模范,不但领了猪肉白糖券,还领了三十张工业券,一块奖章。   为了叫他上台领奖,领奖台旁边特意弄了个小斜坡,方便轮椅上下。   表彰大会散会,大家都赶紧把糖块儿瓜子装进布兜子里提回去,韩梅有点红着脸过来,掏出一把糖块塞到赵音音的口袋里。   “谢谢赵姐!俺家没小孩儿……给我侄女吃糖。”   “不算什么事儿,”赵音音提点她,“你婆婆不管这些事儿,你自己可得厉害点!小郑这样可不行,你也叫人笑话。”   “谢谢赵姐,”韩梅点点头,“你啥时候有空就跟俺说,俺去教你打毛衣。” 第36章 二更   表彰大会结束, 大家结伴去把猪肉和白糖券都换成实物。去晚了说不定那猪肉就只剩下些排骨了,去早了白糖券说不定还能领点冰糖。   赵音音以前最喜欢啃排骨,她做梦也没想到, 来到这会儿居然也开始馋大肥肉了。   她跟几个孩子许诺:“领了猪肉回去,咱做一大锅肥肥的红烧肉吃!”   什么糖醋排骨啊, 还是红烧肉最香。   赵音音拍在队伍的中后段, 本来以为领不到冰糖了, 没想到负责发放白糖的小姑娘挤挤眼睛, 给她装的全是冰糖。   “赵姐,你那褥子手工可真好,我妈说给我睡!”   没想到在这得了个人情,赵音音笑着接过来冰糖,从兜里抓了一把瓜子塞给小姑娘:“吃着玩。”   领猪肉时候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不是前槽不是后丘, 到底带了一根肋骨。不过家里头还有不少肉, 赵音音也没计较这个, 倒是分肉的想着许云海是劳模、不好意思地又给搭了两大块猪皮。   回家做皮冻!   明天就是三十,整个家属院上空都飘着饭菜的香味, 明天现做年饭可来不及,大家都是从今天开始备料。   横竖北方室外就是天然的冰箱,绝对坏不了。   赵音音现在已经认得很多字了, 她拿支铅笔写过年的菜单, 哪个字不会就叫旁边的许云海填上。   “咱家这些口子人呢,做八个菜不算多,”赵音音盘算着,“还有宋姐送来的这些风干肉,咋做都够了。齐姐还给送了不少青椒来。”   其实, 她觉得八个菜还不够体面,不过受物质条件影响,八个菜已经不错了。   小宝已经张圆了嘴:“八个菜!这老多?以前我家一过年就做四个菜!”   赵音音用心观察了一下小宝的表情,提到“以前我家”的时候并没有特别难过的神情。   她放心道:“今年咱家肉多,给你们都吃个够!”   家里两个灶头一起开动,小锅里熬上猪皮准备做皮冻,大锅把肘子和猪蹄先焯水,然后倒上油开始炸东西。   赵音音留了两块猪皮准备,她前世就好这一口,叫“炸响铃”。不过,在炸肉类之前要先炸素的,不然味道就串了。   “婶婶,你要炸什么呀?”   “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鸡蛋面团是中午回来就发上的,放在炕梢一会儿就发起来了。这会儿把面团擀成面饼再切成条,估摸着油温差不多,丢下去炸上。   小面条迅速蓬松起来,赵音音捞出来先给几个小孩儿一人一根,这才把煮好的皮冻汤倒出来,刷锅准备熬糖稀。   “可惜只能弄到点花生和葡萄干,也只能凑合凑合了。”   她要做的是萨其玛,这东西做一回可不容易,多做点给小孩儿解解馋,再给齐大嫂和张组长送去些。   糖稀熬好,把炸好的小面条跟花生碎葡萄干搅拌在一起,用油纸隔着压实在。   “别碰,烫!”   赵音音一把打开小宝的小手:“等晾凉了切开才能吃,不许偷吃。”   一口气做了三盘子,赵音音这才开始炸别的。素丸子、肉丸子、倭瓜丸子、地瓜丸子,炸了一圈丸子油都下去有一指头,这才开始炸肉类。炸完肉又炸鱼,一锅油最后只剩下半锅。   “弄点粉面子,”钱老太太也是个省细人,她过来指导赵音音弄了点淀粉水下油锅,等到淀粉定型就捞出来,“对……你瞧瞧,这回没渣子也没味儿了吧?这油拿来炒菜也没事儿!”   萨其马已经放凉了,赵音音给菜刀上也微微抹了点油,几刀下去都切成块,给全家发了一人一块。   “婶婶,这叫什么呀?”   伊伊认真闻了闻,问赵音音这新奇小糕点的名字,那边莎莎一块都快吃完了!   “慢点吃!别噎着,”赵音音一边叮嘱小宝,一边赶紧给莎莎灌一口水下去,“好不好吃?”   “好吃!”   小宝一边吃一边嗦手指,沙琪玛又甜又柔软,完全征服了小胖子。他抱着赵音音的腿:“婶婶,以后还做好不好?”   “要是有材料就做,”赵音音也馋这一口很久了,她穿过来就没吃过这玩意,“不过这东西费油呢,你也别太指望了。”   “婶婶,那我今天可以再吃一块这个好吃的吗?我可以刷碗!”   小宝小心翼翼地问,赵音音一下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看着一边斯文地吃着糕点的许云海,问他:“你瞅瞅,这还能看出来是当初站在炕上大叫着他是独苗苗的小胖子吗?”   许云海也笑了,这才几个月,小胖子当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   不过,小胖子现在已经不胖了。他以前的胖或多或少有点虚胖的样子,这几个月赵音音有意识地控制他吃饭,现在是个壮实的小男孩的样子了。   赵音音刮了小宝鼻子一下:“现在不能吃了,等会儿就吃饭了。晚上饭有肉,你不吃肉吗?”   小宝有点左右为难:他想吃肉,可是婶婶做的这个沙琪玛简直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晚上好好吃饭,”钱老太太看不得重外孙子这可怜巴巴的小样,“睡前再给你吃一块!不过得好好漱口,要不长虫牙!”   “我好好刷牙!”   小宝高兴了,钱老太太一把抓住自己伸手想去拿第二块的莎莎,“你也是,先吃饭,晚上再吃一块!”   赵音音数了数,拿个盘子出来在里头摆上五块,准备去给齐大嫂和张组长家送一送。   “你去吧,饭我看着,糊不了,”钱老太太赶她赶紧去,“你也别送了就回来,唠两句嗑!”   赵音音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端着萨其马往齐大嫂家里去了。   她才进门,就看见老张家全家人围着个崭新的电视机。   “哟,张大哥,买电视啦?”   这年头,电视机可真真是个稀罕物!有人做过调查,七九年全国才只有495万台电视,整个家属院可就这么一台。   “我爸的徒弟给弄了券!”   张家老大嘴快,张组长瞪了他一眼,这才对赵音音道:“明天叫你家几个小孩儿都过来看电视来,今年有那个迎新春文艺晚会,晚上都过来一起看来,有地方。”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人家正调电视呢,赵音音也不好打扰,她把盘子放下,“我做了点萨其马,过来给你们拿几块。”   “放这就行!一会儿我给你把盘子送过去。”   赵音音放下盘子走了,老张家人继续研究电视机,倒是张组长过去拿了一块:“好吃,你们尝尝?”   五块萨其马一眨眼的功夫就吃没了,张组长问齐大嫂:“小赵是满族人?这手艺不错啊。”   “咋能呢,赵校长你也不是不认识,”齐大嫂也有点疑惑,不过一转眼就被电视机吸引了注意力,“咋又没影了?老大你快出去整整天线!”   赵音音送完了萨其马,回家张罗着吃晚饭,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今天的饭菜质量比平常都好不少。宋致然送的肉里面有一块是鹿肉,她用青椒炒了一盘子,全家一起吃个新鲜。   “这是鹿肉?吃着好像也没啥特殊味儿似的……”   钱老太太砸吧砸吧嘴:“我感觉还是猪肉最香。”   青椒微微有点辣,几个小孩吃得都大口大口吃饭喝水,赵音音赶紧挨个给夹了几筷子白菜:“别辣着,吃点菜。”   许云海叹口气:“什么时候我也能随手就弄到这么多肉送人就好了。”   他额外给莎莎多夹了好几块肉,赵音音知道他对莎莎愧疚,把话题引开:“伊伊啊,彩笔好不好用?”   伊伊点头:“好用!婶婶一会儿看我画的画!”   “好!一会儿伊伊拿过来,叔叔婶婶跟姑太姥一起看!”   说到这,她想起来:“明天可以去张叔家看电视,咱吃完年夜饭放完鞭炮一块堆去。”   电视对几个小孩的吸引力暂时还不大——她们还没看过呢,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吃完饭,许云海主动包揽了刷碗的工作,钱老太太有点欣慰地看着他,戳了戳赵音音:“其实小许还挺不错的,有几个老爷们儿主动要刷碗的,你说是不?”   “小许是不错,”赵音音还不知道钱老太太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赶紧掩饰,“姑姥,走,去看看伊伊的画去。”   钱老太太撇了撇嘴,决定有空找这个侄孙女好好说道说道。她背着手跟着赵音音往屋里走,看见伊伊拿着一张纸在那眼睛发光地等着她们看。   “哎哟,叫姑太姥看看咱们伊伊画了什么好东西呀?”   这几个小孩儿里,钱老太太最心疼的就是伊伊,恨不得天天搂在怀里、含在嘴里。她脸上笑成一朵菊花靠过去,却先看见赵音音神情有点复杂。   “咋了?”   钱老太太看过去,看见伊伊的话,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了一瞬间,叹了口气。   伊伊画了整整一张的副食票!   不知道这小丫头用了多大的心思呢,每一张票都画得一模一样,打眼一看,跟真正的副食票也没什么区别,连公章都一模一样。   许云海也看见了,他叹口气:“都是当叔叔的没用,让伊伊也跟着操心……”   赵音音蹲下身来,使劲儿抱了小丫头一把:“咱们伊伊画得真像!真漂亮!”   刚刚看着大家都不是很高兴,伊伊还有点惴惴不安,这会儿被婶婶搂在怀里夸了,才放下心来。   “婶婶!以后我会画很多很多的票!然后,然后咱家就不缺肉吃了!下回炒肉吃,大家都多多吃!”   刚刚吃饭的时候,叔叔婶婶和姑太姥都没怎么夹肉吃呢!   赵音音使劲儿在伊伊脸上亲了一口,亲得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   她在心里想,得给伊伊好好找个老师了!刚拿到彩笔就能把副食票画得这么像,这孩子的天赋可不能埋没了! 第37章 三更   大家夸过了伊伊之后, 许云海还是认真地给她讲了道理:“但是以后不能画这些票了,叔叔知道你是为家里担心,可是要真的票才能去商店里用。如果是假的花出去, 警察叔叔要抓你的,收了假票据的阿姨也要受牵连。”   看着伊伊似懂非懂的样子, 他又给伊伊解释:“你想想, 如果你跟小伙伴换糖吃, 你给他一颗真的大白兔奶糖, 可是他给你的糖剥开里面是粉笔头,你伤心不伤心?”   “这些票都是一一对应的,政府给咱发的才有用,自己画的都是假的。”   伊伊似乎对真假特别敏感,她点了点头, 又解释道:“叔叔……我不知道, 那、那我去烧了!”   “烧啥烧!”钱老太太劈手把那张纸夺过来, “咱伊伊画得多好看, 伊伊这么乖,知道了就不会拿这个去用, 对不对?”   她指着墙上贴的年画娃娃:“下回画这个,多喜庆啊!瞅瞅,跟你和妹妹的衣裳都一样。”   伊伊画的副食票虽然是假的, 可是在大人们心里头, 这比真正的整版副食票还要珍贵。   许云海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画夹在了一本厚书里面,准备回头弄个玻璃相框,挂到墙上去。   赵音音对他道:“你别总是自责,小孩儿对这情绪最敏感。横竖已经这样了,全家一起努力往好日子奔呗。”   她小时候, 爸爸哥哥都不务正业,亲妈天天操心家里的吃穿用度。她现在回想起来,少吃一口少穿一件倒不会多叫她难受,倒是她妈天天说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又天天愁眉苦脸的,才叫几个孩子在家喘气都不敢大声。   “你说得对,”许云海深吸一口气,对赵音音说道,“我准备年后就试试去对缝,我现在腿脚不方便,人脉倒是有一些,做这个最合适了。”   “对缝?什么意思呢?”   赵音音觉得许云海要出去做事情就是好的,不管做的是什么,都得支持。   她问了一嘴,坐在炕沿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许云海。   “对缝就是……”被她看了一眼,许云海有点忘词,想了想才又继续,“比方说,张三想买这个东西,可是找不着卖家,李四想卖这个东西,可是找不到好买家。我既认识张三又认识李四,把这买卖做成了,在中间吃点份子。”   赵音音听明白了:“这个事儿挺好的,我看你之前在厂子里人脉也不错,倒是有基础。”   不过,对缝肯定要两边卖好的。她有点担心,许云海这个读书人,因为要脸面才不坐着轮椅回厂子里工作,他能做得了吗?   许云海看出了赵音音的怀疑,有点自嘲地笑道:“那天姑姥说了我一通,我也想明白了,我有什么好丢人的?为啥死要面子不放呢?搞这个对缝,我就是为了豁出脸去——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干啥活都不丢人,在家待着才丢人呢!你说是不是?”   赵音音挺为他高兴的——过了这么久,两个人平时相处也像是好朋友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的想法,“你看伊伊这么厉害,是不是得给她找个老师教一教?”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老师可不好找……”   现在别提美术老师了,就是老师都不多。动乱刚刚过去,大家做起什么事情来也小心翼翼的,请老师是个比较有难度的事情。   “先看着,马上就过年了,就算是真的找老师也没有大过年去找的理儿,”赵音音起身去准备洗头发,叮嘱许云海,“一会儿记得洗个头擦擦身上,我给你打水。等到年三十就不兴做这些了!”   “我自己来就行,你也累了一天了,几个孩子洗头我也能照顾到,我就是坐个轮椅,又不是真的残废了。”   赵音音抿嘴一笑,也不跟他争。   她打发几个孩子找许云海洗头,自己解开一把到臀部的长发,慢慢拿梳子通开。   钱老太太过来:“来,姑姥给你洗头。”   “我都多大了……”   赵音音到底没犟过姑姥,躺在炕上,头从炕沿垂下来,让姑姥给她洗头发。   “我们家大宝贝这头发多好!又黑又亮,这么一大把。”   多大的孩子,都是老人嘴里的大宝贝,赵音音一边有点不好意思,一边又忍不住撒娇:“要是姑姥回回都给我洗头就好了。”   “给你洗!你要是好意思啊,洗澡我都给你洗!”钱老太太手上沾水在她脸上画了一道,“这些天可给我们家音音累着了。”   “还行,”瞧着屋里头没人,赵音音眨了眨眼睛,偷偷小声跟她姑姥说,“姑姥,你看我做那些褥子,挣了一千块钱呢!”   “哎哟!”钱老太太正经吃了一惊,“这老些钱?哎我大宝贝可太能耐了!”   “姑姥,我都多大了,还叫大宝贝,”赵音音脸有点红,“那还有仨小的呢。”   “都是大宝贝!”钱老太太乐呵呵地,又嘱咐赵音音,“我跟你说啊,财不露白,你自己藏好了!”   “我都存起来了!”   钱老太太细致地给赵音音洗干净头发,又绞了几把,拿大毛巾给她包上。   “姑姥,我也给你洗!”   钱老太太头发稀疏,就没留长,洗干净擦干,几个小孩儿也都头上包个毛巾进来了。   看着几个小孩爬上炕都巴巴儿地看着自己,赵音音想起来了,答应了给人家吃的萨其马还没给呢!   她赶紧下地,一人分了一块,又兑了一大缸子水:“来吧,都吃完喝点水,然后再刷牙。”   连钱老太太也跟着吃了一块,哪怕刷了牙,甜滋滋的味道也仿佛一直渗进梦里头去。   第二天一早,莎莎睡醒了就嚷嚷:“我昨天梦见我自己吃了十个萨其马!”   小宝如今已经不拿自己当“老许家的独苗苗”,也不跟莎莎伊伊抢吃的,可是还习惯性地跟二姐打嘴仗。   “你做梦怎么就知道吃萨其马,我要是做梦,肯定吃一盘子腊肠!然后再吃萨其马!”   赵音音没好意思戳破这两个五十步笑百步的小孩儿:“今天别吃萨其马了,今天有的是好玩意儿吃!”   丸子昨天就吃了不少,赵音音把剩下的都摆出来,随时拿着吃。   年三十这天,按照本地风俗,下午吃年饭,十二点吃饺子,就这两顿饭。不过,大过年的零食总不少,肯定饿不着孩子就是了。   家里头的鞭炮要年饭之前放一次,吃饺子时候放一次,不过还是给几个小孩买了零碎的小鞭拿着玩。   莎莎才是那个胆子最大的,她缠着赵音音给她买二踢脚玩,可把赵音音吓了一跳。   “不行!那个崩了你怎么办?”   莎莎有点遗憾,不过马上就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跑出去一起看张家老大爬房顶上调整天线。   这年头的电视,基本上用的都是自己做的土天线。张家老大趴在房顶上,齐大嫂站在门口当传话筒,张组长在屋里调电视。   齐大嫂喊一句“再转一转”,爬在天线杆上的张家老大就转一转土天线,屋里头的张组长看效果。   “再转转!”   “还得转!”   家属院里的小孩都一窝蜂地站在下面看着张家老大傻乐,张家老大黑着一张脸:“我说爹啊,你啥时候整好啊?”   “行了!下来吧!”   他下房顶的时候一下没弄好,又碰到天线……于是再愁眉苦脸地爬上去重来一遍。   第二遍下来,张家老大伸手撵孩子:“都家去吃饭吧!晚上再来看晚会!”   下午两点钟吃饭的时候,莎莎问赵音音:“婶婶,晚会是什么啊?”   赵音音也不知道,钱老太太也不知道,桌上看过晚会的就许云海一个。他清了清嗓子:“就是看很多人唱歌跳舞。”   “哦。”   小孩子对唱歌跳舞还兴趣不大,倒是桌上的菜更诱人一些。   肥肉颤巍巍的红烧肘子,小孩子最爱的四喜丸子,油炸的带鱼段,之前大家魂牵梦萦的腊肠如今已经变成二等货色了!   钱老太太生怕几个孩子吃撑了,又怕他们吃顶着,不停地给几个孩子夹菜。   “没事,姑姥,我备了山楂丸,叫她们吃吧。实在不行,吃撑了一次下次就有记性了。”   赵音音做菜的时候,也是注意了分量的。一桌子菜竟然吃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点腊肠和鱼——鱼吃得还剩一点的时候就被钱老太太端下去了,这叫年年有余。   “走吧,去你们张大爷家看电视。”   张组长家已经挤得不行了,几乎整个家属院的人都来看电视了。   这时候还没有春节联欢晚会,现在的文艺晚会确实比较文艺,还没有后来大家喜闻乐见的语言类节目。   不过,就算是这样,大家仍然看得如痴如醉。   直到最后的斗牛舞节目,大家才慌张起来。   ——西班牙斗牛舞男女演员穿的紧身肉色服装,在这时候的黑白电视上看来,就像是光着上身没穿衣裳一样!   钱老太太一把捂住俩重孙女的眼睛,齐大嫂先捂孙子的眼睛,一时间感觉不对,又想去关电视。可是刚买来的电视操作不熟练,齐大嫂最后拿出了黄继光的姿势,飞身堵在了电视屏幕前面!   几个男人发出了遗憾的声音,被妇女们大声斥责,老脸通红的张组长赶紧去关掉电视。   “行了行了,都家去吧!”   赵音音也脸红得不敢抬头,赶紧带着几个孩子回家去了。正好,也该包饺子了。   白菜肉酸菜肉两种馅儿的饺子包好了下锅,院子里也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她推开门,使劲儿吸了一口带着硫磺气味的冷空气。   这个时代……可真好啊。 第38章 一更   七九年的春节就这么平和地过去了, 初二一过、工厂上班,整个家属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氛围。   唯一不太一样的就是……张组长的威信在家属院里悄悄地下降了一点。   还不都怪那电视机!   全家属院的孩子都被家长勒令不准去看电视,给张组长愁得脸上冒出好几个大燎泡。   直到大年初五, 报纸上终于刊登了辟谣,张组长抓着报纸在院里见人就说。   “那是穿的肉色的衣裳!你瞅瞅!你仔细看看!你别乐, 赶紧给我看!”   报纸上既然刊登了, 那就是真的了, 大家半信半疑地取消了孩子的禁令。张组长家重新又开始有小孩子蹭电视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 张组长的形象除了八级工、老组长、厂长师父之外,还多了那么一点瑕疵,叫大院里的年轻人看见他都忍不住悄悄乐两声。   张组长嘴边上的燎泡久久没有下去。   赵音音一提也乐:“张大哥这可是倒霉了,不过我看齐姐挺乐呵,她说这回她在家里头更有威严了。”   “那可不是?夫妻在家里头也是较着劲儿的, 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那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钱老太太说完这句, 对赵音音道:“我说音音呐, 你跟许云海这事儿,你是咋寻思的?”   老太太可琢磨了有段时间了。趁着今天许云海难得外出, 赶紧问问侄孙女。   一开始知道许云海腿废了的时候,钱老太太是想过让赵音音将来尽量离婚,再重新找一个的。不过, 如果这小伙子腿能好, 那赵音音跟他还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老人思考得总是多一点,在她看来,女高男低也有点好处,将来这家里头不还是赵音音说得算?   她虽然早年寡居,可看得还不多吗?现在都说男女平等, 男人女人都上班,可是养孩子做家务还不都是女的做!这小许,现在坐着轮椅还能刷碗,将来也错不了。   “啥咋寻思的……”赵音音还以为老太太又要说什么搁上边之类的话,双颊绯红,“姑姥,我不说了吗,就算是那啥……也得等他腿好了。”   钱老太太眼睛一瞪:“你个小家雀儿搁我面前装什么大老赵①!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几个粑粑蛋儿!”   莎莎正好回屋找东西,听见这句话扑哧乐出来了。   赵音音不好意思:“姑姥跟婶婶说话呢,你该玩玩去。”   莎莎道:“婶婶,我们堆雪人呢!想给它安个鼻子。”   “这个……行吧?”赵音音在屋里头转悠了一圈,找了个白菜屁股削尖了给她,赶紧把小孩儿撵出去玩,“自己注意点!要是裤腿子鞋帮子湿了就赶紧回来,别冻着!”   “我知道啦小家雀儿婶婶!”   赵音音也乐出来了,嘴上嗔了她一句:“没大没小的!”   她转回屋里,钱老太太还搁那瞅她呢!   赵音音一琢磨就知道,钱老太太肯定是知道自己和许云海协议婚姻这点事儿了。   “姑姥,许云海是不是都告诉你了?”   “是呗,”钱老太太搬了个板凳,把收音机音量调小,坐到缝纫机旁边,看着赵音音做活,“你看看,人家就知道跟我说,咋你还瞒着我呢?”   她叹口气:“你啊,看着像是挺精明的,其实是个实心种子!换个别人,整什么假结婚?他个残废还能怎么着你?里子面子都得了那才是真的。”   这话赵音音前世也听过,是哪个爬上去的姐妹口里说的?横竖都一样罢。她们都觉着赵音音不够狠、性子绵,不然怎么那么得妃子喜欢,还只是在尚衣局做工。   可到头来,出得那宫墙去的,不还只是她一个?   赵音音道:“姑姥,我这人觉着就一条,我不心歪去占别人便宜,就吃不了大亏上不了大当。”   耍心思耍狠的角色,她在宫里头还见少了?可有一个得了善终的?   “不跟你说这些,你跟姑姥说说,你究竟是咋看许云海的?”   赵音音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她还真没仔细琢磨过这件事。   她这人针线活利索,记忆力又好,这都不是凭空来的,前世妃子就夸过她只一个心眼、耐得住性子。说好了三年之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她就一门心思地好好干活,准备到时候拿了嫁妆走人。   “是个好人,”这点没什么说的,整个阳机二厂都道许技术员是个好人,“不像别的读书人那么好面子,对他几个侄子侄女也挺好的。为人不抠搜,说话也很注意。”   赵音音想了想:“别的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钱老太太恨不得进侄孙女脑袋看看她想些什么,她问的是这个吗?她问的是她对许云海有没有点喜欢!   不过,这么看来,赵音音八成还没开窍呢。   钱老太太索性直接问:“你喜欢他不?”   赵音音手上一顿,差点把针脚缝坏了。   喜欢不喜欢这件事,她可还真是没考虑过。她前世在宫里待了那么久,碰见的除了太监就是太监,什么是喜欢?   像皇上对珍妃那样吗?宫里头都说珍妃把皇上的心都勾走了,可是叫赵音音看来,如果那么痛苦、这喜欢不喜欢的不要也罢。   “行了,榆木脑袋!”   钱老太太一看赵音音神情就知道了,可这事儿也急不来,她这宝贝丫头分明就是还不懂这些事儿呢。   “我出去看看,这三九天的、这帮小孩儿还玩上水了,可别冻个好歹的。”   姑姥出去了,赵音音却觉得心思有些烦乱,一时间缝不下去。   喜欢不喜欢的,她从来没想过,以前在宫里头唯一想过的就是可千万别被哪个大太监看上回去对了食了,那才是苦一辈子没个出头日子呢。   还在宫里的时候,姐妹们也闲来说过,要是出宫了就找个有爵位的旗下人,也做一回当家太太、享受享受叫丫鬟伺候的滋味。可是具体跟男人怎样,却没听有人期盼过,横竖不过是换个地方给人当家、伺候男人伺候孩子伺候一辈子罢了。   这一世,算是一切从头来了,可是……   她索性把手头的活放下,才站起身来,就听见门响。赵音音还以为是钱老太太回来了,扬声道:“姑姥,你可别太惯着她们!直接喊回来就行了,这都玩了好几个钟头了,也该家来!”   外面没应声,响起来的却是轮椅吱嘎吱嘎的声音。   许云海回来了。   赵音音刚还想着他,这会儿看见人回来了,有点发窘。   她赶紧站起来:“去哪了?咋也不说一声就出去这么长时间。”   “没事,”许云海的脸也有些发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个,他把手里头一包东西递给赵音音,“给……给你,你打开看看。”   赵音音带着一丝疑问接过来,是个纸包,里面软软的。   她把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火焰一样通红的羊绒衫,最上面还放着个小盒子。   “这是……给我的?”   许云海平生第一次给异性送东西,也多少有点手足无措:“一开始是想给你过生辰的……赶不上了,然后过年前刘世宇又说他有路子,又耽搁到现在。”   他带着点期盼:“你把小盒打开看看!”   这是个红缎子的小盒,赵音音把盒子打开,忍不住“呀”了一声。   一对银耳钉和一对银耳环!   这羊毛围巾已经很漂亮了,可是让她尤为惊喜的还是这个。赵音音伸手取出来那银耳钉,又想起来自己现在早没了耳洞,跑去镜子前头对着耳朵比划着。   耳钉是一对音符,跟她绣在褥子上的标志一样,那对银耳环是个绞丝圈,上面有些刻面,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这……”赵音音比划了两下,恨不得立刻就戴上,又想起许云海还在她身后,转身不好意思道,“这多破费啊!”   看见她喜欢,许云海就觉得自己这些天忙忙活活地都值得了。   赵音音又去摸那条羊绒衫,料子又轻又暖,颜色哪怕在屋子里昏暗的灯泡下看起来,也明亮得刺眼。   “这挺贵的吧?”   “没啥,好看就行!你试试……”   许云海这会儿唇舌倒笨起来了,他想起刘世宇跟他打听赵音音的妹妹如何,分明也是觉得赵音音优秀才起了这样的心思。   “今年沪市那边都流行这样的……也暖和。”   赵音音不好意思这就去换,把羊绒衫拎起来比在身前,转了个圈。莎莎和伊伊被钱老太太领着进来,莎莎大声喊:“婶婶太好看了!”   钱老太太也道:“哎哟,这是那个啥……米的吧?”   赵音音听周群芳说过:“开司米?那可太贵了……这我不能要。”   许云海就怕赵音音不肯收,赶紧描补:“你先收着,要不是你,省城那事儿也不一定能这么顺利。刘世宇那傻小子跟我说了,他差点叫人唬了。”   钱老太太看着舒心。这一件羊绒衫可得大价钱了!不是她老太太为老不尊、专门让侄孙女收别人东西,她老太太这么多年看多了,给男人省钱的最后都省成老妈子了,不给你花钱的、还能给你花啥心思呢?   小许这样,上道!   这会儿一家子都在堂屋,钱老太太赶紧撵人:“你别站在这瞅着了,进屋换上看看!”   她推着赵音音进屋,让她赶紧换上:“咋的,你帮他干这些事儿,一件羊绒衫还收不起了?快,穿上看看!”   赵音音前世在宫里头,也是好体面、爱漂亮的。只不过这一世实在是没什么条件,这会儿摸着轻若云霞的开司米,也有点心动。她解开棉袄,羊绒衫换上。   “好看!”钱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我们家音音本来就长得好看,皮子也白,最衬这大红色了!”   赵音音不是个小气人,这衣服既然都试了,再硬推回去就伤脸面了。横竖还在一个屋檐下头住着,将来她对几个孩子好些,再给许云海做件衣裳,也就都还回去了。   她出去西厢房,谢过许云海:“谢谢你,真好看。”   “别看薄,这个最保暖了,”许云海其实也微微有些紧张,只能捡着刘世宇跟他说过的话讲,“你穿着好看,比海报上明星穿得都漂亮……正该送给你的。”   莎莎有点羡慕地伸手摸了摸婶婶的羊绒衫,她得什么时候才能像婶婶这么高、这么漂亮啊?   第二天,赵音音穿了新衣裳,有点紧张地去找周群芳。她最惦记的还是那对银耳钉,准备去寻人打个耳朵眼。   周群芳夸她:“这羊绒衫可真漂亮!咱大院里头这些人,也就你穿得起来!”   赵音音的个子挺高,皮肤白,又是浓眉大眼的,穿了这么浓艳的颜色也不会被压下去,反而显得她人多了一丝妩媚。   今天她没编辫子,梳了个高马尾,额前的碎发自然地垂下来,俏丽得不行。李巧羡慕道:“回头烫个头,这比电影明星还好看!”   “就你们嘴甜夸我,”赵音音又问李巧,“上次你说的那个能打耳朵眼的地方在哪来着?”   “就是咱厂子旁边那个温州发廊,据说过一段时间还能烫头发,到时候咱一起去烫去!”   赵音音把地址记下来,要走却又看见周群芳脸上有一丝郁色。她想起来,自己刚进屋的时候李巧似乎在跟周群芳说什么,赶紧问一句:“周姐,这是怎么了?”   李巧叹口气:“还能咋的,这文艺青年病又犯了呗。”   她苦口婆心劝周群芳:“都嫁人了,又生了俩孩子,你别寻思那些了。你男人对你还算不错,日子就这么过呗。有啥共鸣不共鸣的,你看小郑,是挺能看书的,呆头呆脑的净让小徐占便宜,嫁个那样的还不如你男人呢。”   周群芳把一本撕坏了的书扔在桌子上,赵音音认出来,是她平日经常看的一本手抄本:“我昨天把菜做糊了,他就把这撕坏了……”   两人都知道周群芳平时多宝贝这手抄本,李巧强劝道:“他不也是看菜糊了一时着急……”   周群芳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了:“他看见菜要糊了,怎么就不能自己端起来?你们都说他为我好,可是不是他为我好,我能嫁给他吗?成天地就知道钱钱钱,还叫我去巴结小徐,看看能不能调到食堂。他怎么不想想我的脸面?”   “对我好什么了?我算是看透了,说是男女平等同工同酬,可是男的下了班就在沙发上一瘫,女的还要做饭打扫带孩子,将来退休了还得带孙子伺候老头子!我只恨我不是个男人!”   “他对我好,不过就是给我吃穿,叫我早点回家罢了。他想过我要什么、我心里头怎么想的吗?”   她女儿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赵音音赶紧搂着小姑娘哄,一边又劝周群芳:“你不满意,你就把活分派给他,这些话别憋在心里头,跟他说。”   周群芳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叫她忍着,她男人也迟早看出来。倒不如两边说开了。   “我不想说,我看他的脸就生气!”周群芳的怨气积累得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给他读诗,他说什么:‘你看那么多书有啥用,到头不是还得嫁给我这大老粗。’你们听听,这像话吗!”   这或许才是周群芳男人心里头的真实想法罢。大院里虽然都说小周男人对她好,可是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对方不嫌弃她成分这件事,可那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都娶到家,不好好过日子还嫌弃什么成分?   三人都沉默,李巧劝她:“你别想这些了,想也没用。现在离婚可不是那么好离的,除非他跟你划清界限……可那你不是更难过下去吗?你可千万别犯傻!”   赵音音又哄了哄小姑娘,两个人陪着周群芳说了会儿话,又帮着收拾了糊掉的锅,这才出来。   李巧道:“唉,小赵啊,虽然小许是个残废身子,可是我还真羡慕你。”   这院子里头有几个娶媳妇不是娶保姆的?也就张组长和小许两个人吧。平时还能看见小许刷碗扫地的,人家坐轮椅都能做到这点,可她男人呢,眼睛里一点活都没有。   “李姐,都会好的,你别想那么多。”   李巧的男人在屋里头喊她回去,声音不耐烦:“你傻啊?这么冷搁当院站着?”   李巧一脸复杂,跟赵音音叹口气:“说到底,这不也是惦记我么。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赵音音自个站在家属院正当中,忍不住想,喜欢……又或者婚姻,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刚刚这样,就算是惦记吗?   许云海在屋里头一抬头,正看见赵音音站在外头发呆,他赶紧推了轮椅出来:“音音?”   这天气看着仿佛还要下雪,阴云仿佛随时都要压下来,风也大了。赵音音呆了一下,就看见许云海膝上放着军大衣转动轮椅出来,关切地抬头问她:“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可是又飘飘渺渺地说不清楚。就像刚刚李巧她男人直接喊她回屋,并不关心李巧站在这里想什么。   “你怎么不直接喊我进屋呢?”   许云海没看见之前李巧的事儿,也没明白赵音音为什么这么问,只老实道:“你这么大的人了,也有自己的主意。我关心你,就出来问问你,要是有啥事咱就一起解决,再一起屋去呗。成年人之间哪怕关心,也得有尊重。”   天色将夜,赵音音的红色开司米像是会发光一样,可她突然笑起来,这笑容比那件红色开司米还要耀眼,仿佛能把这夜色融化似的。   “走,回屋吧,今儿晚上给你们露一手!” 第39章 二更   过年的肉还剩点, 赵音音说的露一手,就是给一家子包点馄饨吃。   这年月北方馄饨少见,大家还是包饺子多些。正好有点鸡汤, 齐大嫂为了感谢她的萨其马、送了点自己焯水冻起来的小白菜。   这点小白菜可珍贵,索性做成小白菜猪肉馅儿的馄饨, 配上鸡汤, 又鲜又美。   “好吃吗?”   赵音音问莎莎, 这小姑娘吃东西最快, 几下子就吃没了一碗:“婶婶再给你盛点汤喝喝,再吃怕你晚上反酸水,过年那天不就撑着了?”   不给她再吃馄饨,是怕莎莎吃撑着。北方冬天小孩子要是吃多了,再上热炕这么一烙, 半夜一准反酸烧心。   “好。”   只要讲道理, 莎莎还是挺听话的,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眼馋地看着姐姐碗里剩下的半碗馄饨。   伊伊本来想分给妹妹几个,想起来年三十她反酸得睡不着觉, 把勺子收回来问赵音音:“婶婶,我能分给妹妹点汤喝吗?”   “你自己喝吧,”赵音音摸摸她的头, “妹妹喝多了该齁了。”   她又看小宝, 小宝也快吃完了,也只是捧着碗眼巴巴地看着赵音音:“婶婶,我也想喝一点汤。”   “真乖!”赵音音大力表扬现在改过自新的小宝,给他也盛了一勺汤,“今天吃完就别去看电视了, 在家听收音机吧。”   张组长虽然欢迎这些孩子去看电视,但也要有分寸,天天去就不太好了。就算是隔三差五去,家长也得有点表示才成。   “好。”   几个小孩都一起点点头,赵音音站起来收拾碗筷,又把钱老太太按在那:“姑姥你可别起来了,有我还能叫你干活?”   她收拾了碗筷,许云海极其自然地把桌子擦了一遍,然后又打热水过去准备刷碗。   “这几天这碗也不好刷了,用点小苏打吧。”   许云海笑道:“这是好事儿,说明咱家吃饭有油水了。以后啥时候碗里头有剩菜了,那才算是生活水平好呢。”   以前的碗筷干脆涮涮就得,现在可得仔仔细细地擦干抹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那样的日子呢,”赵音音问他,“我忘问你了,不是说要问刘世宇给伊伊找个老师吗,找着了吗?”   “问着一个,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到时候得带着伊伊过去给人家看看才行。”   “得准备点钱不?”   许云海摇摇头:“不用,听说是个大学的美术老师。先领着孩子过去看看,人家也不一定收呢。”   这时候还没有后来遍布全国各地的美术特长班,学美术的孩子们也很少是为了考学,或多或少是真的有天赋或者有热爱才走上这一步的。   赵音音跟许云海一起领着伊伊过去,对方什么也没说,先给伊伊拿了一张纸叫她随便画点什么。   一起去的还有个高中的孩子,赵音音跟对方家长打听,这才对这时候的师徒关系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这些学生基本上都是托关系介绍来的,老师不但不收钱,还会尽职尽责从最基本的素描开始教起,万一碰上什么“活儿”,往往还会带着徒弟去、也给徒弟算上一份薪水。   不过,正因为不收钱、老师也尽责,这样的师徒关系反而是更牢固的。老师、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无形地就连成了一张大网,将来老师或者同门有点事情找到你,谁也不能推脱的。   “哦,这听着倒跟我们厂子里头的师徒关系一样了。”   “可不是么,”带着孩子来的胖大姐挺热情,估摸着伊伊以后也是她儿子的小师妹,打听着许云海赵音音的来历,“你们也是阳山市的?哪个厂子的?”   “阳机二厂的,”许云海回答着,他注意到这胖大姐牙齿微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大参烟,给对方来一根点上,“我这烟普通,钱都花孩子身上了,您别嫌弃。”   他平时不抽烟,不过也会备一包烟在身上,碰见人打打关系拉拉交情。   “大兄弟说得哪的话!“胖大姐使劲儿吸了一口,“我看你们家那小姑娘灵巧,肯定能留下!将来这不都是朋友!”   她有意卖好:“你们阳机二厂啊,最近有好事儿了!我估摸着六月份就能有消息了吧。”   胖大姐卖个关子,赵音音赶紧跟上:“哟,姐姐您可得提点提点我们,这还什么风声都没听到呢,要不是碰见您,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赵音音口齿清脆,微微带着点京音,胖大姐听得舒坦也没再卖关子:“你们厂子今年要盖房子!抓紧走动!分房这可是大事儿,这要是落后了,那肠子都得悔青了!”   她嘚瑟了一下自己的消息来源:“我们孩子他爹是搞建筑的,你们厂那房子,都是他爹做的设计图。虽然是筒子楼,可是挺宽敞!再说,筒子楼也比大杂院强啊是不是?”   “那对,那可好太多了。”   外头唠得热闹,连里面的老师都出来插了一嘴,赵音音跟胖大姐都赶紧站起来听老师说话。   这位老师姓欧,叫欧阳,听着有点别扭,倒像是只有一个复姓没有名似的。   “你们家这孩子不错,”老师出来道,“送来得也早,我这不少孩子都吃了基础不牢的亏,你家这小孩正好可以好好打打基础。”   胖大姐在一边帮腔:“可不是么,我儿子这就是基础差太多了。欧老师可厉害!我儿子以前自己画了两年水彩,咋练也没进步,欧老师压着他学了半年素描,这水平蹭蹭的就上去了!”   按照刘世宇的话,欧老师是个有本事的,他微微昂起头接受了这个表扬,这才继续说:“现在外头天还太冷,小姑娘也不容易,等天暖和点了,一个礼拜来两趟。要准备啥东西,我等会儿就给列个表格出来。”   “老师您尽管列表,用什么书什么纸笔的,我们回去就准备。”   欧老师确实是个好老师,只让买了基本的铅笔,书和纸都用他的。伊伊被老师夸奖了“有灵气”,一路高高兴兴地蹦蹦跳跳。   赵音音跟许云海商量:“这老师啥也不收,回头咱给送点什么东西吧。”   “行,”许云海道,“我观察了,这欧老师不抽烟、但是喝点小酒,咱看看给弄点肉送去,也当是出个心意给他下酒了。”   欧老师家离着微微有点远,将来伊伊要是过来,还得大人接送。好在一周两次,倒也不算频繁。   “分房子的话,是不是就跟欧老师家一样的楼房?”   欧老师家多亏是一层,不然许云海今天也没这么容易进去。赵音音对今天胖大姐给的消息很在意,要是能分个筒子楼,可比现在好太多了。   “也不一定,还得看看具体啥样,”许云海其实也收到过这个消息,他倒是不担心,有这个劳模的身份在,肯定能分到房,“估摸着厂里头这次能解决三分之一的住房问题吧。”   “就三分之一?”赵音音这下懂那胖大姐为什么叫他们抓紧走动了,“那可不得打起来……”   光是赵音音住的这个家属院里头,盼着分房的人可就不止一户两户了。家家都是一样的东西两间房加上堂屋,多的甚至住了十几口子人!再不分房,那可真得去大院中间搭帐篷了。   “肯定得打起来,”许云海跟她说,“这回有消息了,你回去就跟李巧周群芳她们卖个好,韩梅那边就别说了,她婆婆是个大喇叭。”   “齐姐那边呢,不用说了吗?”   许云海笑道:“张组长可是咱们厂子唯一的八级工,不给谁分都不能不给他分!当初要不是他自己坚持,也分不到咱们家属院来,估计跟厂长一样住小楼了。”   赵音音想起来平时张组长在家属院的待遇,确实是独一份的。   两人聊了一路,要到家属院门口的时候,一直跟着的伊伊突然开口了。   “婶婶,是不是过段时间阿姨忙完了,就要把莎莎接走了?”   这段时间里,伊伊既担心莎莎被送走,又担心莎莎不会被送走。过完年又等了几天,跟着叔叔婶婶单独出来,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对,莎莎的妈妈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等到忙完了,就会来接莎莎了。”   到时候她也得跑一趟省城,跟白家交涉一番,把白睿接回来。   看着伊伊低下头去,赵音音伸手在她头顶摩挲:“伊伊是舍不得妹妹吗?”   伊伊点点头。   她知道妹妹应该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可是……一想到以后可能就看不见妹妹了,她还是觉得非常难过。   “没事,妹妹到时候只是去省城,又不是去天涯海角,”赵音音给她描述,“去省城只要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就行了,婶婶可以领你去看妹妹。”   “五个小时的火车就行了吗?”   伊伊抬起头看婶婶,她只想着妹妹被带走了以后就见不到了,却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就能再看见妹妹。   “对!”赵音音刮了刮她的鼻梁,“你啊,有事儿就直接问叔叔婶婶,别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头。”   伊伊不好意思地低头:“我知道了。”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想过妈妈了,在小赵村的日子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跟现在完全是两个世界。   弟弟不像以前那么凶,甚至还会好声好气地叫她姐姐跟她说对不起。每天有热被窝睡,有好吃的饭菜,晚上婶婶给每个人洗脚,早上起来有干净又温暖的被子睡。   她悄悄地伸出手抓住婶婶的手,被婶婶一把塞进口袋里:“冻手了吧?是不是这个手闷子太薄了?回去婶婶跟你韩阿姨学会了打毛衣,给外头再加一层。”   “不冷!”   伊伊使劲儿摇头,身子贴得跟赵音音更近一点。她真喜欢当婶婶的小孩儿,一想到以后都能跟婶婶一起,就觉得又高兴又温暖。   在她的小世界里,唯一值得惆怅的就是妹妹要离开这件事,可是在婶婶的口中,这件事就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小时。   只要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就能看见妹妹了!   她来到叔叔身边,坐了好几天的火车呢。五个小时的火车,哪怕她天天坐都没问题。   赵音音感觉到小侄女像个小动物似的紧紧贴在她身上,脚步都放轻了。   “伊伊累了吗?要不婶婶背你一会儿?”   “我不累!”伊伊不好意思地从婶婶身上起开,“婶婶,我……我可喜欢你了。”   比起有话直说的莎莎,伊伊是个内敛的小姑娘,一定要心里非常确定的事情,才会说出来。   “好!婶婶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赵音音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还不算太冰:“快走两步,马上就到了!”   许云海道:“这次发的工业券,回头买个自行车吧,出门也方便一点。”   上次表彰大会给许云海发了三十张工业券,赵音音也才想起来:“一共发了三十张工业券,买自行车用几张?”   “自行车得用十六张,咱们厂子里有些优惠,钱上还能便宜一点,”许云海算着,“然后买皮鞋也得用,一双皮鞋要用两张工业券,你去买两双吧?”   “到时候再看看,”赵音音有点心动,她现在手里有钱了,又穿了新的羊绒衫,明天还要去打耳朵眼,“先看看自行车。”   一行人回到了家属院门口,赵音音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徘徊,她仔细辨认了一下,看着对方的貂皮大衣和高跟鞋,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宋致然!   “宋……宋姐?你来了?” 第40章 一更   听见赵音音叫自己, 宋致然赶紧转过身来:“真巧!我正准备进去呢?”   家属院门口的雪地已经被她踩光一块了,赵音音也没戳穿她,先叫伊伊进去:“伊伊, 你先回家,叔叔婶婶跟宋阿姨说会儿话。”   许云海转动轮椅过去:“您就是宋致然女士?”   宋致然点点头。   “实在是对不起……”许云海也知道了白茂的恶毒算计, 不过, 他大嫂的罪行仍然推卸不了, “我现在还没找到李春萍, 找到了就报警。莎莎的事情……我们也愿意给赔偿。”   “赔偿就不用说了,”说起正事,宋致然冷静了不少,“我原来看《王子与贫儿》的时候就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呢?现在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就懂了, 必是有内鬼。”   她看向许云海, 伸手:“许同志, 别的都是其次的,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怎么在不伤害两个孩子的情况下,来挽回当年的错误。”   赵音音有点关心她的处境:“你爱人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别提什么爱人!”宋致然在家也是个大小姐脾气, 不过是爱错了人渣才忍气吞声了这么久,“他连他自个亲生闺女都不爱,他还是个人?爱人俩字竟然一个都不占!”   宋致然深吸一口气, 跟赵音音道了句歉, 这才继续说:“我那边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老爷子那边还得费点功夫。现在离婚太难了,不是成分立场的问题,很难判决。”   她冷笑一声:“白茂那个畜生,早就把我家里财产都当成他一个人的了。”   深吸一口气, 宋致然把心里头的烦躁强行压下去:“许同志,您放心,我一定保证白睿顺利回到家里来。我今天实在是忍不住……想先来看看孩子……”   为了保证渣男不察觉她的手段,宋致然不仅要每天依旧笑面对人,还要瞒住自己娘家那边。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临时起意跑过来看孩子。   “对不住,小赵,本来应该我那边的事情都弄好,两边一起来……可是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许云海和赵音音都理解她的心思,而且,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许家理亏在先。不是李春萍先动了心思,凭是白茂想算计宋致然,还能去她家硬抢刚出生的小孩?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大晚上地跑过来看孩子,宋致然明显是不够冷静,赵音音忍不住提醒她,“你打算现在就告诉孩子,你是她亲妈?告诉之后呢?你回去处理你家那一堆乱事,然后把她继续放在这?”   “我……”宋致然确实没有深入地想这个问题,上午跟白茂那个渣男过招一上午,她满脑子都是一定要看看自己亲闺女,中午坐了火车就直接过来,“我,我就这么看看她?”   许云海也提醒她:“莎莎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姑娘,如果你现在看了她什么都没说,以后再把她认回来的时候,她难免会多想。”   莎莎又聪明脾气又大,已经是全家上下的通识了。家长硬管教是不行的,必须得好好说道理,说通了才可以。   宋致然转脸看着院子里头已经点亮了灯的窗,扶着大杂院的门柱,过了半晌才下决心:“我想跟莎莎说开,她在你们家住了这么久……突然接走也不是那么能适应的吧?我……想看看孩子。”   “你想好了就行,”毕竟是人家的亲生女儿,又是李春萍换的孩子,赵音音没多劝她,“东西我帮你拎着,走吧。”   伊伊仿佛猜到了些什么,赵音音一进屋,就看见她拉着莎莎的手在说话,剥了橘子一瓣一瓣地喂给妹妹吃。   欧老师当时给屋子里分橘子吃,大家每人拿了一个,也不好意思多拿。赵音音就看见伊伊吃了一口,没想到是拿回来给了妹妹。   “这个橘子我吃了一口,可甜了!”   莎莎推姐姐的手:“姐,你吃吧。”   伊伊说:“我在老师家吃了好几个呢!”   莎莎撇嘴:“我才不信呢,要是好几个,你肯定都拿回来了。”   她伸手抢过伊伊的橘子:“一人一半!你快点吃!”   宋致然像是被电住了一样,站在原地发不出声音。   这是她女儿!这一定是她女儿!跟她小时候照片一模一样!   “莎莎啊,你来,叔叔婶婶有话跟你说。”   莎莎把橘子瓣小心地放在炕沿上,跟她姐说:“姐,你都吃了。只准给小宝一瓣!”   小宝在炕上小声叹气:“我哪敢吃啊……”   她拍了拍手,往东厢房走,走了两步看赵音音没动,还奇怪地回头:“婶婶,咋不走啊?”   赵音音心里头涌出强烈的不舍来,可是别说她不是个真婶婶,就是真婶婶,也没有拦着人家亲妈认孩子的道理。   “走走,”赵音音又叫钱老太太,怕等下莎莎万一生气难过几个人一起安抚也好着点,“姑姥,走,咱一块去。”   钱老太太看着几乎跟莎莎长得一模一样的宋致然,也一瞬间就猜到了什么情况。   她叹口气,跟在后面进了东厢房。   “都坐下,”赵音音又搬进来两把椅子,自己跟姑姥坐在地上,让宋致然和莎莎一起坐在炕沿上,“莎莎……”   她犹豫了一瞬间,不知道要怎么更好地描述这件事,宋致然忍不住了。她连眼泪都飙出来,低头去看莎莎:“莎莎,是妈妈啊!我是妈妈,妈妈来接你了!”   莎莎看了看宋致然,又看了看叔叔婶婶和姑太姥,没出声。   许云海开口:“莎莎,当初李春萍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去换了你过来,就是看你亲妈家里头富贵,所以想让她自己的儿子去享受富贵,把你换到了咱们家来。”   他一点也不想隐瞒这件事,这些天面对着蹦蹦跳跳的莎莎,许云海每天都在想,如果没有李春萍当初做的孽,莎莎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公主吧?   “这个就是你亲妈……她是来带你回家的。”   宋致然看着莎莎面无表情,忍不住开始掏炕上的包:“莎莎,你看,这是妈妈给你买的洋娃娃!小裙子!还有这个……还有小皮鞋!你喜不喜欢?”   莎莎扭脸看着宋致然掏出来的精致漂亮的衣服玩具,问出了一个在场大人们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你怎么光买一份呢?咋不给伊伊姐姐带呢?”   钱老太太受不了了,过去抱住莎莎。   宋致然愣了一下,许云海也转动轮椅凑过来。   他有这个责任做那个最不受欢迎的解答真相的人。   “莎莎啊,她是你的妈妈,但是不是伊伊的。”   莎莎看着叔叔,小嘴微张,使劲儿地想了想这句话。   她听明白了,可是又觉得,这跟她刚刚问出来的话并不冲突啊。   宋致然试探着把一个娃娃塞进她怀里,问她:“莎莎,你愿意跟妈妈一起回家吗?”   在进来之前,她想了很多,比方说看一眼孩子就走,比方说先和孩子慢慢接触,以后再说。   但是真的看见自己亲生女儿,看着她脖子上露出的疤痕,看着她晶亮狡黠的眼睛,叫宋致然怎么忍心不把孩子带回去?   “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钱老太太忍不住搂紧了这小姑娘:“傻孩子,这是你亲妈!谁能抵得上亲妈呢?”   莎莎振振有词:“我之前那个妈,天天打我,还不如婶婶。我不要妈妈,我有姐姐就行了!”   一家子对着哭成泪人的宋致然,不由得都愧疚起来。   “她不是你亲妈,所以才不疼你,”赵音音劝莎莎,“这个才是你的亲妈,她绝对不会那样对你的。”   “可是,可是,”莎莎坐在姑太姥怀里,看着宋致然哭得泪人一样,有点犹豫,还是说着自己的想法,“要是就我自己跟她走了,我要再挨打咋办?”   “我只要姐姐!!”   她挣扎着从钱老太太怀里头下去,一阵风似的冲出西厢房,去东厢房找伊伊去了。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一晌,许云海看着宋致然,只觉得对不住她:“对不起……都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尽到责任,之前她……李春萍打她的时候,都是天天伊伊护着妹妹。”   “没事……”   宋致然不是不恨那个李春萍的,可是事情已经这样,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孩子。   她擦干了眼泪,勉强笑了笑:“不愧是我闺女……这可,多聪明呢。”   她要是有闺女一半聪明,当初也不至于看上了白茂那个渣男吧?   钱老太太也劝她:“你别担心,这孩子心眼多是好事儿。要是说一句就跟着走了,将来不够你操心的呢!”   宋致然点点头:“是,我回去想想怎么处理。”   她恨死了李春萍和白茂,可是对这一家子却颇有好感,保证道:“许同志,你放心,等到我那边事情一处理完,我亲自开车过来接你们去看白睿。”   当天晚上,宋致然没在许家留宿。   莎莎睡觉拽了一宿姐姐的衣袖,接下来又紧张了几天,直到一直没人又来接她走,她才放心。   过了三个月,北风变了南风,连这北方的天气都透出一丝暖意来,宋致然那边才又有了消息。   白家老爷子为了家族名声选择了妥协,她跟白茂成功离了婚,眼看着那小姘迫不及待上位,准备看着白茂继续喜滋滋养别人的孩子。   她通知许云海赵音音准备去接孩子,另一方面,宋致然调动到了阳机二厂做工会主席。   她在信里写道:“莎莎不肯跟我走,我就去陪着孩子!”   赵音音看着这行字几乎划破了纸背,又看着急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去接侄子的许云海,忍不住在心里头叹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41章 二更   宋致然本来说要开车过来接, 许云海还是选择自己坐火车去。   一来坐火车明天早上就能走,多少快一点,二来他心里老是对莎莎母女有愧疚, 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嘴。   “这……方便吗?”   钱老太太有点担心,但是也不好意思当面说许云海, 只能背后偷偷问赵音音:“你自己能照顾得过来他吗?”   “没事, 小许叫了刘世宇和另一个兄弟来帮忙, ”赵音音之前也担心这个, 不过既然许云海叫了两个大小伙子帮忙,哪怕抬也抬得上去火车了,“就是得麻烦姑姥帮忙看看孩子了。一天说不定回不来。”   “这麻烦啥!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乖,好带!”钱老太太点点头,“许云海这还差不多, 要是他光叫你照顾他去、那我可不愿意了!”   “哪能呢, ”赵音音撒娇道, “姑姥之前还帮他说话呢, 搞得我以为你不稀罕我、光稀罕他了!”   钱老太太伸着手指头往她头上轻轻戳了一记,可是眼睛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多大闺女了, 还撒娇!我帮他说啥话了,还不都是为了你嘛!姑爷去老丈人家,为啥丈母娘都向着姑爷?不都是为了将来姑爷对闺女好吗?净瞎说!”   “知道啦!”   赵音音道:“姑姥你这两天可别累着, 这几个小孩儿淘气点就淘气点, 回来我收拾他们。”   “收拾啥,放心去吧!”   许云海的两个朋友都来了,几个人一路往火车站走过去。到了火车站,乘务员看见坐轮椅的许云海,特地给他们开了绿色通道, 先上了月台。   上车的时候,也比想象中的容易,乘务员专门放下一块板子,几个人一推,许云海的轮椅就上去了。   车上四个人正好凑一局扑克,赵音音还没玩过这个,几个人就玩最简单的争上游。   看着赵音音没玩过扑克,连牌面都不认识,第一把大家还都有意识地让着她。结果,等到要下火车的时候,除了赵音音所有人脸上都贴满了白纸条。   “没看出来啊,嫂子这……”   赵音音矜持地笑:“承让承让。”   不就是算牌吗?不就是记牌吗?还有这三张仿佛拿了什么牌都写在脸上的小脸……   她意犹未尽地:“回头再玩两把!”   刘世宇拎起行李:“走吧走吧,该下车了。”   许云海的另一个兄弟叫□□,也赶紧推上轮椅,一手扯掉自己脸上的纸条:“走走走,咱早点下车早点到地方。”   赵音音挎着包,抿嘴微笑地跟在后面,看着三个大男人匆匆逃下火车。一边的老太太也夸她:“小姑娘厉害!”   她拱手谢过,这才跟着下车了。   出了火车站,宋致然已经等在外面了,几个人先扶着许云海上去,又把他的轮椅捆好在车顶,这才纷纷上车。   车上,宋致然介绍着情况:“睿睿的情况,我公公已经知道了,也同意你们带孩子走。别人我没说,但我估计也知道了。孩子自己那边我没告诉,等着你们到了一起说。”   她的安排很稳妥,许云海点点头谢过她:“多谢你了。”   “没什么谢的,回头我还得拜托你们照拂呢,”可能是因为终于离了婚,宋致然现在看起来阳光多了,“莎莎的事儿,还得耗上一阵子呢。而且,我也愿意让她跟这么疼她的小姐姐一起来往,将来咱们打交道的日子且多着呢。”   刘世宇也知道这位空降来的工会主席:“宋姐搬家的时候要是需要人干点活,什么搬搬抬抬的,尽管找我。我这兄弟业余也会点瓦匠活,有事儿就说!”   “好嘞!”   火车站离白家住的天星湖小区不算太远,很快就开到了地方。   之前赵音音和刘世宇没进来,这会儿才发现,这座小区里面的基本都是独栋小别墅。   宋致然一路驱车到了最大的一栋别墅跟前:“这就是白家了,我说好了你们今天过来,白老爷子在等人。”   她看着刘世宇和□□往下卸轮椅,提醒他们:“老爷子说话可能不太中听,你们到时候忍一忍。还有……他坚持要报案……”   “报案没事,”许云海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李春萍就应该收到惩罚。白老爷子说话难听点也应该,自家养了几年的孙子其实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一个老人,发泄发泄是应该的。”   “行,那我带你们进去。”   宋致然引着一群人进了一楼,叫保姆过来上茶,自己上楼去叫白老爷子。   保姆送了茶,白茂突然钻出来了。他一脸嘲讽:“哎哟,来了不少人呐?”   他对着赵音音道:“当初我看走眼了,还以为你是个骗子!”   赵音音来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一说,把当初收的那二百块钱拿出来拍在桌子上:“白茂,这你可就说笑了。我们当初是真心实意来找孩子,可是你呢?先说绝对不可能抱错,然后又偷偷摸摸跑到我们旅馆,带着你那个小姘,说什么你还有儿子,不在乎亲生不亲生儿子不闺女的,这不是你做的事儿吗?”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你这个亲爹连亲闺女都不要了,还有脸说别人吗?”   白茂还要说,一扭头看见白老爷子跟着宋致然下楼,咬牙道:“你们等着,横竖老白家就我这一个儿子!”   赵音音心里头是知道的,白茂这个儿子也不是亲生的,心里头好笑,面上却没露出来。   许云海倒是叹了口气:“莎莎这亲爹怎么这样,希望他将来也能离莎莎远点。”   “没事的,宋致然既然醒悟了,应该还是能护住闺女的。再说,就算护不住,不还有咱们吗?莎莎回家了,不还是咱侄女?”   许云海点点头,除了他之外,几个人一齐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白老爷子问好。   白老爷子摆了摆手,脸上阴沉着,一点高兴的神色也没有。   他一张嘴就是训话,甚至连句招呼都没有。   “我跟你们说,虽然睿睿不是我们白家的亲生骨肉,但是毕竟也是我带了这么多年的……你们是亲叔叔亲婶婶,我也让人查过底细、为人还可以,这才让你们接回去!”   他一口气说太多话,停下顿了顿,宋致然走过去扶住了这位前公公。   “要是将来我听说你们对睿睿不好,我肯定会把孩子接回来的!”   虽然老头子疾言厉色的,可是听着他这么说,赵音音和许云海方才放了心。   要是好言好语恨不得他们立刻把孩子领走以后不来往了,那才是有问题呢!   “您放心,”许云海松口气,又对老爷子道,“我腿不方便,不然一定起来给您行大礼。”   “行礼什么的就算了,”白老爷子脸色依然不好,“我查了你的资料,要不是看在你爷爷是功臣,你又是劳模的份上,我宁可把睿睿留下来养,也不会叫你们把他领回去的。”   老头子说了这么多话,现在这才坐下来:“我知道你们情况困难,但是睿睿这孩子的特长,最好还是不要给他断掉。”   许云海赶紧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还有……莎莎那孩子在我们家受委屈了,我也是准备表示一点自己的心意的。”   “用不着,”白老爷子叹口气,“老四闹出这么一码子事儿,我也没脸叫小宋跟他继续过了,有个这样的亲爹,莎莎倒不如跟着妈妈好。”   宋致然在一边柔声道:“爸,您放心,我一定会时长带着莎莎回来看您的。”   赵音音见许云海没有这个眼力见,赶紧在下面踢了踢他的脚,许云海这才反应道:“您要是不嫌弃,以后我也会带着睿睿那孩子经常来看您的!”   白老爷子这才满意得微微颔首。   说实话,如果不是宋致然和白茂因为这孩子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本意并不想把睿睿送走。   不说孙子孙女这些事,他老头子如今岁数大了,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当初看着白茂不靠谱,睿睿几乎都是他老头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养,这么就送走,他哪里舍得?   “睿睿那孩子的东西……你们收拾收拾都带走吧,”白老爷子叹口气,“留着也没用了。我给那孩子请的老师,也不可能跟到阳山去,你们还是替他寻个老师,可别浪费了这孩子的天赋。”   宋致然拍了拍白老爷子的肩膀:“爸,您可放心。我也调动了工作跟着去阳山呢,我固然是心疼莎莎,可是睿睿这孩子难道不是我当亲儿子一手带大的?”   更何况,睿睿的亲爹已经没了,亲妈是个那样的、如今又玩失踪。她处心积虑想住到家属院去,不就是为了就近看两个孩子?   她可不是白茂那个畜生,养了这么些年的儿子,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白叔叔,您放心,我一定会尽量找老师教他的!”   来的路上,宋致然已经介绍过了,白睿这孩子已经学了一年围棋了。据说天分非常好,几个老师都夸他。   许云海自问阳山市这么大,应该也找得出来几个围棋老师。阳山市虽然不比省城,但是因为众多机械厂和钢铁厂的存在,也算是本省比较繁华的城市了,还有两三所综合性大学。   “行啊,”白老爷子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似的,“你们去忙活吧,小宋啊,你领着他们收拾收拾睿睿的东西。”   他顿了顿道:“我就……不见那孩子了。”   年纪大了,他受不了这样伤心的场面。   赵音音半晌没说话,这时候开口劝道:“白叔叔,您还是要见这孩子一面的。不然,可叫孩子心里头怎么受呢?以后我们要带他回来见你,孩子心里怎么想呢?”   “是啊,爸,您上楼去书房吧,我叫睿睿那孩子去找您。”   白老爷子上楼去了,几个人跟着宋致然一路往白睿的房间里去,路上说道:“睿睿这孩子,心思挺重的。今天跟他说这件事,他会相信,也会乖乖跟你们走,但是想让这孩子心里头彻底认同你们,可就费劲了。”   她还有句话在心里头没讲,过去她是真真切切地把这孩子当亲儿子的,可是这小孩也总是跟他爷爷更亲近一些。   当时的她,还以为这孩子是随了白茂那个有些凉薄的性子,可是现在看来,或许是随了亲生父母吧。   “小孩子,心思能有多重,”许云海有点紧张,“我不怕费劲,我这个亲叔叔这么晚才来,已经是不够格了……我会好好待他的。”   宋致然点了点头,打开门,先走进去蹲下身搂住白睿:“睿睿,妈妈今天有事情要跟你说。”   赵音音看见白睿的第一眼,就信了一半刚刚宋致然说他“心思重”。   几个人推门进来一瞬间,白睿的目光既没集中在宋致然身上,也没集中在坐轮椅的许云海身上,而是用极快的速度不动声色地先把几个人都扫了一遍。   宋致然过去搂着他的时候,他甚至还注意听着刘世宇和许云海交谈的声音。   “妈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宋致然在心里头叹口气,摸了摸睿睿的头:“没有,我们睿睿乖得很,什么也没做错。你爸做错了事情,连累了你。”   白睿紧紧抓住宋致然的衣袖:“妈妈,我听大姑说我马上就要搬出去了,说爷爷也不要我了,这是真的吗?”   宋致然被这孩子眨眼眨得心都碎了,毕竟也是自己亲自带大的孩子,她顿了顿才说:“睿睿,妈妈不能瞒你这件事……”   “妈妈,你不要说!”他伸出小手去捂宋致然的嘴,“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赵音音听着旁边的三个大老爷们一起叹气,垂下眼帘。   要不是这小孩刚刚说话的时候,手甚至提前比划了一下能不能够得到宋致然的嘴,她几乎也要相信了。   不过,这么看来,这孩子在围棋上有天赋的事情肯定是真的。她甚至觉得,这孩子去学点什么都会有天赋的。   “睿睿……”   宋致然心里头十分复杂。她知道睿睿是无罪的,可是想到就是这孩子的亲妈才害得她和亲生女儿分离了这么久,又觉得有点难以对待面前的孩子。   李春萍那个贱·人,莎莎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她都下得去手往死里打!   赵音音走了两步过去。   “睿睿,”赵音音努力把声音放柔和,“你别怕,叔叔婶婶会好好对你的。当初是你妈妈犯了错误,才把你和别的小孩子抱错了,现在你想跟叔叔婶婶回去吗?”   “我要妈妈!我要爷爷!”   小孩想算好了距离,躲开宋致然想冲出去,被赵音音一把拦住。她蹲下身抱住白睿,直视着小孩的眼睛:“你爷爷已经同意让你跟我们回去了,你放心,这房间里的东西都会给你带走的。”   听见爷爷已经同意,白睿的心里沉了一下。   他提前好几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听那个讨厌的姐姐说,他原本的家庭特别穷。   他不想回去!   赵音音既然注意到这小孩的异常,就不会再用哄小孩的方式跟他对话:“你放心,围棋会让你继续学的。叔叔婶婶家现在条件不算好,但是慢慢会越来越好的。”   白睿知道,自己再闹也没有用了,他低下头,摆弄着手里一个打乱了的魔方。   宋致然这才走过来:“你去跟爷爷道个别吧,爷爷也很舍不得你,以后你叔叔婶婶还会带你回来看爷爷的。”   白睿耷拉着头走出房间去,宋致然有些不放心,亲自送了他去白老爷子的书房,这才回来跟几个人一起收拾东西。   赵音音看着白睿房间里的各种东西,心里感叹道,这孩子不想回家也是正常的。她们家到现在都没有电视机,可是白睿自己的房间里就摆了一个!   宋致然看见她看着电视机,过来解释道:“睿睿这孩子,其实真的很乖,别看他房间里放了电视机,可是每天都只看几个小时,绝不多看。”   许云海道:“那真的是很有自制力了,我这么大个人,听广播都会克制不住自己,偶尔听过时间。”   几个人一起动手收拾睿睿的东西,宋致然拿来了几个大纸箱都没装下,最后又弄了几个蛇皮袋,才刚刚装下。   宋致然道:“这电视机也算是睿睿的东西了,你们一起带走吧?”   “不了,那就真是占便宜了,”许云海推辞道,“电器之类的东西都不带了,光是带走这些衣服文具,我们已经占了很大便宜了。”   这些东西一趟火车都不容易带走,宋致然说可以暂时先留着,横竖她也要搬到阳山市去,到时候把东西一起带着。   “你的住处敲定了吗?”   宋致然点点头:“就你们隔壁家属院,近得很。你们院实在是挪不出地方,不然我还想直接住到你们家属院去的。”   “隔壁家属院也不远了,大点儿声喊一嗓子都能听见,”赵音音挺喜欢宋致然的,对方住得近点,将来看莎莎也容易一点,“而且听说今年就要分房了,等分到楼房就方便了。”   宋致然娘家产业众多,不在乎这一套半套房子的,无非就是为了莎莎。听见阳机二厂分房的事情,倒是没什么反应。   几个人从白睿的房间出来,在客厅等了很久,小男孩才怏怏不乐地下了楼,走到他们面前。   “走吧,”许云海伸手摸了摸睿睿的头,“跟叔叔回家去!”   回去仍然是坐火车,才上火车,睿睿就捂着鼻子道:“赶紧开窗!”   这年头火车上的味道可以说是想当不好闻,臭脚味儿混合着食物的味道,说不出的酸臭。不过,大冬天的在火车上开窗,可没那个道理。   旁边的姑娘伸手递了一小盒清凉油过来:“这车上味儿确实大,给孩子沾一点,省得熏着。”   赵音音还要接一把,睿睿自己伸手过去直接接过来,抹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面,又送回去:“谢谢大姐姐!”   这孩子倒挺会来事的,可是这么会来事儿,怎么不问问他叔叔婶婶用不用?   许云海从口袋里掏出来路上没吃完的白煮蛋,问睿睿:“睿睿,吃不吃鸡蛋?”   “我不饿,先不吃了。”   赵音音用心观察着白睿的一举一动,在心里头想着,这孩子啊……恐怕是目前家里这几个孩子中,最难教育的一个了。   火车终于到了地方,一行人出了火车站准备往家走。睿睿一开始站在原地,看着几个人真的开始步行,这才惊讶地跟了上来。   “我们不坐车回去吗?”   “你叔叔这轮椅上车不方便,”刘世宇给这小孩解释,“再说,也没多远,走一会儿就到了。”   就算是许云海一直沉浸在接回孩子的兴奋中,这会儿也感觉到了,这孩子恐怕很难接受家里头的环境。   “走吧,这次是叔叔对不住你。”   白睿笑了一下,跟在许云海慢吞吞地往家属院走。   阳山市虽然经济上跟省城差不多,但是要论市容市貌,那可差得远了。毕竟是工业起家,市内公路上也经常过货车,道路也不是那么整齐。   白睿跟着许云海赵音音走回家属院,一路上越来越失望,等到真的发现这大杂院就是他未来的家的时候,他几乎震惊得有心掉头就跑。   没厕所?水龙头在室外?   还有……难道将来他就得跟这院子里这些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孩子一起玩吗?   院子里最土里土气的那个,就是莎莎女大王了。她最近喜欢玩雪,钱老太太给她弄了件罩衫在外面,免得总得洗衣裳。方便是方便了,可这褐色的衣裳看起来就更土了。   “婶婶!你回来了!”   莎莎丢下小铲子飞奔过来,一眼就看见穿着白衬衫黑皮鞋的白睿跟在后面。   她可聪明呢!一下就猜到了,这应该就是叔叔的亲侄子、那个跟她换过来的小孩了。   “婶婶,他怎么是个女孩子啊?”   白睿的小脸是又白又精致的,头发也是时髦的三七开,虽然头发有点长,可是还从来没人说他是女孩子。   见到莎莎的第一面起,他就立刻决定,以后一定要讨厌她! 第42章 二合一   赵音音怕俩孩子打起来, 赶紧推着睿睿进门,又喊莎莎:“莎莎,别玩了。那沙子堆你大爷家还要用呢, 别给人整塌了!”   “知道了!”   莎莎站在沙堆上看着叔叔婶婶领着那个小男孩回家,撇了撇嘴。   小聪比莎莎大两岁, 但是却总跟着莎莎屁股后面跑, 他忍不住凑过来问:“莎莎, 这是谁啊?”   “不知道。”   莎莎噘噘嘴, 突然有点危机感,姐姐会不会对这个突然找回来的弟弟好?   “你们自己玩吧,我回家了!”   她丢下铲子,飞奔回家,正好看见赵音音在跟伊伊介绍这个新来的小孩儿。莎莎手脚并用地爬上炕沿, 赶紧坐在伊伊的身边, 示威式地拉住伊伊的袖子。   “伊伊, 叫弟弟, ”赵音音也没跟小孩子们介绍大人那些糟心事儿,“小宝, 来,这是你哥。”   睿睿有点注意力飘散地叫了一声“姐”,又叫了声“弟弟”, 他看着屋子里头的装饰, 已经变色了的墙,还有那个被珍而重之放在柜子上的收音机,处处都透出一股穷酸的感觉。   这个就是他以后的家?   小宝最近已经被赵音音教育得很好了,他看着叫了一声“弟弟”就不出声的哥哥,还有被莎莎搂得死紧的姐姐, 试探地把手里头捏了有一阵子的橘子瓣递出去,试图缓和气氛。   赵音音心道,这小胖子可算叫她教出来了。虽然看着就不如睿睿聪明,可也比之前那跋扈的样子要强。   “不用,”睿睿不想吃被这小子攥了半天的橘子瓣,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嫌弃,“我是哥哥,不能抢你的好吃的,你自己吃吧。”   “哦。”小宝收回橘子瓣,赶紧塞嘴里了,莎莎瞥了这小胖子一眼,觉得他真傻!   “还有,”睿睿的户口还没改过来,不过有宋致然帮忙打招呼,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办好,“睿睿以后就要姓许了,你跟莎莎也说不清谁大,你……”   莎莎大声:“我要做姐姐!”   许睿看着炕上那个小丫头,一点也不想让对方未来做自己的姐姐。   赵音音征求他的意见:“睿睿想做哥哥还是弟弟?”   不过,按照当时的实际情况,应该是李春萍用出生了几天的睿睿换走了刚刚出生的莎莎才对。   “我想做哥哥……可是我才刚来这里,”许睿看着赵音音,小声地仿佛在忍受什么委屈,“要是莎莎想做姐姐,那就让她做姐姐好了。”   许睿话里话外还特地提醒了赵音音,他可是第一天回自己家。总不能他回家第一天,就连这么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他吧?   他看着莎莎:“你要是真的很想做姐姐的话,那就……”   许睿的话还没说完,莎莎就兴奋地看着赵音音:“婶婶,你听见了吗?我当姐姐!他都同意了!”   许睿这孩子虽然算是有心计,可是在赵音音面前还是太稚嫩了。她并不打算鼓励孩子这么做,正打算给这孩子看看世道险恶,没想到,莎莎居然主动承担了这个责任。   赵音音道:“好,既然睿睿也同意了,那就让莎莎做姐姐好了!”   许睿目瞪口呆。   他在白家已经习惯了,每次自己这么做的时候都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可是怎么到了这边,一屋子人竟然没人吃这一套?   还有,炕上坐着的那个小姑娘是野蛮人吗?他的以退为进对方听不懂吗?居然这么顺利地就直接答应下来了?   他这个婶婶看起来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听不懂他话里的提醒呢?   赵音音看着许睿第一次露出符合小孩子的表情——他微微张开嘴巴,有点迷茫的样子。   她用力地捏了一把许睿的小脸:“去,叫一声姐姐。”   许睿不太服气,可是也只能老大不愿意地看着莎莎:“姐姐好。”   他从刚刚的迷茫中恢复了,机灵地在后面加上了一句:“姐姐以后带我玩吧,我刚来,什么都不懂。”   莎莎才不上这个当呢,她挥了挥小手:“不懂也没事,叫我姐姐以后就要听我的话。”   许睿呆滞。   赵音音怕两个小孩儿第一天就掐起来,赶紧把莎莎拎下来:“这怎么造得跟个土猴儿似的?就算姑太姥给做了罩衫,你也精心一点穿。”   莎莎吐了吐舌头,跑出去了。   赵音音对许睿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虽然确实看起来穷一点、土一点,但是你慢慢就知道了,这样人口简单的小家庭也有自己的好处的。”   这是赵音音的肺腑之言,在许家的日子其实过得很快乐。不说跟她前世宫廷中步步杀机的环境比,就算是跟赵家比起来,也叫人舒坦得多。   家,就应该是一个能让人放宽心卸下防备、晚上也能睡好觉的地方。   许睿这孩子的心思确实是有点大,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恐怕也是因为白家的环境复杂吧?一家四个儿子,可是却只有一个孙子,还被白茂推给老爷子带、当成是争宠的工具。   “你放松一点,叔叔婶婶都是你的亲人,只会对你好的。”   许睿一副乖巧的样子:“婶婶,我知道了。”   他看见钱老太太在做针线活,迅速爬上炕去:“姑太姥,我来帮您穿针吧?”   钱老太太笑道:“哎哟,乖宝,来吧。”   赵音音没指望着一席话就能让许睿有所改变,换句话说,许睿现在的性格都是之前养成的坏习惯,坏习惯哪能一朝一夕就改掉呢?   许睿在钱老太太这刷了一波好感,又去西厢房找他叔叔了,钱老太太看着小男孩出去,劝赵音音:“你跟他说大道理也没用,小孩儿么,慢慢来。”   赵音音笑道:“我就是忍不住说几句,可不得慢慢来么?”   她倒了杯水递给姑姥:“现在喝一杯,晚上就不喝了,老起夜睡眠不好。”   看着钱老太太听她的话开始喝水,赵音音忍不住又乐:“不过莎莎这孩子的脾气……倒是挺克他的。我看莎莎一口答应的时候,睿睿那个小表情,我的天呐,哈哈。”   钱老太太也乐:“你可别逗我,我差点都没憋住!我估摸着,他家里头那些大人肯定都是那种说一句话绕八个弯儿的,哪见过咱莎莎这样直接的孩子。”   两个大人说话的时候,许睿去刷完了许云海的好感度,又进屋来,小心翼翼准备问晚上自己睡哪。两个大人看着他,忍不住又差点笑出来。   “你跟你叔,还有小宝,仨人一块睡西屋炕上。你叔睡炕梢,你是愿意睡炕头还是愿意睡炕当间?”   “我睡炕头吧,”许睿这次没敢说婶婶你让我睡哪都行,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一个位置,“我自己睡习惯了。”   赵音音没再继续逗这小孩,当年那些事情毕竟跟小孩没关系,这孩子养成这么个性格,恐怕在那边也受过委屈:“委屈你了,不过没事儿,小宝跟你叔都不打呼噜,过几天就习惯了。”   她取了一床新被褥过去,提前把被褥铺上。   虽然已经进入五月,可是北方的夜晚还是很冷的,必须得盖棉被不说,还得给炕烧一烧。   晚上照例是一起听收音机,赵音音和钱老太太两个人在炕头做活,差不多九点钟就开始赶孩子们睡觉。   “都去洗漱,然后洗脚,上床睡觉。”   许睿在白家的时候是每天洗澡的,但是这边实在是没条件,赵音音之前问过他的状况,怕这孩子不习惯,就问他:“要不婶婶给你擦擦身上?”   “不用了,谢谢婶婶。”   赵音音跟其他几个小孩都一起在一个大盆里洗脚,单独给许睿拿了个小盆。他一边觉得骄傲于单独的待遇,一边又悄悄地觉得有些不合群的孤单。   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他很快地就挺直了小身板——都是错觉!   他迅速擦干了脚丫,对赵音音道:“婶婶,我去睡觉了。婶婶晚安,姑太姥晚安。”   赵音音夸他:“睿睿真乖,快去睡吧。”   许睿又跑去帮许云海倒了洗脚水,表现得十分正常地爬上炕,钻进了属于自己的被窝。   他谨慎地闻了闻,被褥虽然微微有点硬,可是看起来应该都是新的。炕头已经烧得很热了,热乎乎的被窝比用热水袋暖的睡起来要舒服很多。   这或许是这里唯一比他原来的家好的地方了吧?   第二天早上,许睿起得最迟,小宝早早爬了起来,还去帮赵音音夹蜂窝煤。   “小宝真棒!”   赵音音对小孩子一向是不吝夸奖的,小宝现在还有些毛病,不过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上地下了。   “婶婶,”小宝蹲在炉子旁边,小声地跟她说话,“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说吧,婶婶听着呢。”   小宝左右看了看,看外头只有他和赵音音,这才开口:“昨天晚上,新来的小哥哭了可长时间了。”   “是嘛,你叔没听见吗?”   许云海正好端着牙杯出来刷牙,他也听见了:“我听见了,但是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个亚面子的,我没敢说……叫他自己消化几天吧。这两天给孩子做点好吃的。”   “行,他的围棋老师你也抓紧找人打听,别的也就罢了,学习这可不能中断,都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事儿。”   许云海点点头,带着小胖子去一起刷牙,刷完牙又过来接手了赵音音的厨活儿,对她说:“我估摸着,你的工作,这几天就快有消息了。”   “真的?”   “本来应该更早一点的,”许云海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咱厂子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虽然三产的工人都是临时工,可是也照样拿工钱……不少人盯着呢。”   “我知道,你看看前段时间隔壁院老刘家闹得……可太惨了。”   老刘家就一个儿子,三十多了还没有工作,在家做待业青年很久了还找不到工作。前段时间差点跳了大桥,被一帮好心人使劲儿劝下来。   老刘不得已去办了病退,把工作给了儿子。这个操作在当下很常见,被称为“接班”。就是因为国营厂子的工位基本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了一个才能补上一个。   “可不是,”许云海叹口气,“而且,咱们厂子现在的订单也开始有点跟不上了。”   他皱起眉头,脸上都是忧愁的神色:“现在还能维持,要是以后订单更少了,这么多靠厂吃厂的人,那可咋办?”   “全国上下,这样的情况应该越来越多。不知道这计划经济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赵音音指点他:“别忘了搅锅,这面汤可容易糊锅。”   “哦。”   许云海老老实实地继续搅合:“真香,我看还放肉了?”   “也不知道睿睿能不能吃得惯。”   “这么香,肯定吃得惯的!”   赵音音笑了笑,看着差不多,就把锅从蜂窝煤炉子上端下来,准备盛早饭。   其实,如果是为了迁就许睿的口味,这顿饭做些粥饼恐怕更好。疙瘩汤这样的食物,在白家那样的环境里,肯定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不过,她没准备在生活条件上特别迁就许睿,第一对其他小孩不公平,第二也实在是没有那个物质条件。   果然,许睿一上桌,就对着那一碗糊糊样的面汤皱起了眉头。   除了疙瘩汤,赵音音还拌了一碟子咸菜丝、一碟子乾隆白菜。这时候芝麻酱都没地方买去,只能去香油作坊买“香油坯子”,也就是香油的副产物。但就算是这样,这香油坯子拌的白菜也算是平时都吃不上的美味珍馐了。   可对许睿来说,这些简直都简陋得难以入口。   在白家的时候,早上有皮蛋瘦肉粥,有肉包子,有各种各样的清爽小菜。可是这黏糊糊一碗的……   除了他,许家几个小孩都吃得很痛快。   赵音音注意到许睿的眼睛微微有点红肿,尽量不去注意他,跟莎莎说:“莎莎,你妈妈过段时间就要搬过来住了。”   事情已经揭开了,她就希望能够尽量让这几个小孩都习惯这个状况,刻意回避也无济于事。   许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抓起了勺子,毅然决然地舀了一勺看起来很可怕的面糊糊,吹也不吹地就往嘴里塞。   赵音音吓了一跳,多亏她提前给晾了晾,不然这傻孩子就这么吃一口疙瘩汤,不得烫着!   今天的面汤,她其实还是用心做了的,放了香酥的猪油渣、放了撕开的肘子肉的瘦肉丝,还把白菜心切得细细地、在出锅之前放进去。   饶是许睿平时就有点挑食,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面糊糊吃起来比看起来要好很多。   看着他慢慢地吃了半碗,钱老太太给他夹了一筷子白菜:“尝尝这个?都是你婶婶会做菜,老太太我以前都没吃过这个口味儿的!”   许睿噘了噘嘴,还是把裹满了芝麻酱汁的白菜吃了下去,然后又慢腾腾地自己夹了几筷子。   赵音音松了口气,总算不是太难伺候。只要这孩子肯吃东西就行,别的事情,慢慢改呗。   她在饭桌上宣布:“过两天,你们姑太姥就要回家去了。”   老太太在许家住了好几个月了,实在是想家里头的鸡鸭,再说,再不下地可就不赶趟了!   哪怕是最贪吃的小宝,也把饭碗放下来了。   许云海劝道:“姑太姥还能天天在这啊?你瞅瞅你们几个,又让姑太姥剥瓜子、又让姑太姥给烙地瓜片的……”   钱老太太忙说:“怕啥,几个半大孩子,剥个瓜子还能累着我啊?”   伊伊最喜欢姑太姥,她有点难过地道:“姑太姥你能不能再住几天?我天天给你剥瓜子……”   “别听你叔瞎说,”钱老太太搂住伊伊,“姑太姥得回去种地去了!农村人,地不种那成啥了?”   赵音音也说:“别担心,咱跟你们姑太姥一起回去,到村里头住上几天再回来!”   昨天她和钱老太太商量过,两人一致觉得,叫小孩儿们去玩几天也挺不错的。   钱老太太道:“你瞅瞅这几个孩子,一天天就只能趴一个沙子堆上玩,咱村里头那老大的山,他们都没见过吧?”   而且,赵音音觉得,许睿这孩子在家里头这么憋憋屈屈的也不是个事儿。这样的转折期间,叫他去乡下疯玩疯跑几天,应该也不错。   “真的吗?”   莎莎眼睛都放光了。   钱老太太道:“对!玩几天再回来,姑太姥给你们杀鸡吃!”   几个孩子顿时都不难过了。   虽然只是把分别往后推了几天,从村里回来还是要跟姑太姥分别,可是这样一下子就把离别的悲伤冲淡了很多。   “那叔叔去吗?”   许云海道:“我不去了,我在家看家。你们好好玩。”   小宝用力点头:“叔,我给你带个鸡腿回来!”   赵音音戳了他一指头:“带啥带,你姑太姥家鸡长几个腿啊,还能叫你带回来一个?”   全家一起收拾东西,不过,在出发之前到底有个小插曲,只能推迟几天再去了。   赵音音的工作安排下来了!   和大家说的一样,确实是三产,也就是厂子的劳动服务公司。赵音音先去报道,然后下个月一号再正式入职。   她拿着身份证户口本,按照厂子里通知的一路找到了地方。   虽然是独立出来的劳动服务公司,可是实际上的办公地点还是在厂子里。整个三产一共三十多个临时工,只在五层楼委委屈屈地占了三个办公室。   赵音音拿着证件敲门,里面想起来个有气无力的女声:“进来吧。”   看见赵音音过来,里面嗑着瓜子打着毛衣的女同志一点也没意外:“是新来报道的小赵吧?来来来,填表就行。”   她像是很久没跟人说话了一样,嘴皮子停不下来:“咱这一天天的都没人来,你一来我就知道是你。下个月一号才能来上工,不过咱们三产嘛,平时没空不来上班也行。值班那天必须来,平常不来也没事儿。”   赵音音接过表格,扫了一眼,基本上都是她认识的字,偶尔有几个不认识的也能连猜带蒙地认出来,这才放了心。   听见对方的话,她有点奇怪:“那咱这部门……究竟是干啥的呢?”   “那谁知道,劳动服务公司嘛,就是给厂子里工人服务的。厂子也给点钱,但是咱没本钱啊,最多就是夏天给煮点绿豆汤,冬天给送点热茶水,现在这活儿食堂也能干,就更没咱们啥事了。”   赵音音按照她的指点在表格上一一填了字,只觉得这工作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或许有人觉得不用工作就领钱是个好事儿,可是赵音音却觉得有点不踏实,万一哪天这劳动服务公司取消了,那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不就没了吗?   她填完表格,回去跟许云海表达了自己的这个担心,许云海道:“别担心,过段时间估计就有活儿干了。莎莎亲妈看着是个有志向的,上任之后肯定要大展拳脚做一番事情的,厂子里工人她哪能指使得动?就得打服务公司的主意了。”   “劳动服务公司,本来就是给工人服务的,受她工会主席指挥,天经地义嘛。”   赵音音点点头:“那还行,不然看着可有点不托底。”   趁着宋致然还没搬过来,赵音音抓紧雇了个马车,领着几个小孩和姑姥一起回村。   这是辆大车,两匹马,不然还真拉不动这些人。车把式是个干瘪黢黑的老头,寡言少语,路上偶然停车的时候会从兜里摸出两块萝卜喂马。   拉车的两匹马一大一小,大马吃完伸舌头温柔地舔主人的手,小马吃完就咴儿咴儿地叫。   莎莎大叫:“小马居然边吃边拉!”   确实,小马一边吃着萝卜,一边尾巴撅起来,拉了一串粪蛋进屁股后头的粪袋。   几个小孩都捂着鼻子皱着眉毛远离小马。   许睿觉得自己不能跟几个小孩表现得太一致,他虽然捂着鼻子,却努力控制住自己别皱眉:“爷爷好有环保意识啊,还给马带个袋子,这样马粪就不会掉在地上弄脏路面了。”   “嘿,这可真是城里头的小少爷啊,”车把式破天荒搭了句话,还嘿嘿乐了两声,“这马粪可是好东西,哪能扔在地上不要,回去还得沤肥呢!”   钱老太太给他们解释:“捡粪可是好活呢!农村小孩,谁小时候不挎个篮子出去捡大粪去?有时候还为了抢一堆牛粪打架呢!捡大粪回家沤肥也行,出去卖钱也行,一回一分钱两分钱呢!”   赵音音看着许睿的小脸垮下来,接话道:“可不是,我还捡过呢。”   钱老太太伸手摩挲了一把宝贝侄孙女:“是,咱音音从小就乖,那时候还不懂事,也知道出去帮姑姥捡大粪去。”   赵音音还是傻子的时候,不会说话,也不怎么会听话,但是会吃饭,简单事情教多了自己也会做。赵音音穿过来之后,有时候疑心原身身体里的不过是她缺失的某一魂魄,现在才是个完整人。   所以,能把只有某一魂某一魄的她养大的姑姥,真是个好人。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比走路快得也有限,不过是省些脚力罢了。一行人终于到了钱老太太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来来来,先烧炕!这屋里太潮了。”   农村的平房长时间不住人就荒废了,钱老太太托了人帮忙照顾家里,不光是帮忙喂喂鸡鸭,还得隔段时间就给几个房间的炕都烧一下,不然这房子就没法住人了。   赵音音穿越过来之后也在这里住了有半年之久,这会儿全是熟悉感,她把几个炉子都点着,就听见院子里孩子们的尖叫声。   出门一看,好家伙,惹上大鹅了!   钱老太太家这只鹅是当狗养的,养了六年,简直是家里头一口人了。不但能看家,还能看鸡鸭。家里头的小鸡子一出门,就会被大鹅撵回来。   眼看着大鹅追着几个小孩满院跑,长脖子大嘴马上就要叼上许睿的屁股了,赵音音赶紧冲过去。   她一把捏住大鹅的脖子,大鹅仿佛也认出来它,并不反抗。   “挨拧没有?”   许睿吓得哭出来了。   这么近距离地看大鹅,大鹅嘴里头全是小牙齿,看起来特别吓人。   或许是大鹅真的很可怕,或许是昨天晚上的委屈还没哭完,赵音音抱着他进屋这小家伙还没哭完。   钱老太太已经把炕擦出了一块干净地方,招呼着赵音音把小孩放上去:“哟,大宝贝咋哭了?告诉姑太姥,是不是大鹅钳你了?我去揍它!”   小宝也跟进来了,他在地上捡了一根大鹅又粗又长的翎毛,递给许睿:“给你!”   许睿劈手就把那根毛扔在地上,他要一根毛有什么用?   他要回家!   不管这里还是许家都不是他的家,他要他柔软的有电视机的小床,他要他的电动小汽车,他要会哄他的爷爷!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再心思深沉也不过是个小孩,许睿的鼻涕平都哭出来了:“你不是我婶婶,我妈是宋致然,我爸是白茂!我是白家的大孙子!”   赵音音看着现在的许睿倒顺眼一点了。   美梦骤然破碎,很多大人都承受不了,更别提是个孩子。许家和白家的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些。   她也不哄他,也不劝他。赵音音安慰了小宝,叫莎莎伊伊她们领着弟弟出去玩,自己坐在炕沿静静地看着许睿哭。   小孩用力哭了一会儿,突然就不哭了。   “不哭了?”   许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折叠好,擦干净鼻涕。   赵音音知道这小孩鬼精鬼灵的,跟他说什么他都听得懂,索性直接像跟大人一样跟他谈话。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好日子本来就是不属于你的。你妈李春萍拿你换了莎莎,那样的生活本来都应该是莎莎的。”   许睿不吭声。   赵音音不以为忤,继续给他讲道理:“叔叔婶婶这的生活条件确实比白家差很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之前比现在还差呢,今天早饭和午饭至少都有肉,以前莎莎她们连肉都吃不上,她还要挨你妈李春萍的打。”   许睿虽然仍然不说话,可是却把头低下来了。   “你临走的时候和白爷爷告别了吧?如果他同意让你继续在白家的话,或许会选择留下你,可是他也没这么做,对吗?”   钱老太太伸手拍了拍赵音音,这么直接说,对一个小孩子是不是太残酷了?   赵音音摇摇头,给钱老太太打了眼色。   这小孩聪明着呢,赵音音说的这些也不过就是挑破一下真相,让他冷静一下。   “为什么就一下就不要我了呢……”许睿又开始有点抽泣,他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努力想把眼泪忍回去,“就因为我不是他的亲孙子吗?”   赵音音叹口气,这小孩别扭的症结原来在这里。他还小,理解不了老人对血脉的执着,觉得爷爷就因为一个不是亲孙子的原因就不要他了很荒谬。   可是,事实上,如果白老爷子是个不在乎血脉的人,或许就不会对这个“孙子”比别的孙女都好很多了。   赵音音想了想,对他说:“你白爷爷并不只是因为这个才不要你了的。”   许睿停下揉眼睛的手,扭脸看赵音音。   她解释道:“如果你是他抱养来的,他肯定不会在乎这些。可是问题在于,你是李春萍偷偷摸摸塞过去的,在交换了之后,甚至还对他的亲孙女很不好。你爷爷是不是很讨厌别人欺骗他?”   这样脾气大的老头子十个里头倒有九个怕被人欺骗。   许睿点点头。   他想起来二大爷瞒报账目的时候,爷爷气得把书房的东西全都砸了,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许睿接受了赵音音这个解释。   赵音音也给小孩一个台阶下:“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叔叔婶婶家的条件,太穷了。不过你看你叔叔的腿伤还没好,我也才刚开始工作,家庭条件也是要一点点改善的。”   “我打听过,你白爷爷也是白手起家的,他刚结婚的时候条件还不如咱们家呢。以后等叔叔婶婶努力赚了钱,家里的条件也会好起来的。”   许睿停止了抽噎:“真的?”   “真的。”   刚点上炉子的时候,赵音音就烧了热水,正好投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又吩咐他:“出去跟姐姐弟弟一起玩吧。”   看着小孩跑出去,钱老太太叹口气:“这个可有得教了,教不好啊,还容易走歪路。”   钱老太太也一向看人极准,她看得出来,这小孩儿心思深沉,说话也带着弯弯绕。如今五岁了,已经不好教了。   “没事儿,能改过来的。管严点就行了。”   这样的小孩,赵音音见得可多了。她前世待的是什么地方?皇宫!全天下心思最多的人怕得有一成聚集在那座深宫里头了。   她笑着对老太太道:“姑姥,这你就不懂了。什么人最好管教?那就是聪明人!”   聪明人,才知道好歹,才怕惩罚,才不会犯倔。   这孩子还小呢,管严点,养成习惯就好了。   “你看小宝,一开始天天那样子。现在习惯了见人就问好,不就乖多了?”   她擦完炕柜又擦地柜:“你看他昨天来的时候,不是挺乖的嘛,管这种聪明孩子省事儿,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听不进话的才麻烦呢。”   而且,据赵音音观察,莎莎似乎还挺克制这个许睿的。简直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你心里有数就挺好,”坐马车其实挺累的,赵音音不让钱老太太干活,钱老太太就坐在炕上笑眯眯看着自家侄孙女,“我们家音音干啥都挺好的。”   “那可不,你是我姑姥么,所以看我啥都好。”   “才不是呢,我搁你那家属院里住了这么久,谁不夸你?”   钱老太太可是自豪极了,别看自己这个侄孙女以前傻点,现在聪明了比谁都聪明!   “干活利索,缝纫也拿手,带小孩也都带得这么好。我有时候就想啊,将来你自个生个亲生的,那得是多好的小孩啊。”   赵音音“噗”地笑出来:“姑姥,你又搁那琢磨啥呢?再说,那都没数呢,万一我生出来个小混蛋可咋整?”   “小混蛋那也能叫你削直溜了!”   “行了,姑姥,你可别忽悠我了,”赵音音直起腰喘口气,又给老太太倒了水喝,“你饿不饿?我给你冲点油茶面?”   “不饿,我起来做饭,几个小孩儿还都没吃呢。”   钱老太太从炕上穿鞋下地,准备做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唉,这人老了记性就是不行!”   钱老太太突然想起来,有个挺重要的事儿忘记告诉赵音音了。   ”你们去省城那天,你平时来往过几次的那个周群芳……跟她男人打起来了!那家伙打得那个严重……院里好些人都去劝架,小周像疯了似的,我看着不太好,把她拽你们那屋劝了一会儿。晚上她就带行李回娘家了。”   “这么严重?”赵音音吃了一惊,她这两天忙得不行,没顾得上,想一想确实一直没看见周群芳,“等回去我打听打听她娘家在哪,可得去看看她去。”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43章 一更   钱老太太挺喜欢周群芳的, 她跟赵音音惋惜道:“小周那孩子一看就知书达礼的,那天把她男人头发都薅掉一绺,一看就是气狠了。我也不敢问具体咋回事, 是不是她男人在外头胡搞了?”   “不是,”赵音音觉得这事儿八成还是前几天撕书那事情的后续, “小周喜欢看书, 她那天看书没注意看锅, 结果把菜做糊了。她男人就把她书撕了, 可把小周气狠了。”   “哎哟,这可太霸道了,”老太太皱眉头,“好好说话啊,咋能说撕书就撕书呢。小周来过咱家好几次, 我看每次都过来给你读那些诗, 读得多好哇!我都听着入迷。小周她男人叫啥?”   “叫刘得水, ”赵音音不觉得这仅仅是霸道的问题, 钱老太太也下地,俩人一边做饭一边唠嗑, “他这可没把小周当媳妇儿!”   两个人身份地位差不多的时候,要是一方不满意另一方的爱好怎么做?劝说,甚至干脆是吵架。动手的话最多是别人看书的时候捣乱, 干扰她。   可是直接上手撕书, 这就等于是宣告他有权利处置小周的财物!   赵音音没结过婚,可是在宫里头也见过这个事儿。宫女之间哪怕闹得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时候,顶多是给衣服弄脏了挑抽丝了,敢直接给对方的衣服撕了吗?   能直接处置别人财物,那是上头主子做的事情!   换言之, 刘得水这是把周群芳当成是自己的奴才了!   之前大院里都传刘得水对周群芳好,那好看来也很有限。之前赵音音没打听过,上次周群芳被撕了书之后,她才找齐大嫂打听。   “你说刘得水对小周好不好?”齐大嫂其实也不以为意,“算是好吧,当初俩人结婚的时候,小周成分不好,他因为娶小周错过了好几次评奖。孩子都生了俩了,他下班还去先接上小周,然后再一块往回走。”   赵音音不觉得这就有多好:“这话说的,小周在咱这院里头可算是长得好看的了吧?又知书达理的,要是成分不好,他能捡这便宜?”   齐大嫂叹口气:“唉,你不知道!那时候成分不好可是个大事儿……不过刘得水这人呐……”   赵音音给姑姥转述当时齐大嫂说的话:“姑姥你说,刘得水对小周好的这些,不都是拿小周当自个的奴才吗?正经夫妻那得互相尊重,哪有上来就撕人书的道理?说得不好听一点,那书是小周的,可不是他刘得水的!他这不是分明把小周东西都当成他的了吗?”   哪怕她穿越之前,男的要是上手动了媳妇的嫁妆,那也是要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的!她爹那么不是东西,也得软语相求、捧了洗脚水,才能从她妈那借了首饰给姑太太用的!   “你说得对!”钱老太太毕竟是寡居多年,对财产也没什么观念,没反应过来这一茬,“这事儿看着是小,可是那刘得水这态度就不行。怪不得小周那么生气地回娘家了……她多稀罕她那几本书啊。”   可不是,现在的书又贵又不好买,更何况,刘得水撕毁的那本书还是小周自己的手抄本,上面都是现在最新的诗作,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呢!   “那俩孩子她带走没?”   钱老太太摇摇头:“没有,我看孩子是刘得水在带,所以咱家属院里头不少人都对小周有点微词。”   赵音音恨不得立刻回去替周群芳吵架,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得带几个孩子在姑姥这住几天。   她叹口气:“没带孩子也挺好,我就怕小周她是个心软的……那就不好弄了。像姑姥你那天跟我说的,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我回头一琢磨,可不是就这么回事?”   钱老太太也叹一回气,又问赵音音:“你觉得你跟小许咋样?”   赵音音手上停了停,道:“小许那天跟我说,成年人之间就要相互尊重,我觉得他这个想法挺好的……可是也还得慢慢看看。”   她摸上耳朵上的耳钉,心里头也觉得有点甜。   昨天她抽时间去打了一对耳朵眼,本来要打三对耳洞,结果人家死活不给她打,只打了一对。   “咱音音戴啥都好看!”   钱老太太也听她念叨了,劝她:“先打一对,慢慢再打,哪有一次打那么多的!”   “知道了,我过段时间再打,”赵音音前世正正经经地打了三对耳洞,这一对颇有点不习惯,好在那对银耳钉挺好看的,“哟,姑姥,你别做那么多鸡蛋!”   铁柱妈帮忙照顾院子里鸡鸭,约定好五天以上的鸡蛋鸭蛋都算作她的报酬。她每天捡了蛋放进这筐里,再把五天前的取走,钱老太太回来不至于没个鸡蛋吃。   “咋的,吃几个鸡蛋还能吃穷我了?明天我杀小鸡子你还不得当我是地主婆啊?”钱老太太一口气打了五个鸡蛋,放了葱和自家大酱,炒得极香,“好好和面!”   有道是出门饺子进门面,这时候不好包饺子,进门面还是能吃的。   赵音音瞧着老太太这白面不多,又取了点苞米面和在里面,和好饧好,擀成大片切成条。面条差不多的时候,才喊几个孩子:“行了!可别磋磨那大鹅了,一会儿又挨拧了!赶紧进来,吃鸡蛋面了!”   鸡蛋酱加面条,喷香喷香的,几个小孩又都已经饿了一会儿了,连许睿都吃得不抬头。   钱老太太就爱看小孩儿吃得香,炸酱的时候酱放得少,给几个孩子都夹了好几大块鸡蛋。   “姑姥做的酱好吃不?”   “好吃!”   几个小孩都挺捧场,唏哩呼噜吃了一大碗,钱老太太高兴,给他们几个安排睡觉的地方。   “小子都跟姑姥一起睡,三个小姑娘睡东屋。”   赵音音还反映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钱老太太这是把她也放进小姑娘的行列里了。她笑道:“姑姥,我哪还是小姑娘了!”   “咋不是小姑娘呢!”钱老太太打了水给几个小孩儿洗脚,把赵音音按在炕上不让动弹,“回娘家了,都是小姑娘!”   她认真对赵音音道:“姑姥是觉得许云海不错,但是,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就回来跟姑姥住!姑姥今年多种半晌地,把你口粮都带出来!”   赵音音差点哭出来。   “姑姥,”她把眼泪咽回去,“你说啥呢,你忘啦?我挣不少钱呢,将来领你坐飞机去看你儿去!”   钱老太太笑:“大老远去干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孤老太太去了反而大家都不适应。现在这月月给我寄钱呢!你看咱村有几个月月寄钱的?”   要不是怕赵音音过得不好,她这个老太太也不上许家凑热闹去!老人呐,去多了,惹人烦!   “那姑姥将来跟我过,我给姑姥养老!”   伊伊也道:“我也给姑太姥养老!”   “行行行,”钱老太太把两个小姑娘都撵上炕,“你瞅着点别叫她们踹被,这晚上可冷呢,我感觉村里比市里还冷点。”   赵音音下地端洗脚水去倒了,又给老太太洗了脚:“你放心吧,别操心。这俩小子睡觉都老实,你也不用惦记着半夜给盖被。”   第二天,几个小孩嚷嚷着上山玩。   许睿对上山玩倒是挺感兴趣:“上山是不是能打猎?有没有野鸡或者兔子啊?”   “有啥?啥也没有!”   钱老太太给几个小孩儿科普:“你们馋肉不?”   许睿不怎么馋,其他几个小孩都老老实实点头:“馋。”   “山上要是有啥猎物,还能轮着你们几个小孩?河里头鱼都给抓绝种了!别琢磨了,上山你能捡个酸李子都不容易!能看见的早就叫人吃了。”   “那不上山了,”小宝本来以为上山能捉到点什么好吃的,这样的话还不如在家等着,姑太姥说了给杀小鸡,“我想吃小鸡!”   钱老太太怕几个小孩无聊,上别人家借了两只猫崽子、一只小狗崽回来。猫崽子大一点,活蹦乱跳的也不怕人,还往人身上爬,小狗崽还小呢,巴掌大一点,有点发抖。   伊伊把狗崽抱在怀里哄着,其他几个小孩都去玩小猫,赵音音道:“在姑太姥家玩玩就行了,咱那家属院人多嘴杂的,不好养这玩意。”   猫跑不跑的倒是好说,隔壁院养的大狗,正经的德国黑背,叫人偷了没踪影了。狗主人天天到处找,找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大家都猜测是叫人下药偷了吃了。   钱老太太也知道那条大黑背,心疼地叹了口气:“那大狗养得多好呢,我看它还给家里头带孩子……偷狗的都得挨报应!下地狱的!”   几个小孩都挺舍不得的,钱老太太道:“没事儿,等你们走了姑太姥再给还回去,你们好好稀罕两天。但是可不许揪毛!”   许睿小心翼翼地逗着小狸猫玩,小猫可比鸭子和大鹅好玩多了!   趁着几个小孩都专心玩猫逗狗,赵音音去拎了个小公鸡,准备杀了。   “这小公鸡可挺沉呐!铁柱妈是个实在人,这鸡鸭都喂得好!”   钱老太太点点头:“可不咋的,你看看剁鸡食那菜板子就知道了,下去不少了!肯定都是天天过来现剁现喂的,一会儿小鸡子做了,你给端一碗过去。”   “行,那搁土豆炖吧,搁蘑菇炖太少了。”   一只小公鸡说是挺大,但是这可四个孩子呢,也不显得多。再给铁柱妈端过去一碗,剩下的正好一家子美餐一顿。   好在本地的土豆好吃,炖到直起沙,鸡汤留着晚上下一顿面条,这一天也挺美的。   晚上几个小孩都出来看天,农村的星星可比市里亮不少,钱老太太给他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莎莎突然出声:“这个牛郎是个坏蛋!”   赵音音跟钱老太太都看她,她信誓旦旦道:“偷了人家仙女的衣裳,这不是小偷吗?”   年年乞巧,可赵音音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钱老太太笑着夸莎莎:“哎哟,咱们莎莎可真厉害!姑姥都没发现这点,咱莎莎将来肯定不能叫人欺负了!”   她夸莎莎,伊伊比莎莎自己还高兴,脸上激动得发红,一把搂住妹妹。   许睿觉得这没什么出奇的,赶紧也发表言论:“而且,牛郎应该把两个孩子还给织女,而不是每年只让她们见一次面。”   赵音音道:“织女是被牛郎偷衣服才不得不嫁给她,如今回到天上去了,为什么会带着两个孩子呢?”   许睿低下头。   他妈妈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不要他,只要莎莎?因为他是被别人塞给她的孩子。   钱老太太把许睿拽过去,给他剥南瓜子吃。这娃命也够苦的,都是大人做的孽,倒要这小孩儿来承受这些。   她给小孩剥好皮:“睿睿啊,来吃瓜子。”   许睿这小孩儿虽然有些心思,可是礼貌倒是很好的,他从姑太姥手里头接过一把瓜子仁,还说了声“谢谢”。   铁柱妈为了谢那一碗鸡肉炖土豆,特地叫铁柱上山找了一盆桑葚来!   一早上她就送过来,腼腆地谢老太太:“那鸡肉给音音留着吃!还给俺家送啥,俺家那几个大小伙子吃了白瞎了。”   钱老太太原本是想把赵音音说给铁柱当媳妇的,自然也喜欢铁柱那孩子,只不过现在倒没这机会了:“说啥呢,要不是照你,这小鸡子咋能喂那么肥?”   她找个盆子接过了一盆桑葚,拿新压上来的井水洗了,给几个小孩吃。   这桑葚甜得很,几个小孩都吃得手和嘴黢黑,还问钱老太太:“姑太姥,你不是说山上没啥好吃的吗?”   “人家铁柱天天上山,哪里有啥都熟悉得很了,你们几个小孩儿能跟他一样爬那么高吗?我估摸着,就这一盆,再多也没有了,吃完都过来漱漱口。”   赵音音看着几个小黑嘴,乐得不行,看着钱老太太又惦记着杀个小鸡子,赶紧拦她:“姑姥,你这样以后我可不敢回来了!就这几个小鸡子,留着吧。”   “行,那留着过年时候再给你吃!”   没有小鸡子吃,可是菜地里的鲜嫩蔬菜也是很香的。中午吃了小白菜蘑菇馅儿的锅贴,晚上钱老太太煮了一锅毛豆,大家一边剥一边吃,索性连饭也不吃了。   在这待了三天,第四天中午就要走了。钱老太太早上就准备把猫崽狗崽都送回去,免得中午回家时候手忙脚乱。   几个小孩都有点依依不舍。许睿抱着小猫崽,抬头问赵音音:“真的不能抱回去吗?”   “养不住的,咱家前头那趟街就是国营饭店,到时候猫闻着味儿就跑了,”如果是别的要求,赵音音看在许睿的面上一定会答应,“你再摸摸小猫,跟它告别吧。”   许睿把小猫放在炕头上,认真地对小猫说:“你要跟紧了妈妈,不要让人换走了。”   钱老太太走了,赵音音准备给这屋最后再收拾收拾:“你们出去玩吧,别跑太远!看看前面小河沟,这时候有小蝌蚪,这个想抓想养都行。就在小河沟边上玩,不准下水,听见没?”   几个小孩都点头。   小河沟很浅的,最深的地方还不到人膝盖,赵音音倒不担心几个小孩出啥问题,她自己也经常去玩。   “伊伊拎个罐子领着弟弟妹妹去玩吧。”   伊伊点点头,拿了赵音音给她的罐子,领着弟弟妹妹往小河沟旁边去了。   平心而论,这里的景色还是很好看的。小河沟从山上慢悠悠地留下来,听说源头是一眼泉眼,水质清澈甘甜。石头都被水流冲刷得干净圆润,赵音音当年经常来捡鹅卵石玩。   溪水的转弯处有不少小蝌蚪,几个小孩都围过去看,连许睿也没见过小蝌蚪。伸手进去碰,凉凉滑滑的,他皱起眉头,觉得有点恶心。   莎莎不觉得小蝌蚪恶心,不过这东西没那么好抓,她们也没有网子,用手掬水抓好几次才能抓到一只。   “睿睿你怎么不抓呀?”   伊伊是个尽职尽责的大姐姐,看着许睿站在一边不参加,生怕冷落了他:“小蝌蚪多好玩啊?”   一开始觉得小蝌蚪凉凉滑滑的,可是现在看莎莎小宝抓得迄今,许睿也有点想参加。   不过,他可不能跟这两个小土包子一样!   许睿昂起下巴:“我才不抓蝌蚪呢……”   他努力思考抓什么东西能够比抓蝌蚪更厉害:“我抓小鱼!”   莎莎撇嘴:“姑太姥都说了没有小鱼了,你吹牛皮!”   钱老太太说小溪里没有鱼也不完全准确,总还是有些长不大的小鱼逃过了被人类捕食的命运,许睿在小溪里看来看去,突然看见一条银色的小鱼游过去了。   “有鱼!就在那边!”   许睿迈开腿就往小溪另一边追,伊伊赶紧喊他:“睿睿!别跑!别摔……”   这话还没说完,许睿立刻一脚踩空,一下子跌到了一个大坑里面!   赵音音回忆中的小溪确实没什么危险的地方,可是这半年,这村里也开始有人挖沙子,一挖就是一个大洞,许睿摔的就是这么个大洞。   他吓得不行,张嘴想大叫,可是一张嘴水就都涌到了嘴里,叫也叫不出来。   许睿正惊吓着,突然感觉到有一双、不,是几双小手努力地把他往外拽。他借着这力道站起来,用力地咳嗽了几声,这才发现,这个让他以为自己要淹死了的大洞其实才只到他的腰。   小姐仨谁也没嘲笑他,连小宝都用了吃奶的劲儿想把他从大洞里头拉起来,伊伊用力环抱住他的腰往上拉睿睿,脸都憋红了。莎莎也抓着他的手,别拽边大叫:“你快爬出来啊!快点!”   许睿被三个小孩从河里头拖出来了,赵音音在屋里也听见声音,一路狂奔出来,正看见四个落汤鸡。   “咋了这是?”   “睿睿掉进那个坑里了……”   伊伊说完这句,赵音音一把把许睿背上后背,她眼看着许睿的小腿再抽筋,边把他往屋里背边用力掰他的脚背:“没事没事!进屋到炕上烙烙就好了。”   四个小孩都变成了落汤鸡,钱老太太回来了,铁柱妈也带着自家的大洗衣盆来帮忙。两男两女四个小孩分别在俩屋洗干净,穿上了赵音音和铁柱小时候的衣裳,包好被子统一放在了大炕上。   铁柱妈帮着把炕烧得热乎乎的,又给几个小孩都灌了姜汤,可没人爱喝这个,四个小孩都吐着舌头斯哈斯哈的,彼此倒是有点亲近起来了。   赵音音看许睿不抽筋了,几个小孩也都没啥事,这才阴下脸来教训人。   “婶婶说没说,就在小河沟边上玩?谁先跑下去的?”   几个小孩都没吭声。   许睿有点惊讶地看着姐姐和弟弟们,又低下头,抽了抽鼻子。   在白家的时候,他也有好几个姐姐,可是那些姐姐们更像是竞争者。整天互相盯着别人的动作,稍微有点错处就立刻报告到爷爷那里,自己没有好处也一定要拉别人后腿。   他小时候第一次偷吃东西被姐姐告状之后就知道,姐姐什么的 ,并不能真的当成是姐姐。   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白家,他掉下坑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人过去拉他!   哦,不对,如果有长辈在旁边的话,那几个姐姐为了表示自己的“友爱”,或许也会过来做做样子来拉他一下。   但是绝对不会像小宝和莎莎那样拼劲全力拉他上岸,更不会像伊伊那样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抱着他往上抬……   而长辈训人的时候,也绝不会沉默不语。他的那几个“姐姐”绝对会第一时间就冲出来指认他先过去的!   可是现在,就连平时一直跟他最不好的莎莎都没说话,大家好像是有默契了似的:辣辣的姜汤一起喝,被婶婶训的过错也一起扛。   赵音音也没一定要揪出谁先下去,她的目的不是一定要罚谁,而是要让孩子们知道错误。   “那小河沟看着是浅,可是也有这么危险的大坑呢,婶婶叫你们别下去,怎么就下去了呢?万一要是有点啥事儿可咋办?”   莎莎这会儿忍不住辩解道:“那大坑也没多深……”   赵音音严厉地瞪了她一眼:“那大坑是不深,可是水多凉?要是你腿抽筋站不起来了怎么办?”   钱老太太过来劝她:“哎呀,谁想到那有个大坑呢。不知道谁挖沙子弄得那缺德做损的……”   今天几个孩子都这样,恐怕得明天才能回去了。赵音音看着,经过这一番许睿仿佛有点奇妙地融入了姐弟中,她决定给这几个孩子一个一起受罚的机会。   “这样吧,婶婶也不多罚你们,就罚你们跟婶婶一起去把那个大坑填上怎么样?”   连最调皮的莎莎也接受了这个惩罚:“把那个破坑填上!害人!”   铁柱妈心疼小娃子:“用他们填啥,我叫铁柱去搬石头给填上!一会儿就得。”   “不用不用,”铁柱妈跟着忙活半天了,赵音音找了个倭瓜给她当谢礼,“叫几个孩子去填上,以后才有记性了!这回是坑浅,下回万一是个大坑可咋整?”   “行,那我去回家给你拿两个铁锹。”   几个小孩一人拿着一个铁锹出发了,赵音音也挽起裤脚跟着一起下水。她先下水拿了几个砖头放在大坑旁边,叫小孩们踩着砖头往里舔土石,自己负责从岸边运送石头和土过去。   ——说是罚他们填土,实际上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孩子们都小呢,落个毛病咋整?   饶是这样,几个小孩干了一会儿也都满头大汗,钱老太太站在小河沟旁边看着心疼得不行:“行了行了,快上来!填差不多了,没事了!”   几个小孩都转脸看赵音音,赵音音故意检查了一下,点点头:“行了,回去吧,回去上炕头坐着去。”   钱老太太领着几个小孩回屋,给他们又洗了脚,撵上炕去,自己去厨房做饭。   大家都裹着被子,把脚丫子伸进被褥垛底下,四双小脚丫碰在一起,莎莎跟小宝开始用脚丫子打架。   许睿坐着想了一会儿,突然问莎莎:“莎莎,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是我先跑过去的?”   莎莎瞅准了一脚压在小宝的脚上,看着小宝使劲儿挣扎也挣扎不出来,得意地对许睿道:“叫姐姐!”   许睿噎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又问了一遍:“莎莎姐,你刚刚为什么不说出来是我啊?”   “我才不当出卖别人的叛徒呢,要讲义气!”莎莎不知道从收音机哪个节目里头听了这么一句话,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再说,我不说你吹牛皮,你也不会去追小鱼了。”   许睿低下头,没回复莎莎的话。   他第一次感觉到,或许这个家里头也有比白家更珍贵的东西,而且……是用金钱买不到的。 第44章 二更   从钱老太太家回来之后, 连许云海都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几个小孩的关系好像是好了一点。   当然,许睿的性格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掉的,娇生惯养也不是立刻能改变的, 但是他似乎对这个家的认可多了一些。   “下乡玩一趟就那么有用?”   他有点疑惑地问赵音音:“我看睿睿那孩子好像一下子就好多了……”   “哪有那么有用,”赵音音多少能猜测出来一点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给许云海讲述了一遍, “小孩子嘛, 要熟悉起来, 要么是一起犯错,要么是一起挨罚呗。而且许睿掉进去的时候,我冲出去一看,咱家其他几个孩子都使劲往上拽他呢。”   “都是好孩子啊,”许云海感慨一下, 又把包裹给赵音音看, “宋致然回来了一趟, 六月中旬她就能调动过来了, 这是给莎莎买的药,你每天给敷敷吧。”   “行。”   这药是给莎莎去疤用的, 现在还穿着单衣看不出来,过几天就要开始穿裙子了,莎莎身上的疤可就显眼了。   许云海有点内疚:“希望都能去掉吧, 不然咱将来咋面对这孩子?”   赵音音劝他:“你大嫂是你大嫂, 你是你,咱们无愧于心就行了。”   她看了看药品的说明书,这种说明书上她不认识的字可就多了,少不得又请教许云海。许云海这才想起来:“对了,我给你买了一本新的《新华字典》。”   不过, 唯一麻烦的就是,汉语这门语言想学会查字典也得花上很久的功夫。   “对了,有空你记得领着孩子们去把工业券用了。”   这年月买鞋子都要用工业券,许云海拿出十二张工业券和五十元钱给赵音音:“给你自己也买一双皮鞋,上班了,得穿得正式一点。”   赵音音收下了,许云海说道:“我拿了四十五张工业券请刘世宇帮忙,买一台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女式的,到时候你去哪里也方便一点。”   凤凰自行车是这时候的名牌,牌价就要二百块,几乎掏空了许云海现在的存款。   怕赵音音觉得不自在,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别推辞,有车你方便点,也是为几个孩子着想。”   他想好了,这车不管赵音音最后如何,他都会让她带走的。只不过现在就说赠送给她,怕她不收。   赵音音见过自行车,骑起来快得很!还能驼不少东西,有一辆确实方便很多。   不过,她还不会骑这东西,多少有点发憷:“好骑吗?我……不知道我学不学得会。”   “可以的!”许云海道,“你可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别说骑自行车了,我觉得给你个机会,开车、开飞机你都学得会!”   赵音音也只坐过两次赵淮的汽车,她对这东西印象极深:“小汽车多稀罕呐,我能学个自行车就行了。”   这几天许云海努力练习赵音音平时做的菜式,又在她回家之前把骨头熬上了汤,刚刚加上土豆:“你看看,我做得咋样?”   赵音音看许云海说得正式,自己也找了小碗和勺子舀出来尝尝,看许云海紧张地看她的表情,特地沉吟了一下:“这个……出师了!”   “那就行!”   许云海一边说,一边有点兴奋地跟她报备这几天自己“对缝”的成果。   “我看见沪市有个厂子在报纸上给职工登了相亲启事,里面提到了厂子的业务……正好咱厂有一批被退回准备回炉的工件,刚好他们能用上!这不光是救了咱厂子一命,我也赚了不少!”   这时候的风气,是有些复杂而又奇怪的。   一方面,大家都十分淳朴,刚刚走出那场运动,甚至还带着一些过分小心。对大部分事情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另一方面,这个时候大家对“走后门”反而都是一种甚至有些推崇的态度,大大咧咧地说着,不管什么事情、仿佛只要走后门就一定能成似的。   这样的情况下,给人“对缝”拿些辛苦费,没有人会觉得不正常。不光是沪市那边给了辛苦费,连厂子里都给了许云海奖金。   他一点儿没瞒着赵音音,献宝似地跟她讲:“统共有六百一十四元!”   当初赵音音去卖那一批褥子的时候,许云海是跟着去的,自然知道价格。他有点遗憾地说:“虽然还是没有你挣得多,但是我会努力的。而且,这次是咱自己厂子,我不舍得让咱厂子吃亏,不然我只要用非常低的价格把那批废品吃下来再卖出去,至少能赚上万元!”   “行啊,”赵音音知道许云海这些日子都在使劲儿看报纸研究,没想到居然就看看报纸就能赚得这么一笔,“我那可是天天赶工赶了快一个月呢,你加把劲儿!”   许云海道:“不过,靠这对缝赚钱也只是暂时的,我还是希望能早点回厂子里去。”   “实业才能兴国!你看看这十年过去,咱们叫老美落下多少了,”许云海有点沉痛,“就说我腿这手术,大夫告诉我,国外38年就能做了,可是咱们国家呢?”   赵音音安慰他:“你别急,你不是想好了只要腿一好就回厂子吗?王叔也答应了帮你打听着手术的消息。”   骨头汤炖好了,赵音音和许云海一起布置好饭桌,几个小孩吃得都很香。许睿之前一直不肯吃赵音音自己腌的咸菜,这次也难得地夹了几筷子。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这酸溜溜的咸菜还挺好吃的!   许云海顺便教育他:“你看,之前让你吃你都不肯吃。看事物不能只看表面,要自己试过才知道到底如何。”   许睿点点头。   吃完饭,赵音音先去周群芳家里看了看。她家里头有些凌乱,刘得水正坐在小板凳上洗孩子的衣裳。   不过,两个小孩的状态看着还行。   她去叫上李巧,商量着去看看周群芳。   李巧正巧没事儿,俩人一拍即合,路上李巧愤愤不平道:“这个刘得水就去了一趟小周娘家,然后就再没去过!还说什么,他仁至义尽了,不就是嫌小周给他脸上抓了几道子让他丢人了吗?”   “咱今天过去看看小周啥样。”   赵音音虽然穿过来一年刚出头,可是也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差不多了,妇女地位比她那时候高些,但离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小周还能咋样,”李巧叹口气,“她回娘家,要是刘得水多去几趟低个头,倒还好些。现在刘得水犟住了,小周要是回来,那以后可就更没有地位了。”   她羡慕地对赵音音说道:“你们家许云海可真不错,你不在家这两天,他还去请教我做菜的问题。不过……害,要是小许腿没事儿就好了。”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啊,小许虽然不错,可是赵音音这人品相貌、这做活的利索劲儿,嫁个什么样的配不上呢?   赵音音没说什么,把话题转移到周群芳身上去:“她家里头呢?兄弟姐妹什么的呢?有没有人能替她出口气的?”   这种时候,最好的就是有人去把刘得水揍上一顿。听李巧说的,这刘得水倒像是拿住了周群芳肯定会回家似的。   “小周有俩弟弟,”李巧认识周群芳的时间长一些,稍微了解一点她家里的情况,“但是她家情况其实也不太好,唉……你到那看看就知道了。”   赵音音跟着李巧,左转右转地跟着进了个胡同,周群芳家是个大院子,里面住了不知道多少人家,到处晾得都是衣服和尿布。   李巧小声给赵音音解释:“这大院子以前都是小周她们家的,但是当时运动么……就给撵出去了。现在说是把房子还给她们,可是这院子里住的这些人也不好赶出去。”   运动期间来侵占房子的,要么是红小将,要么是地痞无赖似的人物,哪一种都不好惹。周群芳全家都不得不暂时挤在一个房间里。   赵音音看着,才知道李巧为什么说情况不好了,周群芳的小弟一只眼睛被打瞎了,父亲已经卧床不起了。   周群芳的母亲脸色灰黄,可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端庄秀丽的模样,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枝不知从哪里摘的花,她躺在床上的父亲言谈之间一点沮丧都没有,可以想见当年的潇洒模样。   “哎呀,只可惜没什么招待你们的。”   周母没有劝女儿回去的意思,只是问了问外孙外孙女的状况,又叹气:“早知道这样,当初宁可她和我们一起去下放,也好过匆忙嫁人的。我这个女儿呀,孝顺,刘得水家里头亲戚是干校主事……”   这么一说,赵音音就明白了。恐怕家属院里头都说刘得水对周群芳好,也是从照顾了她家属这来的。   “照顾亲戚是理所应当的,”周父躺在床上道,“如果刘得水有什么困难,我们也一样会去帮助的,可是我这个女儿倒有些迂了,一心想着报恩……不过现在这个环境,妇女地位并不是那么平等,想离婚恐怕也难。”   周群芳眼睛是肿的,她问赵音音:“我那两个孩子怎么样?”   李巧抢着答道:“你放心!就算是你家那个刘得水不管,咱家属院这些人,难道还能晾着你两个孩子了?倒是你家里这事儿……”   赵音音做事情喜欢从实际出发,抛开别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周群芳现在没法跟刘得水离婚,况且还有两个孩子在中间。   “既然不能离婚,”赵音音慢条斯理道,“那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得让刘得水过来道歉,还得以后压着他一头让小周好过些。”   周母苦笑道:“可不是!但是哪有那么好做的?”   赵音音在村里的时候就跟钱老太太分析过,这会简单说两句:“这刘得水撕小周的书,可不光是一本书这么简单,要我说,他是把小周当成了自家随便处置的保姆似的,完全不尊重小周的财产。”   她这么一说,周父道:“你看得真正透彻!”   赵音音笑笑,谢过长辈的夸奖,这才继续:“这样的人,其实是欺软怕硬的。他欺负小周,觉得他做了这些小周从此就是他的人,但是如果有人比他厉害,这样的人怂得就更快。”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得让刘得水意识到,小周不是他能随便欺负的,甚至是他要尊重起来的。”   “你前面说得什么我没听懂,这句是对的,他要是不敢欺负小周,那还用说啥,”李巧插话,“不过这问题不就是不行嘛。刘得水跟小周都是普通工人,这咋整?”   下个月宋致然就调过来了,工会主席在别人眼里不够看,可是在刘得水这样欺软怕硬的人心里,已经算得上是个领导了!   赵音音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周群芳先拦着她:“小赵……这么大的事儿,这不是消耗你的人情么,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周家全家都是这样的态度,赵音音心里头一暖,觉得自己到底没帮错人。   “不是耗费我的情分,”赵音音隐去宋致然那段婚姻问题没说,“这是女人帮女人。” 第45章 一更   宋致然六月份才会调动过来, 但是房子分好了,东西尽量都搬过来。她也很想早点陪莎莎一起。   厂子里出了货车帮她拉家当,这时候的国营厂管理既有制度化的一面, 也有非常不讲制度化的一面:工资福利都是死死的,可哪怕是普通职工也能大摇大摆拿厂子里的东西。   赵音音先去跟宋致然说了这件事, 宋致然点点头:“我当多大的事儿呢, 这没事, 这不就像是帮姐妹去吓唬一下吗?”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帮忙的, ”赵音音道,“那你明天东西拉过来的时候,我领着她过来帮你忙活忙活。”   “行,我也得亲自问问她。”   赵音音去周群芳家里头告诉她这个消息,叫她第二天早点过去。结果第二天她六点多想过去帮忙打扫, 就看见周群芳已经把那房子里里外外都扫过一遍了, 正拿拖布拖地呢!   “我天, 你这几点就过来了?”   宋致然从后面绕过来:“小周来了好一会儿了!”   她往赵音音身后看了一眼, 有些失望:“莎莎在家吗?”   赵音音点点头:“刚睡起来,在家吃饭呢。”   宋致然犹豫了一下, 有点难于启齿,问到:“睿睿呢?我这些天都没去看他,他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是肯定有的, 不过赵音音也理解宋致然的想法, 这个时候先切割一点感情,以后还能正常来往。要是这个时候黏糊不清,以后的伤害更大。毕竟造成这些痛苦的源头,也有睿睿亲妈的一份,就算宋致然完全不打算继续接受睿睿, 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睿睿这些天,慢慢也开始接受这边的饮食了,”赵音音没直接回答宋致然的话,换了个方式说,“他跟莎莎两个人倒是关系不错,虽然句句都顶着来,但是却能玩到一起去。”   赵音音没具体说玩到一起去具体是怎么回事,她昨天还因为这个罚了两个小孩——这俩人竟然一起去捉弄李宏了!一个会玩心眼,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硬生生把李宏那孩子弄哭了。   “这样吗……”宋致然的眼神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专注,“行,那我等这边收拾完了,再过去看两个孩子。莎莎就先让你操心了,等她自己能接受我,我再把她接过来。”   “什么操心不操心的,莎莎这孩子多好啊。”   周群芳来得太早,她又是个干活利索的,屋里屋外都大嫂了一遍,一看手表才八点多钟。赵音音拿个军用水壶装了茶水过来,几个人分着喝了,坐在炕沿上聊天。   “你会烧炕吗?”   赵音音一问就是一个准,宋致然哪里动过明火?   “我还真不会,连这土灶我都没用过,回头可得教教我。”   赵音音见她这样,八成也没买柴火没买蜂窝煤,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现在天气热了,炕烧一天去去湿气就行,蜂窝煤炉用起来省事儿得很。   “小周,你具体是怎么想的,你跟我说说?”   周群芳还有点拘束,赵音音忍不住一阵笑:“让我猜猜……你们俩别是一起干了一早上的活,连句话还没搭上吧?”   还真叫她猜着了,今天周群芳来了就干活,宋致然也不好意思,只能跟着一起干,俩人干了一早上竟还没搭过话。   宋致然也忍不住笑出来,周群芳红着脸抿着嘴,这么一笑,气氛倒是融洽得多了。   赵音音道:“周姐,具体的事情我都还没跟宋姐说,你具体跟她说说。”   周群芳用力地点点头,想了想,说了说她和刘得水这些年的纠缠,又道:“我现在实在是不能忍受回到从前那种日子了,小赵说的话我很认同,刘得水根本就没把我当成是一个独立的人!如果光是没有精神交流也就罢了,可他这样践踏我的尊严……”   “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那你相过什么样的日子?”   宋致然不笑的时候,说话颇有种女强人的气质:“你想离婚么?”   “想!”这个问题周群芳曾经无数次的考虑过,如果能离婚的话,她必然是想要离婚的,“如果能离婚,我一定要离婚!哪怕是我自己单身抚养两个孩子,我也要离婚!”   宋致然赞同地点点头,如果周群芳没这个程度的决心,那她也是不敢帮忙的。   “就是,现在离婚太难了,”周群芳叹了口气,“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这日子……”   宋致然的消息比两个人都要灵通,她笑着带着点神秘地摇了摇食指:“过一年两年,说不定离婚就不难了!   “会有简单的那一天的,”宋致然有点迫不及待地讲述自己听到的消息,这些话她还没跟别人说过,“今年三月份,国家就建立了法制委员会,彭真同志平反后担任了法制委员会的主任!”   “彭真同志当年还在延安的时候,就是主·席的好学生,又有自己的独立思想……这次的法制委员会一定会向婚姻法开刀的!”   她自己虽然离婚了,可是却更知道离婚有多难,她娘家有权势有影响力尚且这么难,像周群芳这样的普通百姓,可不是更难?   “虽然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时候,但是,”她拍了拍周群芳的肩膀,“小周,你一定会赶得上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得为了离婚之后的生活谋划了。”   周群芳之前只想着,要回家压住刘得水一头,不能再任由他欺负自己。可是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喜。   “那……那我该怎么做?”   从来没盼望过能离婚成功,突然知道这么个消息,她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了。   “首先是钱,”赵音音虽然不了解婚姻法也不了解离婚,但这不妨碍她直指问题核心,“你们家里头谁管钱?有多少钱你了解吗?”   宋致然也同意:“现在离婚大体上是均分夫妻共同财产的。”   “我们家其实没多少钱,两个孩子都是花钱的时候,”周群芳想了想,“但是我们家存折确实不在我手里,我回头会想方设法查清楚的。”   “对,还有就是你要不要孩子?”   “孩子我一定得要,要是跟着刘得水、将来我儿子养成刘得水那样怎么办?不知道要祸害了谁家的好孩子。”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要离婚,”赵音音道,“那你现在的步子大可迈得大一些。你可以领着孩子跟刘得水分居。”   被赵音音提醒了,周群芳一下子想清楚了。   她之前想的都是回去怎么能够压得住刘得水,不让刘得水再欺负她、再撕她的书。可是如果宋致然说的是真的话,她何苦还回那个臭水坑跟刘得水抢那口泥巴吃?   不如领着孩子搬出来!   她沉吟了一下,转脸面向宋致然:“宋姐,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还是要你帮忙……”   领着孩子出来容易,要断了刘得水上门纠缠的可能性,就得宋致然帮忙了。   “可以。”   赵音音帮她出谋划策:“你家现在也挤得不像样,不妨跟到时候带着你父母搬出来,跟孩子一起住。”   “去哪找房子呢,”周群芳苦笑,“我家的房子也确实是发还给我家了,可是住着那么多赶也赶不走的无赖……三层楼十几个房间,就只有两个房间自家住。”   “卖了啊!”这情况宋致然可见过好几次了,“你现在这么住着也住不好,索性把房子卖了,换了清净地方或租或买!”   这时候的房子可不好买,换句话说,几乎没有卖房子的地方。绝大部分人住房都只能指望单位分房,租房子也是跟房管处租公房,房租都是交给国家的。   现在的房屋中介进去保管您开眼界:里面都是换房子的!单位分的房不能卖,大了小了近了远了工作调动了怎么办呢?找人换!   宋致然不说,周群芳决计想不到卖房子上去,她怔怔道:“现在哪有人买得起房子?大家不都是指望着单位分房?再说,那些人赶也赶不走……”   赵音音都反应过来了:“所以,能买房子、能买得起房子的,肯定就是能解决那些无赖的人!”   宋致然人面广些:“我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要买房子的,不过如果你家房子是那么个情况,价钱应该不会太高,这个你做好心理准备。”   周群芳哪还有不同意的,她感激地点点头,恨不得立刻就回家接了孩子出来。宋致然又跟她商量了一番,几个人商量完的时候,厂子的货车正好过来。   院子里头好些人知道这位是将来的工会主席,大家都出来帮着搬东西,不一会儿就把刚刚还空旷的房子塞得满满的。   赵音音一眼看见电视机,跟宋致然道:“莎莎现在特别爱看那个《大西洋底来的人》,我们院的张组长家总是挤着很多人,到时候我叫她过来看电视!”   这是个不错的促进母女相处的方法,宋致然连连点头,握住赵音音的手:“小赵,真的很感谢你。”   “这哪里用得着谢?”赵音音道,“不说这外道话,我可是孩子婶婶,不帮着你帮着谁呢?”   她又跟宋致然反馈药效:“这个药我看莎莎用着没有多大效果,附送的膏药贴了才三个小时就起了小泡,咱是不是应该换个药?”   宋致然点头:“都是你细心,那就换!这个药我也是看他们宣传就买了,说不定都是托。”   “直接带着去医院看看吧?”周群芳道,“叫大夫给看看,咱这的骨科皮肤科都挺有名的,说不定比省城的好。靠着好几个大厂子,烧伤或者骨折的都多,医生经验也丰富。”   “行,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赵音音又叮嘱周群芳,“周姐,你可忍着几天。等把孩子借出去住就好了。”   锁好门,赵音音领着宋致然回了家。到了家属院大门口,她停下来:“宋姐,你在门口等一会儿吧,我去把莎莎领出来。”   睿睿还在家呢,叫宋致然这么上门,那孩子或多或少会有些伤心。   “我本来还想着看看那孩子……”宋致然有些犹豫地停住脚步,“还是小赵你想得周全,那我在这里等你吧。”   赵音音进去领了莎莎出门,给几个孩子解释道:“婶婶领莎莎去医院看身上的疤,之前那个药不好使,现在看看能不能换个新的药。”   伊伊摸着妹妹的头:“莎莎去医院要跟着婶婶,不许乱跑,看见医生别害怕!打针一点都不疼。”   莎莎老实地让姐姐摸头:“我知道了,姐。”   赵音音笑道:“不打针的!不用担心。”   伊伊又领着小宝一起去听收音机,只有睿睿还犹豫着没回去,赵音音问他:“睿睿怎么了?是有什么话要跟婶婶说吗?”   睿睿看了一眼莎莎:“婶婶,莎莎身上的疤是怎么留的?”   他之前听见莎莎说姐姐经常护着她不挨打,他还想再确认一遍。   “还能咋留的,”莎莎自己大大咧咧地,“我妈打的呗。”   她还是习惯性地叫李春萍为“妈”。   睿睿眼神有点复杂,赵音音一时间也顾不上他,宋致然还在外面等着:“你去问叔叔,叔叔会告诉你的。”   她领着莎莎出了家属院,等在外面的宋致然弯下腰看着莎莎,赵音音觉得她几乎要流眼泪了。   “莎莎,婶婶和妈妈一起带你去医院去好不好?”   莎莎撇撇嘴:“去呗。”   赵音音其实最喜欢莎莎这个性格,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李春萍虐待她她就尽量跑,小宝欺负她她就打回去,宋致然来认她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要观察对方。   宋致然伸手去拉莎莎的手,莎莎这些天吃了她不少零食,又用了她买的药,也大大方方地伸手给她拉了。   赵音音道:“走吧,抓紧去。”   已经是十点钟了,抓紧去回来还能赶上吃中午饭。   三院的大夫确实很擅长对付皮肤问题,观察了一下莎莎的皮肤,给开了两种药膏涂抹。   “坚持涂抹,虽然疤痕都是陈旧性疤痕,但是小孩子还在生长,消掉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出了医院,宋致然忍不住问莎莎:“莎莎,我们去国营饭店吃午饭好不好?”   她忍住没自称妈妈,怕莎莎逆反。   莎莎摇摇头:“姐姐还在家呢!”   赵音音看着宋致然有些失望,把莎莎送回家又出门跟她特地解释:“莎莎这孩子,最听她姐姐的话,到哪都跟着伊伊。”   “是我没考虑周全,”宋致然自己没有姐姐,“这样也挺好的,这么好的姐姐将来能相互扶持一生的。”   她第一次来给莎莎带礼物,莎莎问她为什么没有姐姐的份,之后宋致然每次过来带礼物都给这几个孩子每人一份。   “今天莎莎不还是牵着你的手乖乖地走了吗?”赵音音安慰她,“你放心,孩子早晚都会认你的。”   送走宋致然,她转身进了大院,正看见刘得水在屋檐底下抽烟,手里拿着馒头啃。   她快步回屋,许云海正在堂屋做饭,米饭已经蒸好了,他正在有点手忙脚乱地炒西红柿炒鸡蛋。   “我来吧,”赵音音走过去接过许云海手里的锅铲,“你坐着轮椅不方便。”   坐在轮椅总是要比站着矮一些的,许家现在的大灶台也大,许云海要炒菜得紧紧扶住灶台边上,防止自己整个人栽到锅里。   她说完这句,低头看了一眼许云海,看他笑得几乎比外头的太阳还晃眼。   “怎么了?”   赵音音又翻炒几下锅里的西红柿,用铲子把西红柿切得更碎一些,家里头孩子都喜欢用这个菜拌饭吃,西红柿越碎越好。   “今天王叔的警卫员上午过来了,就上次被你爹认错的那个。”   赵音音想起当时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完了这才反应过来,她忍不住丢了铲子道:“你……是不是你腿的手术的事儿?”   许云海忍不住点头:“对!国内引进那个技术了,我的腿有希望了!” 第46章 二更   “真的?!”   赵音音赶紧去捞掉在锅里的铲子, 又惊又喜地回头看许云海:“是不是只要做了那个手术,你的腿就能好起来了?”   “手术还在实验阶段,据说最大的问题是耗材……咱们三院的骨科技术据说很强, ”说到这许云海叹口气,“毕竟, 每年我们厂都有不少工人受伤的。”   阳山市作为重工业城市, 每年工伤的人都不少, 几个大医院的骨科都算得上是远近有名, 毕竟病例多,哪怕生喂也喂出来了。   “你觉得,我是稳妥一点等一下,还是早点做手术早点恢复?”   这段时间来,许云海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但是不管他表面上多平静, 想要站起来的心却一直没变过。   没经历过这种剧变的人, 永远也不知道, 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是一种多么巨大的幸福。   他的手甚至也有点微微颤抖:“音音,我真的……我真的一天也不想等了!”   赵音音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她能理解许云海的情绪。这些日子在厂子里行走,好多人都认识她,知道她是“许技术员”的妻子。   “咱们现在那个数控机床, 就是许技术员保住的!”   “当初咱厂子能争取到这个数控机床, 也全靠许技术员跟咱厂长一起去争取来的。厂子里英语好的人不多,许技术员没自己把着机床,还把说明书翻译过来教大伙儿用!”   “是啊,多了这机床咱多接了多少订单啊!”   这样一个人,突然双腿就不能用了, 受到的打击该有多大?   赵音音打听过,许云海之前也只有高中学历,他跟着厂子里做这些事情,全凭着白天晚上没日没夜地啃资料。   “你别激动,”赵音音柔声安慰他,“这事情不是你在家里想就能想出来的,咱到时候去医院看看,还得听大夫的说法。”   “对,你说得对,”许云海的声音还是微微有点颤抖,但是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这手术要实施肯定也得有一定条件的,明天我就去医院看看!让大夫看看我的股骨头能不能换……”   伊伊听见外面的声音,跑出来看叔叔婶婶:“叔,咋了?”   许云海没准备现在就告诉孩子,万一手术中途有波折,小孩子更难承受这些。   “没什么,菜好了!咱吃饭!”   今天的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蒜茄子,还有一小盆婆婆丁苦菊蘸酱吃。   伊伊三个吃得都很香,睿睿不太习惯,他盯着西红柿鸡蛋一个菜吃,许云海道:“睿睿尝尝茄子,别盯着一个菜吃,挑食长不高。”   蒜茄子是咸菜,生蒜的味道闻着有些呛鼻子,睿睿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感觉嘴里一下子全是蒜蓉的呛辣味道。他赶紧嚼几下咽下去,再扒一口饭。   “没事,吃不惯就不吃。”赵音音又给他舀了一勺西红柿汤倒进碗里。   可是,口腔里蒜茄子的辣味消失之后,睿睿竟然觉得这个味道有点上瘾!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再夹一筷子。   “夹呗,”莎莎看他犹豫的样子,嘲笑他,“你不敢吃蒜吗?”   “谁说我不敢了!”   睿睿一筷子夹了一大块上面带着蒜泥的茄子,放在碗里,混合上带着西红柿汤的米饭,视死如归地一口都喂进嘴里。   还是很辣,可是混合起来却意外地好吃。   看着几个小孩都开始尝试新的吃法,赵音音笑道:“挺好,现在连睿睿也大口吃饭了。”   许睿刚来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偏瘦弱的,皮肤又白,看着就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跟着莎莎疯玩了这么多天,晒得黑了一点、也长胖了一点。饭量也从刚来时候的吃几口,变成了现在的能吃完一碗饭。   他吃完饭,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又咕嘟咕嘟喝了半缸子晾好的白开水。   许云海问他:“睿睿最近这几天都很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许睿乖巧地把碗筷递给开始收拾桌子的赵音音,看着许云海道:“没有,什么都挺好的。就是白天有些无聊。”   赵音音这才反应过来:“许云海,你给睿睿找到围棋老师了吗?”   她又看了一眼许睿,这孩子说句话还得拐弯抹角的脾气,怕是一时半会儿都改不过来了。   “我托了人打听,打听着两个我觉得都不是特别好,一个家里特别远,一个已经带了五六个学生学棋了。”   “带五六个倒是没什么,教得好就行,”赵音音把碗筷都撤下去,昨天一天都是许云海洗的碗,她今天没事儿顺手就刷了,“小孩子多点也挺好的多个玩伴。”   “都是小学初中的学生了,”许云海担心的就是这点,人家都至少比许睿大五岁,要是挨欺负怎么办,“跟睿睿年龄差距有点大。”   “叔叔!我想去这个老师那学!”   睿睿两眼放光,他才不想跟一群一样大的小孩子一起学呢,从小家里头就夸他有天赋、脑子灵活。可是他几乎没跟外面同龄人下过棋,还没尝过胜利的滋味。   “你想跟这个老师学?”   许云海犹豫了一下,这个老师也是阳机二厂的,要是跟着对方学棋许睿自己走着去就行,都用不着接送,老师家就在后面那条街上。   “嗯!”许睿用力点头,“我想跟小哥哥们一起下棋!”   许云海余光瞥见赵音音已经开始刷碗了,赶紧转动轮椅过去,从她手里头把碗筷抢过来:“行,那叔叔后天领你过去拜师,你可得跟老师和师兄们都礼貌一点啊。”   许睿还从来没接触过师兄这个称呼,要是能打败几个师兄,他可就能在莎莎面前炫耀了!   从小到大家里头可都夸他是天才呢。他美滋滋地想着,伊伊连续喊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跟着姐姐弟弟一起去张组长家看电视了。   许云海过来要刷碗,赵音音就让他刷,自己端了个盆准备和面,晚上蒸包子吃。   “这回省事儿了,”许云海道,“我本来还想再多打听几个老师,没想到睿睿倒是愿意跟着这个老师学。看来他还是挺希望跟小朋友一起相处的,白家那个氛围,我估计几个小孩相处得也不好。”   许睿脸上那副小神情可瞒不过赵音音,她笑道:“这孩子要去那老师家学习,或许是为了跟几个师兄相处,但是恐怕跟你想的相处不太一样了。”   睿睿脸上那神情可不是期待跟小朋友一起玩,分明是跃跃欲试力争上游!   她跟许云海说了,许云海愣了一下:“那我估计他可能要受打击了……”   白家请的老师教他学围棋,也不过就教了一年。白家有权有势,老师又是拿钱干活,对待这种小少爷似的学生肯定是以夸为主。   他再厉害,学了一年怎么可能下得过人家学了五六年的学生?更别提别人还是有基础,平时就互相练习的。   “受点打击也不是坏事,”赵音音提起许睿今天说话,“你看他今天说话还是转弯抹角的,受点打击,这毛病能改过来也挺好。”   说话转弯抹角这件事,赵音音是最不喜欢的。她在宫里头见多了这样的人,可能确实有人能一句话带八个弯、坑死人自己还不落个脏字,但是大部分这样的人最后都会栽的。   不为别的,就为这么说话的人多半都是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   睿睿的性格就或多或少有这么一点,作为“白家唯一的孙子”,不知道多少人从小捧着他。   “他刚换了环境,受打击了会不会影响性格啊?”   “咱们这当叔叔当婶婶的也不是白当的,”赵音音和好面团,盖上白布准备拿去炕上发酵,“及时开解不就行了?不然你看他天天在家里说话还弯弯绕绕的,这个性格养成了,将来出去受挫折打击不是更大?”   许云海也不怎么喜欢侄子这个性格,他沉吟了一下:“你说得对,趁着现在还小,抓紧掰过来更好。”   “咱们当叔叔当婶婶的,确实要好好养成孩子的性格。”   许云海把“当婶婶”这三个字说得特别轻,刚刚赵音音说起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就有种梦幻般的幸福感。   迄今为止,他都没敢去跟赵音音表白,等到腿好了之后,是不是终于能说出自己心里积存已久的心事了?   他只觉得手心湿漉漉的都是汗,用力地在大腿上蹭了两下。   赵音音听着许云海突然就没声音了,把面盆放好,转过身来看他。   她本来还待要问发生了什么,突然就福至心灵,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低下头了。   她到底想不想当这几个孩子的婶婶呢?   赵音音伸手摸了摸耳垂上那对小银圈——她现在只有一对耳洞,就两对银耳饰换着戴。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都凭空高了几度似的,赵音音张了张嘴,又扭身去一边提起水壶灌暖瓶。平时做来驾轻就熟的活计,第一次洒出好些水才对准。   “小心些,别烫了。”   听着许云海的声音,她又差点弄洒开水,赶紧停了一下,吸口气才继续灌满暖瓶,把水壶重新灌了水坐到炉子上去。   炉子里蜂窝煤稳定地燃烧着,时而有些噼啪声,隔壁张组长家一群人随着剧情大呼小叫,屋子里一点也不安静。   可是又显得安静得令人焦躁。   许云海先打破了这屋里的宁静,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赵音音的名字:“音音……”   赵音音脸上带点红晕回头去看他,她心跳得厉害,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期待还是在紧张。   许云海也看见她脸上红扑扑的,他没见过比赵音音更好看的姑娘,或许有长得更精致的,可是都没有她美。   他伸手下去想转轮椅靠前一点,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突然叫他心里头这股热火冷静了一下。   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手术、做了手术的话结果如何。   如果有个好结果的话是皆大欢喜,万一手术有个什么意外……   “你……记得去买皮鞋。”   赵音音几乎可以确定,刚刚许云海想说的绝不是这么一句话,看着他转动轮椅进了东厢房,她几乎有点想追上去问问清楚、问他刚刚想说的话真的是这一句吗?   她在地上点点脚,没追过去,在堂屋放大了声音赌气。   “我明天就去,买二十双新皮鞋!”   话音刚落,赵音音下意识又跺了一脚——这句听着太像是撒娇了,一点也不像生气。   许云海在屋子里轻笑,笑到一半又停下,心口突突地跳。   他的手术究竟能不能成功?   电视剧播完了,院子里一下子又嘈杂起来,许家的四个小孩乱七八糟地跑回来,屋子里一下子又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莎莎进来先看婶婶,大声嚷:“婶婶你脸咋那么红啊!”   小宝也跟在后面点头:“婶婶,是不是太热了!今天晚上别烧炕了吧?”   虽然还不到穿短袖的时间,但是阳山市的天气也实实在在地热起来了。不过,按照传统的养孩子习俗“春捂秋冻”,有小孩的人家多半还要再烧两天炕。不会烧到滚热,但是至少触手是温热的。   “今天晚上就不烧了,”晚上就算是不烧炕恐怕也盖不住棉被了,赵音音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停了,“今天电视剧好看吗?”   “好看!”小宝最兴奋,“有长得不一样的人!”   赵音音逗着小宝又说几句,说完这才打发几个孩子去洗漱,又嘱咐他们:“明天叔叔婶婶要出门,你们几个去齐婶儿家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婶婶你去吧,”伊伊乖巧点头,“我会看好弟弟妹妹的。”   赵音音伸手摸伊伊的头发:“没事儿,让你齐婶儿看,你也好好玩。你自个还是小孩呢,还得叫你齐婶儿看着呢。”   伊伊憨乎乎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赵音音推着许云海离开家,准备去医院咨询大夫。   “有点远,连累你也只能走路了。”   这时候的无障碍出行还是挺难的,公交车轮椅也上不去,其他的车更别说了。赵音音自己出来可以坐公交车,但是带上许云海就只能走路过去了。   “你说啥呢,”经过了昨天晚上,赵音音对这句话格外敏感些,故意说话起他,“三十五元工资不够推你去一趟医院的?”   “不还做别的事儿呢么……”   “你自己不还亲自刷碗做饭呢么?”   两个人对了几句,许云海叹口气:“也不知道我这个腿能不能好,要是万一能治好了,到时候我有话跟你说。”   如果没治好,那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切照着协议上写的,时间一到各自嫁娶。   赵音音咬了咬嘴唇。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可她知道,昨天晚上许云海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满心全是失望。   他觉得腿不好不能耽误了她,可是她又觉得、如果许云海腿不好自己毅然决然地离开他离开这一家子,仿佛有些凉薄。   她也不想离开。   “那你就努力把腿治好,”她使劲儿把轮椅推上一个小坡,“别这么留着半句话,吊得人心烦。”   来到三院,到了骨科诊室,王叔提前跟这边打了招呼,这项新引进的技术也是科室正在研究的。许云海说明了来意,很快就被护士引到了主任的办公室。   当年许云海的手术就是对方负责做的,对方对他的情况很了解。   “这个手术成功率是很高的,”主任详细地拿着资料给许云海介绍,“有之前的中日友好谈判,我们科室的副主任医师去日本交流学习了半年,成功地主刀了多例手术,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风险的。”   听到这,许云海和赵音音都长出一口气。   “那是不是说,这手术就肯定能成功了?”   对着一般人,大夫肯定不会这么就直接给患者打包票,但是既然是有人打过招呼的,而且这个术式本身也比较成熟,他倒是可以说得肯定一点。   “应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   许云海一只手扶住了医生的办公桌,另一只手抬起来虚挡住眼睛,忍不住有眼泪夺眶而出。   他有能站起来的希望了!   赵音音拍了拍许云海的肩膀,细心地问了问大夫,得知这手术算得上是大手术,术前术后都要充分地休养。   两个人又详细地跟医生谈了谈,最终决定下周过来检查,顺便选择假体材料和预约手术时间。   出了医生办公室,许云海突然双手捂住脸,赵音音知道他现在心情比较激荡难免不舒服,推着轮椅到了走廊的尽头,让他在这里冷静一会儿。   许云海哭了两声,这才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赵音音递过来的手帕。   “我太失态了……怎么还能哭出来呢。”   “正常的,”赵音音宽慰他,“你擦擦脸,平静一下,我等下去喊门卫上来,咱们回家去。”   来时候的路上,两人都颇有些沉默,回去的路上,却忍不住都有些雀跃。   眼看着要到家属院的时候,许云海停下来轮椅,去冰棍车那买了六根冰棍。   “音音,给你一根!”   “你拿着吧,”赵音音好笑道,“咱俩都拿着,你这轮椅怎么办?我一只手推、你一只手转?”   许云海有点赧然,又忍不住期待。   如果真的和主任说的一样,那他很快就能摆脱这种生活了!他还可以回厂子里,继续之前的理想!   还有音音……   今年又要分房子了,侄子也找回来了,一年之前还是灰色的生活,如今突然就充满了阳光和幸福。   两人进了家属院,赵音音刚要去李巧家叫几个孩子,一转眼却看见刘得水蹲在自家门口。   “赵音音,周群芳去哪了?”   刘得水的胡子好几天没刮了,眼睛里都是血丝,声音喑哑难听:“我去她娘家找了,一个人也没有!倒是你前几天去了好几趟……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撺掇她跑了?”   “刘得水!你自己媳妇跑了,不反省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许云海大声地呵斥他,可是刘得水根本不看他一眼。几个孩子听见院子里的声音也纷纷跑出来,挡在赵音音面前。   “你干啥!”   “不许对我婶婶这么喊!”   刘得水什么也听不见似的,就盯着赵音音:“你把周群芳藏哪去了?快点告诉我!我对她那么好,要不是你们撺掇,她怎么能跑?”   赵音音先安抚了一下几个孩子,怕她们吓着,这才慢条斯理回答:“你媳妇在哪我不知道,不过你说你对周姐好?”   她冷笑一声:“你也配!” 第47章 二合一   听着刘得水话里头的意思, 他去了周群芳的娘家却没找到人,这才慌了的。   赵音音在心里头给周群芳叫好,动作这么利索这才对呢!这也不枉费姐妹们帮她一回。要是这边帮着她、那边她还跟刘得水磨磨唧唧的, 那才令人失望。   赵音音有心替周群芳出个头:“你说你对周姐好,好什么了?不计较她成分?要是计较, 你这大老粗也轮得到娶周姐那样仙女似的人?别的不过就是平时接送两趟, 谁家老爷们儿不是这么干的?”   “满口地对媳妇儿好, 结果糊了个菜就把周姐的书撕了。怎么?你没长手是吗?把锅端下来不会吗?我们家许云海坐着轮椅都能刷锅洗碗做菜, 你一个健康大男人倒做不了了?”   两个人的动静挺大,院子里不少人都出来看热闹,也有上来劝的。赵音音平素在院子里人缘颇好,上来拉她的不多,倒有一大半都是拉偏架去拽刘得水的。   “我个大老爷们儿, 凭啥叫我做饭?”   “你大老爷们儿怎么了?”   这一点上, 赵音音看得更加清楚。   “你大老爷们儿就不做饭?咱们院子里哪一家不是双职工?女的天天跟你上一样的班、拿一样的工资, 回家还得做家务。你个大老爷们儿回家就装大爷, 怎么你那俩胳膊是定时残废,下班铃一打就用不了呗?要是这样你还吃什么饭啊, 拿个盘子放门口舔吧!”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老郑家门口,老郑家是这院子里唯一一家养狗的, 那小黄狗可不就在门口舔盘子呢!   刘得水眼睛都红了:“你个老娘们儿瞎口口嘚嘚什么?我们家事儿你管得着吗你?”   赵音音乐了:“哟, 刘大哥你讲话理太偏啊,你先问我你媳妇儿在哪,现在又来一句我管不着你们家的事儿?要不大哥您说话之前先坐地下琢磨一会儿,热热身想想辙,等你那脑子跟舌头不打架了再张嘴说话?”   整个大院哄堂大笑, 齐大嫂偷偷捅咕了张组长两下:“哎哟小赵这嘴!”   刘得水气得直哆嗦!   他嘴皮子可赶不上赵音音利索,喘粗气看许云海:“你们家这娘们儿嘴这么损,你不管管?”   许云海赶不上赵音音嘴快,可是他说话实在:“刘得水,你知道为什么周群芳跑了吗?就因为你这态度,你媳妇也是个成年人,她不是你的财产……“   刘得水听许云海这话比听赵音音的话更无法理喻,媳妇不是他的?   他怒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你们给我等着!”   赵音音笑吟吟接一句:“哟,刘大哥,虽然我们俩说的话都很对,但是请客吃饭就不必了。你好好给孩子做两顿饭吧,别周姐不在孩子连口咸菜都吃不上!”   刘得水“咣”使劲儿带上门,可能是门轴机油上太多,又弹开了。他摔门都没摔成,骂骂咧咧地又出来把门带上。   许云海搂住睿睿跟伊伊莎莎说话:“大人吵架,你们不用担心,还用得着你们挡?小孩儿碰见有人打架,第一反应就要躲得远远的!”   莎莎两眼放光道:“婶婶吵架真厉害!”   睿睿也点头:“婶婶厉害!”   赵音音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用学!走,回家做饭去。”   计划经济仍然没放开,国营商店通知卖肉的时候还是少得可怜,许家吃饭还是一周那点肉,不过好在现在天气暖和了,蔬菜也多了起来。   赵音音跟齐大嫂学了做辣椒闷子,鸡蛋打散加辣椒碎加酱加点荤油,上锅蒸熟。拿来拌茄子土豆吃,下饭一绝。睿睿一开始吃不惯,不过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着饿着也就什么都吃了。   几个小孩一开始都是南方口味,来了半年,如今也都转换成了地道的本地口味。莎莎顿顿都要吃葱,赵音音怕她辣着,只给她吃嫩小葱的葱白,带着一丝鲜甜。   “叔,今天你俩上哪了?”   伊伊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她觉得叔叔婶婶这次回来脸上都挺高兴的。   “就是出去溜达溜达。”   许云海觉得还是先瞒一瞒几个孩子,等动了手术再说也不迟。赵音音知道他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也就依他。   她吃了两口饭,跟许云海简单介绍了周群芳的事情:“我估计是那谁帮忙把她房子卖出去了,这手脚真快。不过看刘得水这样子,她把孩子领走了还有一顿好吵呢。”   “搬出去了,吵架也是暂时的,”许云海觉得周群芳搬出去挺好,“不搬出去,吵架就是生活的全部,那才是令人窒息的。”   “你说得对,搬出去了,哪怕叫刘得水找上门吵那一阵,关上门那又是一个家。”   小宝筷子用得不利索,夹花生米总掉,赵音音去拿了把新勺子做公勺放在花生碗。   “对,我看周姐之前被撕了书就崩溃,一方面是这个行为是非常鲜明的越界,”许云海帮几个孩子挨个舀花生米,一边说道,“另一方面就是她长期在这个环境里,平时也压抑得狠了,这是个爆发点。”   赵音音点点头,连着夹了几筷子卤花生米:“你做的这个花生米挺好吃的,就是可惜天气越来越热了不好放。”   “没事,你爱吃我多做几次!”   赵音音突然道:“要是咱俩吵架怎么办?”   许云海手上的筷子都停了停,笑道:“咱俩不可能吵架,我绝对吵不过你的!”   他笑过了才正经说:“吵就吵,吵完就算,你可千万别生气。我生气我就出门溜达溜达,回来再买两个冰棍。”   莎莎一边一个个夹花生米吃,一边插话:“叔,你得买六个冰棍。”   赵音音看了一眼莎莎,心道到时候可能就是五个冰棍了,又给莎莎掰了个葱白:“再吃一个吧。”   赵音音怕她人还小辣坏了,平时一顿饭只许莎莎吃两根葱白。莎莎看着突然多的一根葱白,立刻接过去蘸酱吃了。   许云海知道她舍不得莎莎,可是总也是没办法。他劝赵音音:“没事,现在左右住得近,又有伊伊在,将来断不了联系的。”   “我知道,”赵音音说道,“明天你去送睿睿学棋,在那看着他点,学完了再回来。”   许云海点点头,赵音音又去叫伊伊:“伊伊,走啦,婶婶送你去学画。”   “好!”   伊伊现在最期待的就是每周两天去欧老师家里头学画了,每天坐在那里画上几个小时都画不够。   几个同岁的小孩子被欧老师编在一个班里一起教,其他几个都是被教育要专心,只有伊伊一个,欧老师还要经常叫伊伊起来喝水。   一开始欧老师想让伊伊和几个大她一两岁的孩子一起从素描开始,学了两天之后又改主意了,给了她一大盒蜡笔,先让她随心所欲地涂抹。   他怕赵音音不理解,跟她解释:“一开始就学素描的话,比较枯燥,也容易框住孩子的想象力。还是先让她自由地画一画,过段时间再学素描。”   赵音音点点头:“老师您尽管教,您是大学教授,教的肯定是对孩子好的。”   她虽然不懂画画,但是也能明白欧老师的意思,从伊伊的性格就能看出来。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小孩子了。   欧老师家里头不小,可是同时让几个孩子架上画板画画就变得挤起来了,再加上家长,简直透不过气来。   赵音音跟伊伊说了一声,决定下楼到底下去透透气。   欧老师家的小区是大学的家属院,环境不错,路边的行人看着也都非常有文化的样子。   现在是五月底,已经有人开始穿裙子了,赵音音还是一条深蓝色的工作裤加上一件的确良的衬衫。她边慢慢地走路,边看着路边行人的衣裳。   这家属院是华远大学的家属院,赵音音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旁边的景色有点眼熟——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家属院跟阳山冶金机械专科离得不远。   再走几步,就是她娘家了。   赵音音记得她家不远处有个小卖部也卖冰棍,有这时候还非常稀少的光明冰砖。平常的冰棍一分钱一根,这光明冰砖要四毛五分钱!小卖部还会用西瓜刀把这冰砖切开当卖,反而更受欢迎。   她快步走过去,一边从口袋里找零钱出来:“老板娘,给我一块光明冰砖!不要切的,要整块的。”   “等一下哈,”老板娘在里面给人找钱,找了钱就迅速出来,才看见赵音音的脸就乐了,“哟,这不是巧了吗?你猜我刚刚给谁找钱?”   赵音音往里面一看,里面那个头发烫成羊毛卷、穿着一条蓝裙子的不是赵芸芸又是谁?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递钱给老板娘:“给你钱。”   赵芸芸在里面看见赵音音了,她有点不服气:凭什么她这个姐姐在乡下待了那么久,皮肤还是比她白?   她咬了咬牙,从小卖部里走出来:“哟,现在看见我都不说话了?”   老板娘乐得见着这两姐妹吵起来,都不回柜台后面了,直接坐在门口的椅子山。   赵音音瞟了老板娘一眼,把话原封不动抛还给赵芸芸:“哟,你连个姐姐都不叫了?”   赵芸芸一阵气闷,上次她爹又把本来要给她陪嫁的收音机和缝纫机给了赵音音,她这心里头就一直憋着气呢!   “看了姐姐嫁人这么苦,我心里可真是心疼啊,”她有意无意地拉着裙子胸前的蝴蝶结,“的确良早就不时兴了,现在都穿乔其纱,姐姐怎么不叫姐夫给你买一件?”   她说完这才捂住嘴:“哎哟,姐姐,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姐夫腿不行,恐怕上不去国营商店门口的台阶吧?”   赵音音看着赵芸芸,笑了笑。   她把右手拿着的光明冰砖交到左手,赵芸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动作,才一眨眼,脸上就挨了赵音音又狠又快一巴掌!   赵芸芸都被扇懵了!   “你……你打我?”   赵音音在宫里头好歹最后也做到尚宫的位子了,宫里头不让打宫女,可是小太监她也是扇过几个的!她还特地观察过那些老太监打人的手法,这一巴掌下去,叫赵芸芸简直有些头晕眼花。   偏偏,里面肉痛得不得了,面上却一点红肿都看不出来。   赵芸芸气急了,伸手就要去厮打赵音音,却被赵音音一把抓住手腕。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个姐姐的眼神这么可怕,被她阴沉的眼神看了一眼,赵芸芸甚至有种想就地逃跑的感觉!   赵音音手上用力抓住赵芸芸的手腕,可是声音却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地:“我打你这个巴掌,是为了叫你明白明白事理。我救条狗、狗还知道摇两下尾巴呢,当初你不愿意嫁人父亲叫我替你嫁过去,结果现在你居然大摇大摆来嘲笑我?”   她眼睛里全是寒冰:“不如狗的东西!”   赵音音用力一甩,松开了不知道是吓呆还是惊呆的赵芸芸,摸了摸那块冰砖,满意地发现冰砖还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转身往欧老师的家里走。   一边的老板娘目送她离开,心里悄悄道:看来传言一点也不可信!那么多人说老赵家的大闺女是个傻的,这要是个傻的,这世上还有厉害人吗?   赵芸芸被赵音音一时间吓得透不过气来,眼看着赵音音拐进了华远大学的家属院,这才缓过来站直身体,手摸上了被打的左边脸。   “咝!”   才一挨着脸,她就觉得有股刺痛,赶紧叫老板娘:“老板娘,快……快给我拿块冰砖!”   老板娘刚刚可是看了全程的,悄悄撇了撇嘴:老赵家姐妹代嫁这件事外面没传开,他们家属院里头可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妹妹也太不像样了,不但嘲笑她姐姐,这买冰砖估摸着也是回家给姐姐上眼药去吧?   就打了她一巴掌,又不响,脸皮子没红梅肿的,拿块冰砖贴脸上给谁看?   赵芸芸可不知道老板娘在心里头腹诽她,她拿了冰砖贴在脸上才感觉好一点,稍稍拿开就觉着火辣辣地痛。一路回家,正好看见赵夫人在楼下看报纸。   “哎哟,芸芸这是怎么了?”   赵芸芸拿开冰砖给她妈看:“我刚刚碰见我姐了,我姐她……她打我!”   饶是赵夫人这亲妈眼都没看出来赵芸芸脸上有什么异样,赵淮闻声走过来看了一眼,不满地呵斥她:“你还知道她是你姐姐?不是你惹她,她能打你吗?”   赵芸芸被亲爹这个偏袒的态度气晕了:“爸!你干什么这么向着我姐啊,我还没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就说是我惹她!”   赵淮没反驳这草包闺女的话,在心里忍不住嗤笑,就他这小闺女的脑子,不惹事她姐能把她当路边小狗,还能打她?   赵夫人有点不满:“你这当爹的太偏心了,不就是为了那个许云海吗?我看现在京市都给平反了,也没怎么样么!还是个腿不好使的……”   她拽着女儿坐沙发上,叫她说话:“你给你爸爸说说,你最近新认识的那个男同学!”   提到自己新认识的男同学,赵芸芸可就有底气了,她坐直身体先撒娇:“妈妈,可是我都没有新衣服出去跟男同学约会了呀。”   赵淮坐在母女对面,翘起二郎腿,顺手拿起报纸看:“你说说,要是那男同学真的不错,我出钱给你置办两间衣服。”   赵芸芸就知道她爹就在乎这个,装模作样地拿乔了几下,这才道:“我这个男同学,可是保密专业的!我偷偷听过他打电话,家里头肯定很厉害,亲戚都是京市的!抽烟都是特供!”   自从上次在那位王旅长面前出了个大丑,赵淮就觉得自己的晋升之路有点黯淡。如果没有什么贵人出现的话,他说不定就止步于大学校长了。   他还是想努努力进市委的!   “哦?家里有亲属是京市的?抽烟都是特供?”   赵淮虽然觉得自家女儿没那个脑子勾搭上厉害人物,可是这么听起来,这个男同学厉害倒像是真的。   “行,叫你妈领你去买两件好衣服吧,”他放下报纸,端起茶水喝一口,“你那位男同学叫什么?”   赵芸芸想到那位男同学的英俊样貌,美滋滋道:“叫周学兵!”   她一高兴,就把冰砖从脸上拿下来了,可是这一拿下来顿时又疼得不行。想起来赵音音居高临下教训她的那两句,赵芸芸轻轻哆嗦了一下。   “哎哟,乖女,怎么了?”   “妈妈,我没事。”   赵芸芸自然不肯说自己居然是被姐姐吓着了,她在心里头想,她一定要领着自己的男朋友去姐姐面前炫耀一番!   她立刻又抱住赵夫人的手臂:“妈,我们什么时候去买裙子呀?”   赵夫人轻轻戳了她一指头:“就知道臭美!”   赵音音还在家的时候,没少见到这一幕母女情深,不过她心里头可一点羡慕都没有。   她一样是这位赵夫人亲生的,这样一个因为大女儿有些痴傻就对她不闻不问的母亲,母爱又能纯粹到哪里去呢?有什么好羡慕的?   要是赵芸芸有点什么事情,这位赵夫人对她的母爱能残留几分还很难说。   赵音音早就认定了,这个时代她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位钱老太太。哦不对,还有许云海这一家子。连没来几天的睿睿对她的感情恐怕都比赵家人要真实!   她拿着光明冰砖上楼的时候,正好欧老师把伊伊叫起来放松。   伊伊一转脸,就看见婶婶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白蓝色相间的小盒子。   “伊伊,来,婶婶请你吃冰砖!”   画室里的几个小朋友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有几个也去家长那闹着要吃,赵音音告诉了几个家长是在哪买的,这才给伊伊剥开了冰砖的包装纸。   “婶婶你也吃!”   伊伊从来都是这么懂事儿的,拿到冰砖先给赵音音吃,赵音音笑着推:“不行,婶婶今天吃不了凉的。”   伊伊自然还不懂生理期的问题,不过她是极信任婶婶的。这个婶婶和别的大人都不同,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会和自己把道理说清楚。   院子里的孩子们私下交流过,大家都好羡慕她的婶婶!   欧老师把小板凳搬过来,让伊伊靠着赵音音吃冰糕,他拿着伊伊的画表扬她:“非常好,很有想象力!”   赵音音不太欣赏得了儿童画,她的审美都是在宫里学的,最喜欢工笔花鸟。不过欧老师说好,想必就是好的!   欧老师叹口气:“伊伊这孩子的天赋是非常好的,对色彩极为敏感,你看她这幅画的颜色,非常和谐!”   “但是,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她这样的小孩子,将来很容易就变得‘匠气太重’。”   赵音音不懂画,但是她的刺绣相当厉害,在宫里待久了看多了那些名贵书画,自然知道“匠气太重”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诚心诚意地请教欧老师:“那该怎么办呢?”   欧老师道:“多带着孩子出去玩玩,见见山水,平时要鼓励她多想多看。最好是去博物馆之类的地方看一看,这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见效的事情,家长还得多费心了。”   赵音音点点头,站起来给欧老师行个礼:“您费心了。”   “哎哟哟,这可受不得!”欧老师很喜欢赵音音这位家长,知书达礼看着又娴静,身上有股极重的古典气质,“我相信伊伊同学肯定能改掉这个问题的,你多教教她,我看你就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   赵音音不好直接反驳对方,只能带着点笑道:“您可抬举我了,我没上过学呢!最近才开始突击学文化,我有位好朋友经常给我读诗,您这么说我以后可更有学习的劲头了。”   “哦哦,”欧老师尴尬了那么一下,要是一般人直接硬邦邦地说自己不识字,那他下面可就尴尬了,偏巧这位伊伊家长太会说话,还给他个台阶下,“原来是这样,不过看见您我可就懂了薛宝钗那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了!”   赵音音没看过红楼梦,但是也听懂了这句夸奖。   她抿嘴笑了笑:“欧老师您夸人的功夫可快赶上您画画的功力了!”   伊伊吃完了冰砖,赵音音领她去洗手。   “婶婶,我的画是不是不好啊?”   刚刚婶婶和老师的对话,伊伊有很多听不懂的地方,但是也听出来欧老师似乎对她的画不太满意似的。   “没有!”赵音音捏了捏伊伊的小脸,如果说对睿睿需要一点打击教育的话,对伊伊可就是必须全方位鼓励一点都不能打击了,“伊伊听过一句话叫爱之深责之切吗?就是因为老师对你太满意了,所以才和婶婶商量未来要怎么培养你呢!”   她想了想,举个例子:“你看没看过张叔叔修理咱们院子里那棵大苹果树?你说他是喜欢苹果树,还是不喜欢苹果树呢?”   伊伊懂了:“张叔叔说了,修理了之后,苹果树才能专心结果,结很多很多大苹果给院子里的每个小朋友吃!”   “那就对了!”   赵音音循循善诱道:“刚刚欧老师和婶婶商量的这些,也是在商量以后要怎么才能让伊伊结更多更大更红的苹果呢!”   伊伊懂了,她伸手让婶婶给她擦干净小手:“好!我不怕被修小枝杈!我不哭!”   苹果树被修掉枝杈的时候,流了很多汁液,张叔叔说那是苹果树在哭呢。   赵音音恨不能把这小姑娘搂在怀里揉碎了!   “不修你的小树杈!我们伊伊呀,以前吸收的养分太少啦!婶婶以后带你去博……博物馆,多吸收养分就好了!”   她刚开始学绣的时候,宫里的姑姑也给她读丁佩的《绣谱》呢。里面一个具体花样也没有,倒是先从做人的道理说起,又讲怎么让绣品巧妙神逸、怎么神秀传神。   品味才是最重要的。   她领着伊伊出来,正看见欧老师把伊伊的画贴在了门上。   刚刚两个人洗手的时候谈话声不小,欧老师全听见啦!   他很喜欢伊伊这个小姑娘,怕她不自信,想来想去,决定把伊伊这张画贴在墙上鼓励她。   伊伊红了脸:“老师,为什么要把我的画贴起来呀……丁姐姐的画那么像,你都没有贴。”   丁姐姐也是画师的学生,高三了,正要冲刺艺考,这会儿正在那练习呢。   她笑眯眯地道:“可是我和伊伊一样大的时候,画得可远远没有伊伊好呢!老师只会把最心爱的、最棒的学生的画贴在墙上。”   伊伊的脸都红成西红柿啦!   她不好意思地扭捏着拉着婶婶的衣裳,对丁姐姐说:“丁姐姐,你以后一定也会画得跟欧老师一样好的!”   欧老师道:“你们都会画得比我好的!”   他又有针对性地夸了几句伊伊的画,免得小孩子过后觉得这些夸奖不够真实,这才送赵音音和伊伊出门。   赵音音想起来刚刚在洗手间看到的画面,突然心里头灵机一动,抓着一起出门的胖大姐问话。   上次胖大姐提醒了他们厂子分房的事情,她听说这位姐姐喜欢吃甜食,亲自做了一盒子萨其马带来给她。   “姐,我来了几次了,都没看见欧老师的夫人……”   胖大姐爽朗道:“早就离啦!他媳妇在国外呢,没孩子!”   赵音音把这一节记下来,领着伊伊往外走,将来如果周群芳能利索离婚,说不得她要吃一顿媒人礼了。   平时回家的路上,伊伊都是乖巧的恬静的,可是今天却分外活泼。她一路上叽叽喳喳地,一会儿说冰糕好吃,一会儿说欧老师是个好老师,还捡了几片很漂亮的树叶,说是回去给莎莎看。   赵音音还是有点担心的,这会儿趁着伊伊心情好、又只有她们两个人,问她关于莎莎:“伊伊,如果莎莎跟着你宋阿姨回家了,你会不会很想她?”   伊伊老老实实点头:“我会很想妹妹的……”   赵音音担心的就是这个,伊伊这孩子心事总喜欢埋在心里头,刚刚把那个秘密吐露出来那天就发高烧了,要是莎莎走了再这么折腾一次可不太好。   她想劝说伊伊,可是伊伊却仰起脸来认真地对她说:“但是,妹妹终于回到她妈妈身边了,我好高兴!”   当初她天天怕妈妈打坏了别人家的小妹妹,怕别人家回来找到小妹妹的时候小妹妹已经生病了或者不好了……   现在莎莎虽然身上还有疤痕,可是婶婶说了,这次这个药看着挺有效果的,过段时间就都没了!   赵音音忍不住摸伊伊的头,这孩子的心、仿佛天生就是透明的。对莎莎来说,碰见这个姐姐才是她最高兴的事情吧?   “你宋阿姨也很喜欢你,她希望莎莎跟你将来一直做好姐妹,所以你们不会离很远的。”   伊伊听着放心多了,她低下头拉着赵音音的手走了一段路,突然忍不住小声问:“婶婶……我妈妈……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找我了?”   这个话题让赵音音有点为难,可她一向的原则就是绝不哄骗小孩子。   她刚入宫的时候不也跟伊伊一样大?大人们以为她还不懂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懂了。   “你叔叔在找你妈妈,而且……”赵音音想了想,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莎莎的爷爷可能会去报案。”   “妈妈会被枪毙吗……”   赵音音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去一把抱起伊伊,用力在她脸上贴了贴:“不会!那是你妈吓唬你的!”   当初为了不让伊伊把事情真相说出去,李春萍吓唬她,如果说出去自己和伊伊就都得被枪毙。当初听见伊伊转述妈妈的话,赵音音觉得呼吸都凝滞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狠的亲妈!   这个事情她专门请教过许云海,许云海问了他那个当警察的朋友:“最多就是进去劳动改造十年,你妈妈做了错事情,要自己承担责任的。”   她担心这个话题对伊伊来说太沉重,可是伊伊只是点了点头:“那妈妈进去会不会挨打?”   “不会,”赵音音给她保证,“到时候婶婶还可以带你去看她。”   如果从那个女人的角度来讲,赵音音并不想带着伊伊去见她,说句不好听的,就冲李春萍对莎莎的态度,判多重的刑罚都不冤。   可是伊伊……她是个好孩子,她是个水晶一样透明、花瓣一样柔软的小姑娘。   伊伊咬了咬嘴唇:“婶婶,我不想看她。”   “哦?”赵音音有点出乎意料,她用力把伊伊往上抱了抱,看着她的小脸蛋,“你告诉婶婶,为什么呢?”   “她不要我了,”伊伊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当初她一开始想带着妹妹和弟弟走,后来又想带着弟弟走,可是她从来都没想过带我走。”   她不想让妈妈被枪毙,也不想让妈妈挨打,可是她再也不想看见妈妈了。   赵音音有点意外,李春萍到底做得多么过分,才让伊伊这样单纯美好的小孩子都不想见她了?   “好,那就不见,”赵音音使劲儿在伊伊脸上亲了一口,“伊伊不怕,有婶婶呢,有你叔叔呢。”   “嗯!”   伊伊用力点头,把混杂在叶子里捡起来的一朵三色堇插到了婶婶的麻花辫里。   “哟,是什么呀?”   赵音音感觉到了伊伊给自己插了个东西,问她,伊伊咯咯笑:“插了个草叶子!”   赵音音手摸上去,摸出来是一朵很娇嫩的小花,她更高兴的是刚刚伊伊跟她开玩笑了!   能开玩笑,就说明伊伊其实是真的没有为那个妈妈太悲痛了,这是好事情。   “婶婶,你咋不烫头呢,你烫头肯定比……肯定比谁都好看!”   “烫头啊,”赵音音其实不太喜欢现在比较流行的那种小卷,赵芸芸烫了满头羊毛卷,倒显得老了,“婶婶回头看一看。”   她喜欢《望乡》里头栗原小卷的那个发型,回头去温州发廊问一问,看看能不能烫出来。   “不过婶婶扎辫子也好看,我婶婶最好看了,什么发型都好看!要是带个麦克镜,比玛丽博士还好看!”   玛丽博士就是现在热播的《大西洋底来的人》里面的女主角,赵音音虽然没有去张组长家看电视,可也在别人家看过她的海报。   “伊伊也好看!”赵音音捏了捏伊伊的小鼻子,把她放在地上,她有点抱不动了,“咱家伊伊的嘴怎么这么甜呀,是不是因为吃了冰砖啊?下次婶婶还给你买冰砖吃。”   “不吃冰砖,婶婶也是最好看的婶婶!”   两个人愉快地回家,一到家伊伊就跑去告诉许云海,今天欧老师夸她的画啦!   许云海正在做饭,赶紧小心翼翼护住锅,怕蒸汽烫了皮肤娇嫩的小侄女。   “咱们伊伊最厉害了,下次留一张画回来,叔叔也给贴墙上。”   睿睿在一边看着许云海和赵音音一起夸伊伊,心里头有点不以为然。   等他明天去围棋班,把那些比他大的孩子们杀个落花流水! 第48章 一更   第二天, 许云海送睿睿去拜师学围棋,赵音音在家正好趁着天气好整理东西。   整个家属院室内的布置都差不多,每个房间的一小半都是一铺炕, 剩下的地方摆个桌子摆个柜也就差不多了。赵音音早先还跟许云海商量,要找赵满仓来重新隔断一下, 可是眼看着厂子就要分房, 这计划就暂时搁置了。   “婶婶, 全都拿出来吗?”   “对, 今天全都重新叠起来,重新整理一下。”   被褥要晒一下收起来一部分,厚衣服也都要收进去。收拾完炕柜又收拾地柜,挪动到两个樟木箱子的时候,赵音音有点感慨地摸了摸。   这是她的嫁妆箱子。   说好了她到时候带着自己的嫁妆走, 不过这里面的东西其实也已经动用得差不多了。盆盆碗碗都拿出来用了, 衣裳她都改成了自己的尺寸上身了, 布料做成衣裳穿在了几个孩子的身上。   她摇了摇头, 把晒好的厚被子装进了箱子里。   伊伊今年虚岁八岁了,干起活来像模像样的。莎莎是姐姐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不过倒是帮倒忙的时候居多。   小宝也要帮忙干活,赵音音丢给了他一条抹布,他擦柜子擦得极干净, 擦一下还要扭着头借着光线看好几遍, 好半天才擦了两扇柜门。   赵音音道:“小宝干活真细心。”   小宝在炕上嘻嘻笑,条件反射似的:“谢谢婶婶!”   经过快半年的教育,小宝现在再礼貌不过了,谢谢问好比什么都顺口。   赵音音见活干得都差不多了,招呼几个小孩都停下:“婶婶给冲麦乳精喝!”   这麦乳精还是上次王旅长来的时候送的, 赵音音听说这是高级营养品,轻易没舍得给几个孩子喝,就伊伊生病的时候喝了几杯。算着日子都过去了小半年,这里面还有半罐子呢!   听见喝麦乳精,几个小孩子都冲过来,赵音音一人给冲了一杯,看着她们抱着杯子喝甜水儿。   伊伊问道:“婶婶你怎么不喝啊?”   赵音音其实不爱喝这东西,这辈子大家都穷困,都没什么吃喝,但是她喝了一口这东西,不过就是甜和奶味儿罢了。   “婶婶不爱喝这个。”   这时候黄瓜已经上市了,这东西本地农民不少人种!挑着筐子过来偷偷地卖,大家都一窝蜂去买。比商店里的便宜,还不限量。   她找出一根削皮刀,慢悠悠地给黄瓜刨成一片片的薄片,放在瓦罐里。   院子里头的水龙头都是厂子自己弄的自来水,不是从水厂出来的,而是用水泵从大井抽的,好喝得很!正好有人刚刚洗完衣服,赵音音在那个水龙头放了一瓦罐水出来,拔凉的井水又甜又解渴。   “婶婶,咱家是又没有茶叶了吗?”   伊伊看着她用黄瓜片泡水喝,有点担心。   赵音音摸摸这小管家婆的头:“没有,婶婶爱喝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把瓦罐放在屋里头最阴凉的地方,这才拿出针线笸箩,准备做点活。   家里头的孩子多,缝缝补补的活计也就多。这年头的衣服替换少,可着一件穿,就更容易坏些。而且家里的孩子大的八岁,小的五岁,都是皮猴子一样,裤子刮了蹭了都是常事。   小宝那杯麦乳精已经喝完了,他扒过来,看见赵音音正拿着他的裤子缝补:“婶婶你缝的这是什么呀?”   莎莎纠正他:“这叫绣花!”   赵音音拿了个绷子给几个孩子补衣服,她嫌单补补丁难看,在补丁上又简单绣一层花出来。   小宝的黑裤子扯了个直角的口子,长长一行,他这条裤子是黑底,赵音音就给绣了一丛竹。她才刚刚绣完一半,小宝就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摸着:“婶婶!能不能给我在底下绣个熊猫啊!”   赵音音没见过熊猫的花样子,安慰他:“下次再绣熊猫吧,婶婶回头找你叔叔找几个熊猫的图片看一看再说。”   伊伊还在耐心地看,莎莎有点不耐烦了:“婶婶,我出去玩去了!”   “去吧,不许跑太远。”   莎莎女大王已经不满足于在本院称王称霸了,赵音音听伊伊说,她已经跟隔壁两个家属院的小孩都玩在了一起。不过,因为大家都很喜欢老郑家新养的小黄狗,所以暂时活动区域还是本家属院。   赵音音边绣竹叶,边扭头看伊伊,伊伊拿着欧老师借给她的画册专心致志地看着,一点也没有跟着莎莎跑出去的意思。   她心里头松了一口气,伊伊这孩子的性格,肯定还是能改过来的。谁愿意这么小就做个小管家婆呢?女孩子长大可更辛苦些,小时候正应该多玩玩才好。   “音音呐!”   赵音音放下绣绷子,给两个孩子倒了杯水,喝完甜的得再喝点水漱漱口才行。她才站起身来,齐大嫂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齐姐,快来坐下,怎么啦?”   麦乳精的筒子还在桌上放着呢!赵音音要给齐大嫂也冲一杯,齐大嫂坚决地把麦乳精筒子盖好,放在了柜子上面:“你可快停了,我这多大岁数了还喝那玩意!你拿我当小孩儿哄啊?”   赵音音想起来自己泡的黄瓜水,跑过去给齐大嫂倒了一杯,她闻了一下:“哟,黄瓜味儿,这个味儿清亮,不错!”   外面的天气已经开始有点热了,齐大嫂跑了一头的汗,捧着这杯黄瓜水喝下去,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清凉了几分。赵音音又投了湿毛巾给她擦汗,她接过去抹了抹脸,舒服极了。   “哎哟,小赵真是太体贴了,”齐大嫂把小许有福气了那句咽回去,心里头隐约有点惋惜,“你快坐下吧,我过来找你唠唠嗑!”   上次赵音音把刘得水骂了一顿,她本来以为院子里或许会有人看不惯她,可是没想到,来找她的人反而变多了。   她跟许云海说了几句这个事,许云海道:“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点子小事儿上反应不过来了,谁不愿意要你这么一个关键时刻能帮着骂人的朋友?”   齐大嫂夸了她两句:“你这嘴皮子是真利索,脑子也快,我就不行。你别看我平常跟你们说话看不出来,要真是道上跟人骂两句,我得吵输了回家才能想起来当时应该说啥!”   赵音音道:“正常,谁平白没事儿去找人吵架去?我那天骂刘得水利索,也不过是因为那些话平时就在我脑子里头转悠,替周姐不值罢了。“   “小周可没白认识你一场!”齐大嫂夸她,又有点惋惜道,“我本来是想去国营商店给你问问还处理不处理货底子了,不过没曾想问一句人家都不乐意。我去好好打听了一下,嚯,你猜怎么着?”   齐大嫂讲起事情来跟说评书似的,还带着动作,两个小孩都看得乐乐呵呵的,赵音音也乐意配合她。   “哟,那是为什么呀?”   她瞪大眼睛认真疑惑的样子让齐大嫂极为舒坦,这聊天的时候,要是有个捧哏,那才舒服呢。   “我打听着了,她们国营商店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你这桩事,自己在那搞这拼缝被呢!”   赵音音扑哧笑了:“那也没什么,这又不是我发明的,用不上的布条子、谁想拼就谁去拼呗。”   她上次虽然没少赚钱,可主要还是因为原材料便宜,再加上郑科长那边给的定价极为公平。可以说,是捡了个大漏。   这次,人家国营商店听说这事儿了,不就连材料都不卖了吗?   齐大嫂皱眉:“我就是来气,她们自己剩的货底子这么一拼一卖,钱可以搞一部分出来当奖金,然后还要写材料当成优秀事迹宣传!卖就卖吧,还打了你的旗号,说是跟当初咱厂发的褥子一样!”   赵音音当初给阳机二厂做的那一批褥子,可算是稀罕东西了呢!   刚开始领回去的人没太当回事,可是时间长了就发现这东西质量好了。别看是不同质地的布料拼缝的,可是甭管下水了几回,都平整得跟刚熨烫过的。   有人还惦记着再弄两条,可上哪搞去!   “我那个可绣了标的,没事儿,”赵音音没太当回事,她从炕上拿起给伊伊拼的那条褥子,给齐大嫂看那个音符标志,“你看,这个。”   齐大嫂道:“不就是个音符嘛,好仿的呀。”   赵音音拿着褥子,让齐大嫂从另一面看,灰音符一下子变成了黑色的!   “正面看是灰色的,可是侧面看就是黑色的了,这可不好仿。”   “哟,还有这机关?”   齐大嫂拿着褥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也没看出来赵音音究竟是怎么做的,只能啧啧称奇。   “厉害!”   赵音音道:“没什么,就是要点耐心罢了。”   她谢过齐大嫂:“齐姐,这事情你特地过来跟我说明白,真谢谢你。”   齐大嫂道:“这有啥谢的,不过,接下来这几天你可注意着点。要分房了,咱院里头幺蛾子可多起来了!虽说咱两家都是铁定有份的,可万一有人嫉妒了去举报呢?我告诉你,这样人可多了!”   经历过那些年运动的都知道,人性中的恶简直是可以无限制催发的。   “我倒没见有什么幺蛾子,不过有好几家都把老婆婆接过来了?”   家属院的住房实在是不宽绰,前段时间闲聊,赵音音还挺有人提起,说这家属院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跟老婆婆同住,实在是挤不下。这刚几天过去,就好多人把老婆婆都接过来了。   齐大嫂忍不住乐:“你是不知道,这分房也不是领导想分给谁就分给谁的!一要看贡献,二要看实际情况。贡献这玩意没法作假,工龄啊贡献啊评奖啊业绩啊,那就只能在实际情况上使使劲了呗!谁家住房拥挤,肯定就要优先分房的。”   她压低了点声音:“我跟你说,把老婆婆接过来的那都算是公平竞争!胡雪芳才厉害呢,把亲家母都接过来了!”   赵音音一口水差点都喷地上!   “她把小梅的亲妈接过来了?”   齐大嫂努努嘴:“那一家子住得,跟联合国似的!小梅亲妈还是个居士,天天晚上念经,唉呀妈呀,这两天你有空看看,可热闹了!”   两人又念叨几句,睿睿跟着许云海回来了,齐大嫂看着睿睿这孩子臊眉耷眼的,有点奇怪:“哟,睿睿这是咋啦?谁欺负你了?”   许家这个狸猫换太子的事儿,院子里头或多或少都知道点。不过有些人跟赵音音好,有些人怕赵音音的嘴,这才没人当面说孩子。   “没事没事,”许云海赶紧挡一挡,他怕这齐大嫂问得太仔细了,把睿睿弄哭出来,“孩子学了一天围棋,累着了。”   “哟,这么大点就会下围棋了?”齐大嫂跟赵音音关系越发地好,乐意捧睿睿几句,“咱们睿睿可真聪明,这是小天才啊!”   “我才不是小天才,我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睿睿气鼓鼓地坐在炕沿上,齐大嫂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要走,赵音音赶紧送到门口,又安抚了几句,俩人商量好明天一起去买菜。   送走了齐大嫂,赵音音先去给睿睿倒了一杯黄瓜水端过去,这才问他:“睿睿啊,怎么了?跟婶婶说说?”   她把黄瓜水递给睿睿。   这孩子刚被接回来的时候,白天都能忍住不哭,晚上趴在被窝里才偷偷地哭了半宿。刚刚齐大嫂提了一句天才,这小东西竟然两只眼睛汪了一大泡眼泪。   两个大人都努力装作没发现他哭了,正常跟他说话,怕折了这孩子的面子。   “我真是个傻蛋……”   睿睿努力地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是越哭越觉得自己委屈。   他以前在白家学围棋的时候,人人都夸他是天才!爷爷都下不过他!甚至连老师有时候都会夸他厉害。   可是到了这个老师家里,他还想信心满满地挑战老师呢。老师让他先跟师兄们下棋,结果每个师兄都把他杀得落花流水!   连最小的那个师兄都能轻轻松松地赢了他!   师兄没有嘲笑他,大家都是随便跟他下了一把就继续忙活自己的去了。可是这样的情况下,睿睿就更觉得羞耻了。   不光是因为这次跟师兄们下棋没赢,他真正羞耻的点在于,当初在白家的时候,那些输给他的大人绝对都是故意的!   说不定还一边输给他,一边在心里觉得“这小孩子真好骗呢”!   “好了好了,不哭,咱们睿睿怎么是傻蛋呢?多聪明啊!”   赵音音重新洗过毛巾,拿过来递给许云海,许云海一边哄着侄子一边给他擦脸。   “我就是傻蛋!我就是傻蛋!”   睿睿觉得自己的面子都丢尽了,再也捡不起来了:“大家都是骗我的,都是糊弄我的!只有我自己是傻子!只有我自己当真!”   他哭得这么激烈,连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赵音音给他擦了鼻涕,心里头真切地心疼起睿睿来。   这孩子自尊心这么强,结果突然发现,构成他自尊心的这些东西,居然都是大人拿出来骗人的,怎么能受得了?   小宝和莎莎都有点吓着了,莎莎难得地没怼睿睿,小宝从炕上爬过来,伸出小手轻轻地拍了拍睿睿的后背。   “哥哥,不要哭……”   睿睿一脸奇耻大辱的表情,缩着身子躲开小宝的手:“你们不要安慰我,我……就我是傻子!”   许云海叹了口气,给孩子又擦了擦脸,赵音音想了想,轻轻拉开许云海,坐在了睿睿的对面。   “对,这一点上你确实显得很傻。”   睿睿吸了吸鼻涕,抬起头看了一眼赵音音,又低下头去。   赵音音知道,这时候孩子心里头是有着巨大的耻辱感的,这种耻辱感又很难发泄出来……而在这种时候,长辈有理有据的教训,往往能够帮他分担这种耻辱感。   像是睿睿这样的孩子,反而需要大人的一点教训来帮助他走出来:你受过教训了,接下来只要好好努力就行了。   赵音音的声音虽然很严肃,可是永远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宁静感:“睿睿,你告诉婶婶,你有没有拍过爷爷的马屁?”   睿睿带着满脸眼泪,仔细回想。   他有没有拍过爷爷的马屁呢?有过吧。爷爷的老战友王爷爷比爷爷看起来年轻,可是他每次都说爷爷才是更年轻的那个。   “有……”   睿睿用力忍住抽噎,尽量正常地回答赵音音的话。   赵音音点点头:“这就是了,你为什么拍爷爷的马屁呢?因为爷爷比你强,你想讨爷爷的欢心,对不对?”   “对……”睿睿又加了一句,“我也希望爷爷能高兴……所以才说他看起来很年轻,跟大伯一样年轻……”   “所以,那些跟你下棋故意输给你的人,有些是希望你高兴,有些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讨好你。你说爷爷跟大伯一样年轻,那你爷爷有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年轻人、跟你大伯一样去跑步啊?”   在白家接睿睿回来的时候,赵音音看到了睿睿的大伯,是个身材保持得非常好的男人,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出去跑步了。   “没有……”   “所以,你爷爷虽然听了你的话高兴,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判断,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年轻人了,并不能出去跑步,”赵音音引导着睿睿从情绪里挣脱出来,让他看到原因,“但是你没有经历过这么多,盲目地相信了他们的话,对不对?”   “对,我以前真的不知道!”睿睿从炕沿上挣下来,站直了看赵音音,“我以后知道了,这些人的话不能相信!”   他没有再说自己被别人当傻子了。   许云海也说:“是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自己的判断,你要有自知之明,不能被外界这些吹嘘冲昏了头脑。”   睿睿的哭泣止住了,他低下头顺从地让许云海给他擦干净小脸。   赵音音决定给睿睿一些事情做,省得他晚上空闲下来又想起这些情绪:“睿睿,既然你知道这些人的话不能相信了,那婶婶就要问你一个问题。”   睿睿抬起头看赵音音。   刚刚来到这边的时候,睿睿更多地是依靠叔叔,而不是这个婶婶。可是短短一个月相处下来,睿睿却越来越喜欢听婶婶说话、越来越相信她说的话。   “除了下棋之外,别的事情上,还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呢?他们夸奖你的话,哪些是能信的,哪些是不能信的呢?还有,你的围棋水平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看着睿睿着急地就要张嘴说话,赵音音摸了摸他的头,打断了一下:“不要着急,你可以慢慢地好好想一想,再来跟婶婶说。”   她又夸奖了一句睿睿:“不过,在你思考之前,婶婶还是要夸你一句。你能想到当初那些大人都在哄你,就已经很聪明了。感觉到自己虚假的夸奖欺骗了,这可是聪明人才会有的感觉。”   睿睿重重点点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婶婶,我可以再喝一杯那个黄瓜味的水吗?”   在白家他吃过很多好吃的,麦乳精甚至巧克力都喝过很多,可是今天喝的这个黄瓜水却又清凉又解渴。   “喝吧!”   看着睿睿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思考上,许云海小声称赞道:“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么教育他的?刚刚那么哄他都不管用,结果好好说话甚至是教育他反而一下就起效了……”   赵音音在宫里头听过老太监讲,聪明孩子反而更容易收服,因为他们想得太多、有时候就需要有人帮忙做个主心骨。不过这话不能这么说,她想了想道:“不过是转移一下他注意力罢了,这么教育他,他就会觉得之前的丢脸现在有了惩罚,好好做好这个惩罚,事情可不就过去了?”   许云海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个解释:“我刚工作的时候,闯了祸师父不骂我反而心里内疚得过不去,第二天被罚多干活,这才踏实。想必也是这个道理吧。”   赵音音道:“我可不也是这样?倒是睿睿这边,用不用给他换个老师?”   许云海还没说话,出去洗脸回来的睿睿已经听见这句话了:“婶婶,我不用换老师!”   他还是要把那些师兄们都打败的,一个月不行就一年!总是能做到的!   赵音音觉得睿睿真的是个好孩子,如果是一般仅仅是脸皮薄的小孩,这个时候恐怕还会迁怒提出换老师的人呢。   可是睿睿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信誓旦旦地跟叔叔婶婶保证:“我也会好好想之前的事情,一定不会再被哄骗了!”   “好,婶婶相信你肯定能做到的!”   赵音音给他擦了额头上没洗干净的一点香皂沫:“咱们睿睿最聪明了!” 第49章 二更   睿睿想了好几天, 甚至还拿了伊伊的一张纸,借用了她的彩笔。他现在还不会写字呢,只能用画图来记录自己的想法。   赵音音还感兴趣地过去看了一下睿睿的画, 只能说……睿睿画的这些亲戚还是很传神的。   “这个是表示秃顶吗?”   睿睿点点头。   “这个也是秃顶?”   睿睿点点头,拿小手指着剩下的几个大头人:“这个、这个, 都是秃顶, 这个是光头!”   赵音音啧啧了两声, 看来老白家亲朋故旧的秃顶不少。   她有点担心地回头看莎莎的头顶, 许云海安慰她:“没事儿,秃顶这玩意传男不传女。”   睿睿的图画记录得差不多了,他指给叔叔婶婶看:“他夸过我记忆力好,可是我觉得这个不是哄我,我记忆力确实很好, 我背下来好多首古诗了!”   赵音音点点头, 许云海随机抽查了一首, 小孩子确实记忆力很好。而且他居然还能记得住这么多大人的话。   “很好, 我们睿睿确实记忆力很好!”   两个大人耐心地跟着睿睿一起回忆,他一口气都说完, 觉得自己昨天那么大哭简直是丢脸:“我以后都不会再上当了!”   他又说起自己的围棋水平:“我觉得,我确实比不过那个老师家里的小师兄们,但是他们都比我多学了好几年呢!我才学了一年。”   睿睿跟许云海提出要求:“叔叔能不能给我找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一起下!”   许云海挠了挠头:“这个叔叔只能说尽量帮你找, 能不能找到, 就不一定了。”   “行了,抓紧吃饭,吃完饭还要听评书呢!”   最近,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开播了!   毫不夸张地说,这部评书的收听绝对达到了万人空巷的水平。或许是因为运动期间连评书都不让说帝王将相, 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对好久没听过的古代题材评书着迷,尤其是刘兰芳的《岳飞传》。   大杂院里头好些小孩中午一放学立刻冲回家,每天中午街上人都少了,大家都在家里头听评书。   刘兰芳所在的鞍山市甚至给她评了个“治安模范”的称号。因为在《岳飞传》播出的时间段,大街上连行人都没有了,犯罪率大大降低!   全家属院都在听评书,许家也不例外,中午吃完饭,大家一起聚精会神地坐在收音机前头。赵音音还拿大铁锅炒了些盐水泡的黄豆,没放油,但是黄豆本身就有一点油滋滋的,刚炒熟的时候就很酥。   大家一边咯吱咯吱地咬酥黄豆,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开始。   “……乐坏了元帅宗泽……”   这第四回 才播了第一句,院子里就传来一声巨响!   一家子都见怪不怪,莎莎不高兴地把收音机的声音又调大了一些:“我听不清了!”   赵音音安抚道:“没事儿,晚上还有重播呢,到时候咱再听一遍。”   “这些人,没完没了的!”   院子里也有人不爽,冲着当院大喊:“别吵吵!听评书呢!十二点五十你们再吵!”   《岳飞传》每天十二点半准时开始播讲,一集二十分钟,十二点五十正好完事儿。正在吵吵的两口子见犯了众怒,不情不愿地停下来,干脆也扭开收音机去听评书了。   拜分房所赐,最近这家属院可是不太平了。   为了尽可能争取到分房的同情分,每家都把亲戚接过来住,房子里头挤挤挨挨的,这发生摩擦的几率可不就大了?连小徐两口子都把公公婆婆接过来了。   小徐平时就喜欢跟院子里几个未婚男青年多说几句,她丈夫也不怎么管她,可是这老婆婆来了可就不行了。看见小徐靠着门叉着腰跟人家说话,还要人家的苹果吃,小徐的老婆婆立刻就炸了。   “你就缺那一个苹果吃?你自己不挣钱啊?买不起啊?你瞅瞅你那个贱样子,要不是我搁这看着你,你是不是都跟人亲一块堆去了!”   小徐可不认这个账:“你这老太太说啥话呢?我离人家五米远,就说句话能叫你气成这样?”   她翻了个白眼:“我凭啥自己买苹果吃,我就算是买,也是叫你儿子买!”   小徐她爱人张桂山可不搭这个话:“我工资还没你高呢,自个买去!你们食堂最近咋回事,咱家可好几天没见着肉了啊。”   就算是食堂工作有油水,但是一般来说,也只是员工在那吃,很少有让带回家的。之前小徐能带回家,不过是仗着她还年轻漂亮,管食堂的大师傅愿意跟她逗闷子。   可现在,管食堂的换成了个老头,她总不能还死皮赖脸贴上去吧?   “管事儿的换人了你不知道啊?天天就知道盯着盘子里那点肉,你咋不想想让你自己胯丶下那二两肉争争气呢!”   眼看着这话往不对劲的地方去了,老婆婆出来吵:“你个小骚蹄子说什么呢?咋的,一点脸皮不要了?”   小徐咬牙喊:“他自个心甘情愿当王八都不嫌丢脸,我还要啥脸皮?!”   这一嗓门有些大了,又正好是全院刚看完《岳飞传》的讨论时间,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全家属院暂时安静了一会儿,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在家,不好明说,可是大人脸上倒都浮现了有些神秘的微笑。   不一会儿,齐大嫂跟李巧就都窜到赵音音这来了!   齐大嫂一进屋看见几个孩子都在,赶紧忽悠:“嗨呀今天外头天气多好!又不热,还有点小风,出去玩会儿!”   几个孩子看着外面的大太阳,有点沉默。   赵音音乐了,安排几个孩子去东厢房:“去,叔叔不是说今天要领着你们背诗吗?去吧去吧。”   自打上次听说睿睿会背很多首诗,许云海觉得其他几个孩子也得跟上,至少什么“鹅鹅鹅”或者“床前明月光”也得会背吧?   几个孩子都垂着头过去了,赵音音把门掩上,问道:“咋了?”   李巧推她一把:“你装啥正经人!今儿小徐那一嗓子,全院都听见了吧?”   她又叹口气:“就是可惜小周不在,不然她今天脸能红上一整天。”   赵音音笑她:“你等我再看见周姐的,我非得把这句话给她学学!”   齐大嫂忍不住了,张组长可是个老古板,她在家都不敢说,赶紧跑到赵音音这来摆龙门阵了。   “我以前光以为小徐自个儿爱玩,今天听那话里的意思,张桂山居然都知道!”   “还有还有!”李巧兴奋得脸都红了,“你俩听着没,之前那一句!小徐说叫张桂山别天天盯着桌上有没有肉,叫他自己胯丶下二两肉争气点!”   这话说出来,赵音音也有点脸红。   她就算是听说过这些事儿,可是到底还是没经历过呢!   “我还说呢,小徐跟张桂山结婚这老长时间,都七年了吧?俩人没孩子也不着急,张桂山也不说她……”   齐大嫂一拍桌子:“准是张桂山不行!”   这么说起来,她倒觉得这个有点风流的小徐有点可怜了。   赵音音道:“她怎么不离婚呢?”   李巧皱眉头:“哪有那么好离的啊我的好妹妹,而且,这借口能拿出来说吗?”   私底下大家都知道,老爷们儿不行那日子可没法过了,但是要是真的拿这个做借口去离婚,那可就成了整个厂子的笑话了!   赵音音叹口气:“可这要是女人不能生,肯定早就叫夫家嫌弃了吧?”   三个人都叹气,连齐大嫂也没了八卦的心思,转而同情起小徐来:“这也是个可怜人呐。”   而且,这么说起来,小赵也是……   齐大嫂这才觉得自己找赵音音八卦这事儿不妥,许云海的腿都用不了,显见着也是没办法做夫妻的。两人当着赵音音的面说这个……   李巧也想到了,先一步道歉:“小赵,对不住……”   赵音音抿嘴乐了,这她倒是没放在心上,她和许云海也不是那么回事。她解释一句:“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了,许云海的腿只要等到做手术,就还是能恢复的。”   齐大嫂点点头:“那可得抓紧呐!趁着你俩年轻!”   赵音音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继续说刚刚的事情:“小徐也是个可怜人,明明都是男人的错,却最后还是要女人来承担。”   这些日子,她和宋致然见面见得很多,从宋致然那里听到了很多新鲜的观点。   男人女人都一样上班,凭什么家务都是女人做?   她还记得宋致然的讽刺口吻:“都说什么女人天生就该伺候老公,可是我告诉你,要论伺候人,没人比得上那些个男秘书!”   宋致然学着白老爷子和亲爹的秘书:“哎哟,领导我可要批评您了!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呢?您的身体,可不是属于您自己的,这是整个国家的财产!”   赵音音几乎要笑呛着,宋致然跟她说:“你可别不信!那些男秘书真是这样的!”   她使劲儿抽了口烟,跟赵音音说:“所以说,为啥这帮男人回家不干活?不就是势利眼捧高踩低吗?要是伺候媳妇儿能升职,你再看看他们的德行!”   赵音音想着小徐的事情,慢慢说道:“小徐平时确实是不太自爱,可是究其根源,也是因为她这段痛苦的婚姻吧?这也是个可怜人,她虽然平时对我挺针锋相对的,可是对我们家几个孩子都挺好,连莎莎这么暴脾气的小孩,都得过她的糖呢。”   齐大嫂叹道:“她恐怕也是想当个母亲的,只是情况不允许……”   “这么说来,张桂山可太不是东西了!我以后可不呛小徐了,”李巧这人虽然粗枝大叶一点,但赵音音就喜欢她这个说改就改的直爽性子,“张桂山自己行不行,他结婚之前能不知道?怪不得他追求小徐那么久,中间小徐处了几个对象他都不管!”   几个人都同情起小徐来,决定以后或多或少帮她一点。   晚上出门丢垃圾的时候,赵音音正碰见小徐,连忙叫住她。   小徐看见是赵音音,脸上一僵,翻了个白眼:“怎么,你家那个腿都不能动,你跟我半斤八两的、还想笑话我?”   赵音音没把她这句话当回事,心平气和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明年就会颁发新婚姻法了,到时候离婚就容易多了。你别在这男人身上吊着……不值得。”   “也不要为个男人这么糟蹋你的名声,他不心疼,可是将来真的在乎你的人会心疼的。”   小徐深深地看了赵音音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家属院去了。 第50章 一更   在去医院彻底检查之前, 许云海一直在尽量帮睿睿找同样只学了一年围棋的小朋友。   这还是挺难的,阳山市学围棋的孩子并不算太多。现在学围棋的孩子有,倒是还没有几年之后那么多。   许云海找来找去, 领家来一熟人:当初帮忙砌大灶的赵满仓。   睿睿有点怀疑地看着又高又大的赵满仓:“叔叔,你不会找个大人故意输给我吧?”   “不是不是, ”许云海跟他解释, “咱们这不像是省城, 那么多小孩儿学围棋。一共就那么几个围棋老师, 学棋的孩子就不多,小孩就更少了。”   “后来我碰见你赵叔了,这么一唠,他就学了七个月,跟你差不多, 你俩下一下?”   赵满仓黝黑的面庞上浮现一点红色:“叔还不一定能下过你呢, 我就每个礼拜天去学一会儿, 平常太忙了, 没有空。”   他逝世的妻子特别喜欢围棋,赵满仓就喜欢干活的时候, 看着媳妇皱着眉头认真地打谱。女儿不喜欢围棋,他就决定自己去学。   不过,赵满仓这个水平, 在围棋社也找不到什么能跟他对局的人, 他也挺期待跟睿睿一起下棋。   “围棋社的人都不爱跟我下,”赵满仓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嫌我笨。”   睿睿认真观察了一会儿赵满仓:“那好吧,我跟你一起下。”   西厢房现在已经有些挤了,地上有柜子, 有“一头沉”大书桌,还有缝纫机和几把椅子。还有一些从白家拿来的睿睿的行李,柜子里放不下,就只能暂时放在行李袋里。   睿睿把自己的棋盘和棋子放在书桌上,表情严肃地跟赵满仓开始。   伊伊像小大人似的,给睿睿和赵叔叔都倒了水,小宝跟在姐姐身后走来走去。莎莎端了个板凳骑着坐,下巴无聊地搭在靠背上,盯着下棋的双方。   赵音音问许云海:“你从哪找着满仓的?我发现这人跟咱家还挺有缘分,之前我送伊伊去医院的时候,也碰着他了。”   “那是挺有缘的,”自打那次钱老太太劝过他之后,许云海就刻意地跟过去的朋友和爷爷的老部下们恢复了联系,出门也多了,“我是去图书馆借书时候碰见满仓的,他去借一本棋谱。”   赵音音看不懂围棋,看了一会儿觉着无聊,出门去洗衣服。许云海也端了个盆过来,跟她一起搓洗。   齐大嫂出来正看见这夫妻俩一起干活:“哎哟,这可真叫人羡慕!”   赵音音抬头笑:“张组长不也洗衣裳吗?齐姐你羡慕啥?”   “他?他就知道洗他自个的,”齐大嫂过来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许云海,“小许真是啥都好,等你做完手术腿好了,那可就更好了。”   许云海抬头看齐大嫂:“谢谢齐姐。”   齐大嫂可不是为了说这个,她又继续说道:“咱们院里头的可都看在眼里呢,你看看音音,嫁过来里里外外大小活都一肩挑,你看看你们家那几个孩子,让音音管得多好啊!”   “还有你,刚出事儿的时候,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剪,整天阴沉个脸。要不是音音,你能像现在这么敞亮?”齐大嫂点他,“这媳妇啊,得一辈子供起来才行!”   赵音音不好意思地笑:“齐姐,啥供起来不供起来的……”   她现在还领着许云海的工资呢。   齐大嫂听张组长说过,知道赵音音亲爹赵淮是个指不上的,有心给赵音音做个靠山:“小许我跟你说,你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娶着音音,你可得对得起她!”   许云海道:“齐姐,你放心。”   他手上顿了顿,说道:“我下放前,我妈跟我说过,将来要是娶了媳妇,一定得对人家好。人家姑娘也是家里头宠着养大的,不能把媳妇当老妈子,更不能把媳妇儿当个物件,要从心里头关心爱护,要把媳妇当成跟自己一样的人。得时刻记住,别人都是跟我一样的人。”   这段话,许云海还没对赵音音说起来过,直接说出来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对着齐大嫂说出来,却是说给一边的赵音音听的。   “我妈现在不在了,这段话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段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我知道赵音音同志非常优秀,她善良又果断、细心又有大局观,能够宽容别人,可是也不一昧地做老好人,我一定会努力配得上她的。”   赵音音低下头去,使劲儿拧刚洗完的莎莎的小裙子。   齐大嫂听许云海这一番话都有点感动,她看见赵音音耳朵尖儿那点红色,知道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行了行了,你别拧了!衣服都拧出死褶子了!”   赵音音不好意思抬头,低着头在那揉,齐大嫂弯腰一把捞起那条裙子,使劲儿抖搂抖搂:“这叫你拧的,这都快干了!小赵啊,小许这话说得不错,你俩啊,好好过。”   她把莎莎的裙子使劲儿抻了抻,挂在晾衣绳上,转身进屋了。   许云海看着赵音音通红的侧脸,看着她垂下眼眸温柔的侧脸,觉得心都碎软的,他压低声音:“音音,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好的选择,我们就还按照当初说好的。”   他洗完了盆里头的衣服,从赵音音那盆里又拿过一件睿睿的外套,用力地搓洗起袖口来:“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当刚刚的话我没说过……”   “你为啥喜欢我呢?”   赵音音问出这句话,只觉得胸口砰砰地跳:“因为我贤惠……?对孩子们好?”   她知道自己是贤惠的,如果是刚刚穿越过来的赵音音,别人因为她贤惠而想娶她为妻,或者她还会高兴。   可是穿越过来这么久,她看见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听宋致然说了这样那样的话,看见了周群芳、看见了小徐,她开始越来越怀疑自己前世的思想。   “娶妻娶贤”,这真的是娶妻吗?不过是娶个管家而已。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贤惠……那么又会因为什么呢?   “因为你有一颗发光的灵魂,你有最高贵的人格,”许云海手上在揉搓袖口的动作停下来,他声音那样轻,可是又那么认真,“你刚刚嫁过来的时候,我本来是个残废,左右不了你。可是你出于善良,选择了帮助我;又因为善良,用尽最大的努力教育几个孩子。”   “小徐挑衅你,你也就是教训她回去,那天我还听见你劝说齐姐和李姐不要歧视她、她也是个可怜人;周群芳和刘得水的事情,大家都选择了不惹麻烦,但是你挺身而出替她出头。”   “我一开始想过,为什么这些孩子能被你这么轻而易举就教得这么好呢?你也没教育过孩子……你甚至从来不训斥她们,几乎称得上是溺爱,”许云海轻轻呼出一口气,“后来我想清楚了,正因为你是个绝对的纯粹的人,所以孩子们才能被你教好。她们是被你影响,而不是被你教育。”   许云海轻笑了一声:“你问我,是不是因为你贤惠才想娶你?不是的,我绝对不会因为贤惠娶任何人,那是保姆,而不是……爱人。”   “我一向有个想法,或许有些人觉得我的想法不够实际,不符合中国传统的婚嫁观念……但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爱情,只能发生在真正独立的两个自由的人之间。而所谓的贤妻,她再贤惠,也是尚未觉醒自我的混沌的人。”   “可是你不是,”许云海看见赵音音又脸红了,可是却转过脸来,眼睛亮晶晶地听着他继续往下说,“这些日子,我真切地看见了你的思考。看见你对周群芳身上发生的事情的思考,看见了你对小徐身上的事情的思考,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我在观察这天下最美好的事情。”   “我所欣赏的、美好的女孩子,她开始看见这个世界,她开始一点点觉醒出那个高贵的金子一般的自己……”   许云海有点不好意思:“我可能说得太肉麻了……但是这是我真实的体会。”   他努力认真地讲最后一句:“音音,我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我爱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独立的自由的人。我绝不会因为你贤惠喜欢你,我甚至不希望你太贤惠!家里有什么家务我们分担,实在活计太多索性家里乱些也可以,但是你绝不应当被束缚在家务中。”   所以他努力地试图分担家务,哪怕自己坐在轮椅上只能手臂用力,哪怕院子里笑话他许云海现在是个只能在家做家务的废物。在赵音音做那批褥子的期间,他几乎包揽了全部自己努力能做到的家务。   赵音音紧张得心里砰砰乱跳。   她不是第一次听甜言蜜语,甚至可以说,这是她听过的最不动听的甜言蜜语了。   她在宫里头的时候,哪个太监不是嘴上抹了蜜呢?   可那些不过就是甜言蜜语罢了,许云海说的这些话,是他真真切切也用行动表现了的。   这些日子,只要他有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一个都没少。今天赵音音端着盆出来洗衣服,一般的男人可能就偷懒了,他偏偏端着盆出来一起洗,还笑得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赵音音听多了别人夸自己“贤惠能干”,连刚刚齐大嫂也这么说,可还第一次有人夸她是个自由的独立的人,夸了她的思考——许云海甚至发现了她这些日子下来的思考。   她自忖自己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对方能观察到这一点,叫她心里头那泓春水也叫风轻轻地吹了一吹。   她在膝盖上擦干手,想说什么,又有些紧张地伸手把一绺乱发掖进耳后。   “我……”她不知道从何讲起,顿了顿,从自己最想说的话开始说,“我过去以为,女人的一生就是娶妻生子,做个贤妻……”   像她妈妈那样,一辈子操劳。哪怕有天大的能耐——她妈妈能把几百个人的生辰喜好记得清清楚楚——也只能一辈子囿于后宅,说是太太,可谁心里不知道她实在就是个老妈子?   可现在这个时代……女人是能工作的!   虽然仍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平等,虽然名义上能离婚可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很麻烦,但是她有希望了!   许云海看出来她想说什么又很乱,没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是女人也是人,能工作,能上学,凭什么我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活得顶天立地的呢?”   她有点紧张又有点慌乱——宫里的人或许一辈子没见过赵音音慌乱,在那个人人戴着面具的宫里。她现在诚实地面对着自己的内心,想着或许上辈子从来连梦都不敢梦到过的事情。   她想起来替她顶了嘴被姑姑罚跪了两个时辰的宫女姐姐,想起来她为一家子操心活活累死的姐姐,想起来腰痛到不能坐不能躺还得带着笑给人请安的妈妈。   “我想……我想给这些女人做点什么。”   她坐直起腰来:“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会的也不多,无非就是比别人细心些……”   “可是我想帮帮别人,我想帮帮她们。”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许云海知道赵音音是个善良的人——虽然经历上说不通,可是他总能从赵音音的眼睛里看出一种虽然历经苦难却仍然纯真善良的光。   可是他以为赵音音或许在事业上有雄心、想自强,却没想到她的理想竟然是这样的。   “你已经帮了周姐,也想着帮助小徐,将来肯定还会帮更多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也会帮助你的。”   赵音音用力点点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搓手上的衣服。许云海也继续搓睿睿那件衣服的衣领。   “吱嘎”一声,门开了。   赵满仓红着脸跟着睿睿出来了,睿睿兴奋地挥舞着手:“叔叔,我赢了!” 第51章 二更   赵满仓虽然只学了七个月, 可是他毕竟是个大人。许云海找他回来的时候,还真没想到他直接就输了。   赵满仓道:“你家这孩子精得很!脑子里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这一局下得我好累得慌!”   毕竟是赢了个大人, 睿睿这下子可高兴了。赵音音把这一对棋友又迎进屋,给两个人倒水:“满仓啊, 在咱家吃顿饭吧, 我这就做!”   “不吃了不吃了, ”赵满仓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 他这一局棋下了好长时间,累得脑子疼,“我闺女还搁家等我呢。”   “咋没把小姑娘带来呢?”   赵满仓道:“她在家做作业呢。”   提起闺女,赵满仓满脸都是自豪:“我闺女可乖了!上学期期末考了双百分!”   “那可真不错,”赵音音见赵满仓不肯留下吃饭, 又要给他拿糖带给小姑娘, “叫你过来陪睿睿下期, 可难为你了。”   “没有没有, 我也找不着人下,我不说了嘛, 围棋社那帮老头子都不爱跟我下!别看我跟睿睿年纪差着不少,但是我俩是那个啥……”   睿睿补充:“忘年交!”   “对对,忘年交!”   他推了赵音音给的糖:“我给闺女买了, 不用。”   “不过, 赵姐你要是愿意帮忙,我还真有个事儿求你帮忙,回头我来帮你们家砌火墙来!”   赵音音道:“说吧,啥事儿?能帮上忙我肯定帮忙。”   “以前我闺女洗澡,我都是叫咱同院一个嫂子带着去。但是我闺女吧……不爱说话。我发现那个小姑娘经常欺负她, 胳膊都给掐紫了,她也不出声。”   赵满仓提起这件事,愁得不行:“我问她到底是谁她也不说,我去找人家我闺女还害怕……我琢磨着,以后你们家啥时候领闺女洗澡,能不能顺便带带我们家这孩子。”   他是单亲爸爸,媳妇没得早,带个小姑娘难免有点不方便的地方。他闺女现在也不是能一个人去澡堂子的年纪。   赵音音还当他多大事儿:“没事,我跟隔壁两个姐姐一块去,每个礼拜天上午,你到时候把小姑娘送过来就行。”   “行!”   赵满仓憨厚地笑了:“姐,那我回去了!我也回去给丫头做饭去。”   “去吧去吧。”   睿睿不舍得地看他:“赵叔叔,有空咱俩再下啊!”   “行!我周天过来找你!”   赵音音仔细观察了一些,赵满仓在说跟睿睿下棋的时候,脸上确实是很高兴的。她这才放心。   睿睿高高兴兴把赵满仓送到门口,莎莎已经心急得在帮赵音音择菜了。   “婶婶,快点做饭了,一会儿不赶趟听评书了!”   “没事儿,咱今天边吃边听!”   伊伊跟莎莎一起择菜,看着赵音音拿起锅盖甚至还转了个圈,忍不住问她:“婶婶,你今天很高兴吗?”   “高兴!”   许云海还在外面吭哧吭哧地洗剩下的衣裳,睿睿这孩子穿衣服有点脏,他拿肥皂认真地搓着领口。   莎莎问:“是因为叔叔帮你洗衣服吗?”   赵音音笑道:“对,这也是个原因。”   “那我以后……”莎莎想说帮婶婶洗衣服,还是停顿了一下,“我以后赚很多很多钱,雇人给咱家洗衣裳!”   赵音音噗地笑出来,要是伊伊肯定就说自己洗了,到底是莎莎这孩子精:“行啊,婶婶等你挣钱。”   今天早上小徐帮忙把肉送过来了,仍然是跟往常一样放下就走,也不跟她说话,可是平时的大棒骨今天居然换成了排骨最尖上那一块。   这块的排骨,可是又肥又嫩,中间还夹着一块白生生的脆骨——孩子们可最爱吃这块脆骨了!   赵音音看着酱油瓶里最后一点酱油,决定今天把这点酱油都用了,做红烧排骨。   这一斤排骨勉强切成六块,正好全家上下一人一块,汤汁不必收得太干,拿来浇在米饭上。   “今天咱吃红烧排骨!”   除了睿睿,谁也没吃过这道菜,赵音音有点心疼几个孩子:“等到六一儿童节,婶婶领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去!”   上次她过生日,许云海说要领着全家下馆子,可是因为突发事件没能去成。她现在手里还是有点钱的,大家都去吃一顿好的。   她自己也馋了。   “婶婶,咱家票够吗?”   睿睿可去过不少次国营饭店了:“就吃饭要票,别的不要!”   “够,不用操心!”   赵音音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虽然和正式工的“全民所有制”不同,是属于服务公司临时工的“小集体”,可是福利待遇也跟在家当待业青年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捏了捏伊伊的小脸蛋:“你别操心,婶婶可是很厉害的!”   莎莎点头:“就是,我婶婶啥事儿都行!”   这个菜要炒糖色,赵音音备好料炖上青菜贴好饼子,这才到室外的蜂窝煤炉这开始做饭。一边叫几个小孩不许围观:“一会儿上桌吃就看着了,现在离远点,迸着你们怎么办?”   许云海好容易洗干净衣裳,嘱咐睿睿:“睿睿以后玩的时候把袖子挽起来点,上面都是泥。”   许家几个小孩穿衣裳都知道要精心一点,睿睿在白家习惯了,还不懂这个。他点点头:“叔,我知道了。”   赵音音插话:“回头我做几个小套袖给他们,伊伊啊,婶婶再给你做个小花围裙画画用好不好?给你打一圈花边。”   她已经手脚麻利地把排骨焯过了水,撇干净浮沫把水倒在一边备用。炒了糖色把焯好的排骨倒进去翻炒,加了家里头有的所有香料,又把刚刚焯排骨的水倒回去。   这时候的肉珍贵,这肉又实在太少,不然这水就不继续用了。   许云海在一边看着:“咱家的香料酱油啥的,是不是都没有多少了?”   “是,”赵音音点点头,这年头买酱油不花票据,不过也没有几家舍得买,“我琢磨着,六一咱家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顿饭?我请!”   许云海没强说自己掏钱什么的,反正他已经做好了以后把工资存款全上缴的打算:“行,那天吃哪顿?”   “吃中午饭吧,”许云海又跟赵音音说,“最近这段时间我下午都有点事儿,得出去跟朋友一起待一两个小时。”   赵音音没问他具体是干嘛,她平时有点事临时出去也不会特地说自己去做什么。比起前世的母亲事事要跟父亲报备,赵音音觉得这是叫她觉得舒服的相处方式。   “行了,再有个半小时就能吃了,”赵音音让几个孩子别在锅边巴巴儿地等着,“小馋猫!”   “婶婶,我还想喝那个黄瓜水!”   黄瓜现在稀烂贱,放开了让几个孩子喝也没什么,赵音音拿了黄瓜洗干净,又把削皮刀递给莎莎:“削薄点。”   削皮刀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挺好操作的,赵音音也不是那种舍不得孩子干一点活的人。   她妈妈倒是什么活都会干,可是叫她看来,那样一个任劳任怨的旧式家庭妇女的母亲,并不能叫她觉得幸福。   她对侄女侄子也是这样,会尽量妥帖地照顾他们,但是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做还是要做一点。   小宝在旁边认真地排着:“莎莎姐,你削完这根,我削下一根!”   赵音音道:“都削都削,一共削四根!泡水出来大家喝。”   她在旁边看着,指点着几个小家伙握住削皮刀的手势,免得削到手指。   小孩儿做事情总是慢一些,黄瓜水泡上之后,红烧排骨也好了。赵音音把排骨端上桌,给伊伊帮着盛了饭,睿睿也帮忙给摆了筷子。   现在几个小孩已经都能自己拿筷子了,可是赵音音一开始给她们养成的习惯还是保持到了现在:说了开饭才能开始动筷子。   “好啦,吃饭吧,每人有一块红烧排骨,每人可以舀一勺汤泡饭。”   红烧排骨的脆骨都炖酥了!几个小孩都毫不费力地就能嚼碎。那红褐色的汤汁微微带一点甜味,更多的是浓浓的肉香,浇在粒粒晶莹的大米饭上,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了。   “好吃!”   莎莎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那块排骨全吃完了:“要是什么时候能每天都吃一顿红烧排骨就好了,太好吃了!”   小宝也快吃完了,蹭得嘴巴子上到处都是,许云海要给他擦,他不舍得擦掉:“叔叔,我自己舔!”   倒是伊伊和睿睿,都小口小口地咬着排骨,看起来能用这一块排骨坚持完一顿饭。   “等去国营饭店吃饭的时候,婶婶给点一份红烧肉,到时候大家都吃饱点!”   许云海也忍不住吃完了一块排骨,他夸道:“我觉着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啊,恐怕未必有你这红烧排骨好吃。”   他一边给几个孩子夹菜:“这小白菜多水灵啊,吃两口小白菜。”   这一顿饭吃得几个孩子都又满足又馋,甚至连听评书都不那么专注了。   吃完饭,许云海刷完碗就出门了,赵音音今天多吃了半碗饭,忍不住有点犯困,上炕睡了一会。   她睡醒的时候,发现几个小孩也都横七竖八地睡了一炕,宋致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莎莎、时不时又用有点复杂的眼神看着睿睿。   “去东屋。”   赵音音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用口型跟宋致然比着,两个人来到了东厢房。   “这几个孩子跟你的感情可真好。”   宋致然这话里头,多少带着点羡慕。   赵音音道:“你以后多拿点时间陪莎莎,她也会跟你好的。你调动的事情办完了?”   宋致然虽然已经把家当搬过来了,可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省城,她调动的手续还没正式下来呢。   “马上了,本来说六月中旬,结果改成六月初了,”宋致然掏出一根烟想点上,想了想又塞回去,“我这次彻底准备戒烟了。以前在白家地方大,抽烟只要不当着睿睿就行了,可是现在就那么大屋子,熏着莎莎可就不好了。”   她笑了一下:“你发现没?莎莎的声音像银铃!”   “确实是,”几个小孩子里,就属莎莎的声音最好听,偶尔哼唱一两句自己编的歌也叫人惊艳,“她唱歌也好听。”   “以后我给她找个老师,看看这方面能不能深入发掘一下。现在的小孩啊,我看省城那些娃娃,没有一个不学点特长的!”   提到这个,宋致然有点兴奋:“睿睿以前学围棋学得不错,莎莎我本来想叫她学舞蹈,可是我这两天去看了一下,她估计不会愿意让老师压着她压腿……”   赵音音不太理解压腿是什么意思,大概想了一下京剧,觉得自己理解些了:“莎莎确实不会愿意。”   两个女人凑在一起笑了两声,宋致然问她:“你觉得,我要怎么对睿睿呢。”   宋致然本意是要多过来跟莎莎培养感情的,可是每次过来,都担心睿睿的想法。   哪怕是仇人之子,到底是自己养大了的……这孩子过去总被白家老爷子待在身边,养成了那么个性格,她心里头也有愧疚。或许是母亲的天性,她当时总觉得睿睿跟自己到处都不像,可是现在却觉得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赵音音一向是不劝人刻意改变自己的,没有真心,任何改变都是坚持不下来的,“我觉得,你不能避而不见,你应该跟睿睿好好说一次,把事情都说透。”   睿睿和莎莎这件事尤其有些尴尬,考虑到莎莎和伊伊的关系,宋致然以后一直不见睿睿是不可能的,现在早点解决倒好。   “你一直避而不见这也不好,说开对谁都好,睿睿其实什么都懂,他既然跟莎莎都没什么隔阂,心里头想必也不会讨厌你。”   宋致然想了想,差点又把烟摸出来,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好!那就今天吧,等会儿睿睿醒了,我就好好跟他说一说。”   她叹口气:“我觉得我在做什么坏事情……”   “不是,你们都是受害者,坏人是李春萍和白茂才对。”   “白茂那个畜生,迟早叫他得报应!他做过什么事儿,我都会告诉莎莎的,绝不让莎莎对她这个父亲存在一点幻想!”   宋致然道:“我原来还怕莎莎知道她父亲是个这样的人伤心,可是后来看她跟我都不亲,我就放心了。我这闺女绝对不会是个心软到拎不清的,比她妈有出息!”   赵音音安慰她:“你这不也是解脱了吗?过去的事情就不回头看了,把接下来的生活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   西厢房渐渐地有声音了,赵音音去把已经泡好的黄瓜水倒出来六杯,还给许云海留了点。   叫几个孩子喝了水,赵音音叫睿睿:“睿睿,宋阿姨在东厢房呢,她有事情想跟你说。”   这次她没含糊过去,而是明确地用了“宋阿姨”这个称呼。   既然要面对事情,那就干脆些。   睿睿垂下头,两只手不安地捏动着,赵音音拍了拍他的肩头:“别担心,去跟她说说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说出来。”   睿睿点点头,走到门口却突然回头:“婶婶,你不出门吧?”   赵音音理解睿睿心里的纠结,微笑着跟他点头:“婶婶不出门,婶婶一直在这里,你需要婶婶就叫我,好吗?”   睿睿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快步走进了东厢房。   莎莎坐在椅子上用力地喝黄瓜水,这个小姑娘好像天生有点洒脱的感觉。或许有人会觉得她薄情似的,可是赵音音觉得这样很好。   如果莎莎不是这个性格,这些年下来,恐怕早就变成一个性格抑郁的小姑娘了。   她想起来刚刚宋致然的话,问莎莎:“莎莎,你想不想学唱歌呀?”   莎莎认真地想了想,她确实还挺喜欢唱歌的,家里那盘邓丽君她已经都会唱了。   不过,唱歌能做什么呢?   “唱歌能做什么?”赵音音也被莎莎这个问题难住了,不过,这么小的孩子选择爱好尽可以不这么功利,“如果你喜欢,唱歌高兴,这就很好了。”   她在宫里头悟出来一个道理,人一定得有点爱好,真正能够支撑你内心的爱好。   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顺遂的,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低谷的时候,在这样低谷的时候,功名利禄不再,美人金钱不再,这个爱好就是救命的东西。   “我唱歌是很高兴的,”莎莎点点头,“我之前在张叔叔家看电视,看见那个阿姨穿着漂亮裙子唱歌,好多人给她鼓掌,我觉得特别羡慕!”   “那就学!”赵音音循循善诱,“刚刚你妈妈跟婶婶说了,她觉得你的声音好听,到时候找个老师领着你学。”   “那我是不是就得跟她回去了……”   赵音音生怕激起小孩的逆反:“你想回去再回去,不想回去的话,跟伊伊姐姐一起住多久都行!”   莎莎这回乖乖点头了,赵音音一回头,看见小宝眉毛摆成个“八”字,忧愁地把下巴放在桌子上。   “哟,小宝怎么啦?”   “婶婶,伊伊姐姐学画画,睿睿哥哥学围棋,莎莎姐姐也快要学唱歌了,”他仰脸看赵音音,下巴还是放在桌子上,“那我学个啥呢?”   家里这几个孩子的爱好都是自己慢慢发现的,倒是小宝这孩子,目前还没发现什么天赋。   “你想学什么呢?”赵音音想了想,“要不你先挨个试试?”   小宝还没想好到底要先学哪个,宋致然就领着睿睿进来了。   睿睿的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了,宋致然把墨镜戴上了,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   她说:“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过来看莎莎。”   赵音音问睿睿:“怎么了?是跟阿姨吵架了吗?”   睿睿摇摇头,用力搂住婶婶的腰,把头埋进她温暖的怀里,忍不住又哭出来了:“我……原谅她了!”   赵音音用力摩挲着孩子的头发,这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她感觉到睿睿抬起头,赶紧看他,听见睿睿问她:“婶婶,你和叔叔,都是我真的叔叔婶婶吧?”   赵音音心里头一阵酸楚,把睿睿抱起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是的,叔叔叔婶婶都是真的,叔叔婶婶的家,也永远都是你的家。” 第52章 一更   接下来的几天, 赵音音都格外注意睿睿的情绪。   她把事情跟许云海说了,许云海在孩子的事情上一直觉得自己愧对宋致然:“宋姐也挺难的,只能说她和睿睿都是可怜人。”   赵音音道:“事情是这样, 趁早说开也好。不然这样态度暧昧地拖下去,对莎莎和睿睿的未来都不好。”   “你这两天晚上注意一点, 要是睿睿晚上偷摸在被窝里哭, 也不要说破, ”赵音音嘱咐许云海, “他要面子呢。大人就陪伴就行了,也不要特别关心他。”   “我知道了,”许云海突然笑起来,“正好赵满仓还问我呢,说啥时候有空能不能来咱家找睿睿下棋, 我叫他多来就是了。”   赵音音也笑, 赵满仓刚来的时候, 她还当这人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过来陪小孩玩一下。谁能想到, 居然真的成了一对棋友!   “赵满仓那人也实在!跟小孩儿似的,我看睿睿也挺喜欢他的。”   “睿睿可不喜欢他?他局局都赢!”   俩人笑一阵, 赵音音又提起小宝:“你看,家里这些个孩子学画的学画、学棋的学棋,就小宝没啥特长爱好。他自己跟我提的, 小样委屈巴巴的, 我琢磨着,干脆让他跟每个哥哥姐姐都一起学学试试看算了。”   “行,你别说,咱家小宝现在可比以前招人稀罕多了。”   去掉了他身上叫人不喜欢的重男轻女和被溺爱出的霸道之后,小宝身上最大的特点就变成怂了。   讲礼貌的狗腿小怂包谁不喜欢呢?   家里头谁说什么他都附和, 谁要干什么他都加油,嘴上挂着的不是哥哥姐姐就是叔叔婶婶。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改好,”小宝的改变也是出乎赵音音的意料之外的,“只能说,孩子都是好孩子。”   许云海听出了赵音音口中的未尽之意,他转而提起来:“刘世宇说,快找到这人了。”   “哦?”赵音音道,“不过你可想好,你大嫂找到之后肯定不能善了,就是宋致然不起诉她,白家也要起诉她的。虽然这件事算是白茂算计她了,可是谁也没逼着她去换孩子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白茂就是当时帮忙遮掩了一些。”   “我知道,那也是她应得的。做了坏事就要受惩罚,这事没什么说的,”许云海唯一担心的就是几个孩子的情绪,“就是怕到时候几个孩子受不了。”   “到时候尽量安抚孩子吧,幸好中间隔开了一年。伊伊睿睿都没什么,我就担心小宝。”   “带孩子可真不容易啊,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这么多事情怎么办。”   许云海有时候想想,这四个孩子的情况简直复杂到了极点,可是如今居然也硬生生地闯过来了。   “不是我,还是因为孩子都是好孩子,”赵音音没有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后天你就该去医院检查了吧?”   六月二号许云海就要去医院检查了,如果检查过身体的情况合适,就直接住院准备手术。   股骨头置换术是个伤筋动骨的大手术,术后要卧床静养很久,三个月后才能拄拐下地行走。这段时间许云海都是要一直住院的,等到能够拄拐下地行走后再回家。   “是啊,大夫也说了,我检查应该没问题,让我做好住院手术的准备,”许云海提到这个有点紧张,但更多是期待,“我也提前跟刘世宇他俩说好了,到时候有空过去看我。你在家好好歇歇。”   “等我手术之后……如果能站着从医院走出来,到时候还有事情想跟你说。”   赵音音知道许云海要说的是什么,她这时候却觉得,不管许云海能不能站起来,这都不重要:“咋能不去看你呢?就算是你不用,到时候家属院不都得说,那谁谁家的懒媳妇?”   她加重语气:“不管你是竖着出来还是横着出来的,我都在家里等你。”   第二天中午,一家子都穿上了新衣裳,去国营饭店吃饭。   凡是带上“国营”俩字的,服务态度基本上就没有好的,一家人盯着服务员的白眼点好了菜,又交了粮票和钱,还没人要了一瓶汽水。   汽水是最先上来的,睿睿喝过很多次了,小宝第一次喝这东西,喝一口嘴里头辣辣的吓了他一跳。   他含着嘴里的汽水看赵音音,赵音音憋住笑教他:“没事,喝下去就行了,不是辣,是里面有气泡!”   第一口下去,小宝就接受了这个味道。小孩子哪有不爱汽水的?   许云海制止了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的莎莎:“少喝点,等会儿菜上来吃不下去了!”   这次赵音音是奔着出血一次来的,明天许云海就要去住院准备接受手术了,又是儿童节,带着几个孩子吃一顿好的!   现在家里头还是四个孩子,过段时间或许莎莎就回家了,她对莎莎说:“先不着急喝,等菜上来了一起喝,喝完婶婶还给买。”   这次叫了红烧肉和锅包肉这样的硬菜,还有个小孩子都会很喜欢吃的松仁玉米,再加上尖椒干豆腐、大拉皮和地三鲜,一桌子菜都实惠好吃。   菜上来,几个孩子都先去夹红烧肉,这时候可没人嫌肥肉腻,大家肚子里都缺油水呢!   “好吃不?”   莎莎清脆道:“还是婶婶做的红烧排骨好吃!”   赵音音忽略了旁边服务员要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夸她:“莎莎嘴真甜,下回有机会婶婶还给你做。”   许云海虽然一直坚持不提前告诉几个孩子自己要做手术的事,但是接下来他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回家,瞒也瞒不住。赵音音拿着公勺给几个孩子舀松仁玉米,又给许云海夹了一筷子锅包肉。   “接下来,你们叔叔要去医院动手术了,要三个月才能回家来。这段时间,你们就得在家跟婶婶一起住了。”   “叔叔怎么了?”   “为什么要那么久才能回来啊?”   许云海解释道:“叔叔的腿要去动手术,这次手术如果效果好的话,叔叔以后就不用坐轮椅了。要是……”   赵音音伸手啪地打了许云海的手一巴掌,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等叔叔从医院回来,就能走路了!你们高兴不高兴呀?”   她悄悄瞪了许云海一眼:这人!虽说手术成功的几率不是百分之百,可也没有这么说自己的。   许云海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太妥当,伸筷子给赵音音夹了块地三鲜里外酥内软的茄子:“我的错,我的错。”   几个孩子都十分惊喜,纷纷七嘴八舌问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问题。   “叔,你要做什么手术啊,是不是给你换个腿?”这是看过科幻剧后满脑子都是奇怪想法的莎莎。   “叔,到时候我天天都去看你。”这是一直稳重又贴心的小棉袄伊伊。   “叔叔你会不会很无聊啊?我把我的书借给你看吧!”睿睿想事情一直都很实际,设想了许云海到时候会碰见的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你的轮椅怎么办呢?要卖掉吗?”   “叔叔,你吃肉!”   小宝夹了一块看起来最大的红烧肉,伸直了胳膊往许云海的碗里放,许云海赶紧端过碗去接住。   “没事,做完手术我就回去了!你们几个在家要听婶婶的话!婶婶一个人带你们四个多辛苦,要帮婶婶做力所能及的活,不许气婶婶。”   他又看向伊伊:“伊伊啊,叔叔到时候可能会错过你上学的日子,等叔叔出院了领你去玩。”   三个月之后,正好是家里的老大伊伊该上学了。   “没事,我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的!”   伊伊懂事地摇摇头,赵音音怕伊伊又紧张回之前的样子,安抚她:“你好好画画好好玩就行了,弟弟妹妹有婶婶看顾呢。”   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老是那么紧张怎么行呢?   这一顿饭吃得大人小孩都很满意,虽然这一顿饭下来差不多是赵音音半个月的工资,可是菜量都很实惠。剩菜赵音音拿出准备好的饭盒,准备打包回家继续吃。   “婶婶,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吃啊?”   许云海抢先道:“这一顿可贵了,得你们表现好才能下次再来。小馋猫,先别惦记了。”   国营饭店虽然只要粮票、肉菜都不要票,可是轻易也没人舍得来吃,来吃的一般都是能找单位报销的。   许云海以前当技术员的时候,跟着书记跑省厅批条子才吃过几次,自己掏钱吃,这也是第一次。   “今年不吃了,这一顿够咱在家吃很多顿了,”赵音音花钱很少心疼,她也是见识过全天下最奢侈生活的人,但这个价位确实不是普通过日子人家能吃得起的,“来,小宝把最后一口汽水喝了,咱回家。”   今天下午还得给许云海准备住院的东西,伊伊今天要去学画画,睿睿要去下围棋,日程还是停满的。打包了这些菜晚上就不用做饭了。   几个小孩都乖乖地喝完汽水,伊伊还主动去拎起打包了的菜,小宝吃得直打嗝,赵音音又喂了他一口饭店免费赠送的茶水。   “走,回家了。”   一家子从国营饭店出来,回去的路上直接就把睿睿送去学围棋。赵音音问小宝:“小宝,你是想先跟着姐姐一起学画画,还是想跟着哥哥一起学围棋啊?”   小宝看了看睿睿,连那个大个子叔叔都没下赢哥哥,他还是跟着姐姐学画画好了。   “我想学画画。”   睿睿撇了撇嘴:“不学算了。”   他进了围棋老师的家,跟叔叔婶婶摆摆手:“婶婶,下课了我会自己回去的,不用来接我了。”   正常来说,不管距离多近,这么大的孩子也该接送一下。不过这围棋课有点麻烦,下课的时间不固定。   赵音音犹豫了一些,问道:“有没有跟你顺路的学生?”   老师也听见外头的声音了,都是一个厂子的,住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家属院,他扶着睿睿的肩膀示意他进去:“没事儿!咱这家属院进个生人都显眼得很,王家老大也跟他顺路,你放心吧。”   赵音音谢过老师,一家子往回走。   一家子都吃得挺饱的,一路上走得慢慢悠悠的,莎莎一路上兴奋地怀念着那个锅包肉到底有多好吃:“要是能每天吃上一块锅包肉,我就是大西洋的公主!”   小宝提醒她:“前几天你还说要每天吃一块婶婶做的红烧排骨。”   莎莎苦恼起来,到底吃哪个呢?真是个叫人为难的问题啊。   前面再拐个弯就到许家所在的家属院了,赵音音嘱咐莎莎:“一会儿婶婶要领着姐姐去学画,你跟小宝陪叔叔在家,谁也不许闹。”   赵音音听齐大嫂说了,她这个月就算是入职了,她和许云海也算得上是双职工家庭。去厂子里头开个证明出来,就能把几个孩子都送进育红班。   “咱们育红班质量挺好的,还管一顿饭!你别看咱阳机二厂跟三厂四厂那工资都差不多,福利上找!双职工孩子往育红班一送,一天几顿吃食堂,这小日子多消停呐?外头人挤破头都进不来!”   齐大嫂当时还叹她运气不好:“要是早一年,小赵你这种情况也能捞个编制,就是现在厂子里人太多了,只能先在劳动服务公司当临时工了。不过临时工也挺好的,挂个名就行,隔三差五去值个班,夏天冻个冰棍发一发,两点钟就下班了。”   赵音音跟许云海说了:“明天先把你送到医院,然后我领着几个孩子回来去办手续。伊伊年龄超了,剩下三个小的都能进育红班。”   “莎莎呢?宋姐那边说了吗?”   这会儿睿睿不在,许云海提起宋致然还是比较轻松的。赵音音看了一眼莎莎,看莎莎也抬起头听:“宋姐那边也没什么意见,放学了我去接几个孩子。”   “那就好,那你还轻松不少。”   许云海特地嘱咐赵音音:“你在家照顾好就行,不用去医院照顾我。厂里给掏钱请护工,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这个手术是大手术,现在和赵音音还没确立关系的情况下,有些照顾可就不太方便女方经手了。   “我愿意去就去,你管不着。”   自打前几天那件事过去,赵音音跟许云海说话也随意些了,她停下轮椅,走到前头把一块石头踢飞。不知道谁弄到道当中的,绊到人就不好了。   她转身去推轮椅,却看见胡同边上的大槐树后面有个人影一闪。赵音音伸着脖子看了两眼,倒没观察到什么异常。   “怎么了?”   许云海问她:“是扭到脚了吗?”   “没有,”赵音音没当回事,以为是有人偷偷去后面小便,“走吧,快走两步。”   这一家子的身影一直进了大院,大槐树后面的李春萍,这才探出来一张脸。   这女人是谁?   她看着伊伊和小宝都乖乖地跟在后面,这女人说话的时候连莎莎那个小贱种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李春萍今天上午才到的这,不敢暴露自己,偷偷地去家属院张望,一中午都没看见许云海家冒烟,这才觉得这家人可能暂时不在。   她等了不知道多久,才等回来这几个人回来,小叔子坐上轮椅了,还多了个陌生女人。她们家小宝边走路边去拉着那女人的袖子,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对方。   是许云海娶的媳妇?   这下,她不敢贸然去敲门了!   李春萍这次之所以千里迢迢放下再嫁的人家跑过来,就是因为发现有警察在打听她!眼看着就要打听到她二嫁的夫家了。   她左右盘算,警察为什么会找到她?是不是伊伊那个死丫头把大宝的事情说出去了?   她好不容易把儿子送进了看起来那么富贵的人家,可千万不能因为伊伊这死丫头说漏嘴就被毁了!   李春萍再嫁的这一年,又生了个丫头,她不担心这个丫头究竟如何,满心都是自己处心积虑送出去的大宝。   ——不管咋样,大宝可不能被换回来!她还指望等将来大宝长大了她去认亲,到时候自己好好沾一沾光呢!   李春萍又挪动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往家属院里看。她知道许云海跟他哥那个软弱性子截然相反,不敢叫里面的人看见自己。她蹲得腿都麻了,先是看着赵音音领着伊伊有说有笑地走出那个门,又看着莎莎那个小贱种一阵风似的跑去小卖部买汽水。   “给个死丫头片子买汽水有啥用?”   买汽水要留押金的,刚刚在国营饭店莎莎和小宝都没喝够,回来死磨许云海。许云海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好几个月不能天天见着这几个孩子,心一软,拿了钱叫她去买汽水。   小宝还要跟着莎莎姐姐一起买,莎莎多精明啊,当下拒绝:“我去买,然后咱俩喝完你去退瓶子!”   许云海给了莎莎一元钱:“不用给伊伊带了,你婶婶带她去画画,每次都给她买冰砖或者汽水。”   莎莎蹦蹦跶跶地去小卖部买了三瓶汽水回来,小卖部的汽水五毛钱一瓶,叔叔给了一块钱,有五毛是妈妈给她的私房钱。   带回家里,许云海有点吃惊,莎莎递给他:“叔,你也喝汽水。”   她还没搞清楚许云海到底要做什么手术,只听见婶婶说是什么什么置换术,还当他真的要去换腿。   “叔,我请你喝汽水,你早点换完腿回来!”   许云海失笑,也不准备纠正莎莎了。   碗柜里还有一点昨天赵音音炒的酥黄豆,大家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吃黄豆喝汽水,许云海叫小宝:“少吃点!吃多了放屁!”   小宝一脸不舍地把刚刚抓出来一把的黄豆又放回去大部分,只剩下手心的几粒:“叔,这几个行不?”   “吃吧,一会儿吃完了,小宝去退瓶子。”   小宝点点头。   一瓶子汽水很快喝完,他抱着三个瓶子,跟莎莎保证:“姐,我肯定不会打了的,你能分给我五分钱不……”   莎莎鄙视地看了小宝一眼。   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她觉得小宝特别讨厌,跟那个妈妈一样讨厌。不过,现在这个小宝怂得她都不想欺负了。   “去吧,给你五分钱!”   小宝乐颠颠地抱着三个瓶子往外跑,许云海喊:“别跑!慢慢走!”   现在的小宝已经不那么胖了,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小男孩圆润,可是气色也好,看起来很健康。听着叔叔的叫声,他立刻停下脚步,抱着三个瓶子慢慢走出院子拐弯了。   太阳有些晒,小宝贴着墙根慢慢地走,才走几步,突然从大槐树后面跳出一个人影来。   李春萍一下子蹦了出来,一把抱住小宝:“哎哟!妈的大宝贝儿啊,咋瘦成这样啊!”   她这么一吓,小宝手上抱着的三个汽水瓶一下都摔在地上了,他人也呆愣愣地看着李春萍。   “妈?你……你咋来了?” 第53章 二更   “哎哟我的宝贝蛋啊……”   李春萍一把搂住小宝, 伸手在他身上胡乱摸来摸去,小宝有点不自然地挣扎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他可惜地看着地上的三个汽水瓶子。   莎莎姐不会说他, 叔叔婶婶也不会说他,可是这是一毛五分钱呢!能买好几块糖呢!   “不认识妈了?”   李春萍的心一沉, 她就觉得那个女的不是个好东西!这才一年, 就把小宝教得不认识亲妈了?她这个亲妈摩挲两下, 这孩子咋还往后躲?   小宝摇摇头, 他有点慌。   婶婶和姑太姥有时候也会跟他亲近,但是都是轻轻的温柔的,摸摸头摸摸脸摸摸后背。她们知道小孩子这个时候就开始要面子了,也不会在外面当着别人这样做。   刚刚被李春萍搂进怀里一顿乱揉,他的衣服都乱了, 路过的两个小男生还发出嗤笑的声音。   而且……他知道, 妈妈有新家了不要他们了, 所以才把他们几个塞给叔叔就走了。叔叔没说过这些, 可是当初带他们的王老太太是碎嘴子,他听王老太太说过, 亲妈连钱和被褥都没给叔叔,只送了三个孩子和几件衣裳过来。   “咋不说话呢你这孩子!”   李春萍急的,又看着小宝“瘦叽叽”的可怜, 使劲儿亲了他两下亲得孩子一脸口水:“你快告诉妈, 咋瘦成这样呢?是不是你叔不给你吃饱饭?”   “没有!”   小孩子也是知道美丑的,小宝刚来的时候胖墩墩的,有屁孩子对着他说:“小胖墩做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他也知道,胖墩墩的不好看。现在瘦下来一些了, 他跑得也快了,上炕也自己一翻就能上去、不用大人抱了!   “叔……我叔还经常给我吃肉呢!”   “应该给你吃肉!”李春萍恨恨道,“还给莎莎那死丫头片子钱买汽水,她也配喝那高级玩意?”   小宝听着这话,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以前很听妈的话,妈说莎莎是死丫头片子,莎莎也天天跟他打架。   可是后来,婶婶教他好好叫姐姐,莎莎虽然说话还是很凶,可是他要五分钱莎莎姐都会分给他。跟院子里的小姐姐小哥哥也是,他有礼貌地说话,大家都愿意带他玩。   而且,婶婶说得好对!妈妈也曾经是丫头片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妈,你……你有啥事……”   小宝看着有些凶神恶煞的李春萍,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了:“叔搁屋呢,要不你进屋说……”   “你叔是不是腿坏了?我看他咋坐个轮椅?”   小宝点点头。   他被李春萍的样子吓得有点不敢说话,就没说出来许云海就要做手术的消息。   李春萍简直是喜形于色:“那多好!你叔都坐轮椅了,那肯定不能做那事儿了。妈以后还担心他再结婚对你们几个不好了,现在你可就是老许家唯一的独苗了!将来还能接班他工作!”   她在心里头都安排好了,大宝到时候继承白家的家产,小宝就继承许家的家产。现在右·派都陆陆续续平反了,还有补偿金,听说许家以前在京市还有房子,将来这不都是小宝的了?   她一把抓住小宝:“宝儿啊!妈可都是为了你,将来你可不能忘了你妈!要不是我把你送过来,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小宝听着不舒服极了,他挣脱李春萍的手:“我要回去了……”   李春萍一把抓住他:“你怕啥,我可是你亲妈啊!”   她想起来自己这次过来的正事儿:“你告诉妈,你大姐最近有没有把你二姐的事儿说出去?”   “我不知道,你问我叔。”   小宝还小,可是他也是敏感的。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妈妈对他的好,似乎并不是他记忆中那样的无私,也不像是婶婶那样让人觉得舒服。   他靠着墙想走,却被李春萍一把薅住:“小宝!你不认识妈了吗?是不是那个女的教你的?你说话啊!”   “你放开小宝!”   睿睿回来了!   今天围棋老师家里头有事情,早早地给一群孩子们都下课了,他才走到门口就看见有人使劲儿拽着小宝。睿睿立刻联想到之前大人们讲过的拍花子,赶紧冲过来,一边冲过来一边喊:“有人拐小孩儿了!有人拐小孩儿了!”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大人,边跑边喊,还没变声器的小男生声调高亢清亮,很快就把家属院里的大人们都喊出来了。   这年头最招人恨的是什么?那就是拐小孩的人贩子了!   纵使在几十年后信息那么发达的年代,被拐卖的小孩也几乎很少有能找回来的。更别提现在这个通讯不发达导致骗子还能骗完一个地方继续骗的时代,孩子被拐跑了,那就基本上终生不复见了。   家属院的大人们出来,可都是操着家伙的。一群人盯着眼泪都出来了的小宝,还有这个一看就面生的蓬头垢面的女人,举着铁锹慢慢地围了上来。   李春萍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跑出来的睿睿,她认得!这孩子跟许云山长得一模一样,这是她家大宝!   齐大嫂觉得有点不对,她当年是见过李春萍送几个孩子过来的,拨开人群进来:“这不是李春萍吗?”   人群里有人问她:“这不是人贩子吗?”   “不是不是,这是许云海的大嫂。”   齐大嫂平时跟赵音音来往得多,自觉自己对许家有点责任,也了解莎莎跟睿睿的事儿。她知道,许云海甚至准备告自己这个大嫂的!   这会儿看着李春萍一边害怕地左右看,一边伸手过去拉住小宝,她赶紧解释:“没事儿!误会,这是许云海的嫂子,我见过的!”   她边解释边驱散人群,但是背地里却悄悄地叫自家的两个儿子别走远,就站在李春萍身后拦住她。   “他大嫂,你咋不进屋呢?你瞅瞅把孩子吓的,”齐大嫂装作不知道内情的样子,稳住了李春萍,“走吧,咱进屋说。”   李春萍哪敢进屋?   她之所以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因为警察已经找到那边去了。她不知道那是许云海的警察朋友,还以为是真的事发了!   她最后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把找到白家告诉他们莎莎只是个丫头片子!她可是把儿子还给她们家了,难道那家会不要儿子非得要一个自己亲生的丫头片子?   可是……为什么她的大宝会出现在这?   白家为啥不要她大宝了?这可是个带把的男孩儿啊!   是不是白家不知道他们家亲生孩子是个赔钱货?   李春萍有点哆嗦地伸手去捧睿睿的脸,睿睿一把推开她躲到齐大嫂的身后。   “大宝啊!你放心,妈一定去跟白家好好说说!叫他们把你领回去!一个丫头片子有啥好要的?”   这么大动静,小宝又半天没回来,许云海也推着轮椅出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李春萍:“李春萍!你还有脸回来!”   他听见刚刚这个女人无耻的发言,简直想不明白,李春萍她自己也是个女人啊,怎么就能这么看不起女人?   退一万步说,你身为一个女人还这么重男轻女,为什么不先自杀?为什么要去对无辜的孩子犯罪?   许云海气得直哆嗦,还是忍住了没说细节,他努力放柔声音对睿睿说:“睿睿,你领着弟弟先回屋好吗?大人们有事情要说。”   齐大嫂可心疼死这俩孩子了,咋就摊上这样一个亲妈?她一把抱起睿睿,又拉住小宝的小手,看见小宝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地上的汽水瓶,哄他:“走,上婶儿家去,叫你小姐给你买汽水去。”   睿睿抱着齐大嫂的脖子,看着这个蓬头垢面又略显疯狂的女人,他想起了莎莎脖子上露出来的疤,忍不住害怕地瑟缩了一下。齐大嫂赶紧拍孩子后背:“没事没事,走,跟婶儿进屋。”   许云海在心里庆幸,幸亏刚刚叫莎莎在家看家,没让她出来。不然看见李春萍,恐怕是孩子一生的阴影。   “他叔,这到底是咋回事?为啥大宝回家来了?”   许云海看李春萍的眼神难免带上些厌恶:“为什么?许家的孩子不回许家去哪儿?难道叫他一辈子在别人家里吗?”   李春萍状若疯癫,她已经顾不上想那些警察的事情了,她为了这个交换孩子的秘密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大宝去那家享福、将来也带上自己吗?   她还怀着孕的时候,去跟宋致然说过几次话,那女人脖子上带着金项链,手上带着闪闪发光的戒指,连红烧肉都吃不下去。   那可是红烧肉啊!她嫁给许云山那么多年统共就吃过一次的美味,那女人竟然嫌弃腻歪不肯吃!   她大宝去了这人家,将来她也肯定会去的!   “许云海!”   齐大嫂的两个儿子怕这女人跑了,堵在胡同的两头,可是谁也没想到,这女人居然纵身就往许云海身上扑过去了!   许云海现在是坐轮椅的,就算是他反应再快,也躲不开这一下。他本来股骨头就有问题,被这么飞扑一下翻倒在地,恐怕就算做手术也没用了。   赵音音领着伊伊回来,正好就看见这一幕。比起齐大嫂的两个儿子,她竟然是离许云海最近的一个,来不及思考,直接上脚给了她一脚踹开!   “小张,去派出所叫警察过来!”   她松开伊伊,趁着李春萍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走过去直接用膝盖压住她后背,一边问许云海:“有事儿吗?”   许云海摇摇头:“没事。”   他侧过头去看伊伊:“伊伊……”   伊伊复杂地看着被赵音音压在下面的李春萍,把手轻轻搭在轮椅的靠背上。   李春萍还在地上挣扎:“许云海你不得好死!你凭啥不叫我儿继续享福了?你凭啥!”   赵音音不想叫她继续喊了,她极快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趁着李春萍嚎的时候一把塞进去。   李春萍本身丢不丢脸说不说什么,她并不在意。可是还有几个孩子的脸面呢!莎莎和睿睿的事情已经很难瞒住了,要是再有亲妈这么嚷嚷出去,睿睿那么要脸面的孩子将来怎么想?   她抬头看伊伊:“伊伊,回去照看弟弟妹妹吧。”   出乎她意料之外,伊伊居然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赵音音的话。   “婶婶,我不回去。”   她是老大!就算妈妈做错了事情要受到惩罚,她也要在这等着看着才行!将来弟弟妹妹们问起来,姐姐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许云海伸手把侄女拽过去,搂在怀里。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就到了,李春萍的事情,许云海的警察朋友在所里说过一次。两人迅速地给李春萍带上手铐,让她站起来,示意赵音音拿掉她口中的手帕。   看着李春萍抖得如筛糠的样子,赵音音拿掉她口中的手帕,又跟着民警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   伊伊推着叔叔的轮椅,沉默地跟着一起去了派出所。看着民警们把李春萍往后面带,她突然忍不住喊了一声:“妈,你、你好好改正!”   自从穿过来,赵音音几乎是没哭过的。她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和悲欢离合了。   但是唯独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眼圈都是酸胀的。   她走过去搂住小姑娘微微有些发抖的身子,又感觉到许云海的手臂从背后圈住了两人。 第54章 一更   在派出所录完笔录, 赵音音推着许云海回家,伊伊也跟在后面。   许云海其实挺满意这个结果的,在他住院前一天了解了这个事情, 但是伊伊在场,他没法说这话。伊伊已经足够懂事了, 不能再让她难过。   “伊伊啊, 今天学画怎么样?”   伊伊有点走神, 许云海问到第二遍她才反应过来:“挺好的, 老师还表扬我了。”   许云海看出孩子情绪低落,就没继续问。他和赵音音沉默了一会儿,倒是伊伊主动开口:“叔叔,我妈……她会进监狱几年呀?”   “应该不会太久,”许云海斟酌着词句, 慢慢地回答着伊伊, “叔叔也不知道具体多久, 到时候有消息了, 我或者你婶婶都会告诉你的。”   伊伊点点头:“叔,我知道了。”   宋致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还特地愤愤地去看守所看了一次李春萍,回来的时候跟赵音音说:“这女人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啥问题,是一心为了儿子好, 她脑子是不是有病?我感觉她也并不喜欢睿睿, 居然还问我睿睿还能不能回白家?”   “身为一个女人,她对同是女人的女儿都没爱心,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儿子?不过就是当投机罢了,”在厂子里打完申请,赵音音今天把家里除了伊伊之外的几个小孩都送去育红班了, 整个家里一下子安静敞亮不少,“你以为她真的只是想把儿子送你家去享福?肯定还惦记着将来儿子长大自己沾光。”   “你说对了!”   宋致然指指赵音音,伊伊突然进来了,两个人默契地换了话题。   “不知道今天几个孩子在育红班怎么样了,”赵音音邀请宋致然一起去接孩子,“晚上一起去接孩子吧?让莎莎跟你一起去逛逛街。”   虽然跟睿睿说开了,可是宋致然总还是觉得有些不自然。她也不好意思来许家跟莎莎套近乎,一个是自己刚放弃的养子,一个是跟自己不亲的亲闺女,不管怎么做都会尴尬。   赵音音理解她,主动给她制造跟莎莎相处的机会:“你不是说要给莎莎找老师吗?到时候你领她去老师那,这不就是接触的机会嘛!”   “那今天呢?”   宋致然看赵音音茶杯里喝完了,赶紧给她倒上:“你帮我想想,我今天怎么跟莎莎说,才能让她答应跟我一起去逛街?”   赵音音看伊伊闷闷不乐地,努努嘴:“这屋里头最了解莎莎的可不是我,是她姐,你去问问伊伊。伊伊啊,给你宋阿姨出个好主意。”   伊伊想了想说:“宋阿姨,你跟莎莎说,没人陪你逛街,你在这谁也不认识。她就会陪你去了。”   宋致然有点半信半疑地,还是谢过伊伊:“谢谢伊伊,要是好用,阿姨回头请你喝汽水!”   伊伊点点头,赵音音伸手摩挲了一把她黑漆漆的头发。赵音音梳头发的手还挺巧的,今天给两个小女孩沿着发际线编了三股辫,然后在脑后扎起来。伊伊的头发慢慢一大把,可莎莎的头发就微微有点露头皮了。   她有点担心地跟宋致然提了提:“以后可得多给你闺女吃点红枣黑芝麻什么的,我看她小小年纪头发就不太多……听说老白家秃顶挺多的?”   宋致然缓缓点头:“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你不知道……我那老公公为啥一直戴着帽子?就是……”   她指了指头顶:“不多了!我大哥家的闺女还编了顺口溜,说爷爷是中间滑冰场、四面铁丝网。”   赵音音还没见过滑冰车,不过想想也大概理解了,忍不住笑出来道:“不过我听许云海说秃顶传男不传女,要是那样还好些。小姑娘顶着个秃头,那可没法出门了。”   宋致然有点坐不住了:“晚上我领莎莎去买点黑芝麻糊!也补补气血。对了,我看她身上的疤都去得差不多了?”   “还没全去掉,不过大夫说了,她毕竟还小,以后长一长就看不见了。”   晚上去育红班接孩子,小宝自己一个在小班,莎莎和睿睿都在大班。现在的育红班还不像是以后的幼儿园那么先进,老师也不会搞什么活动,基本上就是提前学一些小学的知识。学了一整天拼音字母,莎莎放学之后第一个冲出来。   宋致然按照伊伊说的,上去找莎莎陪自己逛街:“莎莎,你陪妈妈一起去逛街好不好?妈妈自己一个人工作调动到这边来,也没什么朋友,你婶婶又不想出门。”   莎莎一副“真受不了你”的表情:“好吧好吧,不能太晚,我还要去张叔叔家看电视呢。”   宋致然没说自己家里也有电视,怕莎莎反感,她小心翼翼地拉起莎莎的手,跟赵音音一行人说再见。   睿睿低下头去不看宋致然,她缩了一下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莎莎看见了睿睿的样子,小姑娘一向是大大咧咧直来直去地,上来就拽睿睿的手:“走吧,一块去。”   她用力拉睿睿,睿睿还是站在原地,莎莎有点生气了,她叉着腰说:“你都生气我好几天了,不就是觉得我抢你妈妈了吗?”   这一下,搞得两个大人都有点手忙脚乱的,宋致然慌得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赵音音想过去劝莎莎,又想拉睿睿安慰他,只有莎莎一个人站在原地一点难过都没有。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你妈打我、我都没记仇,你咋这么记仇?”   睿睿甩开她的手:“我不是记仇!”   他都说了,他原谅宋致然不要他了!   “那你不记仇这是干啥啊,”莎莎理直气壮地,“你都好几天没跟我说话了,你不就是想她吗,走啊,一堆去逛街去。”   她抬起头看宋致然:“你钱够带两个小孩儿吗?”   宋致然赶紧点头:“够!”   她蹲下身去看睿睿:“睿睿,走吧?”   “我不去!”   这还是睿睿离开白家之后第一次这么大喊,他使劲儿甩开莎莎的手,一路往许家的方向跑。赵音音匆匆安慰了宋致然一句,赶紧拽着伊伊和小宝追上去。   宋致然安慰莎莎:“莎莎,他是生我的气,不是生你的……你别吓着。”   莎莎哪会被吓着?她摇摇头:“走吧。赶紧去,我还要回去看电视呢。”   宋致然有点意外地发现,这小姑娘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成熟很多。她牵起莎莎的手,一眼又看见她脖子上淡淡的烫伤疤,心里头一时酸楚。   赵音音领着两个小孩没跑几步,就追上了睿睿。睿睿并没有使劲儿地跑,跑了几步就坐在路边上,低下头坐在那里。   赵音音贴着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睿睿啊,别太压抑自己。”   在她看来,宋致然和睿睿的事情实在是一团糟,偏偏中间又夹着个莎莎,实在是太难处理了。   “我没有……”睿睿的声音闷闷的,“我都想好要原谅她了……”   可是,看着自己曾经的“妈妈”那样亲切地跟莎莎说话,甚至还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睿睿就觉得自己心里莫名地酸涩。   赵音音把他从马路牙子上拉起来,排干净裤子,领着三个孩子回家。这时候睿睿的情绪低落、还饿着肚子,实在不是个适合聊天的时候。   在去育红班接人之前,赵音音就已经做好了饭菜。一个西红柿烧茄子,里面多多地加了蒜片,炖得汤汁馥郁,正好拿来拌手擀面。除此之外,还有一碟子加了油炒得香香的花生米。   她给每个孩子都拌好面,又切了两只咸鸭蛋,正好一人一半。   “来来来,吃饭了,”面条虽然过了冷水,还是微微有点坨,不过拌面倒是不妨事,“尝尝看,好不好吃?”   西红柿烧茄子不管是拿来蘸馒头还是拌面都是绝配,偶尔再吃两粒喷香的花生米。小宝把咸鸭蛋挖出来挖碎,一起拌进面条里,赵音音夸他:“小宝真会吃!”   吃完了面,睿睿的情绪也平静了不少,他还问赵音音:“婶婶,满仓哥哪天来跟我下棋啊?”   “他平时挺忙的……不对,叫错辈了!那是你赵叔。”   睿睿坚持:“我俩是棋友!是平等的!他说了我可以叫满仓哥!”   赵音音没想到,这一大一小还玩得挺好,略过这个话题道:“他要是有空应该会来,要是过几天不来的话,你就去托你郑叔给问问,他俩是一个车间的。”   睿睿点点头,赵音音拉他去了东厢房:“婶婶有话跟你说。”   进了东厢房,赵音音看着睿睿有些紧张的样子,先换了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这两天叔叔住院了,这屋里就你跟小宝两个人,晚上睡觉害不害怕?”   睿睿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怕。”   他又想了想,小宝晚上睡觉睡得也挺香的:“小弟也不害怕,他晚上打呼噜打得可响了。”   “是嘛,”赵音音还不知道小宝打呼噜,“影响你睡觉吗?”   睿睿挠挠头:“还行,他就打一小会儿,还挺……挺催眠的。”   小弟弟打呼噜不是成年男子那种鼾声如雷,倒是哼唧哼唧的,还挺逗。   赵音音看他放松下来,摸了摸他的背,叫他坐在自己身边,搂住他肩膀。   “睿睿啊,你听婶婶给你讲讲你妈妈的故事?”   睿睿知道一点换孩子的事情,也知道是他亲妈做的。他有点排斥,但是既然是婶婶抱着他说,他也不好意思挣脱开。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赵音音并没有继续说那些事情,而是说起了白茂的事。   “当初你亲妈想换孩子是真的,但是如果只有她自己有这个想法,其实是很难成功的。”   赵音音仔细地给睿睿解释:“她之所以能够把两个孩子调换成功,主要还是白茂故意这么做的。你也知道,你爷爷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是个孙子,他嫌弃自己亲生的孩子是个女儿,所以想要用你去邀宠。”   睿睿震惊极了,他抬起头看赵音音。   他爸爸确实不常跟他亲近,他还以为是因为忙碌之类的。这次他被接出白家,更是一次也没见到对方,他还以为对方和“妈妈”一样,都是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伤心了呢。   “他还打算,将来等你大了,他就用你不是亲生血脉这一点造谣你妈背着他生别人的孩子……”   就算是睿睿这么聪明的小孩子,也很难听懂这么绕的东西。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挺明白,那个“爸爸”完全只是打算利用他将来对付宋致然。   “你妈也是个受害者,如果她主动收养了你,一定也会对你很好的,你相信吗?”   睿睿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他相信婶婶说的,迟疑了一下才点头也只是因为他现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生气。   “你是不是觉得你妈妈主动抛弃你?”赵音音努力给他解释,“其实不是,她也是个被算计的可怜人,你看莎莎现在都跟她不亲。她并不是不爱你……”   睿睿抬起头,看着婶婶的脸。   “她只是看见你就会想起来自己受过的和可能遭受的伤害,睿睿这么聪明这么乖,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她说完这席话,那边李巧又过来找她帮忙,赵音音嘱咐了一下睿睿就出去了。   睿睿一个人在西厢房想着刚刚赵音音的话。   原来……妈妈她因为自己受到了这么多伤害吗?可是那天,她来找自己解释的时候,完全没说这些,只是不停地说是她对不起自己,是她不好。   李巧找赵音音是来借彩色线的,她看着睿睿一个人站在西厢房,有点担心地问赵音音:“你家老二没事儿吧?这孩子也太可怜了……一下子这么大落差,会不会觉得宋姐不要他?”   赵音音道:“小孩子这么想也是对的,所以得给他一个全新的看问题的角度。”   