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漂亮女配 作者:舒书书   文案:   阮溪是一名优秀服装设计师,不想一觉醒来,她成了一本年代文里的同名女配。   原主从小被父母不得已放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长大,而女主则是她父亲战友的遗孤,被她父母在军区亲自抚养长大。   十六岁的时候,原主被父母接去军区,在乡下长大的她在女主面前犹如丑小鸭,一直出糗被人笑话。   心态失衡扭曲后,她便处处针对陷害女主,一心抢夺女主的一切,包括文里的男主,最终成了一个标准极品女配,下场凄惨。   穿书后,阮溪看着家里的茅草房眨眨眼——   去他奶奶的男主女主,她要先攒钱买一台属于自己的缝纫机……       内容标签:女配 穿书 爽文 年代文   主角:阮溪 ┃ 配角:凌爻 ┃ 其它:预收《海军大院娇娇媳[七零]》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逆袭打脸走上人生巅峰   立意:创造美好生活 第001章   夕阳坐在山尖上。   绿意葱茏怪石嶙峋的群山间有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而上,没入山顶绿意之中。   夕阳的霞光映红了爬山小妇人的侧脸。   她们身上背着背篓,嘴里唱着与霞光一般火红的歌曲——   清早起来去也放牛噢,去也放牛噢,根根那个田坎   前山落雨后山那个晴噢,后山那个晴噢,盼来了红军   一杆大旗红哎又红噢,红哎又红噢,打倒那个土豪   一杆大旗空哎中飘噢,空哎中飘噢,我随那个红军①   ……   歌声在山脉上跳跃,悠悠扬扬飘入山坳中,落在一个少女耳边的鬓发上。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眼线清晰睫毛纤纤,鼻挺唇艳。   少女躺在山坳里合眼不动,身上衣袖裤腿被勾破了洞,额头上也擦破了皮。   衣角在山风吹拂下翻了又翻。   阮溪再度有意识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自己整个身体快要散架了,疼痛感遍布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敲散筋骨又重新接起来一般。   她听到耳边有轻轻的风声,有远却嘹亮的歌声,那曲调听起来像是山歌,而身体下是几乎把她骨头硌散的一块块硬石头。   她以为自己掉下山摔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意识慢慢回拢,身体暂时还不受控制,阮溪想睁开眼睛。然而睁眼也费劲,努力好半天才撑开一点缝隙。   她在缝隙中看到一片碧蓝的天空,边角被晚霞擦出了绚烂的红色,再无其他。   她轻轻吸口气,撑着呼吸慢慢眨一下眼,视线里忽又出现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男生。   男生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整张脸逆着光。   阮溪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却能看到他脸颊边缘的细细绒毛。   她看到他张嘴说话,却忽又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耳朵里全是嗡嗡响声。   头昏脑重,睁眼也费劲,她索性又闭上眼。   在意识半醒间,她感觉自己被人从地上拉起来,又背到背上,然后面佛晚风慢慢往前走。背她的人身架子很是单薄,走的每一步似乎都用了全部的力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耳朵里的轰鸣声慢慢变小,阮溪又听到了风声,但已经没有了山歌的声音。她撑开眼皮,只见天色已经擦黑,不远处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吊脚楼。   这吊脚楼看起来很破旧,而且只有一层。   她没有力气多想别的,也没力气多看,再次把眼睛闭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个温沉的女声问:“这是谁啊?”   阮溪被人放下,躺倒在木板上。   她听到男生喘一会气说:“不知道,受伤昏迷了。”   女人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男生道:“这是……学雷锋做好事。”   女声:“你都不认识她,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赖上我们?”   回答女人的是无声的沉默。   阮溪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身上那种散架般的疼痛感一点点消退殆尽,只还剩下额头手肘以及膝盖上被擦破皮的地方有点疼。   眼皮上的重量忽然也变轻了,她睁开眼睛,这回几乎没费什么力,直接坐了起来。   刚一坐稳,正好碰上面前两个人的目光。   其中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生,个子不矮,但脸生得嫩,五官漂亮,一脸的清俊奶气。另一个是个中年妇人,满脸的心烦和疲惫,眉眼间却有别样的气韵。   这两个人都穿着灰扑扑的对襟褂子和直筒裤子,褂子和裤子上全都打着补丁,脚上没有穿正经的鞋子,穿的是阮溪在展览馆才看到过的草鞋。   扫完眼前两个人的着装,阮溪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穷。   继而是有些懵怔和不敢相信——在现代社会,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没等她出声打招呼和考证,她脑子突然猛地一炸。没有半点准备,无数不属于她自己的回忆瞬间涌进她的脑海,占据了她全部的脑容量。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不仅多了一个人的记忆和人生经历,还得知了另外一个惊破她认知的信息——她爬山坠落身亡,灵魂穿进了一本年代文里!   小说都有主角配角,她运气不好穿成了文里的女配,原身也叫阮溪。   原身的父亲是个军官,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从小就把她放在乡下,让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而女主则是她父亲战友的遗孤,在军区被她父母亲自抚养长大。   十六岁的时候,原身被父母接去军区,在穷山僻壤长大的她在女主面前犹如一只丑小鸭,一直出糗被人笑话,也常常被人拿来跟女主做比较。   在这样的环境下,原身心态失衡慢慢扭曲,之后便处处针对陷害女主,一心抢夺女主的一切,包括文里的男主,最终成了一个标准极品恶毒女配,下场凄惨。   得知所有信息后,阮溪两眼一黑,“轰”一下又倒了下去。   床前的妇人被吓了一跳,缩一下肩膀说:“这又是怎么了?说了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就是不听,多管闲事多惹事,真出了事我们担不起。”   阮溪早听出来了,这个妇人对小男生搭手帮“她”这事很不满意,怕惹麻烦。她自然不给小男生多添麻烦,手掌撑住床板坐起来,果断起身。   她的灵魂和身体融合得差不多了,没有了头晕气弱耳鸣等不良反应。刚才还是撑着一口气不断的样子,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得像个正常人了。   她冲小男生笑笑,“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说完看向中年妇人,眉眼仍弯,“谢谢嬢嬢,麻烦您了。”   在中年妇人和小男生还在愣神的时候,她背着军用黄书包出了吊脚楼。出去以后从书包里掏出手电筒,一边往前走一边用手指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忍不住梳理脑子里多出来的信息,现在是一九七三年,此地是凤鸣山,原身刚过豆蔻之年,是个和刚才那个清俊小男生年龄一般大的小女生。   她用手电筒往自己身上照,“她”头发长及腰际,乌黑柔亮,扎成了两根麻花辫,发梢绑的是大红色的头绳。身上穿着碎花褂子,布料半新不旧,没有补丁。   在原身的记忆中,也有刚才那对母子的相关信息。小男生名叫凌爻,那个妇人是他妈妈,名叫周雪云,还有他父亲叫凌致远,都是大城市的城里人。   早几年前全国上下开始闹革命,凌致远犯了错,被下放到凤鸣山来接受改造,就被安排在原身所在的大队——凤眼大队。   听说周雪云是没受罚的,但是她带着儿子凌爻,陪着凌致远一起来了凤鸣山。   大概是犯错吃了教训,这一家三口下放后做人一直都很小心,基本不和村子里的人往来。平时除了上工干活挣工分,其他时候很少出现在村里人的视线当中。   所以凌爻看她摔晕在山坳里把她背回去,周雪云才会说那些话。   阮溪梳理着这些信息,打着手电筒,踩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小心回“家”。   想到记忆中的那个家的生活环境,阮溪忍不住感觉头痛。   但凡提到山区,那就和“穷”字脱不开钩,七十年代的山区,就更不用说了。不止是穷,各家各户人口也多,能有口饭吃不饿死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不过因为原身的父亲是部队干部,定期会往家里寄钱和各种票证,原身的爷爷又是凤眼村的大队书记,大小也算是个干部,所以日子相对来说稍微好过那么一点。   阮家,屋里点着一盏油灯。   阮爷爷阮志高在桌子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一个玉米馍馍,看到老五阮长生鼻梁和眼角挂彩,没好气道:“一天球事没有就知道打架,快讨婆娘的人了。”   阮长生左耳听右耳冒,吃着大头菜不出声。   老二媳妇甩一把手上的水,走到桌边的时候问:“小溪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门外扫进来一束光,就见阮溪拿着手电回来了。   