她刚刚跟睿睿的说辞,就是让他跳出自己的角度,去尝试着感受别人的痛苦和为难。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或许是很难,但是她相信睿睿。   这么聪明的孩子,这一点也肯定能想通的。   李巧羡慕地:“你们家小孩儿都挺懂事的,我看你也不怎么太管,很少看见你跟孩子吵吵,到底咋整的?”   “就好好说话呗,”赵音音直说了,李巧还不信,点点她鼻子,“跟我还藏!”   “真没有,”赵音音掀开门帘送她出去,小心翼翼地不叫苍蝇蚊子偷偷进来,“你看我自个还没有孩子呢,还能咋教育?”   送走了李巧,赵音音又去西厢房看睿睿,伊伊也在房间里。伊伊不是个很会说话的小姑娘,她就坐在旁边陪着睿睿,给他剥了块糖往嘴里塞。   睿睿顺从地吃掉那块糖,他听见是赵音音进来了,抬起头看她:“婶婶,我想明白了。”   “我妈……宋阿姨,”睿睿有点艰难地吐出宋阿姨这个词,“每次来看着我都有点害怕似的……她不是不要我,她是……”   睿睿毕竟还小呢,组织不出词汇,赵音音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儿,替他说下去:“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我知道了,下次我不跟她甩脸色了。”   睿睿有点后悔地抬头:“婶婶,我今天如果答应了莎莎一起出去,是不是就好了……”   “我们睿睿已经很乖了!”   赵音音这句话可是百分百地认真,这几个孩子简直都是观音身边的金童玉女下凡,再没这么乖这么懂事的了。   “下次一起去,莎莎不会生气的,她下次肯定还会试图拉着你一起去的。”   睿睿重重点了头。   晚上莎莎回来的时候,宋致然没进门,她自己抱着一大包黑芝麻糊进来,费力地放在炕上。   “婶婶,这个帮我放起来!回头跟姐姐弟弟一起喝。”   她头上还多了两只亮晶晶的小发卡,莎莎摘下来一只,左右比了比,夹在伊伊的头上:“姐姐戴好看!”   睿睿不好意思地凑过去:“莎莎……”   “叫姐。”   “莎莎姐,”被莎莎这么一打岔,睿睿也没那么不好意思了,“下次你再叫我,我会一起去的。”   莎莎撇撇嘴:“那你下次不许突然跑了!”   睿睿点头。丽嘉   看着几个孩子又和好如初地去张叔叔家看电视,赵音音有点高兴。看向窗外弯弯的上弦月,她又忍不住有点担心许云海。   明天,就是许云海做手术的日子了。虽然医生都说成功率很高,但他还是隐隐约约有点担心。   她对着外面的月亮拜了一拜:“菩萨保佑,保佑他手术一定成功。” 第55章 二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有菩萨保佑, 许云海的手术做下来还挺成功的。   其他几个孩子都去上幼儿园了,赵音音也怕他们来医院吓着,只带着伊伊来了医院。两个人在手术室外头做了两个多小时, 终于等到主任带着笑容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音音依稀觉得这主任比之前看见更亲切了。   “手术很成功!”主任给她介绍主刀大夫, “这位是从省院来飞刀的季大夫, 技术十分精湛!有了这位季大夫, 小许的这个伤口恢复起来, 会容易得多呀。”   季大夫谦虚地笑:“能帮咱们厂子的英雄恢复健康,也是我的荣幸嘛。当初我就看见报纸上许同志的英雄事迹了,帮助厂子保住了几百万美金的机械啊!”   赵音音笑:“您辛苦了!”   “患者现在进了复苏室,复苏室也是不方便进去的,你们可以去病房等一等。”   两位医生就是客气地说了几句, 护士长出来把赵音音和伊伊送进了病房, 急匆匆走了。   这手术算是个大手术了, 创口大, 而且还要对骨头进行切割,还要扩髓掏挖。从全麻中苏醒之后, 许云海疼得满头冷汗,被推进来放上病床,勉强对着赵音音和伊伊露出个笑容。   “行了, 你好好躺着吧, ”赵音音看他下半身被固定在床上,有些心惊肉跳的,“伊伊,你给叔叔擦擦汗。”   刘世宇也匆匆赶来了,两个人一起在一边听着护士的嘱咐。伊伊心疼地拿病房里的毛巾给许云海擦汗, 手上的动作轻得仿佛他是个瓷娃娃似的。   护士说得很详细:“患者至少要四周才能下床,髋关节也要固定,暂时只能靠导尿管。”   赵音音认真听了一遍,有不懂的就问护士,又把之前买给许云海的苹果塞给了小护士一个。   厂子里帮忙雇了护工,是个力气很大的男护工,赵音音跟伊伊在医院陪到育红班要放学,这才离开。许云海一直痛得满脸是汗,不过情绪倒是挺好的。   “婶婶,叔叔的腿是不是就要好了,以后不用坐轮椅了?”   “对,走,咱们去接弟弟妹妹,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他们。”   全家都为许云海的腿要好了而高兴,赵音音这几天忙得顾头不顾脚的,就没注意院子里的变化。晚上李巧过来,听说许云海手术成功、先是恭喜了一圈,然后又道:“你没碰见,昨天小周来把两个孩子领走了!”   “哟,顺利吗?刘得水没找过去吧?”   李巧一拍大腿:“宋姐可太厉害了!”   宋致然不但帮着把周群芳家的房子卖了,还帮她申请到了两间紧挨着的公房住。又临时把周群芳借到工会去帮忙,刘得水去找周群芳撒泼的时候,正好副厂长去视察工作。   “你不知道啊,给刘得水吓得夹着尾巴就跑了!”李巧大笑,“这男人啊,在家跟媳妇撒泼厉害,碰见个领导那吓得啊……”   她活灵活现地学着刘得水的样子:“厂长您误会了!厂长我就是路过!厂长我这就回去!”   赵音音也笑:“他至少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找周姐的麻烦了。”   李巧叹口气:“不过,一个女人带俩孩子也难啊。她那点工资,又不肯跟刘得水要抚养费。”   “不要抚养费也行,以后少些麻烦。不然现在她跟刘得水要钱,你信不信,刘得水那个不要脸的能觉得周姐是在暗示他要复合。”   李巧呆了一下,一拍巴掌:“你说得对!这还真是刘得水能干出来的事儿!”   俩人又唠了几句,李巧道:“过几天劳动服务公司可能要上班了,你可警醒点,别到时候人不在叫人给你穿小鞋。”   她给赵音音解释:“劳动服务公司的,不少都是家属挂靠,就这些人成天最闲!当然我不是说你,你这是小许立功、应该照顾的!”   “谢谢李姐,不知道那边怎么通知啊?我这几天送完孩子就直接去三产看一眼吧。”   “对,你勤快点去看看。反正劳动服务公司一年上班的时候也不多,现在你这几个孩子都能送育红班了,伊伊这么大的孩子,你领着上班也行。要不就送我那去!”   这年头带孩子上班的也不少,尤其是国营厂子这种单位,赵音音谢过特地来提醒自己的李巧,第二天送孩子去完幼儿园,就顺便拐到劳动服务公司问了一下。   “今天就开始上班了,你今儿不来,明儿我也得找人去通知你。”   劳动服务公司也是有自己的小车间的,只不过又脏又乱。一群中年妇女一边聊着天,一边拿着抹布有气无力地擦着玻璃,半天也擦不干净一块。   赵音音皱了皱眉头,看见也有人带着小孩来上班,心里头才踏实一些。她小声问伊伊:“伊伊,你是跟婶婶一起,还是去找小朋友一起玩呀?”   在家里,伊伊是负责任的大姐,可是一旦在外面,她就变成羞涩的小姑娘了。   伊伊看了看那边的几个小孩,似乎彼此都很熟悉。她摇了摇头:“我帮婶婶干活!”   这又不是家里头,早点干完早点完事。眼看着大家都在磨洋工,赵音音也不打算当那个出头鸟:“那你在旁边看着婶婶干活就行了。”   她找了块抹布,以跟大妈们同样的速度一起擦玻璃。擦了一个上午,等终于人来齐全了,负责人也姗姗来迟。   “行了,今天要把这弄干净,明天就开始做冰棍,要保证每个车间的工人下午上工都有一根绿豆冰棍吃!”   人群嗡嗡嗡地抱怨起来,这位劳动服务公司的丁经理开始分配任务,每四个人分成一个小组,负责一块卫生。赵音音跟几位大嫂分在一起,负责拖地。   大扫除的时候,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喜欢拖地这个活儿的。不像扫地似的弄得一身灰,又不用爬高爬低。赵音音觉着这位林经理似乎在照顾自己,她心里按按记住这个人,准备回头去问问许云海。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不停地煮绿豆水冻冰棍,活儿倒是不累,吃一根两根冰棍丁经理也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还有人带了保温饭盒来,一饭盒一饭盒地往回拎,赵音音没占这个便宜、但是也没特别清高。跟伊伊两个人保持着每天吃两根冰棍的频率。   不过,厂子的食堂实在是便宜,最便宜的虾皮炒白菜才一分钱,猪肉炖粉条看着几乎没有肉末,可一大份只要三分钱,就相当便宜了。   几个孩子在育红班吃饭,她和伊伊在厂子食堂吃,几天这么吃下来,明显比一天三顿在家吃省事儿不少。赵音音开始有点理解齐大嫂说的“福利”了。   “快点吃,吃完轮到咱去送冰棍了。”   去厂子里给工人送冰棍算是个累活,不过丁经理安排得很公平,整个劳动服务公司的人都轮流去的。赵音音正排到今天,听见同组的皮大嫂提醒她,赶紧三口两口把饭吃完,又一口气喝光了清水似的蛋花汤。   伊伊也抓紧吃完,乖乖跟婶婶一起洗完饭缸。赵音音嘱咐她:“婶婶去送冰棍就不带着你了,你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待着。”   “婶婶你放心吧,我就在这坐着。”   赵音音又嘱咐了她两句,这才跟着皮大嫂每人推着手推车往车间去了。   “皮嫂子,你教教我,这活儿得怎么干呐?”   皮大嫂干这活好几年了,也不当个事儿:“还能怎么干,到那你就喊人,然后他们出来领冰棍,咱俩给发到手就行了。”   “那不会有人冒领多领吗?”   “肯定有,”皮大嫂不当回事,这年头工人们在面对一个厂的工人们占点公家便宜都是很宽容的,“所以每回都多做点,实在领不到的那就自认倒霉呗。这一根冰棍虽然是福利,但是也没有人因为没吃着冰棍就闹的。”   赵音音觉着有点忐忑,不过她是跟着皮大嫂出来干活的,也不好说太多。   一共有四个车间,一车间的人一哄而上,还挤翻了一个保温桶。干活的工人们都热得满脸淌汗,也没人计较,一拥而上把撒出来的冰棍也都抢光了。   每个车间定量是两箱冰棍,本来还应该剩下二十来支,可是后面的还有好些没挤进来的小工人没吃到冰棍。皮大嫂不耐烦地挥着手:“行了!没了!”   到底第二个车间,赵音音深吸一口气,拦住了直接要喊的皮大嫂:“皮嫂子,咱试试让工人排个队吧,排个队反而比闹哄哄地抢更快。好不好?”   她看着皮大嫂不太想同意的样子,给了她点甜头:“等下您在里头维持队伍,我在外面大太阳底下发冰棍,行不行?”   已经是六月初了,饶是阳山市地处北方,也还是很炎热的。这厂子里头连棵树都没有,更是晒得人一阵阵发晕。   “行,那就按你说的来。”   到了二车间,赵音音气沉丹田,喊了一嗓子:“二车间的同志们,来排队领冰棍勒!甜滋滋解暑的绿豆冰棍!大家在正门排队,领完冰棍再从侧门回去!”   立刻有工人冲了出来。   这年头的工人们,往往是很讲纪律的,纪律好到万一有事儿直接编队就能上战场。毕竟,机器可不跟不讲纪律的人讲道理,一个不按照几率操作,下场很可能就是伤残。   一车间之所以乱哄哄的,因为根本没人组织几率,有个人这么喊一嗓子,大家就慢悠悠地出来排队了。   赵音音又甜甜地冲着皮大嫂笑了笑:“皮嫂子,您到门里头看着点队伍!正好还能看见侧门领完冰棍回去的,又晒不着您!”   皮大嫂本来还觉得赵音音有点出风头,可是这车是推不上车间门口的台阶的。赵音音自己站在大太阳底下发冰棍,把站在里面看队伍的好活给了她,又晒不着又能有点威风,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行啊小赵,辛苦你了。”   皮大嫂进去监督队伍的时候,赵音音就开始给这工人队伍发冰棍了。她本来就是宫女出身,双手把冰棍递给工人,姿势又漂亮脸上又微微噙着一抹笑,叫工人们心里头最后那一点点要排队的不痛快也消失了。   “不错啊,今天这么发冰棍,估计没人再磨叽有人多吃了。”   “谢谢了同志!”   “不用谢,为人民服务。”   赵音音这句语录还是跟周群芳学来了,她也只会这一句,好在这个场合反复说也不错。   工人们依次领了冰棍,虽然要多走几步从侧门回去,可是嘴里头喊着冰凉清甜的绿豆冰棍,就算是多走这几步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队伍渐渐过半,后面的队伍反而有点安静——因为这里头混进了两个人。   阳山市虽然不是省会,可是在全省甚至于全国,都是十分重要的重工业基地。上头决定搞新项目,省里派人来视察,哪也没通知,偷偷地就扑过来了。   林书记陪着这位代表来视察厂子里的生产状况,心里头还有点不托底——这位代表谁也没通知,连提前布置的时间都没有。   要是平时工作也就罢了,他有信心,阳机二厂的工作纪律绝不会比任何一个厂子差!偏偏是挑了午休时间来视察,最近厂子里开始发冰棍了,他不止一次看见乱哄哄的抢冰棍,还没等腾出手来治理这一块,突然杀过来一个代表!   他皱着眉头陪着代表视察到了二车间,却突然听见有个甜美的声音喊起了排队。   代表笑呵呵地对林书记道:“你们这厂子福利做得不错!夏天嘛,工人们的着装都很到位,但是热也是难免的,发个冰棍吃,很好!”   林书记道:“这是我们厂子的传统了,夏天有冰棍,冬天有热汤热茶,工人们要艰苦奋斗为国争光是真的,但是能制造好条件就更好了。”   “对,你说得对,”代表很高兴地前后看了看,“这队伍也排得规整,说明你们厂子平时纪律就抓得严格啊!来,我没赶上试试你们的食堂,来尝个冰棍也不错。”   林书记微微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一路排到了门口,看着赵音音笑吟吟地双手给每位工人奉上冰棍,代表转身道:“要不是我今天临时起意过来,我就要怀疑你们提前收到通风报信了!”   林书记笑道:“您也说是临时起意了,我们厂的劳动服务公司可是非常有职业精神的。工人们只要好好干活,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就一定要给他们解决好一切后顾之忧,用更好的业绩、更多的外汇,给祖国献礼!”   他看着代表也过去领了一支冰棒,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头的石头彻底地落了地了。   这个小姑娘不错!有眼力见,会做事,一定要提拔!必须提拔! 第56章 二合一   赵音音刚来上班没几天, 还不认识林书记,但这两人一看就不是普通工人。再加上皮大嫂还在后面不停地打眼色,她递冰棍的手法就更稳了些。   代表领完冰棍, 突然想起来:“小姑娘,你们这冰棍是按照工人的人数做的吗?”   他一时兴起过来领冰棍, 如果害得某个工人领不到, 那可就不好了。   “您放心, ”赵音音给他看一个运输过程中碎掉了的冰棍, “这东西也是会损耗的,都会多做几个出来,就算是多两个人出来也不要紧的。碎了的我们也会带回去,绝不会浪费。”   “很好很好,”代表又问她, “小姑娘, 看出来我不是工人了?”   两个人虽然穿着工作服, 但是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俩人不是工人。工人哪有看起来这么养尊处优的?   “您开玩笑了, ”赵音音大大方方地笑,“您和后面这位, 一看就不是普通工人。普通工人哪有这么沉稳?再说您这手,这茧子是拿笔摸出来的吧?”   代表看了看自己的手,哑然失笑。   林书记也领了冰棍, 特地问了一下赵音音的名字:“你是新来的?叫什么?”   “对, 我是新来咱们劳动服务公司的,才入职,叫赵音音。”   “哦哦,我知道了,是许云海的妻子是不是?”   林书记表示记住了赵音音, 又跟代表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们厂子的劳模许云海的妻子,为厂子保住了数百万美金的数控机床,但是自己却被砸伤了腿。”   “所以我们就给她安排了一个工作,在劳动服务公司。“   “很好,”代表点头,“这样的英雄,是必须要去安抚的。你们厂子给工人的福利待遇做得非常好!”   两个人后面再说什么,赵音音就听不见了。她给二车间发完了冰棍,这才招呼上皮大嫂,继续往三车间走。   “刚刚那可是林书记!”皮大嫂忍不住跟赵音音道,“哎呀,不是我说,小赵你这点子可真正!”   正得她都有点妒忌了!   换个方式发冰棍,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皮大嫂觉得,她自己也能做到。可是看看人家小赵这点子,做事儿做到了林书记眼皮子底下,这活干得才值呢。   赵音音笑笑:“嫂子,就算那是林书记,咱这冰棍该继续发还得继续发。”   在领导面前表现得好固然是好事儿,可这凑巧却不是回回都能碰上的。踏踏实实干活才是第一位。   听着话音,这皮大嫂虽然不至于羡慕嫉妒,但心里头肯定是不太舒服的。赵音音抓紧把话题扯开,摆开架势等着皮大嫂来一起推车。   皮大嫂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跟赵音音一起使劲儿往三车间推车。   三车间跟四车间很近,赵音音喊了两嗓子,干脆叫两个车间的人一起排队。皮大嫂话都没说一句,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那监督排队,赵音音瞥了她一眼,继续发冰棍。   这次冰棍发完,还剩下大半箱,赵音音道:“走吧,咱回去。”   她伸手递给了皮大嫂一根:“空车我自己推着就行了,嫂子你甜甜嘴儿。”   皮大嫂刚开始心里头可是些微有点酸的,但是赵音音又叫她做轻省活,又做出这样的态度,她也跳不出错来。   赵音音长得漂亮,而且还是那种中国传统的古典风格的漂亮。鹅蛋脸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谁对着这样一张脸也发不出脾气来。   “小赵,”皮大嫂斟酌了一下,选择先痛快痛快嘴,“今天也就是你跟我搭班,不然啊,你可是得罪人了。”   这事儿赵音音比她明白,可是她不在乎得罪人。不遭人妒是庸才,要是在这么个国营厂的小三产公司也怕得罪人的话,那她以后也不用做什么事儿了。   “嫂子你说得是,”赵音音又轻飘飘地捧了皮大嫂一把,“这不是看着跟你搭班,我这才痛痛快快想做什么做什么嘛,对不对?您可是这三产里头少有的正派人了!”   吃着冰棍,不用推车,皮大嫂叫赵音音拍得舒服!仿佛一身汗都尽去了。   两人一路回了劳动服务公司,丁经理人不见踪影,伊伊搬了个板凳坐在公司门口,开心地跑过来:“婶婶,我帮你推车!”   “哪用得着你个小孩儿推。”   这手推车的把手高,伊伊的两个小辫子才跟把手一样高呢!   赵音音双手架在伊伊腋下,一把拎她起来,伊伊尖叫一声,发现自己被婶婶整个人放在推车上了。   “走吧!”   赵音音笑眯眯地连车带人一起推进去车间,又开始卸冰棍箱:“今天剩不少冰棍呢,我看着正好够一人一根,大家也来凉快凉快。”   劳动服务公司做的冰棍,可是下了本钱的好东西。反正报上去有公家报销,绿豆都是挑好的,甜味不是糖精而是白花花的白糖。有赵音音这一句,大家都围过来吃冰棍,她特地加了一句一人一根,几个本来拎着保温桶想装回去的也不好意思了。   不过,赵音音也不打算为了公司的这点公物得罪人,冲着几个拎着保温桶的大嫂喊:“嫂子,这有不少碎冰块呢,来装上!”   工人们排队领冰棍的速度反而比一哄而上快多了,过去回来这些碎冰块已经化了,可今天都还冻得好好的。   赵音音这一趟,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挺满意,皮大嫂心里头有点遗憾:这么能干的小姑娘咋就结婚了?她儿媳妇要是有赵音音一半能干会说话,她就舒服了!   伊伊坐在赵音音身后,吃着赵音音给她挑得最好的一根冰棍:婶婶可真厉害啊!这么多人都听她的话。   “婶婶,这个冰棍比外头买的好吃,要是能带回去给妹妹吃就好了。”   赵音音揉了揉她的头发:“凉的吃太多也不好,尤其是小姑娘。明天早上婶婶给熬绿豆粥喝,好不好?”   伊伊咬了一口冰棍,没空说话,大动作地上下点头。   把车间擦洗干净就能下班了,劳动服务公司都是临时工,也没什么奖金,迟到早退都是常事。赵音音领着伊伊洗干净小手,现在才下午两点钟,离育红班放学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婶婶,我们去提前接弟弟妹妹吗?”   “先不去,叫她们在育红班跟小朋友玩吧,”赵音音很喜欢这几个孩子,但是不得不说,一个人带四个孩子还是挺累的,“婶婶领你去周阿姨家!”   周群芳跟刘得水彻底分居之后,一直叫赵音音去她家坐一坐,赵音音道现在还没空去呢。   周群芳是库管,这工作是三班倒的。赵音音大致算了一下,今天正好是她二班,下午四点去,晚上下班回家。她现在过去不算添乱,也能看见周群芳。   公租房离着厂子有点远,赵音音按照地址赶到地方,又打听了一番才找到地方。开门的是周群芳的一个弟弟,他有点惊喜地让她进了门,又跟着屋里头喊:“是赵姐来了!”   周家全家上下都很欢迎赵音音过来,周母一脸不好意思:“小赵,你可是我们家小周的恩人呐!来了还买啥苹果啊?”   “那是我这做阿姨的给小雅小聪买的,您可别推。”   赵音音笑着坐下来,看了一圈这房间里的摆设。   周家人口不少,组一间房住不下,就分了两间住,周父周母和周群芳住一起,小聪跟着两个舅舅一起住。之前那么艰苦的环境,周母还知道在桌上插一瓶野花,这房间更是叫她布置得温馨淡雅。   “这楼房真好看,”赵音音道,“二厂也快分房了,到时候要是能分到一间,我还得来跟阿姨学学怎么布置才行。”   “哎哟,小赵你家就很好看了,”周群芳把赵音音带来的苹果拿出来一个,亲手削了皮塞在伊伊手里,“你家收音机那个帘子是你绣的吧?真好看!”   现在家电可都是贵重物品,大家都生怕落灰了不好用,弄了格式帘子盖上,慢慢地倒成了时尚了。   “还是不盖好看,大方的,”赵音音审美很在线,“不过平房灰实在是太大了,屋里头烧炉子,不盖上半天就一层灰。”   “住楼房也一样,”周母插嘴,“咱们这是工业城市,没办法,空气里都都是灰,开一天窗户地上就一层灰。几十年前可不这样,现在在外面待一天,回家来鼻涕都是黑的。”   阳山市的污染确实有些严重,没办法,有炼钢厂有火力发电厂,一年倒有一般日子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这也没办法,”周父躺在床上起不来,可是总是那么乐观的样子,“空气再不好,这也都是国家的宝贝。实业才能兴国啊!我们家那个老二,这两天一直惦记着去广州批什么丝袜回来卖,才不挨打几天,这小年轻一个个的就都开始烫头穿牛仔裤了。”   “行了吧老头子!”周母嗔怪他,“年轻人爱漂亮那不是太正常了,你年轻时候不也攒了一年的工资去买了块怀表?”   周群芳道:“现在可不能做这事儿,万一被当投机倒把抓进去咋办?派出所可前几天才抓一个。我知道小庆在家待业心里头不舒坦,先忍忍吧。”   赵音音也劝:“既然是这样还是别着急,工厂早晚也还有招工的,多注意着点。还是进厂好。”   小庆耷拉着头:“我也知道现在不让卖这东西,可是厂子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啊。国家也根本不给我们安排工作,连打零工的地方都找不着。”   计划经济的情况下,找工作简直太难了,赵音音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转移话题又跟周群芳聊了几句。周群芳把自己新弄到的书展示给她看:“看!这是三毛的散文集,特别好看!我借来的,抄完再还回去。”   三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滑稽,周群芳满脸通红地给赵音音看里面一篇《哭泣的骆驼》:“这里面有一段我特别喜欢!又诙谐又深情,我读给你听!”   “……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亿万富翁也嫁……①”   赵音音看得出周群芳眼睛里全然的期待,她也很喜欢这一段话,叫周群芳重新又读了一遍,又嘱咐她:“你也不要急,按照宋姐的说法,明年应该就能离婚了。这次你慢慢挑,挑个好的。”   周群芳道:“你放心,我知道的!而且,哪有那么容易就碰见一个荷西呢?”   赵音音叮嘱她:“你看完了借我也抄一份,我喜欢这个作家。”   “放心,忘不了!”   俩人看得忘我,还是周母进来提醒周群芳:“小芳啊,该去上班了。”   赵音音一出门乐了,她跟周群芳在屋里看书这会儿,周母还给伊伊梳了头发。她领着伊伊出门,问她:“伊伊喜欢这个发型吗?”   周母给伊伊梳了本地叫连水辫的发型,在两边依次扎小辫,前面的小辫子塞进后面的辫子里,最后在后脑勺最下边梳个双马尾。   “喜欢!就是有点揪得慌……”   老人梳头都喜欢给梳得光光的,赵音音稍微给她调松了点:“这样就好了,走吧,咱们去接弟弟妹妹。”   厂办育红班的老师们都很负责,这点非常鲜明地体现在莎莎每天的发型变化上。因为中午在育红班睡午觉,小姑娘们的头发都要解开重梳,莎莎每天回来发型都十分扎眼。要不是接孩子的时候看小姑娘们都这样,赵音音还以为老师每天跟自己较劲儿呢。   今天的莎莎头上顶着两个用头发扎成的小耳朵,简直可爱得不行,连伊伊都过去捏了两把莎莎的小脸蛋。   “哎哟,咱们莎莎今天真可爱啊。”   赵音音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辫子,一手拽住小宝,领着四个孩子浩浩荡荡往家走。   睿睿一边走一边问赵音音:“婶婶,叔叔恢复得怎么样啦?”   昨天赵音音才去看过,许云海的伤口至少不痛了,大夫说他恢复得非常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去掉固定了。   “叔叔恢复得很好,过几天有空婶婶带你们去看叔叔,”赵音音拉着小宝,伊伊在前面拽着莎莎,一行人一路往家走,“今天吃完饭你们早点去张叔叔家看电视,婶婶要熏蚊子。”   现在的蚊子可太猖獗了!小宝被咬得最惨,身上一堆大包。赵音音按照土法子,弄了点艾草在屋子里闷出烟,等屋里头浓烟滚滚再开窗,蚊子就都被熏出去了。   齐大嫂过来看热闹,抓了把瓜子塞给赵音音:“我们家蚊子也可多了!这时候蚊子还贼,不好打,赶紧分了房子就好了,咱这前面有个小臭水沟才蚊子多,上楼了啥都好了!”   “齐姐,你们家想要几层?”   “肯定是要低一点的,高了太费腿脚,”齐大嫂道,“不过总共也才四层楼,不是顶层就行。我听说顶层夏天晒,冬天还容易漏水。”   厂子里的分房还没开始,不过,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已经开始按捺不住了。不少人都开始买东西往领导家里跑,齐大嫂神神秘秘地跟赵音音说:“你知道不?胡雪芳给副厂长送了不少礼!”   这时候走后门都挺光明正大的,国营厂可以说基本上是关系人情为主,大家不觉得走后门是多可耻的事情,反而觉得谁有门路是有能耐。   “送啥了?”   齐大嫂掰手指头:“桃罐头、烟,还有两瓶茅台。对了,我听说还送了半个猪头!”   “啧,这可真阔气!”赵音音道,“她那猪头上哪整的?”   齐大嫂悄悄跟她说:“你不知道,咱这城里头有黑市,也能买着肉,就是价格比国营商店高不少。”   赵音音有点心动,虽然厂子里承诺给许云海每周提供那些肉和骨头,但是四个孩子一分也不过就是尝个味儿罢了。而且,眼看着许云海动完手术腿就要好了,那补贴再领就落人口实了。   “黑市在哪?”赵音音凑近了齐大嫂问,“我们家几个孩子实在是馋肉馋得不行,能买点是一点。”   齐大嫂告诉她地址,又叮嘱道:“你可注意点,别叫派出所逮着!”   她叹口气:“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又跟齐大嫂唠了一会儿,赵音音见屋里头蚊子也熏得差不多了,赶紧把买来的窗纱按在窗棱上。齐大嫂给她帮忙递东西,伊伊也跑出来帮忙。   这窗纱装上,晚上一大家子终于睡了个安生觉,第二天早上起来,连小宝也没挨咬。   赵音音提前泡了豆子,早上煮了一会儿就开花了:“来,喝绿豆粥。”   几个小孩都就着绿豆粥吃了发糕,赵音音给两个侄女梳头发,小宝在旁边给她递皮筋。   睿睿在一边看着瞎出主意:“这个小辫多扎两个好看!”   赵音音倒是想给莎莎多扎几个小辫,可是莎莎头发太少了,跟猫尾巴似的。她连分缝都一天换一个地方,生怕给莎莎额头秃一块。   “行了,就这几个吧,再多扎要迟到了,”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她还特地嘱咐老师,“老师,我们家莎莎的头发扎松一点,辛苦您了。”   老师挺理解的,这孩子头发是少,她给赵音音出主意:“听说剃光了以后再长出来就好了,要是有假期的时候可以试试。”   赵音音可不敢给做这个主,莎莎头发还长得慢,不过还是谢过老师:“谢谢老师,以后有机会给孩子试试!”   今天是伊伊学画的日子,赵音音又把她送到欧老师家,欧老师课程是比较少的,也有几个孩子是整天在欧老师家画画。赵音音给了她五毛钱:“自己去买个鸡腿面包吃,等着婶婶晚上去接你。”   “好!”   甭管家里头的饭菜做得多丰盛,小孩子都是爱吃外面的东西的。鸡腿面包在赵音音看来就是一根棍子上插个烤馒头,可是家里头几个小孩都馋得不行。   赵音音给她一指头:“瞅给你乐得,以后等什么时候买东西不用票了,天天给你们吃面包!”   伊伊腻她身上:“才不是呢,我婶婶做的饭菜才最好吃了!”   把伊伊送去欧老师家,赵音音坐公交车赶回厂子里。她今天算是稍微有些迟到了,不过三产毕竟都是临时工,迟到一点也没什么。   不过,她进了服务公司,却感觉今天气氛有些不同。她一抬头,看见了那天排在队伍里领冰棍的林书记。   林书记算是整个厂子的二把手了,不过,刚经历过那场运动,又是国营厂,整个厂子的等级感并不太强。敢于直接拍厂长桌子的老工人可不少,张组长就是一个。   林书记正在跟丁经理说话,赵音音在门口呆了这么一下,皮大嫂迅速过来跟她说了一句:“丁经理要抢功!他说那天的规则都是他定的!”   赵音音感激地朝着皮大嫂笑了一下。   昨天她怕这皮大嫂觉得她出风头心里不舒服,特地在她身上下了点功夫,现在看来可是没白下!有这一句提点,下次俩人一起干活、活都她自己干都行!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往丁经理和林书记那边走过去。   丁经理已经跟林书记说完了刚刚的事儿,看见赵音音过来,皱了皱眉头。   见他要说什么,赵音音赶紧上前一步,抢先一步对林书记开口:“林书记!我真没想到,您居然是咱们厂子的书记!”   赵音音调整成带着些孺慕的神情:“真没想到,书记您竟然亲自下厂去,真是把工人们当成亲子侄一样照顾啊。”   丁经理之前没怎么跟赵音音打招呼,没想出来她说出这样的漂亮话,赶紧拿话拦她:“是啊,林书记已经充分肯定了咱们公司之前的小改革,还特地过来表扬咱们。正是有林书记的领导,咱们公司才能做出一点成绩,是不是啊?”   他赶紧带头鼓起掌来,一波鼓掌之后把林书记送走了,这个赵音音就说不出来什么了吧?   就算是他抢功了,这赵音音如果上来贸然表示功劳是自己做的,在领导眼里也不会落下什么好形象。   赵音音也跟着大家一起鼓掌起来。   她当然不会直说自己是来争功的,要真是那样,就算是有功劳也变得没功劳了。   “可不是!”掌声落下,赵音音满面笑容地接到,“我们丁经理也是个好领导。”   “要不是丁经理平时就很重视制度,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成绩。之前我们打扫卫生乱糟糟的,丁经理就给我们很好地划分了责任,这才能高效完成。”   丁经理推辞道:“这都是我该做的,咱们厂子一向是抓厂风厂纪最低的,林书记一向大力推行这方面,我可是跟您学习的。”   林书记点点头,丁经理心里头一块大石头也放下来了,他看了一眼赵音音,没想到这个小赵还挺知趣的。   不过,赵音音可从来不是忍气吞声、能叫人冒领功劳的人!被人欺负了还忍气吞声,根本不会有人记你的好,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继续踩你!   她低头抿嘴一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抬头看林书记:“林书记,不瞒您说,那天排队领冰棍,在一车间我们做得就不好。工人们一拥而上,效率低不说,还有好多冰棍都被碰到了地上,我这才想到了我们丁经理的话,临时想了这么个法子,没想到效果还很好。”   林书记脸上的表情开始丰富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丁经理。   丁经理大急,可是赵音音说得委婉,他也不能直接撕掳开:“小赵,你啊,我可是叮嘱过你们好多次了,幸好你临时想起来了,才没有耽误事。”   赵音音满脸无辜:“丁经理,您是什么时候嘱咐的?我这记性啊,我实在是记不住了,是三天前吗?我记得三天前是我最后一次在办公室看见您了。”   他敢抢功劳,就别怪赵音音给他上眼药了!   劳动服务公司的临时工们早来点晚来点是没什么的,都是临时工或者厂子里的关系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是丁经理不是,他是有编制的,是厂子里调过来做管理的。   “好了好了,”厂子接下来要上马新项目,林书记今天倒也不是特地过来问那天那件小事的,只是视察了所有车间,顺便也过来劳动服务公司看一看,“我都了解了,接下来厂子要上马大项目了,咱们劳动服务公司也要起到自己应有的作用,给工人们做好服务。”   林书记都发话了,丁经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眼神有点阴沉扫了赵音音一眼。   赵音音才不怕他!这整个劳动服务公司摆明了都是厂子里头的关系户,相当于福利的,他还能开了她?至于干活,她不比别人干得少,但是也不会比别人干得多的!   她听过张组长一句话,十分硬气:“大家都是给党干活的,谁是谁上级?”   林书记看着赵音音脸色一点没变,觉得这小姑娘是个厉害的。哪怕国营厂子上下级关系不是那么特别严厉,但是当面就把上级抢功的事情挑开、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好听的,可就不多了。   林书记摆了摆手:“行了,具体的事情到时候也会分配给你们三产的,接下来这段时间大家都得辛苦一下了!”   他跟整个劳动服务公司的人员挥了挥手,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不辛苦”,林书记这才打算离开。   他刚转身,丁经理连下面具体到底怎么拿捏赵音音都想好了。可是冷不防,林书记才刚走出去,他的秘书就跑回来了。   “这位小赵同志,您跟我来一下。”   赵音音脸上笑容拉满,朝着丁经理轻轻点了点头:“经理,那我就去了?这可不算旷工吧?”   她把丁经理最后的花招都堵死了,丁经理还能说什么,只能挥了挥手。   赵音音跟着秘书跑了两步,这才跟上林经理,林经理看她一眼:“小姑娘挺厉害的么!”   这话可不能明着认,赵音音微笑道:“书记,我们经理虽然经常不见人影,但是确实还是讲纪律的……”   “行了行了,”林书记乐了,挥了挥手,“你这小姑娘,别跟我在这装听不懂。”   之前赵音音发冰棍的时候,对每位工人都是双手碰上冰棍,恭恭敬敬的,可以看出来人品很好又善良;今天遇见丁经理抢功劳,一点不怯场,上来就表功可是又很有方法,不卑不亢。   他有点遗憾许云海腿坏了就不出来工作,可是看着赵音音这样,让他媳妇顶上!   “我很欣赏小许的,”林书记把手背到背后,“可是这小子啊,自从坐上了轮椅就不肯出来工作,说是怕拖累别人。我可是恨铁不成钢啊。”   赵音音道:“书记,他刚动完手术,手术还是挺成功的。虽说股骨头置换术之后也尽量不要多走,但是正常生活还是能维持的。”   “那挺好,”林书记道,“不过,在他痊愈之前,你就先顶上吧!咱们厂要上马的这个大项目,说是要上马,可是上马之前这方方面面的关系、各种各样的会议都十分繁琐。我有意把你暂时借调到厂办去干活,你意下如何?”   赵音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书记乐了:“哟,你这还要讨价还价?”   他年纪大了,又没孩子,先头把许云海当成是子侄辈一样寄予厚望,现在看见赵音音,也对她多一分宽容。   “总要问问工作具体情况,”赵音音还真是想讨价还价,“您是看重我的能力才调我去帮忙,调我去了、我就是您的兵。我总得看看这饼子有多大、我能不能吃得下,不然岂不是给您丢脸?”   林书记爽朗大笑,他今天在这个赵音音面前笑出来的次数,可比视察厂子一天加起来还多。   他伸出手指虚点赵音音,转身对着秘书道:“你瞧瞧这个小狐狸,一边要讨价还价,一边顺杆就往上爬!这就变成我的兵了!”   赵音音也抿嘴笑,但是却是大方敞亮地站在那里,没低头也没刻意躲开林书记的目光。   劳动服务公司确实清闲,但是赵音音并不打算在那待一辈子。她这些日子了解了临时工跟正式工的区别,不光在福利和奖金上有差异,临时工将来也是很有可能被辞退的。   她要有自己的工作!   林书记很欣赏赵音音这种充满自信的态度,他有意把赵音音安放的那个位置,动不动就害羞可不行。虽然职位不高,可是接触的都是各厂甚至于政府部门的领导。   “行,”林书记不笑了,说话认真起来,“既然你说了是我的兵,那我就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接下来,咱们厂子大概要办七八场大型会议,接下来的生产过程中还需要居中调度和几个厂子一起共同生产,这中间涉及到各种各样的接待工作、既不能让人家不满意,咱厂子又不能吃亏。”   赵音音毕竟是个新人,林书记也不可能把事情全交给她,只是看着赵音音这不卑不亢的样子就很喜欢,又实在是适合这个工作。   “只不过,咱厂办的人太少,以前也没做过这么大的活动。我觉得你这个小姑娘蛮适合做这个工作,就给你加加担子,作为我的兵去厂办给当个前锋冲一冲阵。”   林书记大概介绍完,看着赵音音道:“怎么样,你能不能做到?”   就算是做不到,她也必须把这活儿接下来,不然以后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换地方?这些日子赵音音看见的待业青年还少吗?   “我想,林书记您应该是比我自己更有信心才对,您不正是看好我适合这个工作、才想着破格把我从劳动服务公司调出去吗,”赵音音一点紧张都没有,“您放心,您的决定绝对是正确的。”   林书记又忍不住乐了,要不是身边这秘书也干了十多年,他还真的有心把这小姑娘掉到身边做个秘书,绝对称职。   “行,那你直接跟着小田走吧,”小田就是林书记的秘书,“手续过后我会叫他补的。不过,你暂时还是按照劳动服务公司的待遇走,得你干了一段时间,有成效了,才能来谈其他的待遇。”   这点赵音音也想到了,厂子里的编制这么难,以至于很多老职工不得不提前病退把工作让给孩子,不可能林书记看好她就直接给她一个正式编制。   这工作听起来很繁琐很难,但是也有一个好处:你做得好坏,领导都是直接看在眼里的。   她不怕工作难,她只怕工作不能出成绩。   林书记很少跟个新员工说这么多,田秘书也不敢小觑赵音音,他客客气气地领着赵音音跑了一遍手续,然后把她带到厂办,介绍给厂办主任。   “路主任,这位是林书记调过来的赵音音同志,”他明白林书记嘱咐他亲自带着赵音音过来的意思,是替赵音音开个路镇一下小鬼的意思,“林书记觉得她很适合厂办接下来的工作,特地让她来帮忙。”   路主任笑得很和善,站起来跟赵音音握了握手:“明白明白,既然是林书记的人,那咱可得好好照顾。”   田秘书一走,路主任仍然笑得和善:“小赵啊,你刚来也不熟悉,又是林书记的人、不好叫你累着。咱们档案室好久没整理过了,这摊子就交给你吧。” 第57章 二合一   在厂办上班可就不像是在劳动服务公司一样可以迟到早退了。按时下班之后, 赵音音先去接了伊伊回来,又去育红班接了几个孩子。   “对不起,婶婶现在调动了工作, 以后也要和院子里面的叔叔婶婶一样,按时上下班了。今天要先去接姐姐放学, 所以接你们就晚了一点。”   “赵同志, 您别担心, ”每天变着花样给莎莎梳辫子的乔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 才十九岁,“我领着几个孩子去职工食堂,每人吃了个小豆沙包。”   她伸手比划:“就这么大!饿不着他们,回去也不耽误吃饭。”   “可太谢谢你了,”赵音音谢谢她, “我明天一定早点来。”   “不妨事儿的!”乔老师指着旁边的两个小孩, “厂子里临时有事儿的职工不少, 咱们这育红班, 不就是给厂子服务的嘛。晚点来也没事。”   赵音音又谢过乔老师,这才带着几个孩子回家。   “对不起啊, 婶婶下次会尽量好好安排时间的。”   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因为不高兴的,反正三个人一起在育红班等,还高高兴兴地多玩了一会儿滑梯呢!   睿睿问她:“婶婶, 你以后不是临时工了吗?”   赵音音有点惊讶, 她看了一眼睿睿:“咱们睿睿连临时工都懂,是老师讲的吗?”   莎莎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刘赶美说的!他说婶婶是临时工,跟他们的妈妈不一样,所以才每天能早早就去接我们。”   育红班离许家很近,一大四小回到家, 赶紧开始做饭。   现在开始做饭有点晚,赵音音给每个小孩都派了活。不然吃完饭几个小孩都赶不上去张组长家看电视了。她一边有点走神地做饭,一边想着或许应该请个人帮帮忙,从厂子那边可以想见,她接下来做家务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莎莎,先把衣服换了再去。”   伊伊饭做得很不错了,淘米放在锅里,用手指节去量了水位,端到赵音音面前给她看:“婶婶,这些水多不多?”   “不多,正好!”   赵音音正在炒菜,菜是小宝和睿睿一起择的,莎莎烧火是个小行家,火候控制得十分精确。   “真棒!”赵音音夸几个孩子,“等土豆粉条再炖炖就能吃饭了,都去洗洗手吧。”   赵音音前世吃饭的时候,有食不言的习惯。但是在四个小孩的家庭里头,想在餐桌上实践这条规矩可实在是太难了。   她问莎莎:“其他小朋友因为婶婶是临时工笑话你们了吗?”   莎莎珍惜地吃着赵音音给她的葱叶,自从决定将来让莎莎学唱歌,赵音音就跟她商量了,尽量不吃葱白蘸酱这种太刺激嗓子的食物。从每天一根葱白改成了每天一根葱叶,吃个味儿。   “有,”莎莎点点头,“刘赶美就说了好几遍,不过我不跟他们玩。”   睿睿做补充:“有几个爸爸是领导的,他们一起玩,跟我和莎莎玩的都是妈妈是临时工的。”   厂办育红班原则上只接受双职工的孩子,其中一方是临时工的并不多,整个厂子的临时工也就只有清洁工和劳动服务公司这些人了。   这么一算,整个育红班岂不是大部分人都在孤立这几个孩子?   睿睿和莎莎都在大班,两个小孩子还可以一起玩,倒是好点。赵音音有点担心小宝,只有他一个人在小班:“小宝,你们班的小朋友跟你一起玩吗?”   小宝用力点头:“大家都跟我玩得很好!”   睿睿最近也开始尝试吃葱白蘸酱——纯粹是因为莎莎现在不能吃了,故意吃着馋她。   他咬了一大口,辣得龇牙咧嘴的:“婶婶,小班的哪懂这些啊!”   赵音音失笑,是她忽略了这问题,睿睿莎莎的同龄人懂得势利眼也算是正常。小宝的同龄人要是已经开始比拼父母工作,那可就太早熟了。   “婶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睿睿咕嘟咕嘟灌了半缸子水下去,才问她,“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是临时工了呀?”   这问题还没敲定,林书记只说了以后有机会让她转正,可也要看表现。现在这个路主任摆明了就不给她机会,赵音音也不敢保证自己肯定能转正。   “还不知道呢,”赵音音跟几个孩子如实讲了现在的状况,“婶婶现在有个机会,要把握住了做好了,才能有机会转正。”   几个小孩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睿睿隐约明白一点:“婶婶现在是不是替补!比赛要一直在场下坐着,不一定能上场,表现好了才能上场!”   这时候,国足还算是亚洲的一支劲旅,远远没到后来举国唾骂的程度,七六年甚至拿到了亚洲杯季军的成绩。本省的省队甚至还是全国知名的强队,人人都知道的东北虎,睿睿还去看过好几次现场。   赵音音点头:“睿睿说得对,所以,婶婶最近要好好表现,才能争取以后转正。”   小宝没看过球赛,不明白什么叫替补,睿睿手舞足蹈地给他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忘了吃饭!”赵音音给俩孩子夹菜,“今天可是伊伊姐姐做的饭,好不好吃?”   “好吃!”   莎莎永远是最给伊伊面子的那个,第一时间出来响应:“我喜欢吃我姐做的饭!”   伊伊听懂了婶婶接下来可能要开始忙:“婶婶,要不我自己去学画,自己回来吧。”   她看见公交车上有好多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自己坐车呢,这样婶婶就不用专程跑那么远了。   赵音音想了想,一路上确实有好多跟伊伊差不多大的孩子自己乘坐公交车。   这年头的治安不算好,但是阳山市毕竟是重工业基地,安全是重中之重,到处都是“打击车匪路霸”的标语,算得上是安全状况相当好的城市。伊伊学画的地方是大学城,回家这边是厂子的家属院,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好,那你自己注意,千万不要走小路,陌生人跟你说话不要搭理。要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就及时呼救!”   而且,伊伊一周也就去两次,周日那天自己还是可以送她的。   吃完饭,睿睿去学围棋,伊伊练习画画,莎莎自觉将来是要做歌唱家的人,在那奇奇怪怪地自己瞎唱歌。   赵音音找出针线笸箩,给孩子们补补衣服裤子,一边想着明天上班要怎么样。一抬头正好看见小宝也在发呆。   “小宝啊,在想什么呢?”   小宝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在想小哥说的足球是什么样的。”   赵音音也没看过足球比赛。不过,睿睿的口才很好,他边吃饭边说了半小时,把足球比赛描述得激动人心。连赵音音都有点好奇了。   而且,现在的中国可是要冲出亚洲的强队,本地省队也强大得不得了,叫人提起来也自豪。   “下次电视转播的时候,去你张叔家看,”赵音音不了解足球,可是也听家属院不少人提起过,“要是喜欢,婶婶回头给你买个小皮球。”   睿睿道:“婶婶!足球是足球,皮球是皮球,不一样的!足球是黑白花的,这么大的!”   “好好好,买足球!”   睿睿还画了个足球给赵音音看,赵音音一看就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看见小郑踢过这个,他们还念叨什么442……”   她顺手给睿睿的裤子上缝了个足球模样的补丁,睿睿第一次欢天喜地的穿上带补丁的裤子,还央求赵音音:“婶婶,给这边也缝一个吧!”   他的裤子是摔破了的,摔在育红班的沙堆上,膝盖没事儿,可膝盖处的裤子倒是破了一个口子。赵音音接过睿睿的裤子,给两边膝盖各缝了个小足球,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一点都看不出是坏了的裤子。   “这个好看!”   赵音音的绣工精湛,缝补个衣服不在话下,每个补丁都叫人看不出衣服到底有没有坏。她给几个孩子缝的小书包也是用烫绒料子缝得方方正正,外面还轧出一道边,风靡了整个育红班。   莎莎道:“今天还有个阿姨借我书包过去看,说要给她女儿也缝一个。”   这书包手工难度倒不高,这年头会针线的女性也很多,计划经济下大部分衣服还都是自己做的。不过,莎莎可不喜欢跟别人用一样的书包了。   她噘着嘴:“婶婶给我书包上也缝个什么吧!”   “行,”赵音音捏捏她撅起来的小嘴,“不过得等周日的,这几天忙不过来。”   做完针线活,伊伊还要画画,赵音音也拿了书本跟她用功。大半年下来,她也学了上千个字下来,一些简单易懂的书已经能看懂了。   本来许云海说要教她拼音好查字典,可是现在许云海在住院,赵音音就每天跟着睿睿莎莎学拼音,伊伊也跟着听。   能教婶婶,两个孩子可兴奋坏了,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纠正赵音音的读音,甚至还为谁教争起来。   “行了,”赵音音把两个小家伙抓开,“都去洗漱,都早点睡觉。”   幼儿园的进度挺慢的,几天下来,她才跟着几个小孩一起学会了“abc”。不过进度慢有进度慢的好处,进度太快赵音音也跟不上。   厂办这边比起劳动服务公司,情况可复杂多了。   路主任分配赵音音去管档案,显然是打算给她个下马威。这时候也只能先忍忍,再徐徐图之。多亏她已经认识很多字了,不然不是抓瞎?   这档案室的活也很简单,就是把档案按照类别再按照时间排一下,赵音音现在的识字量足以做完这件事。她也尽可能利用这时间提升自己,每天都把不认识的字记录在纸上,晚上拿回去请教李巧,今天正好赶上周末,她领着几个孩子一起去医院探望,就顺便请教许云海。   “这是故意为难你吧?”   许云海的伤口愈合一些了,能坐起来,但还是暂时不能下地。他听赵音音说完了最近的事情,皱着眉头:“老路那个人我没接触过,不过他应该是厂长的人。”   国营厂内部分个派系可再正常不过了,赵音音是林书记直接塞过去的人,天降又是个没背景的,路主任磋磨她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林书记这也不像话,他不会不知道老路是厂长那边的人,应该给你铺铺路才对。”   赵音音扑哧一笑:“咱跟林书记又不沾亲不带故的,他把我安插过去就已经算是有心了。将来我混出来了得念他的情,混不出来的话是我自己没能耐。”   虽然当面对林书记很感恩,但是赵音音也没太当一回事,这工作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她自己争不争气。   还在宫中的时候,这种事情她碰见多了。能耐人才有贵人,平庸人碰见过多少贵人、那贵人也不能成你的靠山。   “新项目也要年底才能开始筹备,这段时间倒是挺充裕,你先在档案室好好做,不着急,”许云海有点着急,这么关键的时候偏偏他在医院躺着,“等开始筹备了,你就有机会了。厂办那几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赵音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琢磨的,就是在档案室也得按时上下班,照顾几个孩子恐怕难一点。”   现在这时候,眼看着就开始热了。乡下有河沟有树荫的,她也不想把姑姥接进城来。再说,还没让老人享福,倒先叫老人看孩子,她可做不到。   “婶婶!我能照顾弟弟妹妹的!”   伊伊一直在旁边乖乖听着。   婶婶对她已经很好了,她还没来叔叔家里的时候,在家也是要看着弟弟妹妹的。   许云海道:“伊伊乖,去看看弟弟跑哪去了。”   伊伊是家里头最懂事的小孩,偏偏越懂事,家里头大人越不舍得叫她干活。   伊伊一转头,果然看见睿睿和小宝都不见了,站起来就跑出门看了。   几个孩子都来了医院好几次了,赵音音刚刚看着护士跟小宝说话,估计这俩孩子是跑去护士站了。她出门看了一眼,看见四个孩子都在护士站门口,这才放心地回到病房。   “我想着,要不先雇个人帮帮忙?”   许云海提出来:“我托人打听打听,你也回去问问齐大嫂,问她认不认识托底点的人。以前那个王老太太那样的可不行。”   当初小宝一口一个“我是许家独苗苗”,两个大人后来才问清楚,都是那个王老太太教的!   “行,我多找人问问,”赵音音道,“反正也就最多帮忙三个月,等到你出院就好了。”   赵音音才托人打听了个大概,周母就上门来了。   “小赵,”周母一直觉得赵音音帮了她们家周群芳老大一个忙,听说赵音音想找个人临时帮忙看顾一下孩子,自告奋勇就来了,“婶子给你介绍个人,你听听行不行?”   “婶婶你说,”赵音音连忙给她倒茶,周母从租的房子大老远跑过来,又不舍得坐公交车,额头上还微微有点汗,“真是麻烦您了,还大老远过来。您叫周姐在厂子里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   “我知道你带孩子辛苦,这不就赶紧赶过来了。”   周母道:“这人我们下放时候认识的,她的身份……”   她叹口气才继续说:“不过这人干活绝对没说的!干净利索还体面,你要是不介意她成分不好,我就叫她进来。”   赵音音一愣:“这怎么人还在外头呢?快叫进来啊,现在天儿虽然长,可是一早一晚也凉着。“   “她觉得自己成分不好,怕你不同意当场叫她出去、丢了脸面,”周母叹了口气,“放在过去也是个体面人,身上衣裳别提多干净了,连头发都抿得光溜溜的。”   “快叫进来吧,”赵音音哪里会嫌弃人家成分,“周阿姨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那口子也是下放过的呢。”   “行,我这就叫人进来!”   周母出去一趟,赵音音从窗子看她对着外头招了招手,叫进来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腰身挺得笔直,脸上褶子也不多,皮肤雪白的,天气这么热也穿着长裤并一件的确良衬衫,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的。   赵音音赶紧去开门请人进来坐,先问:“这位阿姨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李。”   赵音音赶紧又重烫了个茶杯,亲自给她倒了茶。李婶看见她给自己用开水烫过茶杯,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右手在左手拳头上拍了拍,松开手,双手去接。   “李婶,”赵音音跟许云海商量了,雇人给三十块,先包吃住,后续的事情后面看了再说,“我这边的情况是这样的。虽然是雇你帮忙带孩子,但是对外只能说是亲戚来帮忙,您看这样行吗?”   这年头做保姆的虽然不少,可是她跟许云海双职工还雇个保姆带孩子,看起来实在是太扎眼了。   李婶点点头,能跟主家亲戚相称那是最好的了。她细细听了赵音音说的条件,觉得自己能做。   “我做不了力气活,但是打扫做饭,接送孩子还是能做的,”李婶指着头发,“您别看我这头发全白透了,我今年才五十七,正经能做事。”   赵音音心里挺满意的,这几天她一个人带四个孩子实在是累得够呛。再加上工作上也不省心,有了李婶,她也能放心多去看几趟许云海了。   “行,那咱先试用三天,行就继续,您看呢?”   李婶点头同意了,她原本就挎了个小包过来,当天晚上就住下了。赵音音千恩万谢地送了周母回去,回来教几个孩子管李婶叫姨姥。   “姨姥是跟姑太姥一样吗?”   “姨姥比姑太姥小一辈呢,”赵音音念了一堆亲戚关系,给几个孩子都念懵了,“就这么叫就行了。以后晚上姨姥去接你们放学。”   这李婶别看头发都白了,可是做起事儿来干净利索。第二天早上赵音音起来的时候,发现她比自己起来得还早,已经把粥煮上了。   “我煮了个小米粥,”地也扫过了,她正在和面,“再烙几个饼,切点咸菜?”   “行,”赵音音感觉一身轻松,一边帮忙一边跟她唠起来,“可惜连个早点摊也没有,不然买点什么东西吃也行。”   国营饭店虽然有卖的,但是要粮票不说,还贵。   “可不是,”李婶做了点油酥,把大面饼卷成长条切段揉起来,下锅一烙就又分层又起酥,“我可有好些年没吃过酸汤子了,自家不好做这东西。”   赵音音昨天初见她的做派就有些怀疑,今天听她说酸汤子,又听口音,忍不住问到:“婶子,您是满族人?”   李婶手上停了停,叹道:“咱现在可不兴说这个,我穷棒子一个,不知道谁从哪听说了我们家有些个老东西、我妈当初是王府的格格,我们一家都没好下场。”   赵音音穿过来的时候,那场运动就已经结束了,可是即便结束了,她还是能从身边人的态度里时时刻刻感受到那场运动所带来的惊悸。   她接过李婶手里的锅铲,俩人一个擀面饼,一个烙,配合得不错。   等到几个孩子都起来,桌子都摆好了。饼子切成一个个扇形,每个人都一碗粥一碟子饼,咸菜也是几样拼拌在一起的,甚至还有个白糖拌西红柿。   人人都爱吃白糖西红柿,好久不抢饭菜吃的饭桌上,几个孩子又开始抢西红柿。   小宝早上睡得手麻了,没抢到几块,赵音音看他哭唧唧的样子,冲他眨眨眼。   “咱喝汤,婶婶告诉你啊,这白糖拌柿子的汤才最好喝!”   小宝得意地猛喝了两口,然后递给李婶:“姨姥,你喝!”   李婶愣了一下,刚刚吃饭的时候她专心夹咸菜吃的——人家叫她是亲戚,可她不能真把自个当亲戚呐!   赵音音夸小宝:“咱小宝真乖!”   李婶喝了两口汤,又还给小宝,抓紧去把碗筷都收拾下去刷干净了,跟赵音音一起送几个孩子去育红班。   赵音音跟老师交代了:“乔老师,这是我姨,过来帮忙带几天孩子。晚上就是她来接了。”   老师们都是很认真负责任的,不交代一下,晚上来接人可是接不走的。   今天莎莎的头发是李婶梳的,她梳头发手艺相当好,又尽可能往精致了弄。乔老师答应了两声,看着莎莎的发型燃起了熊熊的好胜之心。   这赵同志不会是找了娘家亲戚来跟她打擂台吧?   赵音音不知道乔老师的内心戏,知道了恐怕也会哭笑不得,看着几个孩子都进了育红班,跟李婶告别这才匆匆往厂里跑。   在这位对她有些仇视的路主任手下做事情,她前期可不能出什么大错。工作上有点小错误也就罢了,迟到早退是绝对不行的。   从育红班进厂子是从后门走比较近,路过劳动服务公司的时候,赵音音低头匆匆往前跑,却叫人打断了一下。   是丁经理。   “恭喜你啊,”丁经理脸上的笑意显得格外地幸灾乐祸,“听说现在去档案室继续当临时工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离着上班时间可没几分钟了,我要是你啊,就再快跑两步。”   赵音音客客气气地答他:“还是我们丁经理关心我,连我去哪里、具体做什么都知道,还特地怕我迟到在这给我报时。您放心,有空我一定会在林书记那继续给您美言几句的!”   丁经理以前可是不到中午不出现的,他之所以这么早早就来,还不是因为上次赵音音在林书记面前把他给捅出来了。听见这话,他脸色难看得很,“哼”了一声,一转身回劳动服务公司了。   在旁边看的皮大嫂过来,给赵音音塞了个东西:“快去上班吧!”   赵音音谢过她,埋头往厂办跑,终于在上班时间赶到了,这才看清楚皮大嫂给她塞的东西,却是一根包了好几层油纸的冰棍。   她怕吃冰棍被路主任看见挑毛病,只能先把冰棍放进杯子里,等会儿加点水直接喝掉就好了。   顾不上喘匀气,赵音音放下东西,赶紧去档案柜前面装作正在做事的样子。果然,路主任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来档案室看了一眼。   “小赵不错,不愧是林书记推荐过来的人,干活很积极嘛!”路主任手里抱着保温杯,站在门口看她抱着一大堆档案,“看来,档案工作跟你很投缘啊,好好做!”   厂办里头响起几声笑声,赵音音大致记住了方位,等路主任离开,这才出去看了一眼。确定了一下刚刚没笑的都是谁。   这么多人的厂办,她想孤军奋战估计也是做不成的,不如到时候拉拢几个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跟着大家一起往食堂走,咬咬牙打了一份韭菜炒鸡蛋,又打了一份四喜丸子。在食堂里四处张望,一下子看见了宋致然。   “宋姐!”   她一叫,宋致然立刻端着饭缸子过来:“怎么今天才看见你?我听说你去厂办了,还以为能早点看见你呢!要不是工会这两天太忙,我就直接杀过去找你了。”   “我这两天也忙,我被分去管档案了,都是灰,还得重新分门别类。”   宋致然虽然刚调过来,不过,她可是在工会,对厂子里上上下下的各类派系都熟悉了。   “我听说了,林书记把你塞过去的,他有意见是很正常的。我回头去帮你说说情。”   “不着急,你先来跟我一块吃顿饭。”   赵音音拉着宋致然,看了一圈,最后才选定一张桌子,两个人一块过去了。   这桌上,正好是厂办里头早上没笑的那两个人。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一个二十出头,赵音音拉着宋致然坐过去,给她们介绍:“这位是工会的宋主席。”   两人都认识这个新调过来的宋主席。   别看工会算不上特别有权势的部门,可是宋致然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听说过,她家里头很有背景。再看看她手上的表、脚下的鞋,谁看见了都要尊敬几分。   没想到,被路主任整的这个新人,居然跟宋主席这么熟?   两人对了一眼,对赵音音也热情一些。   赵音音先给宋致然挟了个丸子,又给这两人一人挟了一个丸子:“我打了一大份,自己吃不了,咱们分着吃。”   宋致然道:“来,你也尝尝我这个菜。”   能一起吃饭,有可能死拉虎皮扯大旗。但是能够互相夹菜,那就一定是有些关系的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人跟赵音音已经论起了年龄,一个叫小赵,一个叫了赵姐。吃完饭,赵音音跟着宋致然一起去刷饭缸。   “真不用我帮你出头?咱俩的关系,你不要顾忌。”   就算是没有莎莎和睿睿的事情,宋致然也是打算把赵音音当朋友处的。更别提现在还有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怎么不用?不过杀鸡焉用宰牛刀啊,”赵音音把饭缸冲洗干净,跟宋致然走到旁边的地方说话,“将来需要找你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跟你客气的!”   “行,”宋致然最近又听到些消息,跟赵音音分享,“国家已经确定要修改《婚姻法》了!”   她听到了不少消息:“现在已经开始研究了,听说不光是离婚这一块要改革,婚龄也要进一步提高。”   “有个女记者去陕南监狱采访了很多女犯人,相当一部分女犯人是因为被家暴却不能离婚,受不了在家里被虐待,最后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去毒杀亲夫的。这份材料上面看到了,很受震动,离婚条件这块是一定要修改的!”   “那可就太好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音音先是慨叹了一下,又跟宋致然说了家属院里头小徐的事情:“你说,她这个情况,到时候会不会比较好离婚呢?”   “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但是我觉得一定会改变很多的!”宋致然的眼睛亮亮的,“国家整体都在越变越好,我最近也在统计厂子里头女工们的婚姻状况,真的有问题的话,我试试看能不能让厂子里头来推动给男方一些压力!”   赵音音虽然在阳机二厂上了一些天班,可是还不太了解这些:“我看厂子里还是男工多,女工少,厂子会不会偏向这些男工人?”   宋致然这会儿就带出些大小姐的娇俏来:“那能怎么样?工会主席可是女的!”   赵音音拍了她一下:“行啊!”   宋致然说:“还是要有女干部才行,所以,你在厂办如果遇见什么事情一定要找我!我知道,你也是个能进步的!要帮助女同胞,就得自己有力量才行!”   赵音音觉得这话说得再对也不过了,她捉住宋致然的手腕看她的手表,发现俩人不知不觉又聊了二十分钟了。   “我得回去了,免得叫那个路主任捉到我偷懒,”赵音音突然想起来,赶紧告诉宋致然,“上一次睿睿后来跑了,但是晚上我跟他谈了很多。你晚上去看看他吧。”   宋致然有些犹豫。   “我也很想睿睿,我梦见了好几次他小时候的事情……”就算是一看见睿睿就想起来李春萍虐待她的女儿,可是睿睿毕竟是宋致然从小带到大的,怎么会没有感情呢,“他当时才那么大一点,可是几乎不怎么哭,笑得很可爱。后来白茂心狠,才两岁就叫把他送到白老爷子那去……是我不尽责了……”   赵音音安慰她:“过去的事情都别想了。你别担心,我把你和白茂的事情告诉孩子了。”   宋致然吃了一惊,回头看赵音音。   赵音音道:“孩子没什么不能承受的,你觉得,他会觉得白茂那样的人渣是个好爸爸吗?他知道了事实之后,也非常心疼你。”   “真的吗……”宋致然还是显得非常犹豫,“我现在对那孩子真的很愧疚,有时候会想,我要是当时两个孩子一起认下来会不会好很多?横竖又不是养不起。”   “你不能这么想,不是你的错!”   赵音音拍了她一把:“之前睿睿的感受,很大程度是因为孩子始终是认为父母做的就都是对的。所以,你要离开他,他的下意识反应是你不要他了因为他做错了。”   她叹口气:“可是父母也是普通人啊,告诉他母亲其实是受害者,他慢慢地也就接受事实了。”   孩子接受父母只是普通人也会犯错,父母也不要觉得自己在孩子面前的形象必须是高大全,该认错认错,和子女之间的问题就能少了一半。   宋致然刚刚差点流眼泪,这会儿带着泪拍了赵音音一把:“瞧你,自己连个孩子都还没有,说起这些事儿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你快说说,这下许云海做了手术,你俩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她想到赵音音和许云海将来的孩子,忍不住有点期待:“我跟你说,我要当干妈的!”   这回轮到赵音音不自然了,她闹了个大红脸,用力拍了宋致然一把:“那你等着吧!我可得回去上班了!”   晚上,她下班之后特地先去接了宋致然,两个人一起回了家。   李婶很负责任,不但做好了饭,也已经把几个孩子都接回来了。宋致然有些忐忑地跟着赵音音进了屋,看着站起来的睿睿,忍不住过去搂住他。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想起来赵音音说的话:“下次睿睿跟阿姨和莎莎一起去逛街吧?”   睿睿用力点头。他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了,装出一副跟莎莎平时一样的样子:“好吧,那就陪你们去好了。”   莎莎在一边撇嘴,靠在婶婶身上。 第58章 二合一   睿睿和宋致然之间的关系终于彻底缓和了, 赵音音也松了口气。   这两个人不和好,宋致然也不好意思来看莎莎,赵音音甚至有两次看见宋致然偷偷在院子外头偷看自己亲女儿。   她其实还是心疼睿睿的, 不然怎么能忍得住?赵音音委婉地跟睿睿提了提,睿睿点头。   “婶婶, 你放心, 我知道了, ”睿睿是个要脸面又好强的小孩子, 现在想通了之后有点赧然,“我以后会跟她好好相处的。”   而昨天,在宋致然终于跟睿睿和好之后,莎莎才终于第一次去了宋致然家里看电视。   平时的莎莎看起来是家里头最调皮的那个,脾气大、不爱干活, 说话又直肠子喜欢怼人。看起来像是不聪明, 可是看她这样子, 谁能说她不聪明?   赵音音忍不住跟宋致然说:“你这闺女啊, 以后错不了,你看她多聪明!”   宋致然也忍不住低头, 她一开始想的是跟睿睿分清楚然后好去补偿自己的女儿。可是却忘了,当初莎莎第一次看见她就说了,莎莎怕她跟过去的妈妈一样。   她如果真的跟睿睿完全划清界限, 不就跟李春萍一样了?   “你也不用这么想, ”赵音音安抚她,“咱们都是普通人,你碰见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现在结果好了不就行了吗?   第二天,她晚上直接去育红班门口, 把莎莎接回了自己家。   伊伊有点舍不得妹妹,她跟着李婶过来接弟弟妹妹们,口袋里头带了几颗糖。   这糖还是之前宋致然送过来的,伊伊一颗也没吃,全留下来了。她知道妹妹跟着宋姨不会缺糖吃的,可是她还是想都给妹妹。   她把糖塞给妹妹:“你少吃葱白。”   莎莎点头,拉着宋致然的手跟她走了,可是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姐姐。   李婶也大略了解了一点这家子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没强拉伊伊走,直到明显哭过了的小姑娘回头,才领着几个孩子回家了。   晚上赵音音再回家,家里头不免有点冷冷清清的,她安慰伊伊:“以后都是常来常往的,没事儿,妹妹会隔三差五回来住的。”   她跟伊伊保证:“以后不管咱家搬到哪,都给莎莎留地方,好不好?”   伊伊用力点头。   李婶做的饭菜相当不错,在档案室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回家不用接孩子也不用做饭,赵音音难得地休息了一会儿。   周群芳把那篇三毛的《大胡子与我》给她抄了一份,赵音音拿出来,趁着天色还没黑,慢慢地又看了一遍。   这样的爱情,没有人不羡慕。忠贞美好,在三毛的笔下又显得格外浪漫。赵音音看了几遍那句“亿万富翁也嫁”,几乎要背下来了。   孩子们照例去了张叔叔家里看电视,伊伊看了一会儿就跑回来了。赵音音问她:“今天播什么了,不好看吗?”   伊伊摇摇头:“今天播的是球赛,人太多了!”   虽然齐大嫂严禁这帮小伙子抽烟,可是现在正是盛夏,一大帮男人捂在那屋子里头,汗臭再加上脚臭,可不是什么好味道。   别说伊伊了,没过多一会儿,连齐大嫂都被熏过来了。   她一进屋就拿把大蒲扇使劲儿地摇着,先问候了李婶,又夸了伊伊。这才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一边扇风一边大口呼吸。   “可熏死我了!”   赵音音笑道:“快喝点水!”   齐大嫂接过李婶递给她的黄瓜水,道了谢这才坐下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你可不知道,那屋那味儿啊……”   “伊伊跟我学了,”赵音音忍不住乐,“她说又像是茅厕,又像是老陈醋。”   光是听了形容,赵音音都觉得不舒服了,齐大嫂皱着眉头:“我那可前后窗户都开了!一会儿咋整,借你家锅煮点艾蒿水吧,我里里外外洒上点。”   李婶看她苦着脸,也微微笑出来一点。自打她来了这家,几乎都不怎么笑,几个孩子爱吃她做的饭,可是都跟她亲近不起来。   “行,”之前熏蚊子剩下的艾蒿还在,被收在柜子顶端,赵音音自己爬上去取下来洗了,放进锅子里煮上,“你在这屋待着吧,等会儿再回去。”   这当口,齐大嫂家里一下子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把人耳朵都震得生疼。   赵音音倒开始有点好奇了,这足球赛就能叫这帮人这么狂热?   “也不怪这小伙子们激动,”齐大嫂给她介绍,“咱省队这两年争气!全国闻名的东北虎,好几个进国家队呢!下回指定能把朝鲜踢赢!”   “那可真厉害!”   厂子里后面的空地也有人在那踢球,赵音音心里头决定有空去了解一下这足球。   齐大嫂在屋里头扫了两眼,问她:“莎莎跟她亲妈回去了?”   “是,回头我收拾收拾,把她铺盖和衣裳也都送过去,”赵音音不是不失落的,可是这样对莎莎更好,“可算是愿意跟她亲妈一块住了。”   “那孩子眼净!”   眼净一般都是形容小孩子眼净特别干净,能看见鬼,齐大嫂说的却不是这个:“别看她小,可知道好歹了。”   “是,总算少担心一点。”   俩人唠了一会儿,伊伊趴在桌子上画欧老师留的作业,赵音音一边陪着齐大嫂说话,一边时不时地夸一夸音音。等到齐大嫂家里头终于不那么吵闹的时候,天都黑了。   “行了,我赶紧回去把那帮臭小子撵走,把屋里收拾收拾。”   赵音音帮着齐大嫂把那一锅带着艾蒿香味的水倒在盆子里端过去,一眼看见小宝还依依不舍地看着电视,睿睿在他旁边手舞足蹈地兴奋着。   “走了,回家了!”   俩孩子都一身汗,家里头没有大澡盆,赵音音打算叫俩孩子用湿毛巾擦一餐身上。就这么睡可不行,明天起来这身上都得馊了。   “婶婶!咱又赢了!”   赵音音虽然不懂,也不打算冷却孩子的热情,她笑着接话道:“是么!那可太厉害了!”   小宝依依不舍地拽着赵音音的手跟着她回去了,不停地试图给婶婶学:“那个大高个可厉害了!蹦那么高!一下就把球抓住了!”   “那个是守门员!”   睿睿又提醒了他一次,小宝赶紧点头跟着学:“那个守门员可厉害了!”   “守门员就是拿球的吗?”   小宝点头,睿睿虽然觉得这个说法哪里不对,不过婶婶说了他也没打算反驳。   之前烧的水现在还热着,赵音音兑了水,给两个小朋友擦了胸前背后咯吱窝,一边听小宝反复用他可怜的词汇量形容那个带给他巨大震撼的守门员。   “他唰唰地就蹦起来了!还能往左边蹦!还能往右边蹦!”   小孩子看球自然是看谁动作多就更吸引目光,这场比赛激烈,小宝看不懂别的,就觉得守门员最厉害!   赵音音给俩孩子擦完了,准备打发他们早点睡,她好给自己和伊伊也都擦一擦。   几个孩子一起刷牙,小宝刷两下停一下,突然抬起头跟赵音音说:“婶婶,我也想当守门员!”   他刚刚那么激动,突然说出这个想法,赵音音倒是没太吃惊。   家里头的几个小孩子的爱好都挺文静的,哪怕是莎莎那样女大王也是选择了学唱歌。只有小宝的这个想法,居然是想当守门员。   “是么!那婶婶回头问一问,看看上哪学。”   家里头可没人懂这个,赵音音也不确定她能不能问到,不过小宝总是觉得世界上没有婶婶办不到的事情,他满意地继续刷牙去了。   把两个男孩子打发去睡觉,李婶已经先上炕准备睡了,赵音音打了水给自己和伊伊擦身子,两个人都有点发呆。   赵音音伸出湿手在伊伊脸上擦了一道水:“别担心,你宋姨肯定会对莎莎好的。你看她这么些天才终于把莎莎哄回去,肯定是捧在手上啊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不过,赵音音对这对母女的相处还是稍微有点预测错了。   这会儿,宋家进了一只巴掌大的扑棱蛾子,宋致然吓得直接蹦到炕上去了!   当初,为了跟女儿的将来,她毫不犹豫地就把工作调动到了阳机二厂,又在离女儿最近的家属院弄好了房子。   可是,对这位从来没吃过苦的大小姐来说,光是在这里住下,就已经有很多要挑战的事情了。   先不说烧炉子和每天早上排队上公厕了,光是偶尔看见的潮虫、钱串子,就够要她的命了。今天她用尽全力烧了一桌子菜,只糊了一个,本以为可以给女儿留下一个强大妈妈的印象,没想到被一只大扑棱蛾子给吓着了。   莎莎刚刚还在跟妈妈说话,突然,眼睛一花,妈妈就直接窜上炕了!   “莎莎快上来!那个……那个扑棱蛾子就在你后面!”   莎莎回头,正看见一只白色的大扑棱蛾子在她身后,马上就要落在饭桌上了。   “坏蛋!”   她操起旁边的抹布,一把把扑棱蛾子拍死,回头看着宋致然还站在炕上,拎起抹布出门抖落掉扑棱蛾子的尸体,回来给宋致然看:“没有了。”   宋致然看着抹布上的污渍,强忍住自己尖叫的冲动:“莎莎啊!那抹布也不要了,扔了!快扔了!”   “哦。”   宋致然平时很爱干净,专门弄了个小垃圾桶在门口,每天都去倒。莎莎把抹布仍在门外的小垃圾桶里,回来看宋致然:“扔了。”   “好……谢谢宝宝。”   宋致然拍着怦怦跳的心口,从炕上下来,又赶紧领着莎莎去洗手。   “你怕它干啥啊?”   莎莎看着宋致然细致地给她洗手,香皂沫把每一个手指缝都均匀地抹到了,忍不住抬头问宋致然:“它就那么大点,一拍就死了。”   宋致然脸微微有点红,想尽办法挽回自己的形象:“我不是怕它,我是……我是嫌它恶心。”   莎莎撇了撇嘴,没接话。   宋致然给闺女的一双小手擦干净,又给她洗了脸刷了牙,心里头又满足又温暖。   “莎莎,你愿意在妈妈这多住几天吗?”   她本来没想今天就把这句话问出来的,可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莎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接下来就一直住在这了吗?”   宋致然根本没想到她居然愿意一直住下,赶紧捂住嘴,深呼吸了两次才把眼泪憋回去。   莎莎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她可不能叫自己闺女嫌弃!   第二天,她领着莎莎跟李婶一起过去,给莎莎东西。   赵音音回来得稍微晚了一点,看见她已经把莎莎的衣服打包了不少:“莎莎愿意了?”   一提到这个,宋致然感觉自己的眼泪又要忍不住了,她含着泪看赵音音:“这孩子真的太好了!谢谢你把她教这么好!”   “哪是我教的,我满打满算也就带了她半年,”赵音音赶紧给她擦了眼泪,“母女天性,你有信心一点。她为啥这么好,不都是因为她是你闺女吗?”   “我闺女可比我强多了!”   在莎莎面前,宋致然觉得自己跳上炕有些丢脸,可是在赵音音面前,又忍不住卖弄自己的闺女:“昨天我叫个大扑棱蛾子吓得窜上炕,我们家莎莎过去一下子就给拍死了!又干净又利落!”   赵音音是见过莎莎捉毛毛虫玩的,这孩子胆大得不行,没有她怕的东西。她简直能想象到莎莎当时的样子。   “是你做得好,所以莎莎才愿意跟你一起住的。”   她柔声夸奖宋致然:“就算是为了亲女儿,你能跑过来住在这小破家属院,就为了亲近她,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赵音音是见识过白家优越的环境的,听说宋家也很有实力,宋致然为了离婚跟娘家也生分不少。她这么抛下一切只为女儿,不能不说是勇敢的。   所以,在那个环境里生活过,现在又能在这个家里头好好生活的睿睿,也是勇敢的,甚至是了不起的。   伊伊领着莎莎在院子里头玩,睿睿也在,赵音音一眼看出去的时候,伊伊正好使劲儿地把莎莎背起来。   莎莎和睿睿今年都是六岁了,伊伊也只比莎莎大两岁,她背妹妹很吃力,可是还是背着妹妹转了好几圈。   宋致然也看见了,她也看出来赵音音眼中的不舍:“你放心,我娘家因为白茂这事儿跟我闹得厉害,我接下来要在阳山市住很久。绝对不会叫伊伊见不到妹妹的。”   她自己也非常喜欢伊伊这个小姑娘,听见赵音音说起伊伊以前怎么在李春萍面前保护妹妹、怎么在梦里喊出“不要打坏了别人家的小妹妹”的时候,宋致然真情实感地哭出来了。   说实话,易地而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伊伊这样保护小妹妹。   这个小姑娘,有颗金子般的心。她乐于让莎莎一辈子维持住跟这个姐姐的友谊。   “那就行!”赵音音虽然知道大概会是这样,可还是要宋致然亲口说出来才更放心一些,“你隔三差五就领着莎莎过来,你那也忙,我这还有李婶帮忙。”   “放心吧,我可不会少来的,你今年多准备一袋儿大米吧!”   两人又聊起了李春萍。   这会儿小孩子都在外头,俩人才稍微大胆一点的说起她。宋致然虽然很恨李春萍,可是平时也尽量不提起来,这群小孩子摊上这么个亲妈够可怜的了。   “白老爷子那边给施加了压力,先关一阵子,过段时间再上法庭。”   宋致然给赵音音细致讲一下:“今年七月份,新《刑法》就出来了,到时候会判得重一点。不过也不会太重……”   “她现在结婚的那边呢?”   “那边连她面都没见,直接就离婚了。”   宋致然说到这件事,也是面带讽刺:“像是我们这样的千难万险离不了,她这样的,男人一告倒是离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赵音音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宋致然自我安慰:“等新婚姻法出来,说不定就好了。”   赵音音有意转移话题,正好这事儿她不知道找谁问,宋致然算是个见多识广的,说不定明白怎么回事。   “对了,你知不知道,再哪儿能学当守门员?”   “哎哟,你说的是学踢足球吧?谁?小宝?”   宋致然略微一猜,就猜出来是小宝,她忍不住回头往院子里看:“小宝这个身高……”   “学守门员需要身高吗?”   宋致然想了想,许云海的个子不矮,甚至于那个李春萍也有一米六,个头不算矮:“小宝现在是矮点儿,不过没事儿,男孩子个头窜得晚。不过你可得给他注意饮食,小时候胖可不爱长个!”   提到注意饮食这块,赵音音就有点发愁:“我倒是想给这几个孩子吃点好的,可是现在这肉多难买啊,我看连你都不好买。”   白家的伙食好,是因为有特供,有专门的渠道,白老爷子的威望在那。如今宋致然独立出来了,虽然背后宋家的背景还是好用,但是想弄点肉也很难。   “我不打岔,你继续往下说。”   赵音音好不容易逮着个明白人,自然得抓紧问清楚了。她虽然不懂足球,可是也懂得有句话叫“穷文富武”,这练武想必跟学足球差不多吧,至少得把身子养壮实了才行。   “守门员要么得跳得高扑得远,要么就得个头高大了,”宋致然其实也不是特别懂,不过她认识个运动员,勉强能比旁人多知道一些,“他们运动员吃的食谱都跟平常不一样,要少吃油盐,还要多吃牛肉。要吃足够的蛋白质,多吃蔬菜。”   “说是吃鸡肉也可以,但是只能吃鸡胸脯。咱们这边没有大型的养鸡场,都是整个的小鸡子,哪去弄那么多鸡胸脯。吃兔子肉也可以,兔子肉的脂肪含量最低。”   “要是身体条件够,到时候可以去体校看看。不过那边收人要求高。”   “行,”赵音音决定接下来给小宝调整一下饮食结构,“我看看怎么给孩子补一补。就算到时候做不成这行,弄好身体个子长高点,总是没错的。”   宋致然又想到一点:“对!还要每天都喝牛奶!听说人家国外的小孩儿就是每天喝牛奶,那个头窜的!”   赵音音倒是把她说的都记下来了,可是有点发愁:这个猪肉鸡肉都很难买的年代,更别提牛肉鸡肉了。   “这可太难了,奶·子也不好弄,”赵音音发愁到,“多吃是个什么标准?”   “每顿都得吃几大块吧,”宋致然也就是听别人抱怨了几句,她毕竟也不是什么营养师,“下次我再碰见那个朋友,帮你问问。”   倒是在一边干活的李婶,听见赵音音把牛奶叫成“奶·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要不,咱们哪天去黑市看看吧!”   赵音音这次终于下定决心了。   之前齐大嫂就把黑市的地址告诉她了,可是她一直没敢去,怕万一叫派出所逮着就完了。   “行,”宋致然也馋,再说还惦记着给闺女做点好吃的,昨天好容易炒个肉全给炒糊了,糊了莎莎还是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看得她心酸,“我也想买点。我再从别的地方打听打听,问问厂子里头食堂那边有没有人能弄到点肉。”   “这可太难了,咱也不是不花钱,想花钱买点肉都这么难。”   赵音音对这个时代唯一不适应的就是这点,拿着钱买不着东西,这叫什么事儿啊!   两个人已经把莎莎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宋致然看见赵音音给莎莎做的粉棉袄,赞不绝口。   “这个配色,还有个毛边,太可爱了!”   赵音音指着袖口和下摆:“我都给提前放了余量,明年要是穿不了,你就回来找我。我再给她放一放,还能再穿两三年。”   “行!”   宋致然又收拾到莎莎那条自选布条的拼缝被,稍微有点沉默,这褥子的花纹有点过于花俏了。可是偏偏又直接摞在炕上的被褥垛上,看起来是常用的。   “这个也是你给做的?”   赵音音一眼就知道宋致然在想什么,用下巴朝着窗外指了指:“这是你闺女自己挑的,家里头所有新鲜色的布条子都叫她挑出来了。”   她又想起来当初许云海耿耿于怀的那件事,给宋致然讲:“当初我们还不知道莎莎这档子事儿,李春萍给她取名叫来娣,许云海要给她改名字,想好了给她改个‘柔嘉’或者‘子佩’,结果她自己选了莎莎,也不知道将来要不要后悔的。”   宋致然是个大家小姐,品味上自然是不差的。看着闺女挑的这颜色,又听见这事儿,忍不住有点头疼,可是旋即又兴奋起来。   要是闺女样样都行,还要她这个当妈的干什么?连个扑棱蛾子都是闺女给她捉,这方面能指导指导闺女,那不是挺好的吗?   最后收拾出来四个大袋子,赵音音也跟着一起去。宋致然喊上莎莎,赵音音看伊伊不舍的样子,喊她:“走,伊伊,咱们去一起给莎莎布置新房间去!”   伊伊的眼睛亮了!   “婶婶,我可以拿东西吗?”   赵音音点点头,这小姑娘就窜进了屋里,把欧老师送给她的白瓷雕像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这一尊白瓷雕像是个漂亮的芭蕾舞女演员,纤细的腰肢上围的裙子像是鲜花一样盛开,正在翩翩起舞。   伊伊跟着婶婶一起去了宋阿姨家,帮着把莎莎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最后她雕像拜在了电视机上面。   “姐……”   莎莎特别喜欢这个雕像,可是她在伊伊面前永远是最懂事的小妹妹,永远是那个看小宝抢姐姐肉吃就不要命地去拽小宝的小妹妹。   她每次都是趁着伊伊不在,才偷偷地摸几下这个小雕像。   可是她没想到,伊伊什么都看见了,这次还把这个小雕像送给自己了。   “给你拿着!”伊伊摸莎莎的头,“叫她替我陪你!”   莎莎眼睛里头噙着亮晶晶的一滴泪珠,可是却倔强地仰起脸,不叫那泪珠掉出来。   “姐,我……”   莎莎难得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两个大人赶紧哭笑不得上前面拉住两个小孩。   “哭啥!明天还一块吃饭呢!”赵音音搂着伊伊,“咱两家才多远啊!莎莎你平常出去玩都跑得比这远!”   伊伊不好意思地笑,用手背偷偷揉眼睛。莎莎用力吸了吸鼻子:“姐,我天天去找你玩去!”   赵音音拍了拍莎莎的小脑袋,叫小姐俩又腻了一会儿,才领着伊伊往回走。   “婶婶,我以后会一直跟莎莎离得这么近吗?”   坦白说,伊伊问的这个问题,赵音音也没什么信心。宋致然家里虽然跟她生分了,可她毕竟是宋家的独女,将来说不准要去个什么大城市的,并不一定会以一直在阳山市。   她刚要回答,突然笑了。   不对,这件事,是她们大人的职责!   伊伊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她跟莎莎这么好,她这么不舍得妹妹,难道这样的理由还不够让她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大人拼尽全力、努力给她一个更好的更靠近莎莎的环境吗?   天色已经黑了,今天的月亮格外地大,赵音音搂住伊伊的肩膀,把手臂自然地垂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放心,叔叔婶婶会努力的,绝对不会叫你们差太远。”   本来她觉得,家里头的环境已经差不多了,她和许云海两个人都挣工资,许云海的腿也要好了。家里头几个孩子都乖,甚至还有李婶来帮忙做活,她也有一小笔存款。   可是现在看来,孩子们是乖了,她们这些大人就要努力了。   伊伊也伸手环住婶婶的腰,把侧脸靠在婶婶的身上。在这个月光似水的夏夜里,这样的动作是有点热的,可她却觉得只有这样才更舒服。   她现在心里头只有一个小小的遗憾,要是婶婶是她的妈妈该有多好啊。   两人一路回到家属院,睿睿和小宝还在院子里玩。   赵音音想给小宝买的皮球还没买,俩人正拿着婶婶给做的沙袋玩,睿睿各种角度往出扔沙袋,小宝拼命接。   “行了,别玩了,”这天都黑了,万一摔了就麻烦了,“明天再玩!又一身汗,快进屋擦擦!”   李婶已经烧好水了,现在的住宿条件是没办法每天都洗澡的,出了一身汗也只能用温热的湿毛巾擦一擦。赵音音给自己和伊伊擦,李婶在另一个房间里头给两个小男孩擦。   李婶从东厢房里出来的时候,两个小男孩已经擦完身子上炕睡觉了。赵音音问李婶:“睿睿情绪咋样?”   虽然宋致然和睿睿算是和解了,但是今天就把莎莎接走了,她还是有点担心睿睿的情绪。   “没什么事儿,”李婶也是注意观察了睿睿,“你们刚走的时候,稍微有点不高兴。后来跟小宝一起玩沙包,就好多了。”   赵音音想起来刚进院子的情景,忍不住笑了。   小宝呼哧呼哧来回跑着接,一点也不闹。真希望这孩子一直是这样脾气好的开心果,可永远也别变回成原来那个样子。   她帮李婶铺好了被褥,看着李婶上炕。伊伊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已经睡了,李婶关了灯进了被窝。   她感觉赵音音的呼吸还是有点沉重,安慰她:“你已经做得挺好的了,我看你们家情况这么复杂,几个小孩子都养成这样,多好。”   赵音音在黑暗里笑了笑,随即想起来李婶看不见,赶紧谢过她:“李婶,可谢谢你安慰我。也多亏有你,不然这一大摊活计哪里忙得过来?”   她最近特别想把李婶留下来,至少留到几个孩子都上小学,她就轻省多了。再想到今天跟伊伊说的话,还有小宝的守门员大业,赵音音突然觉得自己肩头上有点沉重。   本来想着,这个时代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太多东西,现在的钱都够花的。可是这么一算,就不够了。好多人都是靠厂吃厂,但她现在是临时工,每年的奖金没有,双过半也没有。   第二天一早,李婶早饭做了糊塌子。   糊塌子就是用蔬菜切丝,掺上面粉,最好再打个鸡蛋,然后在锅里头摊成饼。   李婶说道:“昨天听你那个朋友说,那些个运动员都得少吃米面,多吃蔬菜跟肉。我琢磨着,做个糊塌子吃应该行吧。”   胡萝卜加上卷心菜做的糊塌子格外好吃,这两样蔬菜都有股甜丝丝的味道。李婶的手艺很好,先蒸了一下才烙,不会浪费太多现在而言宝贵的油,又不会糊锅。   她把糊塌子切成了一块一块的,几个孩子都吃得很香,连赵音音都多吃了些。她谢过李婶,又依次跟几个孩子道别,这才去上班。   一路到了厂办档案室,赵音音跟之前借着宋致然的虎威交下的两个同事问好,这才开始准备工作。   之前的档案,她都弄得差不多了,还编了个小目录。不管谁要找什么,她都能迅速地找出来。   她确实不甘心做这个工作,可是要去争取更大的权利之前,还得把本职工作做好,才能不被人指责。   “不错嘛,别看小赵是新员工,但是可没有一天迟到的!这点值得表扬,不愧是林书记的爱将!”   赵音音刚整理完桌子,一抬头,就看见路主任笑眯眯地夸她。虽然整张脸都笑成了菊花,可是叫她一看,反而有些警惕。   “得给你加加担子才行!”路主任说话绝不落下一点口舌,“年轻人,就是得在年轻的时候多拼搏多奋斗,不然到了我这个岁数,可就拼不动喽!”   他叫人把新收到的资料搬进了档案室:“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在咱们厂子开第一次大会了。这些资料都是各种调研资料和之前各种小会的会议记录,可得在那之前分门别类都整理出来。小赵你这档案室搞得这么井井有条,我觉得你肯定能行!你可是林书记的兵——”   最后这一句话,路主任说得很长。   这些资料确实是项目调研的资料,不过,路主任可是很不以为然的。他可是这厂子的老人了,别看现在在厂办工作,早年那也是在车间的!   甭管是什么新项目上马,光整这些资料,那不是纸上谈兵吗?技术资料都送到研究室那边去了,那才是有用的呢!   这些各个厂子送上来的调研资料,还有会议记录,都是些官样文章,没什么用又要整理,正好给这个林书记派来的空降小兵弄吧。天天开会,开会有什么用?又臭又长的资料,叫赵音音弄去吧。   就算是书记,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在他的厂办塞人。   赵音音看着厚厚的资料,脸上的神色一点没变,跟路主任道谢:“谢谢主任,我一定会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的。”   她不怕整理资料,又听见路主任说这是之前的各种会议记录和调研资料。   坦白说,到现在赵音音还不知道这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接下来她想要插手给自己一个锥处囊中的机会,就必须要了解这个项目。   这一沓子资料,路主任以为是难为她,她就啃下来给他看看! 第59章 二合一   开始啃资料, 赵音音面对的第一个拦路虎就是她的识字率问题。   老实说,她才刚刚开始识字半年,如今的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只不过, 这些资料和会议记录里面的语言更书面化、不可避免地有一些非常用字甚至是生僻字。   而她现在还没学会查字典呢!   晚上吃完饭,天还亮着, 赵音音正打算出门找宋致然学学怎么用字典, 赵满仓领着闺女来了。   他还真的很认真地把睿睿当成了棋友, 这一大一小下得还挺乐呵。赵满仓媳妇难产没的, 就他一个人拉扯闺女,之前跟赵音音说好让她帮忙领小姑娘洗澡。   “哟,我们念慈今天这么漂亮啊。”   念慈比伊伊要大一岁,九岁,现在是二年级下学期。赵满仓天天到处给人起灶盘炕砌火墙, 得的钱八成都用来给他闺女花了, 小姑娘文文静静地穿了条小白裙子, 头上还带着白色的发卡。   睿睿跟赵念慈问了好, 赶紧跟赵满仓捉对厮杀去了。就小宝捏着手,呆呆地看着这个仿佛发光的漂亮姐姐, 给她挪椅子,还用自己的小手使劲儿地擦了两下。   “谢谢阿姨。”   赵念慈是个特别内向特别文静的小孩,来了也不多说话, 有作业就安安静静做作业。今天伊伊跑去宋致然家看莎莎了, 赵音音看着小宝那个呆样,坐下来陪小姑娘说话。   她突然灵光一闪,问小姑娘:“念慈啊,你会查字典吗?”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 点点头:“我会。”   她认认真真地回答:“一年级学了拼音查字法,上学期又学了部首查字法。”   赵音音大喜,这下她看孩子学习两不误了。她把字典放在桌上:“念慈啊,能不能教教阿姨查字典?阿姨请你喝麦乳精。”   念慈认认真真地推辞,赵音音却抓紧冲了两杯,一杯给她一杯给小宝。睿睿正在隔壁跟赵满仓两个下得你来我往的、还时不时催人家快点,赵音音过去敲了敲门:“睿睿啊,你跟叔叔客气一点。”   赵满仓憨厚的声音传出来:“我俩下棋呢……这不论辈分。”   赵音音还挺喜欢赵满仓这个性格,这可是装不出来的,一般大人哪能跟小孩玩得这么有来有往的?   再说,赵满仓媳妇生孩子难产没了,这男人把闺女养得这么好,又给闺女取名叫念慈,算是难得了。他可是厂子里正式工人,再娶不说娶个多好,肯定是能娶到的。这人一提这话题就摇头,说死了这辈子都不给闺女找后妈。   赵音音说完这句,回来拿好字典,端端正正地听小老师讲课。小宝在一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穿白裙子像小仙女一样的小姐姐。   念慈讲起课来满脸通红,可是态度可是很端正的!赵满仓最得意的就是他这个闺女,在班级里是学习委员,是老师们的心肝宝贝。   “阿姨,你会拼音吗?”   赵音音的拼音还是跟睿睿莎莎学的,两个小孩在幼儿园里学了、回来再教给赵音音。不过,鉴于两个老师的学习进度也有限,她的拼音还没学完。   “那我们先学偏旁部首吧,”赵念慈有点紧张,不过,她听这个阿姨说是想查字典看资料,按照老师说的,应该使用部首查字法,“先跟我背口诀。”   她教得像模像样的,赵音音也毕竟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一个晚上就大致学会了怎么查字典。   赵满仓败在睿睿手下,回来要带念慈走,念慈还认认真真地跟赵音音说:“阿姨你虽然学得很快,也要注意练习呀。”   赵音音特别想捏一把这小姑娘,可是毕竟是人家的闺女,她之前带着念慈洗澡的时候就注意到,小姑娘脸皮特别薄。   于是,她也认认真真地像是面对真正的小老师一样:“谢谢老师,我知道了,我等下就去练习。”   赵满仓闹了个大红脸:“姐你整啥呢,她就是个小孩。”   “谁说的,这是我的小老师,教得可好可厉害了!”   她嘱咐赵满仓:“赶紧回去吧,天要黑了。”   赵满仓要走,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身:“姐……”   “咋了,有啥事儿你就说。”   赵满仓有不太好意思,牵着念慈的手道:“没事儿,我先走了!”   赵音音也没追问他,把父女俩送到门口,又去了宋致然家。伊伊跟莎莎正玩得难舍难分的,赵音音索性叫她留在那边睡,横竖又不是没跟莎莎俩人一被窝过。   她自己慢腾腾回家,睿睿已经拧开了收音机,小宝在那追问他:“下次赵叔啥时候来啊。”   睿睿想了想:“他说他过段时间有点忙,可能来得少。”   小宝脸上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赵音音捏他一把:“你是想见你赵叔吗?你是想见念慈姐吧?”   小宝不好意思地跑到一边去了,李婶也笑出来了,赵音音捧起来大字典,把从单位带回来的几页文件拿出来开始看。   收音机里面放着不知名的音乐,李婶拿了自己的一件衣服过来改,赵音音道:“李婶,有缝纫机呢,你直接用就行。”   “我缝几针就行,省事儿。”   她不习惯用缝纫机,赵音音也没勉强,开始按照念慈教的字典使用方法,一个一个地认识自己不认识的字。虽然暂时还不会读拼音,但是也可以了解字义。   赵音音盘算好了,过几天要是念慈还来、就跟她学拼音,以后自己就不用攒着不认识的字到处问人了。   接下来几天赵满仓和念慈都没来。本来说好星期天她带着孩子去洗澡,等到十二点也没来,下午赵音音只得跟宋致然一起带着伊伊莎莎去洗了。   睿睿和小宝叫小郑带着去了,小郑的媳妇韩梅怀了,他这段时间天天伺候媳妇,又对院子里的小孩子们都很好。   不过,院子里也就这么几户人家还维持着平时的友好,大部分人家彼此可都不太和谐。   ——分房子就要出结果了!   只有齐大嫂和赵音音不着急,剩下整个院子的人谁不着急啊。   家属院每家都是一模一样的房子,赵音音这两个大人带三个小孩住在一起都挤,更别提别人家了。好几家都是祖孙三代,十来个人挤在一个屋里头。   “不过,咱厂子这回盖的房子可是挺不错的,我听说家家都有卫生间。”   大澡堂子里都是本厂的人,宋致然跟赵音音说话,旁边喷头下面的大姐也过来搭话。   “房子是不错,可是就是盖得太少了,”大姐一边洗头发,一边大嗓门插话,“不知道能不能分上啊,说头一批只有三栋楼!”   三栋楼确实是太少,阳机二厂五个车间下来上千人,这么算的话大部分人都分不上房子的。   大姐看起来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头发烫得卷卷的,洗完头发直接豪迈地把搓澡巾递给赵音音:“妹儿,来,帮大姐搓个背。”   大澡堂子就这样,一个人来的多半直接找个人搓背,互相帮忙的事,也没人会拒绝。   赵音音给她搓了几下,大姐继续说:“地基都起来了!我去看过了,听工人说有三种户型,一户一的、一户二的,还有一户三的。分房是个事儿,分到啥样的房子还是个事儿!”   听见她这句话,赵音音多了个心眼。   之前许云海说肯定能分到房,但是万一分个一户二或者一户一,家里这些孩子可是住不下的!   她给大姐搓完背,大姐按着给她搓了:“你看我这多有劲儿!下泥!”   大姐先走了,赵音音跟宋致然一人抓着一个小姑娘开搓。莎莎全身上下都是痒痒肉,碰一下就扭来扭去,时不时尖笑出声。   赵音音给伊伊搓完了又给她打香皂,问宋致然:“这要是三种户型的话,你说我要不要去也跟着走个后门?”   “现在不赶趟了吧?”宋致然道,“如果连地基都打好了,我估计分房的事儿也已经分得差不多了。我回头帮你问问看看。”   宋致然在厂子里还是挺有面子的,很快就问到了结果。周二她一下班就来了赵音音家,还顺便带了本她给莎莎买的儿童读本教赵音音拼音。   “你家定了,一户三。你别担心了,许云海那么大个劳模的名头顶着呢,上过市报上过省报的,缺了谁的也不能缺他的啊。”   赵音音点头,看宋致然还在笑,问她:“那你呢?”   “我发扬风格,换了个一户一的房子,”宋致然刚来,分房这件事上有她一个其实也是厂子里看她的背景照顾她,她主动换了个一户一的,“就在你家对门!二层,咋样?”   小姐妹都挺高兴,蹦着叫一会儿就去玩嘎拉哈了。宋致然拿着课本教赵音音拼音,看她记得认真。   “你要是上学了,没准儿能考个大学。”   可是现在开始的话,就是再好学只怕也难了。   赵音音自己也想过,她要是早点穿越可多好啊。   “瞧你说的,我可听说过大学难考,都是文曲星才能考上吧。我先把这拼音学好了、能自己查字典就行了。”   她突然想起来:“对了,莎莎不是想学唱歌吗?你想好什么时候给她找个老师没有?”   “还没有,我还没想好呢。你说,要不要顺便让她学个钢琴什么的?”   赵音音可不了解这些:“你问你闺女去,不过我之前听人说过,唱歌还有不少比赛。是不是以后还要参加比赛?”   宋致然还没下定决心给莎莎找哪个老师,这个亲闺女终于回家了,她现在看什么老师都觉得配不上自己女儿。赵音音劝她:“先学着,又不是不能换了,不行再换。”   倒是小宝学足球这件事有点难,宋致然帮忙请教了,人家一开始还想出主意,后来一听小孩子还没上学,说叫小孩先玩着。   “行,那我知道了。”   既然急不来,那就先慢慢看着,而且小孩子没定性,说不定等他将来还喜欢了别的呢。   不过,赵音音为了之前听说的运动员饮食,特地去图书馆借了一本营养学的书回来。就算是小宝以后不踢足球不去做运动员,给几个孩子加强营养也没错。   她学会了查字典、又学会了拼音,白天上班就啃那一批资料,晚上回家就看那本营养学的书。受她影响,连小宝都拿着睿睿的画册开始看了。   炎热的七月份就这么过去了,七月底的时候,突然有个好消息:许云海能出院了!   “许同志的身体底子不错,恢复得也是非常好的。”   赵音音领着家里所有的孩子一起去了,连莎莎也跟着来了,大家一起听大夫的嘱咐。   “现在已经能拄拐下地行走了,但是后续的康复运动一定要注意,过一个月回来检查。”   看着许云海拄着拐站着,赵音音激动得眼角有点湿润,她又问大夫:“主任,那以后他是不是就跟正常人一样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骨头,在行走上还是要注意一些的,少运动,不要剧烈运动,”大夫仔细地说了各种注意,“不过正常的日常行动都是没什么问题的,也不要太紧张。”   出院的时候,许云海坚持自己拄拐下楼,赵音音和几个孩子拎着行李跟在他后面,看着许云海一步一步地挪下楼。   虽然慢,可是毕竟是自己走下去的!   “太好了!”   小郑骑了三轮车来的,看着许云海也很高兴:“许哥,你以后就能站起来了?”   “对!”许云海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像平常一样,“再过个把月,这拐也用不上了!”   回到了家属院,整个院子都出来看热闹。平时再有摩擦,许云海也是阳机二厂的大功臣,工人们对厂子的感情不管多复杂,根子里还是热爱着的。   “行啊,站起来就好啊,”张组长把众人都赶回家,叫许云海回家好好坐着说话,“你这小子,赶紧恢复好回厂子里来!”   这一路上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坐着三轮车,但许云海还是出了不少汗:“要恢复好还得一阵子,到时候再看。”   张组长察觉到他的问题:“怎么,你有什么新想法?”   许云海在医院里头是想过不少的,他以前在攻关小组,主要是因为他是厂子里英文最好的那个,能够帮忙翻译资料。他本人没上过大学,在技术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造诣。   而翻译资料……实在是个累活。他以前在厂子里头的时候,半夜不回家甚至直接睡在厂子里都是常事。   如果他还是过去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自然没问题。可是现在他有三个孩子要照顾,还有了妻子,再这样的话岂不是把家里的活都甩给了赵音音一个人?   “张哥,你知道,其实我没什么技术,也没学过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厂子里头就我英语最好,帮着翻译资料啊,有时候从别的角度出出主意,这才显得我是个‘技术员;。其实要真说起来,我有什么技术啊?”   张组长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他:“你不想回去了?”   “我现在有仨孩子,还有音音,可不是过去的我了,”许云海表情十分诚恳,“像过去那样吃住都在厂子里,先不说我身体行不行,就时间上也不行了。”   张组长皱眉头:“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没当爹呢,想这些干什么?当初我们家老大刚生下来,我还在厂子里赶项目,孩子满月了我才会去见一面!”   齐大嫂正进门,听这话撇嘴:“我说老头子,你说这话心慌不慌啊,你是没回来,把我累成什么样了?你老妈又不来伺候我,我月子落下啥病根你不知道?”   当年的她,甚至连抱怨都不敢跟丈夫抱怨。直到现在孩子大了,她腰杆子才直了,敢直接拿话怼他了。   “那不是工作么?”   齐大嫂道:“我没有工作吗?咋的,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   赵音音赶紧过来劝:“哟,齐姐,张哥现在可不那样了。我昨儿还看他洗衣裳呢。”   齐大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老头子就是看不起我们妇女!”   张组长脸上有点挂不住,又问许云海:“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音音工作也挺忙的,林书记赏识她,调她去厂办,我也得分担家务才行。”   许云海在心底还有别的话没说出来,他也听了赵音音说的关于小宝要学足球的事。伊伊要学画,睿睿学围棋,这三个孩子哪一个将来都不省钱。   还有孩子吃肉的问题……   “我准备,请组织上给我调动个职位,”许云海脸上云淡风轻地,“我这个腿虽然算是能站起来了,但是毕竟是用陶瓷代替了骨头,不能多走,更不能跑,厂子里的工作我是真的不能胜任了。”   张组长叹了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许云海竟然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我还记得,当初咱们一起研究那台数控机床的时候,你跟我说只有实业才能救中国,将来咱们也一定要有自己的机床,而不是从国外进口……”   许云海摇摇头,没叫张大哥,而是叫了张组长:“张组长,我到现在,也是这么希望的。但是我国现在开放了高考,很快就要有真正的高科技高学历人才来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现在想要换个岗位,并不是说我就不想为国贡献了……”   张组长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我明白,你也值得的。人家领导闺女儿子都不用进厂,去供销社的去供销社,去国营饭店的去国营饭店,没理由你这个大功臣就非得冒着腿出问题的风险回去!”   齐大嫂也说:“老张啊,人家小许说得对。我还记得,你刚刚把他抓去给翻译资料的时候也说,小许为了弄明白技术资料里说的是什么,跑到车间去亲自看操作、跟着学。不是小许不愿意干……”   “我知道了。”   张组长自然知道许云海跟他说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作为厂子里唯一、整个阳山市唯二的八级工,他的能量是很大的。   “我就是有点可惜,”张组长想通了,跟许云海说道,“你小子当初救了国家财产,啥东西也没跟厂子里要求,现在腿好了想换个岗位,这是应该的。我帮你去说!”   赵音音才泡好了茶端过来,张组长顾不上烫嘴,使劲儿吹了两口一下都喝下去,转身走了。   齐大嫂跟老头子心里的想法不一样,她觉得许云海这才是实在人:“小许,你别搭理他!这老头子就是犟劲儿上来了!”   “要我说啊,你为厂子里贡献了一次还不够,还得把这两条腿再贴出去?”   齐大嫂又跟赵音音说了两句,这才走。赵音音坐在炕上,有点担心地问许云海:“你真的不想回去了?”   她还记得,当初她说起什么东西也不如人重要的时候,许云海眼睛里的光——他是真的为自己能够把那台数控机床救回来而自豪的!   “现在都恢复高考了,再过一两年,大量的大学生就都毕业了,”许云海笑道,“我那点英语,都很快就要拿不出手了。等真正的高科技人才出来,我也是要让位的。倒不如趁着现在换个岗位。”   “厂子里能给你换吗?”   “大不了就去劳动服务公司,我之前坐在轮椅上,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的。现在不会了,你放心。”   赵音音心里头受到的震撼,比齐大嫂还大得多。   虽然接触得多、想得多,可是她毕竟是从一百年前穿越过来的。她看惯了妈妈姐姐们操劳一生,那些做父亲的做姐夫的,何曾帮过一把手?   “这样……太……”   许云海拄着拐杖下地,把刚刚赵音音端过来的茶水端给她,带着点憨厚地笑:“真好,我现在能下地给你端水喝了。”   赵音音差点哭出来,许云海安慰她:“这是干啥呢,你听我给你讲道理。”   “我刚刚分析过我自己的事情了,我现在就算是回到技术员的岗位上,肯定也早晚会被淘汰。到时候被淘汰了,去哪可就不由我自主了,对不对?”   许云海说道:“倒不如趁着我现在还没回去、还能跟厂子里讨价还价的时候,趁着领导们还没忘记我为了厂子里废过一双腿的时候,找他们要个轻松一点的职位。横竖现在大家工资都一样嘛,只要不是临时工,到哪工资福利都一样的。我还能照顾照顾家里,咱俩现在的工资收入,长期雇李婶还是有点困难的。”   赵音音也知道这些,所以当初跟李婶说好了,只雇她两个月。   “我的前景给你分析过了……你慢点喝,别烫着,”许云海看着赵音音喝茶,声音放低跟她说,“你现在是被林书记亲自调到厂办,前途好得很!对不对?”   “我住院的时候,我同病房那个老头,你知道的有烟瘾那个,”许云海叹口气,“他跟我说,就咱们中国妇女地位最高,这是为啥?是因为能工作。”   赵音音猛地抬头。   她没想到,许云海说的竟然是这个问题。那天她说的她想为这些女人做些什么,他听进去了?   “但是我想着不对,咱们国家的妇女确实是工作了,可是孩子谁带?要么是一个个累得要死要活,下班继续带孩子;要么就是把压力转移到上一代去,退休了妇女们继续带孩子。我可听说了,国外的老人可没几个给带孩子的!”   赵音音认真听他的话,许云海看茶杯空了,又接过去给她续了一杯水。   “你说,家庭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在剥削妇女?你听听刚刚张组长的话,老实说,张哥算是个不错的了,也不抽烟不喝酒的。可是,他这就是在剥削齐嫂的劳动力。”   “但是,家里的活总还是得有人干的……”   许云海笑道:“所以,你看我分析了这么一大堆。咱们家,你的前途更光明,所以就把资源都倾斜到你身上!”   外面的天有些昏暗了,晚霞的色彩映照在窗子上,背对着窗子的许云海像是身上镶了道金边一样。   “这个问题,我想得不够透彻,我找人借了本书看,等我看完了你也看看。是恩格斯的书,讲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说起书来,赵音音想起来了,她去医院探望的时候看见过那本书,书名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好,”赵音音相信许云海,“等你看完,我争取也看一遍,然后我们一起讨论。”   但是她还是有点担心:“但是厂子里会不会给你个不太好的职位?”   “所以我才先找了张组长,”许云海笑道,“张组长既然刚刚认可了我的说法,你别看他摔门走的,还是会帮忙的。”   “吃饭了!”   李婶在外面喊睿睿和小宝,许云海也说道:“走吧,咱吃饭去。”   今天是许云海出院的好日子,家里头虽然没有肉,可是前段时间攒下来些鸡蛋。赵音音今天又特地多买了点菜,桌子上也有五个菜。   莎莎好奇地去摸许云海的腿:“叔,你这个真的是换腿了吗?”   这小姑娘不知道看了什么科幻片,脑子里总是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许云海给她解释:“没换腿,但是换了一点骨头。”   几个小孩都惊讶地睁大眼睛,争相去摸许云海的腿。   赵音音给他讲了最近家里的各种事情,许云海也算是个球迷,听说小宝居然想当守门员:“行啊小子!你放心,叔肯定能找着人教你踢球!”   有许云海在家,李婶也要做到七月底再走,赵音音这几天放心多了。她研读的那些资料,有不懂的也能拿回来问许云海。   只不过,有路主任盯着,她不敢太明目张胆地直接拿资料回去,只能自己先抄写在纸上,准备回去让许云海统一解答。   下了班,她忍不住一直把几个重要问题抄完,这才准备赶紧回家。   才走出办公楼,就看见许云海在门口。似乎是累了,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拐杖就靠在旁边。   他手上还抱着个奇奇怪怪的乐器,比琵琶要大一点,褐色的。几个小孩也都来了。   莎莎大声喊:“婶婶你怎么才下来啊!都没人了!”   厂区里头大部分人都已经去食堂的去食堂、下班的下班,可是还有人在往这边靠过来,好奇地张望着。   不少人认出了许云海,跟他打招呼。许云海只是笑,没接话,把怀里抱着的吉他拿正,清了清嗓子开始。   之前他下午经常出门,还特地嘱咐赵音音少去医院,就是为了跟刘世宇学吉他。   他和赵音音是因为一个错误走到一起的,虽然有着美好的结局,可是并不代表一开始的那个错误能就这么将错就错。   她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婚礼,没有三转一响,没有四十八条腿,没有谈恋爱的过程。那么,自己就要一件一件地都给她补上!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个时代的文艺青年很多,许云海问了一圈,最后决定学这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来跟赵音音表白。   在医院能坐起来的时候,他就开始继续练,手指上甚至磨出了一个血泡。他每次都怕赵音音问起来,还特地嘱咐护士们一定不要泄露消息。   这首歌的吉他曲淡淡的,许云海唱得很动情。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虽然不擅长唱歌,可是一首歌练习了上百遍,唱得俨然似模似样。虽然比不上原唱邓丽君的深情,可是他唱起来微微紧张的样子,却蕴含了另一份认真在里面。   周围围着的工人越来越多,莎莎兴奋地拼命原地蹦高高。   赵音音本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在宫里头多笑一分、恐怕就有人看不得她笑出来;她露出一点弱点,恐怕就有人要过来踩她。   但是今天,她从听见第一个字开始,眼前就开始模糊一片。她伸出手捂住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看着许云海带着笑坐在那里唱着歌。   伊伊也好兴奋,她不像是莎莎那么上蹿下跳的,她凑在莎莎耳边说:“叔叔可真帅!”   许云海今天还是特地打扮了一下的,穿上了牛仔裤、白衬衫,弹着吉他挥洒自如。   一曲终了,刘世宇按照提前演练过的,冲上来扶住许云海跪下去。   赵音音有点慌了。   她毕竟是古人穿越过来的,思想再觉悟,也残留那个时代的习惯。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冲着她下跪!   可这时候的文艺青年不少,围观的工人们有人尖叫有人吹口哨:“行啊!”   “跟老外电影里的求婚似的!”   “快点快点,快求婚啊!”   “许技术员!快点来一个!”   赵音音几乎是僵在了原地,她看着许云海跪在那里,深情地看着她:“赵音音,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她愿意!   赵音音用力捂住脸,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把手放下来。她仍然站在原地发僵,张了嘴几次都没说出来。   “我愿意。”   许云海掏出一块手表——他看过国外小说求婚要钻戒,可是国内结婚更流行手表,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买了块女表。   围观的工人群里头,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赵音音拿着那块表,死命把许云海拽起来:“你的腿!”   “音音,你放心,”许云海跟她表白,“我许云海此生一定不负你!”   周围的工人拼命起哄,大家都难得看见这样的场景,赵音音被起哄得完全不敢低头,许云海拄着拐一只手揽住她,朝着四周的工人道谢。   “谢谢大伙捧场,我现在要领媳妇回家了!”   赵音音扶着他,听着周围人的打趣,咬了咬嘴唇:“怎么跑到厂子里来搞这一套……”   她的心仍然砰砰地跳动着。   许云海住院一段时间,头发有些长了,今天不知道去哪剪了个跟港台男明星似的三七分。两个人靠得这么近的时候,她看着许云海的侧脸,突然发现他的睫毛比自己还长。   “以前,你嫁给我的时候,我没少听见厂子里头的风言风语,说你嫁给我这么个残废以后都完了……”   他把那些话都记在了心里头。   “我去问人家,女孩子想要什么样的求婚。问了一圈,大家都说,如果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求婚,就肯定会嫁了。”   许云海有点紧张:“我刚刚还怕,如果你说了不愿意怎么办……”   “怎么办?”   赵音音脸还烫着,话也说不多,她含羞带嗔地瞪了许云海一眼:“当着这么多人,我能说不愿意吗?”   “是我考虑不周到了,”许云海立刻有点慌,“我没有借助公开、借助道德压力让你一定答应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张协议还是有效的!”   都答应了他还来说这个!“   赵音音啐了一口,骂他:“傻子!” 第60章 二合一   回到家, 赵音音脸还一阵一阵地发红。李婶已经烙完了馅饼。吃完饭,她好奇地去打开琴箱看吉他,轻轻一拨, 吉他弦发出低沉的久久不散的声音。   “你练了多久?”   “以前学过一点,后来下放就都忘记了, 之前下午出去到刘世宇家练, 然后住院这段时间每天练一会儿。”   “怪不得不叫我去看你!”   赵音音想起来了, 之前她去医院的时候, 经常看见许云海隔壁大爷床底下有这个箱子:“你还瞒得挺紧的。”   许云海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   “下次可别这样了,”赵音音想到被大家围观的样子,忍不住又脸红,“那么多人呢!”   她摸着手上那块小巧玲珑的女式手表,看着漂亮的黑色镂空式时针, 问许云海:“这个表多少钱?”   “没多钱!”   许云海是托人买的, 最漂亮的英纳格手表, 三百二十块:“过几天, 自行车就到了,等我腿好了就教你学车子!”   “就做了一笔生意, 就乱花钱!”   许云海不好意思地笑:“后面还会有的!再说,这都是应该的……”   人家结婚都要三转一响,他和赵音音当时结婚特殊, 什么也没有。三转一响里面有了收音机和缝纫机, 还是赵淮那老狐狸给送过来的。   他现在先把手表和自行车补上,等分了房子再请跑街木匠来做家具。图纸还没找好,要加快搜罗的进度了。   “现在娶媳妇都要三转一响,你看连李姐都有手表,你咋能没有呢, ”当众求婚时候那个大胆的许云海不知道去哪了,现在又拘谨起来,“咱啥都不能缺。”   伊伊又去找莎莎了,睿睿去老师家学围棋,小宝跟李婶在西厢房。东厢房就两个人在这,赵音音耳朵红了,往后退了一步。   平时说什么话,赵音音都敞亮大方的,倒是这时候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觉着自己应该有些回应,可是又真的不知道说什么,犹豫了一下道:“你可……别再给我发工资了。”   按照两个人一开始的协议,许云海是每个月都要给她三十五块工资的。上个月许云海住院之前,还特地把六月份的这三十五元钱,连同他自己的全部工资票据都给了赵音音。   这时候说起这话,饶是赵音音没明说,许云海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对!还给你发什么工资,以后我的工资通通都上交,发也应该是你给我发零花钱才对!”   赵音音扑哧笑出来,倒是没推辞,整个家属院的男人工资基本上都上交,除了刘得水:“你倒是会说话,那你一个月要多少零花钱?”   许云海这人不抽烟又不喝酒,平时花钱的地方不多,他笑道:“全看领导意思,给一分钱咱不嫌少,给一块钱也不嫌多。”   赵音音想了想,还有仨小孩呢,总不能让他平时出去给孩子买串冰棍的钱都不够:“你工资是四十七块五,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饭还得一两毛钱,那就给你七块五,这可够了吧?”   “够了够了!”许云海没推辞,要是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他想给赵音音买点东西都不行,“之前我赚的那笔钱加上我的积蓄,买了自行车和手表还剩下一千一百块钱,你也帮我一块管着吧。”   “行,”赵音音也不矫情,她接了许云海的存折,看了一眼,去跟自己的存折一起锁在抽屉里,“你要是需要用钱就问我。”   “一定报告领导!”   赵音音白了他一眼,一开门,掉进来个偷听的小宝。小宝吐吐舌头,问赵音音:“婶婶,我还想吃个馅饼……”   为了庆祝许云海回家,又赶上国营商店有肉卖。赵音音跟着齐大嫂一起去、借着齐大嫂的面子买了一斤半肥猪肉,烙了一盆子韭菜猪肉馅饼。   这韭菜是跟进城卖菜的当地农民买的,水灵灵的又嫩,除了韭菜猪肉馅饼还烙了韭菜鸡蛋盒子,香喷喷的。   不过,最近她在控制小宝的体重,没让孩子敞开了吃。这小家伙一馋就恨不得吃到撑,这会儿又惦记着吃馅饼了。   “吃完饭了,要不婶婶给你洗个西红柿吃吧?”赵音音一边去给他洗西红柿,一边跟小宝保证,“你要踢足球,就得长得高高的,现在还是有点胖。你今天晚上已经比伊伊还多吃一个了,再吃就太多了。”   小宝还是想吃馅饼,不过他也想踢足球,老老实实地接过赵音音递给他的西红柿开始啃起来。   “真乖!”   赵音音跟他保证:“现在晚了,馅饼也凉了不好吃。明天早上还可以吃一顿,到时候配上糯糯的小米粥一起喝,好不好?”   小宝抱着个大西红柿啃,点头。   虽然白天发生过求婚,可是到了晚上,仍然是两个男孩子跟着许云海睡觉,赵音音和李婶伊伊一起睡。孩子们都大了,也不方便睡在一块。   “伊伊跟睿睿都大了,肯定得分开睡。”   许云海点点头:“咱厂子的房子盖得快,没事,我估摸着等到十月份左右就能住进去了。”   两个人一起去把伊伊接回来,宋致然也恭喜过许云海:“小许这腿可算好了,我妹子这也是苦尽甘来了。”   说完这句,她板着脸对许云海:“我跟你说,别看我跟音音就认识这么久,我可当她是我亲妹子一样看的!咱两家这些事儿纠缠下来,我不是她亲姐也差不多了。”   “你这腿脚不方便,家里头里里外外不都是我妹子在忙活?你别看她干活利索,三个孩子是那么好带的吗?”   她也听说了今天许云海跟赵音音求婚的事儿,对许云海印象不错:“我看你还算有点良心,知道音音跟着你委屈了,以后可得记着这时候的想法!”   许云海点头,再三答应。宋致然送仨人回去,在门口拉住赵音音,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你跟我说实话,之前你俩是不是……”   宋致然见两人见多了,先前以为这夫妻俩关系不好,她也能理解,毕竟许云海的腿脚不好。可今天看这两人过来接伊伊的时候,一会儿你看我一眼、一会儿我看你一眼,就知道,这两人估摸着是现在才刚刚开始成真夫妻。   赵音音脸红,还待推辞,宋致然拍了她一巴掌:“别想瞒我!”   “是……”横竖现在已经快假戏真做了,赵音音小声跟她说,“之前原本说定了过两年我就离婚,正好也把户口从我娘家迁出去……”   宋致然这才释然,之前她还想着要不要什么时候劝劝赵音音跟许云海离了:“那才对!我还想着呢,你在小徐小周上想法那么进步,怎么自己就接受了家里头安排的包办婚姻了?”   她笑道:“你们俩这也算是先结婚再谈恋爱了!”   赵音音点点头,忍不住抿嘴笑,跟她分享今天的事情:“许云海说……还要给我把三转一响都补齐。其实,他有这个心思就行了。”   “那可不行,那得补!”宋致然道,“你这么好的媳妇儿我都想娶,他都得补!三十六条腿也不能少!”   俩人又说了几句,赵音音担心莎莎一个人在家,催着宋致然回去。   “对了,你别忘了,星期天咱俩还得去黑市买肉呢。”   赵音音差点忘了这回事,多亏宋致然提起来:“多亏你说了,我差点忘了!行,那天咱俩先去换粮票,再去黑市。”   看着宋致然走远了,赵音音觉得脸上还有点发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了脸颊,这才一开门进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婶早早起来帮忙熬了小米粥,又把馅饼稍微热了热。韭菜馅儿的馅饼不能多热,热多了混气,韭菜都烂迷糊了就没味道了。   一家子都起来了,吃着韭菜馅饼就小米粥,又剥了一小碟子咸蒜清口。赵音音叮嘱几个孩子:“吃完饭再刷一遍牙再出门。”   她自己也是,韭菜馅饼什么都好,就是吃了味道实在是大。   吃完饭,许云海跟伊伊在家里头,李婶送孩子们去幼儿园,赵音音一个人往厂子里去上班。   她早上起来,脑子就全是那一沓子资料,浑忘了自己昨天已经成了厂子里的焦点人物。直到发现一路上总有人看着她笑,这才反应过来。   许云海那人!   虽然有些羞窘,可是心里头也难掩一丝甜蜜,赵音音加快脚步一路到了办公室。   这些日子下来,虽然还不得路主任青眼,可整个厂办的人跟赵音音都熟悉起来了。她先去拎着四个暖瓶去打热水,突然有人伸手过来分了两个过去。   赵音音一看,是厂办的一位大姐。   “许大姐,我来就行了!”   “也不能天天叫你打,”许大姐冷眼看了这么些天,瞧着赵音音竟然坚持着天天打热水,到今天才终于跟她说话,“我一开始还怕你是三分钟热度,没曾想你倒是个有长性的。”   赵音音笑:“咱厂办就属我最小了,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干活是应该的,可是能干下来的可没几个!”   许大姐帮她拎两个暖瓶,两个人一起去一楼的锅炉房打开水,路上没什么人,许大姐问她:“你就打算这么在档案室待着?”   赵音音有自己的盘算,但是就不方便对许大姐说了,只能说道:“上面交代的任务,可不就得这么做着。”   许大姐不相信赵音音这话,这小姑娘看着就是个精的,但还是忍不住指点她:“你找个人给路主任送送礼、托托门子!就这么在档案室,那不是待废了吗?咱厂子多少年都没有一个这么大的项目,你好容易来厂办了,参与进去转正妥妥的。”   她不光是为了赵音音,也是为了自己,厂办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还有好几个平时干活能拖则拖。再把这么个利索人排除出去,到时候她不得累死?   “我也不认识什么人啊,”赵音音有意打听打听这位路主任的喜好,“我瞧着主任连书记的面子都不买……”   林书记可比路主任的官大多了。   “他是厂长的人,书记突然弄个小兵过来,当然不买账了,”许大姐看出来赵音音是个能干活的,但是光是能干活可也不行,“这事儿你要是不解决,再能干也不行。”   赵音音隐约明白了。   俩人到了锅炉房,锅炉房没有人,俩人把暖瓶放着接水。赵音音问她:“咱书记跟厂长不太对付?”   许大姐微微点头。   这事儿赵音音还是第一次知道,之前问过许云海、许云海是个满腔热血搞翻译的,不了解这些事情。别人她也不了解,没想到倒是从厂办这大姐这结了点善缘。   “谢谢许姐,我知道了!”   知道了事情的源头,接下来就相对好解决一些了。赵音音心里头有数,工作起来就更胸有成竹些了。   许大姐道:“你好好找人打听打听,虽说是林书记把你提上来的,但是你在路主任手底下干活,转正不转正可是捏在人家手里头呢!”   “好的,我回头找人多打听打听。”   赵音音没想到,这几千人的国营厂弄得居然还这么复杂。她跟许大姐拎着暖瓶回办公室,受了几个人的打趣,看见路主任也来了,赶紧回到档案室开始整理。   这几天,她看了不少调研资料和会议资料,终于对接下来要搞的大项目心里头有点数了。   说是厂子的大项目,但其实阳机二厂也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大庆石化要搞乙烯,压力容器是其中不可缺少重要部分。而这一部分,阳机一厂二厂的技术可以说是领先全国的。   而这次项目主导落在了阳机二厂身上,和林书记的人脉与工作落实都是分不开的!偏偏厂子里头厂长主抓生产,这个功劳他还是想争一争的。   之前赵音音没想通这个问题,今天许大姐说了书记跟厂长不合,她再去看厂子里之前几次会议记录中的人事安排,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是林书记调动过来的,身上林书记的印记是去不掉的,就像是之前说的“她是林书记的兵”。接下来在厂办的工作,还是要跟林书记那边透风才行。   想通了这件事,赵音音觉得敞亮多了。中午去吃饭,看着路主任对她脸色不太好,她也没当回事,反而笑着对路主任道:“主任也一起去食堂吗?”   路主任皱起眉头:“心思还是要多放在工作上,不要搞那些跟国外学的什么罗曼蒂克的东西……”   “主任您说得对。”   赵音音这会儿看路主任怎么说,心里头一点波澜都没有。晚上回家,她跟许云海提起这事儿。   “我才知道,原来林书记跟汪厂长关系不太好?”   许云海也不知道这事儿,不然之前就提点赵音音了。他低头想了想:“这事我也不了解,但是张大哥肯定知道。”   “这事不好问张大哥,汪厂长也是他徒弟。不过我看了会议记录,林书记看起来是有点不甘心自己给人做嫁衣的。”   这项目虽然是他争取来的,可是厂子里头主抓生产的都是汪厂长,要是一点不争取的话,那他何苦来的?况且,林书记今年岁数也不小了,肯定是想往上动一动的。   “咱们国营厂子啊,别的都好,就是勾心斗角太厉害,”许云海叹口气,他当初就是个帮忙翻译资料的,还有人调换他资料呢,多亏发现得早,“你要是觉得累,就回劳动服务公司也行。”   “先看看!”赵音音还发现一个事儿,“咱们厂子女领导怎么这么少?”   “领导一般也都是工人慢慢爬上来的,咱们厂子女工人就不多,所以女领导也不是很多,”许云海抬头看了一眼赵音音的神情,“怎么,咱们家领导想试试在厂子当领导的感觉?”   赵音音还真有一点这个想法,不过现在说着太早了:“我倒是想当,不过,还得先从那档案室里出来才行。”   许云海脸上带着点犹豫的神色:“实在不行……咱给厂长送点礼?”   他很反感走后门拉关系这一套,可是现在大部分人都这么做的情况下,他也不想让赵音音在那个小档案室里浪费时间。   “不用,过段时间看看再说,”赵音音总觉得,林书记不会就这么把她放在这不管的,“你想想,林书记牵头把这么大一个项目弄过来了,还下了军令状,他怎么可能这么把事情都交给厂长?”   “这倒是,”许云海还是更喜欢林书记一点,“其实林书记人不错的,汪厂长这个人呐,有点急功近利。”   赵音音又碰到了不认识的字,虽然能查字典,可是活字典就在旁边呢,不用白不用。她指着那个字问许云海:“这个字念什么?”   “念氩,是一种气体,”许云海看着赵音音一边记录一边又在纸上重新写了几遍这个字,“音音,你这么努力,一定会成功的。”   赵音音笑了笑,抬起头,用手托住下巴。   她很少笑得这么自信这么张扬,在信任的人面前才敢这么释放自己的情绪:“当然,我肯定会成功的。”   “领导您加油学习,我去洗衣裳。”   许云海喜欢赵音音这个笑容,比起之前她温婉或者克制的笑,这样骄傲的笑容才应该是在她脸上常驻的表情。   李婶昨天微微有点着凉,赵音音叫她休息,许云海就主动去包揽了洗衣服做饭的活。   赵音音看着他坐在小板凳上搓洗衣服的背影,心里头有点甜滋滋的。她突然想起来,那张假结婚协议还没找出来烧了呢。不过,或许留着做个纪念也挺好的。   第二天,赵音音少有地准时下了班,上了公共汽车准备去接伊伊。   她一路到了欧老师家里,欧老师热情地迎接她:“伊伊最近表现很不错!我觉得再过两个月,她就可以从素描开始学起来了。”   “真的吗?伊伊可太棒了!”   赵音音弯下身子在伊伊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走,婶婶带你去买块冰砖吃!”   自从第一次吃到之后,光明冰砖就成了伊伊的最爱,赵音音领着她去了之前买过冰砖的小卖部。才付完钱,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哟,姐,咱俩还真是有缘啊,又在这看见了。”   这小卖部离赵家不远,赵芸芸因为最近处了个“大院子弟”男朋友,手里越来越宽松,经常过来买点东西。   叫她惊喜的是,今天周学兵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在这碰见赵音音了!   上次赵音音扇她一个耳光,她可还记得呢。   当着周学兵不好表现得太粗鲁,不过,炫耀一下还是可以的。   “姐,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的男朋友周学兵,”她侧过身,指着周学兵给赵音音看,“虽然比不上姐夫那样身残志坚,不过他可是京市人!父母都是高·干,我们已经快订婚了!”   赵芸芸特地把身残志坚几个字咬得很重,想看到赵音音生气。   “哦,京市人?父母都是高·干?”   赵音音的记性相当之好,一看见周学兵,立刻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初在电影院外头碰见的那一堆小混混里的一个人吗?   她对那群小混混的印象可是很深刻的,阴阳怪气地说《望乡》里可怜的妓·女身子白,还笑得那么下流。那么一群小混混里的周学兵是什么高·干子弟,她可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周学兵,果然看见对方有点紧张。   “是啊,”赵芸芸还没感觉到周学兵的紧张,她揽住对方的手臂,把半个胸脯都贴上去,示威似的看着赵音音,“姐姐,你放心,到时候订婚我一定会给你发请帖的!”   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捂住嘴:“不过,结婚典礼可能是在京市,姐姐你得照顾不能走路的姐夫,那我就不邀请你了。”   赵音音拍了拍伊伊的头,怕小姑娘生气,叫她吃冰砖。   她本来还想提醒一下赵芸芸这人是个骗子,不过看着这样,就没必要了。横竖都是自己选的路,她哪能当这个恶人拦着她嫁入“豪门”?   “行啊,到时候记得给我发请帖,我会过来看看的。”   赵音音懒得跟这个“妹妹”多说,拉着伊伊转身就走。赵芸芸心里有点得意,可是一抬头,正看见周学兵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赵音音的背影。   她心里生气,拽了他一把:“看什么呢!”   周学兵已经认出来赵音音,心里头担心她揭破自己的身份,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警告一下这个女人,突然被赵芸芸拽了一下。   他低头看她:“没什么,走吧,回去。”   赵芸芸心里头有点警觉,她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姐姐比自己长得好。   不行!她得去警告一下赵音音才行! 第61章 二合一   回家的路上, 伊伊一直努力给赵音音吃冰砖。   “你自己吃吧,婶婶今天不能吃凉的,”赵音音今儿小日子第一天, 不敢吃凉的,“这边要化了, 快吃一口。”   伊伊低头把要划掉的冰砖咬下来, 抬头问赵音音:“婶婶,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的妹妹啊。”   赵音音跟赵芸芸关系不太好, 对方也没拿她当过姐姐,刚刚索性连介绍都没介绍、就直接让伊伊上一边玩去了。这样的亲戚关系是有点绕,怪不得伊伊不会称呼。   这会儿伊伊问起来,赵音音跟她介绍:“婶婶这边的亲戚,你就按照你是婶婶的闺女一样称呼。我妹妹, 你就叫小姨就行了。要是碰见我两个哥哥就叫舅舅, 碰见我爸就叫姥爷。”   她这才反应过来, 伊伊刚刚一直要给她吃冰砖, 恐怕是小姑娘看她跟妹妹吵架,怕她不开心呢。   不过, 小孩儿都是风一阵雨一阵的,她说完应该怎么称呼赵芸芸,眼见着伊伊又高兴起来了。小姑娘咬一口冰砖, 就抬头看看她, 小脸上是憋不住的笑容。   “哎哟,这又高兴啦?怎么了?”   伊伊拽着赵音音的衣服,不好意思地摇头:“没什么,婶婶公交车来了!”   两个人赶紧去挤公车,车上已经没座位了, 伊伊抓紧了婶婶的手,心里头甜甜的。   婶婶刚刚说“就当她是婶婶的闺女一样称呼”!   赵音音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催她把冰砖吃完:“快点把冰砖吃完,车上晃。”   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站起来给伊伊让了座位,伊伊赶紧谢过对方,乖乖坐着吃完冰砖,又自己拿手帕擦手。   她听婶婶说了,那个姨姥只是暂时来帮忙,过段时间就不来了。她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来学画的!   “婶婶,你看前面那个妹妹就是自己坐车,我也能自己坐车,”她伸手拉着赵音音的衣服,“我自个就行!睿睿也是自己去老师家。”   “他老师家两步就到,跟你这能一样吗?”   虽然车上的确有单独坐车的小女孩,可是赵音音还是不放心。伊伊再懂事也才八岁。   “过段时间再说吧,”赵音音想起来许云海说的自行车,“等自行车买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婶婶接你送你都快了。”   她拉着伊伊下了车,问小姑娘:“伊伊最近学画进步很快,想要什么奖励吗?”   “没有……”   赵音音知道她是懂事,不舍得家里花钱,故意逗她:“行,那婶婶就随便给你买了。先给伊伊买十套新衣裳……”   “婶婶!”   伊伊大惊失色,十套新衣裳那要多少钱啊:“我不要十套新衣裳……我要一套就行了!”   “行,那就再加上一双皮鞋。”   上次许云海劳模得的工业券还剩下六张,小孩的皮鞋要一张工业券就行了。伊伊马上要上学,她准备给伊伊买一双春秋穿的小皮鞋,夏天也能搭配裙子穿一穿,比较划算。   “婶婶,不买皮鞋了,”伊伊挽着她的手,小大人似的算,“我去年的鞋今年就穿不了了!等我……等我脚不长了再买!”   她伸出脚:“这双鞋还没穿坏呢,我好喜欢这个蝴蝶。”   今年夏天,家里头大大小小都买了现在流行的塑料凉鞋。大人的三块六一双,小孩的一块二就买得一双。   赵音音刚开始觉得新鲜,这塑料凉鞋又透明又漂亮,可是穿久了就觉着还是稍微有点烧脚。小孩子穿起来,边边角角又容易坏。   好在齐大嫂教了她,把炉钩子烧热了一烫就又重新粘上了,要是讲究点的,还会用刀片小心翼翼把烧黑的地方削掉。   “行,那就给伊伊买新衣裳吧。”   “还是婶婶做的衣裳最好看,”伊伊可喜欢过年时候赵音音给做的粉色小棉袄了,“婶婶给我做的小书包也好看。”   “到时候看看,要是能买到好料子,婶婶就给你做一套。”   两个人回家了,正看见莎莎在院子里跟小宝玩。赵音音看着还挺高兴的,能跟小宝玩,就说明过去的事情对莎莎的伤害越来越小。   “莎莎,今儿在婶婶家吃饭啊?”   莎莎点头:“我妈买了猪蹄!”   这年头买点熟食可不容易!阳山市这样的地方,甚至连熟食店都没有,省城有两家熟食店,买除了鸡头鸡脚之外的熟食也是要票的。   猪蹄应该是不要肉票,可是这东西大部分都是骨头,一般人也舍不得买。   “我今儿回了一趟省城,”宋致然也出来接人,这几天接触得多了,她越发喜欢伊伊这小姑娘,“伊伊啊,今天画画怎么样?”   “老师又夸我了!”   伊伊现在也比过去活泼多了,最起码,这样的话在半年前的她是绝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赵音音闻见饭菜香,进屋一看,李婶已经炖了土豆豆角,焖好了二米饭。她问道:“李婶,你身体好些了?”   “没事了,”李婶把土豆炖豆角盛出来,端进屋,“还叫你帮忙去接孩子……”   “说啥呢,”赵音音在厂办待多了,也学了些现在的时髦话,“我是请您老帮忙来的,可不是剥削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多歇歇。”   宋致然花大价钱买了八个猪蹄,显然是连李婶的也带上了。许家的凳子都不够了,大家一齐把餐桌从堂屋搬到东厢房,一边靠着炕沿,叫莎莎和小宝坐在炕上吃。   李婶分到了一个猪蹄,有些不好意思。又去厨房拿了小刀,给自己和小宝分割猪蹄。   这猪蹄酱得格外软糯,外面沾了一层浓油赤酱的酱汁,比卤猪蹄更香。连平时挑食的睿睿都啃得脸上沾了不少酱汁。   一顿饭吃下来,几个孩子都吃多了。赵音音道:“也挺长时间没吃肉了,我明天就跟宋致然上黑市看看,看看能不能买到点什么肉。”   李婶操心道:“这天买了肉可不好放吧?”   这时候的肉金贵,买回来一次都吃了,大部分人家还是不舍得的。   “大不了先放点盐炒熟,”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实在不行就做成肉酱多吃几顿面条也行啊。”   赵音音看了那本营养学的书,书中说小孩子最不可缺少的就是维生素和蛋白质:“鸡蛋鸭蛋要是有,最好也买一些,还比肉好放一点。”   “鸡蛋可以去农村买,”李婶倒知道一些,“现在能养些鸡鸭了,不少人家都愿意卖鸡蛋。你要是固定要,月月给你送进城来都行。”   “要票吗?”   “要啥票,”李婶下放的时候在农村待了几年,了解这些事情,“现在的农村啊,苦透心了。除了这鸡蛋,也没啥能换钱的了。粮食都得统一上粮站收购,养了猪也得村上统一收购……也就这鸡蛋能换点钱了,都管这叫鸡屁股银行呢。”   赵音音琢磨了一下,这行,她直接上姑姥村里头叫姑姥帮忙收点鸡蛋就行。   饭桌都要撤了,小宝还依依不舍地啃着猪蹄的骨头,几个孩子吃过的猪骨头都干净得连点油星都没有了。赵音音有点酸楚,拽着宋致然到堂屋:“多少钱?”   “给啥钱!别跟我扯这个淡,”宋致然一着急,东北味儿就出来了,“咋的,我买的你不爱吃是咋的?”   她一方面好奇,一方面又是故意岔开话题:“我看你雇的这个李婶儿,挺讲究……是不是成分有点?”   宋致然拿手抬起来,比划了个高高的动作。   赵音音点点头:“没事,要这么说,许云海不是也平反没多久?不是都过去了吗?”   “总之,你小心着点,”宋致然又跟她约了去黑市的时间,“明天一下班咱俩就直接去,能买点啥就买点啥。回头有空了再去农村看看,收点鸡蛋。”   第二天一下班,赵音音就跟宋致然直接跑去了黑市。果然有卖肉的,甚至还有用粮票、油票换布票的。   许云海的粮本还没改过来,还是当初的“重体力劳动者”,每个月比别人多八斤半包谷面。他住院这段时间,又是公费医疗,医院食堂的病号餐也是免费,赵音音攒下来十斤粮票。   这十斤粮票,在现在算起来,可是一大笔财富了!   赵音音对布票有点心动,想了想,还是没换。这可都是刀刃儿上剩下来的!   俩人花三元四毛钱买了一只小公鸡,还有卖罐头的,上海梅林的午餐肉和红烧肉罐头!赵音音问了问价格,对方居然要两元钱或者二斤粮票!   “太贵了,这一盒轻飘飘的,”她晃了晃红烧肉罐头,感觉里面汤汤水水的,“同志,能不能便宜一点?”   “便宜不了!”   对方把罐头抢回去:“上海梅林的罐头!上海的!你懂不懂!”   这时候上海简直是全国人民心中的第一位,京市且还要往后靠靠。甭管多乡下的裁缝铺,裁缝都要学两句上海话,来给自己的时尚品味做背书。   赵音音有点遗憾,这小公鸡不太大,家里头一顿就吃光了。这黑市一周才一次,下次再来就不一定能碰见这个卖罐头的了。   宋致然倒不以为然:“别听他忽悠,那罐头我吃过,午餐肉里头都是淀粉!红烧肉罐头得有一半都是汤。”   这黑市一共也没有多少人,俩人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最终的收获也就只有那一只小公鸡。赵音音小心翼翼地把小公鸡塞进包里,回去的路上跟宋致然算账。   宋致然道:“这鸡到时候咱两家一起吃,我炖不好,我给你一元钱。”   赵音音认真跟她算:“一个小孩算半个人,一个大人算一个,咱两家加起来统共四个大人四个小孩,就算是六个人。你跟莎莎算一个半人,你给我八毛五分钱。”   “行,算得真仔细!”   宋致然数出八毛五分钱给赵音音,赵音音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俩想长长久久地处下去,就得算清楚点。毕竟还有伊伊和莎莎的情分呢。”   小公鸡是赵音音拎回去收拾,宋致然先回家换衣服,她自己往家属院走。快走进家属院的时候,她仿佛看见胡同门口有两个人影一闪,看着像是认识的。   她张望了一下,没当回事,拐进院子了。这只小公鸡可得趁早拾掇出来才行。   直到赵音音进屋,胡同门口,周学兵才松开了捂住赵芸芸嘴巴的手。   “周学兵!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跑到这来干什么?”   周学兵没把她的质问当回事,轻笑:“那你来干什么了?”   “我……我来看看我姐!”   那天看着周学兵多看了赵音音几眼,她担心赵音音跟自己男朋友勾搭上,赶紧跑过来想警告赵音音。可是没想到,居然直接就撞到了周学兵!   “你过来干嘛来了?”   赵芸芸看着周学兵有点冷冰冰的神情,不禁后悔自己的语气太严肃,赶紧又撒娇补救:“你是不是看我姐姐比我好看了……”   周学兵一心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叫这个女人的姐姐揭穿他不是什么高·干子弟。毕竟那天赵芸芸嘚瑟之后,赵音音脸上可全都是嘲讽。   虽然后面赵芸芸自己犯蠢,直接把她姐姐气走了,可是他可不确定对方到底会不会突然善心大发。   毕竟,这可是亲姐妹。   今天周学兵打听到赵音音的住处,就是为了过来看看,警告一下赵音音别掺进这事儿里头。他本地可认识不少混混,别的做不了,绑架个把小孩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还没到地方,就撞到了赵芸芸这女人。他本来还担心对方瞧出什么,却没想到,这女人连这都能扯到吃醋上?   他居高临下看着赵芸芸羞涩的神情,看着她脸上的雀斑:这女人也知道她姐比她好看?   不过,既然是这样,那随便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周学兵伸手托住赵芸芸的下巴,大拇指在她的唇瓣上抚过去,看着赵芸芸的脸迅速绯红起来:“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小宝贝儿。那个女人哪里能跟你比?冷冰冰的,还是你最可爱。”   赵芸芸感觉到周学兵的手指在自己的唇上滑动,只感觉浑身发软,直接靠在了周学兵的怀里。   她只来得及小声说一句:“有……有人呢……”   周学兵可不在乎有没有人,横竖他用的是假名、马上又要换地方了。看着赵芸芸羞到不敢说话的样子,他的腿往前顶了顶,把她压在墙上:“怕什么,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赵芸芸觉得整个人都要羞爆炸了,她含含糊糊地说:“是……”   “是什么?说清楚?”   “我是你的女朋友……”   “那你怎么不相信我呢?”周学兵道,“我过来,可是想给你们姐妹缓和一下关系的。我家里就我一个独子,你们这样的亲姐妹,正应该好好亲近一下。”   “我不是不相信你……”赵芸芸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怕她勾引你……”   听见赵芸芸这句话,周学兵心里头放松多了,他在心里头冷哼了一声。   这女人真是蠢得可以,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恐吓赵音音。   “怎么会,只有你才是我的小宝贝,对不对?”周学兵看着赵芸芸羞得抬不起头的样子,故意叹口气,“我真是等不及要把你娶回家了。”   等……等不及把她娶回家?   赵芸芸兴奋极了!之前连订婚都是她妈跟周学兵说的,没想到这回周学兵居然亲口说要娶媳她!   “我愿意的!”赵芸芸抬起头,眼睛里甚至因为激动模糊了,“我愿意跟你去京市!”   周学兵在心里头嘲讽,她说得多大牺牲似的。谁不愿意去京市?   他心里头嘲笑着她,嘴上却叹了口气:“可是,这次出来之前,我跟我家那老头子吵了一架……我家那老头子位高权重,脾气也倔,要是还生我气的话,我可就没法跟家里提了。”   “毕竟……你知道吧,我这样的身份,家里头或许更愿意让我娶个跟我差不多的女孩子。”   赵芸芸的心里一紧,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我家里也不错……我爸爸可是专科学校的校长……”   周学兵松开赵芸芸,赵芸芸感觉自己心里头空落落的,下意识地把身子再往周学兵身上贴过去。   “毕竟只是这个小地方的校长,要是京市的,或许我们家老头子还能勉强同意。这老头子可生气,上次你不是听见了吗?我打电话他都没接。”   赵芸芸听见周学兵连自己父亲的职位都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心里头更爱慕他了。她还没去过京市呢,京市得有多好啊,才能让他的眼光这么高。   “那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你爸如果不生你的气了,是不是就会同意咱俩的事儿了?”   周学兵点燃了一支烟,扭过头拿手指头挑了一下赵芸芸的脸:“对,只要他不生气,你这么可爱这么乖,他怎么会不同意咱俩的事儿呢?”   “那……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叔叔不生气啊?”   周学兵在心里笑她这么快就从“你爸”叫成了“叔叔”,语气却显得寂寥又迟疑。   “这个……我自己想办法吧,男子汉大丈夫,跟个女人求助算什么本事。”   “这怕什么的!”   赵芸芸听见他这么说,仿佛看见自己嫁进京市的机会立刻就要消失似的,立刻着急地拉住周学兵的手臂:“你可是我的男朋友,你还跟我妈说了,答应要跟我订婚的!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   周学兵犹豫了一下,用力抽了一口烟。   赵芸芸更着急了,她伸手揽住周学兵的手臂,努力仰起头看着对方:“你快说,要是有什么方法的话,我跟你一起努力。让我跟你一起去京市劝叔叔也行的!”   这话说完,她仿佛听见一声嗤笑,可是一抬头,透过烟雾缭绕看见周学兵仍然是有点发愁的样子。   周学兵有点迟疑地开口:“你知道,我爸是个老干部,别的都不喜欢,就喜欢收集个什么鼻烟壶啊这种玩意儿。”   这个赵芸芸倒是见识过,运动之前,她爹也喜欢收集点古董字画什么的。后来都悄悄藏到乡下去了。   “我前两天在个旧货店看见一个鼻烟壶,店主不识货,那是乾隆爷用过的玩意。他只卖八百块钱,要是能把这个买下来给我爹送去,他肯定就不生我的气了,咱俩的事儿也就顺利了。”   周学兵本来想晚点收套,什么不识货的店主,都是他安排的人。不过今天聊着聊着就话赶话赶到这了,他倒要看看这小妞能不能上套。   才说完,周学兵又叹口气:“唉,算了。我可是个老爷们儿,怎么能跟你一个女孩子张这个嘴呢,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别,我们想想办法!”   八百块钱……这的确大大出乎赵芸芸的意料了。不过,如果这八百块钱是用来讨好未来公公的,用来交换她嫁到京市的机会的话,恐怕还便宜得很呢!   上次她之所以逃婚成功,就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家里保险柜的密码。赵淮是不太信任银行和存折的,家里头大部分的钱都是现金,就放在了保险柜里头。   周学兵看着赵芸芸的神情,又给她加了一把火:“唉,要不是我们家老头子实在是喜欢这东西,我也不能这么为难。你是不知道,我们家在京市那别墅,一共三层,第三层都叫老头子摆满了这玩意!他特别喜欢这个,还有什么古董字画啊……”   “而且,你放心,到时候老头子一高兴了,就不会扣我的零花钱了。你知道的,我一个月零花钱就好几百,要不是跟老头子闹僵了也不会差这么点钱。”   赵芸芸的心怦怦跳……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嫁进三层的别墅里面去!如果周学兵有几百的零花钱的话,她嫁进去也会有吧?   和这个机会相比,八百块……简直是轻飘飘的纸片。她偷偷地从家里拿出来,哪怕她爸发现了,也不会太生气吧?   赵芸芸做了决定,倒是有那么一点果断的狠劲儿。   “行,你等两天!我家里还有不少字画放在乡下,我挑两幅出来送给叔叔,让叔叔高兴一点!”   周学兵万万没想到,除了他想骗的八百块钱,居然还有这个意外之喜。早知道,他就把金额说得高一点了!没想到,这个大学老师还挺有钱,说不定都是脏钱。要是那样就更好了,哪怕他骗走这个赵淮也不敢报警的!   他眼神炽热地看着赵芸芸,一把扔掉手中的烟头,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   “我的天啊,你可真是个宝贝儿!” 第62章 补更   赵芸芸被周学兵忽悠着回家偷东西的时候, 赵音音正在家里展示这趟黑市的成果。   “买了个小公鸡,看看,这鸡冠子多鲜亮, ”赵音音挡住小宝去摸公鸡的手,“小心点, 别被它叨了, 这小公鸡挺厉害的呢。”   伊伊被大公鸡啄过, 离得远远的。睿睿问赵音音:“婶婶, 这个鸡怎么吃啊?”   这么多口子人吃,这一个小公鸡其实也不是特别够吃,肯定得加上土豆炖。家里头还有点先前别人送的榛蘑,提前泡上搁点,又鲜灵又提味。   “明天晚上吃吧, 炖土豆, 再搁点榛蘑, ”赵音音指给李婶看梁上挂的一小串榛蘑, “李婶,那个榛蘑到时候搁里头点。得提前泡发, 用凉水泡。”   李婶点点头,不过面露点为难之色:“我没杀过鸡啊……”   许云海在一边正拨弄着小公鸡,闻言抬头:“没事, 我杀过鸡, 我来。”   赵音音没想到,许云海居然还会杀鸡,这人之前在家不也是个少爷吗?   “我之前下放的时候帮人杀过,那时候什么活不干啊,就是杀完鸡一口没吃着。”   “这回叫你多吃点!”   第二天, 许云海果然干净利落地把小公鸡杀好了,他烧了开水给鸡褪了毛,又把整只鸡剁成小块。家里头孩子多,两个鸡腿两个鸡翅怕是不够分,赵音音特地叮嘱许云海,全都剁成块。   别看加了不少土豆榛蘑,鸡肉的香味儿仍然飘得整个院子都是。李巧碰巧跟赵音音一块下班,一进院闻见香味,立马扭头问赵音音:“是不是你家做的?”   整个院子,可就她们家最舍得吃!   “昨天偷摸去黑市买的,”这种话赵音音还是放心跟李巧说的,“现在许云海腿好了,也不能领厂子里补助了,总得想法子给孩子吃点好的。”   “行了,就你对孩子好,谁家孩子不是这么养起来的,”李巧又笑话她脸嫩,“你咋还管小许叫许云海?他腿都好了,你俩早点搬一个屋住才是正经的!”   赵音音脸稍红:“这不是住不开吗,总不能叫伊伊跟睿睿住一起。”   其实,大杂院里头好多家都是这么住的。家里头有地方的话,自然要闺女儿子分开住,可是实在没地方的话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才多大点儿小孩啊,还用不上避讳,”李巧受不了院子里这香味儿了,今天晚上怕是吃不下饭,“行了,我可不跟这院子里头闻味儿了,你赶紧屋去吧。”   赵音音进了屋,看见连宋致然都来了,大家都坐着等她回家,连最馋的小宝也没提前吃。   “不好意思,我又回来晚了。我们路主任叫我谈了一会儿。”   “没事!饿点儿饭也香,”许云海给赵音音倒了杯晾好的凉白开,“行了,大伙儿抓紧吃饭吧。”   他给几个孩子挑了剁开的鸡腿肉块,自己舀了一勺汤进碗里,拌了拌饭。   几个大人都尽可能地夹土豆吃,把鸡肉留给孩子们吃。赵音音看了一眼,连鸡心都叫许云海切了四块,生怕几个孩子分不均匀。   还是肉太少,迟早她得过上不用这么谦让的日子!   这小公鸡年岁不大,正是最好吃的时候。肉又嫩又紧实,连土豆都散发着无穷的香味。土豆和榛蘑都炖到时候了,舀了一勺子土豆进饭碗里,用勺子一压就碎,跟米饭和鸡汤泡在一起,格外诱人。   “婶婶,什么时候我们能过上每天都吃一个小公鸡的日子,那就太高兴了。”   “将来肯定可以的,”许云海把这会儿把鸡心都挑出来了,给几个小孩吃,“吃个鸡心眼,聪明!”   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吃个肚子圆。一大盆鸡肉炖土豆,连点汤汁都没剩下,宋致然也少见地吃撑了。她打了个嗝,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挺长时间没这么吃肉了。”   睿睿也点头:“这个小公鸡好香!”   “下回我再上黑市看看,”赵音音看着几个小孩吃得都有点撑着了,叫他们在屋里坐一会,“再过半小时再出去玩,现在吃太饱出去蹦跶去该难受了。”   许云海杀鸡的时候,小宝把漂亮的鸡毛都攒起来了。许云海哄他们几个:“来吧,看叔叔做毽子。”   一般来说,做毽子得用大铜钱。不过铜钱这时候可不多,工人们习惯了靠厂吃厂,就拿大螺母片开。张组长家不少这玩意,许云海刚去要了几个,做了四个鸡毛毽子。   “我要这个红的!”   莎莎的审美一贯是大红大绿,先挑了一个红的,在院子里踢起来。   她虽然是这院子里的女大王,打架也厉害,不过在踢毽子上却没什么天赋。基本上是扔起来踢一下,然后就立刻跑出去捡被踢飞了的毽子。   四个小孩里,居然是小宝踢得最好!   第一次毽子上脚,小宝就稳稳地踢了五个。围观的大人们都夸他,小宝兴奋得脸通红,继续踢,第二次居然踢了十一个!   “行啊小宝,”许云海做完几个鸡毛毽子,看着小宝踢了十一个,他仰起脸看站在他身旁的赵音音,“你看看,这小子没准儿还真能去踢球呢!”   “哈哈哈,小宝想学踢足球?可以啊,这脚法不错,踢个前锋!”   院子里的大人逗小宝,小宝大声道:“我要当守门员!”   小郑劝小宝:“踢啥守门员,前锋进球多风光啊!”   小宝可是深思熟虑过的,想都没想就回他:“小郑叔,我要叫前锋进不了球!”   听他的话,大家都乐了。这孩子不但志向远大,而且还挺坚定的。   莎莎看着小宝踢得好,心里头更着急了,伊伊过去跟她一起踢。她毕竟是最大的大姐姐,腿又长,总能把莎莎踢呲了的毽子给救回来。赵音音心里痒痒,跟着去一起踢,不多会儿就变成大家一起站成圈踢毽球了。   等到天要黑透了,院子里人才散了,赵音音问许云海:“分房的结果还没出来呢?”   要是结果出来了,估计这院子里的气氛就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和谐了。   许云海摇摇头:“没有。”   晚上天气热,除了去张组长家看电视的,大部分人都搬了个板凳坐在屋檐底下摇蒲扇,怎么也比屋里凉快。   莎莎想拿鸡骨头喂大黄狗,赵音音不记得听谁说过,给她耐心解释:“鸡骨头脆,不能喂狗,容易划破他的喉管。”   莎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跟赵音音告别:“婶婶,我跟妈妈回家了。”   看着莎莎亲昵地拽着宋致然的手,一边走一边跟她说话,赵音音扭头看了一眼睿睿,睿睿正在手舞足蹈地给小宝讲足球规则呢!小郑也是个资深球迷,正拿几个石头试图给两个小孩解释到底什么叫越位。   她扭脸对许云海说:“可算是都捋顺了。”   许云海一直注意着赵音音的一举一动,看她先看莎莎又看睿睿,不用她解释就明白了这句话:“都是你会教,不然哪有这么容易啊。”   赵音音倒不居功:“还是咱家这几个孩子自己乖,本质上好,所以一教就教过来了。”   “之前我还担心莎莎跟着宋致然走了,以后见不着了,现在天天见倒是跟之前没啥区别。”   伊伊也在一边坐着呢,她听见叔叔婶婶说话,立刻插嘴问许云海:“叔,以后我们能一直跟宋姨家住一块堆吗?”   “行啊,咋不行?你想莎莎,叔叔婶婶也想莎莎啊。”   赵音音瞧着许云海今天话有点多,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有啥好事儿?我看你今天可高兴了。”   “让你看出来了?”   确实是有好事,不过还没落实,许云海想等着这事落实了之后再跟赵音音说的。   “快说!”   赵音音眼疾手快地打死一只过来偷袭的蚊子:“有啥好事儿?”   许云海笑道:“张组长帮了点忙,我可能要调到劳动服务公司去了。“   “这算什么好事儿啊,”赵音音刚从那出来,“不会就因为你不想回原岗位,就让你去当临时工了吧?”   “不是,让我去劳动服务公司当经理,”许云海笑道,“听说这事儿跟你还有关系呢,林书记准备把丁经理撤了,这才轮到我。“   “哟,那还多亏我现在调走了,不然不就成你手下的小兵了吗?”赵音音还是有点担心,“你真的想去劳动服务公司吗?就算是为了照顾家庭,也没必要一下……”   她皱了皱眉头:“那地方人待久了就懒了,不是正经人待的地方。”   “就因为这样,所以林书记才同意我去做这个经理,”许云海笑道,“他准备给咱们厂子的三产找点活干,就算是临时工,也不能白拿厂子里的工资。”   “咱厂子接下来要搞那么大一个项目,我估计绝大部分人都得连轴转,”许云海一把打死一个带血的大蚊子,给好奇的伊伊展示了一下,看的小姑娘皱起眉头检查小宝身上挨没挨咬,“也就是去劳动服务公司能轻快点了。”   “而且,我还有个内部消息!”许云海挤了挤眼睛,“咱们厂子劳动服务公司可能要转型做点生意……”   “不是说不能投机倒把吗?”   赵音音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忍不住问:“做生意的话做啥生意?”   “暂时还只是个初步的想法,”蚊子开始猖獗了,许云海站起身来招呼几个孩子赶紧进屋,“再说,咱厂子是国营厂,算啥投机倒把?有厂子在上面顶着呢,只要不卖飞机火箭,卖啥都没人管!”   两个人一边给几个孩子倒水洗脸洗脚,一边继续聊,赵音音忍不住问他关于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你说,林书记就把我放在厂办就不管了,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她毕竟对这个现代社会还不够了解,许云海一边把小宝抱上炕,一边跟她说:“林书记是抓不了生产的,所以只能从别的方面下功夫了。这个大项目咱们厂子自己肯定吃不下,还有一些小的东西要分包出去。你可以试试给林书记出个注意,咱们搞个招标。”   “招标?”   许云海给赵音音简单解释了一下,她越听越觉得这主意靠谱!   “不过,”许云海想了想,“咱们厂子可没有负责搞这个项目的部门,大部分部门都是生产相关的。要是搞,估计着活就得落在厂办了,你们路主任那边可是个难题。”   “没事儿!”赵音音神采飞扬,这些现代制度不是她的强项,可是谈到人际她就不怕了,“林书记要搞路主任应该还是很简单的,区别只在于值不值得。这个项目可是他谈过来的,怎么可能看着厂长就这么占了功劳大头,你说是不是?”   她这么说着,许云海点头同意,可是却叹了口气。   “怎么了?”   赵音音把擦脚的毛巾递给几个孩子,问他:“觉得这些人事关系太闹心?”   “是啊,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当初没有那场运动,咱们怎么可能搞个压力容器都这么费劲?”许云海伸手搓了搓脸,“书记跟厂长都不对付,这厂子早晚要出事情的!”   赵音音倒没想过这些事情,她在宫里头看得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许云海说起来,她才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过这个事情。   “可是……不管什么地方,都会这样吧?”赵音音看过后宫争斗,也听说过前朝那些派系之争,“真的会有没争斗的地方吗?”   “有争论是很正常的,但是这种在人际关系的内斗,就是不正常的!国营厂子就这点实在是不好,你看看咱们院,这次分房子哪有几个不送礼的?平时说起来托关系走后门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咱们东北老工业基地,已经越来越落后了,”许云海前段时间看了不少报纸,“蛇口开发区那边,在袁庚同志的主持下,甚至已经开始搞住房贷款了!可是你看看咱们这,连个商品房都没有,卖点菜都怕被打成投机倒把,弄个招标都是史无前例的革新!”   “住房贷款是什么意思?”   许云海给她解释:“就是政府给老百姓一笔钱,让老百姓去买自己的房子,然后按月还钱。”   听了许云海说,赵音音也有点羡慕:“这么说来,人家那边连房子都能买卖,可是咱们这边连买个小公鸡都得去黑市。”   “也不能过于消沉,”许云海这个人还是积极向上的,他说道,“蛇口是试点,要不了几年,说不定我们这边也会搞起来的。只不过,到那个时候,咱们厂肯定就大大落后了……”   他想到厂子的三角债,想到大家“国外有个加拿大,国内有个大家拿”的歌谣、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明目张胆地拿厂子里的东西用。   这样下去,肯定是要被时代抛弃的!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他看向赵音音:“音音,我知道你特别擅长人情往来,但是我觉得,这或许并不是个非常适合你的发展方向。”   许云海说话的态度十分恳切:“不管什么时候,打铁还得自身硬,我觉得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我觉得不应该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在这上面。”   他这一番话,赵音音听着,仿佛被一把利斧劈开了心里头某个混沌的壳。   自打穿越过来,她总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过得很好,混得如鱼得水。有着宫里头的经验,她总是能够看穿人心,总是能够几句话就跟别人打好关系。   可是……她当初是多么痛恨宫里头的生活,她是多么痛恨只能每天戴着面具的自己。连接到了家里头的报丧,知道姐姐没了,她还能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去伺候主子……   她还记得,当时她满心都是,有朝一日一定要逃出这宫里,再也不要套着脸上这层皮过日子!   她当时还想着,自己针黹女红都这么好,出了宫也能挺直腰杆过日子,再也不必做这样扎一根针都哭不出来的面团人。   可是,她怎么现在反而把这本领当成是骄傲了呢?明明是来到了这么一个女性也可以工作、女性也可以凭本事大展拳脚的地方,她怎么又抱着自己当初痛恨的那些东西不放了呢?   许云海去把孩子们的洗脚水倒了,催着伊伊去西厢房睡觉,再看赵音音还坐在那里没动弹。他看出赵音音是在想事情,安抚住想过去抱着婶婶问她怎么了的小宝,自己亲自去倒了一杯水给她。   接过了这杯水,赵音音抿了一口,那清凉的液体从喉咙间流过,叫她的思想也随之清凉了一下。   睿睿已经困得睡着了,许云海看出赵音音还想说话,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去堂屋说。   两个人坐在堂屋的餐桌边,赵音音刚想说,许云海突然笑了出来。   “当初咱俩定下那份协议的时候,也是就这么坐在这餐桌旁边。”   他笑出来,赵音音也放松了些,想问的话也就更容易问出口:“许云海,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吧,我保证我一定会认真回答。”   赵音音想开口,又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她摩挲着杯子又喝了口水,这才问出口:“可是……你觉得我除了待人处事之外,还有什么优点吗?或者说,如果不是靠着我擅长待人接物的能力,我还能靠什么傍身呢?”   前世她想过靠着自己的针黹女红,可是在宫里头做上十来年,看见那么多眼睛做瞎的宫女嬷嬷,她又有些不甘心做这个。跟伺候人有什么两样呢?   她看着许云海要开口,连忙补上一句:“除了女红……”   许云海笑道:“好好好,不说这个。”   他坐直身体,手放在桌子上交叉,认真地想了想。   “咱们先从你的待人接物这点说起来。”   赵音音点点头。   “你擅长待人接物,但是其实待人接物这并不能作为一种能力来说,擅长待人接物这是个结果。是因为你心细如发擅长观察,又有长时间积累的经验……”   说到这,许云海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过,看着赵音音带着些迷茫的双眼,他继续说下去。   “你能够预测到别人的反应,从而迅速地有针对性地去给出一个对方期待的反应,或者是用自己的行为来影响对方的反应。对吧?落实到能力上来说,就是你的善于观察和反应迅速,导致了你擅长待人接物。”   许云海这段话里头用的现代词汇有点多,赵音音反应了一下,这才点点头。   “对吧?所以你擅长的并不是待人接物,而是善于观察又反应迅速,同时还有耐心、情绪稳定。如果说你要考虑除了待人接物之外你还能做什么,我得说,有这些能力,你做什么都一定能成功。”   赵音音咬了咬嘴唇。   许云海趁热打铁道:“你想想,这些天你把这些资料都看了一遍下来,是不是已经对咱们厂子这个项目了解得差不多了?”   这点是真的,赵音音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有些具体的技术我还看不懂,但是大局上的东西,我基本上都了解了。”   许云海差点拍桌子,马上就要拍上去了、这才想起来几个孩子都睡了:“如果我告诉你,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这个毅力也没有这个能力、在这么短时间内吃下这些资料呢?你相信吗?”   这一点,赵音音是相信的。因为她真切地去做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收获了什么。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担心你没有别的能力呢?”   许云海觉得,赵音音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或许是因为之前在赵淮那个家里头保护自己:“我想跟你说的是,你永远都可以跟我说真话,永远都不必担心我……具体事情是具体事情,对你这个人,我的看法永远都不会变。”   他又补了一句:“感情也不会变。”   “而且……伊伊莎莎睿睿小宝他们,也都是这样。姑姥也是这样。”   赵音音放在桌子上的手,攥紧了水杯。   如果不是今天许云海提起这件事,她或许永远不会发觉——她曾经那么痛恨的宫中生活,却在她身上造成了这样难以磨灭的阴影。   许云海慢慢给她放松:“当然,善于待人处事并不是坏事。只是这东西并不是一个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决不能沉迷于琢磨人心,这样也会影响你的自我认知,会不自觉地逢迎别人的看法……”   “我明白了。”   赵音音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刚开始的震惊过去,她慢慢就想明白了。   她既然有这个能力,跟大部分人相处得愉快,就不算是坏事。但是如果沉迷于像是厂长和书记之间的矛盾、总是惦记着利用这些达成什么目的,那岂不是和前世她那些耽于宫廷斗争最后下场凄惨的姐妹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赵音音轻笑,对许云海道,“我可以继续这样跟人相处得愉快,但是却决不能失掉对道德的敬畏,不能自以为可以随意玩弄人心……对不对?”   许云海点了点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自己一定能够想明白的。你真的太聪明了,千万不要把你的聪明放在这样的地方……这是浪费!你的聪明应该放到建功立业、放到帮助更多人上去!”   “我也没有那么聪明……”赵音音低头赧然,“我要是真的那么聪明,早就想明白这事情了。”   “这可不是,有些烦恼啊,注定就是聪明人的烦恼。”   赵音音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上漂亮的英格玛手表,一口气站起来:“好!聪明人现在就想通了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   是她之前没想通,这是另一方自由的世界,自然不应当过得跟前世一样。   许云海站起身,看着赵音音轻巧地开门进屋,腰身轻摆如穿花蝴蝶。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里取出了本子和笔。   在堂屋的桌子前坐下,他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地在本子的第一页上写下了标题:   《关于压力容器项目的招标建议》。 第63章 二合一   “婶婶!该起来了!”   伊伊用热水投湿了毛巾, 用力地晃了两下婶婶,把滚烫的毛巾放在她脸上。   用滚烫的毛巾烫一把脸,大概是最快速也最舒服地让人清醒的方式了。赵音音用手捂住毛巾在脸上烫一下,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谢伊伊。”   “婶婶,该吃饭了!”伊伊第一次看见婶婶赖床, 叫了她两次又问道, “婶婶,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要是不舒服就请假吧。”   “没有, 就是昨天睡得晚了。”   赵音音摸了摸伊伊的小脸蛋,翻过身、就着趴在炕上的姿势一把抱住伊伊,跟她贴了贴脸:“不用担心,婶婶就是赖个床。”   昨天她躺在炕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才终于睡着。梦里也不太踏实, 梦里全是她当初在宫里第一次看见打死人的场景。   “婶婶, 后天就星期天了, 那天我不叫你、你多睡一会儿!”   “好嘞, ”赵音音起床迅速穿衣裳,她不太习惯穿衣服露手臂, 七月份的天气仍然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伊伊,怎么盯着婶婶看呀?”、   “婶婶, 你咋不穿裙子呢。你穿裙子肯定可好看了!”   “过两天再穿。”   赵音音迅速地梳洗干净, 又上桌子吃早饭。天气热了,李婶做了过水的高粱米饭和几个小菜,她才上桌就觉得不对:“人呢?”   睿睿知道婶婶说的是叔叔,他指着屋里说道:“叔叔还在睡觉,我起来的时候他醒了一下, 跟我说窗台上的本子是给你的。”   赵音音迅速扒了一口饭,放下筷子过去看那个本子,忍不住读出声:“关于压力容器项目的招标建议……”   这不正是昨天许云海给她出的主意吗?   她快速地翻了一下,许云海足足写了九页纸,怪不得今天早上起不来呢。   赵音音轻轻开了东厢房的门看了一眼,只看见许云海黝黑的头顶。她怕吵醒对方,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坐下来继续吃饭,赵音音叮嘱李婶:“今天不要吵到他,叫他多睡会儿。”   李婶答应了,又有点奇怪地看了一眼赵音音。这一对小夫妻哦,说感情好又不一起睡又没什么亲密举动,可是说感情不好,有几个不拌嘴又聊得来的呢?   不过,在这家干活确实是舒心。小夫妻俩都跟她客客气气的,孩子们也拿她当长辈看待。   李婶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赵同志,以后要是你还需要人帮忙,再找我。”   这时候她这样的老太太想找个活干可不容易,尤其还是这么好的人家。   “李婶,您放心,要是到时候需要肯定还找您,”如果不是现在家里手头并不那么宽裕、又住得挤,赵音音一定叫李婶一直做下去,“我可舍不得您做饭这手艺!”   老太太是满族人,做饭的口味她吃着也适应。说着话,赵音音迅速地把饭吃干净,一一叮嘱过几个孩子,这才出门上班去了。   这些天上下班都要拿材料,赵音音给自己也新做了个包,模仿了电影里栗原小卷的手提包样式,用双层的料子做出笔挺的效果,还挺好看。   今天她第一次背着这包上班,包里头塞了许云海给她写的资料,一到厂办就叫人围上了。   “小赵这包真好看!我怎么没见过这式样?”   “是小赵自己做的吧?我听说之前厂子里发的那批拼缝褥子,就是小赵弄的!”   赵音音把这个话题含糊过去了,没承认也没否认,有人问她能不能帮忙做,她含笑道:“我帮你在纸上划个片,自己做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想请赵音音帮忙做包的中年妇女有点吃惊,看着赵音音背着包进了档案室,忍不住跟一边的人说道:“小赵今天怎地有点不一样了?我还以为她会一口答应下来帮我做呢……”   “可不是,”她对面办公桌的也奇怪道,“今天也没打水。”   许大嫂道:“以前没有小赵打水的时候,不也这么过来了?人家新来的给打这些天水了还不够,还给你终身承包啊?”   厂办的档案室其实是个后搭起来的隔间,颇不隔音,外面的声音赵音音也是能听到的。   她把包里许云海写的文件掏出来,准备认真看一遍。然后再结合自己对项目的了解背个大致下来,等个合适的事迹报给林书记。   “这不是宫里……这是厂子里。”   赵音音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在宫里头她往上爬只能靠主子们的好恶,可是在这里,只要做好就还是能出头的!   许云海写得详细,招标本身也并不是个特别难以理解的概念。赵音音看了差不多半天,就把整个流程都理解透了。   她一边看,一边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整个流程写了一遍。碰见有人过来,她就装作在整理文件。   越是整理,她就越觉得自己心里头有信心。只要把这件事办好,她不信厂子里不给她转正!至于办公室里那些正闲磕牙的男男女女,她弄得那么八面玲珑做什么呢?   下班回家的时候,赵音音照例把文件带回家看,却发现伊伊一直看着她。   “怎么了?”   伊伊指了指墙上的钟:“婶婶,已经九点了,你今天早上那么困,早点睡觉!”   赵音音没想到,不过是晚起来一天,这小姑娘就给牢牢记在心底了。她中午在办公室眯了一下,自觉还不困,不过这种时候接受侄女的好意比解释更重要。   “行,婶婶去洗漱。”   伊伊原本还惦记着星期天让赵音音多睡会儿,不过,当天赵音音五点钟就爬起来了。   她跟人打听了林书记家的地址,在厂办上班的时候没空过去,只能趁着星期天去林书记家看一趟了。   “上午就去林书记家?”   许云海起得也早,他准备跟赵音音一起去。   赵音音点点头:“我打听过了,林书记星期天下午喜欢去公园下棋,到时候就不一定能碰见他了。”   许云海给她夹了一块发糕,有点不好意思:“还是你心细,以前搞技术攻关的时候,我差不多天天都能看见林书记,但是几乎从来没注意过这些细节。”   “我就是总注意这些细节,”赵音音咬了一口发糕,“我倒希望我能像你那样,能对这些小细节视若无睹……”   这些天她发现了,许云海这个人虽然不像她这么细致,可是对大方向却很敏感。她分析调研资料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就去注意人际关系,可是许云海注意的却是国营厂子当下经营的大问题。   “人各有长嘛!”赵音音一想问题就顾不上吃菜,许云海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醋溜黄豆芽,“也挺好的,以后我注意不到的事情,你多提醒我。”   赵音音还待回话,一扭头正看见小宝跟睿睿挤眉弄眼地在那边。她脸上微微一红,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已经快跟许云海贴在一起了。   伊伊倒是很高兴,看着叔叔婶婶饭后去东厢房商量事情,她一边拎着热水壶给李婶洗碗的盆里添水、一边忍不住笑。   李婶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行了,今天多暖和,这水也不冷。浪费那热水做什么。”   “不行,这水冰凉呢,姨姥你不让我帮你刷碗,那我就帮你添热水好了。”   “好,咱们伊伊可太乖了,以后姨姥有空还来看你,”这几个孩子里头,李婶最喜欢伊伊,她甚至打定主意以后也要时不时来看看小姑娘,“告诉姨姥,你乐什么呢?”   伊伊不好意思道:“我叔我婶最近关系真好啊……”   赵音音收拾好了东西出来,听见小家伙跟李婶说这个,好笑地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辫子。   倒是许云海比她自然多了,他对伊伊道:“叔叔婶婶什么时候不好了?”   俩人一起出门去,许云海已经不用拄拐了,只是现在不能跑、别的几乎和正常人无异了。   赵音音还是有点担心,问他:“要不我去借个三轮车?”   “不用,你看我这走得不是很稳当的嘛!”   不论领导工人,住得都离阳机二厂不太远,两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敲了敲门,居然是林书记自己出来开门。   林书记看见这俩人联袂而来,有点吃惊:“哟,小许真能自己走了啊?恢复得不错,快进来!”   家里头只有林书记一个人,这叫两人都松一口气。林书记还是颇为关心许云海的,他拉着许云海站在原地,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又看他走路正常,这才笑起来。   “行啊,小许现在没啥事了,我这心里头可舒服多了,”他给两口子倒水,两人连忙站起来,“不用不用,就当在自己家!”   说是这么说,但是两口子谁也不敢当真当自己在家。赵音音坐沙发只搭了个边,跟林书记寒暄了几句,她又看了一眼许云海,这才开口。   “林书记,我有个事情想来跟您请教一下。”   “说来听听?”   林书记虽然猜到两口子来肯定是有点工作上的事情,不过也没想到赵音音这么快就说出来,这样看起来,倒是个很重要的事情了。   他改变了姿势,不再悠闲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双手手肘拄在腿上,身体前倾:“看来小赵你在厂办的工作还是颇有心得啊。”   赵音音笑了笑,这样的时候过分谦虚就不合适了,她提了提自己做出的努力:“路主任把我分配到了档案室,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我把压力容器项目的相关资料看了个遍。”   “哦?”林书记听她这么说,坐直身体,“那可没少看,快说说看。”   赵音音扭脸看了许云海一眼,把她结合项目重新整理的心得拿出来,递给林书记。   “云海跟我说过了这个招标的事情……我觉得可行,就写了这么一份东西出来,您看看。”   初学识字,赵音音的字迹说不上娟秀,可是也是端正的,一横一竖都透着认真。   林书记接过这份手写的意见,戴上了眼镜,认真地看起来。   他看得很慢,赵音音有点紧张,许云海却想着刚刚赵音音的称呼——这还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   林书记看了两页,抬眼扫了小两口一眼。   “这东西……不错。”   相比林书记表面的淡然,他的心里头早已经激动起来了。   如果采用了招标的形式,这不但是管理上的革新,又能让他在原材料采购上大大地露个脸。   而且,这招标形式完全可以延续下去嘛!   “小赵你很好!是真的用心在本职工作上了,能够这些日子就拿出这么一份意见,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赵音音大方地点头,又顺带地提了许云海:“这法子还是云海给我提出来的,还有厂子里的情况,很多都是问他的。”   林书记佯怒:“你这小子,叫你回技术岗你就推,说什么身体不行。倒是回家给媳妇支招一支一个准!”   “我这腿确实不太行,而且,我也只是提了一下。您应该知道,音音她的能力是非常优秀的,最擅长做这样的调度工作。”   林书记叹口气道:“你说说,你们两口子,小赵这转正应该是没问题了,厂办那些人我知道,到时候少不得她能者多劳。但是啊……”   他还真的很欣赏许云海,甚至在许云海住院的时候就给他留了个位置:“我当时都想好了,咱们厂子有个去党校学习的机会……当时就是给你留的!”   许云海还真没想到这件事,赶紧站起来谢过林书记,林书记摆了摆手:“行了,我听说了,你小子找了张组长帮你说情,要去劳动服务公司是不是?我跟你说,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劳动服务公司那边,我早晚也要抓起来的。”   他又叹口气:“就是这个党校学习的名额啊,可是可惜了……”   林书记跟汪厂长争了一争,每个人都能推荐去一个人。   赵音音灵机一动道:“林书记,既然你要主导这次的招标,就还是得用厂办的人吧?”   林书记闻言也皱了皱眉。   他这次把赵音音调动到厂办去,也是要看看路主任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想到,对方一点面子都没给他。   他毕竟是刚来厂子才一年多,手上能用的人太少,大部分人都跟厂长更为亲厚,可是汪厂长实在是有些老古董。   赵音音见他没说话,开口道:“我们家云海铁了心了想去劳动服务公司,不如把这个名额让给路主任?”   林书记眼睛一亮。   这是个好主意!   去党校培训,不光是回来能够给晋升加分,还能在党校认识不少的同学,这都是资历、更是资本。   路主任能拒绝吗?必然不能!   可是去党校培训了再回来,先是离间了他和汪厂长,又顺利地空出一段时间让林书记用自己的人准备招标活动。等他回来,必然有一定的晋升,下一任办公室主任的人选还有林书记操作的空间。   想通了这一关节,林书记眯起眼睛看了看赵音音。   “小赵,你有点急智啊。”   赵音音先推辞了一波,忍不住偷眼去看许云海,看他脸上并没有不赞同的神色,这才松了口气。   两个人又在林书记家里讨论了一会儿招标的事情,这才一同出门。才出了门,许云海就问她:“刚刚看我,是不是怕我觉得你又不把聪明用在正确的地方上?”   赵音音是有点这个想法,她刚刚意识到自己的观念不对,或多或少还有点忐忑。   “你这可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啊,”许云海夸她,“要是生在三国,说不定也是个女孔明啊!”   “行了行了,夸得过了!”   她问许云海:“林书记说话应该算话的吧,我应该能转正了吧?”   “林书记刚来咱们厂子,正是缺人的时候,不会说话不算话的,”两人慢慢往家里散步,赵音音咬着牙奢侈了一把,给两人每人买了一瓶汽水,“嘶……这就一块钱没了……”   她刚买完就后悔,许云海道:“没事,钱不是省出来的,今天值得庆祝!”   “那可不对,钱怎么不是省出来的?我告诉你,钱就得省,大手大脚的话多大家业都经不住!”赵音音看多了抽大烟把整个家业都败没的,“而且,咱家现在进项也不太多。”   许云海叹了口气:“南方做生意的现在也不少了……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广州高第街卖丝袜卖发财了,可是咱们这边还是看得严……”   赵音音想起来,当初周群芳的弟弟就想去广州批发衣服回来卖。   “也不能总是这样吧……”虽然不如许云海了解这个时代,可是赵音音想象,她穿越之前也没有做个生意就逮起来的事儿,“就像是买东西凭票似的,这不是国家困难嘛。”   “现在好多了,你看看黑市就知道了,现在咱们国家的粮食产量已经上来些了!安徽凤阳都开始承包制试点了,农民不是混工分、而是给自家干活,这积极性就上来了,”许云海对未来还是比较乐观的,“这股洪流是阻挡不了的,人民穷怕了,都想致富,国家早晚要放开口子的。”   他对赵音音道:“不瞒你说,我甚至想过,等到国家放开口子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做生意?”   许云海说得爽朗,赵音音却捕捉到了他话中隐约的一丝情绪:“你是不是对厂子里头挺失望的?”   “失望也是有的,我看了你带回来的那些资料,咱们厂子的问题太大了——不对,应该说,现在的国营厂子问题太大了!不过,咱们这位林书记看起来是想做点事的人,希望在他的带领下,厂子能好一点吧。”   赵音音点点头,又劝他:“也不必为了将来的事情太过担忧,谁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么样,只能做好现在的事情。”   当初她喜滋滋出宫,却浑没想到宫墙外头居然是那样一个乱世,一颗流弹送了性命。   谁能知道明天究竟是怎么样呢?   赵音音也喝光了瓶子里的汽水,两个人把汽水瓶退了取回来押金,在行道树的树荫下慢慢地走着。   许云海突然出声:“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两个的性格还挺互补的。”   “还真是。”   赵音音偏头仔细想了想,许云海眼光长远可是却容易消极,她不喜欢想太多但是却乐观得多。   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离中午还早:“我们俩去公园散散步?”   许云海欣然同意:“走吧,正好去凉快凉快,家里头实在是太吵了。”   赵音音也笑,家里头的小孩子们虽然乖,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吵闹些是免不了的。   她想得也确实没错,现在家里头正吵得不行。   莎莎已经试课回来了,宋致然临时有事,把她托付给李婶就出去了。几个孩子在家里头翻天覆地的。   李婶毕竟不是真的姨姥,她心里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保姆,不好太管几个孩子,只能哄着多。   几个小孩在一起玩一种本地方言叫“piaji”的玩具,用硬纸折成方块状,把手收拢成小船模样使劲儿拍,谁能把方块拍起来翻个,谁就赢了。   莎莎气鼓鼓道:“我今天去试课,跟一个小男生玩这个,他每把都赢!”   睿睿有经验:“那是你不会叠!我跟你说,不能用太硬的纸,也不能用太软的,最好是挂历纸那样的。”   莎莎听了,到处翻家里去年的旧挂历,旧挂历没翻出来,倒是把赵音音藏的那份假结婚协议翻出来了。   几个小孩没一个认字的,看着这东西也没当回事,随随便便地放在柜子上。   “这呢!我找到了!”   小宝找到了家里头的旧挂历,大家一起动手叠“piaji”,出门在院子里的大青石上拍。   李婶正在外头的小厨房做饭,看见几个孩子都出来了,也乐得一边做饭一边看孩子。   不过,没多会儿,就有人上门来了。   伊伊最先看见的赵芸芸,她想起来那天婶婶教的,赶紧拽了拽莎莎,又叫睿睿:“小姨来了!”   除了伊伊之外,几个孩子压根就没见过赵芸芸,莎莎问她:“小姨怎么没来看过我们啊。”   伊伊犹豫了一下,把那天自己看见的事情说出来:“小姨跟婶婶可凶了。”   “不让她进门!”   小宝站起来:“谁也不能凶婶婶!”   赵芸芸知道家属院,可是却不知道究竟哪一家才是赵音音的家,她左看右看,看见了伊伊这才确定,赶紧走过来。   “你婶婶呢?”   李婶看着赵芸芸连个称呼都没有,皱了皱眉:“你找谁?”   “我找赵音音,这不是她家吗?”赵芸芸看着李婶有些陌生,“你是谁?我是她妹妹。”   李婶刚刚也听见伊伊的话了,她毕竟只是个来帮佣的,皱了皱眉,还是引赵芸芸进了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家里的重要东西都放在东厢房的桌子里,李婶想了想,偷偷把东厢房锁上了。她正在做饭,赶紧又去看了看锅。   赵芸芸在西厢房晃了两圈,正看见那张假结婚协议,她才刚要伸手,就被莎莎推开了。   “你这小孩儿干嘛?”   莎莎不知道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可是她不喜欢这个小姨。伊伊也跟了进来,她把那张纸折起来塞进口袋里,努力壮着胆子跟赵芸芸说道:“你别翻我们家东西!”   赵芸芸刚刚一打眼只看清楚了一两行,看着两个小孩儿挡着她,她也不好意思继续看。一扭身子回去坐在了炕沿上:“谁稀罕看似的!”   她回忆着刚刚看见的几个字,只看见什么男女双方互不干涉。在这个家里头,能写这东西的也就只有她姐姐跟许云海了。   赵芸芸撇撇嘴,多亏当初她没嫁过来,瞅瞅外面那一大堆孩子。许云海是长得好看家世好,可是爹妈都死完了人还是个残废……   这念头才刚刚开始在她脑海中打转,赵芸芸就突然透过窗子看见了许云海!   他……他怎么站起来了!   赵芸芸大惊失色地从炕上站起来,看着许云海边跟赵音音说话,边往院子里走。   许云海的个子很高,一米八二的个头在这个时代绝对可以说得上是鹤立鸡群。他的相貌和当下的国字脸审美不太合群,这个角度正看见他温润的侧脸。   伊伊和莎莎都冲出去了,许云海笑着跟几个侄子侄女说了句什么,惊讶地抬头往赵芸芸这边看过来。   赵芸芸呆住了。   赵音音看见赵芸芸那傻样,扭头看了一眼许云海:“哟,有人叫人看呆住了啊。”   许云海只扫了一眼赵芸芸,扭头问赵音音:“那你多看几眼?看看能不能看呆了?”   赵音音啐他一口:“走吧,进屋打发了她去。”   莎莎一马当先就要往屋里跑,赵音音赶紧拉她一把,虽然她跟赵芸芸不对付,但是毕竟辈分在那。   “伊伊,去领着妹妹弟弟们玩去。”   莎莎被伊伊拽着走,不放心地回头大声吩咐赵音音:“婶婶,她凶你你就报我名字!”   两个大人都乐了,赵音音跟她保证:“行,她欺负我我就报你的名!”   她进屋的时候,赵芸芸还站在地上,惊讶地看着许云海:“你……你咋站起来了?”   赵音音脸一沉:“没礼貌,连一句姐姐姐夫都不叫?”   许云海压根连看都不看赵芸芸一眼,他知道赵音音不想跟赵芸芸一起坐在炕沿上,拉了椅子给她坐,又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看着许云海走出去的样子,赵芸芸心里头一时间又酸又气。   怎么好事都让赵音音赶上了!她一嫁过来,连这个残废都站起来了!   “怎么,还不会叫人吗?不会叫人就从我家出去。”   许云海还是第一次听见赵音音声音这么冷淡,他站在门外看着赵音音慢条斯理地坐在椅子上,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连个正眼都不给赵芸芸。   他媳妇这样子真带劲儿!   赵芸芸气鼓鼓地,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趟来是干什么。   赵音音第一次跟周学兵看见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以她的恋爱脑,只能想出一个结论——她姐估计也对周学兵有意思!   想到周学兵的身世,想到她以后就要去京市住三层的别墅,赵芸芸突然把腰板挺直了一点。周学兵是长得难看了点,比不上许云海帅,可他才是真正的大院子弟!   许云海过去或许是,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   “我来是告诉你,周学兵已经答应娶我了。”   赵芸芸努力学着赵音音的样子,把下巴抬高一点:“他回家去跟他爹说了,回头就娶我,叫我去京市住三层的别墅!”   她看见这房间里的收音机,想起来那曾经是她的嫁妆。可是赵淮后来见了一次赵音音,回来就嚷嚷着什么她姐姐比她出息多了……   她咬牙道:“爸爸到时候会给我买电视当嫁妆的!”   许云海欣赏够了赵音音气势强大的样子,走进来递杯子给她:“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训。”   赵音音听清楚了那个训字,抬眼看了许云海一眼,没想到这人也有促狭的一面。   她真就喝了口水润了润喉,这才看向赵芸芸。   “你来就是说这个的?”   赵芸芸努力观察着赵音音的神色:“对!我来告诉你,你可别有什么不应该有的心思!上次你盯着他看了半天,我可看见了。”   赵音音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她对周学兵有什么心思?上赶着被骗吗?   “你不是马上就要嫁到三层的别墅里头去了吗?那你还过来警告我干什么?”赵音音看着这个妹妹,“是不是连你自己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这时代又不是她穿越前那会儿,有什么话不好打电话?   “你那个什么哥哥回去了吗?他家里同意了吗?从咱们这坐火车去京市也用不了太久吧?”   许云海在一边尽职尽责地捧哏:“一天就行。”   “一天就到了,那这会儿还没打电话跟你说,是不是这事儿落空了?”   赵芸芸猛地站起来:“才不是!他说他爸生气了,他得先送礼把叔叔哄好……”   赵音音跟许云海俩人齐齐吃惊。   “送礼?不会是你给拿的钱吧?”赵音音来了兴趣,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赵芸芸问,“你快点告诉我你没那么蠢,没被这么明显的把戏骗钱,快点!”   “你别瞎扯!”   赵芸芸大声道:“你心里嫉妒就觉得我男朋友是骗子吗?我告诉你,我将来就要到京市做少奶奶去了,你一辈子也别想!”   她的话喊出去了,可是心里头却跳得极快,顾不上听两人说了什么,拎着裙子气冲冲地冲出院子了。   不会的!   周学兵那么喜欢她,一口一个宝贝儿,怎么会是骗子呢?   她拼命地说服着自己,可是双手却微微地有点颤抖,腿也软得站不住,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她可是偷了一千块钱给周学兵,还拿了家里两副古画!赵芸芸拼命回忆着她和周学兵之间的交往,那些过去觉得无比甜蜜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却那么禁不住推敲。   赵芸芸惊讶地发现,她完全没有能够找到周学兵的联系方式。她只知道他的学校和专业,却从来也没去那个学校找过他……   “不会的,不会的……他肯定没骗我。”   她从地上站起来,正看见刚刚在赵音音家里看见的两个小孩。小一点的那个小姑娘冲着她坐了个鬼脸,大的看也不看她一眼,拽着小姑娘跑了。   莎莎跟着姐姐往家里跑,问她:“这个小姨怎么坐在那啊?”   “不知道,”伊伊也不喜欢赵芸芸,“不管她,婶婶肯定也不喜欢她,要不咋都没留她吃饭?”   莎莎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赵芸芸,看着她失魂落魄拐走了,回家特地报告赵音音。   “婶婶,那个小姨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走。”   “坐?坐哪?”   家属院外头的小巷子还挺窄的,可没有公共长椅。   “坐在地上!眼睛这一道黑……”   赵音音听了,对许云海道:“八成是真的被骗了,她怎么不长脑子呢?真是京市的什么子弟,能那么穷?跟她借钱?”   一家人都围坐在饭桌旁边,许云海慢吞吞地道:“我也是啊,你看我现在不也挺穷的?”   不过,听刘世宇那边的小道消息,国家给他的补偿可能快要发下来了。许云海准备等这消息明确了再告诉赵音音,免得到时候是个空欢喜。   到时候,他也好去拜访一下赵家。   ——虽然不喜欢赵淮,但是也得叫赵家知道知道,他们家大闺女嫁得很好,有面子得很。别跟今天似的,什么猫猫狗狗都上门来嘚瑟。 第64章 二合一   吃完了饭, 赵音音照例拿了几个孩子的衣服缝缝补补。小宝有点不好意思:“婶婶,我下次一定注意不把裤子划破了。”   看着乖乖的小宝,赵音音有时候几乎要觉得, 当初那个跋扈的小胖子跟现在这个小宝不是一个人了。   “没事儿,你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小宝指着那道口子:“我滑滑梯不小心挂住了, 才拉了这么长一条口子……”   “这是滑梯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 没事儿。”   看着婶婶真的一点不高兴都没有, 小宝这才高兴起来:“婶婶,我下次肯定更注意一点,我给你穿针!”   赵音音把针线交出去,看着伊伊跟着莎莎往外走,问了一句:“伊伊, 又上你宋姨家?”   “婶婶!我领姐姐去看电视!”   “去吧, 吃饭的时候记得回来。”   小姐俩手拉手去了, 到了宋家, 伊伊发现墙上多了个新的相框。里面没放照片,却放了一张写满字的纸。   “这个是什么呀?”   莎莎看了一眼:“哦, 那是我妈跟我爸的离婚协议,她说应该提醒自己记住。”   “你不想你爸吗?”   伊伊有点担心妹妹,看着她的表情问她:“宋姨离婚了很高兴吗?”   莎莎想了想, 微微皱眉:“我都没见过我爸, 有什么好想的。我妈离婚了好像也挺高兴的,她说我爸又娶一个,还生了个小弟弟。”   伊伊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她抬起头看着墙上的相框,突然想起来什么, 从口袋里掏出折起来的那张纸。   “你快看!这两张纸是不是有点像!”   两个小女孩凑在一起研究,两个人都不识字,看来看去觉得确实有点像。两张纸第一行的最后两个字都是“协议”!   莎莎也惊讶了,她瞪圆了眼睛看伊伊。伊伊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叔叔为啥要跟婶婶离婚啊!”   “说不定是我婶要跟我叔离婚!”莎莎拽着那张纸,“我去烧了它!”   伊伊还来不及说什么,莎莎已经把这张纸凑进煤球炉里烧掉了。宋致然学了好多次都很难点着火,干脆就保持厨房的煤球炉一直点着火,莎莎把那张纸丢进去,一下子就着起来了。   “烧了也没什么用吧……”伊伊有点着急,“可是叔叔婶婶明明一直都没吵架啊!”   她急得眼圈都有点红起来,抓着莎莎问:“要是婶婶跟叔叔离婚了,是不是就……就搬出去了?”   “没事!”莎莎拍着姐姐的手臂,“我把离婚协议烧了!”   伊伊到底是大孩子了,没有莎莎想得那么简单。就算莎莎烧了这张离婚协议,可是如果叔叔婶婶要离婚,还是会再写的!   莎莎看着姐姐不说话,有点笨拙地伸手去摸姐姐的头发:“姐,要不你就问问咱叔呗。”   “问了万一叔直接说了咋整?”伊伊觉得,叔叔婶婶写了离婚协议又不说出来,“婶婶不说,肯定是因为不想叫咱不高兴。”   睿睿跟小宝也过来看电视了,看着伊伊眼圈都红了,小宝问莎莎:“姐咋了?”   “咱叔要跟婶婶离婚了!”   莎莎一说出来,连睿睿都惊讶了:“为什么啊?叔叔跟婶婶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最近吃饭的时候,都……”   他想了半天怎么形容:“都坐得可近了!今天中午我还看见婶婶脸红了。”   “连离婚协议都写了!跟我妈的离婚协议一模一样!”   小宝有点吓着了,他抓着自己的手,半天才问:“我最近刮破好几条裤子了……婶婶是不是太累了……”   一群小孩商量半天,都觉得一定是因为赵音音太累了。   “如果真的写好协议了,那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没说啊?”睿睿还是觉得有点不可信,叔叔婶婶怎么看都不像是要离婚的样子,“今天上午他俩不还去公园了吗?而且现在家里头有姨姥了。”   “可是婶婶说了,姨姥再过几天就要走了。咱家地方不够,住不下那么多人。”   “婶婶一定是因为我们才不离婚的!”伊伊的眼圈一直红红的,“之前叔叔站不起来,现在叔叔能站起来了,她就要走了!”   她突然想起来:“莎莎,你还记得不?婶婶领咱俩去买娃娃的时候,问我说要是叔跟他吵架怎么办?“   莎莎点头:“我还说我拽着婶婶就跑……”   这下连睿睿都有点相信了,小宝慌得流了眼泪,拽着伊伊的衣服:“姐,姐,不要婶婶走!”   莎莎伸手拍他:“你下次别去玩滑梯了,每回都把裤子划破!”   “我不滑了我不滑了,”小宝差点哭出来,“我还有姑太姥给我的八毛钱,给婶婶买她爱吃的!”   说到这,伊伊突然问道:“婶婶爱吃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安静。   “婶婶也爱吃肉吧?”睿睿不确定地道,“每次做了肉大家都吃得……”   莎莎左看看右看看,小宝拽着伊伊的衣服看姐姐,伊伊低头:“怪不得婶婶要走……”   睿睿安慰伊伊:“姐,没事,我们可以问婶婶!等姨姥走了,我每天都扫地!”   小宝也道:“我去倒垃圾!”   几个小孩围在一起商量的时候,赵音音并不知道,那一张协议居然让几个不识字的小孩产生了如此丰富的联想。   家里几个小孩都去宋致然家看电视,她也难得轻松地跟李婶一起坐在炕上听听收音机、喝喝茶。   两个人收拾得干净整齐、在炕上盘腿坐着,一边喝茶,吃一点炒黄豆。   “今天可真清净啊。”   许云海在堂屋洗自己的裤子,听见这话也搭茬:“看来,适当叫他们几个出去玩一玩还是挺重要的。”   不是不喜欢孩子,不过,哪个家长没有期待过孩子不在家呢?哪怕有那么个小半天松快清净一下也好。   李婶是老辈人的想法:“我倒觉得有点太清净了,你家平常的样子就挺好……多子多福!”   赵音音喝尽了杯中的茶水,听着收音机里的节目播完了,这才下地:“今天我做饭吧,我也挺久没做饭了,昨儿伊伊才说想吃我做饭了。”   她下了地,李婶也不能继续坐着:“我给你打下手。”   许云海挪了挪地方,问赵音音:“今天做什么?”   “没想好呢,家里没什么菜了,得出去买点。”   许云海道:“做个炸酱面吧,也挺久没做了,你也爱吃。我出去买点肉,再买点白面。”   赵音音有点惊讶,问他:“你看出来我爱吃炸酱面了?”   上次做炸酱面,明明大家都吃得挺开心的。   许云海投干净衣服,一边用力拧干净水,一边说道:“平时咱家吃饭的时候,你都是数一数二先吃完的。就只有那天吃炸酱面,慢悠悠地一口口吃,你吃爱吃的东西就慢,不爱吃的啊——两口就吃完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赵音音:“不爱吃芹菜和茴香是不是?猪肉也不怎么爱吃,倒是更爱吃鸡肉和羊肉。辣的也不爱吃,爱吃炸的香的,甜的挺喜欢吃。”   家里头还没吃过牛肉,他心里头估摸着,赵音音怕是爱吃牛羊肉的。   李婶在一边笑,低下头不去看这小两口调笑。   赵音音一手摸了摸脸颊——滚烫!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婶,看李婶没往这边看,才嗔了许云海一眼:“你看得倒是仔细!观察多久了?”   “那可观察很久了,”许云海比她脸皮厚着些,他可是要追媳妇的人,“再说了,我自个媳妇,我不好好观察、那我观察谁去?我出门上大街上观察别人,你批准吗?”   许云海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把媳妇两个字挂在嘴上,赵音音心里头一甜,面上却羞得不行,伸出手想怼他一下、手到了才变成极轻地拍一下:“就你会说!”   她拍这一下,几个小孩也从宋致然家里头回来了。看见赵音音拍了许云海一巴掌,小宝跟个小炮弹似的直接冲过来,一把抱住叔叔的腿:“叔,你不兴气我婶婶!”   俩人都被这突然冲过来的小炮弹吓一跳!   这些日子下来,小宝已经瘦多了,完全不能称作是小胖墩。不过,这时节大家都很少能吃到肉,他以前胖也是虚胖。   赵音音想着这小子以后要去踢足球,特地看了营养学的书,照着书上面给几个孩子调整饮食。小宝现在比以前有劲儿多了!   他这一抱,许云海端着的水险些洒出去:“没有没有!叔叔跟婶婶开玩笑呢!”   莎莎叉腰大声说:“不能跟婶婶开玩笑!”   赵音音笑道:“你看,我有四个保镖呢!你还想观察谁?赶紧去倒水去!”   她牵着小宝松开手:“没事儿,叔叔婶婶闹着玩呢。”   几个小孩都去看赵音音脸上的表情,看婶婶真的没生气,这才松开了许云海。   “继续玩去吧,等会儿你叔出去买菜,晚上咱家吃炸酱面。”   小宝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切得碎碎的肉做的酱!桌子上还放了各种各样的菜,可以加!   他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过,想起来今天哥哥姐姐们教他的,小宝还是小心翼翼地跟婶婶说:“婶婶,我这次自己夹菜。”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吃面条也让婶婶给夹菜了。姐姐说了,婶婶刚嫁进来就带这么多小孩,肯定可累了。   “哟,”赵音音没多想,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行,你自己夹,爱吃什么就夹什么。”   许云海已经晾上了衣服,急匆匆出门去买菜。睿睿赶紧跟上去,他可是得了任务,要对叔叔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   这还是睿睿第一次主动要跟着一起去买菜,以前倒是小宝经常要去,许云海走出门,看了侄子一眼:“怎么,馋汽水了?那东西贵,这个月都喝了一回了,下个月再喝。”   睿睿摇头:“不是,叔,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说吧,”许云海还以为他惦记着找赵满仓下棋,“你满仓叔叔最近太忙了,没空过来。你之前不是说要慢慢打败你的师兄们吗?我记得你有八个师兄,打败几个了?”   提到这个,睿睿蔫了一下,他低下头:“还没有……”   许云海嘿嘿一乐:“没事儿,别气馁嘛!你师兄们最少的都学了两年了,你可别看咱阳山市是个小地方,你老师那可是高人!那是咱阳山市的小棋王!你的师兄们平常都互相切磋着下,你实战下不过他们也很正常。”   “下次我就能赢了小师兄了!”   睿睿攥紧了拳头,突然想起来自己这趟出门的使命来。他清了清嗓子,小大人似的站直身体:“叔,我真有事儿跟你说。”   “哦?说吧。”   许云海是挺心疼自己这个侄子的,被换到了那么个家庭里,猝然经历这么大的环境落差,换成自己恐怕都比不上他。   他耐心说道:“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叔买得起,努努力都给你买了。叔马上就要回去工作了,将来努力赚钱,给你们创造好环境。”   “现在是委屈你们了……”   被许云海这么一打岔,睿睿伸出小手拍拍他:“没有,叔,其实我觉得咱家可好了。”   白家的物质条件虽然好,可是他在那里一点也不快乐。哪怕大家都哄着他说他下棋是天才,也不如现在每天被师兄们打击的日子。   “不过我感觉你委屈婶婶了!”   睿睿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赶紧说起来,生怕等下一打岔又忘了。   俩人已经走到了国营商店,先去买肉。   买肉是要碰运气的,并不是说时时刻刻都有肉可以买。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进一批猪肉,按照全市的人口大致估摸一下,每家能买多少,再减一点余量,然后通知大家拿着副食票或者肉票来买。   平时也有肉卖,但是这时候能买到的肉就不一定是什么部位、什么品质了,连续几天都没有肉卖的情况也有。   今天运气好,许云海看着肉摊旁边还有一块纹理颜色明显都跟猪肉不一样的肉。   “哟,这是牛肉吧?”   “对,比猪肉贵一块钱,肉票一样,只能买半斤,多了不行。买不买?”   “买买!给我挑点肥的!要半斤!”   售货员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没有挑头,就这么一刀下去,爱要不要!”   “行行行,同志您辛苦了。”   拎了一块肥牛肉,许云海这才回头去看侄子:“你也觉得我委屈着你婶婶了?”   睿睿使劲儿上下点头。   许云海叹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给你婶婶买的自行车眼看着就要到了……等搬家了,咱家再打一套家具,勉强算是把什么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都凑齐了。”   旁边的大妈听着也跟着凑趣:“现在人家小年轻结婚,都有要电视的了!”   “现在就要电视?那得是有钱人家吧?”   许云海着急去买菜,跟人家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拉着睿睿往卖菜的地方走。   他想起来,第一次看了《望乡》之后,赵音音回家还念叨了好几天剧情。她是爱看电影的,可是现在也很少有机会能去看了。   张组长家的电视赵音音也很喜欢看,只不过去看的孩子多,大人没几个去的、她这才不好意思去。   “叔!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啊,你得好好对婶婶!”   几个孩子商量好了,装作不知道离婚协议的事情。有了离婚协议婶婶现在还不走,肯定是为了照顾他们!要是他们知道了,婶婶直接走了怎么办?   “知道了!”许云海伸手摸了摸睿睿的头,睿睿平时特别不喜欢别人摸头,只让赵音音摸,今天看在许云海识相的份上叫他摸了一下,“你放心,叔也知道之前辛苦她了,现在叔工作轻松,等李婶走了,叔肯定不再让她那么累了。”   睿睿满意地点了点头,许云海也终于排到了,挑着几样新鲜蔬菜一样买了点。售货员称好了菜,在他的买菜本上划了一笔,就给他丢进网兜里。   睿睿看着叔叔买了一网兜菜,突然想到今天的那个问题:“叔,我婶爱吃啥啊?”   “哟,你小子还挺有良心的啊!”   许云海挑起眉毛看了一眼睿睿。   小孩子很少能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把牛肉高高举起来:“看着吧,你婶婶肯定爱吃这个!”   拎着牛肉回了家,赵音音果然喜欢。   许云海把牛肉递给赵音音,看着赵音音脸上的笑意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这么半斤肉也不好炖啊,也不是牛腩……看着有点像是油边那一块,这么肥,只能做点牛肉酱吃一吃了。不过搁牛肉酱做炸酱面,可有点浪费了。”   她嘴上念念叨叨的,可是脸上的喜意却不是假的,接过那块牛肉冲洗一下,欢天喜地开始剁菜。   许云海开始揉面,他力气最大,揉出来的面做面条劲道好吃。李婶看了一眼他买的菜,开始切炸酱面的配菜。   赵音音剁了牛肉,正准备开始炸酱,一抬头看见几个小孩都在厨房围着,小宝抱起扫帚正要扫地。   她哭笑不得地赶紧把孩子赶出去:“去玩去吧!做饭的时候不能扫地,灰会飘到锅子里的!”   小宝点点头:“那吃完饭我再扫地!”   伊伊也说:“我刷碗!”   李婶笑道:“咋,活儿都叫你们干了,我干啥?这是提前撵我走啊?”   连一直不怎么干活的莎莎也乖巧地过去给赵音音挽袖子,挽好了这才出去。   赵音音笑道:“这几个小孩今天都咋了?好像突然就特别乖似的。”   “是不是育红班老师讲什么课了,”李婶几下切好了各种菜码,分在几个碟子里,端上饭桌盖上赵音音自己做的纱罩,“你们家这几个孩子多好,一个比一个乖。”   “挺好,”许云海跟赵音音说了睿睿今天的举动,“今天出去,睿睿还叫我好好对你。”   赵音音烧热了油锅,先下牛肉粒炒到水干,下了葱姜蒜,等到肥牛肉慢慢熬出油来,这才下了酱。   “还是牛肉香啊……”她说了一句,跟许云海说道,“再看几天,看看他们几个心里头琢磨什么呢。”   她炸完酱,准备下面条的时候,看见几个小孩居然把家门口的小石子都捡干净了!   而且,捞面条的时候,伊伊主动过来帮忙。赵音音看伊伊这么积极,叫她用长筷子捞面条,自己在旁边看着、倒比亲自捞还累。   吃饭的时候就更奇怪了,几个小孩都顾不上自己夹菜丝,八只眼睛一齐盯着赵音音夹哪个碟子里的菜。   赵音音一个手抖,差点把菜掉在桌上。她把每一样菜丝都夹了一些,收获了几个小孩疑惑不解的眼神。   这是怎么了?   赵音音瞪大眼睛看许云海,许云海也满腹疑云。   而且,接下来拌面的时候,几个强烈要求自己舀肉酱夹菜的小孩都只舀了一点点肉酱。   “牛肉酱不好吃吗?”   伊伊第一个摇头:“这个肉好香啊!跟之前的肉酱味道不一样!”   “觉得香怎么不多吃点?”赵音音看着几个小孩都只舀了一点点,不得不自己再给每个小孩都添了一大勺,“怎么就放那一点?不咸的!放那么一点点,面都拌不匀。”   睿睿回来跟大家说了,婶婶喜欢吃牛肉!几个小孩子的零用钱加起来也买不起牛肉,而且也没有肉票,大家都打定主意少吃一点,多把肉酱留给婶婶吃。   赵音音依次给几个小孩添了肉酱,可是看几个小孩脸上的表情,却都不是特别高兴似的。   尤其小宝,扁着嘴。   这小子平时吃点好吃的,简直能高兴到天上去。谁看他吃饭都高兴,怎地今天这么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赵音音低头凑近小宝,温柔地问他:“小宝,怎么啦?是不喜欢吃面条吗?告诉婶婶,婶婶下次给你做别的。”   几个孩子里小宝是最小的,对赵音音也更依恋一点。他妈妈不要他了,温柔的婶婶对他来说就是取代妈妈的那一个。   他已经忍了一下午了,这个时候赵音音温柔地问他,他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赵音音的怀里,用力地搂住她的腰。   “婶婶!我不吃牛肉酱,牛肉都给你吃!你别走!”   赵音音赶紧搂住这小子,她先是愕然了一下,旋即突然明白这几个小孩为什么表现得奇奇怪怪的。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几个孩子,莎莎皱着眉头、看起来似乎很想过来大声训斥一下小宝,睿睿紧张地盯着她看,伊伊低下头,肩膀一抖一抖地抽泣着。   “说什么呢!婶婶不走!婶婶哪也不去!”   反正小宝都说出去了,莎莎也憋不住了,她大声地问婶婶:“婶婶,为什么家里有离婚协议啊!”   睿睿也说道:“婶婶,是不是叔叔欺负你了!”   伊伊也抬起头来,许云海心疼地把哭着的大侄女搂在怀里,对方还扭了一下。   他有点好笑,估计孩子们是看见那张协议婚姻的协议了。   “你们识字吗?就瞎说!哪有离婚?我跟你婶婶这不是好好的吗?”   赵音音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今天收拾屋里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几个孩子把旧挂历翻出来了折玩具,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翻出来的吧。   “跟我妈妈的离婚协议一样……”   许云海认真道:“哪里一样了!根本没有那回事!”   他问几个孩子:“那天我去给婶婶弹吉他求婚的时候,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哪有离婚啊?”   伊伊呆了一下,这才被许云海抱住了。   许云海准备好好跟几个小孩解释一下,不然也愧对这几个孩子的认真。当然,也不一定要跟孩子们直说。   “当初婶婶嫁给叔叔的时候,我们俩并不认识,也没什么感情,”这一点除了睿睿之外,几个孩子也都经历过,大家都点点头,“当时我跟你婶婶说好,她照顾你们和我,我当时坐着轮椅没法帮忙,我的工资就两个人一起花。”   莎莎点评:“叔叔你应该把工资上交,我看张大爷就把工资给齐大娘!”   “是是是,现在都给你婶婶了!叔叔兜里头只有一点零钱。”   赵音音好笑地看着莎莎满意地点头,一把拽了小姑娘到自己怀里头,又给小宝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泡。   “谢谢莎莎给婶婶出气!”   莎莎骄傲地抬起小下巴:“婶婶,我当初可说了,叔要跟你吵架我就拽你跑!”   许云海道:“你放心,我要是跟你们婶婶吵架,我自己去跪搓衣板!”   睿睿还要追问为什么跪搓衣板,许云海赶紧打岔往下继续说。   “但是,经过了这么久,我和你们婶婶现在已经很熟悉了。所以,那天叔叔才去补了个求婚,接下来还会把每一样东西都补上。那个协议,只是一开始我们俩商量以后怎么分工时候写的一个见证,根本就不是离婚协议!”   他问莎莎:“那协议呢?你找出来看看,上面有离婚两个字吗?”   莎莎倒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我还以为是真的呢!我一把就给烧了!”   李婶也笑出来了:“这小姑娘!将来一准儿不挨欺负!”   赵音音说:“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来问婶婶,你们几个连字都不认识,瞎猜什么呢?”   伊伊不好意思:“我怕问了婶婶,婶婶就真走了。”   “不走,婶婶哪也不走。”   赵音音鼻子也有点酸,还是李婶赶紧转移话题:“都来吃饭,面条都坨成一团了!不都嚷嚷着要吃你们婶婶做的饭吗?这做好了都不吃呢?”   伊伊跟小宝都去洗了脸,赵音音赶紧给几个孩子的面条重新拌开:“快吃吧,牛肉酱可多好吃呢!”   睿睿吃了一口面条,这还是他第一次吃这样的炸酱面,虽然面条已经不复刚过水后的劲道,但是还是美味极了。   “真好吃啊!”   他抬起头看赵音音:“婶婶,你喜欢吃什么啊?”   “我什么都爱吃!”   赵音音站起身来,拿手帕给睿睿擦干净鼻尖上沾的酱:“你们这些小孩儿啊,就好好玩、好好学习、好好长大,不用操心那么多。婶婶已经是大人了,还用你们照顾?”   许云海在一边说:“这些不是你们操心的事儿,放心,你婶婶想吃啥,你叔都知道。”   赵音音看了他一眼:“行了,快吃!”   面条虽然有些凉了,可是闹了一下午,几个孩子也都饿得不行了。赵音音也有点饿,牛肉酱又实在喷香,一桌子人吸溜吸溜地很快就吃完了面。   几个人一起收拾了桌子,李婶端碗去刷碗,许云海扫地。赵音音投了抹布刚要擦桌子,莎莎就把抹布抢过去了,使劲儿蹭桌子。   赵音音站直身体看了一眼,小宝在跟李婶一起刷碗,伊伊往地上掸水,睿睿也在帮忙擦碗柜。   她伸手摸了摸路过身边的伊伊:“你放心,婶婶就在这,哪也不去。” 第65章 二合一   “离婚协议”的事情澄清了, 可小宝还是紧张了好几天。他年龄更小,虽然许云海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可他还是似懂非懂地。   赵音音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 都能发现小宝在门口张望着,然后飞快地跑进去报信。   “哎哟, 可把咱们小宝给吓着了, ”赵音音心疼这小家伙, 领着他去买汽水, 还特地保证,可以把汽水瓶的押金给他一半,“走吧,咱去买汽水,一人一瓶, 你去退瓶就给你一半押金。”   几个孩子花钱的方式不太一样, 睿睿比较随意, 莎莎有多少花多少, 伊伊会攒着钱、攒够了就给弟弟妹妹买东西吃。只有小宝,倒是个铁公鸡。   不过, 这孩子虽然攒钱,倒是不护食。赵音音问他:“你现在攒多少钱了?”   “八毛钱!”   赵音音回忆了一下,她和许云海平时都不太给孩子们零用钱, 这钱八成还是当初姑姥给小宝的呢。这都过去快三个月了, 居然一分钱都没花?   “咱们小宝真能攒钱!”   赵音音夸了他一句:“这次咱们买六瓶汽水,退了瓶子押金有三毛。给你一半,到时候就有九毛五了!”   小宝用力点点头,跟赵音音提出要求:“婶婶,退瓶子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一个小筐子。我怕瓶子摔碎了。”   两人已经走到小卖部了, 小卖部老板也探出头来看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这是你们家那个老疙瘩是不是?瘦这么多了!”   本地方言,家里头最小的孩子就称为老疙瘩。   “瘦点好,小时候胖了以后不好长个头。”   老板点点头:“挺好,现在这瞅着多好看,小胳膊小腿也结实。”   六瓶汽水拿着是费点劲,小卖部也没有塑料袋,不过,这难不住老板。老板拉了一段塑料绳,在柜台上随便摆了几下,然后把汽水瓶放进绳圈中间,拉了两下就绑在一起了。   他又捡了块纸壳给赵音音:“垫着手,别勒着。”   赵音音谢过老板,她家也算是这胡同里最经常来买汽水的人家了,别家可能大半年买不上一回,她家倒是月月都来买的。家里孩子又多,每次都买一大堆回去。   “谢谢老板,”赵音音接过来,“这捆得可真利索!”   “那是,你们家可是大客户,咋的也得给整利索点啊,”老板又问她,“你家六个孩子?我咋就看见过四个。”   “不是,这不大人也得喝嘛,”赵音音不喜欢做那种只给孩子买一瓶自己在旁边看着的家长,家里大小地位平等,“谢谢您勒,回头我们家老疙瘩来退瓶子。”   莎莎今天不来吃饭,六瓶汽水正好连上李婶每人一瓶。晚饭做了一个辣椒炒鸡蛋,有点辣,正好配上汽水。   吃完饭,小宝乐颠颠地拎着个编织筐去了小卖部退瓶子,赵音音找到许云海商量:“是不是该给几个小孩点零花钱了?”   “是应该给点了,”他看了一眼赵音音,“这种小事儿,领导你自己做主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找我开会?”   “烦人!”赵音音怼了他一下子,“问你正事儿呢,你觉得怎么给好一点?”   “咱们院子里头还真没几个孩子有零花钱的,就是偶尔给个几分钱,够买两个糖豆的,”许云海认真地想了一下,“你刚刚说小宝手里头有一块一了?这搁别的孩子那,都够好几个月的了。”   “我这不是心疼这小子么,而且他也不怎么花,都是自己攒着,”赵音音也是受了小宝攒钱的事情启发,“而且,你看小宝为啥懂得攒钱?不就是因为姑姥一次给了他五毛钱,他舍不得破开,就慢慢地开始攒钱了。”   “那先给伊伊吧,上育红班也用不着什么零花钱,”许云海咨询她的意见,“平时咱们家吃得也不错,拿钱都去买那小食品了也不好。上小学了就给零花钱,一个星期给一毛钱。”   “少不少……?”   赵音音花钱其实算不上节省,她毕竟是宫里头待过的,赵家也很富裕,平时吃穿上也不太计较。加上前段时间又挣了一小笔钱,现在自己也有工资了,平时算得上是大方的。   “可不少了!你信不信,张组长零花钱都没有这些!”   说到伊伊,赵音音问许云海:“那伊伊上一年级了,都用准备点啥不?书包我早就给缝好了,但是别的是不是也得买一买?”   “这个不着急,到时候会提前去报道的,报道的时候老师会通知的。”   定下来了零用钱的额度,晚上赵音音跟几个孩子说了一下,睿睿和伊伊全扭头看小宝。   小宝怪不好意思的:“婶婶,那我是不是一下就有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了啊,那我上学的时候还给我吗?”   “给你,平时压岁钱也都给你们自己,”赵音音跟睿睿伊伊交代,“你们别看小宝,弟弟的钱可都是自己一毛一毛攒起来的。上次姑太姥每人都给了零用钱,你们的是不是都花了?”   她特地叮嘱伊伊:“不用你花钱给弟弟妹妹买吃的,这是叔叔婶婶的事情,你的零用钱就给自己花就行了!”   许云海也说:“伊伊你自己还是小孩呢,不用操心弟弟妹妹,你觉得叔叔婶婶想不到吗?还有,将来你画画需要的东西,也都叔叔来买。”   伊伊点点头。   赵音音跟许云海到院子里继续做复健,问他:“你去看了大夫吗?这复健还要做多久?”   “再做一个月就行了,正好到伊伊上学,”许云海显然已经深思熟虑了,“到时候正好每天我送孩子上育红班上学,然后直接上班。不然也不放心伊伊自己在家待着。”   “那也行,”赵音音也想过这事儿,“我还想呢,要是伊伊上学之前你就上班了,就把她送到姑姥家待几天。”   许云海颇为吃力地做着医生交代的动作,认认真真都做完,这才接着赵音音的话:“不用,我看着就行。姑姥毕竟年纪大了,叫她自己看孩子也累。”   话说到这,赵音音问他:“我以后,是想着把姑姥接过来照顾的……”   之前没跟许云海说,是因为当时还想着以后两个人分开,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了,这件事自然也要征得许云海同意。   “不瞒你说,我也这么琢磨着,”许云海很喜欢姑姥,他如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赵音音的这位长辈就当是他自己的长辈了,“我都想好了,咱家分房会分到一户三的房子。到时候睿睿和小宝一个屋,咱俩一个屋,伊伊那屋多弄个折叠床,莎莎来了也能住,姑姥将来也能住。”   赵音音的注意力都在那句“咱俩一个屋”上了,她本来要给许云海擦汗,把毛巾摔到他手里:“谁跟你一个屋!”   这些日子下来,许云海的脸皮也厚着些了。那天赵音音嗔他是傻瓜,他还有点担心地去问刘世宇。刘世宇一个单身汉还要听他这些甜蜜蜜的烦恼,面无表情地喷了他十分钟,最后来一句:“你是大老爷们儿不?不能脸皮厚一点?”   许云海那之后仿佛就开了点窍,笑呵呵地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汗,看着赵音音脸上的娇羞:“行啊,你不跟我一个屋,我跟你一个屋。”   趁着赵音音还没说出下一句话,他赶紧抛出来个笑话:“你知道不?刘世宇还想着去追你妹妹呢。”   赵音音都顾不上害羞了:“啥?他看上赵芸芸哪了?”   刘世宇在厂子里也算是个黄金单身汉了,只不过眼光有点高,又跟许云海一样家里头成分不太好,这才单身到现在。   “他觉着你不错,这不就去打听你妹妹去了么。结果打听着,你妹妹现在叫你爹关在家里,哪也不让去。他还问我介绍呢,我叫他可快拉倒了吧。”   给赵芸芸介绍对象,这不是等着以后结仇呢吗?   赵音音摇摇头:“这还真是贪小便宜吃大亏,她要是不想着嫁到什么三层大别墅里去,也受不了这个骗。也不知道那个骗子抓着了没。”   她冷笑:“我估计啊,我那个爹这次要气死了。”   赵淮的确要被气死了。   “你脑子里进水了吗?我精明一辈子,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蠢货女儿!除了那一千块钱,你还给他别的东西没有?”   赵夫人在一边听着,忍不住出声刺他:“行了,现在还说这个有什么用啊?你是精明,那小子第一次来家里头你不也屁颠屁颠给人家叫到楼上去下棋吗?你看出来那是个骗子了吗?”   她转身看着眼睛都哭肿了的女儿,忍不住着急:“别哭了,你倒是说啊!有没有被他占了便宜去?”   她一问这个,赵芸芸想到周学兵霸道的吻,忍不住又想哭。看得赵淮肝气上涌:“你还叫人家睡了?”   “没有!”   赵芸芸赶紧争辩,看着赵淮震怒的样子,赶紧又低下头去。   “还……还送了他两幅画……”   “老赵!”   “爸爸!”   赵淮被亲生女儿气得晕过去之前,他最后一个想法就是,当初真的不应该把赵音音代嫁过去。留在家里至少不会把自己气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里了,赵夫人哭哭啼啼地在一边看着他:“你可算醒了,你放心,芸芸已经去派出所报案了,肯定不会叫那个骗子拿着咱家钱就这么逍遥法外的!”   赵淮险些被妻子气得再度晕死过去。   “报案干什么?!”   他吼出这句,才看见小护士还在病房里,一脸诧异地看过来。   赵淮要气疯了,他掀被子就要下床:“我现在就要出院!”   那两幅画可是当初他领着学生抄家时候扣下来的!闺女被人骗钱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当年他就用传谣言的方式把竞争对手拉下马过,哪里敢让这种消息流传出去?   报案说的是被骗一千块钱,明天就能传成被骗了一万,他一个大学校长,挂到这种跟钱有关系的传闻里,绝对没有好事情!就算不是灰色收入,到时候也要变成灰色收入的。   他刚要下床,却觉得腿脚有点不好使。赵夫人赶紧扶住他,小护士也过来帮忙拦着。赵淮从小护士的笑容里看出来一点问题:“怎么?我身体有什么毛病?”   赵夫人低头哭了起来,小护士按捺住不耐烦,耐心地对他说:“赵校长,您这次晕倒可能和血栓有点关系……”   赵淮已经听不见后面的话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他无力地倒回到床上。   赵夫人哭着劝他:“你要办什么事儿,我替你去办就好了。大夫说你的状况并不严重,慢慢养一养还会没事的……”   “我已经通知了老大老二,晚上他们都会过来的,芸芸也……”   “别叫她过来!”赵淮现在提到赵芸芸还觉得脑子嗡地一下,“叫音音过来看我,还有,你去派出所撤一下案子,就说那画都是赝品!钱也没丢!”   赵淮看着妻子为难的神色:“怎么,撤不了吗?”   “芸芸找了她同学帮忙,在跟咱们说之前就已经报案了……过去五六天了,”赵夫人看赵淮脸色剧变,赶紧过去扶住他,“没事儿的,说是快找回来了。”   赵淮第一次愤恨,当初他为什么要压着赵音音去嫁给许云海。如果把赵芸芸绑了送到许家去,哪来这么多事儿!   “我当初真应该,把她嫁过去!”   赵夫人也琢磨着这事儿呢:“可不是么!我听说许云海现在又站起来了,怎么好事儿都叫老三赶上了?”   赵淮不想再看自己妻子了,他缓缓把眼睛闭上,伸出手虚空点了点:“别说了。”   赵音音得知赵淮进医院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她的大嫂早上打电话到居委会,居委会把消息转达过来。   “你今天去看看吧。”   “我先上班去,还得请假呢,请完假再去看他,”赵音音对赵淮一家子都没什么感情,不过毕竟是亲爹进医院,面子情也要做一做的,“怎么,你怕我去挨欺负?”   许云海一脸担心地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吧!”   “没人能欺负得了我,放心吧,”不过,看着许云海一脸担心,赵音音也没拦着,“一起去也行,我去请个假就回来,咱俩晚点去,中午说要给孩子做饭早点回来。”   “行!”   许云海趁着她去请假的功夫,买了苹果和国营商店里的糕点。赵音音回来惊讶地看了一眼:“买这么多!这个桃酥还挺贵的吧?”   “去看你爸,多买点你面子上也好看。”   赵音音嗤笑一声:“那行,留点好看的就行了。”   她把糕点盒打开,取出一半扣在碗里放进碗柜:“苹果也拿几个出来,晚上给孩子们吃。”   俩人拎着轻了一半的糕点盒子,按照大嫂说的地址去了医院。到地方的时候才九点多,赵音音还以为病房里会有不少人,没想到居然只有几个赵家人在。   “谁通知她来的!”   赵芸芸看见赵音音进来,气呼呼地站起来,冷不防赵淮一个苹果砸了过去:“你怎么说话呢?跟你姐道歉!”   之前他纵容赵芸芸,是因为许云海真的残废了,就算是许家有关系有门生故旧,也断了没用。   可是现在,许云海站起来了。   赵芸芸不情不愿地过去跟赵音音叫了声姐。   “爸,您身体怎么样了?”   许云海知道赵音音不是很愿意叫赵淮,他主动拉着赵音音的手往病床前走了两步,避开了赵芸芸的道谢。   “这是音音给您买的东西,我放床头了。”   赵淮的态度客气多了。   他现在身体有点问题,赵芸芸又报了案,被骗一千块和两幅古画的事情肯定盖不住了。别说往上一步,这个大学校长能不能保得住都成问题。   在这样的时候,拉拢许云海就显得很重要的。   “都是自家人,过来看看我还买啥东西,快坐快坐,”赵淮吩咐大儿子,“老大,快拿两个凳子给你妹妹妹夫坐下。”   许云海动作无比自然地从旁边拿了个垫子放在凳子上,这才叫赵音音坐下。   赵芸芸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红了,她偷偷地把亲妈拉出去:“妈,爸为啥突然又对我姐那么好了?”   赵夫人也心疼刚刚女儿被砸:“你爸就是官迷!担心他那个位子不稳,说许云海家里头关系多……现在他腿脚好了,以后他们家的关系都是他的……”   赵芸芸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窗子看着许云海的侧脸,她突然想起来那张协议。   她猛地拽了一把她妈的袖子:“妈,我想起来了!我姐跟许云海是假结婚!”   赵夫人吓了一跳:“你说的真的假的?我看小许对你姐还挺好的……”   赵芸芸敏锐地察觉到,她妈对许云海的称呼已经亲切了几分。   “真的!我之前上我姐家去,看见她桌上有一张协议!”   情急之下,赵芸芸居然还真的回忆起来一点当时看见的词句:“说是到时候就一拍两散……各自婚嫁!”   看着亲妈不说话了,赵芸芸搂住她的手臂:“妈,当初跟许云海定了婚约的可是我,他跟我姐定这个协议,是不是……”   赵夫人喜欢这个小女儿,不喜欢那个害她差点难产、还从小是个傻子的大女儿。她想了想,没准还真是这样。   “但是你当初可是自己逃婚……就算是他喜欢你,肯定也接受不了这个吧?我看小许刚刚特地看都不看你一眼,心里头肯定是有点记恨你的。”   坐在病床旁边的许云海猛打了两个喷嚏。   赵音音立刻借坡下驴:“爸,那您好好休息,我们也回去了。家里头孩子们还得做饭。”   她先出门,许云海跟在后面。从病房门口经过的时候,赵音音觉得赵芸芸的表情有点挑衅似的,还带着一点胸有成竹。   “你妹妹看起来表情有点不对,”许云海也注意到了赵芸芸的样子,他叮嘱赵音音,“过两个月咱家搬到新房子,索性就别通知你家了。”   “不通知了,清净一点。”   赵音音请了一整天假,正准备回家,许云海却拉着她往另一边走。   “上那边干啥去?”   许云海扬了扬手里头的单据:“提自行车去!”   “到了?”   阳山市算是个比较富裕的城市,毕竟有这么多厂子在,街上的自行车也不少。家属院里头好几家都有那么一台,骑起来又神气又方便。   “对,我托人从外地买的,他们直接发到咱们本地的百货商场,然后拿着这个去提车就行了。”   阳山市的百货商场算是本地比较高档的购物地点了,一共五层,自行车在一层。   这还是赵音音第一次来这,她观察了一下,这里头一共也没摆着几台自行车。这年头买一台自行车要好几十张工业券,普通人家攒好几年才能买那么一台。   商场里头冷冷清清的,许云海转了一圈才找到正在看杂志的售货员。他把提货单递给对方:“您好,我来提这台自行车。”   售货员看了一眼提货单,带着点嫉妒地看了一眼赵音音,拿了表格,叫许云海填上。   填完表格,她喊了个人来领着两人去后面仓库提自行车。到了这边,赵音音才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个售货员有些嫉妒似的。   整个库房里都是黑色的、灰色的高高大大的“二八大杠”,从车把中间到车座处有跟笔直的杠杆,显得车子很笨重。赵音音见过身材娇小的李巧骑这车子,还得掏裆骑,也就是脚从那根大杠下面伸过去。   许云海说给她买了自行车的时候,赵音音还偷偷去比对过,看自己的个子不掏裆骑能不能够到自行车的脚蹬。   可是,工作人员去推出来的,就是唯一一款紫色的自行车!   不光是颜色不一样,前面也没有那根大杠,整个车身呈流线型,连前面的车筐也是紫色的。   “这车可新啊,头一批女式!”工作人员把车子退出来给两人看,“检查一下吧。”   赵音音是喜欢新鲜颜色的,不过运动刚过去,现在大部分东西都还没有那么鲜艳的彩色。她平时的衣服也尽量以素淡的色彩为主。   “这么鲜艳,没事儿吗……”   许云海还没回答,工作人员已经笑起来了:“邓主席都访美回来了,哪有那么多事儿!”   许云海是骑过车的,他蹲下身去上上下下检查了几遍自行车,又请工作人员帮忙骑了两圈,这才回去郑重地在提货单上盖了私章,签了名字。   “行了,走吧,去派出所上车牌去!”   这时候的自行车也是家庭重要财产,跟后来的车子一样,都是要上牌照的。还要登记车主姓名。自行车丢了,也是派出所会郑重对待的“大案”。   许云海出门之前,把户口本和赵音音的身份证都偷偷地带出来了,就为了给她个惊喜。   两个人有点紧张地去派出所办了车牌,负责人员拿着钢制的数字模具和锤子出来,把自行车拍照的八位数字用钢印锤印在自行车的车把上。这样,自行车就正式在赵音音名下了!   “这车不错,好看!骑上看看!”   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也很少看见这样彩色的女式自行车,赵音音听着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不会骑呢……”   “哟,不会骑车就买了新自行车?小子不错啊,疼媳妇儿,这才是咱东北老爷们儿呢。”   许云海道:“这可不是我疼媳妇,家里钱不都是领导的嘛,领导自个给自个买,我就是个跑腿的。”   俩人哈哈大笑,赵音音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本地工业发达,妇女基本都有工作、有工资,重男轻女的现象自然就少一些。   办完拍照,赵音音推着车回家,许云海的髋部做过手术,至少半年内都不能骑车。他看着这辆新车也有点手痒:“走吧,我领你学车子去!”   “上哪儿学啊,这都两点多了……”   “赶趟!我们家音音多聪明啊,有俩点就学会了!”   这附近正是电影院,工作日的下午,街上人很少。许云海扶着赵音音,教她先坐上车座,自己在后面扶着。   “你慢慢地蹬,不要怕,我在后面扶着你呢。”   这开头对赵音音来说,颇有些难。自行车稍微一倾斜,她就立刻脚垫在地上,回头看。   “不好意思……”   跟着蹬了一会儿,赵音音也看出来了,这第一步就是要她先骑起来,不要怕车往两边栽。然后等到能够大胆地往前骑了,再回头学怎么上车。   “没事儿,”许云海有点感慨,“你啊,就是太聪明了,反应太快!你得相信我,我在后面扶着呢,哪怕我扑过去把我自个垫在下面,都不会叫你摔了的。”   赵音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两眼许云海:“好了,你推吧!”   “行,走了!”   这时候,广场上已经围了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一多半都是来看赵音音惹眼的新自行车来的。赵音音不肯叫这么多人看她出丑,一咬牙,使劲儿地蹬起来了。   “拐弯拐弯!对对对,扭车把!”   “对,往右转!很好!”   车子蹬起来了!   赵音音前世没骑过马,可是她听人描述过骑马的味道,就像是整个人飞了起来一样,马使劲儿地跑起来的时候,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当时很羡慕,又有点想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可是现在,她明白那是什么滋味了!   风呼呼地吹过她的耳朵,把她额头的碎发吹得往后去,把她身上一点点的汗意都甩掉。整个人像是要飞上天一样,又快乐又轻松。   “没事,别怕!我在呢!”   赵音音听着许云海的声音在身后,这才反应过来,许云海已经撒手了!   这广场很大,她还不太会拐弯也没问题,慢慢拐过去就是了。赵音音发现,只要她骑得够快,这自行车就稳得很。   许云海小跑着在内圈跟着赵音音,看着她坐在自行车上笑得倒像是莎莎那丫头一样灿烂,忍不住也跟着咧开了嘴。   “许云海!怎么停下来啊!”   许云海一拍脑袋,他本来以为赵音音还得试好几次才能成功地把自行车骑起来,倒没想到她这就骑起来了!   “车把前面那个细的铁棍,把它捏住!往把手上捏!”   赵音音找到了许云海描述的那个铁棍,她用力一捏,新车的刹车灵敏,一下子就停在了原地。赵音音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得栽倒,却被人接住了。   许云海气喘吁吁地抱着她,看着赵音音从车座上下来,这才松开手。   “还是挺容易的!我等会儿骑车回家吧,我驮你!”   才刚学会,就想着驮人了?   “不是骑车容易,是你学得快!有人学个骑车就得学个把星期呢,不过驮人你还是省省吧,你可驮不动我。咱俩一会儿再去买个车座放后面,以后就能带孩子了。”   赵音音点头,伸手爱惜地摸了摸自行车。没自己骑过自行车,看着别人骑也不过就是觉得方便罢了。自己骑,她反而有点爱上这个感觉了。   “骑车挺高兴?”   赵音音用力点头:“骑得快点可舒服了!”   “那可不行,回头我得给你讲讲交通规则,上路了可不能骑太快!”   许云海满脸严肃地叮嘱她,看赵音音点了头,又道:“以后等我有钱了,给你买个小汽车开!那个开起来才是真的刺激呢!”   “那得什么时候啊,”这时候的小汽车,对夫妻二人来说简直是天价,“有这个自行车就很好了,明儿我骑着去接伊伊。”   “你可省省吧!刚学会就上道?我跟你说,明天我领你出去认认道,教教你交通规则,至少再过一个礼拜才能上道,”许云海赶紧给她泼冷水,“你现在倒是会骑了,你自己能上去车吗?”   阳山市最不缺少的就是大货车,上道必须得注意。   “我知道了,”赵音音伸手摸了摸自行车上的钢印,许云海看她高兴自己也高兴,“走吧,咱去弄个儿童座椅放后面。”   赵音音见过那种放在自行车上的儿童座椅,都是灰突突的,有点不配她的小紫车。   “能找点油漆给刷个紫色的吗?”   “不用油漆,弄点紫色的塑料绳,给缠上就行,还不怕水,也省得孩子摸着凉。”   许云海又发现赵音音的一个喜好,想起来早先她那么喜欢那对耳钉,他这个媳妇其实还是很爱漂亮的。只不过平时太懂事了,轻易不流露出来罢了。   “好!”   赵音音眼睛都亮了,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车,连路上有点砂子都要避开。   两人去铁匠铺买了个儿童座椅,让人装在后座上。又去买了紫色的塑料绳,准备好晚上回家就缠好。   这车子一推回家属院,立刻引起了轰动,大家纷纷出来看车。   “哟,这车子挺贵吧?”   “还行,”许云海也不说价格,就敷衍过去,“这车也小,不赶那二八大杠能驮东西。”   “可不是,这车子就是瞅着好看,前面也坐不了人。”   赵音音听着别人酸溜溜的语气,心里头也不恼。她现在满心都是等明天下班了,去小学操场上快快地骑几圈,争取早点学会上车下车! 第66章 二合一   晚上吃完饭, 赵音音赶紧去问李巧。李巧说了,小学晚上并不锁大门,附近很多人都去跑步, 去练自行车也是可以的。   “不过你可别碰了人啊,小心点骑着, ”李巧有点羡慕, “你们家小许可真舍得, 给你买这么好看的车, 多少钱?”   赵音音说:“听说二百二十块钱,是有点贵。”   “不贵!多好看啊!”李巧摸了摸这新车子,叮嘱她,“不过啊,你这车锁了也轻巧, 要是有那有贼心的, 一拎就走了!出去一定把车锁到栏杆或者电线杆上, 在咱院里也不安全, 晚上推到屋里头!”   赵音音点点头道:“我听百货大楼的售货员说,过段时间咱们这也要上这车子, 李姐你也买一辆呗。你掏裆骑那个大车多难受啊?”   “二百二呢!哪能说买就买,”李巧伸手摸了摸自行车,突然问赵音音, “你说, 你那个拼缝褥子的生意,今年年底能不能再做一回?”   赵音音有点遗憾地摇摇头:“怕是不行了,我听齐姐说,人家百货商店今年就自己把布头都拼起来缝成褥子卖了。”   “前段时间,派出所还抓了个卖化肥的!”李巧道, “你说说,这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放开。咱们这日子啊,过得还不如农村人,买一棵葱买一瓣蒜哪不是钱?”   “李姐,你这话可就不客观了,农村现在更困难,咱好歹手里头有点现钱,”赵音音跟着姑姥在乡下住了半年,对农村的日子更了解一些,“种了粮也不能卖,只能去粮站等着收,说多少收就多少收、说你这是几等就是几等。进城打工还叫盲流……咱能有个厂子有个班上,就不错了。”   “那倒是,我这不就是说着痛快痛快嘴么,”李巧半个板凳坐下来,跟赵音音一起剥毛豆,偶尔还扔嘴里头两个,“你姨做这个毛豆好吃,多好,还能帮你干干活。”   赵音音到现在还对外说李婶是自己的表姨,没敢说是雇的保姆,不然可不知道有多少人红眼呢。   她安慰李巧:“你要是真想做生意,将来也未尝没有机会。邓主席不是说了改革开放了吗?早晚都能放开。”   “谁知道呢,这不才刚批了广东福建吗?等推动到咱东北,可不知道得啥时候了。”   “行了吧,”赵音音给她摘掉了身上沾的一条毛豆皮,“咱们能在厂子里,已经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了!”   “这不就是想一想吗?还不行想了?”李巧又吃了两个毛豆,站起身来,“明儿我家也烀点,这东西吃着有点油水,还不贵。你这里头放大料了吧?”   赵音音赶紧拿了个碗,给她装了一碗没剥的:“拿回去给我外甥女吃,放了花椒大料,还放了一点酱油。”   “行,回头我也买点。”   李巧没推,拿着一碗毛豆回家了,不多会儿就叫她家大丫头端着碗给送回来了。赵音音一看,碗里还装了一碗烙地瓜片。   “哟,谢谢外甥女。”   赵音音不能叫小姑娘白跑,给她喂嘴里一块糖,把小姑娘送出去了。地瓜片刚烙好的,赵音音给几个孩子一人分了两片,李婶晚上不敢吃地瓜,怕胃反酸,剩下的她和许云海吃了。   许云海道:“我以前还以为李姐是个挺贪小便宜的人呢,现在看也挺敞亮。一碗送过去还给添一碗回来。”   “李姐那人不错,就是她男人忒爱喝酒,”赵音音想不明白,就挣那两个钱天天在外面喝什么呢,“你没听过两口子打架么?要我说,李姐得狠狠收拾一顿姐夫才行。”   “你这么觉得行,但是尽量别劝。这种事儿外人没法劝,回头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就里外不是人了。”   “我知道,你放心。”   赵音音把装过毛豆和地瓜片的碗洗干净了,洗漱完毕,带着兴奋跟激动早早地就上炕了。   第二天上班,她正在档案室整理东西,突然地听见路主任叫她。   “小赵,你来一下。”   办公室这时候正没人,几个干事都去分发厂办的新文件去了。赵音音把手上的东西放好,走到路主任的办公桌前:“主任,您叫我?”   “对,”路主任沉吟了一下,看着赵音音的眼神很复杂,“我下个月,就要去学习了。”   赵音音带着笑恭喜他:“恭喜路主任,就等着听您高升的好消息了!”   “我还没说我去哪里学习,看来,你之前就知道了。”   路主任心情确实有点复杂,他当初是特地把这个赵音音塞到档案室去,为的是下了林书记的面子。他当初还在想,等着这个赵音音去林书记那边告状了,他再来应付。   可没想到,从头到尾这个小赵都没搞什么小动作,档案室的活做得好不说,最后倒是她在林书记面前提了一嘴,对方才把这个去学习培训的名额给了自己。   “小赵啊,一开始我确实不太了解你的能力,”这事情不好说得太光明正大,路主任看着赵音音一点不居功的样子,心里是有点可惜的,谁不喜欢这样的下属呢,“看你在档案室做得这么好,做个干事绰绰有余了。下个月的转正讨论会上,我会给你投票的。”   厂子里临时工转正是很难的,是要开小会讨论的。不过,有了林书记那边的意思,还有路主任的一票,赵音音转正已经凑足了五票,妥妥地没有任何问题了。   “谢谢主任,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咱们厂办丢脸的!”   路主任摆摆手:“我去党校出来,可能就不会继续在阳机二厂了。小赵同志,你做得很不错,咱们厂子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虽然去党校学习的结果仍然是要离开厂办主任这个位置,可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   路主任打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两张票据,递给赵音音:“下个月我就去培训了,我家属都不在本地,这东西用不上了。听说你们家孩子多,拿去用吧。”   赵音音接过一看,居然是三十斤保健油票。   “主任,这……”   “用吧,我一个吃食堂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你拿去给孩子解解馋。”   这三十斤油票可不是个小数目,赵音音把票据揣进口袋里,时不时摸一把装着油票的那个口袋。晚上到家给许云海看,许云海也惊叹了一下。   “三十斤油票啊,够咱吃一年多了吧?”   “就算是天天吃炒菜,都能吃一年了!”平时一个月才一斤油,这还是仗着阳机二厂有重体力劳动补贴,不然平常人家只有半斤,“回头打出油来,先做一顿油饼解解馋!”   说完这话,赵音音忍不住也失笑。她也叫这计划经济给同化了,想着用油做什么、也只舍得做点油饼。要是刚穿过来那会儿,肯定得想着炸点什么东西吃吃!   “行了,别计划了,快点去练车子吧。”   赵音音的新车可以说是相当拉风了,连伊伊都去看了好几次。听说婶婶要练车,几个跟屁虫纷纷跟上,许云海赶紧叮嘱:“你们可不许叫婶婶驮,她连上车还不会呢!到时候一块摔了!”   许云海本来还要跟着去,赵音音好强,不叫他去:“不就是上车吗?我天天看见道边有人骑车,我肯定会!你看我、我还紧张。”   赵音音在大杂院门口试了两次,还真叫她成功了一次:“你看,我自己练练去就行了!”   “行啊,那去吧。”   骑自行车本身技术含量并不高,许云海知道赵音音是个有点要强要面子的性子,没一定要跟着。   他站在家属院的门口看着赵音音推车往小学方向走,身后跟着三个小孩,路过宋致然住的家属院的时候,小孩行列里又多了一个拽着伊伊的莎莎。忍不住笑出来。   “许……许云海!”   许云海回头一看,居然是赵芸芸。   他皱起眉头,站直身体:“音音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儿?”   赵芸芸心里头暗喜,她要的就是赵音音不在家。   “我就是想找你的……”她左右看看,这时候正好是刚吃完饭,院子里头人不少,“能进屋说吗?”   许云海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皱起眉头,看着赵芸芸的表情,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   赵芸芸有点受伤地看许云海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当初逃婚确实是伤了对方的心了。   可是,她当时也只是害怕,如果知道许云海的腿能治好,她一定是会来陪着他共渡难关的!   “许云海,我知道我当初逃婚不对……”   许云海才听着一个开头,就觉着有点不对。怎么扯到逃婚那边去了?他猛地又后退一步,开口喊:“李姐!李姐你来帮个忙!”   赵芸芸呆了一下。   这怎么跟她想象中的样子不一样?   李巧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把刷到一半的碗丢下,赶紧过来了。她刚刚就看着呢!要是许云海跟这含羞带怯的小姑娘多说一句话,她绝对要告诉赵音音!   没想到,许云海居然主动招呼人了。   李巧走过来问道:“我说,小姑娘,你是来找谁的?”   许云海解释了一句:“这是音音的妹妹,赵芸芸。”   他把赵芸芸的姓名咬得很准,连名带姓地,生怕对方听不懂。   李巧是知道当初赵音音代嫁过来的这事儿了,她立刻就明白了。这妹妹是看当初逃婚的对象站起来了、人又帅,来摘桃子来了!   赵芸芸往前想拽住许云海:“许云海,我当初真的只是太慌了!我知道你怨我逃婚,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我知道你跟我姐是假——”   她想抓许云海的手被李巧拦住了,李巧万万没想到,赵音音的妹妹竟然是这么个不要脸的样子。不是亲姐妹吗?怎么差距这么大?   “你想说什么?”   许云海低头看着赵芸芸,嘴角挂起一点嘲讽的笑容。他个子很高,几乎是俯视着对方。   “想说我跟你姐是假结婚,所以你有机会了?”   他想起前几天孩子们误会离婚的事,立刻想到,当时赵芸芸也来了家里,想必就是那个时候看见的那张“协议”。   “许……”   “叫姐夫!”   他一点幻想也不想给这个自视甚高的蠢女人:“就算是你当初没逃婚,我也绝对不会跟你过下去的!现在看我跟你姐姐过得好了,你又被个骗子骗财骗色,跑过来破坏我跟你姐姐的家庭?”   李巧颇为惊讶地看了一眼许云海。   她以前跟许云海接触不多,也是跟赵音音熟悉起来之后,才开始跟许云海有来往。在她心里头,许云海一直都是个谦谦如玉的温润君子,在家连洗衣服刷碗这些活都做得不亦乐乎,她们几个人去找赵音音、他也会端茶倒水。   没想到,居然对这个赵芸芸说话这么狠!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跟我姐……”   赵芸芸被许云海的态度吓着了,她之前可是在医院看见了,许云海对她姐姐那么好。两个人还是假结婚。   她当时就幻想过,如果许云海真的原谅了逃婚的她,以后这份温柔是不是也可以给她?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许云海轻嗤一声,打断她自以为是的话,“你以为我对你姐姐好,就要对你好?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哪里比得上你姐一半?”   “不过我确实有一点要谢谢你,我真的要谢谢你当初逃婚放过我!更要谢谢你逃婚把你姐姐送到我身边来!”   赵芸芸今天来之前是精心打扮过的,按照最近的流行画了全包的眼线,这会儿一哭出来,黑色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听着许云海的话,看着院子里围观的人群,她脚一软,转身就往院子外头跑过去。   “这就是那个逃婚的?”   “我的妈,这妹妹也太不要脸了。你们听着没?刚刚连一句姐夫都没叫过!”   “不过刚刚说他和赵音音是假结婚……?”   许云海没去管跑出去的赵芸芸,他对着院子里议论纷纷的大家大声说道:“当初我跟赵音音刚结婚,我怕自己拖累她,所以才说好了先不做真夫妻。但是前些日子,我已经重新跟音音求婚成功了!还请大家不要听信这些话……”   李巧跟赵音音关系好,看着赵芸芸跑出去,知道她穿着高跟鞋跑不快,两步追上去。   她看着扶住墙壁拼命擦脸的赵芸芸,开口道:“你不知道吧?就前几天,许云海可是公开跟你姐求婚了。”   赵芸芸猛地扭头,看着李巧。   许云海刚刚说她说得那么凶、一点都不解风情的一个人,居然会公开求婚?   李巧太了解她脸上的那个表情了,嗤笑道:“你姐夫可是学了吉他,到厂子办公大楼门口,弹着《月亮代表我的心》去求婚的。什么假结婚?当初他站不起来,怕耽误你姐姐罢了!腿一好,刚从医院出来,拄着拐就立刻去求婚去了!”   她给了赵芸芸致命一击,看着对方手抖着,带着半分真心劝她道:“你个小姑娘长得也挺好看的,你看看你姐,再看看你。把心眼子往正地方用用吧,别成天惦记着姐夫!”   想想赵音音,再看看这妹妹,都是一样的家庭,咋就差距这么大呢?   “她才不是我姐!她是傻子!乡下养大的傻子!凭什么跟我比……?”   李巧刚刚还想着劝一下这小姑娘,听着这句话,立马没有任何劝说的念头了:“那是你姐!再说,你姐被你爹妈送乡下去了,都长得那么厉害,你怎么这么废物?”   她把这话放在这,扭头再也不看赵芸芸一眼,回院子去了。刚刚这小姑娘闹了一通,要是明天有什么传闻出来就不好了。赵音音帮了她那么多次,她得帮小赵妹子去提前灭灭火!   赵芸芸扭头看着李巧的背影,低头看着手帕上的黑色痕迹,忍不住又哭了。   凭什么大家都只喜欢姐姐!连爸爸现在都开始喜欢姐姐了!   天色渐渐黑了,赵芸芸从树下站起来,准备回家。一扭头,一眼就看见她姐姐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巷子另一头回来。   那辆车……是最新款的紫色!她想买,可是爸爸说最近要低调,不许她买!   赵音音压根没看见自己那个妹妹,她骑了几步赶紧下来,回头招呼几个孩子:“好啦,婶婶不骑了!”   莎莎有点羡慕:“婶婶,我也想骑车!”   “那可不行,你这小腿不够长啊,还够不着脚踏板呢。”   赵音音把小宝抱起来放在后座上,推着车往院子里走,叫莎莎抓紧回家:“你回家吧,婶婶也回家了。”   几个现在孩子已经都适应了宋致然的存在,集体跟莎莎挥手拜拜,连睿睿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赵音音推着车回家,感觉院子里有几个人多看了她两眼,她也没多想,还当是这辆车子的光环。   李巧看见赵音音回家,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这样的事儿,既然小许当时叫了她见证,她就得把这事儿跟赵音音说明白。不然,这又是姐夫又是小姨子的,可太容易叫人误会了。   “你们家小许可真干脆,一点余地都没给她留!你可别怪小许,这事儿可不好说。”   赵音音笑道:“你放心吧。”   她扭头看了一眼许云海:“没看出来,你还挺招人儿的啊?”   许云海道:“这你可别冤枉我,我就见了她那么两次,你可都在场!”   他也想不明白赵芸芸这个脑回路,是不是觉得别人都是她手里的木偶,她想逃婚姐姐就得嫁过去、她后悔了姐夫就得再娶她?   李巧也颇为看不上赵芸芸那小姑娘:“这人心都是歪的,我出去跟她说话,好心劝她,她还说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姐姐不喜欢她?”   她跟赵音音说:“你家这样,你可离着远点吧。好好过自己日子,自个当家做主!”   “放心吧李姐,我知道了。今天让你操心了,”赵音音把她送出门,回来也有些不解,“她这转得也太快了,我看她那么喜欢那个骗子,还以为她得伤心一段时间呢。”   “什么喜欢骗子啊,喜欢的是要嫁到京市的大别墅吧。”   许云海问她:“你喜不喜欢嫁到京市的大别墅?”   京市啊。   赵音音想到了小时候吃的京八件糕点,想到了多年没喝过的豆汁儿,想到了卤煮火烧炒肝。   不过,她思念的也就只有这些了。穿越之前那个时代她是一点也不怀念的。   “怎么,你家原来的房子要发还给你了?”   许云海点点头:“说是这么说,不过实际走完手续,估计还要一段时间。而且,你想想周群芳家里那房子?虽然还给她了,但是里面住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房客,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走。”   他们家跟刘世宇家的房子都这样,刘世宇跑回去看过一眼,对他说,他们家后院的月亮门都叫人拆下来了。住了十多户人家。   “那也得收回来!”周群芳当时的情况是没办法,况且许云海家里头老人都没了,要是故居再没了,那不是太可怜了吗,“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就算是暂时不住也行。”   “行,”许云海笑了,“我也觉着,其实阳山市住着比我当初在京市住着高兴多了。再说,还答应了伊伊不跟莎莎分开。”   他问赵音音:“今天练车练得怎么样?”   “成了!我现在上车下车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还试了试撒把……”   许云海皱起眉头,他要是买车子之前知道赵音音学车第二天就敢大撒把,估计可能就不买这自行车了。   “行了,我就是试一下,”赵音音看着许云海皱紧的眉头,伸手按了他眉心一下,“你放心,我上路肯定好好骑的,我可惜命呢。”   她的人生可是从老天手里头捡来的,怎么能不珍惜呢?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晚上许云海都带着赵音音出去熟悉路况,给她讲交通规则,讲转弯的时候要抬手臂示意。   整个院子都见证了之前许云海对赵芸芸不假颜色的样子,又看他天天紧张赵音音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咱们院居然有个气管炎了!”   小宝呆呆地问齐大嫂:“齐大娘,什么是气管炎啊?”   这话可不好跟小孩子解释,齐大嫂来赵音音家做客的时候,提了一句这个,又跟赵音音说:“分房结果下来了!这两天你们这样分到了房子的,可消停点吧!”   “这么快就出来了?”   “可不是!之前说是晚点公布,等到能搬进去了再公布,省得出事儿。结果名单泄露了!”   “你们不知道吧?隔壁家属院的老王家,他们家仨儿子都结婚了!为了分房子都红眼了,给副厂长送了这个数!还有不少烟酒……”   齐大嫂摊开巴掌比划了一下,又反过来,表示一百元钱的意思。   “没分到房子!老王拎着农药瓶子就上老蒋家里头去了,”副厂长一共有三位,收礼的这个姓蒋,“差点就喝下去了!”   “我的天,”赵音音吓了一跳,“不是说按需分配吗?他家那老多人,咋没分到房?”   “也不能光看按需,他家这些孩子,他之前拿了厂子里的东西去卖……”齐大嫂摇摇头,“咱厂子里自己工人用点啥那没事儿,出去卖还叫人抓着了,这分房肯定没他一份了。不过啊,这么闹下来估计他们家还得有,就是不知道谁家倒霉了……到手的房子又飞了。”   分房大戏演成了连续剧,分到了房的每天心惊肉跳地关心进度,没分到的恨不能再闹得大一点,甚至还有人提出要抽签。   抽签自然是不可能的,最后还是林书记出面,分房还是按照原来的方案分配。老王家的住房问题也解决了,把他所在家属院腾出来的房子多分给他家一间,这样也勉强住得下了。   等到这问题终于要解决,伊伊都快该上学了。四层小楼也快盖完了,院子里分到房子的人家天天去看地基,还有人顺手从工地上捡木料回来烧炉子,弄得工人们不胜其扰,不得不弄了网子把工地围起来。   赵音音看着睿睿有点难过的样子,问他:“睿睿是舍不得院子里的小伙伴们吗?”   家属院里只有四家分到了房子,小徐家本来也能分到,但是她竟然偷偷去找副厂长时候自家自愿放弃名额。赵音音听见这个消息还挺高兴的,这说明小徐已经打定主意将来离婚了。横竖分了房子她也未必能住到,不如就连她那个废物老公一起也别住进去。   这样一来,平时跟几个孩子一起玩的小伙伴们,就几乎大部分都要分开了。   “其实还是能一起玩的,大家不都在育红班上学吗?咱们搬家之后,离家属院也不远。”   睿睿摇摇头:“那也不能一起玩了……今天上育红班的时候,大炮说他不跟我玩了。说我们家有房子,明明他们家人更多的……”   赵音音叹了口气,分房这场闹剧闹了这么久,会影响小孩子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正常的。   “没事,我们以后还会有别的小朋友一起玩的。”   安慰完睿睿,赵音音突然想起来,可好些日子都没看见赵满仓了。   许云海道:“他好像是天天去帮人盘炕,念慈那丫头好像开始学舞蹈了,他说要多攒钱给闺女买练功服呢。”   “我还挺喜欢念慈的呢,这段时间没看见有点想。睿睿也可想他这个棋友了。”   许云海哈哈大笑:“他是赢不了别人了吧?这俩人凑得还挺好,一个到处找不着人下棋、只能跟个小孩一起下,一个到处下不赢、可算是逮着一个能下赢的。”   他拿起手里的图纸给赵音音看:“你看看,这几张图纸你喜欢哪个风格?有喜欢的,到时候咱就直接找人打起来,新家全用新家具!”   “我看看。”   赵音音接过图纸看了看,什么土耳其式捷克式她都不太喜欢,看到最后一张图眼睛亮了:“这个吧!这个好看,简单、也大方!”   许云海看了一眼:“这个是什么美国式,是不是美国的不知道,不过样子是挺大方的。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设计,打完用个十来年估计也不会过时。”   “就这个了。”   这个大方的设计赵音音越看越喜欢,跟许云海商量:“家具都漆成白色的行不行?然后孩子们的房间里,小姑娘的房间漆成粉色的,小男孩的房间都漆成蓝色的。”   “你说什么色就什么色,”许云海也对当初睿睿的房间印象很深刻,“不过睿睿应该会很喜欢。”   睿睿的不高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就没了——姑姥进城来了!   “姑姥,你咋来了?”   “我咋来了?我来送小鸡子来了!”   姑姥惦记着几个孩子呢!搁城里头吃个肉还得按票买,啥都吃不上。她老人家的儿子孙子都在深城,就把赵音音这几个侄子侄女当重孙子待了。   “姑太姥!”   家里的孩子个个都喜欢姑太姥,尤其是姑太姥还拎着小鸡子来的!   小宝简直眼睛都不够用了,他最近通过数汽水瓶子学会了十以内的数字,看着姑太姥把麻袋解开,从里面拎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六个小鸡子!   “姑姥!你干啥啊,不过了啊?这咋都给孩子拿来了!你自个留着吃啊!你说这老太太……”   赵音音有点心疼姑姥,这么大岁数了,精心养点小鸡子还都给小孩儿拿来了。   “咋的,我愿意给!”姑姥伸手摸了摸赵音音的脸蛋,“瞅瞅,给我大外孙女这脸蛋都给饿瘦了……”   老太太从兜里头掏出来个小包,是个油纸包,她把纸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一块绿豆糕。掰开,就给赵音音往嘴里喂。   “人家给我的!我没舍得吃,给你留着,”姑姥像是喂小孩一样,看着她把绿豆糕吃下去,这才笑起来,“甜吧!”   赵音音眼角忍不住一湿。   丽嘉   许云海对她是好的,家里孩子对她也好,可是来自于长辈的疼爱不是其他的爱能够替代的。   她低头把眼泪擦掉,抬起头笑着对姑姥说:“还拿我当小孩呢,你自己吃!”   “你咋就不是小孩了?我不拿你当小孩,还谁拿你当小孩?”   姑姥看她把绿豆糕吃下去了,还给她倒水喝,把赵音音拽到屋里偷偷问她:“我看你跟小许……咋样?成了?”   “嗯……”   赵音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当初她跟许云海假结婚的时候,老太太担心她,撮合她。可是这下俩人真成了,老太太又开始担心。   “咋样啊,对你行不行啊?我看人现在是站起来了……那啥,行不行啊?”   赵音音满脸绯红:“姑姥!”   “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快点说!”   “现在住不开……”赵音音脸烫得不行,可还是得跟老太太一五一十地交代,“过两天就搬家了……”   她又有点担心老太太一个人在乡下:“姑姥,这次来了就别走了,多住些日子吧。我看你这小鸡子也都拿来了,冬天乡下多冷啊!”   “你这到底是侄孙女,我也不是啥正经长辈……”   赵音音眼睛立起来了!   “那你拿啥小鸡子?我叫你住,你就住着!你放心,这家里是我做主,许云海存折都给我了!”   姑姥其实也有点想这边,这几个孩子成天围着,多热闹啊。   赵音音第二天特地给几个孩子请了假,正好伊伊也快上学了,大家在家跟姑姥待一天。   逃不过几个孩子缠着,姑姥不得不答应,多住些日子。她还是没松口要住到哪天,不过赵音音没担心这个,她还特地给姑姥的儿子打了电话。   那边本来就因为不能回家看老妈担心,满口答应,还要给赵音音寄钱做生活费。   晚上她跟许云海说:“我琢磨着,以后年年冬天把老太太接来住吧。将来再长期住。”   俩人在东厢房说着话,几个孩子跟姑姥一起在听收音机,赵音音准备再多做几条手帕给孩子们用。突然,外面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赵音音站起来去开门,许云海也下地跟上,她从门边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居然是抱着孩子的赵满仓!   大晚上的,怎么他来了?   她正要开门,许云海拉了一把赵音音,叫她躲在自己身后。   他看见了,赵满仓身上有着暗红色的血迹!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癫狂似的。   他把门打开一条门缝,沉声问道:“满仓,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赵满仓脸上似哭似笑地:“姐夫,赵姐,我在这世界上也没啥亲戚了,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我得上派出所自首。”   赵音音从许云海身后出来,赵满仓一把扔她怀里个袋子,赵音音一看,里面居然满满地都是些零钱!   在爸爸怀里的赵念慈表情有点木木的,她心下一沉,把孩子接过来抱着。   赵满仓后退了一步,跪下来磕个头,站起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出去干活,回来就看见隔壁的老畜生脱她裤子。我没控制住,手上还带着家伙……一下子那老畜生就过去了。”   他外出盘炕回来,手上还带着自己的锤子,看见那老畜生不干人事,一下锤子就凿了上去!   事发第一时间,他想着跑,可是带着闺女怎么跑?他想自首,可是他家里早就没人了,孩子妈家里头也没人了。   他知道这是为难人,可是这两口子能把侄子侄女养得好好的,也能对他闺女好吧?   赵满仓跪下又磕了个头:“姐!我在这市里头不认识谁了,你们俩是好人,帮帮忙吧!念慈是个乖孩儿,就是没摊上个好爹!” 第67章 一更   钱老太太也出来了, 她听见了几句话,关上门不叫屋里的孩子们出来。表情严肃地看着赵满仓。   “你这当爹的是咋想的!外人再靠谱,能有你自己个儿靠谱吗?当时咋不寻思这事儿!杀人是要偿命的!”   赵音音紧紧搂住怀里头的赵念慈, 她还记得小姑娘上次教她查字典的时候,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可是现在却木木的, 怕是叫这遭遇给吓狠了。   “姑姥, 我陪他一起去自首, ”许云海转身进屋穿上衣服, 拿上手电筒,又叫赵满仓换了一件他的衣服,“你现在别想着孩子咋样!你得早点出来守住你闺女才行!”   许云海拿了帽子给他戴上,俩人一起出门,赵音音赶紧把小姑娘抱到东厢房。拉好窗帘, 小心地哄她, 想脱了小姑娘的衣服给她看看。   她手才放到外套上, 小姑娘就挣扎起来, 赵音音赶紧抱着小姑娘哄:“没事没事,不脱衣裳, 不脱衣裳。”   姑姥去拿了麦乳精过来,用搁热水冲了,赵音音接过去喂她一口、小姑娘就喝一口。不喂她, 她也不要。   “这孩子……”   姑姥叹了口气, 把孩子接过去,在怀里头一边从后脑往下摩挲,一边抱着上下晃着:“乖宝乖宝,不怕了,没事儿了。”   她摩挲了半天, 小孩儿还是不哭也不闹,赵音音心里头拎起来了:“要不明天上医院看看去?”   钱老太太说:“肯定是吓着了,你家有没有留下来的信封?找两张盖过邮戳的邮票出来,就搁这炕沿底下烧了。”   赵音音前世那会儿,小孩子吓着了就让家里人拿着衣服到各处叫叫魂,倒没听过烧邮票的法子。她照着姑姥说的找几张邮票出来烧了,看着孩子这会儿已经不挣扎了,赶紧拿了热的湿毛巾给她擦干净手和脸。   姑姥小声跟她说:“我看了,应该没啥事儿。就是吓着了,衣服都没什么痕迹。”   “就是希望赵满仓那边没啥事了……”   赵音音看着孩子吓着了,想了想,又去厨房蒸了一碗鸡蛋羹。她摸了摸孩子肚子不怎么实在,给她喂了小半碗下去,再多怕小孩半夜不敢说上厕所。   她去安抚了几个小孩,跟伊伊讲:“你赵叔叔家里头有点事,把念慈放咱家住两天。”   小宝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姐姐,他想过去看念慈,叫赵音音拦住了:“姐姐有点不舒服,叫她在那屋休息一会儿。”   她怕吓着几个孩子,又给一人冲了一杯麦乳精,这才继续去东厢房看着念慈。   直到九点多,许云海才终于回来。   “咋样了?”   许云海先咕嘟咕嘟喝下去半缸子水,这才开口:“林书记和厂长都去了,估计能护着些。”   “满仓呢?这就关起来了?”   许云海点点头:“你放心,派出所不会为难他的。谁碰见满仓这事儿,都会那么干的!他自首,态度又很好,我朋友说这事儿不会重判。他不是事后复仇,算得上是制止犯罪……”   赵音音不懂这些法律,她扒着门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姑姥怀里头的赵念慈:“我看着这孩子被吓得有点厉害,咱俩给送医院去看看吧?”   “行,我去找小郑借三轮车。”   幸好赵音音刚学会骑自行车,许云海的髋关节还没恢复那么好,只能她来蹬车。把念慈送到医院去挂了号,赵音音特地找到了个女大夫,跟对方小声说了念慈遇见的事。   “老畜生!”   大夫气愤填膺道:“死得好!”   她难掩同情地看了一眼里面的小姑娘:“你抱着她,我去拿个东西,这就来给她检查。”   赵音音去抱住了赵念慈哄她,刚刚她把孩子放在椅子上,虽然有许云海看着,可是赵念慈的大眼睛里还是明显地流露出一点惊慌。   她赶紧搂住小姑娘哄她,看着她渐渐地安静下来,心里头这才放心下来。   她在家的时候可真怕这小姑娘是吓傻了!   大夫再过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个毛绒小熊,小熊有些旧了,看出来是她自己的东西。赵念慈有点迟疑地抱着小熊,小手紧紧抓住小熊的毛。   两个人哄着小姑娘,或许是终于有些缓过来了,也或许是因为以前就来过几次医院,这次赵念慈终于同意阿姨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检查。   “没什么问题,就是吓着了。”   大夫蹙着眉头:“只能好好哄一哄了,按理来说应该看精神科,可是咱这医院也没有……”   折腾到现在,小姑娘也困了,靠在赵音音的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她还死死地抓着怀里的小熊,大夫道:“叫她抱回去吧,就当是我送给她的。”   赵音音谢过大夫,抱着小姑娘回家,到家都快十二点了,姑姥已经安排几个孩子都睡下了。   她小声问赵音音:“咋样?有啥问题没有?”   “没事,就是吓着了。”   赵念慈突然拉了拉赵音音的手,赵音音小心翼翼问她:“饿了吗?还是渴了?”   小姑娘一直摇头。   “想上厕所了?”   她这才点头。   赵音音抱着孩子去了堂屋,许云海已经睡下了,她找出尿盆叫小姑娘用,自己转过身去。等到赵念慈上完,自己穿好衣服,她才领着她洗脸、又取了新牙刷给她刷牙。   “困不困?睡觉吧?”   赵念慈摇了摇头,她往窗外看过去。   “你爸爸有事,把你放在阿姨家,过两天再来接你,”赵音音怕她晚上害怕,“阿姨搂着你睡好不好?”   赵念慈没什么反应,不过赵音音拉她的手她也顺从地跟着赵音音往前走了。   这天晚上,赵音音一宿都没怎么合眼,一直注意着孩子的状态。   第二天她索性找人帮忙请了假,许云海也一大早就跑去派出所问。   伊伊也发现了不对,小姐姐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说话呢?她有点疑惑地问婶婶,赵音音也不能跟这么小的孩子直说,只是说:“姐姐有点吓着了,不是不跟你说话。”   她也有点担心赵念慈的状态,可是也只能哄着孩子,给她吃东西喝糖水。钱老太太搂着小孩哄了好几回,后来担心地拿着赵念慈的衣服出去叫了一圈魂儿。   下午,许云海才终于回来。赵音音看着赵念慈暂时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她赶紧领着许云海到东厢房问他。   “咋样?”   “也挺幸运的,”许云海坐下喘口气,“《刑法》七月份才制订完,要到明年一月一号才实行。所以他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许云海给赵音音仔细解释了一遍,她这才明白。在79年这次法律制定出来之前,国家是没有《刑法》的!只有一个指导大纲和一个草案。   因为那十年运动,大纲出来之后一直没有标准的刑法。所以才会出现类似于用语录做厕纸就被判死刑这样荒谬的案子。才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反ge·命罪名。   “所以说,现在法官判案子,都是……没有依据的?”   “有依据,但是可商榷的余地很大,”许云海在派出所听着这些警察讲了半天,也被科普了一下法律,“幸亏这是今年!要是明年的话,《刑法》里头就有防卫过当和过失伤人了!那就真是要判刑了!”   赵音音听着他这个话音:“那现在还能不判刑?”   “现在全看法官,”许云海叹口气道,“林书记已经去找人了,汪厂长也在帮忙,争取尽早上庭尽早判案。