阮溪刚进门没走两步,阮志高抬起筷子叫她:“站那,你给我站那。”   阮溪停下步子,把手电筒关掉塞进书包里,顺势扫视一下屋子里在座的所有人,用几秒钟的时间来快速适应这一世的家,还有她的这些亲人。   阮家老小八口人,也全都看着阮溪,只见她额头擦破了皮,衣服裤子也破了洞。   阮志高问:“你又在搞啥子?”   阮溪看看自己,“不小心从掉山坳里面了。”   阮志高没心思多管,见她没事,筷子一挥,“吃饭!”   阮溪轻轻屏口气,把身上的书包放到一边去,到脸盆架子边倒水洗脸洗手。衣服暂时不换了,她洗完脸整理一下头发,去灶边盛了碗米饭,到桌角边挤着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   米饭就腌制的大头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倒是很下饭。   阮溪不说话,刚吃了两口饭,原身的堂妹阮洁在旁边用胳膊抵了她两下,笑着对她说:“秋雯姐姐又给我们寄来了衣服,还有漂亮的布拉吉呢,好大的一包。”   听到这话,阮溪夹米饭放嘴里的动作顿了顿。   秋雯全名叶秋雯,就是小说的女主角,也就是在军区被原身父母抚养长大的那一位。她当然知道阮溪的存在,所以不时会寄一些穿过的旧衣服过来。   含住大米饭嚼两口,阮溪淡淡地应一声:“哦。”   堂妹阮洁看着她疑惑,“你不高兴嘛?”   以前每次叶秋雯寄衣服过来,她都是很高兴的呀,要和她一起试半天的衣服。   阮溪伸出筷子去夹大头菜,“不稀罕。” 第002章   看阮溪这么说,原身的二婶孙小慧笑着接话道:“你要不稀罕,都给我们小洁穿。”   阮溪看向自己这位二婶,还没开口说话,便听到旁边奶奶刘杏花不客气道:“这话也就你能说得出口,衣服是寄给小溪的,都给小洁一人穿?她一天穿几件?”   孙小慧被噎得敛了笑意,低头吃着玉米馍馍没再说话。   既然刘杏花堵了孙小慧的话,阮溪自然也就没再出声了。凭着原身的记忆她知道,她这位二婶是个有点便宜就想占的人,和她奶奶之间的婆媳关系也不大好,最近尤其紧张。   但刘杏花的家庭地位摆在这里,叱了孙小慧,孙小慧也不敢叫板出声。   阮溪安静吃饭,适应着新环境不多说话,忽又听到堂弟阮跃华出声说:“奶奶,最近家里怎么都吃咸菜啊,一天三顿吃咸菜,我都快吃齁住了。”   刘杏花就着咸菜说:“哪能天天吃肉,山上的铜矿又不是你家的。”   至于一天三顿吃咸菜的真实原因,阮溪也是知道的。因为原身的五叔阮长生快能娶媳妇了,刘杏花从不久前开始省吃俭用攒钱,预备着给阮长生当彩礼娶媳妇用。   年龄小的堂弟阮跃华不清楚,其他人应该多少都明白。   对于这个事,孙小慧则是心里明白那也有意见,而且搁在心里憋了有段时间了。   她在心里冷哼,但面上什么都不显。   晚饭后进到屋里头准备睡觉,她便忍不住了,开口向丈夫阮长贵先抱怨:“是小溪自己说不稀罕的,我说一句都给小洁穿咋了嘛?她不稀罕,我们小洁稀罕啊。”   “你当没听见就行。”   阮长贵在山上挖一天铜累得很,敷衍一句倒下头就睡。   孙小慧话还没打开说呢,看阮长贵这样,心里瞬间更加气闷。   原本她还想说一说最近家里伙食越来越差的事情,还有分家的事情,也都只能自己噎下去了。   阮溪和阮洁的房间里。   阮洁在油灯下摆弄叶秋雯寄来的那些衣服,有花褂子有连衣裙,还有一套女式的军装。军装是这年头最时髦拉风的衣服,穿出去最能出风头。   阮溪对这些衣服都不感兴趣,身为服装设计师,她什么好衣服没见过。这年代物资贫乏举国贫困,温饱还是个问题,至于衣服自然没多少花样。   她借着油灯的光在看身上的擦伤,手指碰一下嘶一口气。村子里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像现代那些消毒消炎的药水自然更没有,磕磕碰碰只能由着伤口自己好。   阮洁穿好一件波点连衣裙,提起裙面给阮溪看,问她:“姐,好不好看?”   阮溪放下擦伤的胳膊,看向阮洁,敷衍她:“好看。”   阮洁嘴角和眼底的欢喜藏也藏不住,“这次你真不挑呀?那这条裙子就给我啦?”   之前叶秋雯寄衣服来,都是原身先挑选,她把好看的都挑走,剩下的给阮洁。而那些好看的衣服等原身穿腻了,再给阮洁穿。   阮溪无所谓,“喜欢那就拿去好了。”   阮洁高兴得笑起来,瞧着连发梢都是飞扬的。她忍不住拎着裙子转圈,像只花蝴蝶。   房门的碎花布帘子外忽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她忙停下来站稳。   清嗓子的是阮长生,他打过招呼从门外打起碎花帘子,人并不进来,只伸手往床上扔了些东西。   阮溪和阮洁一起转头去看,只见是几块奶糖。   看到这么金贵的糖,阮洁眼睛一亮,看向阮长生问:“五叔,你哪来的呀?”   阮长生一副二流子模样,“给你们就吃,问那么多干嘛?”   走前不忘嘱咐:“一人两块平分,可别打架。”   阮洁的注意力被奶糖吸引,看阮长生放下帘子走人,她忙转身到床边坐下来,伸手捡起四块奶糖,往阮溪手里送两块,小声说:“肯定没给大哥和小弟。”   家里跟阮溪阮洁同辈的还有两个,阮跃进和阮跃华,是阮洁的亲哥哥和亲弟弟。   阮长生喜欢阮溪和阮洁,不喜欢阮跃进和阮跃华,所以平时要是在外面弄回来什么好吃的,都是私下悄悄送给阮溪和阮洁,不给那哥俩。   阮溪接下阮洁递过来的两块奶糖,心里忍不住感慨——穿越前这都是看不上眼的零食,现在却成了一年见不到几次的金贵吃食。   吹了灯躺在床上,阮溪没有半点困意。   阮洁在她旁边睡熟了,呼吸均匀,偶尔翻一下身子。   阮溪看着头顶白色的蚊帐,听着帐外细小的蚊子声,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回到现代社会大概是不可能了,她必须得用现在这个身份活下去。虽说现在生活贫困日子很难过,但好在她知道,时代变革以后日子会越变越好。   她不想写信去军区,让父母现在就接她去过去一起生活。她一生要强,向来不爱干求人的事。   当然如果父母主动提出接她过去,她也不会拒绝,毕竟这本来就是“她”应得的。军区和贫困山区比起来,配套设施齐全,生活自然更舒适,也能给她带来更多的便利和资源。   但是按照原文剧情来说,他们现在还不方便接她过去。加上七十年代国家对人口流动管控极其严格,到处都有扛枪的纠察队,所以眼下这几年,她走不出这大山。   走不出大山,读书也就成了问题。   原身现在才十四岁,正是读书的年纪,但因为凤鸣山上没有老师,所以她早两年前就不上学了。上学得去外头的镇上,山路就得走两天,没法上。   再说这年代,读书无用论被奉行,全国上下也没多少人正经读书。闹革命之前凤眼村也是有老师的,教孩子们读书识点字,闹完就没有了,大家也就都不读书了。   阮溪翻个身想——总之也没事干,要不想办法攒台缝纫机,干老本行好了。   从原身的记忆中她知道,这个年代的裁缝还是十分受人敬重的,日子过得相对来说比较舒服。但凡谁家要做衣裳,都要把裁缝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但这事又不是想好了就能干的,这年代的缝纫机和收音机、自行车、手表一样都属于奢侈品,又贵又要票,尤其在这贫困山区,整个凤鸣山也未见得有几台。   阮溪再次翻个身。   就算拥有了缝纫机,原身没有这方面的技能,如果她突然给人量体裁剪做衣服的话,也不合适,大概率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觉得她这个人有问题。   如果能够让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必须要……先拜师?   阮溪转个身子仰躺——对,拜师!   即便是夏天,山里的清晨依旧是凉飕飕的。   阮溪洗漱完站在屋里扎辫子,她把辫子编好,在发梢上绑起头绳。   因为受了点伤,也没什么要紧事,她早上多睡了一会也没有人叫她起来。   扎好辫子她又拿着镜子多看了会“自己”,镜子里的姑娘长得十分精致漂亮,不管是脸型还是五官都有一种天然的灵气,尤其眼睛灵动,像是深林里的小鹿。   她把两根辫子捋顺在面前,出去到正厅里吃饭。   家里人都出去了,只还剩奶奶刘杏花在家。   吃饭的时候阮溪问刘杏花:“奶奶,家里还有鸡蛋吗?”   刘杏花坐在门边纳鞋底,“有,攒着呢,你想吃鸡蛋啦?”   阮溪咬一口玉米馍馍就一口腌菜,“我昨天掉山坳里摔晕了,是被人救起来的。他背着我走了好远的路,我想着应该感谢人家,所以就想给他煮两个鸡蛋吃。”   刘杏花看阮溪一眼,“那是要感谢,我去给你煮两个。”   阮溪把碗里剩下的饭一口吃完,端着碗站起身道:“我自己去煮就行了。”   她端着碗到厨房,洗碗洗锅找鸡蛋,随后把两个生鸡蛋放到添了水的铁锅里。   虽说原主所有的生活经历和技能都在她脑海里,但在灶后坐着点火的时候,阮溪还是呛了左一口右一口。好不容易把土灶点着了,脸也抹黑了。   她一边咳嗽一边烧火,刘杏花在外面伸头问她:“小溪,行不行啊?”   阮溪平复气息,“行的啊,没问题。”   刘杏花拿针尖擦头皮,“不行你叫我啊。”   阮溪凭自己的能力用土灶煮熟了两个鸡蛋,其中有一个还炸了壳。   她把鸡蛋晾干,装进自己的黄书包里,背着书包出门。   沿着山路找到凌家住的吊脚楼,阮溪到门前敲门,发现屋里面没有人。于是她转身离开,又在附近找了找,最后在一处山坡上看到了小男生凌爻。   凌爻正在放生产队的猪,猪在埋头吃草,他坐在山坡上看书。   阮溪径直走到他面前,笑着说了句:“好安逸哦。”   凌爻抬起头看她,认出她后,露出十分礼貌的微笑道:“你好。”   阮溪在他旁边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两颗奶糖和两个鸡蛋,送到他面前,“谢谢你昨天帮助我,这是一点谢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奶糖和鸡蛋,凌爻哪里敢说嫌弃。   自从跟着父母到凤鸣山以后,他就没再尝过糖的味道。鸡蛋倒是吃过,但是一年也吃不了几次。有时候生病太难受,他母亲才会冲一颗给他喝。   他冲阮溪摇摇头,“也没帮到什么,不需要的。”   阮溪记得他背着她走了很远的山路,看他这瘦弱单薄的身板,那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把奶糖和鸡蛋直接塞进他手里,“必须收下。”   凌爻看看手里的奶糖和鸡蛋,再看向阮溪。碰上她明亮的眼眸,他知道自己争不过她,便拿了一颗奶糖和鸡蛋送回阮溪手里,“一起吃吧。”   阮溪笑笑,收下那颗奶糖,把鸡蛋仍塞给他,“我不喜欢吃鸡蛋,噎得慌。”   凌爻这便没再推让,收下了一颗奶糖和两颗煮鸡蛋。   