毕竟现在《刑法》已经颁布了就是没有正式实行,早一点就少受一点影响!”   他不敢去西厢房,怕吓着赵念慈,往那边看了一眼问赵音音:“念慈咋样?”   “还是吓着了……”赵音音叹口气,“我想着叫莎莎这两天也回来住,家里头小姑娘多一点,能叫她舒服一点?之前她跟伊伊和莎莎都挺好的。”   “行,我一会儿就去叫宋姐过来。”   许云海怕吓着小姑娘,出去买了一堆糖和新的洋娃娃过来。姑姥偷偷出去把小鸡子杀了一个,给她挑了大鸡腿吃。李巧听说这事儿,出去转了两圈,不知道跟谁家借了个小狗崽过来,放在炕上小姑娘跟前,让她抱着玩。   赵音音见李巧眼圈红了,追出去谢谢她,又问她咋了。   李巧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我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我小时候上我表叔家,也……”   她被那个畜生摸了两把,挣扎着跑回家吓得要命,可是跟妈妈说了,她妈妈也只叫她别声张。   “我恨不能杀了那个畜生!”   赵音音一把搂住李巧,用力在她后背上摩挲了两把,像是哄小姑娘一样抱着她哄了哄。   “所以我在小学上班,虽然不是老师,但是我就看男老师看得特别紧!”李巧吸了一把鼻子,擦干净眼睛,“这年头,小姑娘要好好长大可太难了!”   “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咱们以后多注意点!”赵音音搂住李巧,“李姐,你真是太好了。”   宋致然下班就过来了,听赵音音说起来叫莎莎过来住,立刻把闺女送过来了。   “我回去就锁门,回家一趟!我家认识人,你放心,我就算回去求我爹妈,我也肯定找人保一保这个赵满仓!”   赵音音谢她,宋致然眼睛都立起来了:“我也曾经是个女孩子,你谢我干什么?我真羡慕念慈,能有这么个父亲,要是我爹……”   她想起来叫她跟白茂继续过下去、说离婚了就不认她这个女儿的爹。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又恰巧赶上这么个没有《刑法》的时代,两个月后开庭,赵满仓最后的刑期只有一年。法官甚至认定他没有再次伤人的可能性,刑期一年的同时给了缓刑一年。   赵音音不懂缓刑的意思,许云海给她解释:“一年还缓刑,基本上就是满仓不用坐牢的意思了。只要这一年里他不犯罪,就不用去坐牢。”   赵满仓把念慈领回去的时候,念慈死死抱着小狗崽不肯撒手,他想了想,觉得给闺女养条狗做个伴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音音把那个装满零钱的袋子还给赵满仓,她跟许云海偷偷又给里面塞了一百元钱。   “你可不许再这么干了!以后出门了就把念慈送咱家来,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姐,孩子不能管我叫一声大姑?”   宋致然也领着莎莎过来送别小姐姐,赵满仓听许云海说过,这位宋小姐帮了大忙。他有点惶恐地去给对方鞠躬,宋致然一把拦住他。   “不用这样,我也不光是为了你,”她开口道,“以后再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莎莎跟念慈玩得也挺好的,我也领念慈洗过澡,你别当外人。”   赵满仓眼睛里泛着泪花,这次他犯了事儿,大家都跑上跑下地帮忙。林书记怕赵念慈回家之后有阴影,甚至还亲自做工作给他腾出来一间一户二的房子。   他这次就打算带着闺女直接住进去,不再回那间破旧的小平房了。   赵音音看了一眼宋致然,见她眼睛里还有着泪花,伸手拍了拍她:“好了,咱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搬家了。”   阳机二厂的新楼,终于盖好了。 第68章 二更   赵音音一家的新房子是一栋一户三的房子, 使用面积有六十八平米,三个房间都挺大的,就是客厅小一点。厨房还通了煤气, 厂子里专门派了人给大家开会,生怕出现什么煤气使用安全事故。   赵音音跟姑姥都去参加了, 拿了宣传单回来贴在正对煤气灶的地方。   “姑姥, 你可千万记住了!一定得关这个阀门!”   “放心吧, ”姑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咋的,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我告诉你,当初我可是扫盲班学习委员,我可灵巧着呢!”   小宝跟着重复:“可灵巧着呢!”   “咱们小宝也灵巧!”   姑姥顺手从旁边拿了个冰糖块,放进小宝嘴里:“甜不?”   小宝点头, 姑姥看了一眼赵音音, 问她:“昨天晚上咋没声呢?”   赵音音瞬间脸红到脖子根:“姑姥!”   从家属院搬到了新居, 对她来说, 最具冲击力的事情就是终于跟许云海圆房了。   小宝又抓了两个糖块去给哥哥姐姐了,赵音音也要走, 被姑姥一把抓住:“你害臊啥?咋样啊?”   赵音音躲不过去,又拗不过姑姥,脸红着点了点头。   怪不得打主卧那张大床的时候, 许云海又给木匠加餐又是给递烟的, 床架子打得结结实实的,床头还包了人造革。两个多钟头,愣是一点吱嘎的声音都没有。   不像是刚结婚的时候,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一阵子。昨天晚上虽然有些痛, 可是适应过了,她觉得倒是比以前听小姐妹说的要好。   “你这孩子,有时候老成、有时候这脸又太嫩!”   姑姥挺喜欢煤气灶,拿着抹布把炉盘擦干净了,又把锅放上去看稳不稳。   “这个火稳!炖菜啥的挺好的。”   “花钱能不好么!”姑姥看了看这屋子,墙上大白亮堂堂的,“城里头这楼房可真干净啊,院里也干净,连带这人也干净了!我今儿出门,都不好意思往地上吐痰,比咱村里头可干净多了。”   “咱厂子这家属楼修得可真好看!前头还有个小公园,别的厂子都没有,为了修这个小公园林书记还挨埋怨了,说不如多修几栋家属楼。”   可赵音音觉得,这小公园修得挺好的,正好把厂区跟家属楼隔开。别看就移植了几排树,等以后这树长起来了,厂区那边轰隆隆的声音就传不过来了。   “挺好,”姑姥也喜笑颜开地,“我本来心思,这搁城里头住着,串个门的地方都没有。这可不挺好,比咱村头磨盘那还热闹些!”   别看姑姥是个农村老太太,她可一点都不怕跟人家搭腔。这才第二天,已经熟练掌握了本地扑克的玩法,这些老头老太太玩也不带钱的,拿着一把瓜子赢。   “你高兴就行,可别打太晚!这眼看着快入秋了,蚊子毒!”   “知道了,还有人带蚊香去呢,怕啥?”   姑姥下楼打扑克去了,身后跟着一群小跟班。赵音音手快,一把拦住伊伊,问她:“伊伊啊,上学这几天怎么样呀?有没有认识新的小朋友?”   “好多都是以前就认识的,都是咱们旁边家属院的。周叶在咱家楼上,她都自个回家,婶婶我下次也自个回家吧!”   伊伊在班级里是最大的,正常入学年龄是七周岁,六周岁的小孩也不少,但是她已经八岁了,赵音音有点担心伊伊被歧视。   听她的话还挺正常的,赵音音放了点心:“行,你想自己回来也行,晚上我跟你叔商量商量。给你的零用钱花了吗?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还没花呢,”伊伊摇头,她问赵音音,“就是现在学画只能一个礼拜去一回了。”   “你还挺愿意画画的,”赵音音把她的辫子紧了紧,叫她下楼跟着姑姥玩去,“你看见画室那几个高三的小姐姐没?恨不得一天都住在那画,将来你有那天的时候别跟我叫屈就行了。”   “我肯定不会的!”   伊伊噔噔噔地往楼下跑,赵音音喊了一嗓子:“一会儿我在阳台喊你,你就拽姑姥回来,别搁外头待太晚!”   她跑下楼才发现小宝没有带沙包,又在楼底下抻着脖子喊:“婶婶!我忘记拿沙包了!”   赵音音迅速地去找出来三个沙包,一口气都丢到楼下去,伊伊每个都接住了,在楼下得意地跟婶婶笑。天将黑还没黑,赵音音看着她一口小白牙,挥了挥手叫她去玩。   看着伊伊一点点活泼起来,真有种亲手养的小树苗长大了的感觉。   刚搬过来,还有几个柜子没打完。这边楼房没地方,许云海还在平房那边监督木匠干活。赵音音又投了抹布把桌子擦了擦,拿出来周群芳前几天给她送过来的手抄本,坐在写字台前面认真地看着。   这是上次周群芳读给她听的那两本三毛的散文集,这书才刚在台湾出版没多久,流传进来的都是手抄本,周妈妈为了感谢赵音音,亲自手抄了一份给她。   周家是书香世家,周妈妈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抄写的这一本看起来赏心悦目。赵音音怕自己给弄脏了,用麻布做了书皮,又绣了三毛两个大字上去。   不知道她看了多久,许云海回来了。他扬着手里的一个小盒子:“看看我买了什么!”   许云海利索地打开录音机,把磁带放进去,第一首歌就是齐豫的《橄榄树》。他小声地解释:“我听说这歌词是三毛写的,就给你买了一盘,挺好听的。”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齐豫带着一丝沉稳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两人安静地听着歌。一曲终了,许云海按下暂停键,想倒带回去却搅带了,赶紧把磁带拿出来,找只铅笔开始整理里面的磁带。   赵音音问他:“橄榄树是什么树呢?”   这歌词写得太美了,就算是歌已经停下,可两人仍不敢太大声地说话。习习的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人一身清爽。   “我也不知道,”许云海几下把磁带修好,放进录音机、却不忙着按播放键,“可是我想,或许橄榄树的魅力就在于不知道吧,未知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赵音音前世的遭遇,因为她前世看了一辈子的那一块方方正正的天空,到处流浪的三毛对她格外富有魅力。   借用流行的词儿来说,三毛就是她的“偶像”!   许云海看出来赵音音的憧憬:“以后我们有机会也能去旅游的,到时候去看看橄榄树,去看看海南岛,看看东方之珠!”   “那恐怕只能请假了吧,”赵音音摇头,“国庆节我还以为能有一天假,那天还得忙。”   “三十周年嘛!”   许云海按下了播放键:“你听歌吧,我下去喊姑姥。”   姑姥领着孩子们上来了,赵音音把书收起来,叫几个孩子去厨房洗漱。   伊伊有点不好意思地给婶婶看沙包:“婶婶,沙包叫我弄破了一个。”   “没事儿,放那吧,一会儿我随便缝两针就缝上了!”   “谢谢婶婶!”   伊伊立刻跑去上厕所,虽然新房子的厕所很小、又是蹲坑,但还是比老房子的公用厕所好太多了。夏天也不用担心屁股被蚊叮个包。   “柜子明天就差不多了,”许云海一边给小宝掏耳朵,一边跟赵音音讲那边的进度,“到时候直接从阳台上吊上来,你明天买点好菜吧,那三十斤油票也别忘了,咱请人家木工师傅吃一顿好的。”   “是得请一顿,这家具做得可都不错!”姑姥伸手晃了晃桌子,“瞅瞅这大桌子,一点都不晃荡,多好。”   赵音音脸红了一下,招呼孩子们都洗漱睡觉,确定家里头的纱窗都关好了,这才进屋。   她一进屋,就看见许云海把洗脚水打好了,放在地上:“来泡泡脚好,你过两天就来例假了吧?”   “要是准的话,后天就来了,”赵音音过去伸脚在盆里,感觉许云海半天没说话,一扭头,“你又有什么话要说了?”   “我在琢磨着,你觉得咱俩什么时候要孩子好?”   赵音音没想到是这话,闹了个红脸,她想起来昨天许云海用的那两个透明的奇怪小东西:“顺其自然吧……”   她抬头看许云海:“你不想要?”   许云海就是怕她误会才没敢说,赶紧解释:“我咋会不想要,我是想着你这工作正在最要紧的关口,怕你累着。”   马上招标会就要开始了,赵音音现在可是厂办的一员得力干将,整天脚不点地到处走。   听着许云海这话,赵音音也沉思了起来。   她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   听说有些人怀孕初期怀相不好,要是她也怀相不好,恐怕就跟不上现在厂办的工作进度了。可是这招标会前期样样都是赵音音亲自筹备的,这个项目跟下来,她觉着自己稳稳能提一提。   这个时候退出了,岂不是空给别人做嫁衣?   她咬了咬嘴唇:“可是……”   “咱俩都年轻着呢,没啥,”许云海叫她放轻松,“咱这又不是什么旧社会,就算我妈还在也不会催你。”   “那就先不要吧,”赵音音想了想今年明年的安排,“至少,等咱厂子这个大项目做完了,到时候再说。”   “行。”   许云海看她洗完脚,弯腰下去拿毛巾给赵音音擦干净,自己也就着她用过的水洗干净,这才去倒了水。   第二天一下班,许云海去找车拉柜子,赵音音去买菜,又打了五斤油。她骑车回家的时候,姑姥已经去育红班把孩子们都接回来了。   赵音音一眼就看见客厅的桌子上多了个小布老虎:“这布老虎手艺不错啊,买的吗?”   “小李给的!我去育红班接孩子,正好捧着她,她说路过看看,我估摸着是特地过去的。”   钱老太太说小李,赵音音脑子里转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李婶。   “李婶做这东西可费眼睛了吧,”赵音音去洗了手,才拿起布老虎看了看,“在这摆着吧,别叫小孩拿了,坏了可惜了。”   “咱家这几个孩子懂事儿呢!刚刚小宝要玩,就好好放桌上瞅着,都怕掉地下埋汰了。”   姑姥看了赵音音买的菜:“买这老些!今儿啥日子?”   “咱家最后一个柜子也打完了,今儿请木工师傅来吃顿饭,顺便给孩子们解解馋,”赵音音今天没买到肉,只买到五根带鱼,“我还寻思买点肉,没买着。”   “有鱼就不错了!”   伊伊过来帮忙摘菜,小宝也闹着要帮忙,赵音音索性拿了韭菜放在客厅,叫仨孩子一起挑。   带鱼洗着省事儿,只是要把鱼肚子里那层黑膜也洗干净,这样做出来才不腥气。   洗好收拾好的带鱼加了点盐和料酒腌上,赵音音先烧油做点油炸的菜给解馋,没有肉馅儿、茄盒中间就放土豆泥,平菇洗干净撕成条焯水,然后沾上面糊炸出来,比肉还香。   木工师傅还没来,赵音音先把茄盒和软炸鲜蘑拼了一盘子给老小孩跟小小孩解馋。   “行啊,韭菜择得挺干净,”赵音音说完一句话,嘴里就被伊伊喂了一块蘑菇,她看了一眼,没想到这择菜最干净的居然是小宝,“少吃两口!一会儿还有鱼呢。”   姑姥突然想起来:“我去小卖部买点白酒吧?咱家没人喝酒,人家木匠多少得喝点。”   赵音音差点忘了,赶紧给姑姥拿钱,睿睿也跟着姑姥一起去了。   “伊伊啊,这盘子给你宋姨跟莎莎拿去,告诉她今天咱家来客。”   要是平常,赵音音就直接把宋致然喊过来吃饭了,横竖两家是对门,开个门招呼一声就过来了。不过既然有木工师傅,就不合适了。   她回厨房继续炸带鱼,过会儿却突然听着门哐当一声被摔上了。   这天一点风都没有,谁摔的门?   赵音音开门出去,就听见有人阴阳怪气道:“知道的是炸点带鱼,不知道的还以为做满汉全席呢!做点好菜开个门整得哪哪都是味儿,不够嘚瑟的了!”   这房子每层有三户,赵音音家跟宋致然家是对门,中间还夹着一户不认识的人家。这阴阳怪气的就是这家的男人,叫曹峰。   曹峰阴阳怪气完,又骂儿子:“你哭啥?你老子没那个能耐叫机器砸残废给你换鱼吃!”   赵音音待要骂两句,可鱼还在锅里头炸着。她转身回屋继续炸鱼,一边暗暗在心里头记了这家人家一笔。   不一会儿,姑姥回来了,赵音音看见她就买了一点点白酒,忍不住乐了:“这点儿够喝吗?”   “啥够喝不够喝的,不就是喝个意思吗?咱家这老些小孩呢,要是喝多了耍酒疯咋整?”   家里头没有专门用来温酒的酒壶,姑姥找了个小瓶子装的白酒,放在盆里倒进去热水烫。   赵音音炒好菜,木匠师徒俩也来了。这房子走廊窄小,大件只能通过阳台往上拽,衣柜拽上来又往主卧抬,上面的镜子得后装,不然这么折腾下来准得磕碎了不可。   “师傅辛苦了,”赵音音看师傅装完镜子,赶紧递毛巾让人家擦汗,又把人让到客厅吃饭,“咱家孩子多,这坐着有点局促点。”   “没事,咱家孩子也多!”   木匠师徒俩看着都挺淳朴的,看着一点白酒也觉得有啥,边吃边夸赵音音:“弟妹这下酒菜做得好!这蘑菇可真香啊!”   师徒俩来之前,赵音音怕一会儿孩子抢不着鱼吃,还偷偷地留起来一盘。这会儿看木匠小徒弟吃完一块鱼不敢夹,觉得自己不够光明正大。   她赶紧说:“没买着肉,这鱼多吃点!咱家盘子小,一次盛不上来那老些,还有一盘呢。”   许云海赶紧给小徒弟夹鱼,又看着几个孩子别叫鱼刺卡住。   “这蘑菇不比肉香?舍得搁油,啥都香!”   木匠师徒俩吃了一顿挺满意的,临走还给赵音音个自己做的小玩意,一块木头板上钉了许多捡来的汽水瓶盖:“刮个鱼鳞、掰个苞米粒,都挺合适的。”   赵音音把木匠师徒俩送走,看着桌上还剩下几块鱼的盘子说道:“这师徒俩人可真不错。”   “咱家也没亏待人家,买不着肉也没法子。”   赵音音跟他说了刚刚邻居的事:“我正坐着饭呢,曹家那男的哐当一下把咱家门就给砸上了,因为他们家孩子馋哭了。”   许云海皱了皱眉:“家家户户不都开着门吗,不通风家里不都是油烟子味儿吗?你没呛他两句?”   “当时锅里炸鱼呢,糊了可不白瞎了。”   赵音音学了一句曹家男人的话:“说话可难听了,说什么他腿没叫机器砸过、没钱给孩子买鱼吃。”   “这我可得打听打听了,哪个车间的说话这么难听?”   姑姥在一边听着,倒是插了一句:“再过两天看看,毕竟是就隔一墙的邻居,要是整得不好,以后可有的是事儿。”   “姑姥,理倒是这么个理,可是人家都来摔咱家门了,要是一声不吭,叫人觉得咱好欺负呢。”   钱老太太也不是个爱容忍的,当年在村里可是出名的厉害,现在老了才慈爱一点。她琢磨琢磨,也是这么回事。   “也是,这才刚搬来就说得这么难听,回头指不定说出啥话来了。”   睿睿认识隔壁的小男孩,大声说道:“曹仁量跟我和莎莎一个育红班,当初就是他说婶婶是临时工的!”   赵音音看了睿睿一眼,这小孩儿还挺记仇的呢。   “行,那婶婶明天帮你馋哭他好不好?”   睿睿有点兴奋地点点头:“婶婶你还炸那个蘑菇吗?”   “炸呗,”赵音音做鱼特地用了很少的油,炸蘑菇的油还有不少,她用淀粉水把油滤过了,明天还能继续用,“我明天上黑市看一眼,看看再能炸点啥。”   第二天,赵音音一下班就往黑市跑。   炸蘑菇吃着确实好吃,可是闻着就不如炸鱼那么刺激了。她在黑市看来看去,想找点味道大的气一气隔壁,一眼看见路边有个半大后生蹲在那,手里捧个盆。   这后生看起来八成也就十四五岁,个头不高,蹲在那臊眉耷眼的。赵音音往他盆里看了一眼,里面居然是一盆河虾!   不过,不知道这后生在这蹲了多久,虾明显蔫了不少。   这河虾想要做得好吃,必须得拿许多油去做它,不放油没法吃,肉又少。赵音音有点明白为什么这后生捧着虾没卖出去,她问价:“这虾多钱?”   “这些都要了就五毛钱!”   五毛钱倒是不贵,虽说杀价还能杀下来,可是赵音音瞧着小男孩的样子,想了想五毛钱都包了。   “行,都给我吧。”   她买了虾一路赶紧上车骑走,才走两步,就赶上派出所的人过来查。她有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小男孩顶着盆跑得飞快,这才回家。   “哟,这东西可好久没吃过了。”   赵音音问了一圈,除了睿睿,伊伊和小宝都没吃过虾!许云海心里头也觉着有点酸:“以后叔挣钱了,给你买这么大的大虾吃!炸着吃,再做油焖大虾!”   “那我要吃十个!”   小宝甚至还没见过大虾呢!使劲儿想象,使劲儿往多了说,也只敢说十个。赵音音前世在宫里吃过不少次大虾,闻言也有点鼻酸。   她感觉自己头上有只手摸过,回头一看,是姑姥。   “音音以前跟我搁乡下也委屈着了……小鸡子都不舍得杀了吃。”   赵音音穿过来久了,也了解一点前些年的历史,前几年荒年的时候,能把她养活大都不容易了!瞧她个头这么高,小时候可是没饿着。   “姑姥,你说啥呢!我姑姥做的菜,炒黄瓜都比人家的炒大虾好吃!”   这会儿河虾已经吐了沙了,赵音音看着许云海在门口捅咕半天,走过去看一眼。   “整啥呢?”   许云海嘿嘿一笑:“我今天趁着晌午,又去了一趟徐木匠家,整了个这玩意。”   他把那个木块拼合成的东西卡到门底下,又到一边去掰下来一个机关,门立刻卡得严严实实的。   “这回他还想摔咱家门?我累死他!闻味儿去吧!”   钱老太太乐:“你俩咋跟俩小孩儿似的。”   赵音音扭了两下,跟钱老太太说:“姑姥,你之前不还说吗?我在你跟前可不就是小孩儿?走,咱炸虾吃去!”   晚饭赵音音炸了河虾,又做了蛋炒饭,连素菜都最后拿油泼了。这味道,香得宋致然不用人叫,就直接领着莎莎过来蹭饭了。   她现在做饭的手艺也练出来一些了,端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陈醋菠菜花生米,直接过来拼桌一起吃。   “我就知道你家今天还得做好菜,特地做俩清淡的,来吧。”   曹家很快又响起来吵架声,没过一会儿,曹峰出来了。   他伸手推了一把门,纹丝不动!   曹峰气得脸上红得跟喝了二两似的,站在门口运气半天,把自家门重重摔上了!   全家一起笑起来了,姑姥给赵音音喂进嘴里金黄酥脆的小虾,她又自己夹了颗花生米一起吃了。   香! 第69章 二合一   这一顿饭吃得全家都撑了, 赵音音有点后悔做这么多了,赶紧找了山楂丸,给每个小孩吃一个。   姑姥问莎莎:“咱们莎莎去参加歌唱比赛了, 得了第几名呀?”   莎莎毫无愧色:“得了第三名!”   宋致然在一边捂着眼睛不好意思说:“她是三等奖,一共二十个小孩, 一个一等奖两个二等奖, 剩下全是三等奖。”   莎莎这孩子的心理素质好, 一边吃山楂丸酸得龇牙咧嘴, 一边跟她妈犟:“就是第三名!”   “对,三等奖不就是第三名么,咱莎莎就是第三名!”姑姥拿着水杯给她喝水,“喝一小口缓缓。”   “不过,人家有个导演看上莎莎了, 说她不怯场, 让她去演个小角色, ”宋致然还是有点犹豫, “莎莎倒是挺想去的,但是我担心那边会不会是骗子啊。”   “电影还是电视剧啊?”   “是电影, ”宋致然有点担心,“要是拍的话,得拍一周多。”   “去啊, 能在电影上露个面多好, ”赵音音扭头问莎莎,“莎莎想不想拍啊?害不害怕?”   “我不怕!”   宋致然带着点骄傲描述自己的闺女:“莎莎当时上去唱歌,前两句唱呲了,换别的小孩肯定就吓哭了。咱们莎莎镇定自若地停下来,指挥伴奏的老师, 说我们重新再来一遍,把评委都逗乐了。”   赵音音夸莎莎:“咱们莎莎胆子真大,其实她将来当个大明星不也挺好的?长得多像你啊,将来肯定好看。”   她怕睿睿心里不舒服,侧头看他。没想到睿睿倒是一直在跟小宝不知道说什么,一点都没在意宋致然这边。   自从两个男孩子一起住,兄弟俩感情越来越好了。   宋致然在饭桌上唠叨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请十天假带着莎莎去拍电影。   姑姥也觉得应该去:“现在上个育红班,能学啥?这拍电影可是一辈子都不一定碰着一回的事儿!你现在不领着去,以后长大了该怨你了!”   赵音音觉得莎莎倒不会怨恨宋致然,三岁看老,这孩子是个极懂向前看的。可是这样的机会就该去,不应该错过。   “对,去吧,现在还能请下来假,就当领莎莎去玩玩也行啊。”   “行,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她把钥匙给了赵音音一把,赵音音道:“你放心吧,平时白天我过去给通通风,晚上就把窗户关起来。”   “我那几盆花记得帮我浇浇,月季不能多浇……”   睿睿正在跟小宝看报纸上的图,突然抬头道:“我浇吧,不还是原来那两盆吗?土发白了就浇,不能晒。”   宋致然呆了一下,点点头:“对,还是那两盆月季。”   睿睿潇洒地敬了个礼,继续跟小宝对着报纸看图说话。赵音音伸手拍了拍宋致然:“别呆了,回去收拾东西去吧。”   送走宋致然,赵音音又看了一眼睿睿,看他是真的情绪没什么不对,这才放下心来。   许云海正在厨房刷碗,赵音音也过去帮着把干净的碗碟放进碗柜:“睿睿这孩子真不容易,换了我……”   换了是她,恐怕多少也会对宋致然有些怨念吧。   “换了你也会这样的,是因为想通了所以才能放下,”许云海正好有事跟她说,“对了,过几天李春萍可能要开庭了。”   “这么久才开庭啊,”赵音音几乎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她问许云海,“怎么这么久才开庭?满仓不是挺快就开庭了吗?”   她还留了一碗炸虾,准备给赵满仓送过去。赵满仓家在前楼。   “李春萍既不是咱这的人,当初换孩子也不是在咱们这,”许云海皱起眉,“这事儿恐怕最后还得我跟宋姐去出庭,不能叫睿睿或者莎莎去做证人。”   “嗯,也不能叫伊伊去做证人,”伊伊接受了是一回事,真的上庭指证自己母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事情到时候怎么跟孩子说?还是先瞒着……”   许云海叹口气,往客厅里看了一眼,正看见伊伊给莎莎重新绑辫子:“告诉伊伊一声吧,睿睿和莎莎就别说了,小宝也别说了。”   “我也觉得应该这样,”赵音音点了点头,把留起来的那碗炸虾递给许云海,“给赵满仓送过去。”   “小的知道了,领导放心,我一定马上就送过去。”   两个人现在关系越发亲近,赵音音使唤许云海也开始顺手起来。她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平身,下去吧。”   “你还挺不客气啊,”许云海找了个塑料袋套在装满炸河虾的碗上,“我去了,有垃圾没?”   “没了,刚刚宋致然顺手带走了。”   第二天,宋致然请假带着莎莎去了长春市,赵音音把钥匙交给了睿睿,让他负责照顾那几盆花。   她自己,则开始布置屋子了。   “还收拾?这不挺好看的了吗?”   “光打了家具,这墙上连个画框也没有,桌面上光秃秃的,就摆了个布老虎,”之前的家属院乱糟糟的没什么好布置的,现在的有了漂亮的新房子,自然要好好布置一下,“至少桌布窗帘都得换换吧?”   现在的窗帘,还是从老房子拿过来的,跟床单一样的旧棉布,看着一点窗帘的感觉都没有。   “哪有那么多布票啊……”   赵音音早就踌躇满志了,伊伊的房间窗帘是光秃秃的米黄色的棉布,赵音音花了两天给上面绣了雪白的小兔子和鹅黄色的迎春花。小兔子用平针绣出来仿佛真毛皮一样的色泽,灯光下简直栩栩如生。   除了这些,她还给全家都钩了坐垫,给几张桌子都钩了白色镂空的桌布,书柜外头加了纱帘。墙上挂了伊伊的画,画框是找木匠师徒做的。   “婶婶,你手好巧啊!”   睿睿和小宝的房间也好好布置过了,深蓝色的窗帘上绣了许多足球穿插排列。书架上暂时光秃秃的,姑姥拿楼下的马莲草给编了蛐蛐和蜻蜓放上去。   赵音音问伊伊:“伊伊,有空请同学来家里玩吧?”   她那个年代,小姑娘从小就要学着待客,因为以后要当家管事。   现在这个年代,她觉得女性不应该那样当“管家婆”,可是对伊伊这样总是有点拘谨的小姑娘来说,学着接待同学应该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来……我们家吗?”   伊伊有点慌乱,连忙拒绝了:“不了,我们在学校玩就很好了!一个礼拜就放假一天,没有空请她们来。”   “行,那就不请,”赵音音没多说话,她转移了话题,“有空的时候别光跟莎莎玩,也去找你念慈姐姐玩会儿。”   伊伊点头,突然想到:“我可以叫念慈姐姐来家里玩!”   赵音音点了点头,心里头悄悄地琢磨起来。   伊伊并不排斥请赵念慈来家里玩,这么说,问题就并不是出在来家里玩这个场合上。难道是她在学校里,被同学排斥了?   几个小孩子都在家听收音机,姑姥又下楼去大杀四方了,赵音音叮嘱了几个孩子一句,又给他们倒了水,这才拎着小板凳上楼下找姑姥了。   自打从家属院搬过来,赵音音对邻居还不如姑姥熟悉,她拎着板凳过去,跟路过的人笑笑点点头,坐在姑姥身后。   “看看,这是我外孙女!”   正确地说,赵音音其实是钱老太太的侄孙女,是钱老太太哥哥的外孙女。不够,姑姥就喜欢直接叫外孙女,听着也亲近!   她待赵音音,也是实打实地真拿她当外孙女待的。   赵音音按照钱老太太介绍的,叫了一圈爷爷奶奶,乖乖坐在钱老太太身后看了一会儿。   钱老太太打完一把,赶紧推了:“不玩了不玩了,你们玩。”   “姑姥,咋不多玩一会儿了?”   赵音音替钱老太太拿着马扎问她:“这手气多好啊。”   “你都下来了,这不是有事儿问我吗?”钱老太太拽着赵音音到旁边树荫底下,“咋了?”   赵音音没想到姑姥这么郑重其事,倒有点后悔:“早知道我就不下来了,我就是琢磨着想问问伊伊这孩子在学校跟同学相处得咋样。”   姑姥回忆了一下,微微皱着眉头:“出啥事儿了?挺好的啊,我看她们班的同学都挺喜欢她,她还拿水彩笔给人家在手指甲上画小人呢。”   “我今天问她,要不要请同学来家里头玩,伊伊有点慌……一下就拒绝了……”   赵音音是真挺担心这事儿的,以伊伊的性格,很可能在学校挨欺负但是一句都不说。   经历了赵念慈的事情,她现在对这些小孩真是一点都不敢轻忽。   “你这丫头!”   姑姥愣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挺精挺灵的,咋这事儿还想不明白呢?”   她刚想继续说,又顿了一下:“也是,当时姑姥没能耐,不能叫你上学……你也不知道学校里头是咋回事。”   “说啥呢!”赵音音赶紧拦着姑姥,“我当时那情况也不能上学,不是叫人欺负嘛。”   姑姥没多说这话题,怕赵音音伤心:“这上学啊,都是一样的小孩儿,难免或多或少得有点攀比的心思。咱家伊伊是好孩子,不能攀比,但是也不愿意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人家都有爸爸妈妈,她到时候请同学来家里头,一张嘴就叫叔叔婶婶……”姑姥压低声音凑近赵音音,“伊伊那个性格啊,你别看她懂事,越懂事的孩子心里头越容易憋事儿。”   赵音音这才恍然大悟。   “那我以后不说这个了,我本来寻思,她那个性格、叫她领几个小朋友来家里做客,能好一点……”赵音音有点内疚,“这么简单点事儿,我咋就没想到呢!”   姑姥给赵音音顺毛:“姑姥知道,你都是好心!没事儿,咱伊伊多懂事啊,叫她自己慢慢琢磨。”   “我知道了,”赵音音搂着姑姥的手臂扶她上楼,“得亏有我姑姥!这才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回家看伊伊没什么特殊的表现,赵音音也就把这事儿丢开手去,她之前也去接送过几次伊伊放学。现在回想起来,伊伊确实刻意避免在同学面前叫她婶婶。   想到过不了多久伊伊还得面对亲生母亲的判决,赵音音心里头,格外多疼她一点。   她跟许云海也说了这点,俩人去接孩子的时候,尽可能站远一点。   伊伊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偷偷地问睿睿:“睿睿,婶婶去育红班接你的时候,是在门口还是离着老远?”   睿睿抬头看她一眼:“当然是在门口啊,咋啦?”   “叔叔婶婶去接我的时候,都站可远了……”   睿睿皱起眉头想了想。他虽然很聪明,可是这样的人情世故还不是睿睿的那个小脑袋瓜能想明白的,他索性说道:“你直接问婶婶去呗!”   在这个家里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直接问叔叔婶婶的;反过来也是一样,叔叔婶婶做什么事情都会先征得他们同意。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叔叔也要找他商量的!   伊伊咬了咬嘴唇:“会不会是婶婶发现了……”   第一次婶婶来接她的时候,同学问她那是不是她妈妈,她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有了第一次的答应,后面再想把这个错误印象纠正过来就难了。而且,在伊伊的心里,她也曾经偷偷地这么希望过。   如果婶婶是她妈妈、叔叔是她爸爸那该有多好啊!   “发现什么?”睿睿好奇地扭头看姐姐,“姐你在学校闯祸了吗?”   “没有!”伊伊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她不喜欢骗人,“我跟同学说……婶婶是我妈妈……”   睿睿对李春萍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对宋致然的印象也慢慢变成了阿姨,他扭着头想了想:“其实婶婶跟妈也没什么区别了。”   伊伊点头。   她的衣服是同学里面最漂亮的,哪怕是百货商店买到的款式,婶婶也总会修改得更贴身、还会加一点绣花和花边。她的书包更是被好几个同学的妈妈借着看,试图模仿出一模一样的。   “我……我去跟同学承认错误吧!”   伊伊不安地扭着手里的手帕:“婶婶叫我领同学回来玩……我都不敢答应。”   她怕露馅!   睿睿吐了吐舌头,突然大喊:“婶婶!婶婶!”   赵音音正在外头做饭呢,听见睿睿的叫声吓了一跳,她连火都来不及关,拎着锅铲就过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碰着了?”   睿睿指着伊伊:“婶婶,姐姐有事情要跟你说!”   “伊伊你等一下,婶婶去关个火。”   赵音音拎着锅铲回去,顾不上烙到一半的饼,直接关了火。不管真的假的,伊伊这孩子可难得找大人说什么话的!这可比烙饼重要多了!   许云海本来还在择菜,也竖起了耳朵。赵音音朝着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把伊伊领到主卧,问她:“伊伊,有什么话要跟婶婶说呀?”   伊伊紧张得小手都在微微发抖了,她的脸通红,眼睛里微微有点泪珠。   姑姥在外头把门关上了,关门之前,使劲儿给赵音音比划手势。   赵音音第一遍没看懂,第二遍看懂了,赶紧把伊伊搂到怀里头,用力贴了贴小姑娘的小脸。   “伊伊啊,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婶婶呀?婶婶在呢,放心地跟婶婶说……”   赵音音刚刚在烙葱花饼,身上还残留着点香香的味道,更显得怀抱温暖。伊伊被婶婶脸贴脸地哄了哄,一下子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婶婶……我……我撒谎了……”   赵音音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看着小姑娘红着眼圈、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带着点委屈和内疚地看着她,心都化成一团了。   “没事儿,伊伊跟婶婶说,是在学校有什么麻烦事了吗?”   她可不觉得自己这个大侄女会惹什么祸,或者说,伊伊在学校要是惹祸了、她或许还会高兴呢!   “我……”伊伊哭得开始抽泣,“何花问我你是不是我妈妈……我……我没告诉她你是婶婶……”   哭白了一张巴掌脸的小姑娘哇地哭出来,她抽噎得厉害:“我……我说……我说你是我妈妈……”   赵音音这心里头一块石头落地,心里的滋味儿却越发地酸涩起来。   她猜了好多理由,却唯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顾不上给小姑娘擦眼泪鼻涕,赵音音使劲儿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伊伊被婶婶这一口亲愣住了,虽然还抽噎了两下,可是眼泪却不往下掉了。   赵音音这才搂着她,细致耐心地给她把眼泪鼻涕都擦干净,换了两块干净手帕,这才把这小委屈包给擦干净。   “婶婶……你不生气吗……”   伊伊有点愣愣地看着婶婶,刚哭完的大眼睛更黑更凉,看着叫人可怜到心坎儿里头去了。   赵音音也微微有点红了眼眶,她郑重其事地对伊伊说:“伊伊,谢谢你愿意让我做你妈妈。”   不管小姑娘是不好意思叫别人知道她跟着叔叔婶婶一起,还是真的想让她当妈妈,这都一样证明,伊伊真的很喜欢她这个婶婶、也真的愿意让她做自己的亲人。   听着赵音音的话,伊伊有点愣了。   她一点儿也没想到,婶婶不但没生气,还谢谢她。   可是这一被哄哟,眼泪可就更止不住了。想哭的时候,可不就是越觉得被哄、越觉得有靠山就越哭个不住。   眼看着小姑娘又哭起来了,赵音音赶紧搂着哄:“伊伊乖啊,不哭,你想做婶婶的闺女,婶婶可高兴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伊伊现在哭起来,比刚刚哭得还凶。   许云海偷偷地进来一次,用热水打湿了毛巾递给赵音音,赵音音接过去给伊伊一点点擦小脸。   “咱们伊伊委屈了是不是?”赵音音像是哄小宝宝那样搂着伊伊哄着她,手上拍着她,嘴里哼哼着,“咱们家伊伊多乖啊,自己做得那么好,还能那么勇敢地保护弟弟妹妹。可把咱们伊伊给累坏了……”   等到伊伊哭得小声些了,赵音音给她又擦了一遍小脸蛋:“咱们不哭了啊,乖,这么哭明天嗓子该疼了。咱们明天请假不上学了,婶婶领着去玩一天好不?”   伊伊不好意思地说道:“明天我要做值日生呢……我还是班长,不能不去。”   “咱们伊伊最厉害了!你们老师都说,有你领着可好了。”   她又哄了伊伊两句,这才回到刚刚的问题:“伊伊,你想叫婶婶妈妈吗?”   伊伊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是”,马上又觉得自己说错话,赶紧抓着赵音音的衣服,又差点哭出来。   赵音音抱着她哄:“不哭不哭,乖。”   她认真地看着伊伊:“不管你叫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对你的态度都不会变的。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一直是这样。”   她举了例子佐证:“你看,哪怕莎莎跟你宋姨回家了,叔叔婶婶对她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吗?”   这个例子是伊伊亲眼见到的,她点了点头。   “我……我还有妈妈呢,我只是怕被同学知道……”伊伊愧疚地低下头去,“我不想叫她们知道我妈妈被抓起来了……”   赵音音知道这一点,她叹了口气,把伊伊搂在怀里。   “你可以不告诉她们这一点。”   伊伊抬头:“可是,那不是说谎吗?”   “不回答就行了,”赵音音也跟伊伊的老师说过几次话,知道伊伊班级里的一些情况,“你们不是也有些同学,为了来咱们厂办小学上学,所以住在叔叔婶婶、舅舅舅妈家里头的吗?”   阳机二厂的厂办小学条件非常好,不说雄厚的师资,就是免费午饭和免费校服这两条,就叫很多人都羡慕了。老国营厂子,工资可以不高,但是配套的福利一定是最好的。   伊伊张开小嘴,愣住了。   “对不对?你就说你在叔叔婶婶家住,小朋友们也不会追问那么多的。”   小朋友们相处又不是老头老太太们唠嗑,很少有追问家里人的。   “可是……之前何花问我的时候,我没有否认……”   赵音音了解伊伊,她最多也就能做到不否认,直接撒谎说婶婶是妈妈这样的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   “你可以跟她说其实不是,也可以说自己听错了,”赵音音耐心地教她,“不管哪种选择都可以,前者是说出真相,后者也是人际交往中正常的事情。毕竟你的出发点并不是坏的,是不是?”   伊伊点点头。   赵音音又给她把小脸擦干净,才领着孩子出来。许云海和姑姥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正在摆桌子:“我先说,我烙饼手艺可不如你们婶婶啊!要是有糊了苦的地方,就撕下去不吃。”   小宝奇怪地看着姐姐红通通的眼睛,刚要问,就被睿睿一把捂住了嘴巴。   睿睿大声道:“没事儿,我爱吃叔叔烙饼!”   第二天放学,赵音音去接伊伊,特地还跟之前一样站得稍微远一点。   这次,却看见伊伊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飞奔过来,她顾不上喘匀气,大声道:“花花,这是我婶婶,对我可好了!”   赵音音惊讶地看了伊伊一眼,赶紧笑着跟何花打招呼,一边庆幸自己顺手揣了块糖。   她把糖递给何花:“你叫花花是吗?名字真好听呀,阿姨请你吃糖。”   何花接过玻璃纸包装的橘子糖块,对伊伊道:“上次我还以为这个是你妈妈呢。”   赵音音想替伊伊解释,可是看着伊伊一副鼓起勇气的样子,还是停住了。   伊伊看了一眼婶婶,深吸了一口气,转脸过去认真看着何花:“我上次不好意思告诉你我在婶婶家住……所以就……”   何花已经把橘子糖块扔进嘴里了:“这有什么的,你住在婶婶家里多好啊!我妈天天叫我刷碗……”   她皱了皱鼻子,赵音音一下乐出来了。看来伊伊的新朋友是跟莎莎一样的性格呢。   伊伊心里头的石头终于放下来了,她挽住赵音音的手,邀请何花:“花花,礼拜天来我们家做客吧!” 第70章 二合一   除了何花, 伊伊还邀请了另一个小朋友一起来。   “婶婶,你做这么多好吃的啊!”   上次吃萨其马还是过年时候呢!   星期天早上,吃完早饭, 赵音音就开始做糕点了。   “对啊,今天你伊伊姐的朋友来家里玩, ”赵音音不光是做了萨其马, 还买了水果准备做拼盘, 饮料也准备了清热解暑的绿豆汤, “现在不能吃,得晾凉了才能吃。”   伊伊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跑前跑后地帮忙,还偷偷地跟赵音音咬耳朵:“婶婶,不用做这么多好吃的……”   “没事儿!不光你们吃, 睿睿小宝还有姑姥都想吃呢。”   赵音音是个要体面的, 就算是当初刚嫁过来的时候, 也得弄黄瓜水、大麦茶来待客。哪怕只是齐大嫂过去喝个茶, 她也必得重新沏茶烫过水杯,重新给客人泡上。   许云海也被勒令去擦窗子, 务必给客人留下最好的印象。   伊伊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更多的是兴奋,她也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还把自己房间精心地整理了一下。   赵音音看小姑娘也挺兴奋, 想让她多点参与感,切水果的时候特地叫她过来:“伊伊啊,你看这几样水果,你想怎么拼盘啊?”   其实水果也没有几样,也就是苹果和大鸭梨, 还有两个桃子。   “每样都想要!切成小块……插牙签!”   她在电视上看见过这样吃水果的,拿着牙签吃,看起来就很好玩。   赵音音几下把苹果和梨子切成块,桃子切成小瓣,又拿了几根牙签插上。   除了水果拼盘,还有一盘切成小块的萨其马和赵音音亲手炸的小麻花,都放在了伊伊房间的桌子上。还有一大壶绿豆汤和几个小杯子,收音机也临时搬到了伊伊的房间里,叫她们几个自己在房间里玩。   何花和另一个小朋友赵赶美一起来,赵音音简单地跟几个小朋友打了招呼,就让她们进屋玩去了。   屋子里放了家里头三把给孩子做的小椅子,还挪过来一个本来放花瓶的小桌子,上面铺了白色的桌布,放了果盘和电信盘,还有煮好的绿豆汤和水。   赵赶美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伊伊,你婶婶对你也太好了吧!”   她去何花家里头玩的时候,就是进门打个招呼,然后就被喊到院子里去玩了!哪里有这么好的待遇!   还特地把收音机放在房间里给她们听!   伊伊拿出了小主人的态度,给她们俩拿了萨其马吃:“快尝尝!”   刚做好的萨其马尤其香甜,又甜又软糯,中间还点缀着葡萄干,两个小姑娘大口地吃着,又喝着绿豆汤:“这是国营商店买的吧?”   “这可是我婶婶做的!”   伊伊骄傲极了:“我还帮着婶婶搓条条了呢!你看这个,是搓成条炸的!”   三个小姑娘吃完萨其马又拿牙签扎着水果吃,何花感觉自己好洋气:“这么吃感觉真好玩!”   她们在房间里又笑又闹,还拿了伊伊的洋娃娃玩。何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你娃娃怎么这么多套衣服啊,还有个小衣柜!”   洋娃娃的衣服是赵音音给做的,许云海在打家具的时候,请木工师傅帮忙给洋娃娃单独打了个小衣柜。伊伊得意极了,每天都要把小衣柜整理好,还要给洋娃娃定期换衣服。   “都是我婶婶做的!”   何花惊讶:“你婶婶怎么也喜欢过家家啊……”   “才不是呢,我婶婶是帮我给娃娃做的。”   伊伊觉得婶婶不是喜欢过家家,婶婶是喜欢她!   几个小姑娘在屋子里大呼小叫了好一会儿,吃完了东西又打算下楼去打沙包,赵音音把缝好的沙包给伊伊,等她们下楼又进去收拾好桌子。   她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头一点都没乱,盘子杯子都好好地摞在一起,牙签也整整齐齐地摆在那。   伊伊仿佛也突然找到了做主人的感觉,跟两个小朋友玩完沙包,又喊她们上楼洗手、送她们下楼。道别站在门口送她们走,这才上楼回来。   赵音音看她脸颊都红了,眼睛也亮亮的,问她:“高兴吗?”   “高兴!”   她感觉像是婶婶在陪着她玩大型的过家家,小朋友们都羡慕极了,谁也没挑剔她住在叔叔婶婶家。   许云海说:“高兴就行!下回再请小朋友过来玩。”   说是这么说,可是现在连小学生每周也只能有一天放假,每周都请小朋友过来玩是不太可能的。   伊伊说:“赵赶美邀请我下周去她家玩,我们约好了要跳皮筋。”   她少有地撇了撇嘴:“下课的时候,二年级的学生不跟我们一起玩!皮筋是学校的,可是一直是她们霸着……”   “是吗?”姑姥最疼孩子了,“皮筋儿是啥做的?能买着不?姑姥给咱大宝贝买!”   “她们玩的皮筋是那种拿自行车胎内胆切条连的,”许云海见过小姑娘们跳皮筋,“那东西还真不好弄,可不好攒了。能有根皮筋可不容易……”   赵音音道:“用手套行不行?咱厂子淘汰下来的胶皮手套,不少都是坏了的,我看不少人去拿来自己做头绳。我们办公室也分到一堆,正不知道怎么整。”   “肯定行,”许云海道,“那东西比自行车内胆好多了,就是估计结多……”   “没事儿!我会结绳,到时候肯定不影响跳。”   赵音音又问伊伊:“咱们伊伊跳皮筋厉害吗?”   “我可厉害了!”伊伊今天高兴极了,一直在几个大人身边绕来绕去,姑姥不得不躲着她点,“我能跳到咯吱窝的!都是我带她们!”   “你带她们?”   “就是我先跳过去,然后压低,她们再跳进来!”   跳皮筋同队的是可以带的,赵音音没看过,可是看着伊伊想象了一下,忍不住脑补了她身后带了一堆小跟班的样子,笑出来了。   “是是是,咱伊伊最厉害了!”   伊伊得意地进屋去了,过一会儿又跑出来:“婶婶!下次我们用的盘子我自己刷就行了!”   “好!下次我什么也不管,你自己准备,行不行?”   “好!”   赵音音倒是没想到这件事伊伊这么开心,她跟姑姥说:“今儿我这萨其马没白炸。”   姑姥切了一声,伸手给赵音音喂了一块桃子:“又炸又熬糖稀的,别说招待俩小孩儿了。招待你们厂长都够了!”   姑姥没怎么吃萨其马,吃麻花多一点。赵音音感叹一声:“现在还是买不着啥好吃的啊,做这么点吃的,这就把家里的糖和鸡蛋都用完了。下回尽量不做这么麻烦的了。”   “婶婶!我愿意吃这个!”上次做萨其马的时候小宝没吃够,他想了想,“我愿意平时不吃鸡蛋,一个月吃一回萨其马!”   许云海伸手按了他鼻子一下:“你小子倒是不怕累着你婶儿啊。”   “一个月一回也不一定够呢,”赵音音倒是不觉得累,可是攒点糖可太麻烦,这点糖攒了大半年的,“这还是咱们厂子有福利发的,今年双过半发的糖。要是没有这福利,普通人家我估计一年都吃不上这么多白糖。”   双过半也是国营厂子的福利之一,就是一年时间过半、生产任务也完成另一半。   她想到接下来的大项目:“你说,这么大个项目,到时候福利能不能多一点?”   “你是厂办的,这不是你管的事儿吗?”许云海搬了个凳子,认真地往墙上贴纸,免得白墙上被溅到油,“到时候你跟钱主任商量商量。”   路主任已经去学习了,现在的厂办主任是林书记的人,姓钱,人很踏实肯干。虽然是林书记一系的人,平时并不搞这些斗争,做事情很认真。   “这还是后勤的事儿,不过到时候厂办也要居中协调,”这些日子准备下来,赵音音心里头也有准备,“等到项目开始了,咱们厂子肯定要拼一把的。搞不好要几班倒。我们厂办啊,基本上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招标会就要开始了,赵音音的工作也开始忙起来。好在有姑姥,许云海在劳动服务公司也不太忙,几个孩子还顾得过来。   第二天上班,赵音音先是去找许姐要了报废的橡皮手套,这些手套基本上都是手掌部分或者指尖磨烂了的,用也用不上。她在办公室趁着没事剪皮条,许姐也过来帮忙。   “你可真疼你侄女,”许姐跟赵音音学着打结,两个人用不了半小时就连出来一整条皮筋,“这要是我上学的时候有这么一条皮筋玩,那可高兴死了!”   “这也用不了多少功夫,”赵音音又多剪了几条,准备回去在外面套上一层纱布、或者用钩针钩出花边,给伊伊莎莎做几个漂亮发圈出来,“我再做几根发圈,许姐你要什么色的?”   “我这都半个老太太了,给我弄几个深蓝的吧。”   赵音音点点头,利索地把东西收拾起来。一边的小刘听了,有点眼馋,可是也没搭话。   现在的赵音音,俨然已经是厂办里最得力的干事了。她也一改先前处处求妥帖的作风,不像是刚来的时候一样、把功夫都下在人际关系上,而是在工作上使劲。   办公室的人私下说起来,都说赵音音搞不好是林书记内定的未来主任。   下班的时候,赵音音把那条皮筋藏在包里,满脑子都是回家之后伊伊开心的样子。   今天她下班及时,姑姥去育红班接孩子了,许云海也去小学接了伊伊。赵音音在家抓紧做饭,争取让大家进门就吃上一口热饭热菜。   门响了,进来的却是宋致然。   “回来啦?莎莎拍完电影了?今儿在我家吃吧,我做了二米水饭吃,凉快!”   赵音音伸头看了一眼,宋致然的表情有点严肃,莎莎也没跟着进来。   “咋了?电影拍得不顺利?”   “没有,电影拍得挺顺利的,”宋致然看了一眼屋子,看没人在,这才继续说话,“我得去出庭了……李春萍的案子要审了。”   赵音音也紧张了一下,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擦干:“伊伊用去吗?”   “不用,”宋致然摇了摇头,“就我去,我就是跟你通个气……白茂这次估计不会有什么事儿。”   对这一点,赵音音早就有所预料了。   白茂虽然的的确确知情也参加了,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给了李春萍一个空档罢了。这件事是很难咬住他的。   宋致然有点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就算知道他现在又屁颠屁颠地给别人养儿子,我这心里也不舒服!要不是当时为了尽快离婚,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以后不追究他的!”   赵音音安慰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没证据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你现在好好带莎莎才是最重要的,过好自己的日子。白茂那样的人,早晚遭报应的!”   宋致然生了一会儿气,起来帮着赵音音做饭,又问她:“你准备跟几个孩子说吗?”   “你跟莎莎说吗?”   宋致然摇了摇头:“莎莎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个。”   她跟莎莎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喜欢这个闺女。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莎莎年纪还这么小,可是却已经有了一种“活在当下活出精彩”的气质。   想到女儿,宋致然的心都柔软了,美滋滋地给赵音音讲:“导演说莎莎非常适合演戏!一点都不怯场,还说她那个什么……”   宋致然回忆了一下:“对,说她是外放型的性格,是天生能够生活在聚光灯下的!”   赵音音听了“天生能够生活在聚光灯下”,倒是有点担心。她不了解演员这个行当,只能下意识地从前世知道的戏子揣测:“当演员,会不会碰上耍流氓的啊……”   她前世可听到过不少风言风语,有些名角被请去唱堂会,被轻薄是常有的事儿。   “不能,咱长春制片厂拍的都是红色故事片,”不过,这么一说起来,宋致然也有点担心,“还是看莎莎自己吧。将来她要是真想走这一条路,大不了我天天跟着她就是了!”   赵音音点点头,问她:“电影啥时候上映?到时候咱全家都去看!”   俩人聊了几句,姑姥和许云海都接了孩子们回来了。宋致然也去把因为舟车劳顿睡着的莎莎叫醒,一家子吃了清凉爽口的二米水饭,莎莎现在不想着唱歌了,宋致然也不拘她吃葱了,小姑娘高兴地吃了两根大葱。   姑姥高兴:“爱吃大葱好!伊伊啥都好,就是不爱吃饭,还是得跟咱莎莎这样才行呢。大葱蘸酱,越吃越胖!”   伊伊和睿睿吃饭都有点少,伊伊是吃饭慢、胃口小,睿睿是从小娇惯得有点挑食。莎莎特别爱吃辣的,小宝则是什么都爱吃。   不过,因为他以后要踢球,赵音音一直都很注意控制小宝的饮食,尽可能地营养均衡。   “婶婶,我吃完了。”   小宝照例第一个吃完饭,眼巴巴地看着装二米水饭的盆,还想再吃一碗。赵音音看出来,哄他:“都吃了两碗饭了,不能再吃了。要是又变成小胖子,你就跳不高了,跳不高怎么扑球呢?”   姑姥有点不舍得孩子饿,她觉着胖孩子才好呢!不过赵音音跟她说过,她也只能给小宝切了半根黄瓜:“宝来吃根黄瓜,不胖!”   赵音音在一边提醒:“别蘸酱了,空口吃吧。”   小宝点点头,乖乖地把半根黄瓜吃下肚,捧着自己的饭碗去刷了。   家里头大人都忙,伊伊提出自己刷自己的饭碗,几个孩子也都跟下来了。连莎莎现在也每天乖乖地刷碗,看见地上脏了就拿扫帚扫。   晚上姑姥照例下楼打牌,睿睿去了师父家继续挑战师兄,赵音音拽住了要去倒垃圾的许云海,跟他说了今天宋致然说的事情。   “要开庭了?”   赵音音点头。   许云海叹口气:“我听说,是白家那个老爷子找了人,所以才提到这个时候开庭的。要是等明年《刑法》下来,她最多判三年。现在开庭,搞不好判个十年八年的。”   赵音音道:“你别怪我不向着你嫂子,就她这个人,多在里面改造几年才好呢!”   不光是换孩子这事儿,现在越疼伊伊,她就越想起来当初李春萍是怎么吓唬伊伊的。   她宁可伊伊长成个霸道跋扈的样子,也不想她从小就被迫懂事,这么让人心疼。   “我也知道,”许云海道,“我就是担心伊伊和小宝他们,不过这事儿也没办法,到时候咱挑挑时候再跟伊伊说,别叫孩子伤着。”   赵音音点头:“到时候也看看伊伊自己怎么像,她要是想去看李春萍,我就带她去。”   事情的发展和许云海预料得差不多,李春萍最后被判了八年,宋致然出庭回来说,判决下来的时候,李春萍一下子就瘫软在那里了。   她脸上难掩气愤:“你还记得吗?当初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还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我白得了个儿子还倒打一耙……她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一样重男轻女吗?”   “她其实不是重男轻女,就是看重利益。觉得生个儿子将来能孝顺自己,生个女儿没用。连自己的性别都不爱的人,哪里有什么道德!”   宋致然说:“对,就是这样!最后发现真的要坐牢,倒是开始后悔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问赵音音:“你们真的要跟伊伊说?”   “肯定是要跟伊伊说的,”赵音音道,“伊伊这孩子当初养成了这么个老母鸡的性格,就算是为她好也不能瞒着她,还是把事情跟她说清楚才好。”   宋致然听莎莎说过无数次当初姐姐怎么护着她,自然知道伊伊的“老母鸡”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她叹了口气,突然又笑了。   “怎么了?”   宋致然好笑道:“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咱们厂办小学。莎莎说看见伊伊了,我跟着过去看了,可不是么!”   她拍了赵音音一把:“你怎么给弄了那么长一条皮筋!我看她们全班小姑娘都跟着一起跳了吧?那么高,伊伊先跳过去给压下去,然后她们班小姑娘十来个小鹌鹑似的跟在后面挨个蹦……”   赵音音忍不住也笑出来了:“我不是琢磨着,皮筋儿长一点能一起玩的人也多一点嘛!”   说到这,她把自己做的发圈拿出来给宋致然挑:“你挑两个,我自己钩的。”   “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宋致然接过赵音音手里的发圈,立刻就把头上的发圈摘了下来,“比百货商店卖的好看多了。”   “就是可惜现在不能做买卖,”赵音音有点遗憾,“不然这东西也是没本钱的,拿出去卖,两毛钱总能卖出去吧?”   “肯定能,”宋致然想了想,“咱厂子这报废的橡胶手套反正也到处送人,咱俩多攒点,到时候包出去雇人做。我就不信能一直这样!不是都改革开放了吗?广州那边都开放了,咱这也早晚得开放!”   送走了宋致然,赵音音想来想去,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通知伊伊这件事,才不伤害到小姑娘。   姑姥和许云海也发愁,这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委婉。赵音音最后一咬牙,索性挑了个睿睿学棋小宝也出去玩的时候,准备直接跟伊伊说开。   早说晚说都是说,早点说吧,孩子也早点恢复。   叫她有点吃惊的是,伊伊居然没有特别伤心。   她只是沉默地低着头,过一会儿抬起头来对赵音音说:“婶婶,我以前真的以为被发现了就会被枪毙呢。”   赵音音心疼死当初为妈妈保留秘密、又拼命地保护莎莎的伊伊了,她一把搂住小姑娘:“你放心,婶婶家就是你的家。要是你想去看你妈,婶婶也会领你去的。”   伊伊想了想,问她:“婶婶,我妈妈在里面会不会挨打挨骂啊?”   许云海道:“不会的,但是可能会有些劳动。”   小姑娘低头想了想,抬头看许云海:“叔叔,我不想看妈妈了……我是不是特别坏啊……”   “唉哟我的大宝贝啊,”姑姥忍不住把伊伊搂在怀里头,“你可是天底下最乖最善良的小姑娘了,不想看咱们就不去看!”   赵音音伸手摸了摸伊伊的脸蛋:“对,咱们伊伊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小姑娘了。不想去看咱们就不去看!”   许云海看着这祖孙三人怕是又要搂着哭起来了,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咱们不哭了。哭的名额啊,咱们可得让给睿睿。”   伊伊被许云海的话吸引住了,不解地扭头看叔叔:“叔,谁欺负弟弟了吗?”   许云海绷不住,先乐了一阵,赵音音捶了他一把他才说出来。   “你们不知道,围棋老师那啊……又去了个小师弟。人家家里头好多长辈都是棋手,存了挺多棋谱的那种。”   今天他送睿睿去老师那,睿睿看见了老师的新学生,兴奋得眼睛冒光。许云海多了个心眼,出来的时候问了一句老师,结果才知道,别看人家跟睿睿同岁,可是已经学了好几年了!   姑姥也忍不住乐了:“行了,你个当叔叔的这么幸灾乐祸,明天把那个赵满仓喊过来做客吧!正好给念慈整点好吃的——”   赵音音笑着接上了下一句:“——也让睿睿赢两局。” 第71章 二合一 第72章 一更   “姑姥, 我回来了!”   “哟,今儿回来这么早呢?”   赵音音先是到饭桌上看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我回来抽查你中午吃啥。”   赵音音许云海两口子都在厂子里吃食堂, 孩子们也在育红班或者学校吃饭。她生怕姑姥自己吃饭凑合,每天早上出门之前都准备好中午的菜, 晚上回来还要检查姑姥吃没吃。   “你啊, 老看着我干啥。我都老太太了, 吃点啥不行。”   姑姥自己弄了点蘸酱菜, 还炖了个土豆茄子,蒸了一碗米饭。赵音音又去磕了俩鸡蛋,煎熟然后撕开。用刚刚煎蛋锅底剩下的油爆香葱花,把煎蛋放进去加了酱油和白糖、陈醋,炒到汁水都裹在鸡蛋上。   “来, 我给姑姥加个菜。”   不过五分钟, 一个整整齐齐的糖醋鸡蛋就做好了。姑姥笑眯眯地尝了尝:“我们家音音做饭可真好吃。”   她夹了一块酥脆的蛋白给赵音音塞嘴里:“你也吃一块。”   她家侄孙女最不爱吃鸡蛋黄, 姑姥可记得很牢呢。   赵音音把鸡蛋吃下去, 劝姑姥:“姑姥,你自个吃吧。我吃完饭回来的。”   “今儿又招待你吃啥了?”   “今天就吃的普通的工作餐, ”赵音音摊在旁边的躺椅上,看着姑姥吃饭,用力伸了个懒腰, “不过就上半天班可真爽啊。”   她在自己厂子搞招标会的时候可是真累, 毕竟只是厂办的普通干事,什么事情都要她自己跑腿自己弄。   可是到了三厂,一下子就成了高高在上的领导了。每天在那待半天就能回家,还有好处拿,怪不得人人都想出差!   “睡会儿不?”   “躺一会儿就行了, 不睡了。今天我拎回来几条鱼,一会儿做了,晚上咱家吃鱼。”   姑姥笑了:“那老曹家又该不消停 。”   “不消停就不消停呗!”赵音音现在可不怕曹峰,“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个小组长吗?我又不是他手底下工人,他能那我咋着。”   说着话,赵音音爬起来开始收拾鱼。   三厂围墙底下有个自发的小黑市,她买了四条大鲤鱼回来做。鲤鱼不像是草鱼、鲫鱼一样那么多刺,但是肉味儿也没那么好吃,得好好收拾收拾。   开膛破肚,小心翼翼避开苦胆,赵音音洗干净了鲤鱼腹内,又把鱼鳔挑出来,又在鱼腮两边各切一刀,把腥线抽出来。   “咋做?红烧?还是糖醋?”   姑姥吃完饭,赵音音一眼看见她做的糖醋鸡蛋还剩下几块:“就几块鸡蛋你也给他们几个留,不行,这是我给姑姥做的,赶紧吃了!”   钱老太太看着赵音音跟个小孩儿似的堵着她,不让她把碗放碗柜里,笑骂:“瞅瞅你!越来越跟小孩儿似的了!”   赵音音把几块鸡蛋都喂给姑姥吃了,这才接了碗去洗:“这不都是我姑姥宠的吗?”   姑姥吃得高兴,想掏出来大烟袋抽一口。赵音音赶紧把烟袋锅子接过去,给她找了带过滤嘴的香烟:“抽这个,就抽一根,可不兴抽多了。我听人说了,烟抽多了不好,你看宋致然都把烟给戒了。”   “我就这么点爱好……”   “那你抽烟吧,晚上就别去打扑克了。”   那可不行!姑姥赶紧抽那过滤嘴的烟,她不爱抽这个烟,嫌弃劲儿小,都是侄孙女说这个烟有过滤嘴、比旱烟袋好。   不过,比起来抽烟,她还是更喜欢打扑克。不光大牌,还能跟老姐们儿唠唠嗑,一边喝着茶缸子里侄孙女给泡的糖水,多带劲!   老姐们儿谁不羡慕她!   她一边抽烟,一边给赵音音讲最近打扑克时候听来的八卦。这群老太太啊,这几栋楼里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儿。   赵音音收拾完鱼开始收拾屋,又泡了一壶茶跟姑姥对坐着喝。直到厂子里下班了,她才开始做鱼。   “还先煎?”   “煎煎,要不就没那么香。”   赵音音抓着鲤鱼尾巴把鱼滑进锅里头,鱼皮都擦干了,大火煎着,等到微微滑锅鱼能动弹,这才给鱼翻面。   鱼皮一点都没破!   她得意地给姑姥看一眼:“咋样?一点都没粘锅!”   姑姥看着赵音音献宝似的动作,笑得见牙不见眼:“厉害!太棒了!我们大宝贝儿!”   赵音音自己也乐了:“姑姥你净磕碜我。”   这鱼一煎,香味儿可就出来了。赵音音怕弄了一身味儿,已经提前换了破旧衣裳、拿毛巾包了头发,又赶姑姥进屋,把窗户门都打开。   整个走廊里头,都飘满了鱼肉的香味。   曹峰回家的时候,就又闻到这味道。他用力唾了一口,看着许家门上那个小机关,恨恨地把自家门摔上,进屋就跟媳妇发脾气。   “做的什么玩意儿?又清汤寡水的。”   他媳妇不是个受气的,叉腰喊道:“你馋你也去买鱼买油去啊!家里穷得叮咣底儿掉,你当我愿意吃这玩意啊?”   这楼房阳台都是敞开的,赵音音听着隔壁媳妇儿的声音,忍不住乐了。   姑姥说道:“咱家爱做好吃的,那都有名了!我打扑克的时候人家还问我呢,问我咋天天做好吃的。我说家里头仨孩子呢,大人吃点素的还行,小孩不长个咋整。”   等到鱼都煎透了,赵音音才换了个大锅,爆香葱姜蒜,把鱼放进去开始炖。鱼炖上,饭也开始焖上,一会儿再炒个圆葱炒鸡蛋。   “行了,等到孩子们回来正好吃上。”   姑姥叫她赶紧歇会儿:“去屋里躺一会儿,我看着锅。”   赵音音才躺下一会儿,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   “今儿咋回来这么早?”   姑姥在厨房看着锅,没听见,赵音音爬起来去开门。一开门,不是孩子们也不是许云海,是楼上的邻居。   “哟,嫂子您来啦,”赵音音把人往屋里头让,看着她手上端着个碗,里面还放着个纸袋,心里头微微有点数,“怎么了这是?”   “我姓王,叫王红梅,”王红梅脸上有点发红,“我这话说着有点……但是我们家孩子实在是哭着喊着想吃鱼……”   她把手里头的纸袋打开给赵音音看,居然是一串黑葡萄!   “这葡萄……是我娘家种的,挺甜的,”王红梅不好意思,“能不能跟你换半条鱼?给个鱼尾巴就行。”   “行,不过这鱼还得等个几分钟,现在欠点火候。”   赵音音把葡萄接过去,她也觉得挺高兴,水果可不好买。她穿过来了还没吃过葡萄呢,家里几个孩子应该也爱吃。   “这鱼闻着可真香啊,”王红梅忍不住打听,“咋做的?”   “先搁油煎透了,然后再炖上就行。”   王红梅摇了摇头:“怪不得我做的鱼不香,我家哪有那么多油啊。”   这话赵音音就不好接了,她去看了看锅,鱼差不多已经炖好了。她拿筷子把一条大鲤鱼从中间掐断,给了好大一截鱼尾巴放在碗里,又浇了点汤汁,拿出去给王红梅。   “哎哟,这么大一段,谢谢了!”   王红梅接过碗,她知道自家那一串葡萄不一定顶了这半条鱼,谢了好几声这才捧着碗上楼了。   “咋给她半条鱼?”   赵音音拿了葡萄去洗,先尝了一颗,是挺甜的。   “那是咱家楼上的,就脑袋顶上这家。说家里头小孩儿馋哭了,拿这串葡萄过来换,还明说了只要一段鱼尾巴就行,”赵音音觉得这人能交往一下,有分寸,“给一段就给一段,姑姥你尝尝,这葡萄可甜了。”   姑姥吃了一口葡萄点点头:“不错,挺好吃。”   “也行,隔壁老曹家跟咱家已经不对付了,楼上楼下的,能过得去就好好处着点。搁咱家脑袋顶上更得罪不得,不说别的,人家要是穿着大皮鞋搁家里头走来走去,那可就受不了。”   钱老太太打扑克时候可没少听这些事儿,大家都是从家属院搬进来的。有不少家在自家随便惯了,天天穿着大皮鞋走来走去的,楼下可苦不堪言。   “不能,我刚刚寻思了一下,她们家还一直都挺消停的,没整过这些事儿。”   三个孩子和许云海都回来了,一进屋就闻着红烧鱼的香味儿。赵音音赶紧给盛了饭,姑姥领着几个娃去洗了手:“多打点香皂!”   红烧鱼酱汁浓郁,单单用酱汁浸透米饭都能叫人吃得很开心。几个大人一边吃饭一边盯着小孩挑刺,吃鱼的时候可轻忽不得,万一有个小刺卡进去就是事儿。   伊伊今天也难得地吃完了一小碗饭还要吃,赵音音高高兴兴去给她盛了。睿睿问赵音音:“婶婶,鱼给莎莎留一段吧。”   “留了,她们娘俩还没回家呢,一会儿我送过去。”   上次宋致然领着莎莎去拍电影,回来可给全家上下都带了礼物。赵音音把盐水火腿匀给了她一根,又分了她不少冰糖。   家里头现在饭桌上挺热闹的,连带着赵音音也把前世“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给丢了,她一边给小宝挑了一块鱼尾巴上的刺,一边跟许云海说道:“我看三厂门口还有个小黑市,派出所的人都去买东西,根本不管。”   “估计是三厂给打招呼了,”许云海琢磨了一下,“私人买卖东西就是投机倒把,有场子的背景就不怕了。我以前就听说三厂厂长脑子活,估摸着是他弄的。”   赵音音点点头:“三厂食堂也弄得好,菜比咱们厂好多了,我听说他们定期去上农村收点菜啊肉啊什么的。”   她问许云海:“你不是要给咱们厂服务公司找点事儿干吗?找到了吗?”   许云海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觉得咱厂子可以卖点东西?”   像是阳机二厂这样省里都挂了名的大厂子,做点什么副业就轻松多了。   吃完了饭,许云海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赵音音也不打断他思路,招呼几个孩子吃葡萄。   “我吃不下去了……”   今天有好吃的红烧鱼,赵音音破天荒允许小宝多吃了一碗饭,他现在看着葡萄流口水,可是一点也吃不下去了。   “小馋猫,”赵音音把葡萄留起来一部分,“给你留点晚上睡前吃,但是得认认真真刷牙!”   她看着许云海若有所思地,索性自己送睿睿去学围棋:“走吧,睿睿,婶婶送你上课去。”   睿睿噔噔噔地跑进屋里拿出一张纸,边看边念叨,跟着赵音音出去了。   自打睿睿开始加课,老师也不像过去那么放养他了。不但重新给他讲了一遍基础,还开始给睿睿留作业,每天都要背定式,还要抽查。   他跟赵音音解释:“围棋这东西,小孩刚开始学个五六年其实不懂什么,理解不了那么精妙的东西。只能先背,甭管理解不理解,看见这个定式知道怎么下就行。等到以后再理解。”   这个思路赵音音倒是赞同的,以前的私塾不也是这么教的?甭管能不能理解孔夫子的思想,四书五经先背下来再说。以后自然就懂了。   她拉着睿睿:“路上就别背了,好好走路。”   “婶婶,我之前背完了!就是复习一下。”   赵音音看着睿睿认真的样子,有点欣慰。她以前还真担心过睿睿这孩子成了“伤仲永”,小时候看着挺精挺灵的,长大了就泯然众人矣。   “咱们睿睿这么努力,将来一定会成为大国手的!”   睿睿小下巴一仰,背着手道:“婶婶!到时候我赢很多很多奖金,还叫姨姥回来帮你干活!” 第73章 二更   在三厂的日子很快乐, 不过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暖气开始供暖的时候,赵音音也该回阳机二厂工作了。   供暖处提前就贴了通知,这天家里一定要留人, 而且要留会给暖气放气的人。   赵音音提前去厂子里培训过了,她给小宝解释为什么要给暖气灌水:“暖气片现在是空的, 里面都是空气。得先拧开阀门, 让里面的空气跑出来, 之后才能灌进水去。”   她听了厂子里的培训也大吃一惊, 居然还有空气这回事!厂子里的培训为了让大家形象地理解气压,还做了用纸片盖住玻璃杯倒过来的实验。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赵音音兴奋地拉着他给他做实验,看得几个小孩都大为震惊。   “婶婶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这是大气压强,以后你们上学就能学到了!”   赵音音给孩子们解释完, 自己也有点心痒。许云海路过看见, 笑道:“你感兴趣这些的话, 回头我去借几本《十万个为什么》回来给你看。”   “上面都是讲这些的吗?”   “这个问题属于物理学的范畴, 我先给你借一本物理的,”许云海没想到赵音音喜欢这东西, “可惜咱省城没有科技馆,以后有机会上京市,到时候给你看好多好玩的东西。还有手一摸上去头发就都竖起来的大球!”   “行, 你去上班去吧, 我今天最后偷懒一天,明儿也得去上班了,”三厂那边的招标项目已经差不多了,明天就是赵音音回二厂的日子,“我正好看着点暖气。”   赵音音跟姑姥在家听了一上午收音机, 暖气终于给水了!   先是听着“嘘嘘”的,之后慢慢是“咕噜咕噜”,已经打开的阀门一直嗖嗖地往出喷气。家里每一个暖气片都要放气,直到热水出来才能关上。   赵音音怕水直接喷出来呲得满地都是,在每个阀门上都搭了一块抹布,下面放了锅碗瓢盆接水。   “出水了!”   “摸摸水热不热?”   “冰凉,”姑姥摸了一把,“这水流还挺急呢……这水咋还有色呢?”   “我们培训的时候,培训员以前别的地方经常有人为了省水费放暖气片里的热水用,咱这怕有这事儿,就给加东西了。这水不能用。”   姑姥乐了:“这招谁想的,还挺损的。”   “没事儿,反正咱家也不用,暖气热乎就行。”   这些天可把大家冻坏了,之前有热炕头,家里没有热水袋也没事。可这楼上没炕头,许云海出去弄了些瓶子回来,每天灌了热水给孩子们暖被窝。   晚上暖气来了,家里暖和极了。几个孩子回家都赶紧脱衣服,脱得只剩下秋衣秋裤才终于不冒汗。   “这暖气可太热乎了!”   学校和育红班就没有装暖气片的条件了,都是在教室里生炉子。赵音音决定抓紧给几个孩子做衣裳。   这次从三厂拿回来的布料不但有棉布和化纤布,甚至还有一块呢子料!   不过,这呢子料不大。赵音音比划来比划去,这料子也只够给一个小孩做。   她给几个小孩开会:“这次婶婶带回来的料子里,只有这么一块毛呢……不够给你们仨平分,只能给一个人做。”   “给姐姐做!”   “给我姐!”   睿睿和小宝异口同声地说给伊伊,伊伊愣了一下,有点扭捏:“给小宝做吧,他最小……”   “这料子是枣红的,给伊伊做吧,”赵音音笑眯眯地两只手使劲儿揉了揉睿睿和小宝的头,“咱家两个小男子汉真乖。”   这块呢子是个方块的,赵音音见过宋致然穿枣红呢子的大衣,特别漂亮!她想照葫芦画瓢给伊伊做一件,可是一来料子不太够,二来大衣这种东西在寒冷的北方实在是太不实用了。   晚上许云海给几个孩子讲故事的时候,赵音音也跟着一起听。那本厚厚的《格林童话》里,大部分都是她没听过的故事。   听见小红帽,她突然有灵感了,给伊伊做个小披风吧!   姑姥也帮着参谋样子,最后定了个连袖披风的样子。赵音音陪嫁的羊皮褥子再次出场,裁下来的皮条镶在了披风的边上,再用枣红色的毛线编两条带子。   “这可太好看了!”   赵音音没按照伊伊的身量裁剪尺寸,而是尽可能地最大化利用了那块毛呢料子,一来可以穿在棉袄外面,二来能多穿几年。   王红梅看着也觉得好看:“你这手可太巧了,这简直是洋娃娃嘛。”   自打上次换了一碗鱼,王红梅跟赵音音走动也多了起来。她想了想,急匆匆回家拿了一团白毛线,做了几个白色的绒毛球。   “带子头上奉一个,前面两个衣角缝一个,后面也缝一个。”   赵音音想起来刚碰见伊伊时候,这小姑娘总跟只小兔子似的,促狭心起。她把一只绒毛球缝在了斗篷后面,充当兔尾巴。又钩了两只兔耳朵,缝在帽子顶端。   “哎哟,太可爱了!”   伊伊长得也是好看的,虽然不像莎莎那样俏丽,可是却格外可爱。配上两只兔耳朵简直叫人爱到心里头,钱老太太一把搂住就不松手了。   “姐姐真好看!”   第二天上学,伊伊出门之前把斗篷穿上在镜子前面转了好几圈,可是临出门的时候却不好意思了。她匆匆脱下小斗篷,脸红红地跟赵音音解释:“套在校服外头有点不搭……”   “好,”赵音音怕孩子们路上冷,一一检查了帽子围巾,才让许云海送她们出门,“去吧,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   姑姥看着小孩儿们下楼,说道:“咱伊伊就是脸太嫩了。”   “慢慢来,以后就好了。”   她正要下楼,也叫姑姥拽过去给整理了一番,把围巾拎高,帽子戴紧:“行了,好好上班去吧。”   赵音音扑哧笑出来:“姑姥,你是不是还要嘱咐我听领导的话啊?”   姑姥白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最有主意了,你还能听领导的话?赶紧去吧,我看最近这厂子下班越来越晚了。”   是的,离招标结束已经过去一个来月了,整个阳机二厂已经准备好,马上就要投入到大生产的热情中去了。   汪厂长跟林书记简单地开了个碰头会,初步确定了厂子接下来的方向。未来的三个月基本上所有工人开始三班倒,机械昼夜不停。相对应地,后勤也绝对要跟上。   “食堂肯定是要三班倒了,现在的人不够,从劳动服务公司抽调几个人吧。晚上这个夜宵怎么吃,几点吃,是去食堂吃还是送到车间,都得有个章程。”   “保暖也得做好。”   厂办的碰头会上,大家七嘴八舌地。   赵音音没有轻易发言,她来厂子的时间短,几乎没怎么下过车间,不如其他人熟悉厂子的运行机制。   钱主任听大家说得差不多了,突然点了将:“小赵今天怎么不吭声呢?你也来说说。”   “我没怎么下过车间,不熟悉,我就从生活的角度说一说。”   看着钱主任点了头,赵音音这才开口:“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厂子里是有不少双职工家庭的。奋斗在车间一线、接下来要跟着三班倒的女同志也很多。”   她去车间看过,女工人也很多的,虽然不至于男女一比一,但是某些不需要重体力的岗位上几乎全是细心的女工人。   “对,咱们厂子女工人很多。”   “那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赵音音提出来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咱们厂子以前可是不三班倒的,就算是夫妻双方都工作,孩子上班或者去育红班入托,都能照顾。现在三班倒了怎么办?”   有人开口了:“还能怎么办,送爷爷奶奶家呗。”   “但是,这个问题是因为给厂子赶工造成的,我觉得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让职工自己解决。”   “小赵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钱主任也觉得这件事是厂子应该负责的,国营厂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工厂是我家,可总不能干活工人来、其他都不管吧?   “这个事儿我觉得,首先可以让孩子来食堂吃饭,”这一点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就算是不提出来,也有不少人带着孩子去吃饭的,“放学的时间这一顿饭不用做,最起码双职工家庭就不用担心孩子挨饿了。”   “对,这个可以,完全可以实现。”   赵音音得了钱主任的肯定,接下来继续说:“其次,我觉得可以组织咱们这些不跟着三班倒的职工,帮忙接送或者看一看孩子。”   “这次盖完房子之后,咱们厂的职工几乎都住进了家属院或者家属楼,这是咱们厂子的优势。咱们这次的大生产任务,是为了厂子接的任务及时完成,是为了国家的石化联合计划,是为了不被帝国主义剥削咱们,能早日实现原材料国产化。这次的任务,绝对不只是咱们工人的任务,是整个厂子的任务。”   许大嫂也点了点头:“对!还可以让育红班延长一些时间,让下二班的家长可以晚一点去接孩子,或者甚至提供夜间全托。”   “对,还有,一定要把夫妻双方的排班表对好,最好保证夜班穿插开,家里一直有人,”自从抚养这几个侄子侄女,赵音音现在可懂了家长担心孩子的心情,家里没人是绝对没办法放心工作的,“我觉得这点还是可以实现的。”   “行,这些条都记下来,一定要在开工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轰轰烈烈地开工之前,厂办先把这些后勤的事务布置下去、又通知到位;林书记又开会宣布年终奖双倍,加班也有奖金,在这样的双管齐下,整个厂子的热情也迸发了出来。   本来,工人加班,街坊邻居帮忙接送孩子就是应当的。不过,现在厂办接手了这件事看,按照家庭住址和孩子年龄给分成了若干个互助小组,明确了责任。   赵音音住的二号家属楼三单元也分了组,整个楼口十二户人家分成了两组,她和宋致然分别是组长。   不过,挺不巧的是,曹峰家的两个儿子都分到了她这组。 第74章 补营养液加更   “我一点也不喜欢曹仁量……”   赵音音也不怎么喜欢曹家, 不过接下来曹峰身为小组长,甚至比三班倒的普通工人更忙些。曹家嫂子也在车间,一样是三班倒。   这个时候, 工作是应该排在个人恩怨前头的。   宋致然也知道曹家的问题,问她:“要不把老曹家排我们组来吧。”   赵音音笑道:“上次你不也跟他们家干了一架吗?有啥区别啊?”   她自己先想开了:“反正就是帮忙接送孩子, 或者领家里来吃顿饭。曹峰是小组长, 我估计也没有几天搁家的。”   三单元孩子上育红班和小学的有三家, 小学都是在厂办小学上学。初中高中的大孩子们归宋致然照顾, 莎莎也跟着赵音音。说是帮忙接送孩子,其实接送家里孩子的时候顺便接一下就行了。   她先去了曹家,曹峰听了她的话,倒没说什么难听的,只是撇了嘴:“行啊, 我看看你们家这回还天天炸鱼不。”   赵音音没接他这话茬:“每天放学我负责来接几个孩子放学, 去咱们厂子食堂吃一顿饭, 然后再送回到家里头。曹峰同志, 您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把孩子送到家。”   曹仁量脸上有点失望:“阿姨, 不是上你们家吃饭啊。”   食堂能有什么好吃的,他可是天天闻着隔壁的菜味儿,都快馋死了!   现在正是饭点, 赵音音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剩菜, 土豆炖白菜和炒土豆片。她似乎还从来没闻到过曹家的菜香味儿。   曹峰觉着有点丢脸似的,从旁边沙发上拎皮带就准备往孩子身上抽:“饿死鬼啊想吃没够?老子饿着你了咋的?”   “咋的,曹峰,你在哪惹气了往孩子身上撒?挺大个老爷们儿一点能耐没有!”   赵音音还没来得及拦,曹峰媳妇就冲出来了, 一把抓住皮带就去挠曹峰。   “那我……我先走了?”   赵音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曹峰媳妇的实力全面压制曹峰,这才开了门走了。临出门她又认真地叮嘱了一下曹仁量小哥俩:“明天就是我接你们俩放学了,就在校门口等我,别乱走。”   除了曹家还有两家,赵音音一一上门去拜会,两家人听见是统一领孩子去食堂吃饭,都或多或少有点失望的样子。   “我还寻思让小孩上你家吃饭去呢,你家吃那么好,给点伙食费也行啊!”   赵音音自然不能接这话茬,她回家忍不住跟许云海说:“咱家伙食有那么好吗?这咋都惦记上咱家的饭菜了。”   “何花天天问我什么时候能再吃到萨其马呢!”   许云海还没答话,伊伊先开口了:“她可喜欢吃你做的那个萨其马了。”   “我也爱吃,不过也不能总做,”赵音音想了想,“等到过年再做吧,接下来咱厂子要忙上一阵子了。”   厂区大院的孩子们,对厂子也是有感情的。伊伊点点头说道:“老师也说了!说咱们厂子接下来有大项目……让我们不要在家里闹。”   赵音音捏捏她的小脸:“接下来只能让你们几个吃一段时间食堂了。”   第二天晚上,赵音音先去了放学比较早的育红班,接了莎莎睿睿和小宝,还有曹峰家的老二。从育红班出来,再去小学接了五个小孩,拉着长长的队伍往厂子食堂去。   提供给孩子们的这一餐是不收钱和粮票的,几盘菜放在桌子中间,倒像是家里吃饭。   食堂的大锅菜色跟赵音音家里比不了,但是跟普通家庭比已经很不错了。这一顿晚餐是虾皮煮白菜、青椒土豆片、炖茄子、凉拌萝卜丝,还有一大碗紫菜鸡蛋汤。   “来,每人一把花生,”赵音音怕几个孩子吃不下,在家炒了花生米,给每个孩子分了一小把,一斤花生就没了,“好了,来吃饭吧。”   睿睿是最挑食的,赵音音怕他吃不了,只给他盛了半碗米饭。连伊伊也没吃多少,只有小宝跟在家一样,吃了不少。   “婶婶,食堂的菜真不好吃。还特别淡。”   赵音音说道:“其实也不错了,叔叔阿姨怕齁着你们,才不敢躲放盐。小孩儿少吃点盐好。”   “这就不错了,”曹仁量先把花生吃完了,又去看赵音音装花生的口袋,看见一点都没有这才失望地收回眼神,“还有花生吃,还有汤喝!我家天天吃炖白菜,里边连虾皮都没有。”   另一个小姑娘点点头:“我妈天天就烀茄子土豆,完了搁鸡蛋酱拌葱吃。”   赵音音看小姑娘吃菜吃得多,心里知道这是在家口重吃习惯了。第二天中午她跑去买了点肥猪肉,又买了二斤榨菜,把肥猪肉丁切得细细的炒了一摊子出来。   这天晚上吃饭,菜仍然跟前一天一样,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等着她掏花生。赵音音乐了,掏出一个玻璃罐头瓶,给一人挖了一勺榨菜炒肉沫。   虽然里面只有不多肉沫,可是这毕竟是肉啊!其他几个小孩都吃得飞快,只有自家几个小孩吃好的吃习惯了,慢条斯理地吃。   睿睿还提要求:“婶婶,应该放点辣椒!那样更下饭。”   莎莎也说:“搁点芝麻也好吃。”   曹仁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俩:“你俩要是不爱吃给我,我一口榨菜炒肉沫能吃掉一锅饭!”   赵音音问了一圈,这帮小孩儿都是小时候吃大葱蘸大酱长大的一批,倒是没有不吃辣的。   “那明天阿姨给这个榨菜里加点辣椒和芝麻行不行?”   一圈小脑袋使劲儿点头。   从食堂出门,赵音音让大家排着队走在前面,她在后面盯着——没办法,十来个小孩儿呢,这要是带丢一个可就麻烦了。   睿睿跟莎莎嘀嘀咕咕地唠嗑,伊伊牵着小宝,其他几个孩子都自家的一起走。曹仁量突然就走到了睿睿身边,睿睿吓了一跳。   “你干啥?”   莎莎可不怕曹仁量,当初曹仁量在育红班说婶婶是临时工的时候,她还想揍他呢!   “你们平时在家也吃这个榨菜肉吗?”   “这算什么肉啊,”睿睿鄙视地看着他,“我们在家还吃过这么大块的红烧排骨呢!还有这么——长的红烧鱼!”   曹仁量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伊伊颇有大姐姐的样子,跟他说:“你叫你妈也给你做呗。”   “我妈只给我炖土豆白菜茄子……”曹仁量挠挠脑袋,“我要是早知道你婶儿做菜这么好吃,我就不说她了!”   莎莎“哼”了一声:“你要是说我婶婶,我就揍你!育红班谁也不敢惹我!”   “我已经上小学了!”   曹仁量只短暂跟莎莎睿睿做了两个月的育红班同学,他现在跟伊伊一样都是小学一年级。   睿睿可比莎莎记仇得多,虽然曹仁量现在挺友善的,但是他爸还摔过家里的门呢。   “你爸还摔我们家的门呢!我婶婶都没记仇,还给你吃肉。”   这件事曹仁量也知道,他振振有词道:“谁让你们家菜那么香、还故意馋人……”   “才不是故意馋人呢!你家做饭不开门吗?”   赵音音在最后面,听着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没打算搭腔。   很快,曹仁量一个人敌不过四张嘴,败下阵来。他不满地拍了他弟弟一把:“你咋不帮我呢?”   他弟弟跟小宝一样大,被哥哥拍了一把,委屈巴巴的。   “那是你理亏!”   曹仁量不说话了。   赵音音没想到,家里几个孩子最先熟悉起来的,竟然是有过不愉快经历的曹仁量。   原先家属院的小朋友们几乎都没能搬进新家属楼,几天下来,家属楼年龄差不多的小朋友们都玩在了一起。   食堂的菜仍然是白菜土豆茄子,家里的几个孩子吃惯了赵音音精心搭配的菜色,连小宝吃饭都不香了。赵音音不得不每天琢磨着做点便携又下饭的菜给孩子们加菜。加菜也不好只给自家孩子,就得一次做十个孩子的份。   做完榨菜肉沫,又做虎皮青椒。青椒先煎得软软的,加上调好的调料汁煨软煨入味,每个孩子给一根。   她怕辣着孩子,特地把青椒的筋都去了。   一楼的小姑娘一口咬下去,大眼睛泪汪汪的,赵音音吓了一跳:“咋了?辣着了?要是辣了就吐出来。”   虽然把辣筋去了,但是也有可能有的青椒就比较辣。   小姑娘嘶哈嘶哈地把青椒吃下去:“不吐!太好吃了!“   她珍惜地咬一口青椒,吃一大口饭,大口大口吃白菜土豆。   连宋致然都过来从赵音音碗里抢了半根青椒过去:“咱这食堂啊,做菜太没有滋味儿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顿饭是免费提供的,又有这么多孩子。这个饭菜水平其实也算是不错了,五菜一汤,汤里头还能叫每个小孩都捞到一两块鸡蛋。   “是婶婶做菜太好吃了!”   赵音音赶紧叫莎莎小点声,结果整个桌子的小孩都跟着附和。曹仁量满脸遗憾地:“回头怎么吃我妈做的饭啊……”   说实话,连食堂这清汤寡水的大锅菜都比他们家的好吃。   这事就不是赵音音管得了的,她自掏腰包给这几个小孩加菜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毕竟,总不能一个桌子上吃饭,光给伊伊她们加菜吃。   她做完了虎皮青椒做虾酱,又把炒花生煮花生做了个遍,还做了酸辣萝卜条萝卜干。等到实在没什么菜做,只能再做一遍榨菜炒肉沫的时候,阳机二厂的生产任务也终于完成了。   所有压力容器都通过验收了!   “这段时间,可把咱们大伙儿都累坏了。”   正好临近过年,阳机二厂难得地给大家多放了几天的年假。许云海天天领人在食堂加班,人都瘦了五斤,赵音音每天跟孩子头似的过了奖金三个月。现在终于不用看着这十个孩子,她精神上也放松下来。   不过,辛苦也算是值得的。今年的奖金比往年多了八十块钱,还多发了不少东西。整个厂区人人喜笑颜开,可算是能过个肥年了!   “年货咱家买点啥?”   赵音音奇道:“还能买啥,国营商店通知卖啥咱买点啥呗。横竖不就是多发两斤白面一斤肉,叫包点饺子么。”   许云海神秘道:“今年咱厂子发猪肉!还发鲅鱼!”   在全厂工人的努力之下,本来预定三月交工的项目年前就完成了,汪厂长大大地露了一次脸,林书记也凭借招标的创举做了好几次报告。   汪厂长到处套关系,还真叫他弄来了一百多头猪。全厂一千多人,每人能分二斤肉。   “不过到时候肯定是工人们先挑,咱们这样做行政的最后挑。”   “这是应该的,”赵音音下了几趟车间,见过工人们的辛苦,“咱们虽然累,可比他们轻松多了。”   等轮到厂办挑肉的时候,剩下的几乎都是精瘦肉或者排骨了,赵音音挑了点排骨回去,负责分肉的同志还给她搭了点大骨头。劳动服务公司是全厂最后一个,许云海只能挑了二斤猪蹄回去。   “没事儿,这东西才香呢!”她还是有点遗憾,“就是可惜今年没弄着肥肉,熬不成猪油了。”   赵音音拿着猪蹄在煤气灶上烧,准备烧完刮一刮,然后好好地炖上一锅。   几个孩子都在宋致然家看电视,姑姥靠在躺椅上睡着了。突然有人敲门,许云海轻手轻脚地过去开门。   开了门,他一愣,居然是曹峰。   曹峰脸黑得很,可是手上却拎着一块肥嘟嘟的猪肉,直接丢给许云海、差点沾到他衣服上。   “我家那臭小子天天念叨你媳妇儿给他加菜,我可不占你这便宜!”   他黑着脸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看见钱老太太在躺椅上睡觉,转身回家关门。虽然动作不太自然,可是却轻轻地没发出声音。   许云海嘿嘿一笑,托着这块肥肉过去给赵音音看:“你瞧,有肥肉了!” 第75章 一更   八零年的春节比较晚, 二月十五号才是除夕。   因为七九年那场“果体”事故,八零年没有继续搞晚会,电视上反复重播着八零年元旦茶话会上关于“四个现代化”的讲话。   没什么好看的电视, 今年过年的主要活动基本就集中在吃这件头等大事上。   除了厂子发的猪肉和鲅鱼,临近过年之前, 许云海和赵音音东跑西跑的, 还是尽量在能力范围之内买了不少东西。   最大的一件年货是姑姥给凑出来的:她老人家把乡下养了两年那只大鹅宰了!   “你们以后可得好好对姑太姥!”   许云海教育几个孩子让钱老太太听见了, 她拦着许云海:“就一个大鹅, 它又不下蛋,养着不就为了吃肉的么!去年太瘦了,现在肥了,熬点酸菜,那老香了。”   这大鹅养了两年, 铁柱妈帮忙喂了挺长时间, 姑姥现在不怎么回村里, 也不好意思叫人家一直帮忙喂着, 狠狠心索性杀了。   “真肥……得有十多斤了。”   这只大鹅成了今年过年的主打菜,红烧、爆炒、炖酸菜。从腊月二十七开始吃, 一直吃到三十这天。   大鹅的油脂比鸡鸭都厚,炖个酸菜汤鲜得能叫人把舌头都吞了。几个孩子连吃了四五天都不腻,仍然抢着吃肉。   “都这么爱吃肉啊?”   小宝觉得叔叔说了一句傻话:“叔, 谁不爱吃肉啊, 肉多好吃。”   许云海指着睿睿说道:“你小哥刚来咱家的时候,就不吃肥肉。现在慢慢也吃了。”   小宝咬了一口鹅肉,每一根小骨头都嗦得干干净净:“肥肉我也爱吃!”   “抓紧吃,吃完咱出去看烟花去。”   今年厂子完成了大任务,手里头宽绰, 特地买了好多烟花三十跟十五放。赵音音家住在二号家属楼,被一号楼挡着,得下楼出去看。   七点烟花准时燃放,看完回来再包饺子,正好半夜十二点接神吃。   “都少吃点,晚上还包饺子呢,”钱老太太给小宝擦干净嘴角的油,“你们婶婶给你们整鲅鱼馅儿的饺子,那得老香了!”   吃完饭,从七点半开始小宝就着急:“咱走吧,一会儿看不着了!”   姑太姥宠孩子,先把小宝穿成个大棉球,领着孩子们准备早点下去。今年家里头也宽裕,许云海买了不少烟花给孩子们放。   “拿火柴!我要放小鞭!”   “火柴不行,一吹就灭了,”用香点鞭炮烟花是最方便的,赵音音在家里头找了一圈都没找着,最后姑姥点了根烟下去的,“拿烟吧,走走。”   赵音音又气又笑,姑姥当她没看见吗!老太太打着给孩子们点鞭炮烟花的名义拿了三根烟下楼,她可是只让老太太一天抽一根的!   许云海也瞄着了,笑道:“今儿大过年的,多抽两根就多抽两根吧。”   他拿着当初给赵音音买的围巾,用心地给她围上,又蹲下身给她把裤子掖进棉鞋里:“别冻着,关节最怕冷。”   赵音音低头看着这男人细致地给自己挽裤脚,听着走廊里头几个孩子又叫又笑的声音,突然觉得,如果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个时候就好了。   许云海站起来,看着赵音音若有所思地,问她:“想什么呢?”   “要是能一直是这样就好了,”赵音音环顾了一圈自己精心布置过的家里,“那多好啊。”   这已经是前世的她不敢想象的好生活了。   许云海大笑:“那可不行啊!我还想努力赚钱,以后给咱家换更大的房子,叫李婶儿来帮忙,给咱家买电视电冰箱、给你买小汽车!”   “你还计划得挺周全的,”赵音音听着许云海这一连串脱口而出,猜到他心里头不知道已经想了多久了,“买电视是挺好的,也给姑姥看看,她不好意思上宋致然家里看电视。”   许云海牵上赵音音的手,俩人一起下楼。   二号楼不少人都出来准备去看烟花,最近这段时间厂子里搞三班倒,又搞这个邻里帮忙接送孩子的活动,整栋楼的人差不多都彼此认识了。大家互相祝贺着,小孩子满地窜。   伊伊看见了婶婶,颠颠地跑过来,把一支烟花塞到她手里:“婶婶!放这个呲花!”   姑姥过来给赵音音点上,呲花立刻放射出玫红色的光,小宝使劲儿地蹦起来教赵音音玩:“婶婶!你得晃!绕大圈!”   呲花转起来,在夜色里留下来一道漂亮的轨迹。看赵音音玩得高兴,许云海又拿了几根给她放。   等呲花放完,厂子里也开始放烟花了。如果说刚刚的呲花是漂亮,那天上纷纷绽开的烟花就是令人震撼了。   小孩子们尖叫着,大人们也笑着大声说话。甚至旁边不认识的人也拍了赵音音一把:“咱们厂子可越来越好了!”   赵音音笑着点头:“可不是么!”   等到烟花散尽,几个孩子还蹦跳着不想上楼,姑姥挨个摸了摸脸蛋子:“脸蛋都冻得冰凉的,玩儿啥,回楼上去!包饺子了!”   鲅鱼馅儿是今天下午就准备好的,包之前调好大料水兑进去一些,再顺时针打上劲儿。这样包出来的饺子馅儿才不死性,吃着嫩。   伊伊跟姑姥学包饺子,包了两个惊讶地发现:“姑太姥!我包的饺子跟婶婶包的一样!”   “那当然,你婶婶包饺子还是跟我学的呢,”钱老太太看着一边眼巴巴的小宝,给他拽了一块面去玩,“去捏吧,看看捏个啥。”   睿睿在一边一副“弟弟怎么这么幼稚”的表情,可也被赵音音塞了一块面之后,也找了根筷子,开始试着在面块上画上棋盘。   看了两眼孩子,姑姥扭脸问赵音音:“今年初二,你不回去瞅瞅?”   风俗上来讲,过完年初二都要回娘家看看的。不过厂子放假只到初五,赵音音完全没给回娘家腾时间。   “姑姥,我说实话,当初我爹逼着我替我妹妹嫁过来,我就没打算再把那边当娘家了。”   赵音音把声音压低了,免得说出来破坏今天的气氛。   之前赵淮生病她去看看是为了避免议论,这大过年的就不回去凑那一家子的热闹了。   “那就不回去!”姑姥给她拍掉身上沾的面粉,“咱搁自个家好好过年,姑姥就是你娘家人!还有你大舅他们。”   “姑姥,我大舅不是留了联系方式吗?你要说啥,我去帮你打电报去吧。”   大舅留的电话是公共电话,打过去一次要找人实在是太费劲,倒是打电报更方便一点。   姑姥有点不舍得打电报:“打那玩意儿太贵了,还说不了啥。一个字七分钱,说两句话就一块钱出去了。”   小宝在一边听着,突然站起来冲进屋里,过一会儿又一阵风似的跑出来。   他手里头捧着一把零钱,豪气地拍在姑太姥面前:“姑太姥,你……你多说几个字!”   他趴在桌子上数了数:“我有一块一毛钱呢!够你打……”   小宝刚会数数,还不会除法,他求助似的看许云海,许云海给他算了一下:“一块一毛钱,能说十五个字。”   十五个字……   小宝掰着手指头数着:“我是姑太姥,过年好……”   他很快发现,这么多的钱居然就只能说两句话!   “行了,你把钱拿回去吧,叔叔给你姑姥拿钱,咱打十块钱的!”   赵音音道:“那还不如打电话了,打电话吧,姑姥也好长时间没跟我大舅他们说话了吧?”   “找一回人那老长时间……”   赵音音说:“没事儿,比打电报省钱。”   饺子包得差不多了,收音机里已经开始播放欢快的歌曲,赵音音端起盖帘去下饺子:“姑姥,你听我的。明儿我就领你打电话去。”   许云海已经把水烧得差不多了,赵音音把饺子倒进去,他配合地用漏勺在锅里头划几下,免得饺子粘在一起。   “这盖帘是鲅鱼馅儿的,还有一盖帘酸菜肉的,”赵音音叹气道,“可惜没抢着韭菜。不过那韭菜也忒贵了,这么一小把要五毛钱!”   “正常现在哪有韭菜,都是温室养的,能不贵么。”   吃了饺子,十二点在阳台放了送神的鞭炮,安顿了几个孩子和姑姥都睡下,两口子这才准备睡觉。   许云海给赵音音倒了水叫她烫脚:“累坏了吧?”   “还行,”脚刚接触到滚热的水,赵音音就舒服地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你比我累。不过明天开始就省事儿了,今天的剩菜热一热就过去了。”   许云海照例给赵音音擦干脚才自己伸进去洗,关灯上床,窗外仍然有窗子还亮着灯。光线透过窗帘照在赵音音的脸上,映得她的眼睛晶莹美丽。   许云海心里一动,伸手在被窝里握住赵音音的纤细的手腕。   “音音。”   赵音音有点紧张,可是又有点期待,她轻轻用脚蹭了蹭许云海的小腿。   “咱们,要个孩子吧?”   听见这句,赵音音有点羞涩,不过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跟许云海的孩子,应该也和这三个孩子一样这么可爱乖巧吧? 第76章 二更   大年初一, 早上五点钟就开始有人放鞭炮,一家子都被吵起来了,人人脸上顶着黑眼圈。   “早点起来也行, 今儿肯定有人来拜年来。”   刘世宇是第一个到的,他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赵音音本来还邀请他来家里一起过年, 被他拒绝了。   “叔叔过年好!”   三个小孩都去跟刘世宇拜年, 一人收了一毛钱压岁钱。   “你还没结婚呢, 给啥压岁钱。”   “叔都叫了, 能让人家白叫吗?”刘世宇抱起小宝逗他,“是不是?”   他给钱老太太拜年,姑姥也笑眯眯给了他一份压岁钱。刘世宇跟许云海一样,亲人在那些年动荡里都没了,收到这份压岁钱愣了一下, 随即低下头去。   不光是刘世宇, 周群芳也领着孩子来了。   赵音音跟周群芳很久没见了, 现在两家离着远, 大冬天的出门不方便。她有点内疚:“周姐,怪我, 应该我去给你拜年去。”   “说什么呢,你家这么多孩子,姑姥也在家, 怎么能叫你出门呢?我来拜年才对。”   周群芳领着孩子去给姑姥拜年, 赵音音赶紧从许云海兜里抠了点零钱,趁着大家没看见的时候塞进姑姥的兜里。   姑姥偷偷跟赵音音挤了挤眼睛,等到小周三口子走了,赶紧又去多掏点零钱准备着。   “之前搁大院拜年,我都忘了给压岁钱了。”   赵音音听着姑姥这话, 也想起来之前在家属院的日子:“没事儿,家属院是张组长给定的规矩——外面他不管,家属院里一概不随份子不拿压岁钱。”   许云海也叹口气:“当初咱们家属院分房子没干架,那可真多亏有张组长这尊大佛。一会儿咱俩去给张哥拜年去吧?”   “行,把那两根盐水火腿都拿着,”齐大嫂张组长两口子可没少帮忙,孩子们当初也蹭着看了好久的电视,“下午去吧?我估计上午去容易撞着厂长他们。”   下午去张组长家拜年,正好赶上张组长家没什么人,齐大嫂满面红光地还假意嗔怪:“拜年来就行了,还拿啥东西?”   张组长沉声道:“火腿留一根就行了,剩下一根你们拿回去。家里头那老些孩子呢,我们这跟小孩儿抢啥吃的?”   张组长家住在六号楼,其实离着不远,只不过平时太忙来得少。几个孩子都冲过去跟张大爷打招呼,张组长早有准备地从柜子上的罐子里取出糖来,挨个发给他们。   他还给赵音音也发了一块:“之前干得不错!我听说你在厂办提的那些建议,小赵啊,你是个妥帖人。要不是像你这样的同志在后面搞后勤,咱们厂子这次任务也不会完成得这么好。”   赵音音笑道:“张大哥您可抬举我了,我们也就只能做做后勤,真正上战场拼杀的,不还是您们这些工人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   齐大嫂过来拿手在中间挡了一下:“你俩这干啥,没完没了?”   她转身面对赵音音:“小赵啊,我可听说林书记很器重你……你好好干!咱厂子这些个领导,除了工会的之外,一个女的都没有。我可看好你!”   赵音音刚把张组长给的糖块放在嘴里头,听见齐大嫂这话,险些直接把糖块咽下去:“齐姐,我可才是个小干事,那还早着呢。”   “不早!就应该叫你这样办实事的早点升上去才对!”   在张组长家被这两口子好一通夸,出了门,赵音音的脸还是红的。许云海笑道:“张组长可不怎么夸人,你不用不好意思,直接听着就行了!咱当得起!”   睿睿也跟着捧哏:“我婶婶一定能当厂长!”   他的声音大了点,赵音音脸更红了。幸好旁边没人听见,她伸手揉了揉睿睿的头:“睿睿还挺信任婶婶的啊。”   “我也相信婶婶!”小宝拉着许云海的手,使劲儿够着身子往赵音音这边看,“我也相信!”   赵音音赶紧一视同仁地也揉了揉他和伊伊的头。   许云海在一边帮腔:“其实咱们汪厂长一开始就是在厂办的,你要想当厂长,还真有挺大可能性的。”   当这阳机二厂的厂长吗?赵音音没想过这个问题 。   “虽然在厂办干得挺好的,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满足,”赵音音用力深吸了一口冰冷略带□□味的空气,“而且……厂子里的现在的环境虽然很温馨很和谐,可如果真的要做事情的话,会得罪很多人的。”   就说最简单的,现在这家属楼好多窗子外面悬挂的金属吊篮,就是从厂子里顺的钢材。这么多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先不想那么多,在其位谋其政。我在劳动服务公司何尝不是呢?想做点什么,结果一大堆关系户,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   伊伊听见叔叔婶婶叹气,把刚刚张组长给的糖块拿出来给他:“叔叔!过年不能叹气!”   “对对对,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事儿。咱回家去!婶婶给煎饺子吃。”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吃好喝还在家里睡懒觉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忙完了大订单,整个厂子又进入了平常紧张有序的生产节奏。   这样的时候,厂办算得上是比较清闲的工作了,倒是许云海接手了劳动服务公司忙了起来。他有点歉意地对赵音音解释:“林书记找了我好几次,让我把担子挑起来。我本来是想给你分担点家务的,结果加班了好几天。”   “说什么傻话,怎么跟我搞这么见外?”两个人每天中午都在食堂一块吃饭,许云海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蛋夹给赵音音,“吃块鸡蛋。”   “咱食堂做的饭菜真是不好吃,我哪天再做点榨菜肉沫带着,”赵音音把不吃的青椒给许云海夹过去,“今年天可真冷,看这样,五月份估计也不能太暖和。之前说供暖只给到四月底,咱家又该冷了。”   “没事,咱们暖气不是集中供暖,是厂子自己烧的锅炉,不然平时也不能那么暖和。我他们说,要是到时候天还冷的话,会多烧几天的。”   “肯定能多烧几天,”旁边的工人插话,“咱们可是国营厂,国家还能委屈着咱们工人?”   赵音音点了点头,跟许云海对视了一眼。   作为一个工人,这样的厂子自然是最好的。处处讲人情、讲关系,工人们拿点厂子里的东西也没人管。可是想长远一点呢?   许云海顿了顿,换了个话题:“明天又是星期天了,我送伊伊去学画吧。你在家多歇歇,这几天我没空帮你做饭,累着了吧?”   “不累,还有姑姥呢,宋致然也过来帮忙。”   赵音音倒是挺想让许云海去送伊伊的,她的小日子迟了一周多了,正准备去医院检查一下。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怀上了,准备确定了再通知家里头。   第二天一早,许云海领着伊伊出门,睿睿也去了老师家。赵音音叮嘱了小宝,又叮嘱姑姥:“姑姥,我出去一会儿,中午之前回来。你可不行偷偷多抽烟,一天只能抽一根!”   赵音音看着姑姥抽烟这件事也有半年了,钱老太太限制咳嗽得也少了,叫她觉得一定得坚持下去。最好让老太太把烟完全戒了,那才好呢。   “婶婶,我看着姑太姥!”   小宝主动跳出来要求承担任务,姑姥伸手戳了他一手指头:“小没良心!”   许家这三个孩子里,小宝脾气最好,跟睿睿不一样。睿睿不能开玩笑,小宝是怎么开玩笑都不生气。   他嘿嘿地笑着站在原地:“我看着姑太姥抽烟。”   赵音音称赞:“乖!”   她下楼,去自行车棚推出车子,一路往医院骑过去。   赵音音之前问过周群芳,按照周姐教的挂了号又去检验。她知道要等上一段时间才有结果,特地拿了许云海给她借的《十万个为什么·物理》坐在那看。   虽然早有预料,可是等到护士叫她的那一瞬间,赵音音还是有些紧张。从护士手里头拿到检验结果,她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间。   是怀孕了。   她曾经害怕过,毕竟是穿越到这个身体上重活一世,会不会她压根不能怀孕?   看见这结果,她这心里的石头才落地。大夫看赵音音的样子,又是一个人来的,也叮嘱了她几句孕期注意事项。   走出医院,赵音音连骑车回家都慢了一些。她平时最喜欢骑快车,被许云海逮着训了好几次,现在却不用人说自己就慢下来了。   一路回家,赵音音拿钥匙开门,正好看见小宝拽着姑姥的手臂。   看见婶婶回来,小宝大声告状:“婶婶!姑太姥又要那个大烟袋锅子了!”   赵音音顾不上这些事儿,一把拽住姑姥:“姑姥!我怀上了!”   刚刚还偷偷去拿烟袋的钱老太太也吃了一惊,往赵音音小肚子看了一眼,把烟袋丢开:“好!好!”   她不抽烟了!   小宝似懂非懂地看着婶婶和姑太姥,他还不懂“怀上了”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赵音音看着小宝这样,心里头也平静了一些,她坐下来跟小宝解释:“小宝,婶婶也有小孩儿了。”   小宝惊讶:“比我还小吗?那我不就不是家里最小的了?”   姑姥乐道:“对,那你就当哥哥了。”   她开始搜刮记忆中的注意事项,一点点叮嘱赵音音:“你例假差了多长时间没来?”   “十来天,”赵音音不好意思道,“我也没敢确定,刚才就是去医院检查去了。”   “那月份还小着呢!这时候最得注意,除了小许也别告诉别人,等坐稳了再说。”   “知道了,”赵音音在医院已经被大夫叮嘱过一次了,“我去做饭。”   “你整啥!我做!”   姑姥感觉自己年轻了一两岁似的,她之前就担心,万一这丫头迟迟不生孩子,自个以后伺候不动她月子了,可咋办呢?现在终于淮上了,她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了。   “哪就那么娇贵了,”赵音音跟着姑姥进了厨房,动作利落地磕鸡蛋,“别的方面我会注意的。上班也是坐办公室,没事儿的。”   “这头三个月,可不许跟小许胡来了!”   “知道了!”   姑姥看着赵音音这次居然没有羞涩到说不出话,忍不住叹口气:“哎哟,我们家小音音也长大了啊……大姑娘了,都要当妈了!”   赵音音看着姑姥眼圈有点红,忍不住过去搂住老太太:“姑姥,干啥哭呢,咱这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了么?”   “我想着你刚叫你爸送我那去的时候……人家都说你是个傻子、说你听不懂话,但是从来不哭也不闹。当时你大舅领着全家上南方去了,我晚上偷摸哭,你就拿你那小手给我擦眼泪……”   赵音音叫她惹得差点哭出来。   她同样影影绰绰地有一点原身的记忆,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的魂魄分散在了两个地方,和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她。   许云海领着伊伊提前回来,一开门就看见两人抱在一起哭,小宝在脚底下着急地绕来绕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姑姥赶紧擦一把脸,叫小辈看着哭多磕碜。她看着脸上带点羞涩的赵音音,一下笑出来。   “傻小子……你要当爹了!” 第77章 二合一   他要当爹了?   许云海站在门口呆了一下, 冲过来想抱一下赵音音,又不敢伸手似的、轻轻环了一下她的肩膀。   “咋样?有没有难受啥的?想不想吃酸的?”他扭头看姑姥,“我听说孕妇吐的时候都想吃酸杏是不是?我去整点!”   “着啥急, 每个孕妇反应都不一样。”   赵音音暂时还没什么妊娠反应:“我现在没什么难受的,感觉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许云海有点手足无措地围着她转悠了两圈, 进屋拿了肉票:“我去看看, 买块肉回来!”   算他运气好, 今天国营商店居然能买到牛肉。许云海还记着赵音音喜欢吃牛肉, 买了半斤回家,又买了点新鲜蔬菜和豆腐。   他飞快回家,赵音音刚蒸了米饭,还做了个清炒瓜片。看见许云海提了牛肉回来,有点高兴:“买的肉?”   “牛肉!”   赵音音伸手要接, 许云海没让她动手:“我洗我洗, 你说咋做, 我来做。”   “洗洗然后切个片, 先腌一下再炒吧。”   赵音音伸头看许云海洗肉,看了两眼, 突然一阵恶心,赶紧去厕所吐了两下,可也只吐出些酸水。   许云海叫赵音音这一下弄懵了, 牛肉仍在水槽里, 去厕所看她。想扶媳妇站起来,又想起来手上也沾了牛肉,怕她再闻着味儿恶心。   姑姥赶紧拿了杯水过去递给赵音音漱口:“哎哟,这害喜咋说来就来。”   赵音音喝了口水:“刚刚做黄瓜时候没啥感觉,看见那块牛肉突然就觉得有点犯恶心……”   “那就不吃了!咱吃瓜片!”姑姥看着许云海有点呆住的样子, 指挥他,“把花生米炒了,叫音音先吃。”   赵音音觉着做熟了自己八成也闻不了那个味道,叹口气:“我先吃完出去溜达溜达,你们不用管我。”   许云海有点郁闷地炒花生,大力翻炒出来的倒是更好吃了。赵音音先盛饭吃了一碗,安慰许云海:“没事儿,牛肉片也腌得差不多了,你炒嫩一点,辣椒的辣筋去了。”   几个孩子在宋致然家看电视,等到吃饭的时候,看见赵音音不在,都要等婶婶。   “叔,婶婶呢?”   许云海道:“你们婶婶出去溜达了,来吃饭吧。尝尝你叔炒的这个牛肉咋样。”   睿睿瞪大了眼睛:“叔,你咋趁着婶婶吃完饭偷偷炒肉吃啊!”   姑姥摸了摸睿睿的小脸蛋:“挺好,知道帮着你婶儿!”   许云海给几个孩子解释了一番,几个小孩都有点吃惊。伊伊还是拿个小碗盛了几片最大的牛肉:“万一做熟了婶婶就能吃了呢。”   赵音音溜达回来的时候,一家子已经吃完饭了,许云海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通风,怕她还能闻着什么味儿。   睿睿快速地跑过来,有点好奇地看了看赵音音的肚子,小宝把椅子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婶婶,你赶紧坐着,别站着!”   “好,我坐下,”赵音音坐下之前,还感觉到伊伊给她屁股底下又多塞了个坐垫,“哎哟,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伊伊小心翼翼地问婶婶:“婶婶,我给你留了牛肉!你要不要试试能不能吃下去?”   听见牛肉这两个字,赵音音就觉得嗓子眼有点腻歪。不过看着伊伊的态度,她还是点了点头。   伊伊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碗牛肉过来,赵音音闻着这个味儿,赶紧摆摆手。   闻着太难受了!   她怕伊伊自责:“没事儿,伊伊帮婶婶个忙,把这几片牛肉吃了好不好?放到晚上就要坏了。”   几个小孩把牛肉分了吃了,小宝觉得,这是他吃得最没味道的一次肉了。叔叔的手艺是很好,可是看着婶婶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吃肉好愧疚。   他跑去找许云海:“叔,咱家以后不吃肉了!”   小宝很认真地抬头看许云海:“婶婶闻着肉味就不舒服,我想跟婶婶一起吃饭……不想让婶婶吃完出去躲着……”   “行,咱不吃肉了。”   小宝高高兴兴地跑了,许云海有点发愁,孕妇咋能不吃肉呢?那营养能跟得上吗?   他把装牛肉的小碗洗干净,又认真地洗了好几遍手,脱掉做饭时候穿的外套,这才进屋。   姑姥正跟赵音音坐一起说着什么,许云海问赵音音:“你之前看的那本营养学的书叫啥来着?”   赵音音猜出来他因为什么想看那本书,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道:“我都看完了,你再看一遍干啥?”   她想了想:“肉类就是补充蛋白质和脂肪……大不了咱家多做点豆腐跟鸡蛋就行了。”   姑姥问她:“鸡蛋你闻着腥不腥?”   赵音音回忆了一下:“早上吃咸鸭蛋没啥感觉,但是今天炒黄瓜的时候,我本来想做瓜片炒鸡蛋,莫名其妙就非常不想吃鸡蛋……”   “那就多吃豆腐,”姑姥站起来,“我明天回趟村里头,多收点咸鸭蛋回来!每顿都吃一个。”   “吃太咸也不太好吧?”   许云海之前听赵音音说吃咸了不好,姑姥说:“没事儿!咱村的咸鸭蛋不咋咸,都是拿黄泥腌的,再加一点酒,不咸也冒油。”   “行,”许云海想起来家里头还有点猪油,问赵音音,“猪油你能吃下去吗?”   赵音音有点不好意思,猪油可是好东西,好容易才熬了不少呢。   “没事,我吃不了就你们吃呗,还有仨孩子呢……”   “婶婶!我不吃!我从今天开始只吃菜!”   伊伊有点担心地跑过来,刚刚她留了牛肉给婶婶,结果婶婶闻到了就去厕所吐酸水……把她有点吓着了。   许云海安抚了伊伊一句,拿着家里头的猪油出门找人换豆油去了。   现在是月底,家家应该都没有多少油了,许云海从一楼开始问。   “姐,能帮个忙吗?我媳妇儿现在吃不了肉……家里拿猪油做菜,她闻不了,想跟你们家换点豆油。”   “行!你等一下!”   这家的小姑娘之前赵音音帮着接送了好几个月,大姐热情地把油壶拎出来,直接全给许云海倒里了:“当初我姑娘可没少吃你们家小赵给做的菜……”   她小声问:“怀上了?”   这年头大家都馋肉,吃不下肉也就只有这么个理由了。   许云海微微点了点头,姑姥嘱咐了他不能说,他也不知道这算是说还不是不说。   “哎哟!那可是好事儿!”   大姐给许云海倒了能有二两豆油,然后用勺子从许云海那碗猪油里舀了两勺:“行了!去继续换去吧。”   “不行,姐你再舀点,你这都能换着大半碗了!”   “换啥!当初小赵给俺闺女吃那些菜也没上门跟我要伙食费啊!”   许云海辩解道:“姐,你都给咱家送了两回鸡蛋了,那点酱菜也不值当这些。”   “说啥呢!”大姐瞪他一眼,“小赵那可是心意……”   她把许云海往出推:“去吧,小赵这可遭罪了,怀个孩子吃不了肉,你多给换点豆油吃!”   许云海从一楼到四楼,一碗猪油愣是换出来二斤豆油。   他拎着豆油回家,姑姥看见了:“没少换啊。”   “都是帮着咱家,”许云海道,“那一碗猪油哪有这么多……一楼大姐把她们家油壶都倒空了。”   姑姥说:“你可得记着人家的好,将来有机会了,咱也把人情还上。”   “嗯呢姑姥,我都记着呢。”   不能吃肉,许云海开始每天跑去买豆腐、买豆浆,他又跑去食堂请教大师傅,听说用白醋能去鸡蛋的腥味儿,回来试着给赵音音做了个蒸水蛋吃。   “咋样?闻着味儿恶心不?”   赵音音闻了闻,觉着没什么,又拿勺子舀起来一点吃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挺好吃,没有那个蛋腥味儿了。”   她也挺高兴,不光是终于多了点能吃的菜。光吃豆腐营养实在是跟不上,但是肉一吃就吐也实在是没办法。   “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赵音音在食堂也有点犯恶心,就每天中午回家来吃饭。许云海天天跑回来做饭,送她到办公室自个再风风火火去上班。   “辛苦啥?我做饭我自己不吃吗?”看着赵音音终于能吃下去个鸡蛋,放心多了,“我再做个汤,咱就开饭。你喊姑姥出来吃饭。”   因为赵音音怀孕,姑姥这么多年都没能戒的烟,居然就这么直接戒掉了。   晚上孩子们回来,伊伊看见桌上有一盘子炒鸡蛋,第一时间就抱着炒鸡蛋往厨房跑:“叔!你咋忘了!我婶婶闻不了鸡蛋味儿!”   “没事,这个能闻了,”赵音音替许云海解释道,“你叔去找人学的做法,现在婶婶也能吃鸡蛋了。”   虽然平时姑姥和孩子们也隔三差五去宋致然家吃肉,许云海还把剩下的盐水火腿都送到那边去了,但宋致然的手艺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好吃了。今儿的炒鸡蛋是赵音音亲自做的,几个孩子吃得又香又甜。   “可把咱家这几个孩儿馋坏了。”   赵音音这反应一直持续到将近六月末,她吃了一个多月的豆腐鸡蛋,终于能吃肉了。全家都松了一口气,赵音音自己也馋得不行,亲自下厨做了一锅红烧肉。   要说解馋,还真得是又肥又香的红烧肉。这一个多月下来,肉票倒是剩了两斤下来,赵音音做了一大锅红烧肉出来,又在里面放了豆腐皮结,给之前帮忙换豆油的几家都送了一小碗过去。   虽然只是一小碗,可是没有谁家嫌少,这时候的肉多金贵啊!   几个小孩都吃得狼吞虎咽的,姑姥生怕几个孩子呛着,连一直不怎么爱吃饭的伊伊也大口大口地吃肉。   “现在有三个月了吧?”   赵音音点点头,按照大夫说的,到现在正好是十二周。   姑姥点了点头,又给赵音音夹肉吃:“三个月之后就稳当了,不像是刚开始那么折腾。这回可算不吐了,想吃啥就说,姑姥给你做。”   “这红烧肉吃下去,可得管好几天,”赵音音倒是有不少想吃的,可是现在的物质条件下,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先吃饭!”   吃完饭,周群芳拎着东西过来了。   “听说你有了?”周群芳还是跟李巧那听说的,“我给你拿了罐奶粉,平常喝点。”   赵音音赶紧谢谢她,又去沏茶,周群芳赶紧拽住她:“行了,你好好坐着就行了。怀相咋样?折腾你不?”   “前段时间闻不了肉味儿,现在好了,”赵音音看着周群芳比之前瘦了,也黑了些,可是精神状态却很好,“你最近怎么样?怎么黑了这些……”   许云海笑道:“我忘了跟你说了,周姐啊……升了!”   “哎哟!”赵音音知道周群芳之前在车间和后勤之间来回调动,后来宋致然来了把她调到了工会去,“我咋没听宋姐说?”   “我不在工会了,去了车间。咱厂子新引进的机器是德国的,我下狠心跟着学了德语,又跟人家派来的工程师学了半个月,现在专门负责维护那机器。”   “周姐,你可太厉害了!”   现在是全民英语热,连姑姥也跟着学了几句“点头yes摇头no”。赵音音跟着收音机里的听过几次,觉得自己学不来这玩意。   周群芳居然还能学德语!   “厉害啥,书呆子罢了,”周群芳有点羞涩地笑,“我这次来,还有个事儿跟你说。”   许云海给两人沏了茶,端进屋里,又拿了两块绿豆糕招待周群芳。   周群芳站起来谢了一句,赵音音拽她坐下:“谢啥,快说,啥事儿?”   “你跟小许现在可好多了,不像一开始还透着那么一股客气劲儿,”周群芳打趣了一句,这才往下说,“你听说了吗?遇罗锦上诉离婚了!”   她看赵音音没反应,给她介绍起来。   遇罗锦是烈士遇罗克的妹妹,遇罗克写的《出身论》旗帜鲜明地反对出身问题,被④人帮成员点名为“大毒草”,在七零年三月五号被枪毙于北京体育场的十万人大会上。   遇罗锦被哥哥牵连,判了劳教三年,后来插队的时候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她跟现任丈夫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在八零年五月份在法院以为“感情破裂”为由提出了上诉离婚。①   周群芳有些激动:“好多人说她是女陈世美,可是我不同意!没有感情的婚姻有多么痛苦……凭什么没有感情就不能作为离婚的条件?”   她给赵音音看自己抄到本子上的资料:“那十年里头,上海那么先进的地方,每天离婚的夫妻连两对都不到……两对!有多少女人就这么被束缚在婚姻的牢狱里头!”   赵音音看了小半本恩格斯,她看着周群芳记录在本子上的资料,小声地接了一句:“如果说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继续保持爱情的婚姻才会合乎道德……②”   许云海听见两个人的声音加高,也走了进来,接着赵音音的话说了下去:“如果感情确实已经消失或者已经被新的热烈的爱情所排挤,那就会使离婚无论对于对方或对于社会都成为幸事。③”   周群芳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激动地说道:“确实,遇罗锦的丈夫帮她平反,帮她哥哥平反,但是这并不是必须用一个女人的一生来补偿的!那样的情况下嫁给对方,她做出的选择根本就不是自由的,而是为了求生!”   她的经历,可以说是跟遇罗锦相当相似的。她跟刘得水分居,身边的人是支持的,但是更多人都是不理解甚至反对的。   刘得水当初没嫌弃她成分娶了她,撕她两本书算什么,不干活算什么,怎么能离婚呢?   她站定在原地,看着赵音音:“音音,你一定不会觉得她是陈世美的,对不对?”   赵音音点点头。   “就算是报恩,也可以有多种方法,并不一定要以身相许。女人也是个独立的自由的人,而不是什么可以拿来报恩的物件……”   “你说得对!”   周群芳内心激动,她也只有跟家人、跟赵音音能倾诉心底的这些话了。她不知道听了多少人说起来,让她好好跟刘得水过,人家刘得水当初待她不薄……   可是那些所谓的“恩情”,就能抵消掉两个人没有感情过的那些麻木不仁的日子吗?   “而且,现在正是新婚姻法制订的时候,我多希望这件案子的影响能更大点!”   这件案子的确在社会上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报纸上天天都有持有双方观点的文章吵来吵去,周群芳兴致勃勃地每天写稿子投稿,宋致然甚至还在工会办的厂报中夹杂私货转载了一篇《婚姻必须以爱情为基础》。   赵音音也在厂办里头给几个同事讲这件事,大家都觉得,感情破裂的确应该可以离婚。离婚这么难,是文·ge时候对妇女的压迫,决不能留下来。   在这件案子的发酵影响之下,新《婚姻法》的制订也加快了速度,其中关于感情破裂是否能够离婚的条款引发了争议,讨论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只能单独拿出来表决。   几乎所有女性委员都投了同意票!虽然许多男性委员不同意,但是这条仍然获得了通过。   而在新《婚姻法》正式颁布之后,法院也根据这部法规判定遇罗锦夫妻双方离婚,判决书说:“十年浩劫使原告人遭受政治迫害,仅为有个栖身之处,两人即草率结婚,显见这种婚姻并非爱情的结合。婚后,原被告人又没有建立起夫妻感情,这对双方都是一种牢笼。”④   周群芳给赵音音读这一段,激动得眼中噙着泪花:“……这对双方都是一种牢笼!”   虽然遇罗锦本身有着一定的争议性,可是她的起诉离婚,显然是推动新《婚姻法》感情破裂离婚条文中不可缺少的动力。   宋致然也说道:“还是要努力往上走!我听说,这一条表决的时候,好多男性委员都不同意,幸好在场的女委员们都投了同意票。”   “他们当然不同意了!没有了妻子,谁来给他们当牛做马呢!”周群芳情绪激动,“我再也等不及了……《婚姻法》一生效,我就立刻去起诉离婚!”   令人有些遗憾的是,一审判决后遇罗锦的丈夫重新上诉,法院驳回一审判决,虽然仍然判定两人离婚,可是却在判决书中对遇罗锦做出了批判。同情她、为她说话的审判员也遭受了处分。   赵音音叹口气:“ge命尚未成功……”   许云海正替她捏酸胀的小腿,接了一句:“同志仍需努力。我们努力,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这次军婚的那条没改变,可是说不定下次就会改掉了!”   她点点头:“对,只要感情破裂能离婚这条在《婚姻法》里面,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这能救多少人的命啊!”   当时有报纸刊登了一份立法委员会发出的调查报告,监狱的女杀人犯中,相当多一部分是因为不能离婚、被长期虐待,这才铤而走险毒杀丈夫的。除此之外,又有多少人是因为长期虐待而死去、或者生不如死呢?   一九八零一月一日,新的《婚姻法》正式生效,周群芳立刻去法院起诉刘得水,要求以两人感情破裂为由判决离婚。   她在去法院的路上,还碰见了小徐。   周群芳过去跟小徐闹得很不愉快,可是在这一天,大家都是同样的人、有着同样的命运。   她犹豫了一下,过去跟小徐说:“你的起诉一定能通过的!到时候,你好好找个人,可别再被那样的人骗了……”   小徐嗤笑一声:“你也是,好好找个能看懂你那些酸词儿的吧。”   她往前走了两步,听着后面没动静了,回头大声催周群芳:“我说你咋走这么慢?不早点去能排上号吗?”   这一天,阳山市人民法院里排了许多人,有二十几岁的少妇,有五六十岁的白发老妪;有穿着精致洋气的、也有身上补丁摞补丁的。   这里秩序出奇的好,大家虽然都心急想早点拿到判决,可是没有人吵、也没有人挤。周群芳站了一会儿,旁边的大姐甚至还拿出自己的保温杯请她喝水。   她们并不相识,但她们都是姐妹。 第78章 一更   在新《婚姻法》刚出来的当口上, 法院的判决还是相当高效的。一月二十三号,赵音音就听说了,周群芳跟刘得水成功离婚了!   许云海给她削苹果:“小徐也离了。”   他有点感叹:“小徐也是挺厉害的, 在法庭上当着大家的面把张桂山不行还骗她的事情全说了,我估计张桂山以后骗不着人了。”   “好!该!”   赵音音锤了一把床边:“就应该揭穿他!”   “哎哟祖宗你可小心点……”   赵音音的预产期是二十五号, 她已经请假在家好几天了。这几天全家上下把她当成是大熊猫一样, 她半夜起夜一动弹, 许云海就立刻跟弹簧一样跳起来, 紧张地到处摸:“怎么了?羊水破了?”   “没有,我就是想上厕所。”   家属楼的厕所都是蹲坑,赵音音肚子太大之后,上蹲厕就不是那么方便了。许云海去找木匠定做了个中间带空洞的椅子,先放稳再扶着她坐上去。   “这可太遭罪了……”   快预产期了, 赵音音的脚是浮肿的, 又尿频。每天不想吃饭, 但为了孩子的营养, 还是要尽可能地多吃东西正常喝水,一晚上要起来好几趟。   上完厕所, 天已经蒙蒙亮了。许云海索性不睡了:“你想吃点啥?我去给你做。”   “弄个面汤吧,放点白菜叶子,”一月份能吃到的绿叶蔬菜, 也就只有大白菜了, “这两天有点吃腻着了。”   “行,你快去再眯缝一会儿,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赵音音回床上躺了没多会儿,刚刚睡着,就感觉有点不对劲突然醒了。她摸了身下一把, 有点湿。一开始还以为是没憋住尿床了,等下才想起来,不对,这是羊水破了!   许云海提早就接了三轮车,姑姥也起来了,赶紧拿着褥子毯子往楼下跑,给三轮车垫得厚厚的。宋致然也起来了,把莎莎托给姑姥,骑着车一路跟着去医院。   赵音音担心他的胯骨:“你慢点!”   “这能慢吗?”   许云海伸手给她的围巾围好:“别说话,戗风冷气的!”   终于到了医院,用最快的速度进了病房。许云海紧张得不行,看惯了产妇的大夫过来看了一眼:“还得一段时间呢,去把手续办了吧。”   宋致然帮着把东西拎上来了,许云海还把早上做的面汤也给盛在保温桶里拿过来了,劝赵音音吃点东西:“来吃点东西,我给你卧了两个鸡蛋,吃一口。”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宋致然过来问她:“咋样?肚子开始疼了?”   赵音音心里头微微有点慌,宋致然小声地给她讲自己当初生孩子的过程,安抚她:“你身体好,说不定很快就生出来了,深呼吸。”   宋致然这次还真是说中了,赵音音这次生孩子没怎么遭罪,下午就顺利地生出了个小闺女。护士报喜说母女平安的时候,等在产房外头的许云海额头全是汗,直接冲进去看赵音音。   他在外面听着赵音音的叫声,觉得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咱不生了……就要一个孩子就行了,不生了……”   刚出生的小孩儿红通通的,还有点皱巴巴的,宋致然在一边不停地说长得像赵音音,赵音音自己倒是一点没看出来。   “你还嫌弃你闺女丑?刚出生都这样,长大点长开了就好看了。刚出生通红的,以后长大了就白,将来肯定是个小美人!”   赵音音是顺产,住三天就能回家了。姑姥在家可等急,家里这么多孩子,她想去医院看赵音音也不方便,只能给她做点好吃的再叫许云海送去。   “可家伙回来了,屋里头我都收拾好了,炖了鸡汤,一会儿赶紧喝点,有没有奶?”她先看了赵音音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又去抱了小婴儿,“长得真像咱们音音!嘴像小许!”   小宝在底下蹦着想看,伊伊垫着脚正好看见妹妹的小鼻尖,睿睿脱了鞋站上凳子看了两眼,客观地评价:“姑太姥,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着感觉谁也不像啊。”   赵音音乐了,她其实也看不太出来闺女像谁不像谁,就这么小一点点,以后长开了估计就能看出来了。   “你快躺着去!”   姑姥抱了孩子一会儿,把她放在悠车里。这悠车用了几十年了,其实就是个木头打造的摇篮,用几根粗绳子吊在房梁上。   楼房没有房梁,许云海找人在屋顶上固定了个钢环,他自己抓着试验了好多次,确定钢环能承受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这才放心。   “婶婶,妹妹叫什么啊?“   “叫悠悠,跟伊伊和莎莎的名字一样,都是叠字的。”   许云海本来想了一大堆从诗经中选出来的名字,还包括当初莎莎嫌弃不洋气的那几个。不过,赵音音觉得,家里头的女孩子们都是叠字的名字,听起来也甜美。   悠悠这个名字还是她自己给闺女取的,她对这个闺女没什么过高的期待,希望她能一辈子悠闲自在,那就最好了。   “好听!”   睿睿跑过来看了好几次妹妹,结果妹妹一直在睡大觉,他轻轻晃了晃悠车,小宝宝也没有要睡醒的征兆。   “她还小呢,睡得比较多。”   小宝宝每天睡十几个小时,很少的醒过来的时间不是吃奶就哭。许云海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半夜一听见响动立马就爬起来,看看是不是要给孩子换尿布了。   往年过年都是赵音音掌厨,今年过年正好赶上她在月子里,许云海跟姑姥一起做了年夜饭。虽然不如赵音音做得精致,不过今年的硬菜挺多,孩子们吃得都挺开心的。   小宝问赵音音:“婶婶,妹妹不能吃肉吗?”   今天这么多肉可以吃!妹妹一点也不能吃的话,是不是太可怜了。   “妹妹还没长牙呢,吃不了肉。”   小宝宝现在还没满月,还是只能喝奶,赵音音的奶水挺充足的,姑姥给她夹了个猪蹄:“多吃点!”   “今年的肉可真不少……都是哪弄的?”   “现在的黑市已经是大大方方地开了,有钱还是能买着不少肉的,”自打赵音音怀孕,许云海就开始跑黑市了,对附近哪里能买到肉简直是了如指掌,“咱们国家开始搞价格双轨制了,我估摸着啊,要不了几年,没准这粮票肉票都不用了。”   “现在粮站都有卖议价粮油的了,”许云海给挺久没买菜的赵音音讲情况,“就是不用粮票,但是贵点。用粮票的白面一毛八一斤,不用粮票的三毛。”   “这可不是贵一点了,贵这么多呢,快够二斤了。”   “别看贵,不少人买呢!咱家我也多买了点,今儿包完饺子过两天蒸包子。”   初二这天,赵音音就吃上了白面的牛肉大葱包子。不过牛肉不多,统共也就包了两屉,大人每人三个,小孩儿每人两个。   这牛肉包子就是香,姑姥亲自和的面,白面暄软,被牛肉的汤汁浸透了,别提多香了。   小宝吃得舔嘴巴舌的:“这包子皮真好吃啊!”   “那你吃皮,我吃馅儿!”   小宝不搭理故意逗他的睿睿,问许云海:“叔,咱儿童节能再吃一次大包子吗?”   “行,到时候再做一顿。”   许云海大手一挥,信心满满地答应了。   不光是他有信心,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距离计划经济放开的日子,或许不会太远了。   粮站开始卖议价粮油,街上开始有人神神秘秘地卖广州批发来的电子表和麦克镜,已婚女性几乎人人都烫了时髦的卷发。   年广久的傻子瓜子,安徽的包产到户和窗口经济,这些词极大地刺激着年轻人们。   赵音音休完产假开始上班,连厂办的人都在讨论着这些事情。   “厂子里开这点工资这些年一点都没涨过,要是粮票肉票这些一取消,那物价不得蹭蹭地涨?我们家那半大小子太能吃,每个月都得买议价粮,一个钱也攒不下!”   “你也去炒瓜子去!我听说那个年广久挣了一百万!”   一群人开始遐想,一百万到底是多大的数字?按照现在的物价,一大家子花上几辈子都花不完,一块进口手表才二三百块钱。   “还是要慎重,”钱主任进来正听见几个人聊这个,“傻子瓜子那是中央挂了名的人物,那还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一次!邓主席亲口提到他的名字,这才能保住他,邓主席能点几个人的名?”   钱主任关注过这些事情:“三厂有个小子去卖电子表叫抓了一回,还是他们书记给保出来的。政策没明朗之前,这些事情都要小心。”   赵音音的心思没在办公室讨论的这些事情上,虽然上班,可她的心思倒都在家里的小闺女身上。她每天中午都回去喂一次奶,家里头也有奶粉备用,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本来是想接姑姥你过来享享福,结果清福没享着多少……还得帮我伺候着小磨人精。”   “谁是磨人精?我可不爱听这话了,咱们悠悠多乖啊,”姑姥晃着悠车,一边做着鬼脸逗悠车里面的小孩,“再说了,我不帮你带孩子,谁帮你带?”   小悠悠张开露出一点米牙的小嘴,看着姑太姥的脸,咯咯地乐出来了。   “悠悠倒是挺乖的,”赵音音把饭焖上,把孩子抱起来喂奶,“带着也省事儿,就是感觉不像人家孩子那么欢实……”   “你这当妈的,哪有嫌自个孩子乖的!楼上那个夜哭郎闹得家里头天天睡不着觉好啊?”   小悠悠吃完奶,像是听懂姑太姥在夸她似的,笑了一下。   赵音音看着稀罕,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也不敢使劲儿。她慢慢地就看出来闺女的长相跟自己像了,就是不知道将来性格像谁?   这个问题一直到悠悠长到三岁的时候,才终于有了答案——这小姑娘的性格真的谁也不像。   她不爱叫,也不怎么爱闹,最喜欢往哪里一坐一躺,睁着大眼睛看着大家。逗她笑也是笑的,但是只笑两下点到为止、意思意思。给什么好吃的都爱吃,但是一段时间不吃也不会主动要,能说一个字解决的事情,绝不说两个字。   刚开始家里头都担心她话少,可是真的碰见事情人家也能说挺长一个句子,想说的意思都能表达明白。只见过一次的叔叔阿姨下次再见,也能清清楚楚地叫出来问好。   赵音音担心这孩子的智力发育,她这几年也见过痴傻孩子,去医院看了半天,大夫最后总结了一下:“你们家这孩子没事儿,聪明着呢。”   “那怎么不爱跳也不爱玩?吃好吃的也得塞给她,从来不抢……”   大夫说得比较婉转:“有些孩子就喜欢闹,也有些就精力旺盛或者说比较勤快。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总有些孩子就比较不那么勤快……”   赵音音明白了,大夫的意思是,这孩子就是比较懒。   她红着脸领悠悠站起来,心里头叹口气,这名字倒是没白取——这性子将来可不就是“悠闲自在”么!   许云海听了大夫的诊断结果,忍不住乐了:“没事儿!这说明我闺女有福气!将来肯定是个富贵闲人!”   两人走出儿科诊室,许悠悠伸手:“爸——”   “哟,闺女不想走路了啊?来,爸爸……”   赵音音一把拦住:“自己走!”   许悠悠又冲着妈妈伸手,看赵音音不为所动,这才转身迈开小腿往楼下走。   “你看看,她自个儿走得多快!”   “说不定长大就好了,”许云海安慰赵音音,“你去买菜还是我去买菜?”   “我去吧,”赵音音想了想,“今天买点熟食吧,你想吃猪头肉还是想吃肘子?”   “姑姥爱吃猪头肉,买猪头肉。”   在熟食店买了猪头肉,赵音音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要副食票吗?”   “不用,”老板把猪头肉给切成片放在油纸里包上,“现在谁还指着那几张票过日子,钱才是最重要的!你听说没?咱三厂有个小子偷了家里三十块钱,跑去上海了,听说留了纸条搁那边去日本打工去!”   赵音音还真没听过这事儿,看老板切了猪头肉又给搭了点卤豆腐,赶紧给钱,又道了声谢,这才接话道:“去日本打工,不用先学日语吗?”   “反正到那边多半就是刷碗洗盘子,学啥日语?日本的工资可是咱这的三十倍,要不是我开了这店子啊,我也想去。”   赵音音听着也觉得有点心动,又捧了老板一句:“老板你这店可比他们苦哈哈打工强多了,也不少挣,日进斗金的。”   “也没有,比不上你们拿铁饭碗的。”   铁饭碗倒是稳当,可是工资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毫无变化,赵音音许云海都是四十七块。许云海偶尔帮忙对缝赚点钱,再加上当初存的那两笔钱,生活是够了,可是总觉着又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不够了。   拎着猪头肉回到家,睿睿和伊伊已经都回到家了,小宝拿着足球在楼下颠,看见赵音音赶紧冲过来帮她拎东西。   “婶婶!好香啊,是猪头肉吧!”   “就你这鼻子灵!”赵音音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上楼吧,一会儿该吃饭了。”   猪头肉是卤好的,直接切片装盘就能吃了。许云海先到家,已经炖了白菜豆腐,还炒了个西红柿土豆片,米饭也蒸好了。赵音音一边进屋叫睡着了的姑姥,一边催几个孩子去洗手。   “洗手吃饭了!”   几个孩子依次去洗手,许悠悠迈着小胖腿快走了几步,迅速地洗了手。赵音音看着这闺女,心里知道她洗手快肯定是因为不想自己擦手。   果然,许悠悠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手,把小手往刚刚擦完手的伊伊面前一伸:“姐姐,我也要擦手。”   伊伊擦完了手,看见妹妹的两只小胖手伸在自己面前,也没多想,顺手就把这一对小胖手擦干净,然后拉着她去桌边坐着准备吃饭。   吃完饭,赵音音又冷眼看着许悠悠小朋友慢吞吞地吃着最后几个饭粒,看着小宝吃完最后一口,迅速把饭粒吃完把饭碗递给他:“哥哥顺便帮我放碗!”   许家刷碗的活基本上是许云海承包了,但是吃完自己的饭要负责把饭碗放进盆子里泡好,最后一个吃完的收拾桌子。   她忍不住跟姑姥抱怨:“我这么勤快个人,怎么悠悠这么懒呢?”   “懒个啥?才三岁小姑娘,你还想让她干活啊?”姑姥是许悠悠小朋友最强大的后盾,“你小时候也没干啥活啊,我说你了吗?”   “倒不是需要她干啥活……”赵音音往客厅看过去,余光又看见许悠悠瘫坐在椅子上,“许悠悠!坐直!”   小悠悠条件反射地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赵音音这才缩回头。她真怕亲闺女以后弄个驼背,那多难看啊。   “你别操心那些懒不懒的,这才多大点小孩儿啊,”姑姥积极替悠悠打掩护,转移话题,“我昨天出去打扑克的时候听说你们厂子要涨工资了?还是有名额的……你可积极点,别被落下!”   姑姥如今已经俨然是家属楼的社交红人了,连厂长爹妈都熟悉得很,她口中的消息真实性还是颇有保障的。   “我一直都挺积极的,不过咱们厂子这几年……”   赵音音想了想厂子里的局面,也有些头疼。她看了一眼镜子里,悠悠又靠回去了,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走吧小姑娘,今天你可躲不过去了,跟我下楼去跳绳去吧。”   许悠悠也叹了口气,小小的脸皱成包子褶,跟妈妈讨价还价:“妈妈,我踢十个行不行……”   赵音音看着闺女皱成一团的脸,心里也觉得好笑,伸手拉了拉她嫩嫩的小脸:“二十个,跳完咱们去小卖部买雪糕。”   她不想吃雪糕,她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小椅子上。QAQ 第79章 二更   母女俩跳绳回来, 又买了一兜子雪糕。   许家刚买了电视机,放在客厅里,一家子正围着电视看《射雕英雄传》。荧光屏上是翁美玲扮演的黄蓉, 睿睿和小宝眼睛都不错地看着她。   赵音音看着俩男孩子乐,去年《排球女将》播出的时候, 两个小孩也是这么看电视里的小鹿纯子的。不过, 因为去年发生了日本教育省恶意篡改历史教科书事件, 日本的电视剧都下架停止播放了。   “来, 吃雪糕了。”   她买了一兜子绿豆棒冰,每人一根。怕姑姥牙不行,先找了个杯子放进去化一化再给她吃。   悠悠拖着自己的小椅子到伊伊姐旁边,伊伊把手搭在椅背上,小东西满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靠在伊伊的胳膊上继续看电视。   莎莎伸手捏了两把小妹妹的脸, 把她捏得奇形怪状的, 悠悠也躺在那不动。   姑姥趁着赵音音不注意, 把冰棍从杯子里拿出来,嘎嘣一口咬掉一块。   “姑姥, 你牙!”   “我牙好着呢!”姑姥最近不怎么抽烟了,倒是喜欢上了吃冰棍,冬天也要偶尔来上一根, “跳绳跳了几个?”   赵音音叹口气:“跳了十个, 就跟个秤砣似的蹲地上不动了。”   她跟许云海运动都不错,她当初学骑车也是一遍就会的,怎么这小姑娘跳绳还先把绳子甩过去、然后再瞄准半天蹦过去?   “她才三岁!你咋这么心急,过来看电视剧!”   伊伊给婶婶和小妹妹讲了前面十分钟的剧情,赵音音看了两眼电视剧, 进屋找正伏案写着什么的许云海。   “写什么呢?歇会儿,吃根雪糕。”   “想着写一点咱劳动服务公司的发展方向,”许云海接过雪糕,“都这么爱吃雪糕,咱家回头也买个冰箱吧。”   “先不着急,这眼瞅着夏天都要过去一半了。咱这又不是南方,过两天菜就放不坏了。”   赵音音坐在床上吃雪糕,把脚搭在许云海的腿上,叹了口气。   “你听姑姥说没?咱厂子要提工资了。”   “姑姥跟我说了,你能提上吧?”   “不一定,说是限定名额的,得看看,”赵音音问许云海,“厂子里真说让劳动服务公司盈亏自负了?”   “还不至于立刻就是,最迟明年年底。到时候看看,实在不行我也去日本打工去,”许云海对厂子里的政策也颇为不满,这么多关系户收也是厂子收的,现在居然都一推六二五,“我回头会找林书记要点支持的,盈亏自负也行,但是总得给点启动资金或者资源吧?”   “去日本打工倒是不至于,赚得多,可是也得吃苦。我还听说被黑中介骗钱的也不少。汪厂长闺女想去留学,叫人骗了二十万日元呢。”   这时候日元对人民币的汇率是九十左右,二十万日元,可是两千多块钱了。   “吃苦我能吃苦,但是我不舍得这个家里……”赵音音的腿快掉下去了,许云海捞了一把,顺手给她捏了两下小腿,“一家人,最好还是在一起才行。”   听着许云海的声音微微低沉下去,赵音音知道他是想起当年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的父母。她伸手拍了拍许云海的手:“咱们家会一直都在一起的。”   电视剧播完了一集,粤语的片尾曲响了起来,小宝自觉拿着垃圾桶过来给大家扔雪糕皮雪糕棍。   “婶婶,垃圾我下楼扔了。”   “去吧。”   小宝把门虚掩上,提着垃圾桶一路跑到楼下,直接往楼下的垃圾箱倒。又从旁边找了根小木棍,顺手把垃圾桶底下沾到的土豆皮刮干净。   “又吃雪糕……你们家可真有钱,”小宝听着这话想走,却被对方叫住了,“许怀山,你们家昨天就吃雪糕了吧,今天又吃这么多?”   是楼下新搬来的皮家老大皮小军,他比小宝大,跟睿睿都是厂办小学三年三班的学生。   家属楼分给谁家就是谁家,不能买卖,如果工人不在厂子里了还要收回。但是有不少人会换房子,房子条件不一样就补个差价。   原来一楼的大姐嫌弃虫子多,这家老人腿脚不方便在三楼,两家就换了房间。   “我倒完垃圾要回去了,”小宝是个乖孩子,看着皮小军说话有点挑衅的意思,躲开他的手,“你也不嫌蚊子多。”   垃圾箱虽然每天都有人清理,但味道还是挺难闻的,上面一团苍蝇嗡嗡作响。小宝几步跑回楼上,把垃圾桶放好,又去洗手。   几个孩子自己房间都有桌子,不过大家都喜欢拿着书本作业本在客厅的大餐桌一起写。大家头顶着头一起写作业,赵音音有时候也凑过来看看书。   许云海特地把客厅的灯换成了现在最先进的日光灯,长长的白色灯管特别亮,在下面写作业一点也不会看不清。   悠悠也在餐桌上玩橡皮泥,许云海叮嘱她:“哥哥姐姐写作业,你不许捣乱。”   睿睿忍不住乐了:“叔,她要是捣乱了,我婶还得高兴呢吧?”   许云海忍不住伸手揪了揪悠悠的小辫子,也拿了那份写了好几天的报告过来写。   赵音音正在织毛衣,织到一半拿过来给小宝套一下:“小宝来试试……慢点慢点别扎着你,这紧不紧?”   小宝摇摇头:“不紧。”   赵音音小心翼翼把毛衣拿下来,准备接下来织袖子:“这个豆绿色,给你配点黑色吧。袖子上这样横着来两道黑色,领子也要黑色的。”   “袖口也要黑色的,要不老埋汰,紧一点,”小宝跟她比划着,“这么宽的袖口,行吗?”   “行,”赵音音如今织毛衣的技术已经非常高超,厂办的女同志个个是此中高手,她学了好多花纹,给小宝织的这件就是麻花纹的,“写作业吧。”   伊伊最先写完了作业,准备给弟弟妹妹检查一下。她收拾好书包,洗漱准备去睡觉:“婶婶,我明天早点走,我要值日。”   赵音音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又是你值日?礼拜三那天不也是你值日吗?你们班学生不是有三十多个吗?”   伊伊有点紧张,她无意识地揉了两把悠悠,悠悠十分熟练地顺势靠在了姐姐身上。   “我有个同学找我帮忙扫一天……”   赵音音注意到伊伊有点紧张,没继续问这个问题:“行,那明天婶婶早点做完饭,明天早上咱家吃面条,伊伊想吃啥味儿的?西红柿鸡蛋还是小白菜的?”   伊伊这才放松一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吃西红柿的!酸一点!”   几个孩子做完作业,都去洗漱睡觉了,赵音音领着悠悠洗脸刷牙,监督她认真地用刷完牙,这才把孩子抱到小床上。   “你有没有感觉?伊伊这个性格啊……”赵音音不知道怎么形容伊伊这个性格,“感觉别人说什么她都答应,都不敢拒绝。这可不行。”   莎莎的性格也不算太好,有点霸道又很直接,悠悠更是个小懒蛋。可赵音音觉得两人的性格都不算是必须改掉的。   只有伊伊这个性格,一定得改!   “你看莎莎那样,霸道点就霸道点,委屈不着自己啊。伊伊这性格别人说啥她都不好意思拒绝,这不是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吗?我看她换好几块橡皮了。”   “换橡皮?那多给点零花钱?”   “不是,你想想咱家伊伊搁家里多仔细,怎么能半学期丢三块橡皮?肯定要么是借给别人弄丢了,要么是切给同学了,”赵音音发愁,“现在借块橡皮倒是好说,但是小姑娘这性格,将来对象只要不是个面团,那不得叫人家吃得死死的啊?”   许云海放下了手里头的报告,表情也严肃起来。   “按说咱们家也一直不委屈她……咱俩也从来没说过她……”   许云海叹了口气:“唉,还是因为小时候的环境吧。伊伊平时就有点敏感,特别会看人脸色,心思也重。”   童年的影响是最难消除的,短短几年留下的阴影,往往能伴随一个人一辈子。   赵音音织完了一只袖子,举起来比了比:“我也不敢贸然就说她,伊伊这个性格本来就是因为敏感,要是说多了更严重了可怎么办?我感觉她像是没什么自信似的。”   许云海决定明天就去借一本儿童心理学来看看,赵音音放下毛衣寻思:“是不是应该给她个机会锻炼锻炼,多拒绝别人几次?做什么事情都有惯性,说不定拒绝几次慢慢就会习惯了。”   “是应该,马上就放暑假了,等暑假看看,”许云海起身给赵音音倒杯水,“少喝半杯,咱也睡觉,明天早上还得早起。”   第二天一早,赵音音做了西红柿鸡蛋面,用的是现成的挂面,许云海洗了两件衣服挂在阳台上,这才去叫孩子们起床。   西红柿鸡蛋面酸溜溜的开胃,门窗一起开着,凉爽的穿堂风带走了额头一点汗意。   “这个腌蒜虽然不赶生蒜味儿那么大,但是一会儿吃完饭也都去漱漱口,”赵音音剥了两瓣自家腌制的蒜,给每个孩子的面碗里都丢上几瓣,“吃吧。”   一家子才吃到一半,曹仁量探头探脑地过来了。   曹峰还是一直脸很臭,两家子的关系保持着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尺度。曹仁量这小子有时候馋得厉害,过来蹭饭吃,过段时间曹峰媳妇肯定就会送点菜或者水果过来。   “今儿你可来晚了,”睿睿看见他,“一点面条都没有了!”   “我才不是蹭饭的呢,我今天早上吃完了。”   “吃的什么啊?”小宝好奇地问他,“你别拎着书包了,放凳子上吧,我还得吃一会儿呢。”   “叔叔婶婶,姑太姥,我先走了!”   伊伊收拾完书包匆匆走了,曹仁量给她让开位置,有点羡慕地看着许家桌上的饭菜:“我家昨天做的茄子炖白菜,今天放了点面片……”   茄子炖白菜是什么味儿?连已经走下楼的伊伊都忍不住有点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曹仁量。   面条确实是一点没有了,姑姥听着这孩子说得可怜见儿的,给他抓了一把花生米吃。   曹仁量迫不及待地捏着花生米吃了几颗,抵御着来自西红柿鸡蛋面的香味。睿睿和小宝也加快速度吃饭,几个人吃完,又去宋致然家喊上莎莎,一起上学去了。   “白菜炖茄子……得是啥味儿啊,”刚刚当着曹仁量的面,许云海不好意思说,憋到现在,“能好吃吗?”   “没准儿还不错呢,不过我是没吃过,”赵音音收拾东西准备上班,许云海刷碗她负责送悠悠去育红班,“我送悠悠去育红班了。”   姑姥有点遗憾:“我也不是不能带,这么小就往育红班送干啥?”   “这不是怕你累着嘛,”赵音音安慰姑姥,“马上就暑假了!咱家这仨再加上莎莎都搁家,到时候你就想念现在的安静了。”   悠悠乖乖地跟爸爸和姑太姥告别,跟着妈妈去上育红班了。今天赵音音给她编了四根麻花辫,最后在脑后绑在一起,小姑娘觉得有点勒头皮,一会儿摸一下。   “下次不给你编这么多辫子了,”赵音音把孩子抱在自行车后座上,蹬了两下上车,“脚丫乖乖地,不许往底下放,别卡着你脚后跟!”   育红班的丘老师特别喜欢悠悠——全班午睡最快的就属这小姑娘了,赵音音把孩子交给她,看着今天上班还有些时间,掉头去了伊伊的学校。   伊伊如今已经是四年级了,暑假过去就升到五年级。厂办小学只有一栋教学楼,低年级的小学生在教学楼里面,高年级的学生在平房的教室里。   赵音音在栅栏外面张望,正好能看见伊伊的班级,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看见伊伊一个人扫完地又倒垃圾,皱起了眉头。   这个暑假,一定得叫伊伊这性格改过来一点才行! 第80章 一更   期末考试结束, 暑假就来了。   小学的学生少,分数出来得也很快,期末考完试第二天返校, 几个小学生都领了不少暑假作业,还有需要家长签字的成绩单。   伊伊考了班级第二, 睿睿双百分考了班级第一, 莎莎数学85语文91, 考了第十七名。小宝的数学也不太好, 考了89,语文98,班级第十。   悠悠也有排名啦,她是育红班小班里最能吃饭的、睡觉最快的、最不喜欢到处乱跑的,以七十多小红花名列全班第一。   “你还不如悠悠呢, ”睿睿看着小宝的数学皱眉头, “怎么错了这么多?”   莎莎在一边被带到了:“就你全对!我可看见了, 体育课你跑不动了在后面慢慢走!”   赵音音给几个孩子的成绩单挨个签名, 许云海也跟睿睿一起看小宝的数学卷:“小宝啊,你这错得不应该。要是不会算也就罢了, 这怎么都是粗心不审题呢?”   这个暑假,许云海决定抽空给小宝强化一下数学,莎莎的成绩就让宋致然操心去吧。   “小宋好几天没来了吧?”   姑姥想着好几天没看见宋致然了, 冷不防莎莎突然插了一句, “我妈去看念慈姐了。”   赵音音跟许云海对视一眼,俩人都带着点笑意。   谁也没想到,宋致然这个曾经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居然对赵满仓颇有好感。   不过,宋致然是个心高气傲的, 不会主动挑明;赵满仓是个憨的,又觉得宋致然这样又漂亮又厉害的女性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真觉得宋致然就是单纯喜欢赵念慈呢!   赵音音小声跟许云海分享自己听到的最新消息:“赵满仓想让宋姐给念慈当干妈,她气得来办公室找我念叨了一下午。”   “哈哈哈哈哈,”姑姥搁一边听着都乐了,“这赵满仓咋这么憨,都这么长时间了,愣是没看出来?”   “也行,我一开始还想劝劝宋姐呢,现在看着相处得还挺好,”宋致然的条件确实跟赵满仓相差太多了,赵音音也不敢帮忙介绍,现在看她居然一直没放弃,说不定倒是一桩姻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挑明。”   “婶婶,老师说了,暑假让我周一周三去,剩下的时间自己在家画,”伊伊跟赵音音汇报欧老师的决定,“我自己坐公交车去就行了。”   “不行!必须得让人送你去。”   八三年二月份,震惊全国的东北“二王”犯下了第一起案子,两人手中有枪、有手榴弹,抢劫之后继续逃窜,一直到七月份都还没抓到。   流言满天飞,谁也不知道这两个王姓匪徒究竟流窜到了哪里,死者五人一度被夸大到几十人,搞得整个家属楼也风声鹤唳的。   赵音音没提“二王”,怕吓着伊伊,但是非常坚决地强调:“就算是去小卖部也得有大人陪着,下楼玩也不能跑出咱们楼前头这一块,都听见没?要是谁跑远了,婶婶是真的要生气的!”   她很少有这么严肃的表现,几个孩子都点了头。   暑假里睿睿也要加课,赵音音和许云海都要上班,就只能在上班之前送孩子们去特长班,放学再接回来。   伊伊已经开始尝试画人像了,在家拿着小画板挨个画,画得最多的还是姑太姥。   赵音音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鼓励伊伊:“伊伊啊,可以尝试去画画咱们楼上楼下的邻居,或者到楼下画画陌生人。“   伊伊这孩子除了总想讨好别人之外,还有点过于内向,赵音音觉得让她外向一点也有好处。   听了婶婶的话,伊伊犹豫了一下。   她不想去画陌生人,在家里画画才是她最轻松最自在的。但是婶婶说的话,伊伊又不想拒绝。   “那……等姑太姥下楼打扑克的时候,我也跟着下楼画画好了。”   趁着伊伊进屋的时候,姑姥偷偷问赵音音:“咋了,非得叫她下楼画画呢?”   赵音音说了一嘴:“伊伊这性格可不行,谁找她帮忙她都帮,不好意思拒绝别人。将来这性格不挨欺负么!”   “那倒是,小姑娘这样可不行,”姑姥跟赵音音一样的想法,“我想想招。”   第二天,姑姥回村里住了几天。   村里的老房子也得偶尔回去住一住,房子这东西,有人住就没事儿,总没有人住就容易塌。等过了五天,赵音音中午回家给孩子们做饭的时候,铁柱赶着车送老太太回来了。   “铁柱哥,可麻烦你了!”   车上除了老太太,还有三筐杏,都是姑姥当年种的树。赵音音打小就爱吃这两棵树上的杏,又甜又面。   不过这也太多了!   “姑姥,你没给村里留点啊?咋整回来这些?吃到啥时候去啊?”   赵音音赶紧洗了个一盆杏给孩子们分了,又留铁柱吃了顿饭,端了盆水下楼饮马。   等铁柱走了,姑姥这才笑眯眯道:“吃不了咱卖点,不少还没熟透,能放个三天。就上电影院门口卖点杏,我连秤都拿来了!”   她看着几个小孩:“愿不愿意跟姑太姥一块去卖啊?”   小宝第一个要去,睿睿天天都要上围棋课没法去,伊伊这周的课已经上完了,犹豫着点点头:“姑太姥,我陪你去!”   “行,小宝伊伊跟姑太姥一块去,咱一会儿就去。”   赵音音明白过了,姑姥这是要让伊伊跟她去练摊!   她拽着姑姥到阳台上:“姑姥,你别去了,晚上我下班回来领着伊伊去吧。”   “咋的,真以为我老了啥也干不动了?等你下班回来,那还有啥人了?你放心,我寻思好了,咱这杏甜,卖贵点也应该的,到时候叫伊伊多喊几声,肯定有那问价又不买的。”   卖个几天下来,小姑娘的胆子也练出来了,也不会太纠结别人拒绝自己这件事了。   没听说过卖衣服卖菜的怕别人对自己有意见、不敢拒绝别人的!   赵音音许云海去上班了,顺便把睿睿送去老师那下棋。睿睿现在打谱打了不少,正是关键时期,要大量下棋才行。   伊伊看着叔叔婶婶都走了,有点忐忑地跟着姑太姥一起往电影院走。她和小宝一人拎着一篮子杏,姑太姥拎着秤杆子和水瓶跟在两个孩子的后面。   到了电影院门口,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祖孙三人坐在一张报纸上。她教伊伊:“伊伊啊,姑太姥岁数大了喊不动了,你帮姑姥吆喝吆喝?”   小宝问姑太姥:“姑太姥,咋喊啊,咱这个卖多少钱?”   “就喊卖杏,又大又甜的杏,自家种的没打过农药的大甜杏。”   小宝的声音脆生生的,喊了两嗓子,果然有人过来问了。   “这杏不错,多钱啊,能不能尝?”   “八毛钱一斤,能尝!”   钱老太太把两个杏捏开放在篮子上,来人嫌八毛钱太贵,摆了摆手不吃了。   钱老太太也不着急,她扭头看了伊伊一眼。   伊伊憋得头上都是汗,小脸通红,小宝又喊了一嗓子,她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   钱老太太有点心疼伊伊,不过更怕她以后因着这个性子叫人欺负。她拿了手帕给伊伊擦汗,又给小宝喝了一口水。   工作日的下午,路过电影院门口的人并不多,小宝看着没人来买杏有点着急。这么甜的杏,又是姑太姥自家种的,怎么没人来买呢?   他心急地喊,一下子喊破音了,钱老太太这个心疼哟,赶紧给小宝喝水。   一直不好意思喊出声的伊伊这时候也终于喊出声来了!   “卖杏!又大又甜的杏!不打农药,自个家种的!”   喊出去一嗓子,她感觉脸上滚烫滚烫的,回头一看,姑太姥笑眯眯地看着她:“咱家伊伊这嗓门儿多好听!又甜又响亮!”   伊伊低头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又开始继续吆喝。   有些事情,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就没那么难了。   “卖甜杏来!又甜又解渴!肉多核小!”   “卖杏!卖自家种的大甜杏!”   喊着喊着,伊伊觉得自己的脸也不那么烫了,有过来问价的她也能抢在姑太姥之前回答了:“五毛钱一斤!您尝尝,可甜了!”   五毛钱一斤其实有点贵,不过也有零星几个人尝着不错买了一些。过了个把小时,电影院门口开始人多,又多了几个小摊子卖东西。   钱老太太选的摆摊位置离电影院门口有点远,人流都被其他几个小摊子吸引走了,伊伊有点着急,又大声吆喝几遍。可是现在这里开始吵了,她的声音也很快就被人流淹没了。   “姑太姥!这么该卖不出去了!”   伊伊着急地转来转去,看见人家去推销小包爆米花,她赶紧抓起姑姥拿来用来包杏的报纸,叠成小纸包的样子,每个小纸包里面放七八个杏。   “姑太姥,咱这是不是太贵了……要不卖便宜点吧?”   一开始定价高,就是因为钱老太太不想让这些杏太快卖完,这会儿看伊伊已经积极起来了,自然就不用弄那么虚高的价格了。   “行,这一包卖一毛钱就行,咱自个家种的又没啥成本。”   伊伊迅速把小一点的篮子装满了这样包装的杏,也学着人家推销爆米花的样子,跑过去问:“一包一毛钱,自家种的,又大又甜!”   这时候粮站的议价粮才五毛钱一斤,冰棍五分钱一根,一包一毛钱的杏也不是人人舍得买的。伊伊连碰了几次壁,她观察了一下旁边卖爆米花的小伙子,发现对方专门跟情侣和带小孩子的推销!   伊伊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明白了,那些小情侣肯定很舍得花钱,妈妈也会因为小孩的要求买这些小吃。   她抱着篮子往情侣和小孩子面前推销,很快就把这一篮子都卖光了!   捏着手里头的一块三毛钱,伊伊喜滋滋地回去给姑太姥看:“姑太姥,你看!”   “咱们伊伊可真聪明!”   “姐姐好厉害,这就都卖完了啊!”   钱老太太耐心地听完伊伊总结经验,给她喝了水、又擦干了小脸上的汗,祖孙三人这才拎着卖完的篮子往回走。她把一块三毛钱分开,给小宝七毛钱,给伊伊八毛钱。   伊伊拿着自己赚的钱,心里头兴奋极了,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姑太姥耐心地听着。   “我刚开始去问的时候,说话都有点颤音了……可是卖了几包就发现,也没什么……”   “咱们伊伊真厉害!”钱老太太问她,“那些不买的人呢,你咋办?”   “不怎么办,继续卖就行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买!”伊伊的头昂起来,小身板挺得可直啦,“不买就问下一个!谁要在乎他买不买!”   “那可不!”钱老太太摩挲了一把伊伊的头,领着她回家了。   第二天,姑姥没继续去卖那些杏子,自家留够了吃的,跟赵音音许云海一起分给了邻居们,又给孩子们的老师们送了一些。   伊伊有点奇怪,怎么不继续卖了呢?不过,她也舍不得姑太姥继续去太阳底下晒着。   下个周一,赵音音起早送了伊伊去学画,伊伊跟婶婶挥别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她忘记买橡皮了!   她要跑去小卖部,可是刚迈出脚步,又缩了回去。   伊伊站在原地想了想,走进画室,放下东西,跑过去拍了拍那个鸡窝头男生:“我的橡皮你还没还给我呢!”   鸡窝头嘟囔了两声,在自己的书包里一通乱翻,翻出了伊伊的橡皮,递给她。伊伊有些惊讶地发现,和她过去的想法并不一样,对方并没有因为这样就不高兴。   她摇了摇头,不对!她才不管他高不高兴呢! 第81章 二更   晚上回家的时候, 赵音音发现,伊伊的文具盒有点装不下了。   家里几个孩子的文具盒都是流行的那种铁皮文具盒,上面印着彩色的图案。伊伊整理了一下, 把好几块橡皮拿出来收起来,只留下一块用。   看着赵音音看自己, 伊伊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举着橡皮:“婶婶, 我把过去借丢了的铅笔橡皮都找回来了!”   赵音音有点惊讶地看了姑姥一眼, 姑姥回了她一个得意又嘚瑟的表情。   “行, 婶婶一会儿再给你做个笔袋放暂时用不上的笔和橡皮,你要什么图案的?”   伊伊去想笔袋的图案了,赵音音跟姑姥一起包饺子,许云海把悠悠接回来的时候,饺子已经都包好了就等着下锅。   “哎哟, 悠悠回来啦?”钱老太太看小姑娘慢慢悠悠地跟着许云海蹭进门, 问许云海, “是不是又叫我们悠悠自个走回来的?”   “没有, 抱了一半,”从育红班到家里没有多远, 赵音音要求悠悠至少要自己走完一半路才行,许云海也不敢不听,“我叫她选是抱着走前半段还是后半段, 她选了前半段。”   许悠悠可怜巴巴地看着姑太姥:“姑太姥, 今天你咋在家呢?”   钱老太太秒懂,立马就乐了。   “哎哟,这小丫头,真是恨不得一步都不走啊。”   赵音音自己在家的时候,是舍不得让姑姥做菜的, 这时候姑姥就会上楼下做一会儿。许悠悠想着,爸爸抱了前半程,她走到楼下,还可以再让姑太姥抱一会儿。   “一身小懒肉,”赵音音把饺子下锅里,用笊篱推了几下,又盖上锅盖,走过来抱起闺女给她脱掉小裙子换成在家穿的背心和大裤头,“准备吃饭了,饺子这就好。”   悠悠来回扭头看:“莎莎姐呢?”   “莎莎又跟着你宋姨上赵叔家吃饭去了,”赵音音把悠悠放在水盆前头,喊几个孩子也都洗手,“都来洗手,准备吃饺子了。”   今天的饺子是黄瓜鸡蛋馅儿,还放了一点点青椒。黄瓜放点盐揉了,挤出水,鸡蛋炒碎,饺子皮擀到几乎透明,吃起来又清爽又鲜嫩。   “这个馅儿好吃,下回有空再做,我帮你擀面皮,”许云海一口一个,一口气吃了两碗才饱,“水灵!夏天吃着舒服。”   家里头孩子多,睿睿跟小宝也都长大了,这一顿下来一个饺子都没剩下。赵音音跟姑姥包了一个多小时,也只够吃一顿的。   许云海刷碗的时候,赵音音凑过去跟他说话:“咱家最近这几个月,花钱可有点花冒了。咱俩工资一个钱都没存下来。”   许云海停了一下想了想:“吃的也好了,之前没吃这么多肉。最近又买肉又买熟食的,油也吃得多了。”   “是啊,过去有各种粮票肉票勒着,有钱也白搭,有钱也买不了多少,每个月都能剩下不少。现在不用票随便买了,钱可不就不够花了。”   “能随便买是好事儿。我现在想想以前粮票不够吃得饿肚子的时候,就后怕,六零年闹饥荒的时候,你不知道饿死多少人……”许云海摇了摇头,“我最近看看找点什么活干,给家里头增加点进项。”   “我也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活干,现在厂子里天天清闲得不行,办公室这帮人成天迟到早退的。”   “副主任你不管管?”   钱主任高升了,副主任的位置空出来了,新的主任是个走关系调过来的,每天上班就点个卯人就不见了。大家都说赵音音要升副主任,林书记也暗示过一点。   “我还不是副主任呢。而且,连咱顶头主任都天天看不见人啊,我怎么管?咱厂子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办公室大姐跟厂长拐弯抹角有什么亲戚呢。我算是看透了,咱们这国营厂子里啊,想做点什么事儿,那可是千难万难!”   “可不是么,你看林书记嚷嚷多少次严抓厂风厂纪了,有用吗?都是铁饭碗,他敢开除谁?干多干少都一样,谁好好干活?”   许云海叹口气:“我倒是羡慕咱大舅他们那边,多有冲劲啊!”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姑姥出来听着许云海这话,“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经得少!那些自己干点小生意的,赚钱是赚钱,万一出点啥事儿呢?再整个饥荒年,再整个啥运动,你在厂子里有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自己摆摊不得擎等着饿死!”   “你们大舅那是进不了厂子,刚过去时候多苦啊……”   “知道了,姑姥,你别担心我俩。”   老人这么看是正常的,许云海跟赵音音都没打算跟她顶嘴。就像是现在的出国打工热,虽然出去就是三十倍的工资回来,可是也只有实在是找不到工作的待业青年才去拼一拼。   只要厂子里还能待下去,就没人出去。   第二天夫妻俩分头先送几个孩子再去上班,东北“二王”还没被捕,谁也不敢叫孩子自己去学画画。许云海去送伊伊,赵音音就先送睿睿去学围棋,再送悠悠上育红班。   “妈妈,今天怎么又编了这么多辫子啊。”   育红班来了新老师,特别积极,小姑娘们睡午觉要散开头发,等到午睡醒了再由老师给扎头发。   悠悠之前嚷嚷着勒头皮,赵音音就每天给她扎个单马尾或者双马尾就上学了。可晚上把孩子接回来,总会发现悠悠的发型每天推陈出新似的、完全不重样。   赵音音觉得受到了老师的挑衅,她今天特地早起了二十分钟,给悠悠弄了个颇为复杂的盘发,又垂下来四根小辫子。   “多好看啊!”赵音音安抚闺女,她也喜欢给闺女弄点复杂的发型,“今天咱们穿了这么好看的小裙子,就应该配个好看点的发型。”   悠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倒是一边的家长笑出来了:“你闺女也是小班的吧?是不是新老师班上的?”   赵音音一看,这家长自行车上驮着的闺女也是满脑袋小辫,还绑了好几个蝴蝶结。   “可不是!我之前就给悠悠扎了个马尾,结果晚上回来头上十多根小辫子,”赵音音把闺女放下,看着悠悠跟小朋友手拉手一起进园,“天天这么整,咱当妈的也不能显得太没手艺不是?”   “那对呗,”对方跟赵音音对着叹口气,“我这手就不如你巧,特地去买了一大堆卡子,咱以量取胜!”   “我姓赵,叫赵音音,是许悠悠的妈妈,”赵音音跟对方介绍了一下自己,这才问,“您贵姓?”   “免贵姓丁,我叫丁慧,”对方跟赵音音握了握手,“我知道了,你是厂办的吧?我知道你!之前的小组互助就是你搞的!”   赵音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大家一起为厂子加油,这才能搞起来。”   丁慧道:“那可不是,之前大家加班加点的时候多了,谁替我们这些有孩子的职工想过接送孩子这些事儿?”   她竖起大拇指:“我看见你好几次了,看着就亲切,怪不得能替咱们想这样周到!”   赵音音跟丁慧又说了几句,这才推着车子去厂子。她心里头有点感慨,虽然厂子现在的风气不太好,可是归根结底是一小部分人和制度问题,工人们都是再淳朴不过的人。   到了办公室,她觉得今天整个办公室的氛围都有些不太对劲。她才进门,许大嫂就一把抢过她的包放在自己的靠背上,跟她挤挤眼睛。   赵音音领会了许大嫂的意思,刚往里走了一步,就听见主任对她说道:“小赵同志,以后上班时间不要总去卫生间。”   “主任,我知道了。”   看着主任点了头,赵音音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偷偷把包拿过去。许大嫂拿着文件夹到了她的座位上,小声道:“林书记要升了。”   赵音音一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是林书记的人!林书记要高升这件事对林书记自己是好事,可是对跟他走得近的人就未必了。   不管他升到哪里,县官不如现管,厂子内部的人事都是他管不上的。接下来,厂子里头的职位肯定要有一次大洗牌。   这样的话,恐怕副主任也轮不到她的头上了。   许大嫂看见她不说话,给她出主意:“你别就这么等着,不行就拎点东西上厂长家去看看去。”   赵音音知道许大嫂是好心,她挤出个笑脸:“许姐,你放心,我回去想一想。”   晚上回家,吃完饭,赵音音找许云海商量起这事情来:“你知道吗?林书记要升了。”   许云海看着赵音音脸上没笑容,问她:“怎么,厂办有人难为你了?”   “也算不上为难吧,我今天早上迟到了两分钟,要不是许姐帮着遮掩,就被抓到了,”赵音音道,“明天开始我得准点上班了。”   “没事,接送孩子有我呢,劳动服务公司我是经理,没人管我,”许云海安慰她一句,“别着急,先看看。我抽空上林书记家里看看,要是他真的要高升了,也得提拔个自己人才行吧。”   赵音音有点心累:“这一个厂子也搞这么多派系,厂办成天活不多、勾心斗角的破事儿倒是一大箩筐。”   不过,第二天中午,赵音音倒是收到了个好消息。   钱老太太的亲孙子吴小康要回来看她来了!   赵音音下班就急匆匆回家,告诉姑姥这个消息:“姑姥,我大舅说叫小康领着孩子回来一趟!”   姑姥手里还端着择菜的笸箩,呆了一下,竟然把一笸箩韭菜都掉在了地上:“啥?二柱要领人回来?”   “可不是么,”赵音音赶紧去捡菜,扶着姑姥坐下,自己接过笸箩继续择菜,“这次是叫小康领着媳妇儿孩子都回来看看。”   小康是赵音音的表哥,是姑姥的亲孙子,家里头都有两个小孩了,姑姥还没见过这俩小孩呢。   “那可真太好了!”姑姥一下子站起来,“我得回村里收拾收拾,哪天回来啊?能待几天?”   “今天上了火车之后大舅给我打的电话,说是后天早上就到了,搁咱这待三天,领俩孩子回去磕个头再走。到时候正好是礼拜天,我早上过去接人,这两天也做点好吃的。”   “那可来不及回村里了,”姑姥心里头有点担心,“平房那炕潮气大,不提前烧烧咋个住人……这可咋整?”   “搁这住呗!又不是挤不下,”赵音音指着几个屋子,“我上你跟伊伊那屋睡,悠悠跟伊伊挤一挤,再叫许云海上睿睿小宝那屋睡,把我俩屋子让出来给小康两口子跟孩子,我们那屋那大床宽,俩大人俩孩子也能睡。”   姑姥本来跟伊伊一起睡,后来又有了悠悠,许云海找了木匠师傅来把伊伊的床改成了上下铺。平时姑姥在下铺睡,伊伊在上铺,床也是一米五宽的,足够赵音音和悠悠一起睡过去了。   “行,行,那够了,”姑姥想着好久没见过的大孙子和只见过照片的重孙子重孙女,嘴都合不拢了,她又怕赵音音觉自个只想亲孙子,“姑姥搂你睡!”   “姑太姥搂我睡!”   悠悠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头上顶着两个十分可爱的像猫耳朵一样的小发髻,还用粉红色的丝带绕了一圈。姑姥知道今天赵音音提前起床了半个小时,就为了跟育红班老师较劲:“还是你妈给你盘的头发好看。”   悠悠还小呢,小孩子的审美基本上就是粉红色,她点了点头附和姑太姥的话,手上却十分臭美地拽着两根垂下来的粉红色丝带。   赵音音看着口不应心的闺女,开口道:“行了,回头我去给你买一堆粉卡子,别满脑袋你就稀罕了。”   晚上,她跟许云海商量:“我姑姥孙子回来了,咱得好好招待招待,不能叫人家觉着咱把姑姥接过来没好好对她。”   “这是应该的,多买点好吃的,”许云海拿出来五十块钱给赵音音,“给,我今天帮人买了点钢材,这是提成。够不够?要不回头去取出来点?”   两口子的存款其实不少,当初许云海家平反之后发的补偿金就有几千元,再加上京市的两套房子,许家其实算得上是个万元户了。   不过,两口子都觉得要量入为出,存款一直没动,尽量只可着工资花。   “我都存了定期,利息不少钱呢,取出来可白瞎了,”赵音音算了算,“五十块钱咋也够了,小康两口子也不能住太长时间。这两天你跟孩子们说说,人家是客人,谁也不许打架。”   “咱家这几个不用说,”许云海道,“除了睿睿,一个比一个老实。睿睿虽然心眼子多一点,但是现在都用在下围棋上了,也不用担心。”   “睿睿马上就要升五段了,明年七月份就能参加专业定段了,这日子可真快啊,就一眨眼的功夫,连悠悠都这么大了,”赵音音想了想,上次见到小康表哥的时候她还没穿过来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说将来悠悠学个啥呢?”   许家的这几个孩子都挺引人注目的,个个都有自己的特长,小宝现在虽然还没正式开始学足球,可也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孩子。   有人背地里讲这两口子傻,不是亲生的花这么多钱教育。可赵音音全不当回事,李春萍还得再关好些年,许云海大哥也没了,这些孩子教育出来比亲的还亲呢。   “悠悠?”俗话说三岁看老,许云海也试图努力观察过悠悠到底能学个什么才艺,“我估摸着,要是有个什么懒人比赛,咱悠悠肯定第一……”   “说啥呢,咱家悠悠这不还小呢么。”   赵音音直起身往孩子小床那边看了一眼,看着悠悠睡得香,这才重新趴下。虽然她平时天天拎着孩子说她懒,但是心里头还是希望这个女儿将来有点什么才艺的。   如今计划生育已经开始执行了,东北的执行力度最大,她这辈子就这一个闺女了,自然希望闺女是个出息的。   “明天下班我就去买菜,你去接孩子吧,到时候咱做点硬菜,”想到小康表哥要来,赵音音还挺期待,她虽然跟表哥没什么感情,可想到姑姥高兴她就高兴,“姑姥也不容易,多少年没见着孩子们了。大舅老想接她过去,但是姑姥说她再走了,过年连个给我姑姥爷烧纸的人都没了。”   “姑姥也惦记你啊,”许云海这几年看下来,知道姑姥是真心把赵音音当亲外孙女疼的,“从小把你带到大,咋能说撒手就撒手。”   “要是姑姥将来想我大舅了,想过去了,我就亲自给送去。要是不想,我给养老送终披麻戴孝。”   第二天下班,赵音音去买了五条鲫鱼和鸡,鲫鱼放阳台上用大洗衣盆养着,鸡拴住脚拴在阳台上。除此之外还买了猪肘子,夏天猪肘子怕坏,当天就得烀出来。   猪肘子上的毛没弄干净,赵音音对着灯拔了两根,睿睿就过来了:“婶婶,我帮你拔吧!”   赵音音把猪肘子交给睿睿,看他认认真真地拔毛,自己去切葱姜蒜。   小孩儿的眼睛还是比大人的好使,他拔完赵音音检查了一遍:“挺干净,怎么、零花钱不够花了?”   几个孩子里头,就睿睿的心眼最多。   “没有!我就是帮婶婶干点活!”睿睿又殷勤地帮许云海择菜,把一把菜都择完这才说道,“婶婶,我想买新棋谱了……”   “买!”赵音音想了想,也有小半年没给睿睿买新棋谱了,“下次直接跟婶婶说就行。”   “不过,你们平时也该帮大人干点活了,”许云海扮了个白脸,“都是大孩子了,开学就上四年级了,你看小宝,天天都坚持去倒垃圾桶。”   睿睿做了个鬼脸:“我知道啦!”   他从厨房跑出去,看见悠悠整个上半身都趴在桌子上,小手用最小的幅度捏着橡皮泥,喊了一声:“悠悠,坐直点!”   许悠悠条件反射性地坐直,看见是睿睿哥哥,又要趴下去:“哥哥,我累了……”   睿睿伸手把厨房的门拉开,又把悠悠整个人连凳子搬到了正对着厨房门口的地方。许悠悠看着妈妈正看着这边,瘪了瘪小嘴,不得不艰难地坐直。   “哥哥坏……”   睿睿得意地乐了。   晚上姑姥下楼打牌,平时睿睿是不去的,今天特地吃力地抱着许悠悠下楼跟着一起去了。   赵音音有点好奇这孩子想做什么,她趴在阳台上往下看,看着睿睿把许悠悠带到了驼子爷爷身边。   驼子爷爷是小区里一个驼背很严重的老人,站都站不直,整个人弯得像是跟大虾米一样。   睿睿把许悠悠放在地上,许悠悠下意识扶住了哥哥的腿,就看见了面前这个像是大虾米一样的爷爷。   “你得坐直才行,”睿睿蹲下身子,小声在悠悠耳朵边说道,“不然将来你想直起腰也不行了!”   驼子爷爷虽然是个驼背,可是心明眼亮,脾气也好。他听着睿睿这么说话,一点也不生气,一猜就知道这个小姑娘肯定不喜欢坐直也不喜欢站直。瞧,就在这站一会儿还得靠着哥哥的腿。   “是啊,我小时候就总是坐不直。”   睿睿没想到驼子爷爷听见了,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说什么。虽然是为了教育妹妹,可他也知道,这样说别人的缺点不是好行为。婶婶教育过他们,决不能因为别人的缺点歧视人。   “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驼子爷爷没当回事,这兄妹俩多友爱啊!   他有点艰难地站起来:“没事,小姑娘,可不能懒啊,得坐直溜的!跟小树苗似的,你看道边的小树苗都多直溜?你看我这样,一下雨阴天那家伙老难受了。”   悠悠松开了睿睿的腿,慢悠悠迈着小短腿往驼子爷爷身边走过去,她伸出小手想摸驼子爷爷的背,却够不着。小家伙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往驼子爷爷后背的方向吹气。   “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她在家里摔跟头了,或者撞到桌椅的时候,姑姥和妈妈都会给她吹吹,那就不疼了!   驼子爷爷心里头有点暖呼呼的,伸手摸了摸悠悠的头。赵音音已经下楼过来了,看见这一幕,这才放心些。   她知道睿睿肯定是借着驼子叔教育悠悠了,这小孩心思机灵,可是这做法却有失妥当。这不是当面揭短、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她过去跟驼子叔道个歉,领着两个孩子去看了看姑姥,这才上楼。   “睿睿啊。”   赵音音本来想说一下这件事,可看睿睿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又说不出来了。   孩子的心思是好的,就够了,想太多人情世故的反而是她这个已经在社会里浸染了太久的大人。   “咋了,婶婶?”   赵音音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睿睿这次一定要升五段,明年就是专业棋手了!”   “婶婶你放心吧!”   睿睿进屋继续背定式打谱,许悠悠同学坐得笔直地继续捏橡皮泥,偶尔慢慢低下去,又猛地一下子坐直。   赵音音乐出来,拍了拍许悠悠的小脸蛋,进了厨房扎了扎肘子,感觉熟了就拿小刀切下来几块肉来。   她进屋给睿睿喂了一大块肘子上最香的纯瘦肉:“今天谢谢睿睿了,悠悠现在坐的得可直了!”   睿睿抬起头来,笑得有点得意,又努力想把笑意憋回去、让自己像着大人一点。   “我小妹儿,我肯定得教啊!” 第82章 二合一   第二天一大早, 天刚刚亮,赵音音就爬起来忙活了。   肘子切好,杀鸡杀鱼, 菜也洗好切好。除此之外还熬了一大锅皮蛋瘦肉粥,孩子们爱吃, 等会儿也能给远来的亲戚垫垫肚子。   “今天睿睿也休息一天吧, 别去老师那了, 一会儿舅舅和哥哥姐姐来了都乖一点。”   姑姥乐得合不拢嘴, 给喝完粥的小宝又盛了一碗:“别怕你婶儿!喝个粥又不长肉,多喝点。”   她又跟几个小孩儿讲:“你们小康叔脾气可好了!不用听你们婶婶说的,该咋地咋地,那都是咱自个家人,整那么拘束干啥。”   赵音音跟许云海俩人一起去接人, 家里头只有一辆自行车, 俩人走了两步坐公交车到了车站。   这时候的火车是慢车, 误点慢点是常事, 说是早上六点就到站,最后等到七点十分还没等到人。赵音音已经不太确定小康表哥长什么样了, 许云海举了个特大的牌子。   一波又一波人路过,赵音音正准备去候车室接杯热水,突然有人凑过来:“哎哟这不是咱家音音吗?长这好看了!”   可算是接着人了, 这一家子都有点疲惫的样子, 赵音音大出血,找了辆黄面包车,接上表哥嫂子,还有俩小孩一起往家去。   嫂子看着很老实的样子,也是一路上累了, 称呼两声就靠在最后排要睡着了似的。她搂着两个孩子,都安安静静的。   吴小康坐上车抽了根烟倒是精神了,跟许云海论起辈分来,说话还是东北腔,可是说出的话来立马就看出不是本地人了。   “小许现在搁哪工作呢?”   “在阳机二厂,是个机械厂,音音也在厂子里头。”   “哦哦,”吴小康之前给许云海让烟,看他不抽,心里还是满意的,自己抽烟是戒不掉的,可是妹夫不抽烟是最好的,“那挺好!稳定么!你们厂子主要是做啥的?做那个什么电风扇洗衣机之类的不?”   “不做,咱厂子主要是做机械的,做农机多一些。”   “做这些啊,”吴小康满脸遗憾,“你能弄着钢材条子不?这玩意现在倒腾到南边去一倒手可能挣不少!”   “你问你妹妹,”许云海笑道,“音音门路比我熟,之前咱阳山市搞的招标会,她上各厂子去传帮带,可认识不少人。”   赵音音确实认识下了不少人,要说批点钢材或者煤炭的条子,太多没有,但是小康哥要是自己想弄,应该还是能帮上忙的。   “哎哟,那你们现在不是发财了?”   吴小康的口音还是东北口音,可是说起话来倒是活脱脱像是电视里面演的南方小老板了。   “没有,不还是搁厂子里吃那点死工资,”赵音音听姑姥说过,大舅一家子在南方最近好起来了,给她寄的钱也越来越多,姑姥三番两次想给赵音音钱,都叫她挡住了,“现在还是南方发展好!咱这有不少人都往那边跑的,我听说还有偷渡去香江的?”   “有!不过也抓得严!”   面包车到地方,赵音音叫醒了嫂子跟两个小孩:“走吧,先上楼喝口粥,要是想洗个澡就去澡堂子,要不就睡一会儿!”   她听说南方都是一两天就冲一次澡的,本地没那么热,孩子们都是每天擦一擦、一周才去大澡堂子洗一次。   “没事儿,你嫂子也是咱东北人,搁那边认识的,”吴小康带来的行李不多,许云海一个人都扛上楼去,他在后面偷摸问赵音音,“妹夫对你咋样?交你工资不?藏不藏私房钱?”   “他敢!”赵音音这点底气还是有的,许云海每个月剩下的零花钱,都攒起来给她买东西了,去年才给她买了一堆金耳钉,“工资存款都搁我手里头捏着呢。”   “那就行,那就行,”吴小康小时候没因为当时还傻着的赵音音打架,对这个妹妹心里头还是疼爱的,他掏出来一个红包就往赵音音手里头塞,“哥给你发红包,姥姥这些年都是你照顾着,辛苦了。”   “干啥呢!是你姥姥不是我姑姥啊?”   赵音音不给他塞钱的机会,几下子把吴小康往走廊里推:“麻溜上去喝粥!喝完歇会儿,中午吃饭,我整了你以前最爱吃的酱焖鲫鱼,就是不知道你这大老板现在还吃不吃得惯这家乡菜了。”   “别挤兑我!”   吴小康琢磨着临走把钱塞给姑姥也是一样的,收回红包揣兜里,伸手给了赵音音一个栗凿,这才上楼了。   坐了两天两夜火车,一家子身上都馊了。   “要不上澡堂子洗洗?”   吴小康道:“现在可洗不惯那裸裎相见的大澡堂子了,给你嫂子打盆水,咱擦擦就行了。”   许家这房子卫生间太小,只能装得下一个蹲便,幸好赵音音提前烧了四个暖壶的热水,把自家主卧的窗帘挡严实。   “嫂子你们自家就能洗澡吧,咱北方这么装的少……凑合凑合,明儿我借个大盆来给侄子侄女洗澡。”   “没事儿,咱家自己也就能冲一冲,”吴小康媳妇叫肖媛,有点腼腆,“有时候也拿大盆洗,都一样的。我赶紧洗完帮你做饭去。”   “不用!你们歇着,那车上挤挤挨挨的哪能休息好。”   这一家子轮流擦了身上,肖媛赶紧出来帮赵音音做饭。   “太丰盛了这也,”肖媛有点吃惊,她也是东北人去南方打工的,知道本地平常生活啥样,没想到这一桌子菜硬成这样,“这韭菜咋切,我来吧。”   赵音音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给姑姥做脸的,肘子红烧了半个,五条鲫鱼个顶个有将近一斤,酱焖出来一大盆。她正切猪耳朵,锅里头炖着豆角。   “韭菜切碎就行。”   “包饺子?”   “饺子肯定少不了,明儿咱就包饺子!今这韭菜先不包,切碎了打几个鸡蛋进去,摊个韭菜煎蛋。”   这菜不多,可是个个都是实打实的硬菜,韭菜煎蛋又费鸡蛋又油。赵音音摊完韭菜煎蛋又做烧茄子,茄子切大块撒盐挤一遍水去了土腥味,然后再沾点面粉煎黄,最后才烧。   “你可真会做菜,你小康哥就嫌我做菜不好吃、清汤寡水的。”   肖媛有点腼腆的样子,但是倒能看出人性格是很实在的,赵音音为小康哥找了这么个好嫂子高兴。   “这啥会做菜啊,就是都多费点功夫,都先过个油或者煎一下就好吃了。”   肖媛认真地看她做菜的步骤,像是要都记下来似的,又问她:“你家平常也这么吃么?”   “肯定不能这么吃,这又是大肘子又是鲫鱼的,啥家庭啊天天这么吃。”   几个菜很快就做好了,许云海焖饭的同时还蒸了馒头,几个小孩有吃米饭的、有吃馒头的。小康哥哄他两个孩子:“别吃馒头,尝尝这东北的大米饭,甜的!”   吴小康的儿子叫吴迪,闺女叫吴月,赵音音配合地给两个小孩碗里头都舀了一勺米饭:“尝尝你们姑父焖的饭。”   刚刚她和许云海都在厨房忙活,这会儿出来,看姑姥的眼睛微微有点红,知道姑姥肯定是哭过了。这大儿子大孙子的,一年到头总是看不见,咋能不想呢。   吴小康看着模样也哭过了,两个小孩倒是没啥反应,毕竟是从出生就没回来过了。吴迪看着桌上的大肘子直咽口水,也不敢伸筷子夹,拿眼睛看他妈。   赵音音赶紧站起来给俩侄子侄女夹菜,一人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只有大刺吃着方便。她怕小孩不吃猪皮,先问了一句:“吃不吃猪皮?”   吴迪点了点头,吴月摇了摇头,她给俩人分别夹了大块的肘子肉,这才坐下。   “我妹子手艺可不错啊,比你嫂子强多了!”   吴小康好久没回来了,姑姥给他打了点本地的散白酒,一杯下去就有点上脸,说话也不那么注意了。   偏偏吴迪这小子也点头:“姑姑做菜好吃!”   赵音音拿余光瞄着肖媛,看她只是微微低头,但是并没有太大反应。估摸着平时小康哥也没少这么说话。   她赶紧拿话拦着点:“这哪是做菜好吃啊,大肘子大鲫鱼地造着,别说我了,光搁点水煮着吃都香!这不照你们来,咱平常也不能这么做菜。”   说是这么说,可其实平常许家的饭菜就颇为不错。赵音音看过那本营养学的书,有意识地故意给几个孩子加强营养,每周都能吃上两回肉,哪怕是今天这么硬的菜,家里头的几个孩子吃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倒是吴迪吴月兄妹俩,吃得几乎都不抬头了,肖媛光顾着给两个孩子挑刺、怕她们扎着,自己倒没吃几口。   赵音音有点看不过去,给小嫂子夹了一筷子鱼肚子:“没事儿,这鲫鱼我是先炸酥了才炖的,鱼刺都炸酥了,嫂子你也吃饭!”   肖媛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十三,闺女也十一了,倒是这一圈小孩子里头最大的。可是人家许家这几个孩子,哪怕最小的许悠悠,也是乖乖地自己吃饭。赵音音跟许云海俩人都自己吃自己的,给许悠悠围了个小围裙,哪怕她吃得围裙上全是肉汤也不管她。   她这才放下手里的鱼肉开始吃饭,越对比越觉得自家儿子吃得太猛,忍不住想说点啥,却叫赵音音夹过来的肘子打断了。   “我还怕我这当姑姑的做菜不合你们口味呢,特地打听了,听说南边吃得甜点,今天这肘子搁了不少冰糖。看他们俩吃得香我就放心了!”   姑姥没注意到肖媛这边,她今天的心思全放在吴小康跟吴迪吴月身上,边看边乐。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肖媛想帮着刷碗,却看见许云海自然而然地把碗筷都放在大盆里,端着就去了厨房的水池里,挽起袖子就开始刷。   “你家咋是妹夫刷碗?”   肖媛吃了一大惊,看着赵音音:“平常也都是他刷碗吗?”   她看着许云海刷碗的动作极其熟练,看着可不像是临时给这个表妹做面子的,肯定不知道平时做了多久才这样的。刚刚俩人做饭的时候,吴小康一直在客厅稳稳当当地坐着,可是许云海在揉面饧面蒸馒头。   “对,平常我做饭,他刷碗,有时候他也帮忙做做饭,”赵音音看肖媛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家肯定是包揽了全部家务活的那种,“平时家务活都是一起做的,洗衣服也是他洗的多,男的劲儿大,洗得也干净。”   肖媛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论,她有点目瞪口呆。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家务就得是女人做,她平时只是偶尔叫闺女帮忙刷刷碗。   “你们家大侄女不做家务吗?”   “做,我们家伊伊可勤快了,”伊伊原来在家的时候也是刷碗的,不过赵音音可没舍得叫小姑娘做过,平时最多就是叫她扫扫地,“咱家几个孩子平时扫地拖拖地,但是也不做太多活,她还得学画去呢。”   肖媛真是吃了一惊,她观察了一会儿,许云海已经刷完了盆里的碗筷。肖媛忍不住走过去摸了一把,这碗用了碱面跟小苏打刷得干干净净的,连碗底都很干净。   “咱这妹夫可真勤快!”   吴小康这顿吃得有点多,好久没吃过家乡的口味了,再加上赵音音这一顿做的都是硬菜,他跟吴迪都有点吃撑着了。他找了根牙签剔牙,过来看着许云海刷碗,又说肖媛:“跟妹子学学咋做菜!”   肖媛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赵音音觉得哥哥这样子不好,不过她也不能直接说吴小康,不然回头人家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她就变成那个里外不是人的了。   她半开玩笑道:“小康哥,觉得妹夫好那你就学学,从小你手劲儿就大,刷个碗洗个衣服肯定干净。”   “这我可不行,”吴小康笑道,“不过你这手艺真好,教教你嫂子!”   “这有啥教的,就是舍得放油,多买点肉,咋能不好吃呢?”赵音音一看俩孩子的吃相,就知道吴家平时做饭肯定不像她这么舍得做肉吃,“你猜猜我们家一个月伙食费得多少?”   吴小康平常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过也买过几次菜,他猜了猜:“得有二十多?”   赵音音摇摇头,她努力保证几个孩子每周都吃两炖肉,家里头还这些孩子。姑姥还爱吃甜口的糕点,总不能只叫老人吃不给孩子们吃。   “两倍都打不住!我们家一个月伙食费啊,得接近五十块钱。”   这还不算零食呢!最近几个月随着熟食店的开张,偶尔五十块钱都打不住。   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八十多块钱,眼见着已经月月光存不下什么钱来了。   “五十块钱!”   吴小康一脸震惊。   他虽然是在南方打工,厂子里头订单多的时候奖金多也有加班费,老板还经常发发利是,可是一个月下来也就六十多块钱。没想到这一家子一个月伙食费就得五十块。   “怪不得……”他想了想,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一桌子菜的价格,估计也得个二三十,“怪不得你们家几个孩子今天吃饭都斯斯文文的,平常就吃惯了吧。”   他在心里头比较了一下,许伊伊和他们家吴月同岁,可是明显比吴月高出不少,小姑娘看着也更灵巧的样子。   “没听过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音音道,“做饭做菜好不好吃哪有那么多讲究,还是得看食材。咱这是家常菜,又不是饭店大师傅的。”   肖媛脸色这才缓过来:“你们家这伙食费也太贵了,咱家平常一个月也就十块钱。”   都说过日子得省钱,省钱从哪省,不就是从牙缝省钱么。   许云海也刷完碗了,赵音音看着吴迪坐在椅子上揉肚子的样子,翻出来一颗山楂丸给他吃。家里头虽然常备着这东西,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基本上孩子们都用不着了,连以前吃饭最凶的许小宝现在吃饭也有些节制了。   这个一个是靠大人管,天天管着他吃饭定量,时间长就习惯了;再一个就是家里头伙食条件好起来了,小孩子知道这顿吃完了下蹲还有,这周做完了下周还做,就不能像这样没命地吃了。   刚刚吃饭的时候,赵音音一直注意着肖媛的脸色,给她夹菜,就没注意到吴迪。看他一边打嗝一边面露痛苦之色,知道这孩子是吃多吃大劲儿了,都不消化往上反味道了。   “吃了多少啊?”   吴小康觉着有点丢面子,问他儿子:“在家也不是不给你吃肉,咋吃成这样!”   “哥哥吃了两碗饭一个馒头!”睿睿在一边说道,“哥要不你跟我下楼溜达溜达去吧。”   赵音音看着吴小康脸色不好,怕他再说孩子,也赶紧叫睿睿领着吴迪下去溜达。还问吴月:“月月喜欢玩娃娃不?上你伊伊姐屋里看看去,有好几个娃娃,还有木匠给做的小屋子,连衣柜都有。”   俩孩子刚刚序过年齿了,伊伊是二月生日,吴月是八月生日,伊伊算是个小姐姐。   伊伊现在大方多了,主动领着妹妹进房间,给她看自己的画。   屋里头就剩下几个大人,姑姥午后是必定要睡一觉的,已经主卧躺着了。赵音音道:“哥,嫂子,你们跟俩孩子睡我们屋咋样?应该能睡下,我还接了个折叠床,晚上把窗户打开凉快得很。”   有她说话下台阶,肖媛点了点头,许云海看着这屋里头情况,主动喊吴小康出门:“哥,咱俩出去溜达溜达抽根烟?领你搁咱阳山再看看,这些年变化可不小!”   俩男人出去了,赵音音把电视打开,又沏茶给肖媛倒上:“嫂子,坐着歇会儿。”   虽然天气正热着,可是许家人都习惯了这天喝热茶水。喝完了身上出一身汗,就更舒服了。   肖媛不太习惯喝热茶,她小小地抿了一口,问赵音音:“我看你们家几个孩子都挺听话……不像我们家那老大,现在倒跟他爸一样似的,拿我这个当妈的当老妈子。”   她刚刚也是思考过,这才鼓起勇气来请教赵音音的。   一来这是自家实在亲戚,往年虽然没来往过,可是赵音音年年都寄不少本地特产过去。什么松子榛子和榛蘑,年年都没断过。   二来,跟赵音音请教虽然有点丢面子,可是她们平常基本上没什么相见 的机会,就算是丢个面子也就是暂时的。等她们一家子回深市,再见就不定是啥时候的事儿了。   肖媛从小就没妈,跟婆婆关系也不太好,她没个女性亲戚能请教。看着赵音音把这家弄得井井有条的,连男人都调·教得这么好,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这平常做饭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这咋还过得……”   赵音音刚刚还在想,要不要指点肖媛一点。虽然这确实是别人的家事,可就算是看在姑姥的面子上,她也是希望吴小康一家和谐的。将来如果姑姥真的不留在东北选择去深城养老的话,那可就市吴小康这一家子负责给她养老送终了。   要是别人说她大手大脚,赵音音说不定还会回两句嘴,不过她看着肖媛并没有什么恶意,还主动过来请教,就略过了那个词。   “咋还过得什么?过得挺好?”   肖媛点点头。   “过得好其实也没啥难的,你平时搁家是不是啥都不舍得做、啥都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辛辛苦苦给这个家省钱,结果谁都不感激你?”   “可不是咋的!”   今天吴迪在桌上也跟着他爸一样,说她做饭不好吃,叫肖媛着实有点伤心,自家说都没啥,搁人家做客呢就这么说,叫她这个当妈的面子往哪搁。   要不是已经这么没面子了,她也不好意思就来找赵音音请教。   “是啊,省钱不就只能从吃上从穿上省,一家吃喝拉撒都得你经手,你省钱了不还是给他们花么?”   肖媛感觉找到了知己,握着茶杯说:“可不是!我为了是啊?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么?结果一个两个的……你看今天小康,你一说伙食费得五十,他就不吭声了。”   “就是这个问题,”赵音音道,“省钱是干啥的?省钱是给整个一大家子花的,又不是你自个省钱自个花,对不对?”   肖媛点点头:“可不是么……结果这儿子跟我不亲,他爸三不五时地去买个什么羊肉串给他吃,他就觉得他爹好……”   这话说完,肖媛又觉得有点后悔,毕竟赵音音也是吴小康的妹子。   “小孩子可不就都这样,谁给他好吃的他就跟谁好,他懂啥?他明白现在攒钱是为了将来给他们娶媳妇做嫁妆吗?他要是能懂,要咱这些大人干啥?”   赵音音劝说了肖媛一句,又说道:“但是,攒钱是全家一起收益,结果倒是就你一个人落下埋怨,这钱咱倒不如不那么使劲儿攒。”   “你说……不攒钱?”   肖媛有点犹豫,她怎么不知道赵音音这么做饭好吃,就是使劲儿买肉放油。她虽然没做过,可是就看一看回去也能做个差不多。   但是想想赵音音家一个月五十块钱的伙食费,她可就犹豫起来了。   “攒钱可以,但是既然是你们全家人都一起用,那不能全家一起得了实惠,结果就你一个人担着这个抠搜的名声是不是?”   赵音音实心实意地给她出主意:“你可以定一个伙食费,比现在稍微多点,但是也是你接受的范围内。头一个月先问问家里头他们想吃啥,想吃啥就做啥。”   肖媛瞪大眼睛看她:“那咋行呢!就我们家这爷俩这嘴馋的,那不得天天吃肉啊,两天就能把一个月伙食费干没!”   “那剩下二十八天就吃馒头咸菜,叫他们吃一个月。我哥是把钱都交给你吧?他有私房钱没有?”   肖媛对这点倒是很肯定,这时候的传统家庭基本上都是女人掌握家庭财政大权:“你哥有点私房钱,估计七八块吧。他自己有时候惦记着跟哥们装一装,我就当不知道。深市那边物价高,下一回馆子喝一顿酒就没了。”   “那就行,他们手里没钱,叫他们跟着吃一个月馒头咸菜,下个月你再提前说好,这点伙食费哪天改善,平常怎么吃。”   赵音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家里头就是这么做的。她不是那种什么都不跟孩子说的,伊伊睿睿有时候还帮着买点菜呢,每个月月初她就大概谋划好每周两天吃肉吃什么。   前几天几个孩子还商量一致,跟她说,想把两炖肉并成一顿,一次吃红烧肉吃到够。赵音音答应了,几个孩子把吃肉的名额留到了周末,痛痛快快吃了一顿红烧肉。   “这……能行吗?你小康哥是个不晓事的,那俩还是孩子……”   要是别人,赵音音早就丢开手不管了。横竖是自家过日子,过得好也不给她好处,她管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想着万一以后姑姥也跟着肖媛这一家子过,姑姥在家吃惯了,难道再去跟着顿顿吃白菜炖土豆?   “你看看你!你这不是把我小康哥和俩孩子都当成小孩儿带了吗?”赵音音苦口婆心劝她,“你既然把我小康哥也当孩子,那他抱怨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这哪是当媳妇,这不是给他当妈呢么?!”   肖媛听着这句话,突然有点震动。   赵音音继续劝道:“还有你儿子,十三岁了,这可是大孩子了!现在上学时间长,要是搁以前,十三岁差不多都能说媳妇了!你瞅瞅他那大个子,眼瞅就赶上我小康哥了,还当小孩呢!”   刚刚饭桌上,吴小康说起自己这个儿子成绩不错,打算以后叫他考大学,肖媛显然是颇以这个儿子为自豪的。   赵音音赶紧抓住这一点劝她:“你现在叫你儿子当甩手大少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将来上大学给他点生活费不得一个月的几天就花完!花点生活费是小事儿,万一叫那小地痞小瘪三的教坏了呢?”   这话说到肖媛心坎里去了,她也考虑过将来儿子离家的事情,从这个角度一想,赵音音说的确实对。   “我回去试试……可是叫我像你们家这么使劲儿吃肉,我也舍不得……”   赵音音回屋拿了自己营养学的笔记,问她:“咱家小宝今年才七岁,你看看他个头,高不高?”   肖媛也注意到这个了,别说小宝了,睿睿比他儿子小四五岁呢,俩人都快一般高了。   “你看看,这都是我搁书上记下来的。不能光吃饭,蛋白质啥的都得多吃。这话我跟你说,这几个孩子以前可没这么壮实,都是这几年我多给他们吃肉,这才长这么壮实。”   “省钱也得有时有晌的,你儿子长得这么俊,个头要是长不高那不白瞎了么。还有你闺女也是,咋那么瘦?太瘦了可不好看,现在谁家说媳妇不都喜欢那有福相的么!”   肖媛显然有点心动了。况且,她们家收入比许云海家里还高呢,没理由人家赵音音这么舍得,她成天死抠着那三块两毛的,还叫人笑话,儿子也觉得她抠、跟个老妈子似的。   “我再琢磨琢磨……”   赵音音有意给这个嫂子上上猛药,本来打算晚上切了剩下一半肘子,再做个炸酱面简单吃点。她看肖媛若有所思地,又出门买了牛肉和圆葱,叫遛弯回来的许云海发面,晚上做了牛肉圆葱大包子。   这大包子可太香了,惹得隔壁曹仁量都不时过来伸头探脑,赵音音琢磨着老曹家成天闻味儿也挺辛苦,给他们家送了四个过去,又给宋致然跟莎莎送了八个。   这牛肉圆葱馅儿的包子可太香了!   赵音音买的牛肉比较肥,肥牛肉本来就香,圆葱中和了牛肉的腻,还带来一丝微辣微甜的味道。   许云海多年揉面生涯也算是练出来了,这包子皮一点酸味儿没有,松软的皮又吸饱了油汁,简直绝了。   连最不爱吃饭的伊伊也吃了三个大包子,赵音音这回盯着吴迪,看他吃完五个还想吃第六个赶紧阻止:“还有呢!明天早上姑姑给你们把这包子再煎煎,热一热再配点小米粥和凉菜,更好吃。”   肖媛看着自家俩孩子和吴小康都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又看见许家几个孩子吃完饭帮着捡碗,可是吴迪吴月却都坐在那看电视,心里头暗自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早上起来喝了粥吃了包子,几个孩子也玩在一起了。吃完饭,赵音音去找了个拉货的大三轮,俩人坐车陪吴小康一家子去给早逝的姑姥爷磕头。   许云海和赵音音也给烧了纸,姑姥不让几个小孩来,怕她们冲撞着。不过吴迪吴月是正经重孙子,又是长房,必须得来磕头了。   看着那一家子烧纸,姑姥悄悄地拍了拍赵音音的手。   人老了,个子多少会缩一点,过去姑姥还能拍到她这乖宝的头,现在只能拍拍赵音音的手了。   “咋了,姑姥?”   赵音音转脸过来,姑姥道:“我听见你跟肖媛说的那些话了……叫你操心了。”   她知道,要不是为了她这个姑姥,赵音音肯定不会跟肖媛说那些话的。这俩人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上一两次。   “没啥,都是女人,这管家难啊……”赵音音叹口气,跟姑姥说,“姑姥,你也得说说我小康哥,他又不是啥大老板,搁家里当啥甩手大掌柜啊?我嫂子不也上班么?”   “我说他!我回头再给你大舅打电话,也好好说说他!”   “你小康哥其实还不错,”姑姥说道,“你别因为这个跟他生分。”   “姑姥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像吴小康这样的男人可太多了,赵音音觉得,随着社会发展进步,或许这样的人会少些。   晚上许云海说:“那天出去,我寻思小康哥得问我钢材煤矿这些批条子的事儿呢,结果你猜他问我啥?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天天搁家刷碗洗衣裳。”   赵音音猜到了,吴小康当时看着许云海又刷碗又揉面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你说啥了?”   吴小康一家子和孩子们都在客厅看电视,许云海洗衣服,赵音音也在旁边洗两条毛巾。   “我问他啊,”许云海短暂地停下了手上的活,直了直腰,“你拿你媳妇当啥?”   “他说当然是当媳妇啊,说他们俩还是自由恋爱,他追肖媛追了半年呢。”   “我说,那你这可不是拿媳妇当媳妇,是当老妈子。”   “可不是,”赵音音搓了两把道,“这毛巾有点硬了,回头煮一煮。”   “我跟他说,你把媳妇当老妈子,那将来这家庭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呢?那就是个仆人的家庭。”   许云海叹口气:“我一直觉得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独立的自由人之间,其实家庭更是。他把自己当大爷,把媳妇当老妈子,那将来孩子不就是老妈子教育出来的?”   “我也跟嫂子说了,这样可不行。不过具体的事儿,咱也没法管太多,说到这份上就行了,接下来不能再说了。别人家两口子回家自个过得不错,咱俩操心来操心去、倒成了恶人了。”   许云海伸手给她擦掉脸上的一点肥皂沫:“你啊,说得挺超脱的,可是恨不得推着肖媛走。这两天又做牛肉包子又包饺子的,不就是做给她看的吗?”   赵音音叹口气:“将来万一姑姥不跟咱过了,大舅岁数也大了,肯定是跟着小康哥他们过。他们家能好点,姑姥这日子也好过点。”   “没事,大不了将来咱还给姑姥接回来!”丽嘉   许云海安慰赵音音,又把赵音音手上洗的毛巾接过来:“你进屋看电视去吧,咱两口子都出来洗衣裳,倒像是故意的似的。你去陪陪去,我一会儿就洗完。”   赵音音看着许云海,突然道:“你脸上蹭肥皂了,过来我给你擦擦。”   许云海伸头过去,却感觉媳妇在自己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他一抬头,看见赵音音像是当初刚认识似的,带点羞怯地跑了。   老夫老妻的了,偶尔甜一下更觉心里舒服。许云海忍不住脸上也有点烫。   他心里头计划着,等到小康哥一家子走了,叫悠悠跟着姐姐睡两天,省着她晚上不睡觉大人们也不敢动弹。   在这里住了四天,吴小康一家子终于准备回去了。几个孩子们互相还挺舍不得的,吴迪说:“以后你们来咱深市玩!我领你们玩,还领你们吃好吃的!”   姑姥给这家子装了不少东西,吴迪吴月都爱吃东北的大米,光大米就给装了三十斤。要不是实在背不动了,她还能再塞三十斤。   临走前,赵音音忍不住又叮嘱肖媛:“嫂子,你得记住,这家不是你自个的家。我小康哥,我侄子侄女,都是这家里头的一员,不能光你自个付出,得来太容易就不知道珍惜了。”   肖媛点点头,把赵音音这话记在心里头。   送走了这一大家子,家里头也松快了不少,赵音音动员全家做了个大扫除。连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的,地也拿水刷过,家里头没一个人偷懒,连许悠悠也跑来跑去帮站在窗台上擦玻璃的姐姐和妈妈洗抹布。   过了半个月,赵音音收到了肖媛寄过来的包裹,她拆开来,里面是鱿鱼干。   随着包裹,肖媛还附了一封信,上面详细地谢了鱿鱼干怎么泡发,怎么做最好吃。在信的最后,她说道:“你说得对,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家,我不能什么都大包大揽。”   看见信末的这句话,赵音音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心里头美滋滋的。她拿着信去给许云海看,许云海道:“这也算是没负了你当初那些劝说和努力,高兴点是应该的。”   赵音音道:“我现在感觉到什么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了。”   她把这封信小心地收起来,夹在书里头,按照信件上的做法把鱿鱼干泡了三条,晚上切了条炒了两根大辣椒。鱿鱼香喷喷的,一点也不比那天的牛肉包子差。 第83章 二合一   家里几个小孩都爱上了香喷喷的炒鱿鱼, 不过在东北这东西相当贵,不光是贵,还找不到地方买。   “等着吧, 年前我托你们舅妈多买点,过年咱吃个够。”   赵音音手下如飞地织着毛衣毛裤, 全家的毛衣都得她织出来, 最近可把她忙坏了。许云海也跟着学了点, 可织出来歪七扭八的 , 赵音音不得不拆了重织。   “我这还帮倒忙了……”   “帮啥倒忙啊,小许你可别在这秀恩爱了,”宋致然也过来跟着织围巾,一边看不惯这两口子腻歪的样子,“别说织得歪歪扭扭的, 就是都把线糟蹋了, 你这也比那些光瞅着的大男人强多了!”   “哎宋姐, ”赵音音瞅了一眼莎莎没在屋里头, 问宋致然,“我可听说了, 赵满仓会织毛衣?”   宋致然脸上有点羞意:“你提他干啥!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可没说你们俩有关系,你这不打自招了不是?”赵音音也能理解宋致然的郁闷,赵满仓上次说想让宋致然给赵念慈当干妈, 宋致然就气得不怎么再去了, “要不我帮你们撮合撮合?”   “不用!我咋就那么上赶着呢?”宋致然在阳机二厂待了这几年下来,口音也越来越本地化,“我懒得搭理他了。”   她织了一圈,忘记数针数了,赶紧又回去数一遍, 问赵音音:“这圈是不是该加针了?加几针?”   “加两针就行,”赵音音放下手里的毛衣针,看了一眼宋致然手里头的毛衣,“行,这不织得不错么,你比我们家云海可灵巧多了。”   “他那手太笨了!”   许云海是真不擅长织毛巾,他索性包揽了家里头别的活计,叫赵音音专心给孩子们织毛衣。给小宝的毛衣是最先织好的,上面还织了球门和足球图案,小宝爱不释手的,其他几个孩子看了也纷纷有自己的要求。   伊伊自己画了图案,睿睿要个棋盘图案的,莎莎知道她妈手残,只要了条纹的。倒是悠悠,毫无想法,赵音音问她毛衣毛裤想要什么图案的,小团子想了半天,慢悠悠提出了让赵音音血压升高的要求:   “妈妈,可以在毛衣的领子后面给我缝一个小枕头吗?”   许云海趁着赵音音的眼睛还没立起来,赶紧把闺女抱走塞到了伊伊房间里去。最后,恨铁不成钢的赵音音给许悠悠小朋友织的毛衣上,赫然是一只灰色的考拉。   许悠悠问爸爸:“爸爸,这是什么呀?”   “是考拉,”许云海之前陪着孩子们看了不少期《动物世界》,其中就介绍了这种来自澳大利亚的珍稀动物,“它一天能睡二十个小时,跑得特别慢……”   许云海本来是想鞭策一下闺女,没想到小悠悠两眼放光。   睡二十个小时!   她现在每天只能见缝插针地睡觉,好辛苦哦。   赵音音也对这闺女没辙,各种检查也做了,智商检测也做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去了好几次,医院大夫都对这小闺女熟悉了,护士见面先逗悠悠:“哎哟,今天又来了啊?我们宝宝怎么就这么不爱动呀?”   她如今也想开了,索性就叫这闺女这么长去吧。姑姥说了:“这性格搁在过去叫天生天养,人家说不定是有福气的呢。”   许云海也说:“她懒点就懒点吧,非得跟咱们似的,成天跟蚂蚁似的才有福气?”   “你说得倒轻松!从今儿开始再多忙点吧,得把咱闺女的那份儿也挣出来。”   小宝偷偷听见了叔叔婶婶说的话,忍不住过来打包票:“婶婶,我以后赚的钱都给妹妹!”   “不用不用,”赵音音拍了拍小宝的脑袋,发现这小子最近没少长个子,“过段时间婶婶带你去体校看看。”   厂办小学的升学率非常好,不过说起教学质量,就不如省城那些优秀的学校了。毕竟是刚办没多久的学校,一来是招不到什么英语老师,二来是现在小升初考试也不考英语,只在语文数学上突击努力。   英语老师都没有,思想品德或者自然这些课程基本上都是班主任拿去当自习,就更没什么正规的体育课了。体育老师是个退伍老兵,上体育课的方式基本上就是几年级跑几圈、跑完之后就原地解散自由活动。   学校连只足球都没有,小宝把自己的足球带到学校去跟同学们一起踢球,还踢破了两次,找了楼下修自行车的大爷给补上的。   “体校也不收这么小的小孩吧?”   “不是说明年咱们国家就要开始参加奥运会了吗?”自打小宝说了想踢球,赵音音就开始格外关注这些消息,“体校以后肯定要重视起来的,今年世青赛咱国足多争气啊。”   “我回头打听打听去,”许云海把家里的地板拖了一遍,“小宝他们学校也有踢球的小孩,不老少呢,叫他天天带球上学校玩。一年踢坏一个足球,咱家也供得起,小宝也没啥别的爱好。”   “孩子太出息也叫人发愁啊……”家里头几个孩子都挺有天分的,哪个也不能放松,“我去接睿睿,这孩子天天搁老师家一下就是一天。”   “婶婶!我能不能去学校踢球啊!”   赵音音想了想,还是没敢让小宝自己去:“别去了,乖,等你叔有空了陪你去的时候再踢吧。”   许云海也去接伊伊回家,他叮嘱悠悠:“悠悠啊,跟你小哥在家待着。”   许悠悠点头,等爸爸妈妈一走,她就忽悠姑太姥给她打开了电视机,又忽悠小宝哥哥给她调整好椅子的位置,自己从橱柜抓了一把妈妈煮的花生,倒了一杯伊伊姐姐泡的黄瓜水,美滋滋地坐在椅子上看起电视来。   姑姥年纪大了有点困,躺在一边的躺椅上,躺椅一晃一晃的,一会儿就有点睡着了。   夏天,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通风,曹仁量兄弟俩偷偷走过来,掀开门帘看小宝:“小宝,出去踢球不?”   整个楼只有小宝有个真正的足球,其他人的都是普通的皮球。小宝对自己的那只足球宝贵得很,自己不在场的时候从来不会借出去,他知道这些男孩子踢球没轻没重的。   小宝摇了摇头:“我问我婶儿了,她说不让我上学校踢球。”   “咱不去学校踢!咱就上后头那块空地上头踢!”   家属楼还是一期工程,厂领导还挺有信心的,批条子买地的时候就圈了好大一块地,打算二期三期都盖上,争取让整个厂子都住上楼房。   不过,一期只盖了六栋楼,后面的空地就只能暂时空着了。这片空地上本来长了半人多高的草,后来家属楼的蚊子实在是太多,厂子里组织人过来把地彻底翻过一遍,这就变成了个小广场似的地方,孩子都愿意来这边疯跑。   不过,这周围有好几片小树林,自打“二王”时间出来之后,赵音音也是严厉禁止家里头几个孩子过来的。   “那边……”   小宝在家里头憋坏了,他好久都没去踢球了。家里头两个大人都要上班,姑姥又是个老太太,不可能陪着他去学校踢球。哥哥姐姐不是下棋就是画画,他在家觉得自己可无聊了。   “你都多长时间没踢球了!”曹仁量相当了解邻居家的作息,“你婶儿不是去接睿睿了吗?还得挺长时间呢!咱就说在楼后面踢着玩了,反正离着也不远。”   小宝心动了。   他扭头一看,悠悠还在那看电视,他跑去屋里抓了钱塞进兜里,又到橱柜里又给悠悠抓了煮花生:“悠悠,你乖乖地,哥哥上楼下踢会儿球去!回来给你买个西瓜泡泡糖!”   悠悠的眼睛亮了,妈妈很少让她吃糖。她点点头:“哥哥你去吧,我乖乖看电视。”   曹仁量看着煮花生有点流口水,不过也没好意思跟小姑娘要,赶紧拉着小宝上楼下踢球去了。   这场地没有草皮也没有球门,小宝虽然立志以后做守门员,但暂时也只能跟大家胡乱踢来踢去。三个男孩子互相踢球接球,曹仁量比睿睿还大呢,给他表演了个颠球。   这球没颠好,一下子就颠到旁边小树林里去了。小宝担心自己宝贵的足球有什么问题,赶紧追过去。   “小宝,我领我弟上楼撒尿!”   小宝挥了挥手,迅速地往树林子里钻。   刚进小树林,他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儿,里面有人站成了一圈抽烟。小宝觉得他们在这抽烟很危险,想提醒,可是又觉得这些人看着就不好惹的样子,想了想,才决定走开。   可他站了的这一会儿,就叫里面的人看见了。   皮小军就是其中一员,他被小宝看见了自己抽烟,生怕他回去跟大人告状。忍不住挑出来大声喝道:“许怀山,你过来!你偷偷摸摸的是不是想去告状!”   小宝下意识想跑,一下子被皮小军揪回去了,对方比他大不少,小宝死命挣扎也没挣开。   “你抓这个小屁孩干什么?”   这一圈抽烟的,基本上都是阳机二厂的家属,有大的待业青年,算是厂子里的二流子。平时就是招猫逗狗,有时候去偷点厂里的钢铁下脚料之类的去卖,换来的钱就拿来抽烟。   “他……他家可有钱了!”   皮小军不敢说是怕小宝告诉爹妈,他想了想,憋出一个理由:“我们一个楼,就他们家天天炖肉吃!”   小宝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没有……婶婶说了,我们家一周吃两次肉……”   这老实孩子这话一说出来,无疑是坐实了皮小军的形容。其中剃了光头流里流气的那个一下子丢了烟,吹了口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小宝。   “哟,那就对不住了。”   皮小军在一边帮腔,生怕吓唬不住小宝,让他回家告诉大人。   “这可是咱们这片的大哥,你听过没有?这是丘哥!”   小宝肯定没听过这些人,但是他下意识地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来吧,小孩儿,叫我看看你兜里有多少钱?”   小宝下意识地捂住兜里,刚刚他出来得太急,抓了一把钱都揣在兜里了!   “还真不少啊!”旁边一个小子掏出来一把钱,啧啧出声,“一块……两块,我的天,这小孩儿家挺有钱啊,三块五!”   “我X,这么多?”   三块五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这是小宝这些年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就这么被几个人抢走,小宝忍不住疯了似的挣扎,一口咬在了皮小军的手上:“还给我!”   “哟,你瞅瞅你这小孩儿,就是借来花花嘛,”带头的丘哥乐了,“回家可别跟大人们多嘴,多嘴的话,下次可就不是掏钱了。哥几个可得下重手了!”   丘哥给了小宝一脚,分给皮小军两毛钱,皮小军生怕小宝回家告状,在旁边说:“你要是说了,下次我就上育红班揍你小妹!”   旁边的小流氓嬉皮笑脸又加了一句:“小子还挺有钱的,下回哥哥们还来找你借钱啊。”   小宝趴在地上,眼睛都红了。   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爬起来把身上的沙土都掸下去,无声无息地哭了两声,又赶紧揉干净眼睛,往回走。   刚刚小宝去捡球,曹仁量和弟弟上楼撒尿,这会儿下来了看见小宝一身是土还有个鞋印子,都吓了一跳。   “小宝?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曹哥去帮你揍人去!”   小宝摇了摇头,刚刚听见皮小军说的那一句要揍悠悠,把他吓着了。他让曹仁量帮自己把鞋印子擦干净:“我不踢了,我上楼去。”   曹仁量看着小宝上楼的样子,心里头有点担心。   这些日子下来,他可是吃了许家不少好东西!跟睿睿也算是哥们了。   曹小弟问他:“哥,咋整啊。小宝肯定是叫人踢了,咱俩上小树林看看吧。”   “去啥去,小宝没告诉咱俩,肯定是人多,”曹仁量正跟弟弟说话,突然看见赵音音领着睿睿回家了,冲过去,“婶婶!我想跟睿睿玩一会儿!”   睿睿才不愿意跟曹家这个天天来蹭饭的曹仁量玩呢,他总觉得这家伙傻呵呵的。   不过,赵音音喜欢让睿睿去玩玩,就算是为了备赛,天天下棋也把孩子下傻了!   “去吧,就在这楼底下玩,可不许往远了走!”   曹仁量使劲儿点头:“婶儿,你放心,我肯定看着睿睿弟弟!”   睿睿给他一脚:“你说啥呢!”   这小哥俩闹惯了的,曹仁量自己挨了一脚都乐呵呵的,赵音音也就没管:“去吧去吧,一会儿吃饭了婶婶搁楼上喊你。”   曹仁量先大声答应了一声,睿睿斜眼看他:“怎么地,还想上我家蹭饭?我告诉你,那鱿鱼早就吃没了,你闻着香也没用。”   “你咋看不起人呢,”曹仁量左右看看,把刚刚的事情跟睿睿学了一遍,“刚刚我领小宝下楼踢球,我们就在那个空地那踢,小宝去捡球,我领着我弟上楼撒尿,下来就看见小宝身上有个大鞋印子……”   曹仁量这话还没说完,身上就挨了睿睿一脚!   刚刚当着赵音音的时候,睿睿踢了一脚曹仁量也就是朋友之间开玩笑,连个鞋印子都没留下。可这一脚就踹大劲儿了,把曹仁量踹了个跟头。   “曹仁量你个王八蛋!我婶婶天天跟小宝说不许往后面去,她就出来一趟你就去拐我弟弟?”   曹小弟在旁边嘟囔:“他自己跟来的么……”   曹仁量赶紧捂住弟弟的嘴。   睿睿护短得很!他弟弟小宝就是天底下最乖的孩子,要不是曹仁量撺掇,他才不会做婶婶不让做的事情。   “是谁打的?”   曹仁量摇摇头:“小宝啥也没说,不过那大脚印子肯定不是小孩的……”   他比量了一下:“这么长呢。”   睿睿又要踢曹仁量,曹仁量一个敏捷后跳躲开了,看着睿睿上楼:“睿哥,到时候喊我啊!”   他曹仁量在家属楼也是认识很多人的,要是打群架他肯定帮得上忙!   睿睿没搭理曹仁量,一路上楼开门。   赵音音看睿睿这么快就回来了,有点吃惊:“睿睿啊,咋不多玩会儿?你别天天看书,眼睛要是近视得跟你叔似的是个睁眼瞎咋整。”   她看了电视里的节目,说小孩子要每天晒够阳光、多出去运动,才不容易得近视眼。   睿睿脸上的表情已经很好地掩饰住了,他笑着过去跟婶婶撒娇:“婶儿,明天我再去!曹仁量跟他弟弟傻乎乎的……”   赵音音想了想也是,睿睿跟曹家那俩小子看起来可不是能玩到一起的样子。   “行,那也不许看棋谱了!”   “好的,婶婶,”睿睿过去帮正在做饭的赵音音拽了一下卷起来的围裙,“我进屋换个衣裳就出来看电视!”   他全程没看一眼坐在悠悠旁边低着头看电视的小宝,只是在进屋的时候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小宝知道,肯定是曹仁量跟哥哥说了,他看了一眼婶婶没注意这边,低着头灰溜溜地进了房间。   睿睿坐在床上,也没安慰小宝。   他知道小宝为啥挨打了还不跟家里说,肯定是因为他去了婶婶不让去的空地,怕被说。   “跟我说吧,咋回事?曹仁量说有人踹你了?谁踹的?”   睿睿不打算说小宝。小宝是家里头最乖的那一个,虽然没什么存在感,可是全家上下没一个不喜欢他的。别说是睿睿了,就是最开始跟小宝最不对付的莎莎,知道了小宝挨揍恐怕也是要跳脚的。   有人打小宝,绝对不可能是小宝的问题。就算是小宝的脾气,睿睿也跟赵音音一个脾气,自家弟弟,护着就行了。   “我到小树林捡球,碰见皮小军跟丘哥一群人抽烟……皮小军说咱家有钱,天天吃肉,然后丘哥抢了我的三块五毛钱……还说下回还找我借钱……”   说到三块五毛钱,小宝忍不住又哭出来了。   这小家伙和当初那个砸碎了汽水瓶子就哭出来的小宝一样,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是还是单纯的性子。   他抽噎着说:“皮小军说,要是我告诉大人,他就去育红班揍悠悠……”   睿睿坐在床上冷静地问小宝:“他还踢你了?皮小军当时是不是也在抽烟?是不是他先叫住你的?”   小宝点点头。   睿睿分析了一下,肯定是皮小军抽烟怕被小宝告诉大人,这才这样。   “行了,你别哭了。”   小宝抽抽涕涕地跟睿睿说道:“皮小军他小姨在育红班……你别说,我怕她欺负悠悠……”   睿睿叫小宝哭得有点头大:“我不说!”   他没换衣服,叫小宝在屋里冷静,自己出门去找曹仁量。赵音音看着这孩子没换衣服,惊讶地问道:“咋了睿睿?不换衣服了吗?”   “我上楼下再溜达一会儿,今天下棋太多盘了,脑袋疼。”   “快去吧,”赵音音有点担心地掏出五毛钱给他,“去买点冰棍回来,你多吃一个。吃点凉的好得快。”   睿睿点点头,出门去找曹仁量了。   问出来是皮小军,接下来就好办了。睿睿先是找到曹仁量,叫这两兄弟每天都找小宝踢球,就在楼头踢。   接下来,他又在姑姥打牌的时候故意去送了两趟水,提起小宝每天都在楼头踢球。他知道,那个总被姑姥打得落花流水的老头子,是厂办小学校的亲爹。他有个孙子也喜欢踢球,不过已经是初中了,位置也是守门员。   “哎哟,我那个孙子也喜欢踢球!”   睿睿有点害羞地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老头:“爷爷,那你孙子能不能教一教我弟弟啊!我弟弟从四岁开始就想当守门员了,可是咱小学也没有体育老师……”   这一圈老头老太太都喜欢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天天来给钱老太太送水不说,还特地给大家都带一份。   “好好好!”   老头子满口答应,第二天开始就叫他孙子沈明亮晚上出来领着这几个小孩踢球。   沈明亮有点不耐烦带小孩,睿睿痛快地每天都请他喝汽水,用的是宋致然私底下给他的压岁钱。   “你这小孩儿挺有意思,”沈明亮觉得睿睿挺疼爱弟弟的,喝了人家的汽水,随便颠几下球就收获了孩子们崇拜的目光,“那我就跟你们踢几天吧。”   睿睿看他喝完汽水,拎着汽水瓶子去退钱,特地从皮小军他们家门口经过。皮小军他妈忍不住说:“老许家这小孩儿咋天天喝汽水?”   皮小军听见这句话,忍不住了。   上次虽然只分到了两毛钱,可是这事情却让他在丘哥面前更有面子了。他想起来上次丘哥说了,下次还要找小宝借钱,忍不住了。   这次,丘哥又来到小树林这边抽烟,他大着胆子说道:“丘哥!那小子就在那边踢球呢!我看他跟他哥天天都喝汽水!”   汽水啊!就算是这帮小混混一个月也喝不到几次!   上次的三块多钱换成了丘哥手里的烟,他想了想,让皮小军去叫人。   “去吧,把那几个小子叫过来。”   这些日子皮小军跟着丘哥到处混,胆子越来越大,他冲过去对着小宝:“许怀山!你跟我过来!丘哥要找你!”   睿睿看见皮小军过来,人早就跑到一边了。沈明亮这两天喝了人家不少汽水,看着皮小军跟曹仁量差不多大,没当回事。   “什么丘哥啊?没看见这边正踢球呢吗?”   皮小军道:“丘哥你都没听过?咱们这边混的谁没听过丘哥的名字?”   他看着一边放着的汽水瓶,心里头刺挠,赶紧伸手过去拉小宝:“叫你呢,没听见吗?”   小宝有点害怕,但是想起来睿睿吩咐他的事情,装着自己拉不过皮小军的样子,就被拉过去了一点。   沈明亮有点生气了。   他家里头的官职都不小,自己的脾气也不小,这皮小军不把他放在眼睛里的样子他哪看得过去?   看着皮小军一路把小宝往小树林里拽,沈明亮的脾气起来了,反倒拎着皮小军往小树林里走:“你还挺有脾气的?来来来,我看看你们那个丘哥到底是什么人!”   皮小军自然是不认识沈明亮的,那一群小混混也没人认识,几个人揍了一顿沈明亮,又搜走了几个人身上的三毛钱。吹着口哨走了。   沈明亮脸上被打了一拳,气得当时就回家找人。   这下……皮小军完了。   沈明亮是初中生,认识的人自然比皮小军多。他先是找人把皮小军打了一顿,又回家告诉了他叔叔,学校直接给皮小军记了个大过。   睿睿心里头很得意,他跟小宝说:“你怕啥?还说什么我打不过皮小军,对付这样的人用得着我自己上手打吗?”   小宝点头,可是还是有点委屈:“可是我的钱……”   “让你长点记性!下次婶婶不让你干的事情不许干了!”   他威胁小宝:“这次我帮你瞒着还帮你出气,下次肯定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   不过,这件事,最终还是没瞒过赵音音。   皮小军被学校记过,这可是大事儿。慢慢地就传到了赵音音的耳朵里。   尤其是她听曹仁量说了,那天沈明亮挨揍的时候,他也挨揍了。曹峰难得地上门提醒:“我听说你们家小子也叫皮小军那小子威胁过,那个丘哥在派出所里头都招了。”   他叹了口气:“严打了,那几个小混混估计都没好下场。”   “是吗?我还没听说,回家就问问他们。”   曹峰感觉这事儿自己有点责任,破天荒地黑着脸跟赵音音道歉:“肯定是我家那小子的事儿,就他天天惦记着踢球!今年他都别想出去玩了!”   虽然跟赵音音家时常有摩擦,可是他也知道,自家小子肯定才是带头闯祸的那个。   赵音音笑了笑,对他说:“没事儿的,男孩子么,再说又不是他们欺负人,是他们被欺负了。别罚曹仁量了,怪可怜的。”   听说今天曹峰媳妇做了西瓜炖鸡蛋,别叫曹仁量这小孩遭受双重打击了。   不过,她回家寻思着,觉得这事情不对劲。   小宝这几天每天都出去到楼头踢球,睿睿也跟着去。   这次事情之所以被揭穿得这么快,就是因为校长侄子沈明亮也在里面被揍了一顿。   姑姥说了,是睿睿找沈明亮去教小宝踢球的。   她跟许云海把这几件事一说:“你说,我怎么感觉这事儿不是纯粹的巧合?”   许云海也觉着不对劲,夫妻两人商量着,先把小宝叫来审了一波。   小宝本来就是个乖孩子,哭着把事情都说了,赵音音听说皮小军那孩子还用悠悠来威胁小宝,气得一脚把椅子都踢翻了!   “先别管他们俩了。”   赵音音这人的脾气,护短是头一条,好面子是第二条,这事儿先不管睿睿做的是对是错,皮小军那边必须得收拾了!   她找上门去,皮家夫妇脸色都不太好:“俺家小军都叫学校处分了,搞不好还得留级,你还想咋的?”   “学校处分是因为你们家兔崽子不长眼惹着沈明亮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得叫你们家这小畜生知道知道,他不该惹到我们家孩子!”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全国严打已经开始了。   这场严打的起因很多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除了司令侄子,还有菜刀队围攻邓公的说法,也有说是因为呼伦贝尔的几名十几岁的社会青年杀死二十多人的恶性案件。不过,不管什么原因,这次严打的严重性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很多之前甚至连判刑都够不到的小混混,甚至直接被拉去枪毙了!   赵音音站在门口,许云海站在她身后:“叫皮小军出来让我教训一顿,不然我就上派出所举报!别以为孩子小就能躲过严打!”   皮家夫妇怕的就是这个,他们甚至去丘哥家里头打点了不少,求对方千万别把这孩子说出来。   “你准备怎么办?”   皮父看躲不过去了,忍不住问赵音音:“那事儿是小军不对,咱们会好好管教这孩子的。”   “你们管教?”赵音音面带讥讽,“你们要是能管好,早就管好了,还用等到现在么!”   她通过许云海派出所的兄弟联系好了,连着带皮小军看了三场游街,最后还领着他去看枪毙死刑犯。   皮小军吓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婶婶!婶婶我不敢了!”   赵音音面无表情把这孩子拽进去:“这你就不敢了,你怎么没想过,当初你要是真的跟那几个畜生一样,这里面就是你呢?”   她是教训这孩子,但是也算是救这孩子了。   皮小军被吓得大哭,回家高烧三天才退烧,从此再也不敢胡闹。   处理完皮小军的当天,赵音音回家叫了睿睿:“睿睿,来,婶婶得好好跟你谈一下这次的事情。” 第84章 二合一   睿睿已经惴惴不安一整天了。   早上赵音音请假回来的时候, 睿睿就知道事情恐怕严重了,当初小康舅舅来的时候婶婶都没请假。   中途叔叔回来过一次,他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现在婶婶终于回家了, 脸上还那么严肃。   “音音,你先换件衣服去, 这身衣服我给你洗了。”   许云海拦了一下赵音音, 自己也去换了一身衣服, 毕竟是领着皮小军看过死刑回来的, 穿着这身衣服在家不太好。   “行。”   赵音音对鬼神之说也是多少有点信的,毕竟她本身就是穿越过的,换了身衣裳又拿热水洗手洗脸。许云海道:“你也别太气了,慢慢教总能教过来的。我知道你生气孩子们不跟你说,但是如果你现在训得太狠了, 下次他们反而更不敢跟你说了。”   赵音音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我也知道。不过睿睿这毛病可是个大事儿, 我想想, 好好跟他说说吧。”   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正看见睿睿有点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过来。赵音音一下子就回忆起来, 当初刚把这小孩从白家找回来的时候,白天他看着比谁都适应,一到晚上就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她叹了口气, 心里头那些生气一下子都散开了, 看着睿睿绷着小脸的样子,走过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走吧,出去溜达溜达,咱俩上公园里说。说完了回来正好吃饭。”   睿睿跟着赵音音下楼,下到一楼的时候正听见皮小军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快步跟上赵音音。   “婶婶,你怎么对皮小军了,他哭成这样……”   皮小军刚被记过的时候,回家就挨了他爸一顿皮带炖肉,当时他也没哭这么惨啊。   赵音音低头看了睿睿一眼,语气平淡道:“我领他去看了死刑现场,一共枪毙了四个死刑犯,看到第三个他就吓尿了。”   睿睿有点兴奋:“还是婶婶你厉害,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他肯定吓死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音音在心里叹了口气。   工厂下班了,一路上的人都很多,公园里也有不少老头老太太在遛弯,赵音音领着睿睿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不等赵音音开口,睿睿就开始讨饶:“婶婶,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跟叔叔的。下次我一定会告诉你跟叔叔的!”   “行,”赵音音点点头,“那这件事婶婶就不说了。你也应该能看见,叔叔婶婶毕竟是大人,处理起什么事情肯定比你们手段更多,更方便。”   睿睿呆了一下,他没想到,婶婶这么大费周章地领着他出来,结果这件事说放就放了。   “我知道了,婶婶!我还从来没听皮小军哭得那么厉害呢!”   婶婶实在是太厉害了!   赵音音叹口气,看着睿睿完全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她准备把这件事掰开好好讲一讲。   “睿睿啊,沈明亮去教小宝踢球这件事,是你故意的吧?”   睿睿没想过这件事能瞒得过婶婶,他点点头:“皮小军他们当时说还会再来找小宝借钱的……我就想着叫他们惹个惹不起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问赵音音:“婶婶是不是想说,我这样的把戏在真正厉害的人面前,一下子就会被看穿?”   赵音音失笑,这孩子是真的聪明,怪不得业余升段的比赛势如破竹地,一路就到了五段。   只不过,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聪明人总想着自己是哪个最聪明的。他刚刚说,想着叫皮小平惹到个惹不起的人,可怎么没想到万一他这么玩心眼耍计谋惹到一个他惹不起的人身上呢?   但对这么聪明的孩子,反而不能从功利的角度去教育他。不能告诉他,不这样做是因为可能会惹祸。   如果给他养成了这样功利的性格,他总是能够找到新的耍小聪明的方式的。   “睿睿,你是不是觉得这次的事情自己做得很聪明,像是下棋一样地调兵遣将,最后还没花什么功夫就达成了你想要的效果?“   “没有!我……”   睿睿下意识地否认,可是看着婶婶的脸,却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理由。他坐在椅子上,脚也不摆动了,老老实实低下头去。   “是……”   赵音音想了想,慢慢地跟他表达自己的意思。   “婶婶今天想跟你说的这些话,是自己觉得非常重要的道理,也希望把这个道理讲给你听。”   “婶婶知道你这样的感觉,”她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人了,在如今已经显得遥远甚至模糊的记忆里,深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做,又不会暴露自己又达到了目的,还会有很大的成就感。”   把别人像是木偶一样摆弄来摆弄去,怎么会没有成就感呢?   “不是说你用心想这些计谋不对,而是这样的心态不对。你得知道,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你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被你下在这就老老实实地落在这里。你得把别人当做是跟你一样的人,而不是一个符号或者是你想法中的一个步骤。”   睿睿有点困惑,他没想明白,婶婶不高兴的点居然是在这里吗?   赵音音伸手摩挲了这孩子的头发一把,这样的话对现在的睿睿是有点太难以理解了。   “你啊,”睿睿平时是个特别护短的性格,赵音音初时还很高兴,现在想起来,他这个性格在那时候就开始埋下隐患了,“如果有人对你这样做,算计你,你会高兴吗?”   睿睿肯定地摇了摇头:“我肯定不高兴。”   赵音音引导他:“那你为什么对别人做这样的事情呢?”   睿睿有点迷惑:“可是他是坏人……他打了小宝,还拿悠悠威胁小宝……”   赵音音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孩子还小,他心里头有正邪的观念,有聪明的想法和操控别人的能力,却没有与之相配套的畏惧。这样早晚会出事的。   “你看那个人,坐在地上的那个。”   赵音音把公园里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指给睿睿看。   八月份下旬的天气已经很炎热了,这人身上却穿着好多层衣服,像是把所有能穿到身上的衣服都穿上去了。头发一绺一绺的,脸上黢黑,神经质地频繁扭头看着身边经过的人。   “我知道他,是个疯子,”睿睿有点好奇,婶婶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疯子啊,疯子有什么好看的吗,“为什么要看他啊。”   “在之前的运动里,这个人亲自写信举报了他妈妈,”赵音音听人说过这个当年的红小将的故事,“结果他妈妈被举报之后两个月,就判了死刑,被枪决了。之后他就这样了。”   睿睿打了个哆嗦。   赵音音伸手去圈住睿睿,跟他讲:“你这次做的这个计划之前有没有想过,要是其中有一个人是像他这样、根本不是人的人呢?他在举报他妈妈之前,也是认认真真相信他妈真的是□□的。”   “人心是不能被考验的,也不能被玩弄,每个人都是跟你一样活生生甚至比你更加活生生的人。要对人群保持敬畏,不要总觉得自己聪明,不要想着去把别人当成是围棋盘上的棋子。”   赵音音怕真吓着这孩子,牵着他的手离开公园。她觉得,睿睿这孩子就是每天学习加上学围棋,接触人实在是太少了。他得接触更多活生生的人才行。   她领着睿睿去拜访了沈明亮一家,去看了“丘哥”家里头腿瘸的老母亲,又领他看了街上的乞丐、摆摊的退伍老兵。   几天下来,睿睿有点沉默。   老实说,以他的年龄,要真的理解“要把别人也当成是人”这样的话,是非常困难的。不过,赵音音发现,或多或少也是有些用处的。   至少,最近几天,睿睿跟曹仁量哥俩的关系明显变好一点了!   曹仁量闻着味儿过来蹭饭的时候,有点惊讶地发现,睿睿居然不摆脸色给他看了。   “我说,睿哥,你今天心情这么好?”   上次沈明亮被丘哥打的时候,曹仁量两兄弟也遭了无妄之灾。赵音音亲自上门道歉,给兄弟俩买了黄桃罐头和橘子粉。   “对你好点儿你还不习惯?”睿睿撇嘴,这几天下来他发现,原来他以为很傻的曹仁量其实也有自己的优点,“赶紧吃吧,这黄豆我婶儿没炒多少,吃完就没了啊!”   赵音音笑着过来给哥俩多抓了一把黄豆,小哥俩赶紧站直身体,等到赵音音回到厨房,这才继续吃。   “你婶婶真厉害……”曹仁量看着厨房窗户上赵音音的身影,“之前天天领我们吃饭的时候,多温柔啊。居然能把皮小军吓得那么老实……”   皮小军被赵音音拉去看了死刑,这件事很快就在整个家属院甚至厂办小学中传开了。   以前,作为楼里做菜最好吃的阿姨,赵音音非常受小朋友们欢迎。现在作为能把皮小军治得服服帖帖的可怕阿姨,她出门的时候经常感觉小孩儿离她三米远。   “才不是!”小宝过来解释,“皮小军做错事情了,我婶婶是教育他,不是吓他!”   “嗯嗯,”曹仁量点点头,“这回我跟你一块出去踢球,都没人敢跟咱抢场子了!”   小宝皱皱眉头,抓了两颗黄豆吃。曹仁量兄弟俩走了,他问睿睿:“为什么他们都怕婶婶啊,皮小军妈妈都送糖过来了。”   皮小军家里发愁这个整天逃课抽烟打架的儿子已经很久了,又赶上严打,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哪天就叫逮进去了。   一开始赵音音要教训一顿皮小军,皮小军他妈王凤珠还死活不让带走,还是皮小军他爹同意的。皮小军吓得发烧,她还气得要跟赵音音来拼命。   可没想到,这病好了之后,皮小军整个变了个人!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变成好好学习在家干活的乖孩子,但是再也不出去跟那帮子“兄弟”混一起了,也认认真真上学了。   王凤珠高兴得不得了,也不计较赵音音当初把这孩子吓得发烧。买了一袋子高粱饴送过来,还跟赵音音道歉:“老妹儿,当初是我不懂事!这事说起来咱家欠你两层人情了,你不计较我们家那小混账做的事儿,还帮忙教育孩子……”   她听皮小军说了,赵音音虽然领着他去看死刑,可是路上没打也没骂这孩子,中午还领着他去饭店吃了一顿面条。   赵音音对王凤珠也端不出笑脸:“你还知道你自个不懂事?你家皮小军那样,但凡你们当大人的早点下手管管,拿出来点当爹当妈的样,他能堕落到现在这样?这是咱这派出所不严,你知不知道,省城那边严打连小孩儿都抓!”   这话说得王凤珠一阵后怕,她看着赵音音咣咣剁馅,有心示好又不知道说啥,干脆端了个小板凳坐一边帮她剥了两颗大葱半头蒜。   赵音音听着这边没声了,扭头一看,也不知道说什么:“行了行了,快回家给你们家孩子做饭去吧。”   王凤珠千恩万谢地走了,许云海道:“你这又多个跟班啊。”   楼上的王红梅一直都跟赵音音挺好,曹峰媳妇也偶尔过来串门,这下子又多了个王凤珠。赵音音剁了两下菜,突然发觉,她似乎已经真的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了。   “剁累了?我来我来,”许云海看她停下来,赶紧过来打替班,“下回放这我剁就行,我劲儿大,剁着也不累。”   “刚你不搁那洗衣服呢吗?”   赵音音拿了个盆,先往里放调料,准备一会儿烙馅饼。这次的馅饼馅还是跟王红梅学的,圆白菜木耳平菇胡萝卜馅儿。   “不放粉条吗?王红梅说要搁点粉条吧?”   “不搁了,”赵音音最近已经把图书馆里借来的营养学书籍看完了,甚至还抄了一份常见食物热量表,“二两粉条吃着赶上六两大米饭了!咱家以后再炖酸菜不搁粉条了……不对!以后咱家不吃粉条子了!”   “热量那么高?”许云海把切好的菜倒盆里,帮着搅馅儿,“不过反正粉条子其实也没啥味儿,木耳就够有嚼头了。”   “那可不。”   许云海突然笑了,赵音音抬头看他:“怎么了?”   “你这口音啊,现在也快同化成东北本地的口音了。”   赵音音刚穿过来的时候,口音是有点京味的,许云海更是从小在京市长大的。俩人的口音现在基本上都本地化了。   许云海说完这句话,像没事人似的准备去和面:“面和稀点?”   “正常和吧。”   赵音音的心里头突突地跳了两下,看着许云海认真和面,她在心里重新想了两遍那句话。   要真的认真追究起来,她是另外一个人这件事,其实是有些端倪的。可连姑姥也没追究过这事。   她正忐忑着,小宝突然进来了:“婶婶,我能去踢球吗?”   上次的事情,赵音音对睿睿是批评教育为主,可对小宝就是安抚为主了。那天之后,小宝做了好几天噩梦,再去申请踢球都要提前说好踢多久、在哪跟谁踢。   “先别去了,过会儿馅饼就烙好了,”馅饼就是刚烙出来的最好吃,“再说,你们一共不就三个人吗?就是来回踢着玩,回头叔试试给你找个场子踢。”   “哥现在也陪我一起踢了。”   睿睿上次被赵音音教育了之后,合群多了,还跟着小宝曹仁量他们一起踢球。   看着小宝走出厨房之前还顺手捡起了地上的菜叶,赵音音想了想:“小宝去领着悠悠玩会儿吧,看着她跳绳二十个,然后再上来馅饼也做好了。”   小宝点点头,出去叫悠悠。赵音音听着闺女撒娇耍赖的声音,跟许云海道:“我托人打听了,咱省体校都是田径的,足球不太靠谱的样子。”   本省足球队倒是挺厉害的,可是二队也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小孩儿想学足球,基本上也就只能在学校里踢一踢。   “咱们厂办小学的足球实在是不行啊……那咋整?要不给小宝转学?”   转学可不是那么好办的,而且厂办小学的福利也是外面不能比的。不说学杂费这些,学校还发本子,还包一顿午饭,如果转学到别的小学,这一比较差距可太大了。   “我想想。”   面和得有点软了,赵音音负责包馅饼扔进锅里,许云海熟练地翻面涂水沾芝麻。用加了点猪油和面的小馅饼外皮酥脆,内馅都是蔬菜的甜香,刚出锅姑姥就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   “烫啊姑姥!”   比起之前自己在乡下住,跟着赵音音一起住的姑姥越发像老小孩了,她不理会赵音音的话,一口咬下去,得意地笑:“你姑姥我这手皮上都是茧子,你当都跟你似的细皮嫩肉呢?”   “我们音音做的馅饼真香!手艺比你姑姥好太多了。”   赵音音刚刚压下去的疑惑再一次冒出来,姑姥似乎对她的做菜手艺和女红从来没怀疑过?   她去阳台上叫楼下的小宝:“几个了?”   小宝双手兜成喇叭形,朝着楼上喊:“悠悠跳八个了!”   赵音音皱眉头,看悠悠在那跳绳,姑姥也捧着馅饼过来看,大家一起看悠悠像个小鸭子似的。她先用力地把跳绳往身前甩过去,然后走到绳子前面,深吸一口气,双脚使劲儿跳过绳子。   小宝还在一边拍巴掌:“悠悠蹦得真高!”   “行了!别蹦了,上来吃馅饼吧!”   宋致然跟莎莎也过来了,几年下来宋致然的厨艺也见长,捧了两盘子菜过来一起吃。一家子都吃完了,赵音音放小宝跟睿睿出去踢球,伊伊看电视,许云海出去找人谈事,赵音音进屋看姑姥。   姑姥带着老花镜自个听收音机里的评书,招招手叫赵音音过去。赵音音顺手拿了只袜子边补边听,姑姥听完评书,把收音机关了。   “咋了,跟姑姥有啥事儿说?”   赵音音犹豫了一下,想说没事,姑姥拍她的腿:“你个小家雀还能瞒过我这大老黑去?我看你今儿不知道心里头琢磨啥呢,吃个饭功夫瞅我好几回了,说吧,啥事儿问姑姥?”   赵音音心一横,去把门关上,坐在姑姥身边,忍不住问她:“姑姥……你有没有觉着,我的口音不太对?”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这话她是绝对问不出的。可是相处下来这么久,姑姥比她亲姥姥还亲,她这才能放心问出口。   “何止是口音不太对啊,”姑姥伸手搂住赵音音,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么伸手拍她,“咱们音音呐,做饭也厉害,手艺活也厉害,说话跟你爹似的那么深藏不漏……姑姥都知道……”   赵音音吃了一惊,想坐起来,可是姑姥有节奏地拍着她后背的手,叫她顿了一下。   “你爹刚把你送来的时候,说是一个月给我五块钱,叫我照顾你。那时候五块钱可不少了!我寻思,这小姑娘我得好好照顾。”   “刚送来时候啊,你才三岁!那么丁点小玩意,就算是傻,咋就那么狠心呢。我当时琢磨着,就算是将来你爹不给钱了,我也得把你拉扯大。你姑姥身板硬实,能拉扯你一天是一天,说啥也不能叫你像外头那些傻娘子似的……”   钱老太太手上停了一下,又继续拍着她的心肝宝贝侄孙女。   “后来,我看你爹你妈一次都没见过你,我估摸着啊,除了我也没人能疼你了。可是你姑姥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要是将来真有个好歹,我音音可咋整啊……”   “我逼着你大舅发誓,将来好好对你,实在不行叫你小康哥娶你,但是政府那时候宣传不能表亲结亲……”   姑姥回忆起来:“我当时就寻思,咱们音音看着这么齐整,我教你干啥还能学会,咋就是傻子呢?去医院也看不好,后来就上歪脖老祖那碰碰运气。碰见个和尚,他说你是投胎时候魂丢了一半,让我天天给你叫魂。”   “姑姥叫了三年又三年,一开始也寻思过,那和尚是不是骗人呐。可是也实在是没别的招了。就天天叫,早上起来抱着你叫,晚上你睡着了拿你衣裳上房后叫……”   姑姥的手不拍她的背了,改成摸她的头:“这不,可家伙给我大外孙女给叫回来了。”   “聪明点怕啥!魂回来了就行了!”   赵音音想起来,前世弥留之时,她是听过有人呼唤她名字的。   “姑姥……”   她把脸埋在姑姥的腿上,忍不住哭出来了。 第85章 二合一   趴在姑姥腿上哭了一会儿, 赵音音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看姑姥。   姑姥伸手使劲儿地摸了两把她的头发:“有啥不好意思的!都当妈了,还害臊呢!”   这几天赵音音教育睿睿和小宝的事情, 姑姥也一直都看在眼里:“你也别太着急睿睿了,这两天不挺好的么!别管这小孩儿脾气咋样, 能听进去大人的话, 那就都能教好。”   “知道了, 咱家这几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赵音音道,“我寻思,接下来叫他多出去玩玩。等礼拜天领他们几个上公园玩一玩。”   “可不咋的,还有小宝,他从小就乐意踢球, 你就叫他去踢去, 别总不叫他出去。”   “这不是二王还没抓着呢么, ”赵音音也操心这事儿, “等抓着了,他爱上哪踢上哪踢去, 我都不管。”   “那你就抽空领他去踢踢球去!咱家伊伊睿睿天天这个班那个班又学画又学棋的,咋这老疙瘩懂事你当婶儿的还不着急了?”   “知道了,”赵音音也知道平时用在小宝身上的心思不如在伊伊睿睿身上多, “孩子一多了, 有时候就顾不上。”   “也没办法,”姑姥也觉得赵音音许云海都挺辛苦的,“不过这也挺好,国家现在搞计划生育,一个小孩儿多孤单呐!这悠悠长大了, 这老些哥哥姐姐呢,屈不着她!”   八月末,天气还是热着,赵音音出屋去阳台上吹风。小宝这次不敢跑远踢球了,和曹仁量兄弟俩再加上睿睿在楼下跑来跑去地踢成一团。   “热了?咋不吹电风扇呢?”   许云海满头汗地回到家,先跟伊伊悠悠说话,赶紧去厨房洗脸。看着赵音音在阳台上吹风:“要不咱再买一台电风扇放卧室?”   “一台就够了,花那冤枉钱呢,”几个孩子都大了,家里头的花销越来越大,“再说马上就入秋了!我主要是过来看小宝踢球,你瞅瞅,睿睿也踢得挺认真的。”   “睿睿可是个球迷啊,要不是学围棋,估计跟小宝一样想学足球。咋了?又烦心小宝学足球的事儿了?”   “我想出招来了!”   怕小孩子出事,许家的阳台是为数不多做了铁护栏又加高的人家之一,阳台的边沿做了加宽,正好让大人可以把手肘支在上面。   赵音音支着小臂,回头看许云海,脸上的笑容高兴又带着一点得意和狡黠:“要是成功了,保证小宝将来小学四年,甚至上初中都有球踢!”   “哟,”许云海擦完脸顺手洗了毛巾,拧干递给赵音音,叫她擦擦手臂凉快凉快,“我们家领导这又想出来什么锦囊妙计来了?”   赵音音想的主意其实说穿了也不难。   运动刚过去,国营厂子生意蒸蒸日上,整个阳山市的氛围可以说是相当好。从街上这两年慢慢多起来的熟食店就能看出来了,整个市内生活还是相对比较安逸的。   “我寻思着,要不要弄个足球赛出来?”   小学的教学内容少,小升初也没什么难度,语文数学两门还不至于。当下正是省队“东北虎”刚刚崛起称霸全国的阶段,弄个市内的足球赛出来,各个学校肯定要好好搞校内足球队的。   “那得教育局牵头吧,咱们私底下可整不了。”   “那也得试试,”赵音音自己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主意可以试试,“不然的话,就只能给小宝往外地体校送了。我听人说了,咱们省的体校给孩子们喝药!”   明年就是新中国第一年参加奥运会了,各地的体校都憋足了劲儿,正规的招数很多,偏门的招数也不少。   “真的假的?”许云海吃了一惊,“那玩意能喝吗?那不坑小孩儿吗?”   赵音音摇摇头:“我也只是听说,可就算只是谣传,我也不放心把小宝送去。要是真有这事儿,小宝到时候还不是老师叫干啥就干啥?”   “但是组织个足球赛也挺难的,”许云海琢磨了一下,“咱教育局办这比赛也得要经费的,还需要场地,这些小学呢,具体办起来也是个大事。之前也没有先例,感觉很难搞。”   “我试试看,再打听打听。咱各厂里踢球的工人也不少,场地用厂子的也行。”   看着小宝天天就在楼下踢球,她这个当婶婶的心里头真不忍心这孩子连个踢球的地方都没有。   晚上,王红梅拿着毛衣来找赵音音唠嗑顺便织毛衣,她家老二比小宝小一些,老大跟伊伊一样大。赵音音跟她打听,认不认识教育局的人。   “不认识,”王红梅认真想了想,“咋了,你想调动?”   “调动?”赵音音愣了一下。   “咱厂子要整个中学,你不知道?”   王红梅织快了,一走神多加了一针,赶紧拆掉。她一边小心翼翼用毛衣针挑线圈,一边说道:“咱厂办小学不是整得挺好的?之前厂子那个任务也弄得挺好的,有点钱,准备半个中学。不少人都想走动走动关系调到中学去。”   “当老师也得有文凭吧,找关系就能调?”   “咋的,学校都是老师啊?不得有点什么管后勤的、做饭的吗?别的不说,学校那寒暑假多舒服啊。”   “有寒暑假是挺好的,”厂子的假期少,平时每周只放周日一天,逢年过节最多就三天假,“不过中学就那么几个位置,想调动过去估计也难。”   “那你因为啥找教育局的关系啊?你搁办公室多好,平时也不用出去风吹日晒的,就整整文件发一发。”   赵音音怕王红梅误会,给她解释了一下:“我们家小宝就喜欢踢球,咱这体校我也不敢送去,想看看能不能整个各个小学的足球比赛出来。不然就咱厂办小学,连个像样的体育老师都没有,还踢啥球?”   “你这……”王红梅咋舌,“这也太大扯了……”   她平素是觉得赵音音挺厉害的,可是这人也太能想了吧?一般人哪能自家孩子想踢足球,就想到要弄个足球赛出来?   而且,就算是她挺厉害,她也就是个厂子里的普通干事,咋就能觉得自己能办成这么大的事儿呢?   “送体校去呗,”王红梅觉得赵音音办不到这么大个事儿,按照自己的想法替她出主意,“我大闺女跑步可快了,我寻思送她去体校呢。体校那边,要是选上了,还给发补贴,万一到时候参加个奥运会啥的。”   赵音音想起来自己听到过的那个流言,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她既然是碰上了,就不能不说。   “我听说,体校那边有老师给学生吃药……”   王红梅显然没听过这件事:“吃药?吃啥药?”   “具体我也不知道,”赵音音也不敢确定,“我也是听人说的,你真要送你闺女去搞体育?她跑得很快吗?”   她直觉上有点不赞成,可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务事。   “她学习成绩一般,谁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要是中学毕业就找工作,也找不着啥工作,去田径队有补贴有工资的,将来万一要是比赛有成绩了,也能说个婆家啥的。”   赵音音看王红梅考虑得很周全了,没劝她什么,只是劝她考虑一下:“你仔细考虑考虑,我看你闺女挺文静的,她愿意去吗?”   王红梅乐了:“咱这都是普通人家,谁敢像你似的,孩子想踢足球不想法子送体校,想自己整个足球赛出来啊。”   “都是普通人家,所以才希望孩子将来不是普通人家,”赵音音没有想说服王红梅的意思,她还挺喜欢王红梅家大闺女的,平时见着都会问好,“你闺女的事儿,你真好好考虑。”   王红梅心里头到底不舒服,赵音音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她不替自个闺女考虑似的。抓起毛衣就走,俩人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许云海丢垃圾上来,正好看见王红梅走了,脸上有点不高兴似的:“咋了?说得不好了?”   “她要送闺女去体校,就为了那几个补贴,”赵音音叹口气,“咋想的呢,小姑娘没学历去体校,要是能练出来还行,练不出来到时候学历没有、时间还耽误了,那可咋整?全国这老些人呢,有几个能练出来的?”   “小宝要学足球,你不也没拦着嘛。”   赵音音道:“咱小宝从小就立志踢足球,她是为了那几个补贴钱。小宝将来想踢球就踢球,是当爱好还是当职业的这不还没定呢么?”   “我知道我知道,”许云海知道赵音音这阵子一直打听教育局的门路,“你问着门路没?我明儿再找找我认识的人打听打听。”   两口子打听了一段时间,倒是认识教育局的人,可是这事情难办的程度有点超乎想象。找上门去,对方果断就拒绝了,倒笑赵音音有点心比天高。   “大姐,你倒是挺有雄心壮志的,咱阳山小学啥时候整过这样的活动?就为了你们家孩子想踢球?”   从对方家里头出来,许云海安慰赵音音:“不行咱就先让小宝这么踢着,将来托托关系,看看能不能上省队找个教练看看。想当守门员也得个头再长长看看,个头太小可不行,别急。”   “省队的教练好见吗?”   省队在全国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现在足球又正热,自然是不好见的。   许云海皱了皱眉头:“我听说咱们白鸽厂的老板想赞助省队,打个广告,然后碰了一鼻子灰。但是如果只是想见见二队教练,我估摸着没那么难。请出来好好吃一顿饭再送点礼呗。”   俩人正往家走,许云海说完这句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身边没人了。他一回头,看见赵音音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咋了媳妇?”   两口子也结婚好几年了,许云海这声媳妇越叫着越熟练。他转身过去拉住赵音音的手:“想到啥了?”   “你刚刚说白鸽的厂长想赞助省队没成功?他赞助多少?”   许云海回想了一下:“具体的没听说,不过肯定得几万十几万的吧,再少也不行了。不过他们厂子专门做钟表,规模不大,可能人家省队嫌他们没名气吧。那厂长也是个球迷。”   赵音音反手拽住许云海的手:“你说,我找他赞助咱们市的小学足球赛咋样?”   许云海愣了一下,可他越想越觉得赵音音的这个主意没准有得做。   赞助个小学的足球联赛可用不了那么多钱,搞不好用个万八块钱就能搞定教育局了。   “我觉得有谱!我给你打听打听他家搁哪,到时候咱俩一起上门问问。”   赵音音笑道:“就你不觉得我异想天开,咱楼里这帮子人,最近天天拿这事儿打趣我。”   “那是他们没眼光,”许云海叹了口气,“我一直觉着,要不是国家这政策还没放开,你去干点啥都比在厂办里强。”   这次全厂涨工资有名额限制,许云海的功绩放在那,涨了十二块钱。按说赵音音在厂办算是干活最利索的,又多次有建设性的创举,可是涨工资愣是没有她。   财务部的大姐找她谈话的时候劝她说,已经分了一户三的房子给她们家了,这次就只能让别人先了。   “不提这个了,这也挺好的。自打涨工资没我份之后,我迟到早退点,我们那主任也不横了。横竖甜头也到不了我头上,我还争给谁看?”   赵音音也琢磨着动一动,不过暂时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像我们办公室许姐说的,是党给我发工资,又不是你给我发工资,跟谁横呢?”   “先看看,要是想做点啥咱俩也攒了不少钱了,搁银行放着也没多少利息,”许云海道,“我不动咱家房子就还在,不管你做啥我都全力支持你。”   俩人手拉手往家走,赵音音微微叹口气,许云海问她:“走吧,上公园玩一会儿去?新进了个大白鹅的船,贼好看。晚上不做饭了,买包子回去吃。”   孩子们是可爱的,不过天天看见,偶尔有一会儿看不见孩子们,听不见叔叔婶婶爸爸妈妈的喊声也挺好的。   赵音音也心动了:“走!”   俩人在公园划了船又去打秋千,赵音音以前在宫里头可玩这个还得过老太后的赏赐。她脱了鞋穿袜子踩上去,也不十分动弹,几下就荡得老高。   “厉害啊!”   俩人在公园里头把能玩的都玩了一圈,还碰见王凤珠,她瞪大了眼睛:“你们两口子不错啊,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有心情俩人跑公园里约会!”   她这话里多少有点酸,她家老皮现在跟她说句话都嫌唠叨!   许云海手上拿着棉花糖,笑呵呵地道:“我们俩结婚也没几年,这才四年。”   “哦对,那几个是侄子侄女,”王凤珠拍了一巴掌,“你瞧我这脑子,我老当他们几个都是你们家亲生的!”   赵音音笑道:“跟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了。”   王凤珠也听说赵音音想弄个足球赛的事情,还特地去帮着打听了一下:“我回娘家打听了,我们邻居他姐夫是副局长。不过不咋好说话,喜欢这个……”   她拿手搓动一下,比划了个票子的手势:“我也不知道你们用得上用不上,给你,名字和地址我都写上了。”   赵音音在心里头感叹了一下,交朋友有时候还真不能光看表面。王红梅平时看着那么知书达理个人,当初两人交下来也是因为她闻着鱼味儿过来拿东西换,可是遇见事还不如王凤珠这样一开始不愉快的邻居好交。   “谢谢了,王姐,”刚刚她在公园溜达的时候,尝着有一家瓜子味道不错,买了一大袋,赶紧给王凤珠抓了一把塞口袋里,“边溜达边嗑吧,我就爱吃这样稍微有点火大的,香!”   “行!”王凤珠对赵音音道,“我倒是希望你把这事儿半成的,我们家小军现在老实了,叫他以后去踢踢球总比出去跟小混混们再勾搭上强多了!你别听那些人说啥,那是嫉妒你呢!她们办不成的事儿,我觉得你能办成!要是有用着我的,就跟我说。”   又寒暄了几句,两口子目送王凤珠往另一边走。许云海道:“以前没咋跟他们家打过叫道,这么看其实人还行。”   赵音音点点头:“曹峰那人不也还行么?倒是表面客气的有时候不定是啥样人。”   许云海知道她说的是王红梅:“没事,就当个邻居处着呗。要说朋友,还得是周姐李姐那样的。”   “可不咋的,”赵音音想着,也有段日子没见过李巧了,周群芳调到了行政工作倒是天天见,“明儿送孩子上学我得去看看李姐。”   两人去买了包子,又到熟食店买了点卤干豆腐。卤肉不是天天买得起的,这干豆腐放在卤汤里一起卤,有滋有味的还便宜。   家里头一大堆半大孩子,正是最能吃的时候,赵音音一口气买了不少,对方还搭了一截香肠给她:“尝尝!咱家自己灌的,要是好吃以后再来。”   接了睿睿回家,许云海又去拍了个黄瓜,一家子吃包子吃点凉菜,也挺舒服的。   伊伊问她:“婶婶,你咋不说我们挑食呢?”   今天她没去学画,上四楼玩,要吃饭了才回家,听见人家训小孩挑食。她想了想,她自己不爱吃香菜,小宝不吃芹菜,睿睿不爱吃胡萝卜,婶婶从来都没强迫她们吃过。   “我也挑食啊,你们没发现么,咱家从来不做菠菜,”赵音音挑着馅儿,把角瓜鸡蛋的挑一个给小宝,“总不能婶婶不爱吃的不买,你们不爱吃的就逼着你们吃吧?”   不爱吃这个,就吃别的,哪有不吃就真的一定不行的食物。胡萝卜素里南瓜不也很多么,她经常做点南瓜窝头,大家都爱吃。   小宝接过婶婶递给他的包子,咬了一口,有点犹豫地问:“婶婶,他们都说你为了我踢球要弄足球比赛……是真的吗?”   赵音音脸沉了一下,这话咋还传到小孩子耳朵里去了?   睿睿惊讶道:“婶婶,真的啊?”   他听老师说过,老师以前想在阳山市组织个围棋比赛,最后都没弄成。事情特别多。   “对,婶婶想试试。”   赵音音故作轻松道:“试试也没什么损失,对不对?要是成了的话,以后咱小学就能组织你们踢球了,也不用送小宝去外地上体校了。”   悠悠还不明白比赛的意思,她扭脸问姐姐,伊伊一边给她喂黄瓜,一边回答,抽空还给她擦擦脸。   “伊伊,不用管她,你吃你自个的,她带着围嘴呢。”   虽然轻松地回答了孩子们,可是吃完饭收拾东西进厨房,赵音音脸就沉下来了。   “之前我还觉着这事儿办不成也没事,我尽力了。现在她们这么说,我倒是想努努力把这事儿搞成了!”   “搞!”许云海把装了卤味和凉菜的盘子洗刷干净,侧头看她,“明儿我陪你去找白鸽厂长。咱家还有两瓶小康哥送的茅台,都一块拎过去!”   赵音音点点头:“我问问姑姥,再买一条烟。”   第二天上班,赵音音在办公室问起有没有人知道白鸽手表厂厂长住址的时候,她对桌的小刘夸张地笑道:“哎哟,赵姐,你想弄个足球赛的事儿还真是真的啊?我可真佩服你……真敢想!咱厂子真是大材小用了啊!”   许姐知道这事儿,赵音音赶紧拿着纸条去抄下地址。把纸条收好,她这才站起身来看小刘。   小刘家里头有点关系塞进来的,别看是整个厂办最年轻的员工,这次涨工资却赫然在列。赵音音现在早不像刚穿过来的时候事事小心,国营厂的员工,除了自己不干谁也不敢开除。平时小刘做错事,她一点面子也不给,这次涨工资没有赵音音,她憋了好几天想嘲讽她一句了。   “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弄得成呗,”赵音音转身坐到自己座位上,“咱们厂子平时是不是大材小用我不知道,但是闲人养得太多了倒是真的。” 第86章 二合一   从许姐那打听到了白鸽厂厂长的地址, 赵音音第二天晚上准备去拜访了。   “姑姥,小康哥送来的茅台,我拿去送礼了。”   “行!你用就拿去, 他送来不就是给你用的,我又不喝酒。”   姑姥之前好抽一口烟, 现在不抽了, 倒是一直不喝酒。   “那两条中华给你留着, 万一以后想抽了。”   姑姥笑话她:“我抽烟时候你怕我咳嗽不叫我抽, 现在好容易不抽了,还给我留着。留啥,拿去!”   赵音音左想右想,没舍得都拿着,最后选了一瓶茅台跟一条烟。今天伊伊和睿睿都去上课, 许云海问她:“要不你明天再去?到时候我就不用接孩子了, 还能跟你一块去。”   “没事儿, 我自个去吧, 横竖就是那么件事。成不成的,你去了也不一定能成。”   小宝一直躲在门后看婶婶翻箱倒柜拿东西, 他知道茅台和中华烟都很值钱,婶婶拿了这些东西去送礼,是为了帮他弄足球赛。   赵音音一抬头, 看见小宝委委屈屈在门后站着, 伸手招呼他:“咋了小宝?”   他从门后慢吞吞地挪出来,手上抓着自己的私房钱放在桌上:“婶婶……给你。”   “用不着!”赵音音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在家放着也是放着,咱家没人喝酒也没人抽烟的。你搁家好好等着吧,婶婶肯定给你个好消息!”   她拎上个布兜子, 把茅台和烟好好放进去,按照许姐给的地址去拜访对方。   多亏之前搞招标会的时候在这些厂子里刷了个脸熟,不然赵音音今天可能还进不去。她在心里头庆幸了一下,站在冯厂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   开门出来的是个保姆模样的人,有点警惕地拉着门:“你什么事儿?”   “我是来拜访冯厂长的,为的是他赞助球队的事,”赵音音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一点,态度上也没太谦虚,“冯厂长在家吧?”   冯厂长想赞助省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保姆也知道这事儿。赵音音今天特地穿得比较正式,简单擦了个口红,态度也不像那些找上门托门子找关系的那么谦卑。   “那你先进来等一会儿吧,冯厂长马上就回来了。”   赵音音在心里头庆幸自己好运气,这样进去坐着等的话,等下冯厂长回来还能多说几句。   她进屋坐下,简单地看了一下屋里头的摆设。这位冯厂长是个喜欢名声的,奖状奖杯都放在客厅的玻璃柜子里头,赵音音稍微安心下来点。   如果这是个省队的狂热球迷,那她的计划失败的可能性还挺高的。但如果是为了名声,她今天说的这些可就更容易成功了。   保姆泡了茶端上来,赵音音起身谢过保姆,坐在沙发上鼻观口口观心。过了二十分钟,冯厂长才终于回来。   “曼丽呢?”   保姆跟冯厂长说了两句,对方这才看见坐在客厅的赵音音。他简单搜了一眼,觉得赵音音有点眼熟,赵音音站起身来先自我介绍:“冯厂长,我姓赵,我们之前见过,我是阳机二厂的,过来帮忙搞过招标会。”   冯厂长有点印象了,保姆介绍过对方拎了一瓶茅台跟一条中华过来,又是工作上有过关系的人。他压下性子坐在沙发上,准备听听赵音音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是关于赞助球队的事儿?”   “对!”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赵音音已经把思路理顺得差不多了,“我听说冯厂长之前想过要赞助省队,有没有考虑换个球队赞助呢?”   赵音音这话说下来,冯厂长觉得还不错,至少对方没直愣愣地上来就说省队根本没要他的钱,可以借着谈谈。   “哦?那赞助啥球队?”   冯厂长想赞助省队,一来是给厂子打名气,二来也是出出风头,厂子里现在有钱,他花了这个钱也能跟那些球员们吃个饭、出去吹吹牛。   “小球队我可不想赞助,”冯厂长往沙发背上使劲儿一靠,点了根烟,“要是啥小球队我赞助了也没用啊。咱阳山市业余的球队没啥厉害的,市队踢得也不行,毕竟是厂子的钱,不是我个人的嘛。”   “对,咱白鸽厂可是阳山本地的老牌子了,有三十多年了不是?我家从小就用白鸽的钟,到现在走得还特别准!我觉得啊,这球队赞助也不光看钱,还得看牌子的影响力,真搞个什么大力丸的广告贴在前胸后背上,这也不好看啊不是?是省队没眼光,现在那些广告,哪个有咱们白鸽的商标这么正面?咱省的老百姓看着也有感情啊,您说是不是?”   “对,咱们白鸽厂这牌子也是响当当的,”冯厂长听着这几句话舒服,把刚刚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坐直了身体,“你这个同志说话中肯,是做过调查的!你说说,你们是哪个球队?”   赵音音做过什么调查?不过就是向着他说几句话罢了。不过,听着冯厂长的这几句,她就更有信心能做成这次的事情了。   “我想请您赞助的可不是球队,而是球赛,”赵音音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咱们阳山市本地的中小学足球联赛,您看看这有没有兴趣?”   她不给冯厂长思考的空间,直接给他画大饼:“到时候每个球队的队服都可以给您赞助,打上咱白鸽厂的商标。比赛的时候,场地周围全拉上标语,这比赛肯定是能上省台新闻的,到时候摄像机这么一扫……球服上是、赛场上是,比赛开始前再读一遍白鸽厂的大名……”   “中小学?”冯厂长微微皱了皱眉,“咱阳山市的球赛可以赞助,但是这小学生踢球除了家长有几个看的?”   “冯厂长,要是那些业余球队的球赛,您要赞助可就没这么简单了,”赵音音提前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微微压低了声音,“而且,那也不过就是咱们阳山市的业余联赛,能有职业队的比赛好看?”   冯厂长点点头。   “但是,赞助小学生的联赛,您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热心球迷了,咱白鸽厂也不是简单的一个想要打广告的形象,”赵音音努力给冯厂长拔高,“您这是忧国忧民,操心咱们中国足球未来的发展!想要给未来的国足输送人才,这才是真正的热爱足球!阳山市本地的品牌,如今想要回报咱们本地老百姓……”   “妙!”   “而且,咱们阳山市这么多人,真的培养起这么个热爱足球的氛围的话,将来指不定也能出几个国脚呢?到时候您和白鸽厂,那可就是功臣啊!”   赵音音一开始称赞厂子的时候,就看出来冯厂长是真的爱名声,她抛出来这么大一张饼,不怕冯厂长不上当。   “你这主意是真不错,”冯厂长喊保姆,“怎么光泡茶,水果呢?切水果啊,把那个谁送的芒果切了!”   “你是调动到教育局去了?”喊完保姆,冯厂长这才想起来赵音音一开始的自我介绍,这中小学联赛怎么看也跟阳机二厂八竿子打不着啊,“负责给这联赛招商?”   “不是,”既然说动了冯厂长,赵音音也不怕对方知道教育局根本没这个打算,让冯厂长拿到主动建议联赛的名声恐怕对方更高兴,“我是家里孩子喜欢踢球,实在没办法,这才出此下策。不过您放心,只要您肯出赞助,教育局那边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这都是政绩啊。”   这话冯厂长相信,不过更让他震惊的是,赵音音居然空手套白狼得这么彻底?   保姆端了果盘过来,冯厂长站起来接了一把,特地放在茶几前面赵音音的面前:“你们女同志爱吃甜的,尝尝这个芒果!咱们这边可没这水果。”   赵音音拿牙签扎了一块放进嘴里,果香浓郁、甜美可口,她谢过冯厂长,没想到对方却问了个她始料未及的问题:“你有没有兴趣,来咱白鸽厂干!”   “咱白鸽厂确实比不上阳机二厂大,但咱们厂子福利待遇可一点都不照你们阳机二厂差,”冯厂长觉得,这个女同志甚至比他们厂子的销售科长更厉害,“来咱们白鸽厂干销售,工资是有定额的,但是福利肯定给你整最高档的!出差虽然多,但是咱各种补贴全全的,你要是省细、剩下的尽管自个往家揣,一点毛病没有,你看咋样?”   赵音音确实有点吃惊,又有点心动,不过提到销售她又犹豫了一下。悠悠还正是最需要家长的时候,许云海确实做家务带孩子都能做,可她也不想错过悠悠的这段时间。   “谢谢冯厂长,”赵音音笑了笑,“真的很感谢您,有您这句肯定,我可太有成就感了。不过我家里头四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实在是走不开啊。”   “四个孩子?那可真是够累的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赵音音把自己关于球赛的规划和盘托出,冯厂长也当场拍板,甚至打电话叫了厂子里的人尽快落实。挂掉电话,他跟赵音音说道:“这回放心了吧?你们家那小子可真有福气,你一个当婶婶的给他这么操持,这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将来不踢出个样子那都对不起你!”   赵音音倒没想过小宝将来出不出成绩,不过这也是冯厂长的好意,她笑着跟对方道别,准备离开。   冯厂长叫保姆收拾了点东西,强塞给她:“别推!别推!你这也不是给自个厂子揽活,这是上门给我送了个好主意啊,就当我给你家孩子们送点见面礼,可别推!你那烟酒我收下了,咱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这么大个厂子的厂长,的确也不缺这点东西,她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厂长把自家电话给她了,这可是私人电话,一般轻易不给人的:“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哪天想开了,想来咱厂子帮忙搞销售上的事儿,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叹口气:“我老冯可不轻易说这样的话啊,不过你这样的人,别搁那国营厂子办公室待一辈子,消磨人!”   赵音音谢过冯厂长,又跟他道别,俩人来回客气了好几轮、她才终于下了楼。拎着沉甸甸两兜子东西,天已经黑了,赵音音才走两步,就看见许云海蹲在白鸽厂家属院门口。   “你咋来了?”   许云海站起来,伸手接过东西。他没仔细看,还以为赵音音拎上门的研究被退回来了,赶紧安慰她:“没事儿,要是冯行长没同意,咱回头就再看看别的地方!”   赵音音站在路灯底下,没说话,憋着笑眼睛闪亮亮地看许云海,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安慰着自己。   “……小宝也可担心你了,不知道他从谁那听说了啥,我来接你他还非得跟过来一起。这老晚了,我没叫他出来。”   “……我成功了!”   赵音音终于憋不住了,她忍不住蹦过去飞扑到许云海怀里,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她心跳得像是胸腔里有把小手鼓,砰砰地跳着。   “冯厂长答应了!”   许云海很多次都想跟赵音音说,他觉得她最漂亮的时候,就是做成了什么事情之后那股子神采飞扬。平时的赵音音是温柔又有韧劲儿的,一样的漂亮,可是这时候那发光的眼睛才是真的叫他爱上的那个人。   他心甘情愿在家里等待,心甘情愿叫赵音音管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心甘情愿做家务带孩子。   生了悠悠之后,赵音音平素更沉静了,也不像以前动不动就脸红了。可他最爱的还是赵音音现在的表情。   天已经黑了,天上的星子闪闪发光,可是她的双眸比那些星子更加明亮璀璨。   “……冯厂长全方位地接受了我的建议,还当场就打电话了,叫他厂子里的人明天就去联系教育局,搞不好明年联赛就能上线了!要是那样的话,今年开学的时候小宝估计就有足球可以踢了……你说,咱是不是得领着小宝去买新球鞋了?”   她忍不住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带着点欣喜跟许云海分享刚刚冯厂长的赞扬:“冯厂长甚至还想挖我去他们厂子做销售……我说家里头孩子多顾不过来,他还说,叫我别埋没自己……”   赵音音有点羞涩:“当然,我知道他说这些话也很可能只是场面话,但是这次事情能成我真的很高兴!”   她这简直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了!两边都没意向的事情,她一个局外人,硬生生地把这件事做成了!   “不是场面话!”   赵音音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搂住许云海的手,却突然惊呼了一声——许云海一下子把她抱起来了!   许云海的个子不矮,人也有劲儿,他托住赵音音的大腿,高高地抱住她:“你想想,之前那帮子妇女为啥那么说,不就是没人觉得你能办成这件事吗?没人觉得能办成的事儿,咱家音音给办成了,那还不厉害?你不厉害谁厉害?”   赵音音吓了一跳,伸手差点薅住许云海的头发,她扶住许云海的头,稳了一下,看见旁边路过的人笑着朝自己指点。她忍不住轻拍许云海的肩膀:“放我下来吧,人家看呢。”   许云海嗓门放大:“我抱我自个家媳妇儿,我高兴,人家看看怕啥的!我媳妇儿这么厉害,恨不得叫人家多瞅瞅、都知道知道你有多厉害!”   一直出了白鸽厂,许云海才终于把赵音音放下来,赵音音嗔道:“你那胯骨啊,抱这么长时间能行吗?”   “说啥呢?我什么时候不行了?”许云海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吧,回家。”   直到回家,赵音音才终于抽空看了看冯厂长给拿了什么东西。家里的四个孩子都围过来,悠悠还没桌子高,睿睿一把抱起来妹妹。   赵音音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芒果,这东西看起来跟她吃的小块不太一样,可是闻着香味一样。   “这个是芒果,一会儿婶婶给切了吃了!”   这芒果一摸有点软,就算是没吃过,赵音音也知道,这水果八成熟透了,可不能再放了。   袋子里头还装了几盒子罐头,还有一盒人参、两袋奶粉。赵音音把这些东西都好好收起来,刚准备去切芒果,看着小宝睁大眼睛看她。   她忘记告诉小宝了!   许云海伸手捏了小宝一把,等着赵音音自己告诉他。   “行了!小宝,你放心,最晚明年,你肯定能踢上球了!”   “真的吗?”   小宝有点兴奋,突然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赵音音的腿,把头埋在她腰上。   赵音音叫这小孩儿弄得有点痒,不过,她知道小宝这是激动了,伸手摸了摸他头顶。   “真的!到时候婶婶领你买最好的球鞋!”   “婶婶,我真喜欢你啊……”小宝忍不住要哭出来,他吸了吸脖子,使劲儿把眼泪咽回去,“婶婶,我以后天天都倒垃圾!还……还帮你洗菜!”   