大概因为凌爻是自己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凌爻长得嫩,性格又内向乖巧惹人怜,阮溪对他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   她想起昨晚他和他母亲的对话,看着他又问:“你不认识我呀?”   凌爻微抿嘴低眉点一下头,“嗯。”   “那你认识大队书记阮志高不?”   凌爻再次点头,“认识。”   “我是他亲孙女,我叫阮溪。”   “哦,我叫凌爻。”   阮溪眼眸带笑,“我认识你,你们刚来的那一天,我还到吊脚楼去看热闹了呢。听说你们是大城市来的,村子人都觉得新奇,全趴在吊脚楼外头挤着看。”   凌爻也记得自己来凤眼村的那天,从镇上走山路上来,整整走了两天。他和他母亲的脚都磨出血泡粘在了鞋底上,他母亲红着眼眶忍了半天,忍到半夜还是没忍住哭了。   他父亲实在不忍心,让他母亲带着他回城里,最好是直接离婚断绝关系,但他母亲怎么都不同意,再难也要陪着他父亲,之后一家三口就这么住下来了。   凌爻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到凤眼村后话就更少了,每天除了给生产队放猪放牛,剩下的时间就是自己看书学习,不与任何人交往。   他不提这些,微微笑一下说:“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没什么新奇。”   阮溪也没有和他深聊的打算,东西送到表达了谢意就可以了。她从凌爻旁边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自己的书包说:“好了,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凌爻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密林间,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鸡蛋和奶糖。 第003章   眼见着太阳起高至树梢,凌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奶糖、煮鸡蛋和书本都小心装进打了补丁的黄书包里,左手抓一把上午在山坡上采的碧绿小野葱,右手捏一根长枝条赶猪。   把猪赶回吊脚楼,关进猪圈里。   猪圈就在吊脚楼下头,柱子撑起来那块空间里。   刚到凤鸣山住下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非常不习惯,这居住环境实在是又脏又臭,谁家在猪圈上睡觉?但住了这几年下来,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想想多的是人在下放后住牛棚,住这里倒算是好的了。   这吊脚楼是村里的房子,但原先不是用来住人的,而是用来养牲口囤粮食和放一些农用器具。当时他们一家三口过来,队长就简单腾了一间出来,给他们住。   一间房,一家三口吃喝睡,都在里面。   凌爻关好猪圈的门,踩木楼梯上吊脚楼。和平时一样,进屋后放下书包,转身去木斗里舀一碗米。米倒到簸箕里颠起来扬糠,米糠要扫起来留着喂鸡。   扬干净了的米放到盆里淘一下,再倒进锅里蒸米饭。   在城里的时候,凌爻不会做这些事。到凤鸣山以后为了帮父母分担压力,慢慢什么家务活都学会了。洗衣做饭放猪养鸡,他每一样都做得很好。   米饭蒸好后,他又细致地把采来的野葱洗干净,根须也不扔,把须须洗得白白的不粘半点泥,拿刀切成半寸长的段,再舀点酱菜的酱汁浇在上面。   拌好酱汁野葱,父亲凌致远和母亲周雪云刚好收工到家。   凌爻盛好饭,凌致远和周雪云洗干净手直接坐下吃饭。   凌爻拿起筷子没吃饭,忽伸出左手,在桌子上放了两枚鸡蛋和一颗奶糖。   看到鸡蛋和奶糖,周雪云愣一下,看向凌爻问:“哪来的?”   凌爻说:“昨天救的那个姑娘,送来的。”   周雪云转头看看凌致远,片刻应声:“哦。”   她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一会又说:“那你吃吧。”   凌爻把鸡蛋分别送到凌致远和周雪云面前,“你们辛苦,你们吃。”   凌致远不要,直接放到凌爻面前,“你和妈妈吃。”   两个鸡蛋一块奶糖,一家人谁也不吃推让半天,最后决定凌致远和周雪云吃煮鸡蛋,凌爻吃那块牛奶糖,不准再有任何疑义。   周雪云坐在桌子边磕鸡蛋,磕碎了剥壳,忽然又淡声说:“我们一家成分不好,走到哪都叫人看不起来。还是少与人来往吧,人多嘴杂是非就多。”   凌爻知道,他父亲就是因为与人交往中口没遮拦,才到了这里。   他父亲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副俊秀模样,经过这几年的蹉跎,仿佛老了十多岁,黑黢黢的和乡下人无异。以前他爱高谈阔论,现在也不爱说话了,有时候像根木头。   凌爻捏着筷子咽下嘴里的米饭,“嗯。”   阮家的饭桌上有老少三代九口人,人挤人肩挨肩。   一夜加半天下来,阮溪对这个新家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别的事她管不了,心里想着先拜师,于是吃着饭问奶奶刘杏花:“奶奶,我们凤鸣山上是不是只有一个裁缝?”   刘杏花道:“是啊,一个老裁缝,就在下面的金冠村。”   二婶孙小慧神经十分敏感,忙接着话问:“小溪你问这个做啥子?你想做衣裳啊?家里可没有扯布的钱,寄来的那些衣服多洋气啊,我们这的老裁缝可做不出那些样式来。”   阮溪不与她计较,吃着米饭摇头,“我不是想做衣裳,我是想学做衣裳。”   听到这话,桌子上的人都愣了愣,看向阮溪。   爷爷阮志高疑惑出声:“想学做衣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这个孙女连针线都做不好。   阮溪点头,“我得学点手艺在手里。”   阮志高道:“学他干什么?女娃子要什么手艺在手里?家里也不需要你挣钱,你有那时间把针线学好,在家再呆上几年,找门亲事嫁出去就行了,别没事找事做。”   阮溪听这话下意识不舒服,但没有呛阮志高,毕竟他是爷爷。   她用一种小而有些任性的语调,咬着筷尖上的米饭说:“我偏要没事找事。”   阮志高看着阮溪,“你还跟我犟嘴?”   阮溪还是那个语气,“你管不了我,我爱学就学。”   阮志高明显提起了一口气,但没说重话,脸色和语气忽一变,又说:“你想找老裁缝学手艺是吧?我还真不拦你,你就去吧,看人家收不收你就完了。”   说到老裁缝,八卦的话可以说很多,二婶孙小慧来了精神,接着话又说:“小溪你不知道啊?那老裁缝不是正常人,一辈子没娶媳妇,你知道为什么?”   阮溪搜索一下脑子里的记忆,没搜索到相关的,便问:“为什么?”   孙小慧道:“他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又有手艺在手里,其实是完全不愁讨婆娘的,多的是姑娘看上他。但他性格古怪,跟谁也处不上,就单下来了。你找他学手艺,纯属是自讨苦吃。”   刘杏花在旁边补充:“他是想找漂亮的,没找到就没要婆娘。”   听完这话,阮溪出声道:“挺有原则的啊,找不到自己喜欢的满意的,凑合的那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要。我要是找不到自己喜欢且满意的男人,我也不结婚。”   刘杏花瞪她一眼,“鬼扯火。”   二叔阮长贵放下碗,开口说:“我们这做裁缝的吃香,去找老裁缝学手艺的可不少,但一个都没学下来。小溪你生下来就不是吃这行饭的人,就别想一出是一出了。”   阮溪看向阮长贵,“越说他厉害我不行,那我还非要去会会他了。”   阮志高哼一声,“不撞南墙不回头。”   阮长生没个正形,忽拍一下桌子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阮志高抬手就在他头上打一下,“瓜娃子!”   阮跃进阮跃华和阮洁看阮长生日常挨打,在旁边哈哈笑出来。   吃完饭阮溪主动刷锅洗碗,刷完后她蹭去刘杏花旁边,笑嘻嘻和她说:“奶奶,家里那半篮子鸡蛋能不能借我用一下?等学好手艺挣了钱,我就还您。”   她要去找老裁缝拜师,肯定要带拜师礼。凤鸣山两三个村子有一个供销社,但里面基本没什么东西卖,买点白糖都困难,也只有家里老母鸡下的鸡蛋可以送了。   刘杏花看她一眼,“你真要学?”   她仍然觉得阮溪是一时兴起三分钟热度,毕竟阮溪是连针线活都做不好的人,也是最不爱做针线活的。这突然说要学做衣裳,不是闹着玩是什么?   而且那老裁缝性格确实十分古怪不好相处,其他人跟他学不成手艺,阮溪就更不行了。学不成手艺不说,还得受他的刁难往里再搭不少东西,实在不划算。   阮溪主意早定了,点头:“嗯!”   刘杏花看着阮溪的眼睛,片刻道:“你要是认真的,奶奶就不拦你。”   阮溪举手发誓,“我肯定学出点东西来!”   刘杏花又犹豫了一会,还是松了这口气,“那你就拿去吧。”   阮溪重重在刘杏花脸上亲一下,“谢谢奶奶。”   刘杏花被她亲得呵呵笑,很是受用地说一句“淘气”。   她答应倒不是觉得阮溪能学成,而是因为父母不在身边,她向来宠着阮溪,娇惯她。   阮溪是开心了,却惹了别人不高兴。   听了墙角的孙小慧回到房里,拧着眉跟阮长贵说:“小溪随口一句想学做衣裳,我们都当闹着玩呢,谁知道你妈就真把家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鸡蛋都给她了,让她去找那个老裁缝拜师父,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嘛?有她这么娇惯孩子的吗?那还是个不值钱的女娃子!”   阮长贵坐在床沿,不太爱管家里这些事,只说:“给就给了呗。”   孙小慧心里不痛快,结婚十几年被这个婆婆压着,最近她越发是不想被压了,她也想当家做主。凭啥这家里的一切事务都由她刘杏花说了算,什么事都由她来做主?   昨晚她堵在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散呢,现在又添了一层堵,简直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分家的念头又开始在她脑子里疯狂叫嚣,强烈到简直要破脑而出。   她稳了稳情绪,到阮长贵旁边坐下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看着他说:“你就没发现,家里最近的伙食越来越差了,就快喝西北风了。