赵音音拧了一把小宝的脸蛋。   小宝的个子已经长起来啦,早就不是小时候小胖墩的样子,赵音音捏了一把他脸蛋几乎都没多少肉,有点遗憾。   “还有以后得多吃菜!不长大个子以后怎么当守门员,对不对?”   小个子倒是也能做守门员,不过总还是身高高一点更有优势。   小宝带着眼泪使劲儿点头:“我以后每顿都多吃蔬菜!”   “行了,去洗脸吧,婶婶给你们切芒果吃。”   芒果在这时候可是珍惜东西,几个孩子一个都没见过,伊伊去隔壁叫来了莎莎,大家一起坐在桌子边等赵音音切完芒果。   赵音音小心翼翼地撕掉芒果的皮,又把菜刀冲洗干净,一刀下去才发现这东西有挺大个核,赶紧换个方向切。   她把芒果切成了小块,盛在盘子里头,端到客厅。   这是难得的稀罕水果,不过,几个小孩再也不像是刚来的时候那样争抢者吃了。伊伊跟睿睿都吃了一块就不肯继续吃了,小宝也只吃了两块,然后就给赵音音吃。   “行了,吃吧,就这么一点,都吃了痛快。回头叔叔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买着。”   两个芒果一大帮人吃,几下子就消灭干净了。赵音音又催几个孩子都去洗漱,自己刷牙漱口,也准备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小刘见了她就把脸别过去,赵音音也不以为意。现在事情还没落实,先说了未免不够稳妥,等到时候她们就知道了。   冯厂长的手脚颇快,用不到一个月,整个阳山市的中小学都知道了,明年就开始有“白鸽杯”足球赛。不光是教育局主办,白鸽厂还赞助了许多奖品。   现在的小学之间除了升学率也没什么竞争,有了这么个名目,连汪厂长都亲自关心了厂办小学的体育课,指示校长一定要招收一名能做足球教练的体育老师来!   “二王”也已经被抓捕,严打了一个多月,整个阳山市的治安状况都好起来了,大街上踢足球的小孩子们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赵音音领着小宝去买了球鞋,还答应他,再过一年就给他买个新足球。   不管是办公室还是家属院,之前嚼舌头的人都没想到,这事情居然真的是赵音音凭着自己拉动起来的!   趁着赵音音被汪厂长叫走,小刘在办公室气鼓鼓道:“她咋就那么有能耐呢?说叫人家赞助人家就赞助?不定是咋回事呢……再说,她咋不找咱们厂子专门跑去找白鸽厂?”   上次她在办公室里说赵音音异想天开的时候,还有人跟着附和,可是这次却一个人都没有了。   连办公室里一向不掺和这些事儿的桑大姐都面色严肃地说了一句:“我说小刘啊,这没证据的事情可不能瞎说。人家小赵是能力强、会办事,你怎么能背后这么说呢?”   不光是桑大姐,办公室里几个人都附和着她,觉得小刘说得太难听了。   小刘当初是托了关系进来的,因为她有关系,所以厂办的人也都高看她一眼。她没想到,怎么突然大家就都向着赵音音说话了?   赵音音一进来,就看见小刘的脸色不好,桑大姐有点亲热地凑上来。   “小赵,听说汪厂长觉得你有能力,要调你去厂办中学了?”   小刘震惊地看过去,只觉得赵音音脸上的谦虚笑意分明就是嘚瑟!   “还好吧,咱们厂子这中学架子还没搭起来呢,我去了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赵音音想起那天冯厂长劝她不要在厂办埋没自己,没想到,居然因为这件事就得了机缘。汪厂长觉得她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可圈可点,大手一挥,调她去做了教务副主任。   想到马上就要告别这间办公室,赵音音也不打算压着自己的性子了。   “有人说我觉得自己大材小用,看来厂长也是这么觉得的啊。” 第87章 二合一   小刘憋得脸色青紫, 可是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也结婚了,孩子刚上小学,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肯定是会上厂办中学的。现在得罪赵音音,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赵音音没搭理小刘,跟厂办几个上来套近乎的女同事笑了笑敷衍过去, 准备收拾自己的办公桌。   她也在厂办待了几年了, 私人物品积攒了不少, 都要收拾走才行。   按照厂子里的意思, 赵音音现在就可以去厂办中学那边帮忙了。不过,编制和粮食关系都得下个月才能转过去,现在的粮票虽然已是半废除状态,可在单位食堂吃饭还是要按照规矩来的。   “小赵,你去那边可比在厂办待着强, ”晚上下班的时候, 许姐找了个纸箱子过来, 帮着赵音音收拾东西, “林书记走了之后,咱厂子就越来越人浮于事, 出了好几次事故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咋样。今年双过半奖金就发了五十块钱,这厂办也没啥干头了。“   许姐孩子都考大学了, 她感慨一句:“我这都快五十的人了, 在厂办养老也就罢了。你这还年轻呢,挪挪地方是好事!”   赵音音也觉得挪动个地方是好事,而且还是去人人都想去的厂办中学。   她自己也是想去中学的,或许是因为两世都没上过学,赵音音自己识字的时候就很认真。她是个没学历的, 一开始大家都找关系想去中学的时候赵音音没找,可没曾想,无心插柳倒是柳树成荫了。   “许姐,你说啥呢,你可是咱厂办的定海神针!下次升主任熬也熬到你了,”赵音音安慰许姐,“咱厂子虽然比不过一厂,但是比三厂四厂都强多了,骆驼瘦死比马大,别担心这些。”   晚上回家的时候,赵音音特地绕路去买了孩子们喜欢吃的猪头肉,想了想,又狠狠心切了两根香肠。   她拎着油纸包回家的时候,几个孩子都还没回来呢。自从“二王”终于被捕之后,几个孩子上学不用接送,家长轻松了,孩子们也撒欢似的,放学总拖拖拉拉往家走。   到时候莎莎第一个过来,看她做饭。   “你妈呢?今天在婶婶家吃吧?”   莎莎点头,把一兜子苹果放在桌上:“我妈又有事出去了,说让我在婶婶家吃饭。”   这么多年下来跟宋致然毗邻而居,赵音音已经习惯了娘俩过来一起吃饭。不过,宋致然也非常有分寸,要么拎点水果过来,要么自己做两个菜过来拼桌,从来没有白占便宜的事情发生。   “行,婶婶买了猪头肉,莎莎是爱这么吃、还是切了蒸一下?”   买来的猪头肉不直接吃,而是切片洒点花椒面和酱油葱花蒸熟,这还是赵音音跟姑姥学的手法。猪头肉本身是有点腻的,这么蒸熟了之后,肉片变得柔软滑腻,油脂也会被蒸出去大半。   “蒸一下!”   悠悠也从屋子里跑出来,先跟莎莎姐姐问好,然后抓着赵音音的衣服奶声奶气道:“妈妈,我也爱吃蒸一下的猪头肉。”   “行!这就蒸上。”   赵音音的刀工不错,把猪头肉切成了大薄片。这次算是庆祝她工作调动,破例多买了一些,几乎是大半个猪头,上面还连着一块猪鼻子。   悠悠有点好奇地看着那块猪鼻子:“妈妈,这个是猪鼻子吗?”   “对,”赵音音一刀把猪鼻子切下来,在悠悠的小脸上比划着,忍不住看着闺女的小脸笑起来,“咱家悠悠也是个小懒猪。”   “我是考拉!”   自从赵音音给她在毛衣上织了考拉的图案,悠悠就牢牢记着这种让她羡慕的一天能睡二十个小时的动物。   许云海进门的时候,正看见赵音音拿着猪拱嘴在闺女脸上比划,忍不住乐了。   “小猪猪今天在育红班开不开心啊?”   悠悠没跟爸爸计较小猪猪这个称呼:“今天老师又给我梳辫子……太紧了。”   许云海把闺女抱过去,给她解头上的小辫子,一边问赵音音:“这老师最近咋又跟你较上劲了?你俩倒是玩得挺有意思,闺女这天天满脑袋头发都被揪着。”   “我今天早上可是只给扎了个哪吒头啊,是这老师太爱给孩子搞发型了。”   赵音音把猪头肉切完了,在盘子底下铺满一层葱花和姜片,把猪头肉放在上面,洒上花椒面和酱油拌均匀,开蒸。   莎莎也过去帮忙给妹妹解辫子:“我上次也梳了这个头型,可揪头皮了。”   赵音音一边切土豆丝一边问她:“莎莎啊,这次去长春拍的什么电视剧啊?咱们省台到时候播不播啊?”   莎莎拆辫子的技术可比许云海熟练多了,几下子就把悠悠半边头上的辫子都拆开了,许云海索性松开手叫莎莎自己拆,他去帮赵音音掐豆角。   “这次拍的是讲知青的,”或许是因为出去拍戏的次数多了,莎莎现在说话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时不时怼得人下不来台,“我演女主角小时候,拍了好几天呢。咱们省台播不播,得晚一点才知道。”   “咱们莎莎现在也是小明星了!”   莎莎先把悠悠抱到椅子上,自己才坐上去,夸张地叹一口气:“成名也有烦恼啊。”   她一甩头发,看着还真有那么一点大明星的风范。   姑姥听见声了也出来,笑着过去捏捏莎莎的小鼻子:“哎哟,你才多大个小孩儿,还烦恼……你有啥烦恼了?跟姑姥说!”   “学校啥活动都叫我去!演讲也叫我去,舞蹈也叫我去,我又没学过!”莎莎气鼓鼓地,“我们老师还生怕我影响学习,每次请假拍戏回来都给我多多地留作业。”   “你们老师这也是为你好,那么多活动你都去了吗?不想去就叫你妈帮着跟学校说说。”   赵音音有点皱眉。   “我们鞠老师不叫我去,”莎莎反着坐在椅子上,像骑马似的,两条小腿晃动着,下巴搁椅背上,“她说没搞好学习成绩的话,连演戏也不叫我去!不过不去演讲比赛挺好的,我才不愿意去呢!”   “这老师还不错,”睿睿和莎莎虽然是同年级,但是两人不同班,许云海也只接触过睿睿的班主任,没怎么接触莎莎的班主任,“莎莎加油,咱多聪明啊,学习也不能放松。”   赵音音切完土豆丝,回头一眼看见莎莎穿着小裙子跨坐在椅子上,她走过去,小声教育她:“莎莎以后在外面不许这么坐着,婶婶说过什么来着?背心和短裤下面……”   “背心和短裤里面的地方都不能给别人看,也不能给别人碰!”   莎莎从椅子上下来,转身过来端端正正地坐好,靠在赵音音身上:“婶婶,猪头肉啥时候好啊,我都闻着香味儿了!”   开锅有五分钟了,猪头肉的香味已经飘得整个房间里都是。赵音音过去扒阳台看了一眼,睿睿跟小宝俩人正在往回走,伊伊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等会儿就好了,你伊伊姐回来了,等她们洗完手差不多就开饭了。”   莎莎一声尖叫,从椅子上蹦起来,跑出去打开门听着楼下的动静。听见伊伊她们刚进楼门,她就朝着楼下喊:“姐,我今天去你们班都没找着你!”   “我出来太快了!我去拎小宝他们俩了,”伊伊上楼就看见莎莎扒在门口,眼睛亮亮地看她,“宋姨呢?今儿在这边吃?”   “我妈出去有事,”莎莎看着睿睿跟小宝一身灰,夸张地捏着鼻子,“你们俩咋整这么埋汰?”   自从白鸽杯足球联赛的通知下发之后,各个中小学都开始准备足球队了。在现在,足球本来就是大众都喜闻乐见的体育运动,又是教育局牵头组织的。哪怕是没有奖品,各个学校也都很乐意争一争名词。   在这样的风潮下,各个学校都争相聘请了会踢足球的体育老师做教练带校队。   校队基本上都是以五年级学生为主,六年级要准备小升初考试,太小的学生很难在身体对抗中占得上风。不管睿睿还是小宝,都没能被选进校队。   不过,小宝每天可比之前看起来活泼多了。踢足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不再是只有几个好朋友和自己进行的活动,变成了触手可及的活生生的目标。   他的目标就是四年级就进校队!   “他俩天天去搞扑球训练,蹦来蹦去的,”伊伊虎着脸赶小宝去换衣服,“瞅瞅你这衣服整的,叔叔天天给你洗衣服!”   “没事儿,这洗两把晾一下明天就干了。”   许云海去学校看过小宝练习守门,特别认真。睿睿也很认真地一直陪着这个弟弟。   上次赵音音教育了睿睿还是有效果的,至少,如果按照睿睿之前的性格的话,可能很难耐下性子来陪小宝做这种短期内没什么功效的训练。   “回头给小宝多买几身球衣吧,”赵音音也觉得孩子把衣服弄脏了没多大事儿,“鞋也抓紧脱了晾晾去,晾窗户外头去。”   两个男孩子的球鞋脱了堪比化学攻击,伊伊莎莎和悠悠都捏起鼻子来,小宝不好意思地跑步去晾球鞋。   晾完球鞋,他回来认真跟叔叔说道:“叔叔,我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吧!”   “不用,等你再大一点的吧。现在都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今天的饭菜十分丰盛,土豆炖豆角、蒸猪头肉、拍黄瓜,还有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买来的两根香肠也都切了片,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今儿啥日子啊,咋这么多好吃的?”   赵音音有点高兴地跟全家宣布:“我要去中学当副主任了,今天高兴,咱家吃点好吃的!”   莎莎已经先夹了一片猪头肉放进嘴里,正大口嚼着。听见婶婶这话,赶紧把猪头肉咽下去:“祝贺婶婶!”   她到底是出去拍戏的次数多了,说话比家里头几个孩子都要成熟一些。伊伊也高兴,给赵音音夹了一块猪拱嘴:“婶婶吃个猪拱嘴,以后还能再往上拱一拱!”   悠悠瞪大眼睛,不太懂得大家都为什么这么高兴。她就坐在赵音音和伊伊的中间,自觉这里是全家最好的位置,扭脸问妈妈:“妈妈,你很喜欢去中学吗?”   “对,妈妈喜欢去中学工作,比现在的工作有意义多了。”   厂办的工作倒不累,办公室虽然勾心斗角一点,但是她暂时还能应付。最让人感觉无力的就是,这工作似乎越来越没有意义了。   去了中学,不管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等着她,至少可以说,她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是为了厂办中学的这些孩子们。   赵音音给悠悠喂了一块香肠,这香肠是熟食店自己做的,放的粉面子不多,吃起来很香。悠悠鼓着腮帮子用力嚼,吃下去又继续说道:“那你好好工作哦!”   “好!“赵音音低头下去,拿鼻子跟小闺女左右蹭,“妈妈会好好工作的。”   “工资咋样啊?”   姑姥问了点实际性的问题:“福利是不是赶不上厂子啊?”   “工资比现在高!”之前这次涨工资赵音音没拿到名额,可厂办中学是新建的,自然用新的工资标准,“给我从四十七块五涨到了六十块钱!”   赵音音得意地用手比了个六给姑姥看:“而且还有寒暑假,每年发十三个月工资,我听人事大家的意思奖金估计也不少。”   “那就行!”姑姥的脸笑眯在了一起,“我这大外孙女就是厉害,之前没涨工资,这不就自己挣回来了么!”   赵音音看着姑姥边说话边去夹一块大肥肉,赶紧给她夹了块瘦的:“姑姥,少吃点肥肉,多吃瘦肉!”   姑姥的身材是稍微有点发福的,常言道“千金难买老来瘦”,她又是个特别爱吃肥肉的。赵音音严格地限制了姑姥,每顿饭只许她吃三块肥肉。   “姑姥吃瘦肉!瘦肉好吃!”   小宝把自己碗里这块猪头肉上的肥肉小心地扯下去,把瘦肉夹到姑姥碗里。   悠悠看着哥哥碗里的肉:“哥哥,我也想吃瘦肉!”   赵音音一筷子按住又想给妹妹撕瘦肉的小宝:“悠悠不许挑!肥肉瘦肉一起吃。”   这几个孩子对悠悠都很好,赵音音一边高兴,一边又有点担心悠悠被娇惯出来。   她也明白,到底几个孩子当年都经历过那样不堪的家庭,这家里头只有悠悠是她亲生孩子。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这几个孩子都会对悠悠有点忍让。她感激几个孩子这种报恩心态,可是也不愿意看见这样。   好在,悠悠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悠悠点了点头,用力咬猪头肉。伊伊给她舀了两勺汤到碗里泡米饭:“悠悠吃点米饭。”   莎莎已经心满意足地吃完了一碗饭:“我还是最喜欢吃我婶儿做的饭菜了……比外面搁饭店吃的都香。”   “那就天天过来吃,天天都带你份,你不来反而剩下了。”   “过段时间我又要去拍戏了……”莎莎嘟起嘴巴,“刚回来没几天,又要出去了。我估计鞠老师又得给我留一大堆作业让我带着做了。”   几个孩子都吃完了,许云海去洗睿睿小宝换下来的脏衣服,赵音音去厨房刷碗的时候,惊讶地看见莎莎跟进来了。   “咱们家大明星怎么啦?”   莎莎还是挺少进厨房的,她虽然也会帮着干活,可一般就是擦擦桌子扫扫地之类的。她的性格平时大大咧咧的,也很少找大人单独说话。   莎莎有点扭扭捏捏地走到赵音音身边,看着婶婶洗碗,忍不住靠在她身上。   “怎么啦?有什么事情就跟婶婶说。”   赵音音感觉到莎莎靠在自己的身上轻轻地点了点头:“婶婶,我爸上剧组找我去了……”   赵音音吓了一跳。   “你爸?白茂?”   莎莎点头,从婶婶身上站直,看着赵音音的脸:“他偷偷摸摸过来的,叫我别告诉我妈。”   白茂的事情,这几年赵音音也断断续续听说了一点。白老爷子去世了,白家的一帮子儿子闺女争家产争得十分激烈,白茂几乎没争到什么东西,又被他哥哥发现了他在白家的产业贪钱。   现在的白茂,几乎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他的那个小姘早就离开了他,他也发现了儿子的亲生父亲不是自己,成天闹得鸡飞狗跳的。   宋致然一直提防着白茂上门找自己,可是过了大半年也没动静,她的警惕也就放下了。没想到这渣男竟然跑去找莎莎了!   赵音音顾不得刷碗刷到一半,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蹲下身问莎莎:“你爸爸跟你说啥了?”   莎莎看着赵音音紧张的样子,得意地笑道:“婶婶,你别担心,当年他做的坏事我全都知道,我不会认他这个爸爸的!”   赵音音的心放下一半来,却又有点心疼莎莎,她又把手擦干净去摸了摸莎莎的头:“他虽然是你血缘上的父亲,可是事实上一天父亲的职责都没尽到,就算是你不认他也是应该的。”   莎莎有点小大人似的点头:“我知道的,婶婶!我一点也不想认他,他还以为我不懂事儿呢,编了一大堆话过来偷偷看我……还给我买了一堆零食。”   白茂骗她说,自己一直不能见到莎莎都是因为被宋致然阻隔,他不知道心里头多想这个女儿。   “他要是真的想我的话,当初咋不找我?现在才来找我?我还偷听到,他问剧组的叔叔,问我拍电视剧能拿多少钱!”   这渣男!   如果不是莎莎在面前,赵音音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当初一点都没心疼地让李春萍把女儿换走,现在看女儿能变成敛财工具了,就跑过来撒谎,这男人真是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那莎莎告诉婶婶,你为什么不想告诉妈妈呢?”   赵音音知道,莎莎没告诉宋致然,而是跑过来先跟她这个婶婶说,肯定是有原因在里面的。   莎莎顿了一下,皱起小鼻子跟赵音音说:“我这次拍的这个电视剧,里面的人就有这样的!要是他去找我妈妈,我妈妈不让他来看我,他闹起来,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妈不好的。”   赵音音在心里感慨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们各个都长大了啊。   不过,虽然她部分同意莎莎的说法,但她更不希望小孩子心里头有这样的重担。   “莎莎不希望别人说妈妈不好,对吗?”   莎莎用力点头:“对!我听见妈妈跟姥爷打电话了,她说她以后都不生孩子,她只要我一个女儿……姥爷骂了妈妈……”   换成是伊伊,这会儿恐怕已经哭出来了吧?   可莎莎不是个喜欢哭的孩子,她也不是个会哭出来的性格,她用力地挺起小胸脯,坚定地说道:“我也只有我妈一个妈妈,我会保护她的!”   她凑过去在赵音音的耳朵旁边:“婶婶,我想在爸爸下次找我来的时候,说他打我了……然后以后我看见他就哭,这样就不会有人说我妈不让他看我了。”   赵音音感慨地摸了摸莎莎的小脑袋。   “咱们不用这样,”赵音音耐心地劝解着小姑娘,“你这样,会吓着你妈的。咱们莎莎是个聪明孩子,这主意也很聪明,可是你得知道……你妈是希望能保护你的,你这么聪明,她会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你,才让你考虑得这么多。”   莎莎低头想了想,抬头看着赵音音:“婶婶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跟我妈说吗?”   “对!直接跟你妈说,”赵音音蹲下身跟她耐心解释,“你妈妈已经跟白茂离婚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来看过你,现在突然来,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不会有人误会你妈妈的。”   “而且,你遇见这样的事情不跟她说,你妈妈是不是会非常失落呢?觉得她的乖女儿都不跟她好好说话了。”   “我不是的,我不是不想跟她说……”   赵音音倾身过去,抱住莎莎:“婶婶知道,咱们莎莎真是个乖孩子。知道保护妈妈了。”   她耐心地跟莎莎解释清楚,送莎莎回家,看着她一下子扑进宋致然怀里,这才回家。   刚进家门,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宝贝就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妈妈,我以后什么都会和你说的!”   许悠悠小朋友说完,又不好意思地低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妈妈知道!”   赵音音一把捞起许悠悠小朋友:“妈妈也会什么都耐心听你说的。” 第88章 一更   在家简单地庆祝了一下, 又过了几天,赵音音正式去厂办中学上班了。   教务处一共四个人,教导主任和副主任, 还有两个小干事,共享同一间大办公室。这四个人里头, 只有赵音音一个是从厂子调动过来的纯行政人员, 其他都是厂办中学聘任的教师。   赵音音来之前, 汪厂长跟她谈过:“咱们厂子现在搞得这么大, 我这也算是圆满了。就想着给咱们厂子的工人做点实事。”   他这话的意思说穿了,无非就是在厂长这个位置上捞得够了,现在开始图名声了。   汪厂长也的确下了功夫,整个厂办中学只有十来个人是厂子的空降人员,负责的还都是行政或者后勤, 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是招收的大学生。   虽然已经恢复高考好几年了, 可大学生现在还是稀罕物, 毕业就包分配的!能够弄到这么多大学生来当老师, 汪厂长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市里。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咱这厂办中学我可是实打实地下了功夫了!全是大学生!咱们阳山市一高中的大学生老师都没咱们中学多!”   在这么多大学生里头, 赵音音这个没文凭的人也少不得有一点心虚。   许云海道:“要不你考个初中文凭试试?我看看能不能托着人,你虽然没上过学,可是这些年也自学不少了。”   自从那次在供暖前会议上看见了大气压强的实验之后, 赵音音甚至凭着兴趣自学完了整本初中物理。她最喜欢的是浮力还有光学, 把那套黑皮的《十万个为什么》的数学卷和物理卷都看完了。   “考了别人八成也觉得我是走后门了,再说,考个中学学历搁人家大学生眼里头不也一样不行?”   本地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托关系走人情的风气不太好,久而久之、就算是真的有能力, 也总有人觉得这人能升职一定是走后门了。   “也行,我相信你的能力。当初你还不懂压力容器呢,咱厂子那招标会办得多成功?”   “慢慢来吧,”这几个同事的素质还是可以的,并没有因为学历歧视赵音音,只不过习惯性地不跟她聊某些话题,觉得赵音音就是厂子塞进来的人罢了,“我这几天先好好熟悉一下教学计划,把各个班级的课程表和任课老师争取都认全了。”   因为粮食关系暂时还没转到中学食堂,赵音音自己带了两天盒饭。九月末天气也渐渐凉了,饭菜不至于捂在饭盒里半天就坏。   中午办公室其他几个人都去吃饭了,就赵音音一个人在办公室默默地吃自己带的饭。她吃了一半,几个人都回来了。   “赵姐,饭菜不错啊,四个菜?”小蔡是个活泼的女生,和大部分老师一样刚毕业,她过来伸头看了一眼赵音音的饭菜,“看着可比食堂的饭菜好吃。”   赵音音家孩子多,平时做菜样式也多,就做一个两个菜可不够这么一大家子吃的。她前一天晚饭多做几个菜,留出来一点带饭盒。   “都是自家的家常菜,”赵音音笑道,“我粮食关系还没转过来,等到十月初我也不带饭了,到时候跟你们一起吃食堂。”   她有意亲近,小蔡却没有接话说一起吃,她笑道:“食堂的饭菜不错,赵姐你一定会满意的。”   她不接话,赵音音也没生气,都是大学生,对她这个连小学都没上过的“文盲”有些傲气,也是正常的。   下午第一节 ,教务处的几个人都有课,赵音音看了一下课程表,准备出去巡视一圈。   自从来教务处工作,她每天都要看一圈,把发现的问题认认真真记下来。   别说,她还真发现不少问题。   老师们都是好老师,个顶个是名牌大学毕业,甚至形象上也都不错。不过,整个初一年级四十来个老师,只有五名老教师,剩下的都是几乎完全没讲过课的新瓜蛋子。   汪厂长毕竟是个外行,现在学校的校长也是厂子里调动过来的,这两人没什么经验,在聘任教师这件事上做得有点问题。   中学生正是叛逆的年纪,厂办中学至少有一半生源都是厂办小学升上来的,这些学生在小学的时候就彼此熟悉,升入中学的时候几乎没什么陌生感,很快就打成一团。   再加上,厂办中学还没什么名气,招来的学生倒有一大半都是刺头。   上课的时候开小差聊天的学生很多,还有打架的,去扎老师车胎的,赵音音才来上班一周,已经第二次碰见班主任被学生气哭了。   她把这些事情都默默记在心里,准备开会的时候把这些问题都讲一下。不光是要解决问题,也要给这些老师们一个印象:她并不是厂子塞过来的闲杂人员。要办好学校,除了教师们,行政人员也同样重要。   “别哭了,学生淘气,你就得拿出点气势来吓住他们才行,”赵音音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努力安慰被学生们气得回到办公室哭的班主任,“小孩子最会看人脸色,你这次哭了,下次他们就更不怕了。”   “我好好说话谁都不听,这不是欺负人吗?非得我使劲儿喊吗?叫他们好好听课难道有错吗?怎么一个个的这么不懂事?”   办公室里七嘴八舌的开始声讨学生,赵音音有点头痛,她赶紧打了水过来给被气哭的老师洗脸,又劝着对方回去上课。   学生哪有几个爱学习的?尤其厂办中学目前报考的人很少,大部分学生都是有些淘气的后进生,新老师碰上这样的学生肯定相当头痛。   赵音音劝了几句,对方终于肯回去上课了。她端着水去倒掉,回来把水盆放归原位的时候,有几个老师笑嘻嘻地过来搭话。   “主任,咱们食堂这两天的菜色是不是少了点?”   “是啊,当初招聘的时候可是说保证福利了。现在这大锅饭就两个肉菜还限量,跟当初说得不太一样啊。”   “赵主任,还有,咱们这办公室的纱窗坏了,什么时候能来人修啊?”   按道理,赵音音并不负责管这些事情。她是教务处的副主任,主管的是教学工作,可不是后勤。   “这你得去问后勤的刘主任了,”老师被学生气哭了,赵音音能给她打水洗脸劝两句,可这不代表她就能容忍别人把她当个打杂的,“这是办公室吧,怎么还有打毛线的?”   打毛线的老师把织到一半的围巾收起来了。   赵音音沉下脸的时候,的确气场很强势,整个办公室里都没声音了。她这才转身往外走。   才走出办公室们,赵音音就听见里面有人小声讲道:“连小学都没上过……还真觉得自己能当好教导主任了啊……”   “嘘——人还没走远呢。”   这态度赵音音倒不意外,她也没刻意想去把这个声音和人对上,对她不服气的老师肯定还是多数。刚刚这群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大学生,简直是拿她当打杂的对待呢。   回到办公室,赵音音整理了一下心情。   教导主任同样是个新大学生,学历闪闪发光,但是本人只想回家老老实实找个铁饭碗,这才被汪厂长招到了厂办中学。   平时做什么文书工作的时候,赵音音没少帮他做。她奋笔疾书写了一大堆工作建议,趁着这位教导主任沉迷地看着手里那本《济慈诗选》的时候递了过去:“主任,下周一开大会,我整理了点工作建议,您给看看?”   这位书呆子主任看书的时候最忌有人打扰,赵音音把报告递过去,他随便翻了两眼,看见都是加强纪律的选项,随便点了点头:“行,到时候你代表我发言吧。”   他只想安安心心地上上课,享受一下学生们的目光,抽空写几首小诗发表。这大会不就是例行公事一下嘛!这样的厂办子弟中学,难道还要搞个什么重点出来?   赵音音知道顾主任肯定是这个反应,爽快地接过了报告:“行,那到时候我就说您先审阅过了。”   顾主任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赵音音收起报告,又继续熟悉她的教学计划。   晚上回家的时候,小蔡几个还是跟她点了点头就直接走出教室,赵音音也不以为意。等到周一开会的时候,才是她发威的时候呢。   周日整天,赵音音的心情都很好,甚至大展拳脚做了孩子们馋了好几天的薄饼。   面团揪成小剂子,中间薄薄地刷上一层油,一大摞放在一起擀薄,然后上屉蒸熟。等到蒸熟之后,一层层揭开,这薄饼薄得几乎透明。   “想吃什么自己卷,”桌子上摆了炒土豆丝和豆芽菜,还有一盘子里脊肉丝,“悠悠也自己卷,莎莎少吃点葱!”   这样的吃法小孩子最喜欢了,一百来张饼被一家子消灭得干干净净,赵音音中途不得不又去炒了一盘子土豆丝,这才喂饱了全家。   许云海知道她心里头肯定是高兴,才会费功夫做这东西:“怎么着,终于想好怎么解决你们学校那一摊子事儿了?”   赵音音点点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乱世当用重典,咱学校刚建起来,收到的都是刺头子,我听说原来七小最能打架的几个都招过来了。老师一个个的也不叫人省心,不会教学生不说,还都挺傲气的。”   “我之前听课,英语老师给初一学生讲诗……我倒不是说英文诗不好,可是咱这小地方小学都不教英语的,他读了一大通,结果没一个听懂的。还有老师不维持纪律的,上课让学生把桌子拼一起自由讨论,结果打起来了……”   不是说这么教学不好,可也得看看学生的实际情况才对,厂办中学这样聚集了刺头的学校,老师还是要严格一点的。最起码的听课环境都保证不了,还搞自由讨论?后面的学生连扑克牌都掏出来了。   “就是学生气太重了,还是得工作几年才能磨得掉。”   “所以啊,周一我准备了个大炸弹,”赵音音道,“我跟校长沟通过了,他也同意,周一大会上走个形式之后就要开始执行了。”   现在整个学校学生远远没招满,教职工倒是配备得很齐全。这些老师闲得在办公室打毛衣,要不就是动不动撂挑子嫌学生难管,那就来多做点事吧。   一个月一考试,一个月一分班,学生违纪就连老师一起扣分,她不把这学校管得铁桶似的就不姓赵! 第89章 补二更   周一早上, 许云海把悠悠送去育红班,其他几个孩子自己走路上学,赵音音给自己准备了饭盒, 骑车上班。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教务处的三名老师都还没到, 赵音音把报告又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理了理思路。   “赵姐, 早啊。”   其他几个人来到办公室了, 纷纷把东西放下去打热水,又聊起来等会儿的大会:“每周一都开会感觉没那么必要,学校哪有那么多事儿啊。”   赵音音没像平常一样积极插话,只是等小蔡她们聊天结束提了一句:“咱们教导处由我发言,发言稿我已经给主任看过了。”   那两个人没什么反应, 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小蔡私底下还跟另一个同事讲道:“没想到, 赵姐还挺积极的。”   “可不得积极点, 咱们一个教务处就她一个不上课的……要是这些事儿上再不积极点, 那还有什么用?估计就是些套话吧,反正教务处那么多活儿, 想找点茬总是能找出来的。”   小蔡想了想:“我感觉赵姐人还是挺聪明的,怎么就没上过学呢?”   她摇了摇头去上课了,等到课间操体育老师开始领着学生们学操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窗外歪七扭八的队列, 抱着东西去开会了。   厂办中学现在只有一个年级,教职工也还没招够,开会几乎是全体教职工都出席了,也还没把整个会议室坐满。   小蔡进了会议室,一眼就看见赵音音已经坐在那了。她偷偷跟另一个同事私语:“其实赵姐看着真挺有样的, 这么一看比咱们主任还有气势……”   她走过去到赵音音身边坐下,看着赵音音手上厚厚一摞的文件,心里头突然有点不祥的预感。   这次会议跟每次一样,老师们拖拖拉拉地三五分钟才终于都坐下。   牛校长微微皱眉,他也是从阳机二厂调动过来的,国营厂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弊病,但是生产纪律搞得还是很好的。看着这些老师散漫的行为,他就有点看不惯。   好容易人都到齐了,牛校长照例讲了几句,底下有几个年轻老师甚至已经开始坐着睡觉的时候,他突然转了话音:“咱们学校已经开学了将近了一个月了,毕竟是从零开始的新学校,不管是教学还是管理工作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存在。”   “不过,有问题不怕,可以改嘛!咱们学校的客观情况放在这里,学苗确实不那么如人意,有些学生比较调皮,有些老师也比较没有经验。教务处的同志拟定了一些计划,接下来准备实行,大家欢迎赵音音同志来讲解一下。”   会议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赵音音也不客气,这学校里学历最低的就是她了,报告搞得再官方文章再书面、那几个燕大毕业的年轻教师还是一样会笑话她的。   她索性脱稿先大概总结了一下。   “我们学校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纪律差、学风差,教学计划没有细致到每一堂课,学生缺乏约束,部分老师无法有效完成教学任务……”   “针对这一点,教务处做了讨论,并且在跟牛校长初步沟通过后,做了以下的计划。”   赵音音的声音冰冷而且严肃,她毕竟是在宫里做过姑姑的人,如果连怎么说话能震慑人都不会,那可就越活越回去了。   “概括起来就是,每个月进行月考,月考后按照成绩全校重新分班,平时加强几率检查,实行扣分制,并且直接和班主任老师的考核挂钩。”   短短一句话,所有还走神开小差的老师们都直起腰了!   还有人想说话,赵音音一个眼刀扫过去,对方立刻低下了头。   这些新老师做起事来没章法,但是也有好处,不像是那些人老成精的老油条,至少是好管理一些的。   “……今天是九月二十七号,周五进行第一次月考,所有学生打乱分考场,按照正式考试一样考试,”赵音音完全不用去看之前定好的计划,她双手撑着台面,扫了一圈正在交头接耳的老师们,“具体计划今天晚上之前教务处会出具体通知。”   小蔡坐在赵音音身边,只感觉无数道目光汇集在她身上,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几个老师都质疑地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啊!教务处做出这样的决定,跟她没关系啊!   底下交头接耳的声音大起来了,还有人站起来质疑:“怎么能这么教学生呢?按成绩分班这不是歧视吗?这不公平!”   “按成绩分班确实算不上绝对公平,”赵音音看着站起来的女老师,认出来这个声音是之前嘲讽她没学历的那名老师,她平静地看着对方,“那你觉得,让学校好的学生跟那些上课打牌的学生同一个班级,而且你这个当班主任的还完全管不好课堂纪律、让全班同学都被打扰得没办法集中精力,这样很公平吗?”   她嘲讽地道:“你以为为什么现在才实行这样的制度?为什么咱们学校不和别的学校一样混编班级?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新老师下不去手也管不住这些学生,只能让学校给你们擦屁股!”   看着对方还要说什么,赵音音用力地用食指的指关节敲了两下桌子:“我再说一件事,我们学校明年就要盖房子了,各位来之前都知道,学校承诺以后一定会分房。”   “但是,分房子也是有大有小有先有后的,第一批住房我们学校只能分到十二个名额。”   赵音音看也没看站起来质疑她的那名老师,而是扫了一眼开始低头若有所思的大部分老师,重新坐在座位上,旁若无人地喝了口水。   牛校长继续说道:“刚刚赵老师介绍过情况了,原则上,咱们分房子、奖金、福利……”   他顿了顿,赵音音给了这些老师一棒子,他就负责给甜枣了:“甚至将来你们的伴侣的工作安排,种种福利,都会根据工作成绩来安排。”   下面的声音更大了。   小蔡有点犹豫地看着赵音音,如果是平时,她肯定已经过去问具体情况了。可是经过刚刚的这一幕,她竟然有点怕这个赵姐。   教导主任也有点震惊,他来这个学校是想来混日子做自己的文学梦的,可不是来跟人竞争的!他也是班主任!   “赵音音,我可不记得我同意过……”   赵音音笑道:“主任,您忘了?您看那本《济慈诗选》的时候,我可是把报告给您看过了。给您看完之后,晚上我又去找了校长,校长也觉得不错。”   顾主任面色有点阴沉,赵音音也并不想得罪这位平时还是很好敷衍的顶头上司:“再说,顾主任你的班级其实成绩还是挺不错的,咱们明年要分的那批房子可是汪厂长特批的,都是新样式,有抽水马桶,卫生间特别大能洗澡……”   很快就散会了,除了三位正副校长,赵音音是第一个站起来离开会场的。为了加强气势,她今天特地穿了之前定做的西装,经过几个老师身边的时候,那几名老师竟然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说话声。   小蔡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之前她还觉得这份工作挺好混的,顾主任不管事儿,赵音音又是个没学历的管不住人。   结果,现在她只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管不住人?她是怎么想的?现在回头想想,这赵音音如果不是有一把刷子,连小学都没上过的情况下能被调到学校做教务副主任吗?   “小蔡……我有点不太敢回办公室了。”   另一名干事有点颓,她之前仗着自己是名牌大学的学历,几乎不怎么搭理赵音音。   小蔡想起之前周六赵音音说要跟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她刻意略过了那个话题,也是有点紧张:“没事,咱之后好好干……”   她一抬头,正看见还站在那的那名女老师,刚刚就是她站起来质疑赵音音的。平时吃饭的时候,她也听过对方公然嘲讽赵音音没学历居然还能到教务处做事,不知道是谁家塞进来的亲戚。   “走吧,没事儿,还有夏老师给咱垫背呢。”   她赶紧一路回了教务处,进门正看见赵音音在整理东西。   赵音音温柔地跟两名干事笑了笑,看见小蔡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今天晚上之前,要把考试安排都发下去。分考场、考试时间,监考老师这些都要安排好,就辛苦你们了。还有,我简单地重新改了改校规……”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另外一名之前很傲气的干事:“毕竟我没上过学,你们都知道的,措辞上难免不尽如人意,小刘你辛苦一点,今天晚上之前把这份校规改出来吧。”   她之前不拿架子,可不代表她不能差遣这两名干事干活了,好歹也是副主任,分配任务天经地义。   这套校规发下去,之前还觉得厂办中学氛围轻松的刺头学生们一下子就觉得,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下课在走廊不能跑、要靠右侧通行,看见老师要问好,不能穿奇装异服,课间操也不学了,体育课全从走队列开始。   这一点还是赵音音极力强调的,她听许云海说过,军队的第一课就是队列,能锻炼学生们的服从性。   每天早上,她都准时站在学校门口掐着手表抓迟到,一拎一大排,站半个小时正式上课才能进门。   学校里从厂办小学升上来的不少,很快,关于赵音音的传说就流传开了。   “你们知道吗?咱们学校以前那个皮小军,就是叫赵老师给治好的!听说她不打也不骂,就把皮小军拽去看死刑,才看了两个就吓得尿裤子了!”   这流言不光是在学生中流传,甚至还流传到了老师们的耳中。小蔡有点懊悔地想,自己之前怎么就以为赵音音就是个来混日子的呢?   周五早上这天,赵音音来办公室,习惯性地拎暖瓶想去打水。一伸手,没想到里面居然是满满的。   小蔡早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她是本地人,回家跟父母说了最近的事情,她爹恨铁不成钢地训她:“人家对你好点你就飘起来了,连纸老虎真老虎都分不出来,就这样的你还想看人下菜碟?老实点!明天早点去!”   她想着亲爹训自己的话,一边跟赵音音笑道:“主任,我打水的时候顺便帮您把水也打了,桌子也擦了。今天一会儿就开考了,我这就提前去考场准备监考。”   赵音音满意地点点头,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座位上呷了一口。   她从厂办调动过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第90章 补13更新   第一次月考之后, 厂办中学在学生中间算是小小地出了名,不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按照排名,厂办中学应该是阳山市第十中学。被条条框框的校规拘束得要发疯的学生们亲切地称之为第十监狱。   不过, 不管学生们怎么私底下编排学校,校规校纪还是要遵守的, 月月考试也还是要考的。按照成绩排班, 更是给了许多刺头学生被家长狠揍的机会。   厂办中学大部分学生都是厂子里的, 家长们路上遇见了问成绩还能含糊两句, 这下直接问排班,可就含糊不下去了。成绩名次别人不一定能知道,可是孩子排到了八班,这可是别人都知道的事儿。   三个月下来,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学习成绩这些先不说, 整个学校的纪律简直比一开始好太多了。毫不夸张地说, 就连大部分刺头学生, 也颇有点学生的样子了。   眼看着要元旦了, 汪厂长相当高兴,大手一挥把厂子的一部分福利物资都给中学送过来了。赵音音领了半扇排骨, 还有冻梨和豆油,拎着回家的时候还有学生过来帮忙。   “赵老师,我帮你驮一半吧, 我家在你家前头那个楼。”   她在学校里推动严格的校规, 大部分学生是觉着不适应,可是总有想学习的学生感谢她的。   “不用,你赶紧自个回家吧!”   赵音音推辞了一句,没想到小姑娘过来抱了一桶豆油就跑,直接给拴在自行车后座上了。她又笑又有些感动, 骑车回家,小姑娘还帮忙把豆油直接拎到了楼上。   她赶紧翻出来一大把糖给小姑娘塞口袋里,又送她下楼,这才回家。   “哟,分了半扇排骨?现在这排骨可不像过去那样没人要了,咱厂子里头抢都抢不着,”许云海笑着看她一眼,“到底是咱们赵主任啊,能抢着这么大一扇排骨。”   “快来给赵主任捏捏肩膀,”赵音音坐椅子上,许云海过来使劲儿给她捏了捏肩,又握手拳给她按了按脖子,“要不趴床上去我给你按按?”   今天倒是睿睿第一个回家,进门就看见许云海低头在赵音音耳朵边说话,还以为叔叔在亲婶婶。他赶紧捂住眼睛:“哎呀叔!这才五点不到!”   “我给你婶儿按一按!”   许云海一回头,睿睿手上捂着眼睛,可是黑溜溜的眼睛却从手指缝里头贼溜溜地往这边看。   他笑骂道:“瞎寻思啥呢!下回再这样我看你也别看电视剧了!”   “那可不行!”   睿睿背着书包走过来:“我姐跟小宝都是值日生,他俩一堆回来,我就自个先回来了。婶儿,咱家元旦吃啥啊?”   “一会儿看看都想吃啥,”赵音音想起来昨天收到了包裹还没跟几个孩子说,“你们舅妈托人捎了不少鱿鱼干来,还有不少别的干货,到时候给你们做点尝尝。”   “婶婶!我想吃青椒炒鱿鱼!”   “上哪儿给你整青椒去,”许云海拍了睿睿一把,“还学会点菜了,再点菜叫你上曹仁量他们家吃饭去。”   曹仁量的妈妈也不是不会做饭,就是经常兴之所至做出些很奇怪的组合,吃得小哥俩一脸生无可恋。   “这次做两条,留几条看看能不能放到开春,要是能放到春天再给你炒青椒,”北方一入冬,能吃的蔬菜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白菜萝卜土豆子,还能有点冬瓜南瓜就很了不起了,“明天炖点酸菜,你们姑太姥想吃酸菜了。”   正说着,王红梅上门了。   上次跟王红梅说了足球赛的事情,结果她一转脸就嚷嚷得到处都知道,赵音音那之后对她就有点淡了。   “王姐来啦?”   王红梅有点后悔,当初她干嘛多那么几句嘴?现在人家赵音音不但真的做成了足球赛,还调到中学当副主任去了,以前觉得大家都差不多,现在差距感一下子就出来了。   而且,听说厂办中学现在之所以管得这么好,全是她负责抓的纪律。   “是,我之前存了点西红柿酱……给你们家拿点,炒个鸡蛋吃!”   她手里头拿着两玻璃瓶红通通的西红柿,切成小块封在瓶子里,叫人看起来就有点咽口水。   王红梅的大姑子在医院当护士,攒了不少这种装葡萄糖的玻璃瓶,彻底洗干净蒸煮消毒。夏天切好西红柿放进去连瓶子一起蒸熟,趁着刚蒸好盖上瓶盖,就能一直保存到冬天也不坏。   在吃了两个多月大白菜之后,没有人能拒绝这么新鲜的西红柿。   两大瓶子番茄酱,炒鸡蛋能吃好几顿了。赵音音看见睿睿有点冒绿光的眼睛,想了想,收下了这几瓶番茄酱。   “瞧你这客气的,快进屋!”   她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袋饼干递给王红梅:“拿回去给孩子尝尝,这个牛奶饼干吃着还不错。”   王红梅犹豫了一下,她这次是来道歉的,赵音音又拿出一包饼干给她,这是原谅她了还是没原谅?   睿睿抱着两瓶西红柿酱进厨房了,赵音音把饼干塞给王红梅,嘴上也没客气:“这西红柿酱是怎么做的?回头教教我,我也做点。”   如果王红梅拿的是别的东西,赵音音这次都没那么容易原谅她,可吃了俩月白菜土豆萝卜,再看见红通通水灵灵的西红柿实在是馋人。   “行,今年秋天做的时候我喊你,那时候西红柿稀烂贱,就是瓶子不好弄点。我帮你问问我大姑姐,多弄几个这样瓶子。”   听见赵音音说回头教教她,王红梅放心了一点,小心道:“我之前不应该那么说你,你是个能耐人,说干啥就能干成啥。”   最后倒是她自己成小人了,跟别人学了赵音音说话、觉得赵音音心太大,结果人家赵音音啥都干成了。   “你说倒没啥事,但是我跟你说完了,你出去跟别人说,最后传到我们家小宝面前,这就不行。”   赵音音也不跟她客气:“下次别有这样事儿了,再有这事,我可不搭理你了。”   王红梅放下心来,抱着饼干走了,许云海从屋里头出来问她:“这就算和好了?”   “毕竟楼上楼下地住着,她们家就在咱家脑袋顶上,总不能翻脸不是?”赵音音看着睿睿还在厨房盯那两瓶西红柿,“再说,你瞅瞅把孩子都馋成啥样了?”   她不会做这东西,往年也没想到,今年到时候可得多存点。不然一个冬天下来,家里头孩子连肉都不馋了,就馋这玩意。   “豆角也行,提前煮一煮然后晒干,明儿我上市场上看看有没有卖干豆角的,买回来点炖排骨。”   “行,要是有就多买点,”赵音音看睿睿已经开始研究上那两瓶西红柿酱了,赶紧喊睿睿进屋,“睿睿,出来看电视吧,你放心,一会儿就炒一瓶。”   晚上的饭菜很丰盛,因为许云海和赵音音都发了猪肉,赵音音趁着猪肉新鲜切薄片炒了一盘葱爆肉,又炒了土豆丝炒肉,冬瓜丸子汤。   这几盘菜都算得上是平时受欢迎的硬菜了,可是几个孩子基本上都盯着西红柿鸡蛋吃,赵音音干脆拿了把大勺子过来,每人碗里舀了一大勺汤泡饭吃。   “哎哟,瞅瞅把咱家大宝们馋的,人家城里人到底会整,咱家之前就没想过做这玩意。”   西红柿酱不难做,就是玻璃瓶子难搞,农村很少有这个条件做。一般都是城里才这么囤西红柿。   “没事儿,今年咱也做,我到时候多整点瓶子。”   西红柿炒鸡蛋拌饭,葱爆肉,还有冬瓜丸子汤,这一顿饭吃下来,连悠悠都吃撑了。赵音音把她抱起来,喂了个山楂丸:“悠悠啊,妈妈领你出去溜达溜达吧?”   “行了吧,这么冷的天儿,叫咱悠悠搁屋里待着!”姑太姥把悠悠抱过去,逗小姑娘,“别听你妈的,咱搁屋里暖暖和和的,哪儿也不去。”   悠悠张开小嘴冲着姑太姥笑。   她跟赵音音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钱老太太别提多稀罕这孩子了。当年抱养赵音音的时候,家里头条件不好,赵音音第一次吃上大米饭的时候都八九岁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什么好东西都想补给悠悠这孩子。   几个孩子都各忙各的,伊伊照例去画画,睿睿捧着本棋谱慢悠悠地对着棋盘自己打谱。外面的地面上都是积雪,小宝没法去踢球,陪着姑姥和悠悠一起看电视。   赵音音泡了壶茶,跟许云海头碰头地在桌子上看书,她看着北岛的《回答》,一边看一边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她低低读出声,往许云海的身上靠过去:“你也看看这首诗,写得太好了。”   她反复重复了两次“太好了”,有些不好意思:“要是我们学校那些个大学生在这,能夸出好多话来,我就只会说太好了。之前她们送我交响乐的票,我也没敢答应一起去,听说听交响乐得会听才行,得在固定的时候鼓掌……”   现在文艺青年中最流行的就是朦胧诗和交响乐,就连阳山市这样的非省会城市,也经常有乐团过来表演。   “能听懂的人也不多,只要能欣赏就行了!”许云海接过赵音音手上的杂志,看了一遍北岛的诗,“……确实太好了。我也没那个本事夸多少句,但是能看出好来就行了。你才看几天书?人家整个大学四年都学这玩意呢。”   赵音音从他手里接回自己的书,伸头看了一眼,许云海在看的书竟然是本《采购和推销人员知识大全》。   “你怎么看这书?”   “还不是咱们服务公司……”   许云海做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也有几年了,积酸菜、做饮料、做熟食,什么都做过,不过总是只能做一阵子。   “厂子里还惦记着让你们独立营收?”   “对,尤其是这次,汪厂长找到我说想让我把服务公司承包下来,”许云海扭脸看赵音音,“如果要承包下来,那就一定得盈利才行了。”   “啥?承包下来?”   赵音音听着觉得有点担心,现在可是严打呢!这算不算投机倒把?   “汪厂长找你谈的?他咋就这么放心你?咱厂子的效应不是挺好的么,为啥总想把服务公司包出去?”   “不想养活这些关系户吧,而且还总有人想再塞人进来。汪厂长现在升也升不上去了,倒是真有点好好搞厂子的意思了,不过要是承包给我,事情还是挺复杂的。”   “马胜利不是承包了造纸厂又做得挺好吗?三中全会又说了,要实行厂长责任制,汪厂长恐怕也是看了这些,想搞一点政绩,顺便再甩脱劳动服务公司这个烂摊子。”   赵音音想了想:“如果你想承包,我觉得倒是挺好的。之前你领着咱劳动服务公司积酸菜做饮料,不都卖得挺好的吗?要是你搞承包的话,干得好,拿的钱也多一点吧?之前你天天弄得一身酸菜味儿,结果到时候还是拿的死工资。”   “承包的话,就是刨除掉工人工资和成本之外,还要给厂子上交一定的利润。剩下的钱,都是咱自己的。”   “承包一年要多少钱?”   “只要能保证上缴利润的话,汪厂长的意思是,承包费意思意思就行……”许云海给赵音音看了一眼手上的书,“而且,我说我想做电器销售,他还答应帮忙联系厂子。”   “做电器销售?咱阳山市不是有个百货大楼吗?”   阳山市毕竟是工业城市,居民中工人占大半部分,消费能力还是很强的。除了原本的百货商店之外,还有个国营的百货大楼,当初赵音音的自行车就是在百货大楼提货的,里面各种电器应有尽有。   许云海抿嘴思考了一下,这些日子,他有了点模模糊糊的想法,可是还不敢确定。   “但是我觉着,这里面还是有我们的生存空间的,你想想,咱这百货商店那售货员的态度。真的,但凡我有第二个选择,我绝对不去!”   这倒是真的,国营的百货商店的售货员简直是顾客的上帝,谁没受过臭脸?赵音音家的这台电视机,刚买来第三天发现壳子上有个划痕,去找的时候还叫售货员给刺了一顿。   “我想好了,到时候如果汪厂长真的能帮着弄来电冰箱和电视机,咱卖的时候就搞三包!”   “三包?什么意思?”   “国外的产品都这样!包修、包换,不满意咱还包退!”许云海想了很久了,“到时候不跟他们搞价格战,也搞不过他们,就服务上比他们好就行了。劳动服务公司女孩子不少,到时候都好好搞培训,进门来不管买不买,先笑到他们发昏!热水随便接,带孩子的给块糖!”   “但是……人家可是公家的啊……”   赵音音有点担心:“咱们这么搞,会不会被针对?”   “就算针对,也不能明目张胆吧?咱也不搞价格战,就好好服务一下,”许云海也仔细想了这个问题,“而且,汪厂长也未必能找到那么多厂商,到时候给他们留点只有国营商店才有的商品,我觉得可以。”   赵音音想了想,觉得许云海已经考虑得很稳妥了。   他伸手搂住媳妇:“我看你现在做这个教导主任做得挺高兴的,也有寒暑假,工资还比我高,这就挺好。咱家几个孩子将来估计都挺费钱,我也得努力往上动一动了,老师还说让睿睿去别的地方多跟人练练对弈,不然将来升职业吃亏。伊伊这边眼看着也越来越花钱,还有小宝,咱家悠悠将来也不知道能学个啥……我还想把李婶请回来帮忙,叫你跟姑姥都别累着。”   许云海压低了声音,悠悠还是敏锐地听见了爸爸叫自己,她疑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赵音音从桌上拿了颗爆米花,顺手塞闺女嘴里了。她看着悠悠嚼爆米花都不紧不慢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用考虑那么多,咱家算条件不错的了,到时候肯定供得起。”   “不过,”她看着许云海,“我觉得如果你想做就好好做,真的想做的话,这机会错过就可惜了。马胜利承包造纸厂之后,好多人都惦记着要承包厂子……再说,你也给家里头操心够多了,现在孩子们都大了,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   这几年下来,许云海在这个家庭里头一直属于更默默付出的那个人。这家属楼里的人都知道,别人家是爸爸管教孩子妈妈负责剩下一切的杂物,在许家里是反过来的。   许云海刷碗洗衣服打扫卫生,赵音音一开始天天做饭,后来慢慢就变成了许云海连做饭也包了,只是孩子们想念婶婶手艺、或者到每周两次的改善日子,这才是赵音音做饭。   “你要是想好了,咱就承包一年!”赵音音拍板了,“我陪你找汪厂长好好谈一谈,这可是他要甩包袱,条件得搞得优惠一点。别一上来就要求交太多利润,劳动服务公司瘸腿这么些年了,不叫厂子里发工资就不错了!”   俩人又研究了一段时间,元旦假期一过,许云海就去找汪厂长谈承包事宜了。   汪厂长急于让劳动服务公司独立出去,将来也算是个结构性改革的政绩。两个人很快谈妥了,一共承包三年,不要承包费,三年加起来象征性地向阳机二厂缴纳两万块钱的利润。   许云海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劳动服务公司现在一共有五十个员工,他把家里头的存款三千四百块钱取出来了三千,也只够整个公司发一个月工资的。   赵音音宽慰他:“汪厂长不是说帮你联系好了厂家吗?现在卖货都是先提货卖出去再结账,除了装修之外也不需要啥本钱,只要把这一个月撑过去,后面就都容易多了。”   两口子最近都是一样的忙,许云海开始领着职工们亲自动手装修公司,赵音音则是开始忙学校的期末考试了。   为了今年九月份的招生考虑,她跟校长一起跑了好几次教育局,最后才终于说服教育局在这次期末考试来了个十校联考。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厂办中学的这牌子就算是打出去了。   这些日子下来,许多家里头孩子调皮捣蛋的家长都想将来让孩子上厂办中学,可是光这样可不行,升学率可不是光靠老师教就能教出来的,更重要的还少要招到好学苗。   这次考试,就是重中之重了。只要这次考试能够让十中拿到前五名的名次,接下来这半个学期再好好宣传一下,下一年的学苗就肯定要比今年好。毕竟。   晚上被学校里的事情绊了一下,她急匆匆往家赶:悠悠还没接出来呢!   育红班的乔老师道:“赵姐,你们家伊伊把悠悠接走了,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赵音音这才放下心,骑着车又往家里赶。她掏钥匙开了门,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大碗鸡蛋酱,伊伊正拿着筷子从盆里往出挑面条。   “婶婶!你回来了!”   赵音音往屋里看了一眼,许云海今天也没回来:“姑姥,你做的饭?唉我今儿临下班叫学生给绊住了……有一小帮学生打架,一直处理完才回来。”   她说完话,这才觉得不对,姑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几个小孩脸上都露出那种得意的、等着她表扬的申请。   “啥啊,这鸡蛋酱是我看着伊伊做的,面条子是睿睿煮的,蘸酱菜是小宝洗的……”   “悠悠也打鸡蛋了!”   伊伊早就把全家的面条都盛好了,迫不及待地递给婶婶:“婶婶,你尝尝!咸不咸?”   赵音音接过面条,又一眼看见阳台上晾了一排衣裳。这衣裳不是她洗的,看来也是这几个孩子洗的了。   她接过面条,看着伊伊期待又紧张的眼神,顾不得脱衣服坐下,拿筷子就夹了一大口放进嘴里。   挂面煮得有那么一点软,鸡蛋的火候不够,酱里面没放葱花也没放五香粉。   这面条和鸡蛋酱处处都缺了那么一点滋味,可是却比她吃的任何一碗面条都好吃。   赵音音点了点头:“好吃!面条煮得好吃,鸡蛋酱也好吃!”   孩子们长大了啊。 第91章 二合一   等到许云海回家的时候, 面条已经有点坨了,他拿热水烫了一遍,拌上酱汁几口就吃下肚。   “饿着了?今儿咋弄到这么晚?”   “明天货就差不多上齐了, 抓紧把地方装修出来,到时候赶紧开业。”   许云海脸上带点愧色:“我一会儿就去把衣裳……你洗完了?”   他一扭头, 正好看见阳台上晾着的衣裳。   赵音音摇摇头:“几个孩子自个把自个的衣裳都洗了, 你吃的这面条是睿睿煮的, 鸡蛋酱是伊伊炸的, 悠悠都帮着打鸡蛋了。”   许云海吃面条的动作顿了顿:“伊伊没烫着吧?”   “没有,我特地看了一遍,咱家伊伊干啥都稳当,”赵音音看了一遍伊伊的胳膊和手,一点都没烫着, “葱都是小宝洗的, 可干净了。”   许云海把剩下的半根葱蘸酱吃了, 进屋搂着悠悠拿胡子扎她。悠悠咯咯地笑, 使劲儿躲开爸爸的脸:“爸,你该刮胡子了!”   “走啊, 悠悠陪爸爸刮胡子去。”   许云海手上一使劲儿,把闺女拎起来骑在脖子上,悠悠张开小嘴还没叫出来, 就稳稳当当地坐在许云海的脖子上了。   赵音音把闺女的小手从许云海的耳朵上拿开:“别揪你爸耳朵, 揪衣服!”   许云海驮着小闺女刮胡子,一边做鬼脸逗她。赵音音很少看见他这么高兴的样子,问道:“看来货上得挺齐全?”   “对,挺齐全的,”许云海一边打肥皂, 一边给闺女鼻尖也抹了点泡沫,“我还给咱家留了一台洗衣机!”   现在还是冬天,最起码要五六个月才需要电冰箱,许云海刚刚看见阳台上的衣服就决定给家里弄一台洗衣机。   家里孩子们这么多,每个人的校服都只有一套,之前只能每周五晚上洗出来周六晾一天,要是有洗衣机上的那个甩干桶,晾一天就能干了,就能每周多给孩子们洗两次衣服。   “多少钱啊?”   “咱自己拿,直接拿出厂价就行了。这玩意利润可厚了,”许云海比划了一下,“东芝的质量是好,也贵,四百多块钱还拿不到优惠。咱国产的白兰洗衣机,一百一就能买着,双筒的,一边洗衣服一边甩干,到时候放厨房这块就行,有下水。”   “一百一啊,”赵音音合计了一下,许云海把家里的存款拿去维持劳动服务公司运行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也行,家里存折不还剩点,买个洗衣机也省事儿不少。那玩意废水不?”   “不怎么废水,我听别人教我,洗完先甩一下再漂洗,可干净了。还省洗衣粉!”   许云海吃完饭去刷碗,赵音音进屋收拾衣柜,他刷完碗一回头,正看见姑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哎哟,姑姥,咋了?吓我一跳,这要是我转身动作大撞着你可咋办?”   许云海还以为姑姥饿了,赶紧拉开柜子,找出来之前赵音音一直留着没舍得吃的罐头:“我给您开个桃罐头?”   “当我是小孩儿啊?”   姑姥佯怒瞪了他一眼:“给你!”   她把一个卷塞给了许云海:“给音音她肯定不要,你收着!”   许云海一低头,看见一大卷人民币,都是十元的,吓了一跳。这一大卷子粗粗看过去,怕不是得有好几百块钱。   “姑姥,你这是干啥?天天你在家帮忙看孩子,咋还能要你钱呢?”   他赶紧给姑姥塞回去,姑姥甩着手不要:“啥看孩子,成天做饭洗衣裳买菜啥都不用我,最多就是去育红班接个悠悠,我这是进城享清福来了!”   她爱吃猪耳朵,许云海记得清楚,每个礼拜都买一次。单独切了细丝捣了蒜泥给老太太开小灶。老太太爱吃的醋泡花生米也常年都备着,保证老太太什么时候嘴里头淡都有东西吃。   她在赵音音这住了好几年了,啥事都没操过心,比以前跟老大一家子住的时候可省心多了。   今天听两口子在厨房商量钱的事儿,老太太把自己存下的钱都拿出来了:“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许云海拗不过老太太,去找赵音音商量:“你看看,姑姥非得塞给我。我琢磨着,要不回头我去给姑姥开个存折吧,把钱存里。就这么放着钱也不安全。”   “行,”赵音音点点头,“别这就还给老太太,她该觉着见外了。”   过了两天,许云海就找了小郑帮忙把洗衣机拉到楼下,自己背上了楼。几个邻居都跟着过来看热闹。   “白兰的啊,看着也挺好看的,感觉不比东芝差什么。”   “哎哟放低点!磕着了!”   “多钱啊?”   许云海不能说自己拿的是出厂价,只能说劳动服务公司给这洗衣机的定价:“一百四十八块,跟国营商店一个价。不过咱们给三包!咱公司自己出车给送到家,一个礼拜里出毛病了包换,一年内出问题了咱上门给修!”   “不能便宜点啊?”   “咱这劳动服务公司到时候还得给厂里交利润呢,”许云海笑道,“汪厂长给的压力大啊,我这承包了公司,家里头可没啥余粮了。”   劳动服务公司自己的员工是有员工折扣的,不过每人一个季度只有一次。还得是表现合格的情况下。   邻居都散去了,全家都聚集在洗衣机面前。   许云海给水龙头上接了个软管接到洗衣机上,拧开水龙头,全家一起看着洗衣机接了水。赵音音按照说明书上标的,倒了些洗衣粉进去,有点紧张地拧动洗衣机的定时按钮。   瞬间,洗衣桶里的衣服随着水流开始疯狂地旋转起来,水还迸出来不少,把伊伊吓了一跳。许云海把盖子盖上:“行了,别看了。小孩子不许碰这个,要是伸手进去会被拧断的!”   他又强调了一遍:“绝对不许把手伸进去!尤其是甩干桶,真的能把人的手扭断的!”   家里的几个孩子都乖乖点头。   这洗衣机的力气大得很,等到四十分钟过去,赵音音把衣服拎出来看,洗得还真挺干净的。就是小宝的校服上衣领子还有点汗渍:“以后把衣服领子袖口搓一搓,扔进去洗就行了,倒是省事儿。”   就着洗衣机的洗衣桶,赵音音拿肥皂把几件衣服的领口袖口都搓了搓,按照许云海说的扔进甩干桶。甩干三分钟就好了,一拎出来,化纤面料的校服几乎都已经快干了。   “这玩意真不错!”赵音音有点惊喜又有点感慨,要是前世有这玩意,浣衣局也不能累死那么多宫女了,“以后洗衣裳可省事儿了,你看看!这甩完放暖气上烤一烤就干了,就算是现在大冬天的,晾个一宿也干了。”   当天晚上,赵音音把家里一大批衣服都洗了,再阳台上多加了条绳子这才晾下。也算是给洗衣机打了个广告,王凤珠都有点心动,第二天早上特地上门来亲眼看了看。   “我能学会咋用不?”   “能,可简单了!”   赵音音也不完全是打广告:“有个这玩意可省事儿多了,我们家这俩男孩穿衣服都不干净,尤其小宝天天去踢球去。以前一个礼拜才能洗一回,现在有这个甩干,你瞅瞅!”   她去阳台把小宝的校服衣服拿下来:“昨儿晚上洗的,你瞅瞅,这还大冬天呢,干了!洗得也挺干净,不过衣服领子和袖口还是得拿肥皂搓搓。”   “校服本身也爱干,”王凤珠把校服看了两遍,嘴上挑剔,心里却挑剔得不行,“小许你们公司就卖这个是不是?还保修?”   得到许云海肯定的答复后,她匆匆出门去找男人商量了:“行,我就过来瞅瞅,不耽误你们两口子上班了!”   劳动服务公司在周日正式开始销售,许云海想了很多促销的方式,他手里头资金不多,也就只能靠服务取胜了。   王凤珠早早就爬起来了,领着已经变得老实的儿子和她爱人一起去看。   “这以前不是车间吗?收拾得倒是挺干净。”   劳动服务公司现在已经焕然一新了,许云海没钱打太多玻璃柜子,索性把样机都拜在中间,让顾客能凑近了看上手摸。售货员们都笑得十分热情,张口就是大哥大姐,王凤珠被一看就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娃子叫了两声姐,心里头也舒坦。   她今年才三十五,国营商店那服务员张嘴就管她叫大姨!她哪长那么老了?   “姐,您是看这洗衣机的是不是?想买个啥样的,咱们公司一共有三款洗衣机销售,都是双缸带甩干桶的,跟那东芝的功能比着也不差!”   王凤珠看着几台洗衣机,一下就看见了跟赵音音家一模一样的款式,又看了旁边几款,服务员贴心地上来介绍了三款的价格。她挨个摸了好一会儿,仍然没能下定决心。   “要不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要是国营商店,这会儿她恐怕已经开始遭白眼了。可是这小姑娘仍然笑着说道:“姐,对,您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可是大件,买回去得用过十年八年的,再看看也行的。”   这话说得王凤珠心里头舒坦,她出门跟那口子商量了两句,还是咬咬牙回头,买了跟赵音音家一样的白兰牌洗衣机。   “您这边来填单子交钱,今天我们就安排人给您送过去!”小姑娘注意看了一眼王凤珠的手,“您这手长得可真好看,以后用上洗衣机了皮肤就更好了。您看看我这手指头就短,不知道多羡慕姐你这手。”   王凤珠一边交钱,一边叫小姑娘面带笑容捧得舒服极了。她心里头暗暗下了决定,以后要买什么东西,只要价格一样,都上劳动服务公司这边来买来。   一样是花钱,一边是给人当孙子,一边是被人笑呵呵地捧着,为什么不花钱花得舒服一点?   许云海正紧张地在一楼二楼来回转悠,他同样也把劳动服务公司销售的这些家电和生活用品的价格背得滚瓜烂熟,眼看着二十多个售货员已经不够用,直接自己顶上去。   “您好,同志,这款电冰箱是咱们国产的……虽然性能上比东芝要差一点,但是价格可要便宜五百块,这五百块钱可能便宜出一台洗衣机加上一台缝纫机了!”   他观察着,来买电冰箱的是一对老夫妇加上一名男青年,看起来是为了娶媳妇置办的。赶紧过去介绍了一圈电冰箱,等到对方有了购买意向,这才交给过来接手的售货员。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一眼看见领着孩子们过来捧场的赵音音。   “哎哟,咱们悠悠是走过来的吗?”   悠悠点点头,目光带着控诉地看着妈妈。赵音音伸手戳了她一把:“你才走了几步?又是让姐姐抱又是让哥哥抱的,再不走两步就变成球了!”   小孩子小时候不爱动,将来可是要影响身高的。小宝之前的个子矮,这几年天天踢球,这不是也长了不少了?   许云海笑着一把抱起脸蛋圆鼓鼓的小闺女:“我今天早上还担心没多少人,你看看!这么多人!”   赵音音看了一圈,确实人不少,她有点担心地问:“会不会丢东西啊?”   “没事儿,找人盯着呢。再说咱卖的基本上都是大家电,签了单子之后给送家里去,空手进空手出的,还有人能举着缝纫机跑不成?”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贴着赵音音的耳朵小声跟她说:“已经卖出去五六十台了!”   赵音音也有点惊讶,这才是上午十点钟,才开张两个小时而已!   她领着孩子往旁边凑凑,听见旁边的大姨抓着售货员的手:“你这闺女可太会说话了!有对象没有?大姨给你介绍一个!”   赵音音哑然失笑,赶紧过去帮忙说了两句。小姑娘红着脸,认出来赵音音是经理的妻子:“谢谢嫂子,我赶紧去继续服务顾客了。”   人实在是太多,赵音音看了看放下心,就赶紧离开了。她还领着小宝莎莎和悠悠呢,伊伊睿睿都去上学习班了,莎莎拍戏刚回家,她领着几个孩子去公园玩了一会儿。   晚上许云海八点钟才回家,他到家先道歉:“我回来太晚了,今天第一天,还是有不少事情。送货安装,还清了清账。”   赵音音都听见许云海肚子叫了,不知道他几点回来,也没给他留菜。她把特地放在阳台的剩米饭拿进屋里来,准备给他做个蛋炒饭。   热锅下油,鸡蛋打散进锅立刻膨胀起泡,赵音音几筷子把鸡蛋都划碎,倒进去米饭,又加了一点猪油和酱油。翻炒了几下,米饭就散发出诱人的清香,她这才把切碎的葱花放进去。   “俩鸡蛋?太多了吧?”   “不多,”赵音音特地多炒了一点,香味这么大,几个孩子闻着肯定都馋,到时候一人分一勺子,“行了,给你弄点辣椒不?”   “不用,就这么吃吧,我嘴里头起了个泡。”   许云海捧着一大碗蛋炒饭去客厅吃,几个孩子果然都循香味过来了。赵音音发了四把勺子:“一人吃两口,吃完自己去把勺子洗干净,悠悠也得自己洗勺子。”   几个孩子排队各吃了一勺炒饭,一起去厨房刷勺子。赵音音看许云海吃得香,坐在他身边看他吃饭,冷不防被喂了一勺子。   “我吃完了,这两天感觉小肚子都有点出来了……”   “没事儿!给你舀了一大块鸡蛋,没米饭,吃口鸡蛋。”   赵音音瞅了一眼厨房,看见睿睿正抱起悠悠洗勺子,这才就着许云海的手吃下去一口鸡蛋。   她才把鸡蛋吃进嘴里,就感觉许云海在她侧脸使劲儿亲了一口。   “烦人,一嘴油!”   许云海笑眯眯地,叫赵音音骂了一句也不以为忤。   “媳妇儿,”他嘴上叫得腻歪歪的,连着叫了好几声,“媳妇儿。”   “咋了?”   许云海伸出三根手指:“今天算下来,一天的销售收入就得有三万块!”   他吃着蛋炒饭,但觉得仿佛刚喝了老酒似的,清账之后那股子亢奋一直持续到现在。   “媳妇儿……咱家以后肯定不缺钱了,你想买多少耳钳子就买多少,咱买皮衣!买真皮的!还买貂,买最白的!”   赵音音爱漂亮,可是始终也只是拿着许云海送的三对耳钉来回戴。她有点感动,听到后面嗔道:“啥貂,我可不喜欢那玩意。”   许云海傻笑,他现在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几下吃光一碗蛋炒饭,去刷了碗,回来正看见赵音音擦干了餐桌在看书,他坐过去一把搂住赵音音,死活把她抱到自己腿上。   “干啥呢今天!孩子还搁这呢!”   赵音音叫他吓了一跳,回头正看见悠悠睁着大眼睛,慢悠悠走过来伸手:“爸!我也要抱!”   许云海把小闺女拎到腿上,看着睿睿笑嘻嘻地过来刮脸皮:“叔你羞不羞!”   “羞啥!有本事你小子将来别找媳妇!”   睿睿撅了噘嘴,他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可还是一点都不开窍呢:“我才不找媳妇,我将来要当聂卫平一样的大国手!我也要去打中日擂台赛!”   曾经的睿睿也是很喜欢小鹿纯子的,可是现在他的书桌前和床头,甚至还有文具盒上,满满地贴了从各种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聂卫平照片跟访谈。   许云海懒得跟这小子多说:“行,你快去打谱吧。”   赵音音这会儿已经从许云海身上挣扎下来了,悠悠还抱着她爸的脖子跟考拉一样挂着不松手。许云海也搂着闺女傻笑。   “以后,咱悠悠不想学就不学,伊伊想画多久的画就画多久,睿睿想下棋就下棋,小宝想踢球就踢球!”   “你啊,”赵音音知道,许云海这也是憋了一段时间了,“也别负担太重,咱家日子这不是越过越好了吗?”   许云海使劲儿亲了一口悠悠:“对,越过越好了。” 第92章 二合一   2章   劳动服务公司的第一天销售取得了个开门红, 许云海就更忙了。   汪厂长当初是为了甩包袱,才让他以极低的价格承包了公司,现在赚了这么一大笔, 几乎完全是自家赚钱了。   可这便宜不能就这么占。   他跟赵音音商量着:“我琢磨着,找汪厂长把合同重新签一下。一来是这个上交利润提一点, 二来是看看能不能多承包几年。”   姑姥正在一边吃着赵音音给腌的陈醋花生米, 闻言插嘴:“对, 贪小便宜吃大亏, 你那么占便宜要是谁坏你一下,就受不了。”   赵音音也是这么想的:“对,别看现在已经改革开放了,可是严打还没过去呢,稳妥一点。厂子也算是没亏待咱们, 叫人搁背后指指点点也不好。”   第二天晚上, 许云海就去找了汪厂长。   汪厂长有点诧异, 他也听说劳动服务公司的销售很火爆, 心里头正动着心思,过了一年把上缴利润多提一点, 许云海但凡犹豫一点,就直接包给自家小舅子。   可第二天许云海就来了!   许云海看着汪厂长的态度不似之前热情,心里顿时庆幸自己及时来了。   他买了礼品, 还开好了两张冰箱提货单放包里, 进门把包放在一边,跟汪厂长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汪厂长,我不能占咱厂里的便宜,我觉得那合同得重新签一下。这公司是您做主承包给我的,是您扶持我, 我们家音音也是您慧眼识珠提过去的,可不能叫厂里人觉得您偏心。”   这话说出来,汪厂长听着舒服。许云海没说得那么直接,又捧了他一把,承认他汪厂长对这夫妻俩有恩。他心里头有点得意,觉得自己在许云海心里头还是有点分量的。   “也不能这么说嘛,也是你小许会办事,换了别人怎么搞得过国营商店?”   汪厂长伸手看了看许云海摆在沙发底下的包,看见里面有两张冰箱的提货单,顿时十分满意。两台冰箱就得三千多块钱,哪怕是算出厂价,这也绝对不是个小钱了。   “这也太贵重了,怎么能收这东西呢……”   汪厂长早年好利,现在就开始好名声了,来之前赵音音就提醒过许云海送礼还得说得好听,他早就想好了:“这都是咱们的样品机,厂子赠送的,这哪里是礼品。您往来的都是贵人,谁看上您家的冰箱,也是给咱们打个活广告是不是?到时候一说,连汪厂长家都用这雪花牌电冰箱,谁不抢着买?”   “哈哈哈,那我还只能帮你这个忙了?毕竟都是咱们厂子里出去的嘛。”   许云海放了点心,开始跟汪厂长谈合同,上缴利润这项谈好了,合同年限十年,汪厂长甚至主动提出多签几年。   “不用,签个三十年嘛!”横竖他在这厂长位置上也待不了几年了,甭管十年三十年,都一样,“小许你会做事,就多承包几年!”   这合同下来了,许云海又开始惦记着给老农服务公司改名,取了他和赵音音名字里的一个字,改名叫云音家电商场。   “好听!”   姑姥对两口子的态度其实跟对小孩子们也差不多,横竖都是孙辈重孙辈的人,就哄着宠着。   “感觉不像是家电商场的名字,而且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高调了?”   “哪怕我取个狗剩,该注意到的人还是会注意到,”许云海倒是看开了点,“汪厂长那边搞定了,接下来一年上缴两万块的利润。”   “这么多!”   姑姥吓一跳,赵音音赶紧安慰她:“姑姥,你放心,肯定够的。”   按照许云海算的,这点子利润一个月就赚出来了。赵音音虽然觉得许云海有点大胆,可就算是打个对折,那也是不少钱了。   晚上上床,她听着许云海左右翻腾:“怎么,太兴奋了睡不着了?”   屋子里头早就关灯了,许云海的眼睛发亮:“你还记得不?当初周姐家发回来的那别墅卖了多少钱?你说,过个半年咱家能不能买个房子?”   “好像是卖了八千多,”赵音音回忆了一下,“不过这个价格其实是卖贱了,当时他家房子破得不行。你家被没收的房子不还在房管局托管呢吗?要是有机会把那房子收回来好好收拾一下吧。”   许云海回忆起当年在京市的日子,感觉像是前世一样遥远:“我还是想在阳山,大不了将来上省城。”   他没什么亲人了,姑姥就像是他的亲人一样,还有已经习惯了阳山市生活的孩子们,这地方有太多的牵绊。   “要不,咱回头给姑姥乡下房子好好修修吧?你不说村里人都挺照顾你的吗?”   “行了,你这钱还没挣上呢,就开始惦记着咋花了!”   不过,如果能买个大房子确实最好了,现在姑姥还跟两个小姑娘挤一起。总得给老太太自己弄个房间才是,卫生间大一点在家洗个澡也方便,姑姥这么大岁数了跟着去大澡堂子总心惊胆战的。   “总得惦记惦记么!”   许云海撑起一只手臂,俯身在赵音音的身上:“到时候咱买个大房子,隔音好一点的!给悠悠也整个房间……”   悠悠现在大部分时间跟伊伊一个房间,偶尔也会回来跟两口子挤一张大床。   赵音音伸手推他一把:“下个月松快点了,我先给孩子们多买两套衣裳。伊伊刚来咱家的时候,多穷啊那时候,还买不着布料,她的棉裤还是拆了旧坐垫给接的。”   “你也多买几套,咱去买个貂……”   赵音音好气又好笑:“你咋就那么喜欢貂?给你买一个得了!”   许云海伸手搂住媳妇,伸手给她焐着小肚子:“你们学校考试咋样?”   “不知道啊,十校联考,”赵音音也有点紧张,“要是考好了,今年招生就啥都好说了,可要是考不好,这一家伙可就完了。”   “不是说挺有信心的吗?没事,你们学校都管得那么严了,只要这次成绩不是垫底,招生就肯定能招上来的。我碰见不少人问我呢,说能不能转学到你们学校去。”   赵音音吃惊:“是吗?我怎么没碰着人问我?”   “谁敢问你?咱家领导现在气势越来越强,你想想,咱家属楼的这帮人是不是很久没人找你唠闲嗑了?”   赵音音琢磨了一下,还真是。她碰见了好几次李巧,对方说了好几回“认不出来了”、“看着太精神”。   “可能是在学校成天管学生管的吧,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那帮学生现在管我叫李莫愁。”   赵音音自认自己对于教学是个外行,也不去试图指指点点,只是努力抓学校学风学纪。早上抓迟到,课间抓抽烟打架,放学还要抓一波卫生。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她抓出来五个抄袭的学生,顾主任还觉得她有点多事:“你折腾出来的联考,还抓什么作弊,这不是又给咱学校拉分了?”   “顾主任,那句话还是你给我讲的吧?”赵音音这一年也看了不少教育类的书,学校订的杂志更是一期不落,“什么是教育,教育就是当学生毕业之后忘掉了学到的知识,剩下的部分。”   “抄袭这是小事儿吗?再说,他现在能抄袭,将来中考高考能抄个什么?这成绩能糊弄住谁?糊弄的不都是学生自己吗?”   谁求情也不好使,赵音音叫了家长,贴了通知通报全校,当科按零分处理。   班主任来求情,赵音音寒着一张脸:“求什么情?你们自己班的学生没管好,还找我求情?”   “这不是联考影响成绩么……”   “影响成绩怎么了?作弊得来的成绩是真成绩吗?要是就差这几科成绩咱成绩就上不去,那就上不去!第十集 中监狱的名声都出去了,大不了以后咱们学校就收刺头!”   几个学生到底都被通报批评了,考试成绩公布的返校日当天,放学的时候,赵音音看见其中一个作弊的女生,对方故意扭过头去不看她,从学校后门飞快地跑了。   同行的小蔡看赵音音的脸色不太好,劝她:“赵姐,小孩儿还不懂事呢。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事了。”   赵音音道:“她生气不生气的我倒是不计较,我以前见过这孩子几次,她放学回家可不是这条道。”   她心里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返校日大家都不穿校服,小姑娘穿得花枝招展的,大冷天没穿大棉袄,显得腰身挺苗条的,嘴上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偷涂了妈妈的口红。   “这孩子也是咱厂的子弟,正常应该从前门走。还收拾这么漂亮,可能是谈恋爱去了吧。”   厂子里不少孩子上学都晚,甚至还有十四五岁才上初一的,不少人开始惦记着谈恋爱。小蔡跟赵音音抓到过不少早恋的学生,对此经验很足。   “走吧,咱俩也从后门绕一下,看看咋回事。”   俩人远远看着小姑娘走的路线,小蔡突然想起来了:“那边是旱冰场!”   现在最流行的娱乐活动,高雅点的就是听交响乐,更大众化的就是去舞厅跳舞。除此之外,新兴的旱冰场也很受欢迎,不过旱冰场里面很多社会人员,家长老师心目中,只有坏孩子才会去那边。   赵音音也知道旱冰场里有很多小流氓,甚至学校里很多小姑娘还以跟“XX哥”来往为荣。   她远远地看着小姑娘在旱冰场外面脱了校服外套塞进书包里,露出来里面的一件红毛衣,走过去跟一群一看就是社会青年的人打招呼。   “她不冷啊!”小蔡震惊,她自己穿了秋衣棉袄,外面还套了大棉袄,这才觉得不冷,“今儿可是零下二十一度,她就穿个小毛衣牛仔裤?”   “你信不信?牛仔裤里头估计也没穿棉裤。”   刘倩牛仔裤里确实没穿棉裤,她在学校厕所偷偷地把棉裤脱了,强忍住哆嗦的冲动,走过去笑道:“我来了!”   “倩倩可真好看啊,冷吧?”被叫作强哥的小青年痞里痞气地伸手就要搂刘倩,“来,哥哥给你暖和暖和。”   刘倩有点不自在地先走了一步:“不是说滑旱冰吗?先进去吧。”   强哥嘴里头不干不净地说了两句,这小妞还真以为就是请她来玩的?长得跟个麻杆似的,还当自己是什么大美女了?   “哎我说倩倩,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旁边的小喽喽跳出来,“咱们强哥请你滑旱冰请你喝汽水,你也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啊?”   刘倩跟这伙人也认识好几次了,之前就是在学校附近喝个汽水,一起溜达溜达。这次约好了来滑旱冰,她也有点心动,之前跟同学路过好几次,听着里面震天响的歌声,特别想进去玩。   她们班还一个会滑旱冰的人都没有,她要是第一个学会了,那就是班里最时髦的!   强哥看刘倩不说话了,一伸手就是上去往小姑娘的脸上摸。   “你干什么呢!”   刘倩一下子慌了,之前跟这几个小混混压马路的时候,还没人这么动手动脚的。她转身想走,却被一边的小混混一把抓住了手臂。   “我说,你还真当我们好心好意白请你喝汽水啊?”   刘倩吓得差点哭出来,强哥伸手得意地搂住她的脖子,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   “把你的狗爪子给我放下去!”   赵音音骑车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她连个喘息的功夫也不给几个小混混:“怎么着,你们家门口没贴过公安的告示?不知道现在严打?前儿还抓了一批小混混进去,你们这是嫌弃外面大米白面不好吃非得进去吃牢饭是不是?”   这时候还严打,大部分人都不敢怎么出格,不过是看刘倩还是个初中学生吓唬她罢了。   刘倩回头,正看见赵音音。平时最讨厌的这个“李莫愁”主任,这时候却叫她像看了亲人似的。   她一把挽住赵音音的手臂,尾音有点哆嗦:“我不跟你去了!”   强哥不能说不害怕,可是又觉得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太丢面子。他看了一眼,赵音音身后就跟了个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可怜小蔡,又强硬起来。   “咋的,这小姑娘喝了我好几瓶汽水了,跟我一起滑个旱冰还屈着她了?严打是严打,咋的,抓了我一样得把她抓进去!”   这话是真的,阳山市的公告之前也抓了个“女流氓”,那个女孩子比较随便,很多小流氓都说出她肚子上有块胎记。   这话一出来,赵音音皱了皱眉,刘倩也怂了一下。强哥仗着人多,伸手过来抓刘倩的手,就往另一头拖。   对方有五个人,赵音音自忖她跟小蔡俩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当机立断往旱冰场里跑。   “哎哟,你这老师挺有意思,说话硬……跑得也挺快啊!”   小蔡懵了一下,她知道赵音音是绝不可能丢下学生自己跑的,可是看着这五个比自己高的社会小青年,她也有点害怕。   “今儿也别滑旱冰了,”强哥冲着刘倩嘿嘿一笑,“走吧,陪哥几个去吃点喝点,你也冻得哆嗦了,哥多心疼你啊。”   就在这时,旱冰场里面震天响的歌声突然变了。一开始放的是张蔷的《迪斯科》,突然就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用一下就给你……松开!”   这是赵音音的声音。   她在学校用过很多次扩音喇叭,早就驾轻就熟了,刚刚冲进来的时候她打眼一扫,就看见了不少十中的学生。尤其是男孩子。   “十中的男生都出来!”   大家万万没想到,都公布了成绩返校了,学校的“李莫愁”竟然还找到这里了。场子里不少人都开始逃窜,一时间整个旱冰场都乱起来。   “外面有人欺负咱十中的女生,给我出来十个男生!”   赵音音还怕这帮男生使劲儿跑,她随口点了两个名字:“韩小东!赵明!都给我滚出来!”   事实上,用不着她点名,听见后面一句话,不少男生已经停下来要跑的脚步,开始往外跑了。   赵音音打眼一看,出来十四五个男生,她顾不上说什么,赶紧一起往外跑。   刘倩不想跟着走,拼命在地上打千斤坠,小蔡也拼命拽着她。强哥不耐烦地道:“别挣扎了,别叫我把你扛起来走!你们那老师都跑了,你还挣扎啥?”   他也慌,本来没想闹成这样的,万一有人多嘴去报案,他少不得扒层皮的。   强哥拽着拽着,就觉得拽不动了,旁边的几个哥们都不跟着使劲儿了。他一抬头,正看见赵音音身后跟着十多个男生出来!   虽然都是初一的学生,最大的也就十四五岁,可人数可是这边的三倍。这群小子都虎,不像是他们这群混混有时候手上还有分寸,强哥眼看着已经有人开始捡石头了!   兔崽子还专挑有尖头的石头捡!   “放开她!”   “快点!揍他!”   一群半大小子往这边跑,强哥吓得松开刘倩赶紧跑。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赵音音皱眉,把一帮小子叫回来:“都给我滚回来!”   一群男生们都听话地停下脚步,只有几个还皱着眉:“老师,为啥不叫俺们抓他啊!”   “抓什么抓?人家是小混混,你们是学生,万一出点啥事儿咋整?他们几个顶你一个?”   赵音音看着这些放学不回家跑出来滑旱冰的男生,伸手一人照着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有个男生个子太高,她瞪了一眼:“低头!”   男生乖乖低下头,挨了赵音音一巴掌。   她又训刘倩:“你咋回事?还敢跟人来这地方,这是啥好地方吗?下次还敢不敢来?你知道你今天要是叫人拖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儿吗?”   刚刚被几个小混混拽着的时候,刘倩就哭得泣不成声了,现在满脸眼泪地摇头。赵音音皱着眉头掏出来一条手帕给她:“擦干净!”   几个男生都站了一圈不吭声,小蔡偷偷地看了一眼赵音音,她觉得赵姐刚刚进去叫人可真帅!   更绝的是,这些男生居然真的都被她叫出来了。   赵音音没看见小蔡的目光,继续训话:“这次的事情就不计较了,算你们功过相抵,但是以后谁也别给我来这乱七八糟的地方!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十校联考的名次还没出来呢,要是咱学校考个倒数第一,磕碜不磕碜?”   几个男生都低低地说:“磕碜……”   赵音音还不满足,挨个怼了几个小子:“你说说,磕碜不磕碜?”   “磕碜——”   “别说你们磕碜,我都觉着磕碜!”   训了几句,赵音音又道:“不过,你们这次还算团结,这是应该表扬的事。但是我接下来说的话,都给我记住了!”   “这次是老师迫不得已领你们出来,老师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以后你们自己对上小混混,绝对不许像今天一样,刚刚我看有几个小子还捡石头了?他们是瓦片你们是玉石,要是因为给他脑袋一家伙你进去蹲几年,犯得上不?”   赵音音耐心给这些学生又说了半天,这才放这群男生离开。她又看了看擦干净脸的刘倩:“冷不冷?找个地方去把衣裳都穿上再回家。”   她跟小蔡一起把刘倩送回家,小蔡有点佩服地说道:“赵姐你胆子咋那么大……”   赵音音苦笑:“我也是脑子一热冲上去的,本来寻思现在是严打这几个小子不敢妄动,没想到真碰见胆子大的了……再说,要是真的报警我还怕,万一牵连了刘倩,这小姑娘以后破罐子破摔咋整。”   刚刚算是共同经历了患难,小蔡觉得跟赵音音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忍不住说道:“我还以为咱学校这些男生都得很讨厌咱们这些管纪律的老师,没想到我刚刚看这些孩子对你老实得很。“   她看见那个男生乖乖低下头让赵音音打了一下,简直惊吓到了!那个男生可是学校出名的刺头,个子高又壮实,平时老师都管不了。   “其实也都是好孩子,才初一,你要说有真坏的也未必,就是淘、受社会影响罢了。”   赵音音跟小蔡分开回家,没把这事当一回事,等到十校联考的名次下来,叫大家都大跌眼镜的是,厂办中学竟然排了第三名!   汪厂长高兴得不行,亲自给学校老师们发了丰厚的年货。赵音音这一份,甚至是他送来家里的。   整个暑假,许云海忙着家电卖场的事情,赵音音则是在家好好歇息了一阵子。再开学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不少学生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微妙的转变。   睿睿骄傲地道:“他们都说婶婶是最讲义气的老师!他们是佩服婶婶,才服管!说别的老师都不敢管,婶婶为了学生连小流氓都敢打!”   “什么讲义气,金庸看多了吧这帮孩子。还打流氓……越传越离谱了。”   赵音音嘴上不以为然,仍然有事没事去旱冰场看一圈,抓到十中学生就臭骂一顿。   一次例行抓几率回办公室,她正要打水擦桌子,突然发现桌子亮得不行。   小蔡道:“刘倩来了,桌子凳子连窗台都擦干净了。你知道不?她现在不在八班了,都考到五班了!”   “嗯。”   赵音音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不过,小蔡总觉得赵姐接下来一整天脸上都挂着笑容。   回到家,她忍不住跟许云海说道:“虽然在厂办中学挣得也不算多,但是这工作叫我觉得有意义多了。”   “有意义就行,挣钱有我呢!”   许云海挤了挤眼睛:“我琢磨着,赵大主任,啥时候有功夫跟我出去看看房子呗?”   家里要换房子了! 第93章 一更   赵音音一家现在住的已经是阳机二厂家属楼最好的房子了, 二层,一户三。不过,对于现在足足七口人的一大家子来说, 这房子还是略显拥挤些。   赵音音两口子和睿睿小宝倒好说,伊伊悠悠跟姑姥挤在同一间房间里, 实在是有点局促。   姑姥现在岁数大了, 觉越发轻, 半夜又偶尔会起夜。她经常怕吵醒两个小孩儿, 醒了就在床上一直躺到六点钟。   “咱买个大的!像周姐他们家之前卖的那房子似的,一人一个房间!”   “会不会太招摇了?”   赵音音也想要这样大的房子,可他们家才刚刚承包几个月公司,现在一下子就买这么大的房子,是不是有点高调?   而且, 有个院子能叫姑姥种点花, 也让老人家心里头舒坦些。   “不招摇, ”许云海摇摇头, “咱俩现在准确地说,都不算是阳机二厂的员工了, 继续住着那房子才招人恨呢。我为啥这么火急火燎地准备买房?有人去举报我了,还是郑科长给我透的消息。”   “举报?我在厂办中学,你承包的劳动服务公司, 房子当初是厂子为了补偿你受伤才分给咱家的, 咋就不能继续住了?”   “咱厂子现在效益慢慢不太好了,原来说盖完一批再盖六栋楼,现在只盖三栋。这不就开始有人打旧楼的主意了?横竖咱现在有钱,也要换房子,索性高风亮节一把。”   “高风亮节也不能便宜了那举报的人!”赵音音想了想, “三车间的李旭今年春节出事儿了,他家以前跟宋姐一起住一个家属院的,莎莎没少托他们家照顾。你去跟汪厂长说,咱家现在不占厂子分房名额了,咱搬出去把房子让给李旭他们家!”   “行,”许云海笑道,“正好当初咱也是因为受伤才受照顾分了个大房子,给李旭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整个阳山市能买的房子不多,有房子的人少,卖房子的人更少,有钱买房子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赵音音曾经好奇路边的房屋中介,进去一看,都是换房子的。   许云海惦记这事很久了,托人打听了挺久,一共看定了三处。今天领着赵音音出来,就是为了最后定下一处。   “就三套能看的?”   “别的要么是不够大,要么是离学校太远了,几个孩子上学也不方便,”许云海耐心解释,“还有手续不清不楚的,现在这房子不少都是没收后归还的,手续不清楚的将来事儿可多。”   “行,那咱先去哪个?最近的?”   许云海也买了一台自行车,夫妻俩并肩骑行。许云海突然起了点玩心:“来来来,你把胳膊搭我身上,不用你蹬车,我带你走!”   赵音音在学校经常看见小男生们这么玩,开玩笑或者是欺负谁,故意把手搭在对方身上,全凭对方带着自己走。   她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单手扶车把了,松开一只手,搭在许云海扶把的手臂上:“你可慢点,我不熟练!”   许云海蹬起来:“叫你轻松一点,有啥不熟练的?第一个房子就在前头,离着学校和咱单位都近,房子也不小,就是吧……”   “咋了?”   许云海皱了皱眉头:“到那你就知道了。”   俩人并肩骑了没一会儿,赵音音甚至还撞见了两个学生。学生们张大了嘴巴看她,难以相信这位跟丈夫甜蜜的就是学校号称“李莫愁”的铁面教导主任。   赵音音赶紧撒手,板着脸想恢复一下形象,又忍不住“噗”地笑出来。   都叫学生看见了!她还装什么严肃,更何况,这也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儿。   “行了!想笑就笑吧!”   两个学生“嘿嘿”笑着,问了老师好就跑了,边跑还来了一句:“师夫好!”   “这什么奇怪称呼,”许云海琢磨了一下,这才琢磨明白是哪两个字,“应该叫师公或者师丈。”   “师夫就师夫吧,”赵音音跟着许云海来到胡同口,下了自行车,“就这家?嚯,这可够大的了。”   这家子确实够大的,两口子把自行车锁在门口,许云海敲了敲门。   里面暂时没声,他又多拍了两下,一边跟赵音音解释:“这家子只有大爷自个了,耳朵有点背。”   “听见了!”   老头嗓门不小,赵音音听着,这老头性格估计挺烈。她看了一眼许云海,觉得这房子到时候可能不好买。   “走吧,先进去看看。”   房主是个头发白透了的老头,拄着拐棍,背微微有点驼,可站在那里却努力抬着头。看着有股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我说的那几条,每一条都不能打折扣!”老头用力顿了一下拐棍,“我这一把年纪了,没儿没女的,这房子就算是传下去也不知道……”   老头这才注意到许云海身边还有个赵音音,他的话一下就停顿住了。   他皱了皱眉,快速走过来,对着赵音音道:“手伸出来,我看看你手相。”   比起许云海,赵音音毕竟是真的经历过穿越的人,对这些东西都有些相信。不过,越是相信,越不能把手相随随便便给人看。   “大爷,我们是来买房子的,”赵音音伸手挽住许云海,不动声色地把两只手都贴在身上,“您要是卖房子,咱们就商量商量价钱,要是不卖,那我们还去看下一家。”   老头眯起眼睛看了看赵音音,又看了看许云海:“这是你妻子?怪不得我看你儿女宫这样好……”   赵音音见这老头神神叨叨地,生怕他万一真的看出自己两世为人的事儿。赶紧拉了一把许云海:“走吧,这也不像是卖房子的样子!咱走!”   “他之前说了,帮他找个徒弟,帮他养老,这房子就半卖半送,”许云海倒是不差钱,可这房子的地址实在是好,地方又大,房前屋后园子也大,“我琢磨着这房子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那也不买!”   赵音音拽着许云海赶紧走,老头嗓门极大,在夫妻俩身后喊:“只要你答应叫你闺女跟着我学两年,不叫我家传的这点玩意就这么断了,这房子就送给你们!”   听见这句话,赵音音一咬牙,也顾不上暴露不暴露了:“你也敢惦记我闺女?呸!”   生拉硬拽着许云海出了门,赵音音脸色阴沉道:“你告诉他咱家闺女的事儿了?”   许云海摇了摇头:“没有,我都没说过我有孩子,就过来问了问价,这老头非得说给他找个徒弟才肯卖房子。我本来琢磨着,你们学校的学生,要是有不考高中的过来给老头当个徒弟,这不是有个铁饭碗么。”   “这可是封建迷信!”   赵音音自己相信,可是现在总的风气还是不鼓励这些东西的:“我们学校的学生,就算是不考高中不考技校,中学文凭总能考个厂子啥的吧?这哪是铁饭碗啊?”   许云海举手投降:“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也是看这老头怪可怜的……以前本来是个和尚,后来运动时候,和尚尼姑都得还俗,结婚没两年老伴就没了,也没个孩子亲人。这房子他说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   赵音音刚刚一冲动没注意,这会儿站在原地,突地心有所感。   许云海还在一边说:“而且,不知道为啥,我总觉着这老头有些面善似的……他怎么知道咱家是一个闺女的呢?”   赵音音想起来了。   这间宅院,正是当年他们家进京之前的老宅子!那老头会算命,她穿越来之前,大爷爷家就有那么一本秘不示人的相书……   她原本的模样跟这身体也有些相似,论辈分,这老头不是她孙子辈就是重孙辈。许云海或多或少瞧着有些面善也是正常的。   “不行,不管怎么也不能叫悠悠学这玩意!”赵音音觉着,闺女一辈子没什么爱好都是好的,怎么能摆个地摊去算命,“你好好干!以后多买两套房子,将来一人一套吃租子!”   自打许云海开了家电卖场,赵音音这些天也没催过叫他好好干,倒是这时候想起悠悠来,突然开了这个口。   许云海笑道:“是你闺女不是我闺女怎地?咱俩干这些事儿,将来不都是给孩子们吗?”   他叹口气:“不过,这房子是真漂亮,不知道为啥,我总觉着你能喜欢这房子。里面装饰的配色风格,都跟咱家你布置的有些相似,不然我今天也不能拉着你过来。”   “走吧,不看了,再去看看那两家!”   赵音音一回头,正看见那侄孙还是重孙正站在门口拄着拐杖往这边看,心里一软:“要是你觉着这大爷可怜,大不了有空过来瞅瞅,或者咱们帮着问问,看看有没有谁愿意学这东西的,帮他找个徒弟也就是了。”   “行,走吧,还有两处房子能买,就是都离学校远一点,”许云海上了车,跟在赵音音身后骑,一边出声给她指点方向,“左边……对。”   “没事儿,现在公交车越来越多了,大不了将来坐车上下学。”   赵音音想了想闺女那懒懒的模样,打定主意再也不过来。 第94章 二更   两人骑车又看了另外两处房子, 比起刚刚那处大宅院,这两处就只能称得上是两座平房了。   “这个房间有点少,住不下……前面那个能住下, 可是那院子也太破了,哪是翻修啊, 恨不得要重盖。”   许云海道:“这两处已经是不错的了, 现在能出售的大房子几乎都是没收了又归还的房子, 产权有纠纷的很多, 破破烂烂的更多。这两间还算是比较好的。”   他知道赵音音不想跟那老头过多接触,特地没提那间大院子。   “走吧,咱先回家,回头再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漏下的房子。咱阳山市也不小, 咋还能买不着房子?实在不行就买下来翻盖, 那不更可心么。”   阳山市确实不小, 可也算不上太大。房子还真不是那么好找的。   俩人又在附近看了看, 最后一无所获地回家了。   姑姥知道俩人去看房子了,看见赵音音脸色不太好, 招呼俩人道:“快来坐下吃饭,今儿外头天可不暖和啊,这都五月份了, 咋还这么凉飕飕的。”   “姑姥, 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做饭嘛,”赵音音看姑姥还做了仨菜,“还做这么多,你可别累着。”   “累着啥?我是纸糊的啊?”   在赵音音家里,钱老太太几乎不用干什么活, 可是就这么享清福她总觉得浑身不得劲:“自个会做菜了就不爱吃你姑姥做的菜了?”   “我姑太姥做的菜最好吃了!”   悠悠给妈妈盛了饭,她捧着饭碗正打算盛第二碗,就被赵音音一把搂到了怀里。   “妈妈……”   悠悠眨着大眼睛,不知道妈妈怎么突然抱住她,只能伸手环住妈妈的胳膊。   “妈妈,我今天上午跳过绳了……”   赵音音狠狠揉了一把悠悠的头发:“没事儿,不想跳绳就不跳了!”   许悠悠有点惊喜地睁大眼睛:“谢谢妈妈!”   “瞅瞅给这孩子整的,不跳绳这个乐呵啊!”姑太姥弯下腰去跟悠悠贴脸蹭,“咱们以后都不跳绳了!”   说是再继续打听房子,可是这房源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赵音音许云海俩人问了不少人,姑姥也跟家属楼的老太太们打听着,也没打听到什么合适的地方。   “要不找那个翻盖的得了!盖个二层小楼得多长时间?”   “怎么也得个把月啊,还得找人弄图纸,建材也不好买,”许云海算了算,“但是另一家又离着太远了。”   两口子晚上头碰头地在餐桌上比划着,纸上记满了这些日子里看过的房子,上面列了价格、面积和各种优缺点。   姑姥也过来看纸上列的表格,看着看着皱眉头:“现在这房子咋这么贵呢。”   “房子肯定贵,卖的也少,”赵音音皱着眉头,“咱家还得尽快搬出去,也不知道是谁举报的,这做事儿咋这么没良心呢?”   “别着急,慢慢来。”   姑姥安慰着两口子,给赵音音沏茶:“你瞅瞅,这嘴边都起大燎泡了!有啥好上货的,慢慢来呗。”   正说着,突然有人敲门,睿睿也在餐桌上做作业,皱起眉头:“肯定是曹仁量又来蹭饭吃了!今天早上我看见他妈买了好多地瓜叶子回来。”   “地瓜叶子腌咸菜可好吃了,”姑姥喜欢吃这玩意,“回头我问问曹峰媳妇在哪买的,我也整点腌上。”   睿睿从桌边站起来,走过去开门。门打开了,他愣了一下,门外并不是曹仁量,而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老爷爷,您找谁?”   睿睿还是挺有礼貌的,他一边问老爷爷,一边回头看许云海:“叔,有个爷爷来了!”   许云海从桌边站起来走过去,一看,这不是那卖房子的老头吗?   “哎哟,大爷,您怎么来了?”许云海皱了皱眉头,赵音音站起来警惕地把闺女塞进卧室,“大爷,你这是怎么找过来的?”   “连门都不让进?”   老头子脾气也挺大,姑姥过来和稀泥:“老哥,您进来……”   她这话还没说完,突然有点怔忪地站在原地:“你不是……你不是那个和尚吗?”   当年她抱着赵音音去拜歪脖老祖,求老祖给这孩子条出路。还没上得山去,就碰见个和尚,和尚说赵音音是投胎的时候丢了半条魂,让她回去给孩子叫魂。   后来,赵音音真的好了,姑姥还去还愿。可是找遍了山上山下,也没看见这和尚,只得给老祖烧了香下山。   没想到,居然在家碰见了!   姑姥一把拽住老头的衣袖,朝着赵音音道:“音音呐,快来谢谢这大师!要不是他当年说你是丢魂了,叫姑姥给你叫魂,你现在哪能这么聪明?”   赵音音愣了一下。   她知道这老头八成是她前世的后代,也听许云海说了,这老头是个和尚。可是她还真没想到,当初点拨姑姥给她叫魂、把她从濒死之际叫到今生来的,竟然也是这个老头?   仿佛冥冥之中有天意,可是她想到刚刚被自己推进卧室的闺女,又觉得这天意有点像一张网,叫她一下子机警起来。   “我不会让悠悠去学算命的,”赵音音前世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些,算命的很多都是五弊三缺,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盲人去摆摊算命,“算命可不是啥好事,她一个小姑娘啥都有的,到时候要是因为泄露天机摊上啥倒霉的事儿可咋整?”   当人父母的,虽然也希望孩子出息、希望孩子有点出色的特长,可是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必须得平平安安的。   平安才是最大的福。   “哪有那个说法,”老头皱皱眉头,“你看我哪五弊哪三缺啊,我是没儿没女,那是因为以前我上山当和尚去了!你听说哪个和尚有儿有女的,那是和尚吗?”   姑姥挪了椅子过来,招呼老头坐下:“您坐您坐,当初我这孙女不傻了,我就想去还愿去!再就没见过大师了!大师您贵姓?”   “免贵姓赵,单名一个明字。”   姑姥乐了:“哎哟,这可不就是缘分么!我们家音音也姓赵,这可是本家了!”   “赵大爷,”赵音音没想到这老头直接找到家里来了,“我也跟您直说吧,我们已经定了要买另一家的房子了,回头就翻盖,再过个一两个月就能直接搬过去了。”   赵老头笑着摇摇头:“你们这是犯了小人,肯定要尽快搬家。”   他也理解赵音音不愿意叫自己闺女学算命的理由的,他这次过来也是有准备而来的:“我看你们家不缺钱,将来肯定也不至于叫闺女去摆摊算命,只叫她给我留个传承,将来再找个徒孙把我这点本事给传下去,你看如何?”   “我也不硬教,要是这孩子没兴趣或者学不好,我掉头就走!还把房子卖给你们!给我留一间房养老就行,我也不多要,就要你们五千块钱,不贵吧?”   何止是不贵,这简直算是白送的价钱了。   赵音音有点奇怪,虽然她也觉得这事情未免太过凑巧,这老头看着也像是个真有本事的。   可是悠悠平时那么懒的样子……说实话,她真的不信自己这闺女将来能跟着老头学算命的本事。   “我们家教孩子都是孩子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赵音音考虑了一下,“你自己问问孩子吧。”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只是把这老头的本事传承下去,倒不是不能接受了。   许云海把悠悠从卧室里牵出来,悠悠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爷爷,犹豫了一下开口叫道:“爷爷好。”   赵老头显然是有点激动的样子,虽然从许云海和赵音音夫妻俩的面相就能看出来许悠悠的根骨一定很好,可是当真看见这小孩,他还是有点震惊。   “好!真是好孩子!”   悠悠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只是叫了一声爷爷,这个老爷爷就这么激动?她动了动,靠在妈妈的腿上,好奇地看着白胡子老爷爷。   “悠悠啊,你愿意跟我学卦吗?”   悠悠不明白卦是什么东西,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赵老头光从面相上就能看出来这孩子的性格,平时一定极为懒散。但是在他看来,这可不是懒散,这是一举一动都暗合天数。   “就是背背书,不用你跑,也不用你跳,就坐着背,”看着悠悠立刻有了兴趣,赵老头加了一句,“躺着背也行!可简单了!”   赵音音气急,这老头不是作弊吗?她还不了解她亲闺女许悠悠小朋友的脾气?只要不让她动弹,干什么她不愿意?   还来不及拦着,许悠悠小朋友已经响亮地回答:“我愿意!”   她知道,哥哥姐姐们每个人都学了不同的东西,她还听过,妈妈和爸爸商量着让她去学乒乓球或者羽毛球。   她看过电视上的乒乓球比赛,跑来跑去很累的!   许悠悠眨着大眼睛掉进了赵老头的坑里:“真的可以躺着背吗?”   赵老头大喜:“可以!爷爷扛着你骑脖颈背都行!” 第95章 一更   赵音音虽然有点恨铁不成钢, 但是既然孩子自己选择了,她也不准备阻挠。   以后这小懒虫面对那一沓子要背的古书就该知道了,和背书比起来, 出去运动是多么令人快活的事情啊!   姑姥也挺满意的,她觉得这是小悠悠的缘法, 多这么一门本事、哪怕不出去给人算命, 自己趋吉避凶不是也挺好的?而且, 这个赵明和尚还是个有真本事的。   “咱们商量商量, 我回去选个好日子,就行拜师礼?”   拜师都答应了,赵音音也没在这些小事上磨叽。按照赵老头说的,好好地去买了一整个的生猪头和一只鸡,准备给悠悠操办拜师礼。   猪头是剃过毛的, 不过除得不太干净, 要是先烧后刮的话又不太好看。赵音音搬了个小凳子拿镊子开始给猪头去毛, 伊伊和睿睿也过来帮忙。小宝也想帮忙, 可是一个猪头旁边围了仨人已经坐不下了,就在外面绕来绕去。   “干啥呢, 一会儿叫你绕迷糊了,”睿睿先不满地说他,“老实一会儿。”   小宝是家里头脾气最好的, 谁说也不生气。他搬了个椅子老实地坐在一边看, 问赵音音:“婶婶,拜师之后这猪头还能吃吗?”   他最喜欢婶婶做的猪头肉了!猪耳朵切了条拌蒜泥也香香的。   “肯定是吃的,”赵音音道,“以后妹妹的师父就跟我们一起住了。你们还是叫爷爷,到时候行过拜师礼之后, 再把猪头和鸡都做了给你们吃。”   睿睿忍不住道:“婶婶,我觉得妹妹是叫他忽悠了!”   “忽悠就忽悠吧,”赵音音猛拔猪毛,“忽悠了也是她自己答应的,人家都追到咱家来收徒弟了,还答应把房子卖给咱。要是我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   再说,赵老头还是有恩于她的。   “妹妹要是将来后悔怎么办?”伊伊拔毛拔得很仔细,她人小眼神又好,手上动作很快,“拜师礼都行了,就不能后悔了吧?”   “这还后悔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来她要给你们赵爷爷养老送终的,这能后悔吗?也行,将来要是真的后悔了就让她吃个教训。”   拜师礼这天,小悠悠按照赵老头教的,对着赵老头和祖师爷各磕了三个头,正式成了赵老头的关门弟子。   “好了好了,快起来,”赵老头对悠悠的疼爱,比起姑姥和赵音音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有所传承的老派人对徒弟甚至比子女更加重视,“地上多凉啊,来,师父给你个好东西。”   赵老头出过家,又经历过动荡年代,除了这房子和家传的几本相书之外,也没留下什么贵重物品了。这几天赵音音准备拜师礼,他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给悠悠准备礼物。   他找了一截当年藏起来的雷劈桃木,给悠悠雕了一只……考拉。   “是考拉吗!”   悠悠把红绳绑好的小考拉戴在脖子上,跟赵老头甜甜地笑:“谢谢师父。”   赵音音看见赵老头送的东西,心里头也放松了一点。她生怕这老头一挥手掏出一块玉或者一块八卦盘之类的东西叫悠悠随身携带,没想到对方给悠悠雕了个小考拉,看来也是问过悠悠的,也是个疼人的长辈。   拜师礼过后,就要协商房产过户的问题了。当初周群芳家的房子都卖了八千多,还是五年前,这房子比那房子大,又保存得不错,没有乱七八糟的租户。两口子商量了半天,决定给一万五。   虽然赵老头说了这房子半卖半送,给个四千块就行,他也要继续住,但赵音音可不好意思占这个便宜。   “咋,觉得我老头子说话是放屁?”赵明老头除了对着悠悠之外,对谁都是一副暴脾气,“我一个孤老头子无儿无女的,给我那些钱干啥?我都说了,只要给我找着徒弟,就是半卖半送,我老头子还要继续住几年的。”   “大爷,您先听我说,别急,”赵音音道,“就因为我闺女给你当徒弟了,咱才更得明算账。”   这老头子是个暴脾气,赵音音也不跟他弯弯绕了:“住肯定还是让你住,毕竟是悠悠的师父。但是要是这笔账不算清楚了,将来悠悠在你面前总是挺不直腰杆子的。将来要是真有什么事情,我也没脸给我闺女做主。”   赵明老头拿眼睛看了两眼赵音音,过了一会儿才吭声:“我这把年纪才收了个徒弟,宝贵得很,你做什么主?”   老头背着手往屋外走,快到门口才慢悠悠说道:“不过啊……到底是你们家这个爹妈才能养出这么精灵的闺女。”   许云海手上还不够这么多钱,两口子合计了一下,跟赵明老头商量了,给他打了张欠条,先给了五千块,剩下的一年内给清。   给完钱,就要开始收拾房子了。这房子保存得很完整,但是也十几年没修葺过了,屋顶要把缺漏的瓦片补上,各个房间重新刷大白,还要定制家具。   接下来的一个月又忙又快乐,家里头的小孩也挨个来看过大房子,各自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家里头现在有些钱了,给几个孩子按照喜好装一下房子还是没问题的。   只有莎莎有点惆怅:“婶婶,那我以后就不能经常上你们家蹭饭了!”   “没事儿,婶婶给你留个房间!你想来就跟你妈说一声,直接在这边住就行了。”   不过,这房子取暖就得靠烧炉子了,赵音音想起来当初赵满仓说的火墙,请他来帮忙给各个房间盘炕砌火墙。   赵满仓现在出门干活也领着赵念慈,他干活干脆利索得很,连给赵老头房间里的炕也重新盘了一下:“姐,你放心吧,我肯定给这活做得没挑!”   赵音音放心他,不过她不放心的事情也有。宋致然跟赵满仓俩人这么久了,咋就一点进展都没有?   “满仓,你跟姐交代个实底,这也没有旁人,”赵音音站在一边给赵满仓递个工具,顺便问他,“你到底咋看宋姐的?”   她怕赵满仓敷衍过去,故意激他:“难道你嫌她比你大?喜欢小姑娘?”   赵满仓脸涨得通红:“姐,你说啥呢!俺才不是那人呢!”   他一着急,把乡音都带出来了。   “不是?”赵音音看这样子,感觉有门,赶紧继续往下说,“宋姐长得好看,会穿衣裳,又是咱厂子的工会主席,哪样也不算差。唯一差的不就是比你大了四岁?”   “这都好几年了,宋姐一直跟你们家有来有往的,就算是快木头那也焐热焐明白了!咋你还一点反应没有呢?你瞧瞧把宋姐气的,有一段日子没往你那边去了吧?”   赵满仓低下头,继续使劲儿和泥。   赵音音看他不说话,叹口气:“宋姐也有点心灰意冷了,她本来家就不在咱们这边,当初是为了闺女才搬过来的。这回……搞不好要回省城了。”   “啥?”   赵满仓手上的活也停下来了,大吃一惊,回头看了赵音音一眼。   “你都不搭理人家,咱厂子都有人传出怪话来了!”赵音音这话有点夸张,宋致然毕竟是工会主席,没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地说她,可是私下里确实有人嘲笑她,“她一个带孩子的单身女人,这事儿怎么辩解?”   赵满仓低下头:“可是,可是俺一个穷小子……她家那么有钱,咱哪配得上她?我不是怕她跟我在一块吃苦么……”   许云海楼上楼下地监督工人刷墙和打家具,正好过来,对着赵满仓道:“你要担心这个,就停薪留职过来跟你姐夫干。我那卖场现在生意挺好的,但是没个贴心人,也挺难的。你知道,咱厂子原先劳动服务公司那帮子人,那不是关系户就是小混混,现在做点销售送货啥的活,有我盯着还行。我要是一出门,指不定家里头得搞成什么样子的呢。”   “咋样?你过来,我出门也好有个给压场面的,姐夫给你开一百块钱。”   赵满仓手足无措地:“姐夫,我知道你都是看我姐姐面子上,可是……”   “看啥我面子上!咱俩都是看你闺女面子上!”   赵音音说话不免重了点:“你觉得不想耽误人家宋致然,这是啥意思?不就是觉得宋致然是那种享受惯了的大家小姐,怕将来埋怨你吗?”   “不是,姐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嫌她老?”   赵满仓叫赵音音激得脸都通红:“我嫌弃啥啊!致然她脸上跟我闺女一样细发,脚比我脸都白……”   听了这句,赵音音愣了一下,跟许云海一块笑出来。许云海一边笑,一边忍不住给了这小子一脚。   “你个闷葫芦!连人家脚都看过了,还装傻?你是不是个男人?”   他声音严肃起来:“你要是个男人,就以后好好干,给人家宋姐个好家庭,现在窝窝囊囊地说自己配不上,算个啥玩意!连我都听说了,厂子里有人笑话宋致然,说她一个工会主席,连到处给人盘炕的翻砂工都看不上她!”   赵满仓在厂子里现在是翻砂工,卖一把子力气。   “姐夫,你跟我说,这是谁说的!”赵满仓眼睛都红了,“我非得去找他说道说道不可!”   “说道什么?当年犯的错还忘了?”赵音音恨铁不成钢地给赵满仓一杵子,“你还想打人啊?”   “再说,人家说的错了吗?”   赵满仓低下头,他不是不喜欢宋致然的。可是他是农民的儿子,又是厂子里最苦最累的翻砂工,宋致然跟那红楼梦里的神仙姐姐似的,他是真的不敢惦记。   可是今天姐夫说得也对,老是畏畏缩缩叫什么男人?他这些年也攒了些钱了,也会做饭洗衣裳,横竖将来总不叫她吃苦就是了。   “我去找宋姐!”   赵音音赶紧拦了她一把:“你没看见莎莎都送我们家来了吗,她都回省城了,你现在去也找不着她。”   “我……”赵满仓这小子傻憨傻憨的,想通了也是认准一个理就不转弯,“那我上她们家门口等她去,叫厂里那些人看看,不是致然喜欢我我不答应,是我喜欢她!我上她们家门口站两天去!” 第96章 补二更   赵满仓在宋致然家门口蹲了三天, 厂子里的流言一下子就不见了。   宋致然从省城回来,还有点不知所措,她问赵音音:“满仓咋这么快就想开了?”   赵音音拍了她一巴掌:“这还快啊, 你俩这都几年了?照我说,满仓早就喜欢你了, 就是不敢说罢了。这小子太老实了, 他家里头没啥钱, 前些年还闹过人命……也是怕带累你。”   “没钱咋的, 白茂他们家倒是有钱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宋致然以前就喜欢帅哥,离婚之后也醒悟了,“像是赵满仓这样的,别说白茂了, 我爹都办不到。我要是叫人欺负了, 我爹能为我砍人吗?”   赵音音拍了拍宋致然:“行了, 别琢磨这些事儿了。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你家里头要是不同意,就搁我们家出嫁。我姑姥不也是你姑姥么?”   “没事, 咱这也不流行二婚还办婚礼,到时候给厂里发发喜糖就完事了,”宋致然早就想好了, “放的假到时候就领着莎莎跟念慈一起出去玩, 玩得开心点,多拍几张照片。”   “该办还是办,不然将来后悔可没处补去,一辈子能结几次婚?”   “也是,”宋致然低头想了想, “我希望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之前我想着想着,不结了,就这么地吧。可是看着你跟小许,说不羡慕是假的。”   “赵满仓这人心眼实,将来肯定没错的。”   宋致然点点头:“退一万步,就算是将来有事,现在也不是前些年离婚难的时候了。你看周群芳跟欧老师这回过得多好?”   “呸呸呸,”赵音音赶紧拉着她唾了几口,“说什么呢,哪有还没结婚就先想着离婚的,错不了!”   赵满仓开窍了,宋致然也不是端架子拿乔的大小姐,俩人要不了两个礼拜就把婚事说定了。   眼看着快结婚了,赵满仓还屁颠屁颠每天过来给赵音音家改火墙,赵音音笑骂道:“咋的,这么大个阳山市就缺你一个瓦工啊?缺你我还起不来个火墙了?有空赶紧去收拾你们家房子去!”   赵满仓和宋致然都住着厂子分的一户一房子,俩人费了些力气,找人换成了一套一户三的房子。对方是两口子离婚,顾忌单位分房一直都离不了婚,赵满仓又给那两口子补了一千两百块钱。   “不知道啥时候房子才能多起来,”家里头现在慢慢有些钱了,可是赵音音的思维还是前世带来的,有点钱就想置房子置地,“等把赵叔的房子钱还清了,再有钱就多买两套房子,上省城买!将来家里头孩子一人一套,一样大的,谁也不缺谁。”   “姐,现在人家有钱了都买车,我听致然说,人家京市的出租车都是那叫啥铁龙,贼好看。谁家买房子啊?反正有单位分房子,自己花钱干啥。”   “车有啥用?能开几年?又得保养又得烧油,房子你买了自个不住租出去,咋都是个进项。”   赵音音在这点上很坚持,许云海想过将来给家里头买车,赵音音坚决反对,最多就是买个最便宜的黄色面包车。   “司机能带货啊,”这年代司机受欢迎不是没原因的,一来开小车象征着身份,二来税务制度不那么完善,物流网络也很落后,去一趟外地带点货回来就能挣不少,“你看看现在小姑娘不都愿意嫁司机?”   赵音音倒是知道这一点,她妹妹赵芸芸这些年来挑挑拣拣的,最后还是挑了个司机做男朋友。   “不行,我是接受不了这个。车能开几年?房子那是一辈子的事儿。”   许云海道:“行,咱家以后就买房子买地,照你说的,孩子们一人一套,咱俩再多买两套将来养老。”   赵满仓到底犟着把赵音音家里头的活都干完,这才跟宋致然准备结婚的事情去了。   家里几个孩子天天关心大房子的装修进度,连悠悠都有自己的房间了,伊伊帮她画了房间效果图给赵音音看。   “妈妈!姐姐帮我画了图,我房间能装修成这样吗?”   “哟,咱们家悠悠都会规划自己的房间了?来,叫你爹看看。”   赵音音手上干着活,许云海在一边接了过去,看了两眼,他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   “咋了?”赵音音放下手上的书,把那张设计图从许云海手里接过来,看了两眼笑道,“哟,许悠悠小朋友,你越来越出息了啊。从床到门口这两步都不想走,还得给你装个滑梯?”   姑姥伸头过来看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把悠悠抱起来使劲儿亲:“哎哟,咱家小悠悠咋这么聪明?还能想到给床上装个滑梯,到时候早上睡醒了,咱呲溜一下就直接从门口滑出去,是不是?”   悠悠看着妈妈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滑梯设计是不能实现了。   不过没关系!睿睿哥哥教她了,这只是个障眼法!有滑梯设计在前面挡着,妈妈否定了这个计划,她就能实现另一个计划了!   “妈妈……那我不要滑梯了……”   “乖,”赵音音摩挲了一把闺女的头发,觉得她的发质有点细软,琢磨了一下怎么给许悠悠补补,“弄个滑梯在房间里也不方便,你来回走怎么办,从滑梯底下钻过去?”   悠悠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妈妈,那我不要滑梯了,我能不能要一个小沙发放在房间里呀?”   现在正流行皮面大沙发,新房子那边已经添置了一套,悠悠第一次坐就爱上了!   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头,她觉得她可以在那个小沙发里躺上整整一天。   新房子的客厅很大,许云海大手笔地买了两套沙发一起摆在一楼,确实还多出两只单人沙发放不下:“行,到时候妈给你搬屋一个单人的,好不好?”   “妈妈你最好了!”   悠悠小朋友极其熟练地爬上妈妈的膝盖,用力亲了她一口,神采飞扬地跑回房间去了。   赵音音跟许云海俩人在客厅的餐桌上工作,家里的孩子们就聚到了伊伊的房间里一起学习。睿睿正在打谱,看着悠悠眉飞色舞地跑进来,挑了挑眉毛:“婶婶答应了?”   “答应了!”   悠悠十分兴奋,睿睿哥哥太聪明了!果然跟他说得一样,先提一个妈妈肯定不会答应的要求,下一个要求妈妈就会答应了!   伊伊伸手拍了睿睿一下:“少教悠悠这个,婶婶那时候天天领你去看清洁工干活,还没记性啊?”   “以后不教了不教了,”伊伊这一下力气很大,睿睿被打得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这不是看悠悠实在是太喜欢沙发了嘛。”   伊伊这方面有点像赵音音,叹了口气,拉住悠悠的小圆脸往两边抻了抻:“这小懒猫将来可怎么整啊……”   “悠悠不是跟赵爷爷学算卦了吗?我看还挺适合她的,懒点没啥,”睿睿挺喜欢悠悠的,他大手一挥,“将来等哥哥得奖金了,就给你买旱冰鞋!以后在家也不用走道了!”   悠悠双眼发光,伊伊又给了睿睿一下子。   几个孩子都没压着声音,赵音音听了个一清二楚:“我说悠悠咋还会讨价还价了,怪不得呢。”   “没事儿,小姑娘聪明点挺好,不然跟你妹妹似的可咋整。”   “这我可没担心过,”赵音音这方面没担心过自己闺女,“咱俩可不是我爹我妈那样的人,悠悠就算是长得再歪,也不能歪成那样。”   “再说,有句话咋说的,贪小便宜吃大亏,”赵音音一直坚持这个看法,她觉得,很多人上当受骗都始于贪小便宜,“咱家悠悠这方面肯定还是能看清楚的。”   “你闺女嘛,当妈的这么厉害,闺女再差能差哪去?”许云海看了两遍伊伊画的那张图,“你别说,伊伊画的这滑梯可真好看。要不我在院子里头竖个滑梯给他们玩?”   “滑梯就算了,太占地方了,”赵音音想了想,“我回头找人问一问,给孩子们装个单杠吧?我听说小孩要是个头不够高的话,玩单杠能追个子。”   “睿睿的个头是有点低……他不如小宝爱跑步,”许云海想了想,“行,整个高低杠,搁院子靠边,也不占地方。到时候我也能运动运动。”   提起健身器材,赵音音开始开动脑筋了:“咱院子到时候给姑姥留一块种地的地方,要不再养个狗?”   她这声音稍微有点高,屋里头的四个孩子齐刷刷地从门口伸出头来。   想当初还住在家属院的时候,几个孩子就想要养猫养狗,可是当时连肉汤都要留着给几个孩子下面条,又是七户人家挤在一个院子里,哪有地方养狗养猫?   “你笑啥?”   赵音音背对着伊伊的房间没看到,许云海抬下巴示意她回头,她一回头,正看见四个小脑袋整整齐齐地从门缝伸出来。   “妈妈!养大狗!”   “婶婶,咱家养个大黑背吧,还能看家!”   “婶婶,养个狗再养个猫呗!”   如果条件许可,赵音音也是愿意给孩子们养狗养猫的。有个小动物陪着长大,是她从小就希望的事情。   “养狗可以,叔叔婶婶工作都忙,谁负责遛狗呀?”   小宝大声道:“婶婶我可以遛狗!我天天都去遛狗!”   “我也能遛!”   “看你们几个的表现吧。”   赵音音没立刻答应,她伸手点了点睿睿:“睿睿刚刚教妹妹跟婶婶耍心眼是不是?婶婶说没说过你,不许跟家里耍心眼,也不许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睿睿再聪明,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呢。   他无精打采地垂下头,等到发现一直到搬家前夕、赵音音都没有提过养狗养猫的事情,他就更沮丧了。   他跟姐姐赌咒发誓:“姐姐,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要不是因为我,婶婶肯定答应养狗了……”   “没事儿,走吧,婶婶说今天咱家就正式住在新家了。”   睿睿低着头跟在伊伊后面往新家走,不能养狗不能养猫,好像搬家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些。   才进门,他低着头往前走,差点撞到姐姐的后背上。   “咋了姐?”   “二哥你快看!”   悠悠伸手拽住睿睿的衣服,叫他往门边看那栋油漆成漂亮的白色的狗屋,里面趴着一只耳朵上缠着白纱布的小狗。 第97章 补更   “黑背!”   睿睿冲过去想摸小狗, 小狗虽然小,可是看家却尽职尽责,站起身来汪汪大叫。   赵音音赶紧从屋里出来, 先呵斥小狗:“这是咱家老二,都是咱家人!”   小狗像是能听懂话一样, 赵音音喊孩子们过去, 叫他们挨个伸手给小狗闻了闻。   被赵音音牵着, 小狗就没有再叫, 而是乖巧地闻了几个孩子的小手,小尾巴也开始摇摆起来。   “妈妈,狗是男孩还是女孩子啊?”   “是女孩子,是小母狗,叫乐乐, ”赵音音特地挑了条母狗, “走吧, 先进屋把东西放下。”   “婶婶, 小狗的耳朵上为什么缠着这个纱布啊,是受伤了吗?”   “没受伤, ”赵音音耐心解释,“是为了让她的耳朵立起来,先固定一段时间, 等到耳朵竖起来了就可以放开了。”   几个孩子都舍不得离开小狗, 四个人围成一圈各种角度摸小狗:“婶婶,我一会儿就进屋!”   “哦,都要在外面摸小狗?”赵音音站着看几个小孩蹲着把小狗的猫摸得乱糟糟的,“屋里的小猫不摸了?”   四个小孩噌地一下站起来了,悠悠忍不住又去摸了两把小狗, 怕小狗吃醋似的。   “行了行了,走吧,”赵音音过去索性把小狗的链子撒开,牵着狗进了屋,“走吧,进屋小狗小猫一起摸。”   小猫是赵满仓找人给要的,要了两只小公猫,一只是纯黑的,一只是黑白相间。《黑猫警长》正是刚开始播出的时候,黑白相间的小猫立刻被命名为警长。   几个孩子尖叫着笑着闹着摸了一会儿猫狗,都饿得肚皮咕咕叫,这才松开。李婶笑着看几个小孩:“还记得我不?”   睿睿和伊伊都记得,小宝的记忆有点模糊了,悠悠更是还干脆没见过李婶。   “悠悠,叫奶奶。”   以前认亲戚是迫于无奈,现在自己搬出来住了,赵音音索性让家里几个孩子改了称呼。   这房子够大,楼上楼下房间也多,家里头一人一个房间都能住下。不过,房间多了,打扫也更费力气了,要是不请李婶来帮忙,夫妻俩一天天也不用做别的了。   吃了饭,小宝吃着李婶拿手的饽饽,突然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姨姥!”   “对,当时咱住在家属院,请李婶来帮忙怕别人说咱们家作风不好,这才叫你们叫姨姥。以后你们叫李奶奶就行了。”   赵音音跟孩子们解释了一下,一家子围在餐桌旁边,赵老头也跟着过来。这老头自己顾不上夹肉吃,看见红烧排骨有一块带脆骨的赶紧给悠悠夹过去。   “悠悠啊,吃块带脆骨的,香!”   这么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张餐桌旁边都显得有些拥挤,不过赵音音却觉得挺高兴。她也算是习惯了大家庭的人,这样才热闹呢。   再说,以前她和许云海上班去,孩子们也上学,家里头就留着姑姥一个难免孤单。现在有李婶有赵老头,她也不用担心姑姥了。   “行了,吃完饭不用你们刷碗,但是拿过来的衣服和书本什么的,都自己整理到房间里去。一会儿我要检查的,衣服要分门别类放好,书本也是。”   孩子们都去整理自己的房间了,悠悠也有好多玩具要整理。她使劲儿抱起警长往自己的房间走,乐乐也跟在她屁股后头。睿睿一把抱住了剩下那只小黑猫,小宝紧跟在睿睿身后上了二楼。   姑姥习惯性地要跟上楼去,赵音音一把挽住她老人家:“姑姥!我给你留了点地,走,咱看看种啥?”   “哎哟,我看看留的啥地?”跟着赵音音走出房间绕到屋后,姑姥一眼就看见被整齐隔开的几块地,“挺好,现在种大葱还赶趟!哎呀我跟你说,天天买的那葱吃着啥味儿都没有,还得是自个种上。”   老太太可好些日子都没摸过地了,手痒得立刻就要磨锄头翻地,赵音音赶紧劝住了:“姑姥,刚吃完饭!明儿再整!”   搬进新房子,人人都很满意,许云海还给自己和赵音音弄了个大书房。专门买了市面上所有能搜罗到的三毛的作品,给她单独摆了一个书架。   “这书架上咋就这么两本书?光秃秃的……”   “以后慢慢来,现在放的都是你爱看的书,以后你看见了就买下来,到时候都放在这书架上。”   “图书馆借不也一样嘛?”   “那能一样吗?将来还得给伊伊悠悠她们看呢,”许云海从后面环住赵音音,两个人从窗户往楼下看过去,伊伊把乐乐牵回了狗屋拴住,“这才是家啊……”   “音音,我真的感激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家。”   赵音音回头白了许云海一眼:“怎么就是我给你一个家了?这家不是咱俩一点点地过来的吗?”   “说是这么说,”许云海望着窗外叹了口气,“不是有你,我们家这几个孩子绝对养不成这样。我今天还想起来,当初我自诩会教育孩子,结果莎莎耳朵叫耳屎堵得听不见声音了我都不知道……”   “不提当初的事了,现在这不就挺好么,”赵音音喜欢家里头的这群孩子,她看着窗外睿睿和小宝抱着黑猫飞奔去找伊伊,像是在跟姐姐告状,“孩子们也都懂事儿了。”   俩人站在窗前抱了一会儿,没什么更亲昵的动作,可是却叫心里十分妥帖。   赵音音从书房出来,先去了悠悠房间看。她一眼就看见许悠悠同学满足地抱着警长躺在沙发上,赵老头不知道从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句一句地教她背《易》。   她瞧了一眼,屋里头收拾得也算是利索。玩具都放在柜子里了,桌面上也没什么东西。又去看了其他几个孩子的房间,也都很整洁。   赵音音对孩子们算得上是慈爱的,几乎从来没有动手的时候,就算是教训也以说理为主,从来没有骂人的时候。   不过,在平时孩子们的行为举止上,家里的规矩还是挺严格的。用完的东西放回原处,这是最基本的准则。每个月赵音音也会催他们自己重新整理一次房间。   “婶婶,我都弄好了!”   睿睿的房间整理得相当整洁,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去参加职业段位比赛了,书架上除了棋谱还是棋谱。赵音音点点头夸他:“咱们睿睿这房间布置得太好看了!”   睿睿得意地笑,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他问道:“婶婶,家里不是有保姆了吗?为什么还要我们自己整理啊。”   赵音音想了想,准备好好跟睿睿解释一下。   家里头几个孩子的性格不同,教育方式自然也不同。如果是伊伊,反而要坚决一点。可是对睿睿,就一定要用道理说服他才行。   “整理这件事确实可以让李婶做,”赵音音倒是不觉得睿睿这个想法是错的,过去的大户人家一个孩子配五六个丫头的多了去了,“可是婶婶觉得,让你自己整理是有好处的。”   “是为了培养我的自理能力吗?”睿睿还是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的,“这样我以后自己做事情也不至于乱了手脚。可是,如果只是为了培养我的自理能力的话,让我整理一次学会就行了啊。”   赵音音摇摇头:“不是,整理这件事是一定要自己做的。”   这个道理也是赵音音自己悟出来的,她想了想,尽量简单地试图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睿睿:“人是什么呢?生活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对睿睿来说,有点太过于艰深了,赵音音也没想真的让他得出什么答案,看见睿睿思考了一下,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当然,这也是婶婶个人的想法,不过婶婶觉得这是对的,自然就希望你们都能够知道这个道理,”赵音音先解释了一下,接下来才说,“人就是日复一日的行为的总和,就是你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而生活,就是所有行为和物品的总和。”   这句话对普通孩子来说有些艰深,可是对于马上就要成为职业棋手的睿睿来说,他或多或少还是能理解的。   赵音音看着他像是理解了,继续往下说:“而整理房间是什么呢?就是丢掉没用的物品,把有用的物品分门别类放好,这样的一个过程。整理外物,就是在整理内心,就是在逐渐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的过程。”   她举了个例子:“你们舅舅家的表哥在家就不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上大学第一年就乱花钱。有用没有用的买了一堆,这就是因为他并不了解自己真的想要什么。”   “或许睿睿你觉得,这些生活用品少买点多买点也没什么,家里也不是没这个钱,”赵音音尽可能地慢慢给睿睿解释,“可是一切事情都是从小到大这样慢慢做起来的,了解自己需要什么生活用品,然后是了解自己需要看什么书,然后是了解自己需要什么思想、不需要什么思想。”   “生活上独立是个很重要的事情。”   就算是宫廷里的皇子,都有侍书小太监的情况下,也要自己磨墨自己裁纸自己整理书房。   睿睿很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婶婶,我明白了!这个是不是就是叔叔说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赵音音哑然失笑:“对,就是这个意思,是婶婶说得啰嗦了。”   “没有!”睿睿超大声地反驳,“要不是婶婶这么解释,我才听不懂呢!我婶婶是个……”   他歪着头努力想了想,没用“聪明”这个词,而是换了个词:“我婶婶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 第98章 一更   被睿睿夸奖了一句, 赵音音心里头也美滋滋的。   她还跑过去跟许云海学了一遍:“你才刚刚睿睿夸我什么?他夸我是……有智慧!他今年才四年级啊,连这样的词都会用了!”   “他这不是会用词,他这是会观察, ”许云海不动声色地捧了一句,“首先是因为你真的很智慧, 所以他才会用这个词, 而不是什么聪明啊英明啊之类的……”   “你别说, 我也这么觉得。”   赵音音臭美了两下, 在卧室新装的大穿衣镜前扭动了两下:“还是这大镜子好看,能看清楚全身了。之前咱家门口那个小镜子,就能看见上半身。”   这房子虽然是自建房,但卫生间却是下了大力气改造的,跟住楼房也不差什么, 装上了抽水马桶。还装了个土浴缸, 是用水泥砖头砌的, 里面贴了瓷砖, 下面是烧水的灶。   赵音音还有点担心这东西不好控制温度、烫着孩子,赵满仓给她演示了好几遍:“没事儿!这底下是水泥呢, 咋也不能像铁锅一样烧得那么热。你烧完水就把柴火熄了完事了。现在大夏天的,稍微烧一下就行了。这周围都给你砌了火墙,用这个灶, 将来把火墙一烧, 这屋你蒸个桑拿都没问题!”   晚上,赵音音把水烧得差不多,先跟伊伊悠悠一起去洗,这池子砌得不小,三个人一起坐在里面也够用。悠悠还带了橡胶的小鸭子进去, 一边洗一边玩得不亦乐乎。   赵音音问她:“爷爷教你背了多少了?后悔没有?”   伊伊伸手给妹妹把脸上沾到的香皂沫擦掉:“现在知道了不?还是出去玩容易吧,我听赵爷爷教你背的还是古文。”   悠悠摇头,把小鸭子按到水底,又看见小鸭子嗖地浮上来,咯咯地笑:“还是背东西容易!爷爷还让我坐沙发背!”   她今天把爷爷教的东西都背下来了!   “你就懒吧!”赵音音恨铁不成钢道,把闺女拉过来给她洗头发,“来,别往后躺一点,对……枕妈膝盖上。”   悠悠的头发又粗又硬,赵音音给她洗完,又把伊伊也拽过去。伊伊怪不好意思的:“婶婶!我自己能洗头发了!”   对伊伊这样懂事的小孩,赵音音觉得适当示弱更好一点。她看着伊伊:“怎么了,伊伊大了,不想跟婶婶亲近了是不是?”   “没有……”   伊伊一下子就乖乖地过去躺在赵音音的腿上,赵音音给侄女细心地打湿了头发揉出泡沫:“咱们伊伊的小包包长出来了呀。”   伊伊有点害羞地双手捂住胸,今天她一直把毛巾搭在胸前,又不想让婶婶洗头发,就是为了这个。   赵音音拿过伊伊的毛巾给她搭在胸口,一边给她揉头发,一边耐心地给她讲女生胸部发育的常识。伊伊比同班级的小女生们都大了一两岁,她有点担心这孩子害羞。   最近几天,她明显感觉到,明明是天气正热的五月份,可是这小丫头却越穿越厚了。   “婶婶明天就去供销社给你买小背心,到时候穿在里面就不显眼了,千万不要刻意勒着,影响发育,知道不?”   如果不是怕暴露胸前的两个小包包,伊伊还是很喜欢让婶婶给自己洗头发的,感觉到婶婶柔软的手指灵活地给他按摩着头皮,简直舒服得快睡着了。   她正要点头,一歪头,看见悠悠正好奇地往她胸前看,羞得差点淹到水池子里。   “悠悠!”   赵音音叫了一句悠悠,捏了捏伊伊的小脸蛋:“又没外人,别害羞,听婶婶的,不许再刻意多穿衣服了。瞅瞅,这后背上都捂出痱子了!”   洗完澡,赵音音把洗澡水放出来,回头拿去冲马桶,又叫许云海去烧水领着男孩子们去洗澡。   她领着悠悠回屋,找了痱子粉给两个小姑娘一通猛拍,姑姥也过来看:“哎哟,咱伊伊这后背整得……姑姥回头给你种点薄荷。”   “姑姥,你不洗一洗吗?”   “我才洗几天啊,”钱老太太不怎么爱出汗,又不习惯洗澡太频繁,赵音音也没勉强她,“来,姑太姥给悠悠穿衣裳!”   两个小姑娘都换上了针织棉的睡裙,赵音音换了两条毛巾,才把两个小姑娘的头发擦得差不多。   “头发还湿着呢,不许出去摸乐乐,在屋里跟小猫玩吧,”她又叮嘱悠悠,“不许影响姐姐休息。”   “婶婶!没事儿,我搂妹妹睡觉习惯了,晚上我俩再一起睡两天。”   赵音音看着姐俩感情好,心里头也放心不少。她又拿了痱子粉,等两个男孩子洗完澡塞给许云海:“都给好好拍拍,可别起痱子了。小宝天天去踢球去,衣裳一天天叫汗沤的……”   男孩子的寸头干得快,睿睿洗完澡又跑去研究单杠应该怎么玩,赵音音也不拦着他。