以前饭桌上还有两盘热菜,现在连点油星都看不到。好容易攒点鸡蛋,一口都没吃上,说送人就送人了。”   听到这话,阮长贵摸摸肚子,“这倒是,最近有点寡得慌。”   孙小慧故意叹口长气,“我看这日子是快过不下去了。”   阮长贵转头看向她,“怎么呢?”   孙小慧道:“你没看出来,你妈最近把钱都收起来了,准备全都花在小五子和小溪身上。你爸妈都是偏心眼,当年把当兵的机会给你大哥,让你在家种地养一家老小。现在呢,又偏疼小五子和小溪,偏偏这两个都是不成器的,一个游手好闲成天惹是生非,另一个娇惯得不成样子,想一出是一出。针线都做不好,说要去学做衣裳,你妈还真把鸡蛋都给了。”   说到偏心眼这事,阮长贵心里憋上一口气,但是没说话。   孙小慧继续说:“她能学成什么东西,白送东西给人家罢了。那个老裁缝最会刁难人,以前去学手艺的人没少在他身上砸东西,什么也没学成。”   说着动动身子,“你妈现在是打算把家里的钱都花在两个败家子身上,她不为我们打算,你不觉得我们该为自己打算了吗?跃进也十五了,过几年讨婆娘不要钱吗?”   阮长贵耳根子软,听完孙小慧的话立马就动摇了。   孙小慧心里算盘打得精,之前老大阮长福寄回来的钱都花在家里,他们一家算是占了便宜,吃的穿的都不错,日子过得滋润,所以她什么都不提,任由婆婆刘杏花压着她。   现在刘杏花要把钱攒起来给阮长生结婚用,平时省吃俭用,他们不但占不到便宜了,还要倒贴给家里。她这人生下来就不能吃半点亏,不然就浑身难受。   她心里想,阮长生那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就不该娶媳妇,阮溪要去学做衣裳更是天大的笑话。这俩都是败家的玩意,刘杏花愿意给他们花钱,她可不愿意倒贴让他俩得便宜。   等阮长生娶上媳妇来,媳妇再生孩子,家里多了人口,他们八成还得继续倒贴养活这一大家子。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早分家早好。甩开阮长生和阮溪两个只会败家的拖累,凭他们挣的工分,一家五口人过得会比现在好,至少吃得比现在好。   阮长贵明白孙小慧的意思,之前他们也说过几回分家的事情。他抿紧嘴唇想一会,开口道:“大哥不在,我就是长子,小五子还没讨上婆娘,我就该帮着养家,帮爸妈分担辛苦和压力,大哥也是寄钱回来的。现在提分家的话,不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孙小慧重声道:“我不想忍了,今天这事必须有个了结,我不怕被人骂,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她是咬着牙攒着气有决策了,但阮长贵一下子还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夫妻俩四目相对片刻,孙小慧充满怨气的眼睛越来越红,气息也越来越急,然后她突然跳起来,像受了天大的憋屈气一样,冲阮长贵嘶喊道:“滚就滚!我这就回娘家,阮长贵你有本事,你别去求着我回来!我为什么?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那两个儿子!”   说完她就满眼淌泪,脸蛋赤红地闯出了门。   阮长贵被她吓了一跳,还懵了小片刻,但他反应倒是快,很快就明白了孙小慧的意图。   刘杏花听到声音和阮溪一起出屋来,只见孙小慧红着眼跑了。   又看到阮长贵从屋里出来,她关心问:“咋了嘛?”   阮长贵故意黑脸喘气,双手掐着腰,演技略显拙劣道:“突然嚷嚷着要分家,随她去,老子……老子可不惯着她!” 第004章   刘杏花看看阮长贵,没多说什么,转身回屋里去。   作为晚辈,阮溪自然更是什么都不说,跟着刘杏花一起进去了。   阮志高刚才没着急忙慌出去,看她们打了帘子进屋,开口问道:“咋了?”   刘杏花拿了针线活在床沿上坐下来,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不疾不徐道:“老二想分家了,和他婆娘在这唱双簧呢。”   阮志高抽一口烟锅子,片刻道:“老二讨的这媳妇,精得跟猴一样。要是有便宜占,她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就怕占得不够多。要是叫她吃一点亏,跑得比兔子都快。”   刘杏花问:“你说咋办?”   阮志高道:“你说能咋办?想分就随他们的愿。”   刘杏花和阮志高有主意,阮溪不出声乱掺和,只管好自己的事情。   下午,阮溪看准半空日头的高度,拎上半篮子鸡蛋出门去。   老裁缝所在的金冠村,海拔上比凤眼村低一些,所以她得沿着山路往下走。   找到金冠村,再逢人一路打听着找到老裁缝的家里。   老裁缝虽一个人住,但他家房子并不小,还有规整的院墙,围出一方小院子。院门边上钉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国营裁缝铺”五个字。   这个裁缝铺是凤鸣山上唯一的一家裁缝铺,可想而知在这座山上,老裁缝的日子过得有多滋润。别人是吃糠咽菜,他是吃香的喝辣的。   今天老裁缝没出门做衣裳,裁缝铺的院门大开着。   阮溪拎着竹编篮子伸头往里瞧,只见院子里搭了个葡萄架子,碧绿的藤蔓遮出一片阴顶,老裁缝正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闭眼休憩,腿上还卧了一只肥肥的大黄猫。   