睿睿的个子这几年都没太长,锻炼一下也挺好的。   李婶看着睿睿跑出去,问赵音音:“这大晚上的,出去叫蚊子咬了。”   “没事儿,这孩子个头长得不如莎莎快,心里着急呢。”   睿睿跟莎莎差不多大,可是如今却比莎莎矮上一些,心里头难免有些着急。赵音音跟他解释过,女孩子一般都比男孩子先长个,可是还是没法缓解睿睿的焦急。   “定点奶喝,多喝奶长个子!”   赵音音一拍脑袋,好久之前她就想着这个了,可是后来一个是不好找奶源,另一个是因为家里头钱财上有点不凑手,就忘记了。   “李婶,多亏你提醒我了,”赵音音赶紧去记在自己的工作本子上,“我回头赶紧去打听打听。”   家搬完了,赵音音真是满意极了。晚上她兴奋得有点睡不着,挨个房间看看孩子。她怕几个小孩认床,用的都是搬家前用过几天的床单枕套,就怕孩子们睡不着。   不过,逛了一圈下来,孩子们睡得还都挺香的。   正值十五,她往中庭看了一眼,夜凉似水、月色如洗。前世她跟着家人回老宅子度夏的时候,也有一天的月亮跟今天似的。   可是境遇早就不一样了。   警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了,赵音音一把捞起小猫,回房间上床。才躺下,就感觉许云海的手臂搭过来了。   她回头一看,这人分明没醒、下意识的举动罢了。   她就着对方胳膊盖在身上的姿势,动了动,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许云海的怀里。几乎是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家搬完了,孩子们也都乖乖的,赵音音一头又投入了学校的工作里。   如今整个厂办中学已经基本上步上正轨,赵音音的工作能力也早就得到了全校的认可。   刚开始那些觉得她学历低的老师们,现在已经根本没人提这一茬了。经历过当初旱冰场的事情,学校里不少刺头学生对她的态度,都从单纯的害怕甚至有点讨厌,变成了有敬有畏。   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顾主任了。   整个教务处的工作,几乎完全是赵音音来主导,他这个教导主任除了个虚名之外,存在感甚至还比不过这个没上过学的赵音音。   不过,他想发火又发不出来。除了工作上强势一点之外,赵音音平时给他这个主任的尊重一点问题也挑不出来,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研究他的纯文学。   “顾主任,我想着,这次期中考试,咱们要不要找二中三中来个联考?”   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十中甚至成功考进了全市前三。可以说,整个学校的改变,几乎全是月考制度和分班制度带来的,这也是顾主任最不开心的事情了。   一个月考一次,他根本不敢太划水,要是班级成绩太差,他这老师的名声往哪摆?而且,要是学生成绩一直不行的话,将来他恐怕就不能教一班了。   “又联考?那边能同意吗?”   二中三中正是期末联考前两名的学校,也是整个阳山市最好的两个中学。   “我打算,咱们学校出钱,去省城找个学校用他们的试卷,咱们也看看咱们跟省城教育水平的差距,”赵音音看出来顾主任的情绪不太好,又切换了个对方会感兴趣的话题,“不过,据说暑假有个诗歌朗诵比赛,这个可只能让咱们顾主任多操心了。放眼咱们整个学校,可没人比你更懂诗歌了!连我跟你在一个办公室,都感觉受了不少熏陶。”   先前还有点不高兴,听到诗歌朗诵比赛,顾主任又有干劲了。他从旁边抽屉抽出来几本诗集,迫不及待地开始翻。   “没办法,能者多劳嘛,”顾主任矜持了一下,迫不及待地选诗去了,“放心吧,有我出马,咱学校肯定第一!”   赵音音微微一笑,准备出去到走廊上看一圈,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   走到一个教室门口,她看见有个男老师正训斥一名女生,她听了一句,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你说说你,上次英语成绩下降了多少?女生本来智力水平就不如男生,初中学挺好一到高中就落下的多了去了!还不用功,就耍小聪明,你能耍几年小聪明?” 第99章 一更   9章   被男老师教育的女生满脸不服气, 双手背在身后,用力地拽着手指。   每次都听见老师说这样的话,每次都说什么女生不如男生聪明, 可是明明班级上前五名里面四个都是女生。她们反驳,老师就会说, 一到高中女生们就都被落下了!   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老师每次都这么信誓旦旦地说。   “我说你, 你还不服气是不是?天天耍小聪明, 英语是你能耍小聪明的科目吗?将来你上了高中,不就得靠语文英语这些科目拉分吗?数学你能学明白吗?”   “凭什么我就学不明白数学?我数学总是我们班分数最高的!老师说我将来可以去参加奥数呢!”   男老师没当回事:“你一个女孩子……”   赵音音听不下去了,她认出来这是二班班主任周老师。   “周老师!”   她挥了挥手,先让女孩子回到班级里。   “周老师,你刚刚说的话, 是非常严重的偏见, 你应该知道吧?”   周老师脸上全是不以为然:“赵主任, 你这么说就是起高调了。我知道, 当老师的应该对男生女生平等看待,但是那不是坑她吗?多少女生到高中就跟不上了, 现在还不好好打基础。将来她就得靠更用功去跟男生比,现在这样靠小聪明能行吗?还什么数学奥赛的……”   他反而有点苦口婆心地反过来劝赵音音:“咱们当老师的,起高调是容易, 嘴上说男生女生都一样。可是那不是坑学生嘛, 就像是家里穷的孩子将来肯定得比家里富裕的孩子努力,女生也得比男生更努力才行。”   赵音音被气笑了。   如果这个周老师只是故意打压这个女孩子,倒还好说,她骂一顿并且严格勒令以后不再出现类似的言论就行了。甚至还可以压着周老师承认错误。   可是偏偏,这老师的出发点确实是对学生好的, 只不过这份关心里头夹杂了他的自以为是和偏见。   对待这样的老师,单纯地勒令他改变这个说法的话,他也不会心服口服的。   “所以,周老师,你是觉得你说的对?事实就是这样?”   周老师推了推眼镜,他虽然是个新老师,但是自认是个对学生负责的老师。上学期他本来不是班主任,也是赵音音看到他教学的几个班级成绩都非常好,周老师本人也经常加班给学生批改作业,这才商量着调他来二班做班主任的。   “赵主任,你也知道,我确实自认是个对学生好的老师,我犯得上去刻意打击我们班的学生吗?”他调整了一下腋下夹着的书本的位置,“至于这个说法有没有道理,我当年也是读过高中的,班级里确实有很多女生落下去了。”   “而且,我的老师当年也这么说过,办公室里老师也经常说,哪哪哪个女生很努力……哪个男生很聪明就是不好好学习,”他带着点苦口婆心的态度跟赵音音说道,“我知道赵主任你真的很照顾学生,但是咱们也得尊重客观规律对不对?这样总比告诉那些女生她们真的很聪明强吧?”   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正确的“好人”,赵音音刚刚听了一点,那个女生已经聪明到数学老师承认她可以参加奥赛,可是仍然被周老师信誓旦旦地指责“将来到高中就跟不上”。   这种信誓旦旦的态度,说的却是未来发生的事情,叫人完全无法反驳。赵音音可以理解刚刚那个女生郁闷的态度,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换成是赵音音本人在这个被指责的位置上,她恐怕已经跟老师吵起来了!   “那也就是说,你的这个说法,其实并没有理论或者数据的支持,只是你凭着一点回忆和口口相传的说法做出的判断?”   这些天,赵音音在家里头经常看见许云海整理家电卖场的一些报告,听见他教下属到底怎么做报告,也学了一些关于调查的基本常识。   周老师有点没想到,他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传说中一天学都没上过的赵主任。如果不是知根知底,说她是大学生也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赵主任,大家都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大家也都说受伤了要抹大酱抹牙膏,但是你到了医院就知道,这样只能让伤口感染。”   赵音音板着脸说了一句,她知道暂时说服不了这位周老师,这样自以为在为别人好的人是最难说服的。   “周老师,这样的话不能再说了,”她板起脸说了一句,“我不希望你班上任何一名女生再听见这样的话,这样的否定是非常致命的打击!”   周老师虽然不以为然,但是赵音音在这所学校已经奠定了自己的权威,她说出来的话,绝大部分老师都会遵守。   因为纪律是她主抓的,因为现在整个学校的制度的都是她带头搭建出来的,更是因为她每天最早到学校抓迟到、晚上放学还要去挨个班级巡视一圈,确定没有学生被欺凌。   周老师毕竟也是想为学生好的老师,他更服气的是赵音音这样的行政,而不是顾主任那样空有职位却不好好教学生的老师。   “行吧,既然赵主任你说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赵音音点点头,路过班级后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刚刚被训的女生。女孩子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不服气地用手托着腮,咬住嘴唇看着窗外面的柳树。   赵音音把她的这个表情记在心里。   下午,她就直接去找顾主任请假了。   “行,去吧去吧,大忙人你可歇歇吧,缺你一天咱们学校可倒闭不了,”顾主任半是开玩笑半是酸地,“好好休息休息,多歇几天也没事儿,我这个主任还在呢。”   小蔡私底下跟小刘对视了一眼,各自撇撇嘴,觉得顾主任这话说得也太不体面了。   赵音音笑道:“没准儿到时候还真得多请几天假呢,我可先谢谢顾主任了,就是因为上头有您这么负责任的领导,我才好意思张这个嘴啊。”   顾主任被拍得舒服了,挥挥手示意赵音音可以走了,继续看手上那本诗集。   赵音音转身出门,才走出去,小蔡就追出来了。自打那次一起去救学生,她跟赵音音就更亲近了。   “主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用不用我帮忙?”   小蔡还以为赵音音家里孩子生病了之类的,她听说过,赵音音家里还养着大哥留下的三个侄子侄女,她都一视同仁照顾得非常好。   “没事儿,我就去想去一趟咱市的高中,问点资料。”   既然周老师信誓旦旦地说高中之后女生就会落后,那就让她去好好调查一下,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赵音音深吸了一口气,骑上自行车,先去了二高中。   她既然要调查女生们的成绩是否落后,就得去找教务处看这些学生们的成绩,用入学的成绩跟一年后甚至三年后的成绩做比较,然后才能得出结论。   甚至一届可能不够,要多看几届的。   她一路骑车到了二高中,这会儿正在上课,校园内空荡荡的。赵音音推门想进去,被守卫室大爷拦住了。   “喂,小姑娘,过来这边登记。你找谁的?”   赵音音被这大爷一句小姑娘逗笑了,她走过去边登记边说道:“大爷,我是十中的教导主任,我们学校要搞一个调查,想找一下教务处的老师。”   大爷怀疑地看了一眼,这么年轻的教导主任?   不过,他还是放赵音音进去了,这种事情没什么撒谎的必要。再者说,这小姑娘一看脸就正气!   赵音音问了教务处的位置,有点紧张地一路过去。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非常冒昧,又不能借用学校的名义,只能用私人名义请求帮忙。   敲了两下门,她推门进去。   二高中的教务处比十中的要气派多了,教导主任单独有个办公室,一个干事模样的年轻老师在一边整理着一堆文件。   “你是……?”   “我是十中的副教导主任,”赵音音笑着进门,先介绍了一下自己,“这次过来,是跟您了解一些事情。”   十中是新成立的学校,而且成绩增长势头很猛,教导主任听她这么说,皱了皱眉,不过还是让赵音音把话说完。   赵音音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之后,这位男主任就皱了皱眉头。   “赵老师,有些事情得承认,不能光凭着一点冲动就跑过来要这个要那个……”   赵音音听着这位教导主任打起官腔来,就知道这次恐怕不会太顺利了。   “再说,我们学生的成绩和排名,那也是隐私嘛!你还要很多年的,难不成就凭着赵老师你一句话,我们就得把这些陈年档案都翻出来?没这个道理嘛。”   他最后缓和了一句,毕竟是同行,没必要结仇:“我也听说你们十中的事情了,很棒!继续努力啊,多把精力用在学生身上……不要起这种高调。”   在这些偏见根深蒂固的老师心中,这样关系着那么多女学生被打压被嘲笑还无力反抗的自尊心的事情,就只是“起高调”。   赵音音没打算放弃,但是现在继续留下来也于事无补,她维持着笑脸跟对方道别,关上门准备离开。   她叹了口气,慢慢往楼梯下面走,边走边想还有什么方法能做到这件事情。   没走出几步,她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很快地跑过来,在安静的教学楼里格外显眼。   “赵老师!您等一下!”   赵音音一回头,正是刚刚在办公室里整理东西的年轻女老师。   “赵老师,您别走!”女老师有点激动,“你等一等!晚上……晚上你带两个人过来,我给你翻成绩单,咱都抄下来!” 第100章 补二更   赵音音回家叫了许云海和宋致然两口子, 又叫了小蔡也来帮忙。   伊伊也要一起去,赵音音安慰她:“今天婶婶可能很晚才回来,你在家帮姑姥一起看弟弟妹妹, 好不好?”   “婶婶,我知道了, ”伊伊跑回房间, 给婶婶拿了一条大披肩, “婶婶, 晚上凉,你别冻着!”   “知道了,咱家伊伊最乖了!”   赵音音特地多拿了几支钢笔和一瓶钢笔水,拿了几个空白本子,一行人往二高骑过去。   “小蔡, 不好意思, 这么晚了还把你叫出来。”   为了避开人, 她和那名女老师商量好了, 等到七点钟再过去。   “主任,你说啥呢, ”小蔡使劲儿蹬车,她这辆车时间长了,蹬起来有点沉, “我也是女老师啊!”   赵音音去找小蔡的时候, 就把事情原委跟她说了。小蔡叹口气:“我当年上学的时候,我们班那个班主任就天天一口一个女生不如男生的,听得我贼憋屈。”   宋致然也应和:“可不是么,后来文理文科也是,天天一口一个女生就应该选文科。我就偏选理科!”   一行人骑到二高附近, 那女老师正在门口东张西望,一看赵音音赶紧招手:“来不少人啊,一会儿就能抄完了。”   “大爷,这就是我找的人了,”女老师姓邵,笑得有点甜,“不好意思啊,我怕明天主任找我麻烦,只能趁着今天晚上都整完了。”   “没事儿!赶紧领人上去吧。”   赵音音不知道邵老师是找的什么借口,几个人跟在邵老师身后往教学楼里走,她偷偷给邵老师手里塞了个东西。   邵老师还没顾得上看,以为赵音音是给她塞红包,先皱眉头:“赵老师,不用这样。咱都是老师,又都是女的,我知道你……”   她抬起手来一看,看见手中的纸袋子里是一袋子酥肉饼。酥肉饼油津津的,   赵音音笑道:“咱都是老师,所以我估摸着你也能爱吃这肉馅饼。担心你晚上没吃饭,给你垫补垫补。”   邵老师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里有点紧张,确实美顾得上吃饭。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文静却大口地咬了一口肉饼。   很快到了教务处,邵老师赶紧洗干净手,把教务处的几个柜子打开,找出历年期末考试成绩的归档。   “不过也只有这几年的了……七八年之前的都没有,”她把头发挽到耳后,“这些够吗?”   “够了!”   一张一张的全校排名被抽出来,几个人开始抄成绩单,赵音音一边说道:“咱们忙不过来那么多,只抄大榜名次就行了,文理分开抄,男女生的都抄写。”   饶是只抄这些,把成绩单都抄完、又把东西都恢复原样也十点多钟了。赵音音再三谢过邵老师,两个人交换过家庭住址,这才分开。   宋致然两口子先行回去了,赵音音有点担心小蔡的安全,跟许云海一起把小蔡送回家,这才往家里头骑。   “咱家电话啥时候能安上啊?安装费那么老贵,一千五百块钱,结果这都交钱快一个月了还没消息呢。”   之前想着快搬家了,赵音音家一直没装电话机。终于搬了大房子,这才去交了费准备安装。   “等着吧,咱这还行,我听说京市那边三个月才能排上。”   赵音音回到家的时候,乐乐从狗窝里钻出来汪汪了两声,拼命摇尾巴。   它叫了这两嗓子,屋里头的人也出来接两人。   伊伊是知道婶婶这次去干什么的,她冲出来:“婶婶,都抄完了吗?”   赵音音刮了一把她的小鼻子:“抄完了!”   “婶婶是不是还要整理啊,我帮你整理!我帮你画表格……我画线可直了!”   “不用,你快去睡觉吧,婶婶回头到学校去抓苦力去!”   去一高要成绩单的过程就简单多了,也或许是因为一高中的教导主任是个大方明快的女人。她不但提供了名单,还主动提供了学校的复印机,把成绩单复印了一份。   有不少男生女生的名字颇为雌雄莫辨,尤其是那些有着时代特色的“赶美超英”、“要文要武”之类的名字。对方还特地找了一些老教师,尽量把男女标明出来。   “谢谢您了!”   赵音音看着手里头整整齐齐的资料,有些感动。尤其是对比之前在办公室抄到半夜,这份资料可是比那份清晰直观多了!   “不用谢我!大家都是教导主任,倒是你能想起来做这些事情,叫我有点汗颜,”对方握了握赵音音的手,“我看好你们学校,将来一定能够办得更好的!”   赵音音一共请了一天半的假期,正好把这些资料都整理一下,同一批学生高中三年的成绩订在一起。   第二天上班,她第二节 课过后就找人把周老师叫到了教务处。   “赵……副主任,你找我?”   周老师一进办公室就看见顾主任也在,赶紧补个副字:“是我们班有什么问题吗?”   赵音音没回答,把包拎起来道:“周老师,我记得住你们班的课程表,你今天一二节分别教两个班的英语,然后今天应该就没有课了吧?”   周老师点了点头,就看赵音音对他做了个跟上的手势,领着他来到了空置的会议室。   “周老师,你看看这些成绩单,是从七九年到现在,一高二高所有学生的期末考试成绩,一高的全一点,二高的只有总分和排名。”   她一张一张地把成绩单铺在会议室的大圆桌子上,又拿出来胶水和订书器,看着目瞪口呆的周老师。   “具体是哪一年的都标出来了,接下来咱们俩就一起,把所有这些学生的成绩按照个人总结一下。”   赵音音铺好了成绩单,单手掐腰、另一只手拄在会议桌上,看着周老师:“咱们就来看看,是不是上了高中跟不上的都是女生,是不是成绩差的都是女生。   “——是不是女生就真的不如男生聪明。”   有一说一,就因为周老师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学生好”,她才找来周老师一起整理。不然这些活还是叫一群老师来一起做,又快又利索。   她既要帮助学生,更要纠正这些思想走入了歧途的老师。   周老师呆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走。赵音音有点没想到,喊了一嗓子:“你干嘛去?”   “我去取我饭盒跟水杯!咋的,这些肯定得整一天,我还不能吃饭了?”   赵音音对周老师的评价又提高了一点,她先开始把一高提供的成绩单裁剪成一条条的,把单个学生三年六次期末成绩贴在一起。   没多会儿周老师就过来了,他撸起衬衫袖子,默不作声拿起剪刀开始跟赵音音一起裁剪。   小蔡整个上午都有课,中午吃完饭也拉着小刘过来帮忙了。还有几个老师闲着没事路过,进来看整个会议室到处都是纸条。   “轻点关门!”   纸条容易飞起来,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政治老师拿了办公室的废报纸过来,把整理好的纸条分类分好贴在报纸上。   一开始是两个人,等到晚上要下班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里已经有十多个老师了。女老师居多,但是也有几名憋着劲的男老师,喊声此起彼伏。   “这个!女生,三年下来排名提高了二百多名,贴那堆去!”   “这是个男生……我去这个成绩好强啊!”   赵音音好奇地伸脖子过去看了一眼——是挺强的,连续三年都是年级倒数第一。   下班的时候还没整理完,二班班长过来看了一眼,又带了几个女生过来帮忙。赵音音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个是那天被训的女孩子。   周老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教育学生:“你看看赵老师为了给你们出气,把两个高中的成绩单都整来了。我看看你们以后谁不好好学习的!”   赵音音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周老师,或许是因为整理下来,他心里头的天平已经悄悄开始倾斜了吧?   而且,听着周老师叫她“赵老师”而不是“赵主任”,明显字面上不如后者尊敬的称呼,却叫她觉得,周老师对她的认同更多了。   对她这么一个从来没上过学的行政人员来说,出自这些老师口中的“赵老师”,才是真正的认同吧?   在晚上五点的时候,大部分数据终于整理出来了,只是还要把这些数据进行个汇总,再算出百分比。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很明显了。   这些贴着成绩条的报纸分成了几堆,最高的自然是成绩没什么进步也没什么退步的,而男生成绩退步的那堆,明显要比女生成绩退步的那一堆高上不少。   “行了,大家都抓紧下班吧,剩下的我自己算算就行了。”   会议室里的老师学生们都鱼贯往出走,路过赵音音的时候,一个个跟她道别。   “赵老师你别累着,不行就明天再整。”   “赵老师拜拜!”   “赵老师,我吃完饭再来找你吧?”   “不用,我自个就行了!”   赵音音把这些人一个个地赶走,回头的时候,发现周老师还在会议室里站着。   她笑一笑:“周老师,我虽然是故意叫你来整理数据的,但是可没有特地想叫你得个没脸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所以不希望你对学生有这样的偏见,我觉得你将来一定是咱们学校第一个晋高级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周老师给她鞠了个躬。   赵音音离他太远,来不及阻拦,只能听着周老师一字一句地说道:“赵老师,虽然你没上过学,也不任课,但是我觉得你这样的老师,才是真正的为人师表。这一课,我记住了。” 第101章   当天晚上, 周老师跟赵音音一起忙到九点多钟,终于把所有的数据整理出来了。   入学成绩很好,但是高一就开始成绩大规模下滑的学生中, 男生比女生多10.7%,而一直保持着成绩好的女生占全体女生中的5%, 男生这个比例只有3%。   “那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学习好的男生更多呢?”   赵音音笑了笑:“很简单, 女生上高中的更少。有初中毕业就进厂就当服务员的, 有甚至没上过初中小学的……就说咱们学校, 女生也比男生少很多,咱们学校的女生只有八分之三。”   周老师低下了头。   赵音音劝他:“周老师,也不必太过于消极,事情都是在一点点变好的。你想想,这要是一百年前, 谁家女孩子能上私塾?那除非是大家小姐。可是现在, 咱们学校已经有八分之三的女孩子了。”   周老师抬头看赵音音, 赵音音继续给他说自己听到的消息:“而且, 我听说,明年国家就会开始全力推进九年义务教育了!也就是说, 只要是咱们国家的孩子,就都能上小学上中学!”   “周老师,我理解你是真的那样想、所以才会那样教育学生。但是你敢说这样的想法不是在助长重男轻女的思想吗?”   “你是这样开明的老师, 你这么想只会去督促女孩子们更努力……可是如果是不开明的家长, 会不会就觉得:横竖只是个女孩子也学不好,别上学了在家干活得了。”   周老师没想到这一点,他低下头,伸手摩挲着那张纸:“赵老师,你说得对。我那样的想法是不对的……而且, 我作为一名老师,接受了现代科学教育,怎么能拿未经证实的传言当成是真的一样去教育学生,这也太不负责了……”   “赵老师,我是真的不如你。”   “周老师,你说的这是哪里话?你可是咱们学校教得最好的英语老师了,校长都说回头想让你去当一班班主任呢。”   她给周老师透露了一点学校下面的动向:“刚开始搞这个月月分班也是不得已为之,明年开始就不这么搞了,太成绩为导向对学生身心健康也不好。不过严抓纪律还是要严抓的,学生这个时候没有自律,就得咱们这些当老师的帮着树立起来。”   周老师赞同地点点头,这个分班措施的确只是不得已为之,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势必给学生养成唯成绩论的价值观。这对学生的身心发展都是不好的。   “赵老师,你考没考虑过……去考个大学?”   赵音音愣了,她有点羞涩地摆摆手:“我这样人,哪能考得上?就比方说英语吧,我一看就脑袋疼,再说,还得在学校呢,哪有时间去上大学啊。”   她把这些数据都整理出来,问周老师:“周老师,你不介意我把这些数据公布在学校的公告板上吧?”   “不介意不介意,”周老师把最后总结统计好的数据抄写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我也要经常看一看,提醒自己。”   赵音音拿着数据回家,整理在一张大白纸上。   伊伊帮忙给上面装饰了花边,悠悠贡献出了自己心爱的小兔子贴纸,睿睿拿着黑色水彩笔把标题写得很大,跟小宝一起吭哧吭哧地把框架里贴满。   赵音音问家里头的两个小男孩:“你们觉不觉得女生比男生笨啊?”   睿睿睁大了眼睛:“谁说的?咱家最聪明的不就是婶婶了吗?”   小宝跟着狂点头。   赵音音给两个男孩子使劲儿揉了揉头:“男生女生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平等的人,婶婶希望你们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两只小猫也跳上桌子凑热闹,悠悠怕它们俩把桌子踩脏了,一手一个使劲儿搂住小猫。   第二天,这张聚集着大家共同努力的海报,就被赵音音贴到了学校的公布栏上。周一例会上,她要求所有老师都要去看,并且严禁在学校里出现诸如女生智力水平不如男生的言论。   小蔡去看了好几趟,赵音音问她:“你那天不是还帮我算了吗?咋还节节课下课去看?”   “我看着就带劲!”小蔡握住拳头晃了晃,“我都想给我高中那个班主任寄过去一份了!”   赵音音笑道:“你想寄就寄一份也行。“   小蔡想了想,觉得这举动未免有点显得小心眼。她灵机一动,晚上找到了自己在阳山日报做记者的姐夫,来学校采访赵音音。   为了保证采访的真实,小蔡的姐夫来之前特地完全没通知,小蔡领着姐夫找到赵音音的时候,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赵音音也有些紧张了。   “这也不光是我自己做的……大家都帮忙了,”赵音音觉得叫自己领功有点不自在,“主要报道事件就行了,我可以把数据都给你。”   小蔡姐夫笑道:“赵同志,您可别谦虚了。光是报道事件,哪里有报道一位没学历却把学校管理得井井有条的教导主任有话题度呢?你难道不想让这份调查被更多人熟知吗?”   小蔡在后面使劲儿点头。   “而且,我会在报道中写明其他人的贡献的。”   赵音音这才放松下来接受了采访,她特地强调了其他人在这件事中的努力,强调了周老师是如何克服自己的偏见向学生认错。   是的,这次报告贴出来之后,周老师在自己的班级里公开向班里所有的女孩子道了歉。   这篇报道在一个月后登了出来,又被省报转载。这时候正是妇女们热心争取权益的时候,许多人展开了对这件事情的讨论。争辩从男女智商差异开始,又转向了当下劳动岗位分配不均等等。   赵音音每天都尽量看报纸上的讨论,与此同时,她也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收到信了!   这些信件里,有迷茫的年轻女孩子,也有还在上学的女学生,虽然信件并不多,可是重量却让她觉得心里头沉甸甸地。   去做这个调查的时候,一开始,只是一个冲动。她想要用实据来反驳周老师的话,可是没想到仅仅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努力,就能让这么多人受到一点鼓舞。   不光是这些写信给她想要肯定和鼓励的女孩子,被鼓励到的还有整个厂办中学的女生。大家似乎都有了共识:我们学校是唯一一个明文规定不许说女生不行的学校,那我们学校的女孩子就应该考得更好!   期末考试的时候,十中从上学期的全市第三,艰难地成了全市第二!   “别看就提高一名,那可老难了,”赵音音跟姑姥讲这次成绩的不容易,“咱们可只有一个年部啊,能把三中超过就很不容易了。二中那可弄不过,咱阳山领导的孩子估计都在二中,人家学校连外教都有。”   “都是咱音音厉害!都上报纸了,你不知道,我这回上咱家属院那边打扑克去,人家都跟我打听你呢!说你老厉害了,还问能不能转学去十中。”   伊伊开学就要六年级了,学画也忙,这个暑假赵音音准备给孩子们好好补一补。除了订了牛奶每天喝之外,还争取给每个孩子每天都吃够一个鸡蛋,动物蛋白质和植物蛋白质也都要均衡摄入。   不光是家里的孩子,学校食堂她也关照过,少做些土豆,多做点新鲜绿叶菜,肉类供应不起那么多,那就多做豆腐。   悠悠最爱吃的就是豆腐,赵音音答应闺女好几天,结果因为学校放假前一直很忙,一直到现在才给她做上麻婆豆腐。   饭桌上,赵老头笑眯眯地拿勺子给亲徒弟舀豆腐。赵音音很久没关心过闺女的学习进度了,忍不住问了一嘴:“悠悠现在背得咋样?”   “《易》已经背完了,接下来再给她讲一讲,就开始背新的了。”   赵音音还以为闺女会坚持不下来,可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坚持得很好。赵老头也不光是给悠悠背命理书,四书五经也挑了挑给小姑娘讲了讲。还找出一本《周易尚氏学》,给她讲里面写的一些著名卜卦案例。   赵音音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只会教她背相书呢。”   他给赵音音说:“算命这个东西,我觉得还算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命脉里的。你看咱们过去经常讲什么诸葛八卦阵,人家是丞相啊,也精通命理。你放心,我也是家传的,可不是街边摆个小摊给人算命的。”   随着相处,赵音音现在已经对赵老头大为改观了。   赵老头教悠悠,简直比教自己亲孙女还尽力多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着,平时悠悠在家,他眼珠子都不错地看着这孩子。小猫一不小心伸爪子钩到了悠悠的袖子,赵老头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小爪子摘下来。   “挠着我们悠悠没?”   “没有,谢谢师父爷爷。”   悠悠伸胳膊给赵老头看,赵音音觉着光叫个师父有点奇怪,还是叫爷爷比较好。赵老头坚持必须要叫师父,最后就综合成了这么个称呼。   赵音音私底下跟许云海说道:“我看人家爷爷宠孙女也没有这么宠的,我还有点担心他将来把咱悠悠给宠坏喽。”   “不会的,赵老头人品好着呢,”许云海倒是稍有点了解,“一般这种靠师徒传承的,都特别重视关门弟子,比亲儿子都重视。咱家悠悠多个人稀罕还不好?”   “她自己愿意背就背吧,”赵音音伸头看了一眼,发现许悠悠小朋友又摊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悠悠!坐直一点!”   许悠悠小朋友慢慢蠕动了两下,虽然勉强算是坐直了,可是还是有点驼背的样子。   赵音音洗了手,出去拎起小悠悠往外走:“走吧,小姑娘,妈妈不抻抻你是不行了啊。”   悠悠欲哭无泪,满仓叔叔上次来家里听妈妈说的话之后,特地在家里装好的单杠底下给她单独做了个卡头,横着放上小木棍正好是悠悠站直身体能够着的高度。   赵音音还是很怕这个闺女长不高的,特地问了医生,听说小孩子玩单杠和跳绳都能锻炼身型,每天在家强迫悠悠自己把自己拎起来几次。   乐乐的狗窝离单杠不远,平时关上院门的时候也不给它带狗链子,每天赵音音强迫悠悠过来十下单杠和五十个跳绳,乐乐就在旁边看着。   伸出小手抓住小木棍,悠悠看了一眼妈妈。   “加油!宝贝!妈妈知道你一定能做完的!”   悠悠无奈地用力蹬了一下地,双手抓着木棍让自己悬空了一下,然后再重复动作。乐乐也冲过来,用脑袋使劲儿抗住小主人的屁股,给她借力。   赵音音哭笑不得地拽开小狗:“你别帮她,你看着她做。”   做完十下,又开始跳绳。悠悠现在跳绳已经跳得很熟练啦,再也不用先把绳子从头顶上甩过去然后撅着小屁股跳了,她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正确跳绳的方法!   一不小心跳黄了,悠悠委屈地噘噘嘴,赵老头冒出来心疼徒弟了:“咱们悠悠真厉害!跳多少个啦?”   赵音音面无表情:“两个。”   赵老头也没忍住笑出来了,一抬头,正看见悠悠控诉地睁着大眼睛看他。   “师父,你怎么能笑我呢!我可是初学者,又腿短,要对我鼓励教育,不能嘲笑我。”   这小姑娘自从开始背书,不知不觉就觉醒了话痨天赋,平时懒得动,嘴皮子倒是完全不怕动。   赵老头从旁边找了一截绳子,给悠悠表演了跳一个就黄,悠悠这才高兴地继续跳了。   ——她还能比师父爷爷多跳一个呢!   这五十个跳绳跳了十五分钟,连最疼爱悠悠的赵老头都开始走神,只有小狗乐乐目不转睛地看着。   赵音音看它看得乖,从屋里找了一块骨头给它,乐乐高兴地咬着骨头回狗屋吃了。   “妈妈,我真的要每天跳绳吗?你是不是太望女成凤了?”   赵音音低头拧了拧她的鼻子:“你还会用成语了?挺好,要不要明天我们跳一百个?”   悠悠耐心地教育妈妈:“妈妈,每天五十个跳绳是你说的,作为一个大人,你不能随便改,你改了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得让我慢慢习惯,我现在还是一个小宝宝呢。”   “可不是!咱悠悠还是小宝宝呢!”   姑姥一阵风似的过来把悠悠抱起来,拿湿毛巾给她擦汗:“瞅瞅,咱悠悠都出汗了!”   赵音音忍住了没跟闺女翻白眼:“那你觉得你什么时候才能一口气跳五十个跳绳啊?”   悠悠很认真地想了想,师父爷爷已经教她背过天干地支、认过年月日啦,她可明白了呢。   “再过一年,我肯定会了!”   “过一年乐乐都学会跳绳了!”   悠悠毫无进取心地点了点头:“乐乐本来就比我厉害,它能一下子跳到狗屋房顶上去。”   伊伊从楼上跑下来打圆场:“婶婶,我把悠悠借走当模特啦,我的人像练习还差一张。”   悠悠最喜欢给伊伊姐姐做模特了!可以一动不动!   她立刻提要求:“姐姐,能不能去我房间画呀,我可以坐在沙发上!”   “走!”   小姐俩欢快地上楼去了,赵音音撇撇嘴,小宝拉着她去看电视:“婶婶,莎莎姐演的那个要放了!”   莎莎最近演出越来越多了,俨然已经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小童星了。赵音音在沙发上坐下,小宝又勤快地洗了个桃子给她。   “婶婶,我拿盐搓过了,没有毛!”   “咱家小宝最贴心了,”赵音音伸手拍了拍他,“今天怎么没去踢球呢?马上要开学了,再不踢上学了就没这么多时间了。”   “这几天学校找人修球场了,听说要铺假草皮,”阳山市的中小学联赛踢得如火如荼,连带白鸽的手表都搞出名气了,“过几天就能在新球场上踢了!”   修球场,小宝是最高兴的,毕竟他才是那个在地上扑来扑去的人。球衣平均一个月要坏两套,而且不小心擦到沙土地也很容易受伤。   “挺好!”赵音音也有点高兴,她拉着小宝看他胳膊和膝盖上的伤疤,“那你也得注意点!宁可热点也穿长衣服,护肘护膝都戴着别摘,听着没?”   莎莎终于出场了,两人一起看向电视,刚听见一个字,外面就又响了起来。   隔壁的几所房子,慢慢也都卖出去了。这些老房子不翻修没办法住人,只是翻修的时候实在是太吵人了。   赵音音放下桃子,走出门张望了一下。   赵老头也在看对面大拆大建的,他皱起眉头:“这墙叫他们拆的……不行,我得去再买棵树苗回来栽这。”   “辛苦您了,”赵音音不懂风水,横竖赵老头懂,就由着他折腾,“不过可别给悠悠买裙子了,她才多大啊,明年就穿不了了!”   “现在又不用布票,买几套不吃亏!”   赵音音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眼看见对面有人走过来,好奇地往院子里张望。   还没打招呼,就当着人往院里看,赵音音看着她的举动,嘴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你们家这院子怎么没收拾收拾啊,我爱人说这房子旧得没法住,索性拆了重修,”过来打招呼的黄秀芹笑道,“我们家这两天动静是大了点,不好意思啊。”   赵音音一家搬进来之前也翻修了,只不过功夫都用在屋子里头,比方说那个装了火墙的浴室,还有开了通风窗的厕所。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住起来相当舒服。   听见她第一句就问这个,又看对面院子已经差不多拆干净了的墙,赵音音才淡淡开口:“这几栋房子都是老房子的,青砖比你现在拉过来的红砖密实多了,又是四层砖的墙,夏天屋里头比外面凉快十来度,冬天手摸着这墙都不激手。”   “我家是搞不出来比这更好的墙了,就没拆,只给屋里头重装了,你家这是大手笔啊。”   黄秀芹明显愣了一下,回头看了自家刚扒完只剩个地基的房子,脸色就有些难看。   怎么没人告诉她这些?她就说么,为什么拆这几间破房子拆出来这么多砖头,拉走的比拉过来的多那么多!   她假笑两声,勉强维持一下脸上的神色,愤愤地往回走。赵音音低头看了一眼蹲在她脚底下的乐乐,教乐乐:“以后她来了,该叫叫,咱不认识她。”   乐乐歪着头看了一眼赵音音,像是听懂了的样子,汪汪地叫了两声。 第102章   隔壁大肆翻修了快一个月, 整天叮叮当当又轰轰隆隆的。等到终于平静下来,孩子们已经开学一个月了。   天气慢慢地凉了,赵音音给乐乐缝了条小被子放在狗窝里。将来再冷一点就让它进屋睡觉。   黑背长得还挺快的, 五月份刚搬家过来的时候,乐乐就已经是四个月的小狗。现在十月份, 乐乐已经进入了尴尬期, 个头长得很大, 毛却有些稀疏, 显得又瘦又长。   “婶婶,乐乐咋越长越瘦啊?”   伊伊刚从老师家回来,拎回来一小口袋大骨头:“我周姨说她去坐席去跟人要的,都是猪肘子的大骨头,说咱家小狗看着骨瘦毛长可怜巴巴的。”   “你周姨真是的, 坐席还特地给咱乐乐带骨头, ”赵音音把骨头收到厨房, 准备明天再给乐乐, “黑背都这样,它是先把个头长起来, 然后再慢慢长肉。再长几个月就好了,它得一岁半才能长成大狗呢!”   伊伊把画板放在桌子上,又拿了一袋子花卷放在桌子上:“周姨蒸的花卷, 说给咱家拿点。”   欧老师本来就很喜欢伊伊, 后来赵音音居中保媒拉纤,把周群芳介绍给了欧老师,伊伊去欧老师家简直跟在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了。   “行,放那吧,下次你再去的时候想着拔几棵你姑太姥种的葱给送去, 菠菜也拿点。”   “我知道了。”   伊伊从桌子上拿了个苹果啃起来,一边看乐乐坐在客厅地板上,像是等什么似的。   “咱家乐乐咋这么聪明?它也能数数吗?”   赵音音摇了摇头:“我问过我们学校的生物老师,她说动物的生物钟比我们精确,它可能是能大致记住时间。”   或许是因为天天看赵音音拎着悠悠出去玩单杠跳绳,乐乐如今已经无师自通了。每天家里的落地钟七点打响的时候,它就准时上楼赶悠悠下楼。   座钟响起来了,钟盘上面的小窗口打开,一只布谷鸟出来开始叫,乐乐突然就站起来快速往楼上跑去。   赵音音跟伊伊一人啃一只苹果,一起扒在沙发背上往楼梯看过去。   不一会儿,大狗就赶着悠悠下楼了。   “乐乐!”   悠悠有点委屈,她是家里最小的已经很多人管了,怎么现在连狗狗也要管她了!   “妈妈!为什么乐乐也来看着我啊!“   赵音音看着闺女的小苹果脸,故意逗她:“因为咱们家乐乐是德国牧羊犬啊,它是工作犬,就喜欢牧羊。”   悠悠的小嘴长成了圈,转身回去拿小手拍乐乐:“你拿我当小羊!”   乐乐聪明地战略性躲避了一下,几步跑回楼上,又把悠悠的跳绳也叼下来。   “哈哈哈哈,”伊伊笑过了又安慰妹妹,“它对谁都这样,你看咱们家之前一起去公园溜达的时候,它就非得逼着大家都走在一起才行。在乐乐眼里,咱家都是得操心的小绵羊,谁也没落下。”   赵音音还没注意到这一点,听伊伊说了这才恍然大悟、之前一家人出门散步,她和许云海、姑姥走在后面,乐乐就一直往前面跑、非得压着几个小孩慢点走。   “伊伊真棒,”赵音音伸手揉了侄女一把,“观察力太好了。”   悠悠慢腾腾地下楼,乐乐在她身后叼着她的衣服,一边轻轻地拱她下楼、一边又仿佛怕她摔下去似的。终于把悠悠赶到单杠旁边,又拿头顶着帮她做动作。跳绳的时候,大狗站在小姑娘前面,她使劲儿甩跳绳,一人一狗一起跳。悠悠跳黄了,乐乐还去拱她的手催她快点开始。   赵音音跟出来了,鼓励闺女:“你看看乐乐对你多好啊,天天陪着你跳绳。”   晚上的时候,悠悠经常偷偷把乐乐的绳子解开,领它上床搂着睡。全家人都装着不知道,还得刻意躲开她偷狗的时间。   赵音音去看过一次,悠悠的睡相极差,又是锁喉又是骑着乐乐。赵音音晚上过去看了好几次,乐乐一动不动地配合着悠悠,听见她进来也只是讨好地摇摇尾巴。   “乖,咱们乐乐带妹妹辛苦了。”   赵音音揉了揉乐乐的大爪子,轻轻把门带上。第二天特地给乐乐多切了一块牛肉喂给它。   李婶也懂些养狗,她自嘲:“以前咱这些八旗子弟,除了正事儿啥都会干。我爹爹以前又是养狗抓兔子又是调养八哥的,我们家狗都是我喂。”   她专门给乐乐和两只小黑猫都做了特制的吃食,乐乐慢慢地长得越来越大,皮毛也光滑起来。两只小猫粗看不胖,伸手一摸都结实得很。   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乐乐已经比悠悠重了。悠悠才四十多斤,乐乐已经长到六十斤了。   不过,六十斤的大狗,还是小主人一拽就走、一推就趴下。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也只不过是把悠悠的喷水枪咬坏。   “妈妈,乐乐把我的水枪咬坏了!”   赵音音一边翻看着拿回来的报纸,一边慢悠悠地问她:“哦,那是谁先动手的呀?是不是你拿喷水枪喷乐乐了?”   乐乐在一边装无辜,一颗大头伏在前爪上,抬眼看着沙发上的主人们。   “我就玩一下……”悠悠撅了噘嘴,她也知道自己理亏,走过去摸了摸乐乐的头,“我下次不喷你了。”   许云海问赵音音:“看什么呢看这么认真?”   赵音音把报纸递给许云海,指着上面醒目的标题道:“你看,这几年国家发展可真是太快了!”   1987年4月10日这天,《京市日报》的头版上,加粗加大的标题十分醒目:《如今,京市城里人,平均一天一个鸡蛋》。①   睿睿探头过来看了一下标题:“婶婶,咱家不也一天至少一个鸡蛋吗?每天早上都叫我们喝牛奶吃鸡蛋……”   “咱们家现在生活条件好了,睿睿你不记得,伊伊可能还记得。以前你们刚来家里的时候,一开始啥吃的都没有,还是你们婶婶上厂子里给你们争取,才有一个礼拜十个鸡蛋……别看咱一大家子十个鸡蛋不多,那都叫咱家属院里别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睿睿来到家里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就已经好很多了。   姑姥接了话茬:“你们这些小孩儿哟,现在都跟在蜜罐里头一样。瞅瞅咱家睿睿,连白菜帮都不爱吃,我们那时候走在道上啊,地上有个苞米粒,那都得麻溜捡起来扔嘴里。”   “苞米粒?”悠悠瞪大了眼睛,“生的苞米粒吗?”   “那可不咋的,”姑姥如今年纪也大了,偶尔喜欢讲古,“那几年真是困难啊,地里头减产,还得往上交粮食,把你妈饿得嗷嗷叫唤。那也没办法,不少大人都去吃草根去了。”   “为什么不捞鱼,不上山打猎呢?”   姑姥拧了一把睿睿:“那几年闹饥荒可是旱灾!人都没粮食吃了,山上那些玩意也饿死得差不多了。旱灾时候,哪有鱼?河都干了,上哪捞鱼去?”   睿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当时都饿成那样了,要是真的有办法肯定也轮不到我来想了。”   赵音音有点欣慰地看着睿睿自我反思,拍了他一把:“去玩玩吧,最近是不是有点长高了?去门框那画个道道去!”   姑姥拿着铅笔跟睿睿去比个子,果然比之前长高了有半指头的样子。睿睿觉得还是运动有用,欢天喜地出去玩单杠了。   赵音音回头看了一眼许云海,看他半天没说话,开口问道:“怎么了?”   许云海一直拿着那张报纸,盯着每人每天一个鸡蛋的标题看着。他喊了一嗓子李婶:“李婶,最近咱这菜涨价了吧?”   李婶在厨房洗菜,拿围裙擦了擦手走出来:“比去年贵不少呢,咋了?我去买菜可都是记账的。”   赵音音赶紧安抚她:“李婶儿,谁也没说你买菜有问题,他这是想事情呢。”   许云海又翻了翻报纸,坐下来对赵音音道:“音音啊,你现在还想买房吗?”   这话问的,赵音音有点奇怪:“想啊,咱不是说好了吗?再攒点钱就都买成房子地,还是这东西放手里放心。买别的都不值当。”   “你不羡慕隔壁黄秀芹她们家的小汽车?”许云海承包家电卖场一年多了,手里头攒下了二十来万,别说国产车,就是日本进口的夏利也买得起,“有个小车是挺方便的。”   “咱家那面包车不是一样开?还比她们家那夏利能装,”赵音音这方面的思维倒是一直都跟着前世走,还有什么东西比房子地更值得买的,“再说,那一辆车能买好几套大房子了,那车才能开几年?”   许云海笑道:“你看看咱俩,怪不得人家黄秀芹嫌弃咱俩是土包子。”   赵音音撇嘴:“她才是土包子呢,要买房子那我就看起来。不在咱阳山市买,去省城买,多买几套,咱家孩子一人一套!”   伊伊路过,紧张了一下:“婶婶?咱们要搬到省城去吗?”   她才刚刚初一下半年,在厂办中学读书,她一点也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读书。   “不去,不过咱阳山市能买到的房子太少了,到那买房子,还搁咱阳山市住,”赵音音知道伊伊惦记莎莎,她拍拍伊伊的手,“明天婶婶给你宋姨打电话,叫你念慈姐跟莎莎都来咱家吃饭。”   许云海也给她解释:“伊伊别担心,是叔叔觉得物价要涨,这钱啊放在手里就不划算了。”   伊伊有点似懂非懂,许云海给她解释:“现在叔叔手里有一百块钱,一本书一块钱,如果明年书要涨到两块钱一本那怎么办呢?”   “今年抓紧多买书!”   伊伊觉得自己明白了,满意地上楼去。赵音音听着许云海这么斩钉截铁地说着,突然有点惴惴:“物价真的会涨那么凶?”   “肯定要涨一波,”许云海点点头,“你想想,京市人都能每人每天一个鸡蛋了,这计划经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且……现在的银行闹得颇为不像话啊,你不知道,连咱厂子账面上都很大亏空了。”   “真的?”   赵音音吃了一惊,两人虽然现在几乎都不在厂子了,可阳机二厂还像是两人的家一样。   “对,”许云海点点头,给赵音音解释其中的问题,“咱们厂子甚至整个阳山市的国营厂子都不是及时结算,一直是三角债,这你是知道的。”   赵音音点点头,她知道厂子里都是产品卖出去才给原料商结账,而原料商也是这么干,再加上消费者,就形成了循环的三角债。大家都得等着下家结账,才能给上家付账。   “现在上面看厂子的政绩,是看订单的,只要拉来订单就算利润、就算成绩。到时候具体出什么事情都不用管,”许云海一边解释一边注意着赵音音的神情,“而银行呢,又是托付代收制,也就是说,我手里头有订单我就可以找银行贷款,然后银行去找买家要钱……”   赵音音吃了一惊:“这不是加重三角债吗?”   “对,”许云海喝了一口水,“现在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厂子付不出钱,拿不到货款,然后上游也拿不到货款,银行还有大量坏账。然后咱们厂子管理也不严格,又要花费很大一笔钱在员工福利上。”   他叹了口气:“这个事儿,早晚要爆发的。一旦爆发就不仅仅是工厂的问题了,影响了银行,物价势必要大规模波动。短期内估计就要有一波物价飞涨,然后是通货膨胀。再过一段时间,等三角债这个事情捂不住的时候,国营厂就该开始倒闭了……”   赵音音还不太懂通货膨胀的意思,她问了许云海,听许云海详细解释给她听,倒吸一口凉气。   “那怎么办?”   许云海给她倒了水:“刚刚不是说了吗?买房子。现在房价这么便宜,又没人买,大家都等着单位给分房。房子买了放在那,哪怕租出去也行,总是个资产。”   赵音音点了点头,她决定了,这几天一有机会就去看房! 第103章 二合一   看房这件事被赵音音提上日程了。   作为十中颇有威信的老师, 赵音音现在的人脉颇有点“四通八达”的意思。听说她要买房子,许多老师都给她出主意。   “赵老师是要买省城的房子吗?”   “对,咱这房子我怕以后越来越不值钱, ”不过,要是有本地合适的她也不排斥, “不过不管是哪的, 肯定得买几套, 家里头孩子多。”   “不光是孩子多, 姐夫这也挣得多啊。”   许云海作为本地承包公司的标杆式人物,已经上了好几次报道了。本地人买家电自行车都愿意去云音,不光是质量和售后有保证,售货员服务态度也好上不少。   “没有,就维持吧, 毕竟家里头孩子那么多, ”赵音音说道, “你们要是有家里亲戚搁省城的要卖房子, 告诉我一声,真买了给你们发红包。”   小蔡想了想, 她姐夫在省里当记者,肯定有点子消息。她点了点头:“赵姐,我帮你问。”   自从那次事件后, 周老师跟赵音音也熟悉起来, 他来教务处送文件,正好听见这话。   “赵老师,我倒是知道有人卖房子,不过不是省城,”他朝着窗外比划了一下, “就现在国营商店旁边哪,三间门市连带楼上的二楼,都打算卖。不知道你有兴趣没?”   要是一般的房子,赵音音也就不买了。不过门市房,哪怕是在阳山市,那也是难得的很!   现在刚刚开始有人开饭店开各种小买卖,门市房一个月租金可正经不少呢!将来不管给哪个孩子,还是两口子自己补贴,都是个不错的投资。   “哎哟,那可太好了,”赵音音立刻拉着周老师记下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行,明天礼拜天我就上门去找人。事成之后给你发大红包!”   “不用不用,”周老师赶紧摆摆手,“人家也是托到我,现在卖房子可不好卖呢,有几家买房子的?”   “对啊,”小刘也好奇,“赵姐你家要是真有闲钱,咋不买个夏利呢?要我说,当初你家就不应该买现在的房子,单位分的房干啥让出去啊?你们让给人家了,我看那家子也没念你好。”   赵音音没说出去当初被人举报的事儿,只说家里住不下:“我们家四个孩子还一个老人,不买房子也住不下。现在是三位老人了,这房子住着都勉强呢。”   “车啥的,”赵音音没直接说自己觉得车没有房子值钱,“家里头有个黄面包车,够了,那不比夏利能装?”   阳山市这地方说小不小,但要说大也真不大。很快,赵音音拍板买了三间门市的事情就传得差不多了。   搬过来的这几年,黄秀芹始终觉得自己叫赵音音一家子给压了一头,她迫不及待地过来串门。才拍了两下门,乐乐就从狗窝蹭地一下窜了出去,龇起牙看着她,喉咙里发出深沉的吼声。   “哎哟!小赵你快出来!你们家狗要咬人了!”   赵音音从窗户一看,是黄秀芹。她故意慢悠悠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也不呵斥乐乐,走过去搂住乐乐的大头摸了两下,还顺手塞给它一块睿睿亲手晒的鸡肉干。   乐乐回窝里吃东西了,它聪明得很,知道黄秀芹是不能咬、但是也不能亲近。   “你咋不打它?”   黄秀芹这句话让赵音音眉头一皱:“我们家这狗跟我半个闺女也没区别了,打什么打?都已经拴着了,还怕咬你啊?”   胆子这么小串什么门!   黄秀芹也不客气,自顾自往屋子里走,在沙发里坐下,环顾一圈:“你家这屋里又重新收拾了?你家不是跟我们家前后脚搬过来的吗?”   刚搬过来的时候,连房钱都给赵老头打了个欠条,地面就是水泥自流平,没铺瓷砖。前几天赵音音趁着家里头人都上班上学的空,找人过来重刷了墙又铺了瓷砖。楼上几个孩子的房间里都是木地板,柜子也重新翻新了一下。   “有空就收拾了呗。”   赵音音懒得招待黄秀芹,她一来家里,俩猫都不在沙发上趴着了,喵喵地跑去找姑姥。   黄秀芹自顾自在桌子上拿了个杏吃,咬一口,正咬了个有虫子的。她皱着眉头冲到厨房去漱口,赵音音心里头舒服不少。   她一抬头看见睿睿下楼,赶紧打手势叫他上楼,可惜动作满了。   “哎哟,这不是咱家睿睿吗?好几天没上姨家玩去了,婉婉可想你了。”   黄秀芹一直有跟赵音音结个娃娃亲的打算,这也是赵音音烦她的理由之一。   “睿睿啊,别迟到了,抓紧去!”   睿睿借着这句话赶紧跑出门,黄秀芹有点惋惜,这才想起来这次上门的主要目的。   “听说,你们家买了三间门市?”   这消息都传到黄秀芹那去了?   赵音音决定了,接下来几栋房子说什么也不在阳山市买了,统一上省城买,至少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来打听这个那个。   “对,刚办完手续。”   黄秀芹酸溜溜道:“有钱啊,还买房子……”   “哪有你们家有钱啊,瞅瞅你们家门口那小汽车,我们家这三间门市加起来也顶不了啊。”   其实三间门市加起来,确实是要比小汽车贵的。不过赵音音可不想在这女人面前嘚瑟,将来后患无穷。这里住着什么都好,就是这邻居有点烦人。   “哎呀,我们当初买也是咬咬牙买的,”提到车子,黄秀芹就抖起来了,脸上也带上了笑容,“不过买这个是绝对划算的呀!要面子有面子,开个车子出去办事,人家都要高看你一眼的!这可是身份的象征!再说,开车去个省城什么的,回来还能带点货,不赔的!”   赵音音没接这话,她们家老许是开卖场的,多少辆大货车使唤,还用得着自家小汽车去拉货?   “是挺划算的,不过我们家那面包车就很够用了。”   黄秀芹来炫耀了一会儿,看赵音音一点不接茬,心里头暗暗不爽:一家子土包子!哪有人家里有钱不买车子去买房的?活该穷嗖的!   “哎呀,”她又找到了新的打击点,“不过也是,你们家也用不着装点门面。你是个老师,你男人又是搞私企的……不像我和我们家老龚,平时出去开个会啊什么的,身份在这,不能搞得太寒酸了。”   赵音音连笑容都懒得装了:“哟,那您可快回去吧,我这什么地方,别辱没了你们身份。”   “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哟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敏感啊……”黄秀芹看着赵音音出门,“小赵你别多想啊。”   赵音音拉开门:“你说得对,我们家不用装点门面,我还跟你维持什么面子情呢?赶紧出去吧,再不出去我放狗了。”   黄秀芹眼看着赵音音真的去解狗链子,有点狼狈地从许家出去,回家跟自家男人抱怨:“你说说!我好心好意想去劝一下,有钱买什么房子?买小汽车看着才有身份的呀,没身份谁跟你做生意?”   她男人跟她倒是一样的观点:“以后不跟他们家来往就是了!那个什么许云海,我看也是不知好歹的。我去找他,想批发几台冰箱拿来送礼,他都不肯给我打折!”   他怒气冲冲地点了两下桌子:“你说,将来领导知道是他们卖场的冰箱,不也给他们长脸吗?结果这人宁可搞什么促销活动给农民打折,都不给我打折!”   “他们愿意买房子就买房子吧,那玩意买那么多有什么用?谁买房子?迟早烂手里!”   赵音音不知道这两口子的事儿,许云海回来的时候,她就提了一句:“我跟隔壁的黄秀芹吵起来了。”   “早就该吵了,撕破脸能怎么的,”许云海仔细看她的脸和胳膊,“没叫那老娘们儿挠了吧?”   “没有!”赵音音道,“我都直说了叫她走她还不走,我就假装去给乐乐解链子,她赶紧跑了。”   许云海回来的时候就给乐乐解开了,叫它进屋赶悠悠去锻炼:“反正平常咱家大门都管着,乐乐不用天天拴着了。没事儿,多懂事啊。”   乐乐靠在赵音音腿上,爪子按着她的脚,赵音音使劲儿摸了一把乐乐的大耳朵:“这不是怕有个万一吗,咱乐乐现在连牛骨头都能咬断了!”   “这才是看家的好狗呢!”   时钟敲响了七声,乐乐迅速窜上楼去叫悠悠。不一会儿就拽着悠悠的裙子下楼来,领她去单杠前头。   赵音音笑道:“看多少回我都想乐,咱家谁也哄不了这小祖宗,结果倒叫个大狗给看得服服帖帖的。”   “悠悠跟乐乐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了,咱小时候可没有这待遇,有个大狗陪着长大,”许云海道,“将来要是有外孙子外孙女了,我也给买小狗!”   “咋琢磨那么远,闺女还这么大一点呢,”赵音音把合同找出来给许云海看,“房子的合同都办完了,回头去过个户,我琢磨着,接下来就都买省城的房子吧。”   “行,这种小事儿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这还是小事儿,那咱家啥是大事?”   许云海冷不丁严肃了一下:“万一将来还有像是十年前运动那样的事儿,到时候都得听我的。有事我去,你们在家好好待着就行了。”   “说啥呢!怪不吉利的,”赵音音拍了他一把,问道,“怎么,是厂子里的事儿严重了?”   省城下了队伍调查三角债的事情,已经进驻阳机二厂了。   许云海摇摇头:“这次没什么大事,是上面要调研情况罢了。我就是愁啊,咱厂子这样将来可怎么办?万一真的破产了,别的都好说,咱厂子那些老工人除了这个啥也不会干,可咋整?”   赵音音也沉默了一下,厂子里很多老工人她都认识,在厂办工作那段时间只是做了一点小事情,很多老工人都一直亲切地记得,见到她还叫“音音”。   后来,她在十中做出了一点成绩,大家都骄傲地说“厂办中学厉害那是因为有我们厂办出去的赵老师管着”!   “国家不能不管吧?”   许云海叹口气,没继续说这个话题。他拿起来桌上的文件,跟赵音音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这三间门市房,咱过一间到姑姥的名下吧。”   “平时咱俩都给姑姥钱,但这不一样,你看她也不舍得花。这些年了也没舍得买点啥给重孙子啥的寄点……”   “行,”赵音音自然是向着姑姥的,只是她和姑姥关系太过亲昵,就没想到这一层,“你说得对,不管啥人给的钱,那也不如自个有钱。这间最大的过户给姑姥,到时候我拿上姑姥户口本直接去办了。”   周二赵音音请了假,把房子过了户,又买了好菜回家。   李婶看见她提前回来,出来接了她手里头的菜和包:“哎哟,买这些好吃的。这是啥……牛肉?”   “对,包点牛肉馅儿包子吧,一会儿我来跟你一起包。给乐乐跟俩小猫也留点。”   李婶应了,赵音音拿上自己的包,找出来在姑姥名下那一份,上后院去找姑姥。   自打搬到这院子,姑姥还挺开心的。家里有猫有狗就没养鸡鸭,不过后院都开了给她种地。   姑姥种了一小块香菜,正在上面踩一踩,赵音音好奇问她:“姑姥,咋还给踩上了?”   “这香菜籽啊贱皮子,踩实在了那才爱冒芽子呢,”她看着赵音音拿张纸给她看,“这啥啊,你姑姥这眼睛花了,花镜搁屋里呢。”   “姑姥,我买了三间门市,”赵音音没说是自己,“许云海去过户了一间到你名下。”   姑姥愣住了。   那家子只是卖方,租户还继续租着,房租以后就交到赵音音手里头了。赵音音特地叮嘱姑姥名下这一家把房租送来到家里给老太太:“这门市啊,一个月租金有八十多块钱呢,到时候都给你!”   姑姥的手有点颤颤巍巍地,她想接那张纸,又在衣裳上使劲儿抹了一下,一把推开。   “胡闹!姑姥……姑姥哪用得着这个啊,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花啥钱……再说你们不是给了不少吗?”   钱老太太的声音都有点颤抖,眼睛里头也有点泪花:“别乱花钱!这几个孩子将来都考大学呢……”   “姑姥!”赵音音提高点声音,“咋的,姑姥你又不拿我当亲外孙女了是不是?再说,这不是我给的,这是老许说要给你过户的,你不收回头他该觉得你拿他当外人了。”   “不是……我哪有拿他当外人啊,”姑姥伸出手擦了擦眼角,“行,姑姥收下……姑姥收下。”   接下来的几天,姑姥吃饭的时候都对许云海格外热情。李婶炖了小鸡炖蘑菇,唯一的一颗鸡心以前都是给悠悠的,被姑姥夹给了许云海。   “以后再给悠悠吃,啊,”姑姥顿了顿,“这小鸡子还是铁柱妈给送来的,姑姥也没别的感谢你了……”   许云海赶紧站起来端着饭碗去接过那颗鸡心:“姑姥,你寻思啥呢。当初要不是你过来帮忙带孩子,我跟音音哪能忙过来这些事儿啊。”   他也有点哽咽:“我家里也没啥长辈了,我唯一的长辈……就是姑姥你了。”   俩人都不肯继续多说,生怕伊伊几个也被这话勾起心思来,赵音音赶紧给一桌子人倒饮料:“来来来,尝尝这个,味儿怪怪的,但是还挺上瘾。”   赵音音是很喜欢这个可口可乐的,她自己喝了一大口,又让悠悠尝了尝。   没过多久,钱老太太就收到了第一次房租。赵音音和许云海原本给她过户这房子,就是为了叫姑姥身上多点钱,给自个重孙子寄点礼物。   结果没曾想,姑姥跑去买了羊毛和棉布,给两口子重新做了一条羊毛褥子。   这褥子塞得又厚实又满,一针一线行得密密麻麻的,赵音音不好意思地摸着褥子:“姑姥,你倒是给我小康哥他们买点东西啊。”   “给他们买啥!得他们给你们买,”姑姥在这事情上有自己的看法,“要不是跟你俩住,我老太太能像现在这么健康?”   赵老头也跟着帮腔:“就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几个不孝子离开家这么多年,是你俩替他们尽孝,正该他们谢谢你们才对!”   “我跟老许也是拿姑姥当亲人,他爹妈都没了,我爹是那么个德行,要是姑姥不跟我一块住了我才想呢。”   赵音音难得地过去抱着老太太撒了会儿娇,两只小猫也跟老太太好,一左一右紧紧靠在老太太身边。   接下里一段时间,赵音音又在省城寻摸了四套房子,把家里头二十二万花个精光。黄秀芹不知道又从哪打听到了,到处说她们家土包子,跟旧社会地主老财似的,只会置办房子。   倒是赵老头对两口子的举动坚信不疑,他手里本来有一万来块,是当初赵音音支付的房款,一直存在银行里。   他看两口子买房子又给家里头添置大件,狠狠心,留下够生活费的一部分,也跑去买了东西。   等赵音音知道了,简直吓了一跳!   赵老头没买房子没买生活必需品,跑去买了块巴掌大的玉佩给悠悠戴上了!   “哎哟赵叔啊,她还小呢,你这么办事儿她可压不住啊!”   一家子在一起住久了,大家都知道,赵老头别看脾气臭,可是眼光高极了。能叫他特特买回来的,必不是凡品。   “这可是好东西啊!”赵老头花了两千块买这东西,还十分得意,“怎么着,你怀疑我走眼了?”   “没有,您老肯定有研究,怎么能走眼呢?”   赵音音也是宫里头出来的,她粗粗这么一打量,恍惚觉得这物件眼熟。能叫她眼熟的,那就不是凡品了。   “这东西没什么讲究,你看,蝙蝠、几个小动物,还有个如意,取个‘福寿如意’的彩头,就适合给我大宝贝徒弟戴着,”赵老头上手给赵音音看,“羊脂玉的,这东西我不告诉你什么年头的,你也别当是老物件,就当我给小姑娘弄个玉佩戴戴。咱悠悠皮子白,你看看,多好看!”   他还给小姑娘买了一对翡翠镯子,不过得长大了才能戴,现在戴不住往下出溜。看着赵音音这样儿,得亏没一块拿出来。   这可是亲徒弟!比亲孙子孙女还亲!继承门楣的!   赵音音也没多说什么,横竖将来悠悠都得给赵老头养老,现在老头花点就花点吧,都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没准这东西当个投资将来还升值呢。   她私底下叮嘱悠悠:“这师父可是你自己拜的,将来要是对赵爷爷不好,妈妈可生气的。”   悠悠点点头:“妈妈,我将来一定会给师父爷爷养老的!还有姑太姥,还有你和爸爸……还有乐乐!”   赵音音乐了,家里头这些人,看来乐乐的地位还挺高。   她叮嘱悠悠:“这东西爱碎,你可小心点。平时别带了,就放你房间抽屉里吧。”   悠悠似模似样地从口袋里掏出六个硬币,双手捂住晃了一会儿,一撒手丢在茶几上,看了两眼。   “妈,不会碎的,你放心吧!”她看了两眼,微微皱眉,“像是有点危险不过能化解……”   随着她身体前倾,放在口袋里的玉佩一下就滑落了下来,幸好乐乐在一边一口衔住,讨好地摇着尾巴放在小主人手里。   “你啊你啊,别算了!赶紧上楼放好,乐乐,你跟着妹妹去,看着她点!”   乐乐呜呜地哼唧了两声,顶了两下悠悠,跟她一起上楼去了。   赵音音看着桌上没撤掉的几个硬币,心里头有点犯嘀咕,赶成她闺女还真有点天赋? 第104章   八七年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八八年从年初开始,物价就一个劲儿地涨。   “这有啥吃头?不如多买点排骨了,咱家几个孩子都爱吃。”   赵音音仔细观察了这半年, 自打当年给姑姥名下一套门市,姑姥在家里头说话确实稍微硬气了些。   她还挺高兴的, 要是姑姥时不时拿出气势来批评她两句, 才说明姑姥在这个家里过得自在呢。   “还是得买, 这两年日子都过得好了, 过年时候一水儿大鱼大肉的,到时候腻歪得慌。再说,这蒜苗都是大棚扣出来的,肯定比大地长的贵多了。”   “那也太贵了……五毛钱!比肉都贵了!”   五毛钱一斤的蒜苗确实太贵了,哪怕是反季节蔬菜加上物价飞涨也确实贵。不过, 看见饭桌上孩子们一个个吃得香, 姑姥又偷摸出去买了二斤。   “贵点就贵吧, 谁叫这玩意是冬天的稀罕物呢……”   不光是蒜苗贵, 其他的东西也慢慢涨价涨起来了。到八八年七月份的时候,烟酒这些东西率先飞涨, 茅台酒从四十块涨到三百块,中华烟从两块钱直接涨到十块。   “咱家那几瓶酒……要不拿出去卖了?”   小康哥每年都给寄点茅台和中华烟过来,姑姥现在不抽烟不喝酒了, 东西就都存起来了。姑姥惦记着卖了, 许云海劝她:“姑姥,现在这么涨下去钱也不值钱了,放到手里还不如东西叫人放心呢。”   老百姓们也都敏锐地察觉到物价的波动,抢购潮大肆兴起,黄秀芹一个人抢了三百多斤盐, 还有不知道多少火柴。   赵音音这时候倒放下心来了,家里的钱都换成房子了,生活用品买一点够个一两年用就行。   “要是物价真涨上去,这些日用品囤多少都没用,再说,国家也不会就这么看着的。”   倒是许云海的卖场大大获利,从八五年开始国营厂子过量生产的剩余家电,几乎全在这一波抢购潮里卖出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从储蓄所银行把自己的钱往出取,就是要买东西。甚至开始有人买外汇甚至黄金以求保值。   许云海琢磨着家里头剩下的钱不太多但是也不少,一口气给赵音音买了金镯子金戒指金项链,伊伊跟悠悠给她戴上,赵音音嫌弃地皱眉头。   “哪有一口气都戴上的,金光闪闪跟个地主婆似的。”   这波抢购潮,一直到年底才终于停止。国家的各种措施,在接下来成功抑制住了物价上涨。九零年的物价上涨幅度大大降低,老百姓们抢购了好几年的生活用品之后突然发现,物价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黄秀芹挨个找邻居们,试图找人买点自家囤积的食盐和肥皂。赵音音摇摇头:“哪吃得了那么多盐啊,你问问你们厂子的食堂去吧。”   现在的图书市场越来越繁荣,赵音音收集全了三毛的全部作品,营养学书籍也买到了很多专业的。自打她开始看营养学,家里头菜的口味就越来越淡了,咸菜也尽可能少吃,不吃剩饭剩菜。   “食堂也不要!要不我哪能来找你们啊?”   “要不哪能来找我们?”赵音音现在一点也不惯着黄秀芹了,“我劝你还是先练练嘴皮子吧,就这态度还想找人帮忙?”   黄秀芹在赵音音这碰了一鼻子灰,撇了撇嘴回家了。赵音音也从许云海那里听说,现在厂子效益越来越不好了。   “京市已经开始有工人下岗了。”   “什么叫下岗?”   “就是开除了,一次性给一点钱做下岗安置费,然后国家就不管了。”   赵音音有点愣住了。   对国营厂子的工人来说,下岗是个难以想象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在厂子上班,理所当然就要一辈子为国家风险,然后一辈子有国家管。   “那……那以后可咋整啊?按照这两年的趋势看,钱是一年比一年更不值钱,拿点安置费……”   “以后咱这也会下岗吗?”   许云海叹口气:“谁知道呢。”   “算了,别琢磨这些事情了,”赵音音有点庆幸自己当初勇敢迈出的那一步,至少学校的收入还是稳定的,“你的卖场是不是得及时调整一下?”   许云海点点头:“我跟小康哥搭了线,咱也往南方动一动。”   他这个想法还没跟赵音音说过,不过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货源咱们有,成熟的营销方案也有,售货员这些到本地招。”   “那成本呢?这边是承包公司,那边上哪承包去?”   “不承包了,咱自己干!”许云海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接下里再攒几个月营业额,差不多就有本钱了。先上省城开一家,然后再往南边动。”   俩人商量了一会儿,李婶儿过来敲门:“小许啊,该接孩子了。”   伊伊已经高三了,今年七月份就要高考。睿睿高二,小宝高一。这仨孩子都是高中。   悠悠早就回家了,只有三个高中生还在学校上晚自习。许云海开上家里那辆一直没换的面包车,开车去接孩子们。   三个孩子的书包一个比一个沉,赵音音拎一把都沉手:“这还都背回来?在学校学到那么晚,回家还看书啊?都扔学校得了。”   旁边路过的家长奇怪地看了一眼赵音音,她赶紧把伊伊的书包拎回到车上:“这个书包是不行,带子太细了,回头咱换个宽带子的。”   伊伊的文化课一直都还可以,按照欧洋老师的话说,以伊伊的专业课实力,想考什么学校都没问题。   赵音音也就不给她压力,倒希望这闺女放轻松一点:“下次书包别背回家了!回家好好松快松快。“   晚自习放学赵音音也给几个孩子准备了加餐,拿杏鲍菇撕成条代替面条,用鸡汤煮了,好吃又不胖。全家每人一碗热乎乎地吃了,也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下周六是伊伊的生日,赵音音觉得最近孩子太紧张了,跟许云海商量着给伊伊办个生日会。   “叫啥来着?生日派对?”   这么多年下来,赵音音自学了很多知识,唯独英语始终不太好。之前看电视里的译制片,几个孩子都很喜欢里面的生日派对。她准备今年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一次。   而且,今年是伊伊的十八岁生日了!   “叫啥都一样,不就是请一群孩子来家里玩玩吗,”许云海想了想,“就挪到周日办吧,她们周六也不放假,星期天还得多上半天。到时候家里头好好布置一下,伊伊也十八周岁了,是大姑娘了。”   许云海的家电卖场现在规模颇不小,覆盖了周边的县镇,员工也有二百多人。他叫了几个经常布置促销会场的员工送了点东西过来,各种各样的气球和拉花,还有一大捆闪闪发光的电光纸。   本来他还想叫人明天帮忙来布置,赵音音坚决地拒绝了:“一个礼拜就放一天假,都是小姑娘,还不谈个朋友看个电影?”   “行行行,咱自己收拾,横竖也没啥难的。”   星期天,三个高中生都去上学,只有悠悠这个小学生在家。七点钟被乐乐拱醒,她揉着眼睛下楼洗漱,就看见爸爸妈妈正在抬沙发。   两只黑白猫在沙发上懒洋洋趴着,李婶在一边拿扫把扫沙发下面的灰。乐乐冲过去哼了两声把猫赶下去,悠悠也过去帮手。   “你帮啥,他们俩大人还抬不动个沙发?”   赵老头把悠悠拎起来放在沙发上,自己也搭了一把手。   悠悠吓了一跳,看着爸爸妈妈都没反应,坐在沙发上一起被抬到了一边。   “妈,咱家要换新沙发了吗?”   “不换,放中间太碍事了。”   客厅的沙发都挪到了墙边,一下子地方就大起来了。几张餐桌拼在一起,铺上白色桌布。   “我去借几把椅子吧。”   许云海去借椅子,悠悠好奇地把警长放在桌子上:“妈,这桌子弄这么大干啥啊?”   “你们看电影不是都想试试自助餐吗?”赵音音昨天就把菜单都开好了,备料也备得差不多,有外面买的,剩下的就她和李婶一起做,伊伊喜欢吃她做的菜,“看看菜单,有啥你想吃的没?”   “我要吃炸火腿肠!还想吃炸串!”   “就知道你要吃这个,”赵音音冲着悠悠做了个鬼脸,“都有!今天给你们一次吃个够。”   甭管她平时多注重饮食营养搭配,多注意荤素搭配口味好,家里头孩子还是馋外面的垃圾食品。   赵音音想得很开,这生日派对主要还是给伊伊开心的,一会儿她把家里头的饭菜都准备好,就领着大人孩子一起撤退,给这群孩子好好玩一玩。   “不做点大米饭?”   李婶带上赵音音带着她去配的老花镜,看了一下菜单:“炸虾片、炸香肠、炸土豆条、炸蘑菇……糖醋排骨,不做点大米饭?都是炸的上不上火啊?”   “上啥火!大米饭平常吃多少天吃不够啊,今儿叫她们使劲儿吃。”   俩人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先炸个七八分熟,等到孩子们要到的时候再复炸一遍。   许云海卖场的司机小王帮着忙里忙外,赵音音有点不好意思:“今儿还叫你来帮忙。”   “嫂子说啥呢,再说,我光棍儿一个连对象也没有,回宿舍就我一个人,”李婶塞给他一个炸好的鸡腿,小王一口下去就拽出来一根鸡骨头,嘴里鼓鼓囊囊地说,“在这还能混点好吃的。”   他看了看钟:“十点了,我去接了啊。”   “去吧。”   小王开车去接的,就是赵音音这次给伊伊准备的大惊喜了。   许云海也搬椅子回来了,邻居老刘帮忙一起抬过来,看着屋子里头的布置:“你们家这要整啥啊?订亲?”   “订啥亲!”都是熟悉的邻居了,赵音音怼了他一句,“给我大侄女过个生日。”   “你们两口子对这几个侄子侄女是真实在啊,”老刘人还可以,就是嘴贱,“悠悠啊,你妈是对你好,还是对你姐好啊?”   赵老头一皱眉头:“会不会说话?你媳妇儿是对你妈好还是对她妈好啊?”   悠悠没当回事,看了一眼老刘:“我妈对我跟我姐都可好了。”   老刘当没听见赵老头的话:“肯定有一个更好一点的,你觉得是谁?”   赵音音脸已经沉下来了,许悠悠搂着乐乐,手里掐了两下叹口气:“刘叔叔,你母亲也不是想偏向你哥的,实在是你小时候太捣蛋了。”   她跟老刘做了个鬼脸:“我跟姐姐一样乖!我妈谁也不偏!”   “可不咋的,咱家哪个孩子都一样。”   老刘气呼呼走了,他妈从小就偏心他哥,他平时就好逗一逗别人家孩子。看见别人家孩子被逗哭了,就仿佛出了自己那口气似的。   没想到,他平时根本没提过他哥,居然叫这小姑娘知道了!   赵老头没管老刘气呼呼地走了,叮嘱悠悠:“师父教你啥了?不能为了争一时之气去掐算!”   “不用算,”悠悠说,“我是偷偷看见的!有一次我听见刘叔叔打电话气冲冲地说,他妈从小就看不上他,别想他给哥哥掏钱。”   “小机灵鬼。”   赵音音给悠悠嘴里塞了一块炸香肠:“好吃吗?”   “再老一点,最好外面脆脆的。”   李婶去给香肠回锅,赵老头帮着做辣椒油,许云海继续吹气球。等到小王开车回来的时候,也到了平常伊伊放学的时间。   一高中是本市重点高中,离伊伊家里很近。她领着十几个同学往家走,几个女生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伊伊,你婶婶真的叫你带我们回家过生日啊?”   这几个女孩子都跟伊伊同学很多年,当年也是厂办中学的学生,提起赵音音,第一印象就是每天早上风雨无阻在校门口抓迟到的教导主任。   “你们几个都是十中的啊?十中校规里有一条严禁歧视女生,是不是真的啊?”   旁边把书包背在肩膀上的男生回头嘲笑道:“你们这都不知道?这还是赵主任当年弄的呢。她当年还领着我们学校男生打过架呢!”   伊伊纠正了一下对方的说法:“没有这回事,我婶婶是老师,怎么可能带学生打架啊?不过你们别担心,我婶儿在家可和气了。肯定会做一桌子好菜的!”   现在大家的生活条件渐渐都好起来了,伊伊也去参加过几次同学的生日宴会,都是有鱼有肉的,还有家长会体贴地买一点外面的熟食切了。   何花从小学开始就跟伊伊是同学,她也附和:“赵老师其实人可和蔼了,我一年级就去过伊伊家,给我做萨其马吃,还叫我们俩自己在屋里玩,都不偷听的。”   一群学生走到了赵音音家门口,乐乐项圈上绑了个粉色的氢气球坐在门口,远远地看见伊伊就汪汪叫起来。   赵音音听见狗叫赶紧出来:“欢迎来参加伊伊的生日派对!”   她把伊伊的同学都领进屋子里:“你们好好玩,玩得开心点!不过,明天还得上学,到下午三点半的时候阿姨过来提醒你们送你们回家。一楼随便你们玩,不上二楼就行。”   一群孩子都顾不上回答赵音音的话,长方形的餐桌跟美国电影里的一样!整个房间都堆满了粉色紫色的气球,天花板上贴了很多漂亮的拉花,椅子上也包了闪闪发光的电光纸。   桌子上的饭菜根本就不是她们来之前以为的那样!漂亮的搪瓷大盘子里放着平时最喜欢吃的粮食,沿着桌边还放了……   “肯德基!”   阳山市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肯德基麦当劳快餐店,这些肯德基套餐是赵音音请人在省城买的,又托人捎带过来,小王再开车去汽车站取回来。   她不知道这些小朋友各自喜欢什么,挑了肯德基唯一的一种套餐:原味鸡、汉堡和土豆泥。饮料实在是没法买,她去批了几箱饮料放在桌子下面。   “饮料都自己倒着喝,别客气。”   赵音音看着一个个半大孩子眼睛里都冒出光来,把巨大的生日蛋糕上面的盒子掀开,把场地交给孩子们。   这时候,再开明再体贴的家长,也会叫孩子们感觉到束缚的。倒不如叫这些孩子们疯一疯,晚上他们家人再自己跟伊伊过。   伊伊的同学们吃惊地发现,这位漂亮婶婶真的走了!   “你婶儿对你可真好啊……”   心急的男孩子早已经从桌子底下翻出来饮料喝起来:“好几箱旭日升冰茶!你婶儿比亲妈都好!”   伊伊的脸有点红,一边又小大人似的:“别光喝饮料,等等,吃蛋糕!”   何花跟伊伊最熟,也来过这里很多次。她从小就嗓门大:“别喝了!先给让伊伊吹蜡烛!”   一群同学围着她唱生日歌,伊伊激动得吹了三次才吹熄蜡烛,又差点忘记许愿。赶紧停下切蛋糕的手,重新想着许愿。   切了蛋糕,何花偷偷问她:“你许什么愿了?我看你脸那么红,是不是李光?”   李光是一高的校草,伊伊脸更红了,给她嘴里塞了一块鸡块:“快吃吧!你不是说想吃肯德基说了很多次吗?”   她看了桌子上的好吃的,几乎全是自己提过喜欢吃的。伊伊不喜欢孜然的味道,桌子上所有的油炸食品上都只洒了芝麻。饮料也都是按照她口味准备的,气球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电视已经被打开了,许云海是做家电的,家里头早就放了录像带播放机。赵音音特地找了几盘适合给孩子们看的录像带,放在桌子上。   何花冲过去挑选,被李光挡了一下:“今天是伊伊生日,应该让她挑选。”   他拿起几盘录像带,一个一个读着上面的名字问伊伊:“《终结者》、《壮志凌云》……《雨人》。”   伊伊脸上还有点红,有点慌乱地扫了一眼录像带。前两个倒是能看出什么片子,《雨人》听起来有点陌生。   何花在一边咋呼:“《壮志凌云》!这个太帅了!”   《终结者》是八四年的电影,在场很多人都看过了。《壮志凌云》是八八年的片子,刚刚才引进,《雨人》的封面看起来完全争不过帅到发光的汤姆·克鲁斯。   一群高中生最终选定了《壮志凌云》,一边吃着肯德基,一边看着电影。每个人都有点羡慕,接下来好几天,大家都在炫耀着伊伊的这场生日派对。   敞开限量吃的油炸食品,家长把家里完全让给孩子们,特地从省城买过来的肯德基,好莱坞大片。加在一起叫每个听见的孩子都羡慕得不得了。   倒是伊伊觉得有点太隆重了,把同学送走,整个晚上一直在帮忙打扫卫生。   “用不着你,快去歇歇吧!叫你叔给你烧水,泡个澡。洗个热水澡解乏,可不许多兑凉水,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着凉!”   等到晚上伊伊睡觉了,夫妻俩也回房间,许云海过去拿过猪鬃梳子帮赵音音顺着长发。   虽然是穿越到了现代,也认同了现代审美,但赵音音剪短发始终还有点不习惯似的。她头发也好,油光乌亮一大把,辫梢也不细很多。   “你还担心伊伊呢?”   再过几星期,李春萍就要出狱了。   本来她早就应该出狱,可是赶上严打的时候,偏偏她在里面又跟人打起来了,刑期一直加到现在。   “能不担心吗?这孩子过几天就要去京市艺考了,再过段时间又是高考,咋偏偏这时候出来?”   家里头其他几个孩子,莎莎从头到尾就没当李春萍是妈,也确实不是亲生母亲。睿睿对李春萍毫无印象,小宝当时还小,现在已经没什么影响了。   就伊伊一个,小时候叫她妈那么吓唬,后来还跟他们一起送李春萍去派出所。   “咱家这几个侄子侄女,我确实更偏心伊伊一点。一来她是小姑娘,二来这孩子小时候多苦啊,我现在想着当时她做梦还喊着让李春萍别打莎莎心里都揪着……”   “你也得相信伊伊一点。”   伊伊从小就有点谨小慎微地,这么多年,赵音音有意识地带着侄女在身边。多叫她做事情,甚至上省城看房子也带着她。几年教育下来,伊伊的班主任每次碰见赵音音都说伊伊像她。   “我相信,我就是心疼她,”赵音音叹口气,“不过,也不光是这个,十八岁了马上就上大学了,带了这么多年跟亲闺女一样一样的……”   按照欧洋老师的说法,伊伊完全是能考上央美的,而且她从小就有个学壁画的心愿。   当年欧洋老师觉得伊伊的审美上有些欠缺,夫妻俩每年放假领着孩子们出去游玩的时候,都不会错过当地的博物馆。没想到,看来看去,伊伊最喜欢的是莫高窟。她想考央美的壁画系,将来能去做壁画修复。   “可不是,”许云海也叹口气,“虽然是她自个愿意,但是以后就在那地方天天对着壁画……”   一开始,伊伊的这个心愿跟谁也没说过,她想考本地大学,将来离家里近一点。赵音音看来看去看出端倪,狠训了她一通。   “行啊,她自个高兴比啥都强,我只求李春萍这段时间千万别捣乱,叫伊伊好好考完。”   许云海哼了一声:“她?就算是捣乱,来找也是找睿睿跟小宝,不知道咋那么重男轻女。”   “找谁也不行!”   赵音音生气地把梳子拍到桌子上:“她敢来我就敢放乐乐咬她!”   她现在已经是十中的副校长了,不再每天事必躬亲地到处巡视,更多地是掌握方向性的事务。   夫妻俩天天密不透风地盯着家里头,许云海特地叫司机小王每天开车专门接送几个孩子。当然,肯定是要给加班费的。   小王先接放学最早的小学生悠悠回家吃饭,顺便自个也在老板家蹭一顿饭。等到晚上要出发的时候,他正要去开车,却看见许悠悠偷偷走过来了。   凡是来过许云海家的员工,没有一个不稀罕老板这个亲闺女的。   许悠悠长得漂亮,一笑俩酒窝,安安静静的往哪一坐,绝对不给他们惹麻烦。除了赵音音天天嫌弃闺女懒,喝个水都叫乐乐去叼水杯之外,谁都觉得这小姑娘文静极了。   “悠悠呀,怎么啦?是不是想吃高中门口的啥玩意了?叔给你买回来!”   悠悠眼睛亮了一下:“不是……不过我想吃豆腐皮!”   她差点被岔过去,一脸严肃地交代司机小王:“王叔,你今天回来的时候,从西边走吧。”   西边?   小王想了一下,确实从西边绕路也能走,那边远一点但是车会少一点。   “行,知道了。”   他不太理解这件事,赵音音平时可把小悠悠会算卦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过,毕竟是老板的闺女,只要事情无伤大雅,他肯定会做的。   说完这件事,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给他:“王叔叔……给我带五毛钱的豆腐皮吧,多加辣椒!多加!”   小王眨眨眼:“叔叔给你带豆腐皮,不过可不能多加辣椒,你妈是不是说不让你吃太辣了?”   许悠悠叹口气,慢悠悠往屋里走过去,无力地跟王叔叔摆摆手:“叔叔你也开始听我妈的话了……”   “老板娘啊,谁敢不听?”   云音卖场的员工都知道,老板的话是第一位的,但是老板娘的话是老板的第一位!   他把车从院子里开出去,先趁着学生们没放学买了豆腐皮。当然,他也没那么不会做人,几个孩子每人买了一份。   等到伊伊上车,一人拿了一小袋豆腐皮吃,伊伊算了一下把钱给他。   “王叔,给你钱。”   小王推了两次,最后不得不找五毛钱给她:“你小妹给钱了。”   伊伊检查了悠悠那份里面没辣椒,这才放心:“她怎么就那么爱吃辣椒,嗓子都吃坏了!”   小王差点忘了悠悠的叮嘱,一提起来辣椒,这才赶紧调转车头:“哦对,悠悠还叫我从西边走……”   车子后座上,睿睿跟小宝对视了一眼。外人不知道,可是他们都知道,家里妹妹算卦准极了!   不过,家里人都怕她因此沾上什么因果,叔叔从来不叫她算生意上的事情,婶婶也不许别人透露出去。   一路稳稳当当地回了家,小王赶紧回家。伊伊拎着豆腐皮进门,又看见乐乐几年如一日地在“牧羊”——推着悠悠去玩单杠和跳跳绳。   赵音音也在一边看着,伊伊拎着豆腐皮过去给她看,叫她看里面没有辣椒。   “婶婶,王叔叔说,悠悠今天特地叮嘱他回来的时候从西边走。”   “哦,行,我知道了。没事儿,你们别担心。”   再过两天伊伊就要去考试了,赵音音不敢跟她多说什么,面上如常地叫她去吃夜宵。   “李婶儿蒸了烧麦,你们吃豆腐皮了就少吃点,一人吃一个就行了。喝点黄瓜水,也别喝太多,起夜睡不好。电风扇不许对着人吹,开摇头,听见没有?一直吹该脑袋疼了。”   伊伊乖巧点头,进屋去吃烧麦了。   许云海这会儿也从外面回来,赵音音快步走过去:“真是李春萍?”   刚刚几个孩子回来的时候,许云海就收到了派出所的电话。他朋友一直在那边工作,当年把李春萍送进去的时候,对方就经手过,大概能认出来。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春萍老得厉害,还得许云海过去才能确认。   “对。”   许云海心里头有点复杂:“她是想拦下咱家车的,但是又不知道具体车牌,只知道是往这边进的面包车。晚上她冲出来的又急,叫车把腿给撞断了。”   “那不是黄秀芹家的车吗?”   黄秀芹家的条件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两口子当年疯狂采购把家里的钱花得差不多,厂子又越来越不景气。在那辆阔气的小汽车坏掉之后,也只能跟许家一样买起面包车来了。   “可不是么!”   许云海回想起李春萍在派出所里嚣张的声音,口口声声说他小叔子一家不还她孩子,还故意撞她。   这么多年,她也不记得赵音音长啥模样了,看着黄秀芹满脸褶子还很得意——当年你不是很漂亮吗?现在不也老了吗?   “她还指着黄秀芹,口口声声说你故意撞她为了不还孩子……”   幸好那是黄秀芹,连人都认不对,又是刚出狱,谁会相信李春萍的话?而且,当时有人能证明她是碰瓷,李春萍这次又得进去待一阵子了。   赵音音把悠悠叫小王绕路走的事告诉许云海:“咋整呢这可……我现在就发愁,我倒宁可赵老头是骗人的。”   “没事儿,”许云海安慰她,“黄秀芹这回也没损失啥,就是车刮着点,上次她不还给咱家车碰了吗?咱悠悠这也没害人,就是给自家人趋吉避凶罢了。你寻思一下,这要是真是小王把她碰了,这事儿还有完没完了?”   载着三个孩子的车,把亲生母亲给撞骨折了。这事儿不管真相是什么,稍微传出去一点,可就不一定传成什么样了。   可是现在呢,不光是完完全全的碰瓷能让她进去待一阵子。黄秀芹这大嘴巴被碰瓷了,肯定能把三个孩子都摘托了,李春萍这坏名声是没跑了。   “唉,我还是希望她没来过。她名声不好,小宝他们脸上也没光啊。”   许云海安慰她:“没事儿,咱家仨孩子这么好,咱家又不是当初那随便让人欺负的穷光蛋了,谁敢当面说啥?你想想,咱这趟街面上,谁不怕你赵校长啊,是不是?”   十中现在已经是整个阳山市最好的中学了,自然也不想以前那么好进了。作为十中的实权副校长,并且很可能马上就变成校长的赵音音,可是大家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要不是她没有学历吃了亏,早就变成校长了。   “行啊嘴越来越甜了……”   两口子逐渐往打情骂俏方向去了,一边的悠悠苦逼地继续跳绳,一停下来乐乐就汪。   好容易跳完了五百个跳绳,一家三口往屋里去。赵音音称赞悠悠:“多亏咱家悠悠了,要不然这次的事儿可麻烦大了。”   悠悠也只是知道这么做比较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许悠悠小同学今年可才是小学四年级的小学生呢!   “妈妈……那我能往我的豆腐皮里加一点辣椒吗?”   赵音音板起脸:“不行!扁桃体发炎是不是忘了?”   看着许悠悠撅起嘴,她伸手拧了一把闺女的小脸蛋:“等过段时间复查,大夫说能吃了,妈妈亲手给你做,行不行?这段时间,只要不带辣椒,你想吃别的都行。” 第105章   七月份的高考很快就来了, 伊伊还是家里第一个高考的孩子,全家上下都紧张得不行。   赵音音甚至偷偷去找亲闺女问了一嘴:“你姐这回高考……不会出啥岔子吧?”   赵老头又给悠悠弄了一副看起来很是古旧的铜钱,悠悠抛了一回看了看:“大概是按部就班吧……不会出乱子, 但是也不会有什么惊喜。”   赵音音放下心来:“能按部就班就行,你姐平常的分考啥学校都够了……等等, 这是什么东西?”   悠悠面色有点慌乱, 看着她妈一把从她书包里抽出一张通知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素质教育这个词风行了大江南北, 厂办小学作为阳山市首屈一指的小学也跟上了这股风潮。学校组织了各种各样的兴趣小组,敦促学生们参加。   “返校就要报名?”   赵音音扫了一眼,上面有航模组有舞蹈组……她闺女一个小组也没选,在下面工工整整写了放弃两个大字。   “给你都懒出花了!”   “不行,得报一个, 报哪个都行, 至少得报一个, ”赵音音翻看着单子上的介绍, “这个航模小组?到时候叫你爹陪你玩去,你把同学叫家里来也行。”   赵音音看着许悠悠又要操起那把铜钱, 一把按住:“不许算!选一个!”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亲闺女了,叫她自己选八成就要选最简单的那个了。   “那我选……”悠悠愁眉苦脸地看了一圈,最终选定了演讲小组, 不就是背稿子吗?这个最简单了, “演讲小组吧……”   赵音音白了悠悠一眼,怕这小姑娘耍赖,赶紧找出钢笔给她填上了:“等放假了你告诉我你们小组都什么安排,我天天陪你去。”   “不就是走走形式嘛……还能有什么安排。”   “走形式你也得去给我走形式!”   赵音音看了看时间,赶紧去给伊伊做饭, 明天还得考一整天呢。知道这孩子的成绩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她这心里头就放松下来点了。   第一天是许云海去陪考,第二天换成赵音音去。考场外头不少家长等着,热气腾腾地,甚至还有人在考场外面搞封建迷信。不知道哪来了个小流氓,捧着一堆印刷拙劣的小画挨个人问:“文曲星要不要?”   孩子正在里面高考呢,谁敢触这个霉头说不要?就算是一块钱一张有点贵,也有不少人咬着牙买了。   正是考最后一科的时候,赵音音有点庆幸自己把乐乐领出来了,那小流氓往过一凑,乐乐就感觉到女主人不高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正常来说,母黑背是要比公狗的体型小上不少的,不过乐乐从小好东西吃得多了,几个孩子又总是偷偷给它喂食,体型相当大。它一直乖巧地蹲在赵音音身后的阴影里,直到这人窜过来才迅速挡在主人面前。   小流氓吓了一跳,赶紧掉头就跑,赵音音摸了乐乐一把,看看表。   已经有人提前交卷出来了,不过伊伊是个稳重的孩子,多半会多检查几遍,而不是提前交卷。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看见没?李光!”   “哪个?”   赵音音也听说过校草的大名,据说学习成绩也不错,她转过脸去看了一眼,看见那孩子长得挺俊的。虽然提前交卷出来了,可是却不着急离开,像是在等人一样。   她看过一眼也就算了,直到等到交卷铃响过、伊伊出来,才注意到那小子往伊伊面前迎了迎。伊伊有点慌乱地看了一圈,一眼看见赵音音,飞快地跟李光说了一句什么,才跑了过来。   “婶婶!”她伸手摸了摸乐乐的头,“乐乐也来了啊。”   赵音音接过伊伊的包,没问考得怎么样也没问李光的事:“走吧,今儿天太热了,回家吃点冷面。上车吧,咱先回家。”   她不问伊伊倒不是因为这是侄女不是闺女,而是因为伊伊的性格,问多了这孩子容易多想。再说,马上就要考大学了,高考之后这段时间看紧一点晚上不许伊伊出门也就是了。   晚上跟许云海提起来的时候,许云海也说:“将来一考大学,就都分开了。那个李光虽然也是文科班的,但是伊伊是学美术的,俩人肯定不能是一个学校。”   “这么熟悉啊,当初你上高中的时候处没处过对象?”   “我那时候哪有心思处对象啊,学校成天这个运动那个运动的……”   赵音音怕许云海想起去世的父母心里难受,赶紧转移话题:“我倒不是反对伊伊早恋,就是这孩子心眼实,怕她将来难受。”   “到时候看看,这两天把她在家里头拴着点,”许云海想了想,“叫她教悠悠英语,我先去打听打听那小子,看看人咋样,志愿报哪。”   伊伊的志愿自然是央美,许云海打听了一圈,李光报的竟然是燕大的考古系。   俩人一时间都有点吃惊。   “这小子对伊伊倒是还挺真心的……”   考古系是个冷门专业,毕业了能选的地方也不多,不过要是他真心想跟伊伊在一起,倒是正好。   赵音音想了两天,翻了好几本书,又跑去找宋致然问了一圈,这才去找伊伊谈话。   伊伊在自己房间里抱着猫看书,看见赵音音进来,顺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扎了一块西瓜:“婶婶,这个西瓜比之前那个甜多了,皮还薄。”   “这个是麒麟西瓜,外地运过来的,比咱们本地的好吃,”赵音音就着伊伊的手吃了一块西瓜,坐在床上,清了清嗓子,“伊伊啊,婶婶有话跟你说。”   伊伊脸上一红。   “你是不是……在跟那个叫李光的在处对象?”   赵音音倒是不反对孩子处对象,看着伊伊有点害羞的样子,她也没咬着这一块说。   伊伊上学比别的孩子要晚一些,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要是搁在她穿越过来之前那会儿,别说谈恋爱结婚了,孩子恐怕都有两三个了。   而且高考已经过去,马上就去念大学了,李光那孩子看着还挺痴心的,为了伊伊报了考古系。   “处对象倒是不要紧,但是有些事情婶婶可得跟你说清楚了。”   在厂办中学当了这么多年的教导主任,赵音音也积累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事例,来之前又看了几本生理卫生的书。她给伊伊讲了一遍,又特地强调,如果真的发生了一定要用安全措施,什么安全期什么体外都是不靠谱的。   伊伊已经满脸通红了,她低下头不敢看婶婶:“婶婶,我不会那么傻的……”   “也不能说是傻,”在宋致然的介绍下,赵音音看了不少书籍,她是赞成不要用贞洁束缚住女性的,“不过一定要慎重,女孩子很容易因为身体的亲密从而认不清自己的感情……”   九一年的时候,国内的女权风潮已经开始了,不过整个大环境放在那,婚前X行为还是绝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的。   “最重要的是,不论怎么样,一定要出于自己的意愿,”赵音音跟伊伊强调,“你自己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去顺从对方,更不能想着把身体作为一种代价……”   “婶婶!”伊伊有点脸红地站起来跑出去,“我去看电视了!”   伊伊现在比小时候活泼多了,可到底还是个听话的孩子。赵音音又观察了几天,看她更注意跟李光的距离,心里才放下心。   高考后的假期十分漫长,不过也只有伊伊一个人能玩得开心。两个男孩子都是高中生,假期有做不完的作业,就连小学生悠悠也被迫报了航模班。   赵音音看这孩子看得紧,邀请她的小组员来家里活动,还坚决不许家里任何人帮忙,小姑娘自己锯龙骨甲板的木头板锯得要哭出来。不过,一个假期做完了小船,整个小组一起去公园人工湖首航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   不过,开心很快就变成难过了——伊伊要离开家里去上学了。   “没事儿,放寒假就回来了,到时候姐姐给你带好吃的。 ”   悠悠哭得像小花猫一样,认认真真地给姐姐算了卦。   妈妈和师父爷爷都说过,不让她随便起卦。可是给姐姐算的话,就不算是随便起卦了!   伊伊的学校开学颇早,赵音音和许云海两个人放心不下,一起去送她上学。伊伊第一次坐飞机,颇有点新鲜,还有点紧张。赵音音叫她在飞机上睡一觉。   看着侄女睡着的侧脸,她跟许云海说道:“真有点舍不得……”   “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的,家里头还有仨小的呢,莎莎也隔三差五过来住。”   赵音音没给伊伊收拾太多行李,去京市上大学呢!缺什么直接买!京市大商场里的东西时髦漂亮,比家里带的更符合年轻人的口味。   这两年家里的商场已经开了好几家连锁,赵音音管着账目,私底下跟许云海开玩笑,就算是几个孩子玩一辈子也够花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孩子们撒开了玩。赵音音也在逐步让孩子们学着管理自己的零花钱。   给伊伊添置了衣物被褥生活用品,又陪着她去食堂看了一圈,伊伊在宿舍拿了张纸算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花销。   “食堂的补贴很高,一顿饭有个一块钱就能吃得很好了,再加上水果,就算每天的伙食费是四块钱,”伊伊自己在纸上勾画着,这些年下来,她终于不是那个姑太姥给钱一分不敢花的小姑娘了,“牙膏洗面奶护肤品都买足够了,颜料也买了一箱子,这些不用花钱了。每周零花钱……再留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她抬起头看赵音音:“婶婶,一个月给我一百五吧?”   “凑个整,给你二百,要是需要额外买什么东西就给婶婶写信。”   京市的消费也高,二百块钱一个月也不算高,赵音音给了伊伊五个月的生活费一千块,领着她去办了存折存起来。   两人回了家,虽然少了一个孩子,可是家里还有三个呢!短暂几天的不适过去之后,日子还跟之前一样的忙忙活活。   好在许云海的生意虽然越做越大,可是在家里的时间却多了起来——他现在自然是不必事必躬亲的。倒是赵音音学校的事情越来越多,第二年又升了校长,照顾家里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多亏有你了。”   赵音音回家已经是九点多了,许云海把小宝从青年队接回来,悠悠也已经九点半准时上床睡觉。她有点歉意地过去靠在许云海身上。   “在外面吃过了?去泡个澡吧。”   许云海给妻子脱掉羽绒服:“赵校长现在可是大忙人啊,前两天我有个供货商找过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呢,结果是托我跟你讨个人情,想把他们家孩子办到你们十中去。”   好学校的校长,可以说有数不清的隐形权利。赵音音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但也不喜欢给关系户办入学,实在是太麻烦。   “也不是不行……还是得看看他们家孩子啥样,要是差得太多也跟不上。”   “我岔过去了,”许云海觉得赵音音脖子下面肌肉僵硬,顺手给她捏了捏,“现在可不是计划经济的时候了,我还得求着那些厂长……现在可是市场经济,国产货进口货有的是,倒是他们厂子得给咱们好处,我可不怕得罪他。”   “咱老厂子里都开不出工资了。”   赵音音叹口气,多亏当初两口子都从厂子出来了,不然哪供得起这几个孩子?   伊伊学画光买各种颜料就是个不小的数目,更别提小宝了,睿睿学围棋到处飞也不是个小数目。   “我寻思着,回头你给李姐家那口子找个活干?当年在大杂院的时候,李姐可没少照应我,咱也该帮一把了。”   “行,明天我就去办。”   许云海趁着赵音音不注意,猛地一把抱起她来:“我的大校长,这都到家了,别操心了。” 第106章   让后世闻之色变的下岗大潮, 其实在九零年就初露端倪。   先是整顿银行,然后是清算三角债,众多国有企业纷纷在整顿下现出原型。整个供应链都是习惯先提货后结款, 一旦有一家抵不住,从上游供货到下游销售, 整条链条都开始崩坍。   最直接的就是, 厂子拿不到订单, 做了的订单拿不到钱。没钱, 自然就开不出工资来,整批整批的工人整日在家放假,只能拿最低的基本工资。   “十块五毛钱,够干什么的?”   “厂长,咱厂子啥时候开工啊?”   大家都想不通, 过去恨不得连轴转的厂子, 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有些人还记得, 当初大干特干的时候, 连回家看孩子的功夫都没有,连孩子都是人家小赵领着大家分小组安顿的。   那么红火的厂子, 现在咋就没活干了呢?这才几年过去?   “老汪,你得给个说法!”   “咱厂子钱都哪去了?是不是你都搬家里去了!”   国营厂的员工腰杆子都很硬气,就算是以前, 有资历的老员工也敢当面叫老汪, 更别提现在只发基本工资的时候了!   “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厂子不是这样?咱厂能发基本工资已经算不错,咱市里有多少厂子一分钱都发不出来!机器不开工,拿什么分钱?”   汪厂长今天本来是偷偷来厂里取公章,没想到被工人看见了。他知道不好, 可惜还是在跑出厂子之前就被堵上了。   “国家不管吗?”   “这么多厂子,国家管得过来吗?”   汪厂长干脆也不走了,他这些日子跑市政府跑了十来趟了,心里头的火气正好现在发出来:“现在全国都是这样,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大伙儿到底都是城里工人,消息也算是灵通。远处怎么样不知道,可是省城确实也发不出工资来。   汪厂长咬死了厂里没钱,工人们在门口堵了一上午也就散了。   “这铁饭碗,咋就突然就端不动了呢。”   是啊,咋就端不动了呢?   倒是前些年大家笑话的那些辞职下海的,现在小日子红火得很。还有当初承包了厂里劳动服务公司的许云海,听说云音卖场都开到南方去了!   当初都住一个大杂院里的人,现在两口子一个当了校长,一个成了大老板。当初笑话两口子从厂里离开的人,现在倒是连菜都快买不起了!   李巧男人也很久没进厂子了,李巧叫他找个活干,他老实骑上家里的三轮车出去了,可是一天下来也挣不来几个钱。   “没活啊,”他回来蹲在墙根地下,卷烟也抽不起了,只能自己卷点旱烟抽,“咱市里就这么大,都是厂子。现在大家兜里都没钱,恨不得全靠两条腿,我蹬个三驴子我拉谁去?”   经济状况恶化是全方位的,不是厂子不发工资就能改行干别的,卖小吃也得有人买。大家都没钱,赚谁的去?   连云音卖场的销售也惨淡起来,好在许云海早就在南方开了几家分店,把生意重点转移到了南方,一时不会伤筋动骨。   赵音音拎着东西上门的时候,李巧正唉声叹气地蹲在地上洗大白菜。   她印象里,李巧做菜手艺一般,但平时喜欢多做几个花样,这样只做萝卜白菜的时候倒是不多。   “哟,李姐,我来得巧啊,我可挺长时间没吃着你手艺了,”她把路上买的菜放桌上,佯装没看见李巧择的白菜萝卜,“路上看见这豆角不错,还买了点排骨,我就买点。你们小学下班晚,碰不上这新鲜豆角,给我做一口尝尝?”   她怕李巧不好意思,坐下就开始摘豆角。   李巧倒没那么要面子,她起身坐下,伸手轻拍了赵音音一把:“自打厂子发不下工资,我可老长时间没吃着排骨了。”   她叹口气:“以前想着,要是不用粮票了,这日子指不定多神仙。谁寻思现在不用票了,结果手里没钱了!音音你别笑话我,学校现在能开资我们家还算可以的呢,要是厂里双职工这日子可咋过?”   赵音音叹口气,看着李巧闺女男人也过来帮忙摘豆角,几口子吃了一顿好的,她又委婉地提出来让李巧男人去云音卖场那边上班。   “姐夫之前是厂子里头技术骨干,去咱那当个库管屈才了,不过咱这是自家人,仓库这头交到姐夫手里放心。”   赵音音走了,李巧使劲儿捶她男人:“人家现在家大业大的,是帮咱一把才叫你去的。又怕你丢面子,才没叫你去当销售,到时候可别跟在厂子里似的啥都往家拿!”   她男人不高兴了:“你当我是那篮子呢?老子不给你丢人,放心吧!”   李巧家的事情解决了,周群芳嫁了欧老师,也不用赵音音操心。可是这情况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更糟糕。   小平同志南下画了一个圈,中央批示加紧解决银行坏账问题,这些曾经建立了赫赫之功的老厂子如今已经成了一块痼疾。   曾经叫人羡慕的厂子工人,慢慢地失去了过去那一层光环。九八春晚,黄红那句无耻之极的台词“我不下岗谁下岗”出来之后,真正的下岗潮来了。   许家的几个孩子都大了,小宝在一次出国试训中表现极佳,转会到了巴黎圣日耳曼,又被租借到法乙的一只小队阿雅克肖。   睿睿已经成了这一批青年棋手中有名的小天才,曾经只能在电视上看见的聂卫平王汝南,现在居然有机会能当面指导。   伊伊一头扎在莫高窟,莎莎成了小有名气的童星,唯一一个在家里的孩子就是上了高三的许悠悠。   不过,这孩子也是最让赵音音操心的。   其他几个孩子都经历过家里的困难时期,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只有悠悠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家里情况已经好起来了,还有姑太姥和她师父两个老人宠着。   “悠悠啊,考什么专业想好了吗?”   一家子早已经迁到京市,赵音音习惯性地买房子买地还被人笑话了——这年头有钱都买小汽车,谁买房子?房子不都有公家分,买到手里住不了也不值钱。   可对于一个晚清穿越到现在的人来说,哪怕习惯了轻飘飘的纸笔、习惯了银行存折,还是房子最有安全感。   趁着手里头有钱,赵音音在京市买了一条街——全是四合院。   许悠悠也是知道这点的,她眯着眼吃姑太姥给剥的葡萄:“妈,我会收房租就行了呗……”   姑姥看见赵音音眼睛都竖起来了,赶紧伸手拍了她一把:“干啥呢,这是你闺女,可不是学校里那些混小子。”   赵音音的工作已经调动到京市了,同样的初中,继续做教导主任。她是从地方调动到京市,在单位工作颇有阻力,虽然现在已经解决得差不多,可是身上那股子锐气倒是越养越重。   “姑姥,你别惯着她,”赵音音看着姑姥给许悠悠剥葡萄,伸手把果盘往闺女那边推,“自己吃!”   “你看看你伊伊姐莎莎姐,你这都高三了,想考什么专业还不清楚。收房租我还用得着你?”   许悠悠听着亲妈声音都提起来了,赶紧去剥葡萄凑过去撒娇:“妈,这大学又没算命专业,我考什么不都是一样嘛,我找个离家近的大学,到时候周末回来孝敬您。”   赵音音吃了闺女一个剥了皮的葡萄,到底是贴心贴肺的小棉袄。   “到时候可不许把脏衣服拿回来,”话虽还硬邦邦地,可语气已经软了下来,“考什么都一样你也得早点想好,到时候可别考上了又后悔。”   “拿回来也不用你洗,拿回来也是叫洗衣机洗,你对悠悠那么凶干啥?”   悠悠又给姑太姥剥了葡萄,这才凑到她妈身边说悄悄话:“妈,我姥爷去学校找我去了。”   赵音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姥爷”是谁,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赵淮那个便宜爹。   当年赵芸芸偷了家里的字画又偷了钱,赵淮被气住院,提前病退。   他一直梦想着的进市政没可能,甚至连大学校长也当不下去了,几年下来越发苍老。   赵淮看好的两个儿子如今都成了下岗大军的一员,赵芸芸私奔不成嫁了个供销社销售员。当年看着挺好,可是现在——连供销社都没了!   算来算去,竟然只有赵音音一个女儿出息,偏偏还是当初他当成傻子丢出去的。   赵音音也知道赵家那些人的下落,只是没想到,都搬家到京市了,赵淮居然还能找过来。   “他说什么了?”   “问了我两句,然后叫我去争取那个保送名额,”许悠悠伸手摸了摸乐乐凑过来的狗头,“教我怎么给同学下绊子……”   要是普通小姑娘,这个年纪正是掐尖要强的时候,说不定就听迷了。   赵音音忍不住笑,可惜她这个闺女实在是懒,跟着师父学了那么多年,卜卦不知道学得怎么样,顺其自然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别管他!当年你姥爷嫌你妈是个傻子,几岁就把她扔乡下去了,现在别的闺女儿子不出息了想起来了……”   饭菜已经做好了,许云海今天亲自下厨做螃蟹,端了满满一大盆上来。   “吃饭了!今儿你睿睿哥的比赛。”   “睿睿哥天天都有比赛,我想看小宝哥守门。”   小宝所在的法乙联赛根本不对国内转播,没人看,央视也不会买转播权。现在整个央视足球是意甲的天下。   “我也想小宝了,”许云海挽起袖子给姑姥拆螃蟹,“现在阿雅克肖那边是早上六点吧,晚点给你小宝哥打电话,让你多唠一会儿。”   许悠悠看着电视里电影频道里引进的外国电影,指着里面的漂亮女主角:“我小宝哥会不会找了外国女朋友啊?”   “他是出国去踢球的,又不是去玩的,找什么女朋友。”   赵音音嘴上否认,心里却决定今天晚上再叮嘱叮嘱小宝。谈恋爱倒是没什么,可人生地不熟的别叫人骗了。   吃完饭,赵音音照例跟许云海出门遛狗。夫妻两人慢悠悠地走着,乐乐也不远不近地在落后主人半步的地方跟着,一有风吹草动就警惕地扬起头观看。   “怎么了乐乐?”   赵音音突然发现乐乐不往前走了,她扽了扽狗链,一抬头就看见赵淮在前面。 第107章   “音音!”   赵淮之前中风过, 虽然及时发现,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一只手总是端着, 走路也慢吞吞的。   他早就不是冶金学院的校长了,在家里也没了过去说一不二的权威, 身上衣服也不再是熨烫整齐, 跟过去那个风度翩翩的老骗子简直判若两人。   赵音音的脸冷下来:“你来做什么?”   赵淮虽然走路慢吞吞的, 可脑子却不慢, 看着亲闺女的态度,就知道跟她说没用。   “想你了,过来看看,”他转脸向许云海,“云海现在可是大出息了, 这么多家商场, 我闺女这脾气有时候撅起来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包容着点。”   许云海看不上这老东西, 微微一哂:“音音脾气可好着呢,您看她现在调动到全国最好的高中, 刚开始工作有点困难,现在这么多老师都心服口服,不说别的, 性格脾气有一点不好的也做不到。”   赵淮在许云海这吃了个软钉子, 瞧着这两口子都不像是给人台阶下的,赶紧转了口径:“是是,我这当爹的还不如你了解她……是我这当爹的不负责,从小就把她给她姑姥带。但是当年也是没办法么不是?”   赵音音没空听他说这些:“你别说这些了,当年把傻闺女扔乡下, 后来又把我找出来嫁人,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将来你养老我跟几个哥哥一样出一份钱,他们拿多少我拿多少,别的别想了。我不知道你大老远跑来干嘛,趁早回去。”   赵淮噎了一下,脸上强忍着没变颜色,继续道:“我这不是想我几个孙子了吗?你们家都搬这来了,一年一年都看不见……”   他特地选了个总有老人经过的地方,京市的老头老太太们最喜欢传说这个,多少能给点压力。   这不,听他说到多少年看不见孙辈,立刻就有老头停下了,还指指点点的。   “哎哟这闺女,这可不行啊,咋能不给姥爷看外孙子呢?咱说不能天天顾娘家,那也不能总也不回去啊。”   “大爷,您得知道这事儿的始末,”看着老头老太太越围越多,赵音音撇了赵淮一眼,“当初我生下来是个傻子,您二话不说把我直接扔农村我姑姥家去了,十多年一眼没看过我,我姑姥带着我挨个庙拜,二十岁才刚明白过来会说话,回头就叫您给……”   说到这,赵音音没往下说,她犹豫了一下,一边许云海接过了话茬。   “然后您就为了自个的前途,把她嫁了个只能坐轮椅的瘫子,”许云海的话又急又快,不给赵淮开口的机会,“您算哪门子的亲戚?把音音养大的姑姥那才是正经长辈,正在家里头领着孙女看电视呢!你怎么不上门找人?非得冻得哆嗦的在这等着,不就是怕上门叫你姑姑打出来吗?”   围观的人不少,刚开始还有点指指点点的,现在多数都开始鄙视这老爷子了。   “没看出来啊,看着像是个知识分子,咋弄这样……”   “傻不傻的,亲闺女咋能送走呢?我刚才就说,这肯定是重男轻女现在看闺女日子好了来捡便宜的!”   “别白话,刚你可没这么说……哟,我忍住来了,这闺女不是赵主任吗?人家可是重点高中的老师,咋能不孝顺?”   赵音音的指尖有点凉,被许云海一把握住。乐乐也一直站在赵音音面前,警惕地看着赵淮,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走吧。”   赵音音吐口气,不去看赵淮,用力拉了一下狗绳,乐乐立刻停止了示警,但还是乖巧地挡在赵音音和赵淮中间。   “音……”   赵淮刚吐了一个字,乐乐立刻转身瞪他!赵淮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夫妻俩头也不回地走了,耳边都是嘲笑声。   “但凡有点来往,也不至于家里的狗都不得意他……”   “可不是?狗这东西最知道好坏!能闻出来人味儿!”   赵音音听着老头老太太们的话,心里头舒服多了,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是咱家请的托儿呢。”   “哈哈,多少有点,”许云海道,“现在眼看着一家一个小太阳,谁敢得罪老师?都街坊邻居的,认出来了肯定也不能帮外人说话。”   赵音音心里头想的是别的事,欲言又止:“我当初……其实没觉得嫁给你是个坏事……”   当初嫁给许云海是她自己筹划好的逃离赵家的退路,可是在慢慢接触的过程中,她很早就不把他当成是退路了。   “我知道,”许云海伸手搂住媳妇,“我刚刚那么说是给那群管闲事的老大爷老太太们说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我知道你从刚开始就准备好好生活的,咱们俩当时一点感情基础没有,就算我是个全乎人,也没有盲婚哑嫁上来就掏心掏肺的。咱俩正经算自由恋爱呢!”   自由恋爱这茬一提,赵音音想起来他当初弹吉他了,老夫老妻的也不由得脸红了红。   两口子回了家,赵音音忍不住跟姑姥提了这事,又嘱咐保姆一定接送孩子。   “幸好小宝几个都不在家,”她说着说着也想起伊伊,“伊伊可挺久没家来了……”   “不是每个礼拜都打电话吗?丫头现在搁那莫高窟给国家干活呢,别老叫她家来。”   姑姥也记住了莫高窟这样的拗口词汇,每次伊伊打电话回来都听得很认真:“咱伊伊那可是艺术家!要干大事的!”   赵音音也只是抱怨一下,她实在是想这孩子。想了想,去翻出来许云海之前拿回家的全新尼康F4,准备给伊伊寄过去。   “叫她多拍两张相片寄回来!”   姑姥说好,许悠悠在旁边一边给姑姥剥核桃一边说:“妈妈,等我放假了咱去那边旅游顺便看我姐呗。”   “暑假你睿睿哥要去打比赛了,我寻思到时候把伊伊接回来,还要看看小宝比赛。”   “咱小宝能进国家队不?”   姑姥不懂足球,勉强看了几回,也只能看个热闹,专门盯着守门员看——小宝就是守门员。   “进啥国家队,”许云海给姑姥泡了八宝茶,里面加了枣子枸杞,更适合姑姥喝,“国家队哪是个踢球的地方?之前有个老板放话说第一个进球的给五十万奖金,结果就有小道消息说今年进国家队得拿钱……”   “咱家也给拿点?我有钱!”   赵音音赶紧制止姑姥:“咱小宝现在都踢法乙了!虽然不是法甲,可是人家法国联赛最会培养年轻球员的技术,叫他回来干啥?还小呢,先踢出来是正经。再说守门员职业时间长,不着急。”   许云海特地找了个法国留学生帮着留意新闻,有偿请他把相关新闻就翻译过来。一开始只有法国媒体注意到这个黄皮肤黑发黑眼睛的小伙子,后来报道就越来越多了,英语新闻也开始见诸报端。   甚至已经有英国的报纸提议可以买他来给舒梅切尔做替补!虽然只是一家小报不切实际的报道,可也证明了他开始进入大家的视线了。   “家里头孩子们太出息也不好,”姑姥叹口气,“一年到头的,见不到几回……”   许悠悠凑过去喂姑太姥核桃仁:“姑太姥,还有我呢!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陪着姑太姥!”   “我倒是想叫你出去动弹动弹,天天在家!”   姑姥赶紧拉架:“别听你妈说你,咱大宝就考个离家近的大学,就搁京市里头,到时候天天回来,姑太姥给你做好吃的。”   许悠悠小朋友如今已经是一米七的个子,她小时候赵音音天天逼着她做运动,懒还是一样的懒,可个头却窜起来了。她站在姑太姥坐的沙发旁边,弯腰去楼主姑姥脖子,吧唧亲了一口:“我姑太姥最好了!”   赵音音嘴上嫌弃闺女,实际上也想让小闺女留在本地,至少常常能看见。她把许悠悠从姑太姥身上拉起来:“行了,多大人了,快去洗澡!”   许悠悠乖乖去洗澡了,赵音音也扶着姑姥去洗漱。   “行了,不用你看着我,我没老呢!”   姑姥年事已高,虽然身体还是硬朗,可精神头不如早前了。赵音音用心照顾着,家里也请了住家保姆,是个四十多的女人,没找太年轻的。这样一来,不但能干活,平时聊起天来也跟姑姥能说到一起去。   不过,现在家里很少出现姑姥爱吃的桃酥和肥猪肉了,她老人家不爱吃鱼,每每抗议。   “你这都不如给我吃点红烧肉叫我高兴。”   赵音音扶着老太太去刷牙洗脸,老太太怕着凉,两三天洗一次澡。她笑道:“明天就叫王姐做。”   “我还不知道你?”姑姥撇嘴,“端上桌一看都没肥肉了,没肥的那还能叫红烧肉?”   赵音音笑,搂住姑姥也学着闺女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第108章   在全家的期待中, 悠悠考上了京市的科技大学物理系,离家近,全家都挺满意。她高考之后, 睿睿也开始了紧张的赛程。   大家都去现场为睿睿加油,连远在法国的小宝也一天一个电话。可惜, 他还是没能被选拔进中日比赛。   全家一起安慰睿睿。   睿睿倒是没太沮丧, 这么久的比赛下来, 他的心态早就练出来了。心态不好的人是很难从事这一行的, 教练们都夸他心态好。   “这个成绩已经很好了,选拔赛里我可是最小的,比赛经验也最少。教练叫我接下来尽量多参加比赛,尤其是国外的比赛。”   “那叫你叔陪你去。”   “婶儿,我都22了, 自己去就行了。而且教练也会去的。”   赵音音给姑姥夹了一筷子青菜, 扭头看悠悠。   这孩子这几天的情绪都有点不对, 伊伊也回来了, 可是悠悠还是恹恹地,一有空就钻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她在学校看多了这样的学生, 多半是早恋。但悠悠肯定不是,这孩子什么事情都喜欢跟妈妈说,当初伊伊“早恋”的时候她也知道家里不会在这件事上小题大做。   吃完饭, 赵音音又去拉着伊伊问她和李光的事, 又商量着去探班莎莎,莎莎在郊区拍个什么电影。路过悠悠房间的时候,两人都注意到悠悠不在。   “婶婶,小妹咋有点闷闷不乐的?你又逼着她运动了?”   “没有!”赵音音最近还真没逼她运动,“我明天领她看看她师父去吧。也不知道这孩子去哪溜达了……”   家里现在住的是一栋二层小楼, 房间不少,伊伊喊乐乐去找妹妹,找了一圈没有:“婶婶我出去遛狗看看,妹妹的寻呼机也没带。”   没带寻呼机的许悠悠确实是心里烦闷,吃完饭趁着大家都没看见她,偷偷溜出来,沿着胡同墙根溜达着。   这胡同里不少人家都认识她,一路打招呼过来,悠悠觉着更不舒服,有点后悔今天出来之前没算一卦。正要回去的时候,却叫一个老头堵住了。   “悠悠啊,还记得姥爷不?”   许悠悠是见过赵淮两次的,不过,她从姑太姥那也听说过这个不靠谱的姥爷当年都做了什么事。   姑姥可不是那种迂腐人儿,她老人家拎得清呢!   “当然记得,”悠悠正心情不好,“我可听我姑太姥说很多次呢,当年我妈妈叫您扔乡下好些年,连点年货都不给她这个姑姑送。”   赵淮赔笑脸:“当年是姥爷错了……”   他这次来京,为的就是这个小外孙女!   想当年,他也算是用心栽培家里那几个小子了,结果儿子儿子不成器,孙子孙子不成器。这个小外孙女看着没什么出奇,高考厉害不说,还叫他知道了这小丫头学了一手好手艺。   小丫头的师父没跟着来京市,他天天好酒好菜去溜须那老头子,很快就知道了,许悠悠的本事比他想象得还高,竟然是天生的心眼。   赵音音那傻丫头不长进,不明白这么个亲闺女有多有用,他可知道。   赵淮叹口气,拿出当年的演技,脸上又黯然又痛心,还有一丝身为长辈自曝家丑的不自然与羞愧。   “那年头乱啊,你姥姥生孩子之后有点产后抑郁,看见你妈就打她,小小一个小孩……你姑太姥心地好,教育的几个孩子都长得好,你也见过你那几个舅舅舅爷是不是?”   许悠悠不说话,漂亮的小脸蛋藏在墙壁投下来的阴影里,赵淮突然就有点心慌。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不是不管你妈,那年头你不知道有多乱……”   赵淮一股脑把事情都推到了别人身上,看着许悠悠不讲话,又从提起自己拿过来的口袋。   “咱悠悠是大姑娘了,姥爷给你买了点礼物,算是祝贺你上大学!”   他在京市转悠了几个月,跟几个许悠悠的同学打听了不少事。现在面对着小姑娘,发现他想的也没错。   赵音音说是他闺女,但实则脾气秉性都不像他。平时生活用度绝不能说是节省,养孩子都十分大方,衣服鞋子都是上好料子定制,不知底细的说不定会以为她家里是什么高官显宦。   这么养孩子不能说不好,却给了赵淮一个空子钻——现在的小姑娘都时髦得很,尤其是京市有钱人多,身上大logo一个比一个多。许悠悠脸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脂粉也没有。   赵淮把花了大价钱置办的东西掏出来,递给小姑娘:“回去再打开看,大姑娘了,咱不攀比,但也该打扮打扮了。”   许悠悠把袋子打开,一眼就看见里面有个包是邻居家姐姐炫耀了好几次的,还有几盒子化妆品。   赵淮面带微笑地看着许悠悠手上动作停了一瞬。   小女孩,只要上了钩开了个口子,以后总有听他摆布的一天。只要开始爱美,口红色号要收全,新款衣服鞋子皮包,再把他那几个虚荣爆棚的孙女介绍过来……赵音音不知道从哪学来一套老贵族似的做派,小姑娘哪会喜欢?   “咱悠悠多漂亮啊,我看现在小姑娘都染头发,可是这黄头发就得皮子白的染。你染了肯定……”   许悠悠在家里一向是个懒丫头,是个被哥哥姐姐爸爸妈妈保护得很好的角色。甚至连家里养的乐乐都拿她当自己看大的小姑娘,现在还每天担心地接送她进胡同。   但是小姑娘明白着呢!   能批命看风水起卦看阴宅,怎么可能一点事不懂?师父除了教她算命,怎么话说三分怎么信人只一分都教明明白白。他知道悠悠天生的神算,生怕小姑娘吃亏上当,把江湖里的老套路掰开说明白了。   她这姥爷分明是给她下套呢!就好比过去哄着男孩子进赌坊,赢个两次离不开了又不敢跟家里说……   光外人看来,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哪个不比她出息?爸爸更是有钱有势。这个姥爷专门朝着她这个小姑娘使劲,不就是冲着她算命的本事来的吗?   “姥爷,你想让我给谁算?”   赵淮正琢磨怎么让许悠悠跟人攀比起来呢,猛地一听这句,一抬头。   他一眼就看见,许悠悠又合上袋子伸手掐算了几下。抬头看姥爷。   “姥爷,我先给你算算吧?”   姑姥曾经有些担心许悠悠这孩子,别看平时嘴甜,可是根子里却是个有些无情的性子,怕她将来福缘薄。赵音音却不以为然,算命当然性子会淡一点,不然岂不受影响?   赵淮不知道这番争论,否则肯定是赞同赵音音的——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买了那么些东西,可这孩子看他分明还是看个陌生人!   “这两年,您多吃点多喝点,想买点什么买点什么。”   许悠悠举起手上的袋子示意:“这些做卦资也够了,姥爷,早点回去吧。”   她笑了笑又添了一句:“您前几天丢的那副眼镜,去面馆找,没丢。”   赵淮喉咙咯咯作响:她怎么知道自己丢了眼镜……怎么知道自己去过面馆的!   而且……而且……   “两年是什么意思……”   一开口,他就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仿佛刚刚中风那会儿!他还记得自己病重不能动的时候,那种绝望和不甘心……   这恶毒的小姑娘难不成说的是他的大限!   官迷,就没有一个不怕死的。   赵淮还想追上去,却觉得一股子寒气打心底涌上来……他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看着小姑娘越走越远,突地想起来什么,奔着之前那面馆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险些碰到人,还没碰到先听见狗叫,赶紧又换个方向走。   伊伊拉住乐乐,看着赵淮立刻的方向,心里头警铃大作,赶紧跟乐乐叫:“快找妹妹!找悠悠,闻不闻得见?”   乐乐低声叫了一声,一路小跑带着伊伊追上悠悠,悠悠却是已经到家了。   赵音音也迎了出来,一下看见闺女。   “悠悠,去哪溜达了?妈明天领你出去逛街?”   悠悠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妈妈,走过去腻在她身上。   过去她只知道姥爷对妈妈不好,可今天真的看见了姥爷,才真正意识到姥爷有多坏!   姥爷简直像条毒蛇!她光看他面相就知道他做了多少坏事如今已遭了多少报,就算去医院检查也来不及了,已经病入膏肓了。   “这……”   伊伊也围绕过去看,名牌包和化妆品……她草草算了算,这一袋子东西不得几千块!   “这是姥爷给的。”   悠悠把事情都说出来,赵音音气疯了!   她知道赵淮那老家伙是个畜生,可是没想到他这么畜生!她以前听说有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就这么叫外头的人给拐坏了,可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坏自己亲生的外孙女!   “这个……这个……”   赵音音许多年没骂过人了,她正咬牙切齿,突然感觉自己的小闺女把脸贴到她的脸上,还带着冰凉的泪珠。   “妈妈,”悠悠细细的胳膊环过她的脖子,“妈妈……姥爷那么坏,你小时候是不是挨过他的打了……我今天狠狠地吓唬他了,我狠狠地吓唬他了……他得了大病,活不长了!”   赵音音的手颤了一下,落在悠悠的头上,揉了两把。   女儿不是被姥爷下着了,是心疼她才哭的。   悠悠已经比妈妈都高了,是个大孩子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全文完   一晚上, 悠悠都像回到小时候似的,一直跟在赵音音身后。   姑姥看着这娘俩跟许云海念叨:“到底是亲娘俩,恨不得贴一起。”   “这两天悠悠都有点不高兴, 今儿可算是好点,”许云海看姑姥吃了一碟子杏仁, 赶紧拿开, 假装没看见姑姥不满的神情, “今晚上叫这娘俩一起睡, 明早音音也不上班,今儿多说说贴心话。”   晚上赵音音拿了枕头去悠悠房间的时候,悠悠已经上床了,乐乐一脸无辜地趴在悠悠的床脚,看见主人进来还直起身给悠悠掖了掖被子, 以表忠心。   从小到大, 悠悠几乎习惯了每天都叫乐乐进房间, 只是小时候是搂着睡, 她大了乐乐就不上床了。   “今天要不要乐乐上床?”   “妈妈!”   看着妈妈穿着睡衣过来,悠悠的眼睛亮了, 赶紧掀开被子:“妈!”   “别冻着!”   家里虽然有自己烧的暖气,但是怕老太太上火,只将室内温度维持在二十度左右。赵音音穿着睡衣也觉得稍微有点凉, 赶紧钻进女儿的被窝。   才躺下, 闺女就如同八爪鱼一般缠上来了。   从小悠悠睡相就不好,这会儿头上枕着,手上搂住,大腿也跨在妈妈身上,缠得赵音音动弹不得, 伸手揉了一把闺女的头。   “可得好好养养,高三天天熬夜学习,头发都没你小时候多了。”   悠悠嘟嘴。   赵音音看着,女儿仿佛比前几天看着好些了,她又聊了几句,哄得女儿甜甜地笑开,这才问道:“前几天看你一直不高兴,你伊伊姐回来了也没去缠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妈妈说说?”   悠悠呆了一下,咬了下唇先问姐姐:“姐姐是不是也担心我了?”   赵音音把这个大宝贝搂得更紧一些:“可不是,你这两天嘴上都能挂油瓶了,家里头谁看不出来?谁不担心?”   悠悠没说话,把头埋进妈妈颈窝,使劲钻了钻。   “没事,没事,”赵音音抱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大宝宝,“不想说就不说,妈妈是担心你,想陪你一起面对,而不是一定要知道是什么事情。”   悠悠在妈妈的脖子上使劲蹭蹭,赵音音感觉这大宝贝像是吓到了的小动物一般,细细地呼吸着。   她用手抚着女儿的背,从头顺到腰。   悠悠半天没说话,赵音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女儿的背,屋子里很温暖,乐乐的呼吸声粗重些,催得人也昏昏欲睡。   她快睡着了,悠悠突然出声。   “妈妈,我前几天起卦,今年要发大洪水。”   赵音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了。   女儿已经从被窝里半坐起来了,小夜灯还开着,有点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小姑娘一张小巴掌脸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妈,是真的大洪水!”   她被那天灾卦象吓着了,手上紧紧地抓着赵音音的睡衣:“妈妈我该怎么办?我想把这件事公布出去,但是最近抓了很多预测大师,我好怕……”   九十年代初,正是一阵气功热,几乎全民练气功,人人沉迷。许多骗子大师应运而生,国家刚刚打击了一大批,正是狠抓封建迷信的时候。   “可是如果不公布出去……这是上千年都没有的大水灾,一定会死很多很多的人的!”   赵音音万万没想到,让闺女这几天茶饭不思愁眉不展的居然是这么一件事。她还在想是不是跟朋友闹别扭了,可是小女儿满心担忧的居然是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她真的有个好闺女。   赵音音狠狠地揉了一把闺女:“这事儿你能自己担着吗?爸爸妈妈都是做什么的?”   “真的?”   悠悠一下子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说实话,赵音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涉灾人民知道这个消息,她也不知道如何能让这个消息流传出去的同时不让女儿受到影响。   可是女儿这样的心愿难道能让她落空?   “你别想那么多!明天妈跟你爸好好商量商量,不用担心。咱家挣那么多钱干啥的,到时候叫你爸多囤点物资。“   “妈妈,是特别大的洪水,半个中国都要牵扯进去的那种,”悠悠认真解释,“咱家自己肯定不够。”   认真地跟妈妈解释着,悠悠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在孩子眼里头,父母就是无所不能的。她这几天起了很多次卦,还悄悄给师父打电话让他寄法器给自己,悠悠被妈妈重新塞到被窝里,强撑着眼皮描述着那场非常可怕的洪水。   这几天她一直绷着一根弦,在得到妈妈的保证之后,突然就放松下来,那股子积累了多日的倦意突然席卷上来。没说几句,小姑娘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这些天下来实在是太耗费心力了,这一觉,悠悠一直睡到第二天天色大亮。   她从楼上下来,惊讶地发现,家里头热闹极了!   本来已经又去集训的睿睿哥哥回来了,说好今天回敦煌的伊伊姐姐没走,莎莎从剧组请假赶了过来,连一直坚持待在老家的师父也来了!   赵老头正在楼下气愤:“我还琢磨着赵淮这老头子是真改好了,谁知道这老东西居然跑来拐我徒弟!”   他一抬头看见悠悠,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赶紧跑过去把悠悠从头看到脚。要是还是小时候的话,赵老头说不定就把悠悠抱起来哄了。   可是现在他这徒弟是漂亮的大姑娘啦,只能小声地夸:“师父看见你那败家姥爷了,吓得魂都飞了!我徒弟厉害!”   他又担心道:“你妈说你起了好些卦,累着了?今天睡这么晚,还有什么别的感觉没有?”   赵明刚收这个徒弟的时候就觉得,悠悠是个有大造化的,可也怕徒弟窥伺天象遭报应,细细地问了半天。   悠悠一一答了,她也知道师父担心的是什么,想了想:“师父,您别担心!”   “起第一卦的那天早上,好似我命中就应当算这一次似的,我做什么都不顺,占前途占运势都叫打断了。连诸葛铜钱都摔裂了!”   “直到我突然不知道从哪起了个年头,想起一卦问问天象,那股子憋闷突然就没了,胸口那一股气才顺畅出来。”   赵老头“哎哟哎哟”地甩着手转了两圈,又羡慕又心疼这亲孙女似的小徒弟:“这是叫你救一救呢!”   悠悠不好意思地低头:“我也知道,可是这些日子正扫封建迷信……我可怕呢。是我太胆小了。”   “换成师父,胆子比你还小呢!”赵老头不舍得看徒弟内疚,“你以为师父为啥不来京城,不就是当年破四旧的时候吓坏了?要是师父我起了这么个卦象,肯定吓得天天喝大酒去了!”   “真的?”   悠悠叫赵老头这么一安慰可好多了,她好几年没见着师父了,给赵老头泡茶剥橙子,围前围后的。   赵老头享受着徒弟的热情,跟许家这一大家子一起商量这事情究竟该怎么做。   家里头的意见完全统一了,没人觉得这消息应该被瞒下来,大家都觉着应该尽到最大力气。而且,时间上也很紧迫。   伊伊一开始想着找国家,被赵老头否定了。   “这样玄的事情,哪个政府敢拍板?就算是古代,听了道人算卦就做事情的那也是昏君!”   所以,这事情最后还得落在自家人头上。   好在,这样大的洪水也并不是全无征兆的;好在,这一大家子里头有出息的委实不少。   睿睿作为今天唯一杀入选拔赛的青年围棋选手,在这个围棋大热的年代,经常被要求采访。之前他一直想塑造寡言天才的人设完全不接采访,现在也破功了。   只要是有采访,他就去!几天接了十几个节目的邀请,尤其是直播类的,他就开始反复强调今年长江流域的反常降水。   “这样大的降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难得一遇!一定要提前做好措施!”   记者都颇有些疑惑,不过一直以来都以冷酷棋手形象示人的天才突然接受采访,报道是必须报道的。   莎莎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演员了,平时太忙很少能回去看人,可是真的有事的时候绝丢不下她。她的采访比睿睿还多,俨然化身防洪天使,甚至还跑去参加了一个影视界的晚会,到处找人帮忙宣传。   在国外踢球的小宝,他如今的名气还不如哥哥姐姐们,硬是凑到一名驻外记者跟前要求被采访。   除了几个孩子,大人们也都在忙。   连赵老头也撑着一把年纪,到处找当年得过自己指点、能相信他的人,把小徒弟的预测保密地散播出去。   做了这么久教务处,赵音音的人脉如今简直可以称之为夸张。她不好到处跟人说自家的神棍闺女预测今年的洪水将是史无前例的,只能到处练习各种抗洪资源。   不过,叫她没想到的是,说话或许不能劝说很多人,可是她这么真金白银地往里砸钱,倒是带动了很多人相信。   许云海更是出了大力气。云音商超如今已经开得全国到处都是了,他把在受灾地区的部分分店关闭,其中的食品卫生用品留下准备原地救助受灾民众。离受灾地区较劲但是不会直接受灾的店面则开展了大型培训。   说往往是很无力的,可是这两口子这么一做,倒是真的带动了很多人。   毕竟,如果不是真的有什么底气的话,一口气关了这么多店面,这得赔进去多少钱?   “撤走不少了,闺女说受灾最严重的那几个县城,我停了不少买的冲锋艇,到时候多少能帮忙转移乡亲们。”   “物资也差不多了,而且很多人都跟着抢,已经开始涨价了。”   “涨价好!涨价说明买的人多!”   一大家子做了能做的全部,拦下来想跑回来做志愿者的小宝,时间在大家的争分夺秒里一天天地过去了。   七月二十一号,长江流域又开始下大雨了!   在七月二十一日之前,大洪水的征兆还不是特别明显,从这场大雨之后,各地水位全线告急。   这场大洪水几乎是全国性的,不光是长江流域,甚至连东北的松花江也大幅泛滥,黑省受灾严重。   在这样的天灾下,人类的力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渺小。   “悠悠,只要尽力了就好,人生就是这样,谁也不能保证无病无灾。”   其实,许家一家子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提前准备运送及时的物资和干净的水救了几个县的流离失所的人们,几十艘冲锋艇和一百多艘皮划艇救出了许多被困灾民。赵音音动用关系才买到的抗生素和各种药品更是帮上了大忙。   几个孩子们不停的呼吁虽然看不到直接的影响,但一样也是或多或少地救助了一些人,赵老爷子为了徒弟到处奔走,最后定下来一次跨省的防汛大演习。   “嗯!”   悠悠已经不再为此内疚了,师父爷爷这些天一直在教育她,玄门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这边沉浸其中。她也慢慢想开了,无非是尽人事安天命而已。   抗洪救灾晚会这天,大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晚会。   “你是谁,为了谁,我的战友你何时回……”   看着子弟兵跳进水里搭起人桥让小孩爬过去,赵音音忍不住擦了擦眼角。这场晚会最终收到了六个多亿的捐款,许家一家最后又捐了五万块,记在了姑姥的名下。   洪水终于退却之后,突然有人发现,有人很早就开始为了救灾而努力了。   有记者做了汇总,中日闻名的记者许睿,被称为国民闺女的许莎莎都提前在采访中呼吁过了。再深挖之下,两人身后竟然都和云音集团有关系……   赵音音大量收购物资和许云海提前购置了大量的冲锋艇皮划艇也被报道出来了,甚至还有人挖出,那场大型防汛联合演习也与之有关系。   一家人开始有点心惊肉跳,不过很快,这些报道迅速消失。   赵音音放下心来,但没过多久,云音集团突然得到了重点扶持,老人家亲自题词,称之为“有良心的民族企业”。许悠悠也莫名其妙突然得了个十大优秀学生的称号,中社科院的一名马哲教授联系她,借着这个称号给了她一个保研资格。   赵老爷子也放心多了,哈哈大笑:“咱悠悠这是被招安了啊。”   “悠悠不是喜欢物理吗?”   姑姥花了好些精力才明白悠悠的专业是什么,这怎么又要换专业了呢?   小宝最了解悠悠为什么报这个专业:“悠悠当初是看了霍金的书才决定学理论物理的,人家教授坐轮椅都能研究,将来她肯定也不用累着。”   “小哥!”   悠悠现在可比小时候脸薄,站起来追着小宝,乐乐怕她摔了紧紧跟着。   赵音音知道这两个小的感情好,闹惯了的,也懒得管,只是喊:“你傻不傻,你小宝哥就算是守门员那也比你跑得快啊!”   两个小的追追打打跑到院子里去了,姑姥眯着眼睛晒着太阳睡着了,赵老爷子紧张地去看徒弟。   许云海剥了只荔枝喂给赵音音:“想什么呢?”   赵音音有点恍惚:“想起从前的事儿。”   从客厅改造过的落地窗看出去,正能看见紫禁城巍峨的城墙,只是当年卑躬屈膝给人做奴才的日子,却已经模糊了。   “从前的事儿我都记不清楚了。”   许云海拿了纸巾给她擦嘴角,笑道:“过去的事情记不清楚也没什么,现在的日子好就行了。”   许悠悠又大呼小叫地从窗口跑过,乐乐紧张地跟着,小宝一边跑一边还能回头做鬼脸气妹妹。   赵音音也笑。   是啊,现在过得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