阮溪抬手敲敲门,便听得老裁缝说:“进来。”   阮溪拎了鸡蛋进去,走到老裁缝面前,发现他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他抬起手摸了摸他身上的大黄猫,直接闭着眼开口问:“做衣裳吗?”   老裁缝如今有七十多岁了,头上谢出了光明顶,头发和胡须全是白花花的。一小撮胡须挂在下巴上,说话的时候随着下巴上下翘动。   阮溪拎着篮子看他:“宋爷爷,我是凤眼大队书记阮志高的孙女,我叫阮溪。我给您带了半篮子鸡蛋,我不做衣裳,想来跟您学当裁缝,您还收徒弟吗?”   老裁缝还是不睁眼看她,直接回她:“收个锤锤!”   阮溪一愣——嘿!这老头!   虽然被拒绝了,但阮溪并没有立马调头就走。她两手并握在身前,提着竹编篮子站在老裁缝面前没有动,只把嘴角又抬高了一些。   大黄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跳到地上,老裁缝才睁开眼睛。   他躺在木头摇椅上,顺势上下打量了阮溪一番。   打量完了,他迎上阮溪的目光,换了语气问:“你想……学做衣裳?”   阮溪点头道:“我想当裁缝。”   “裁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真那么好当,这山上也不会就他这一间裁缝铺,更也过不上这样优渥的生活。   阮溪刚想说话表决心,说自己一定能学好。但话还没说出口,老裁缝截了她的话头又说:“鸡蛋放下,去把屋子里外都打扫一遍。”   听到这话,阮溪把表决心的话咽下去,也没再多问其他的。她权当老裁缝是在给她机会,就地放下篮子,转身就到墙角处拿了扫帚进屋扫地去了。   扫完地她又洗了抹布把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擦一遍。   和凤鸣山上那些普通住户比起来,老裁缝过的简直可以说是天堂般的日子。他有一台半新的缝纫机,是申海那边的牌子,一个柜子里锁的全是蜂蜜桃酥等吃食。   他家的正厅就是铺子,除了缝纫机熨斗等一些机器工具,里面还牵了一条绳子,上面挂着一些做好的衣裳。角落里堆着布匹,摆放的并不整齐,上面还有叠好的衣裳。   阮溪把这些略显凌乱的东西都整理一遍,收拾摆放得整整齐齐,又换了抹布进屋擦地板。因为没有拖把可用,她只能拿着抹布弯腰动手擦。   打扫完整个屋子出来,她腰躬酸了,外面的日头也落到了山尖上。   老裁缝还悠哉地躺在摇椅上,脸上蹭到半点霞光。他并不起来,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阮溪说:“今天就回去吧,明天过来,先教你踩缝纫机。”   听到这话,阮溪瞬间也不觉得累了,身体顿时无比轻松。   她笑起来道:“好的,那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大黄猫蹭到她脚边,拿脑袋蹭了蹭她的腿,喵喵叫了两声。   阮溪弯腰摸了摸大黄猫的脑袋,便笑着回家去了。   她踩着山路慢慢往上走,手里摇着空篮子,兴致高的时候还低声哼了一首山歌。   到家正好赶上吃晚饭,因为孙小慧回娘家去了,饭桌上便少一个人。   没人提分家那不开心的事情,奶奶刘杏花问阮溪:“他把你鸡蛋收下了,那教没教你手艺?”   阮溪一口气喝下大半碗白开水,解了渴之后缓着气道:“还没有,我给他打扫了半天的屋子。他说叫我明天过去,明天教我踩缝纫机。”   阮长贵吃着馍馍道:“教你?他才不会教你,他是遛你玩呢,白捡个人给他送鸡蛋还给他收拾屋子。明天过去,还有别的事等着你去做,可能是挑粪浇菜也说不定。”   阮溪看向他,“做样子也要教一点吧。”   阮长贵:“也就是做样子了。”   画外音是——送那么多鸡蛋出这么多力,就图个样子?   他又说:“小溪你生下来就不是干这个的料,要我说趁早歇了这个心思。你这手艺百分百学不成,不知要搭多少东西进去,弄得家里桌上连个热菜都没有了。”   听完这些话,刘杏花忍着的脾气忽又上来了,她看向阮长贵道:“你侄女学个手艺你也这么多话?没有热菜和小溪没有关系,那是小五子要讨婆娘,我得提前攒着彩礼的钱。”   既然还是提了,旁边阮志高又接话问:“你媳妇就是因为这个走的吧,你不去接她回来?”   阮长贵有的是话说,只道:“小慧说了,不分家她就不回来,我有啥子办法嘛?”   刘杏花问他:“那你是啥子想法?”   阮长贵闷一会没说话,片刻道:“我能有啥子想法,我听你们的。”   晚上,阮志高在屋里抽烟锅子,和刘杏花聊这个事情。   阮志高说:“如他们的愿,明天我就去找高武来,修房子砌灶他最拿手。房子暂时起不了,就先分锅吃饭。我们给他砌个灶买口锅,打点桌椅板凳,再把锅铲、碗筷、水缸、鸡鸭,还有自留地,能分的全都对半分一分。分给他们,让他们一家五口到一边过好日子去。”   身为阮长贵的母亲,刘杏花还是觉得挺心寒的。真是有便宜占的时候,那就是亲亲爱爱一家人。没有便宜占了,亲生的儿子也立马翻脸不认人,只图自己日子好过。   且不说他们一家之前占了多少便宜,就算没占到便宜,帮着养家不也是应该的吗?辛辛苦苦养他这么大,攒钱帮他先娶了媳妇,又好吃好喝一起这么多年,竟连帮父母分担一些都不肯。   自小到大只有索取没有半点回报,白眼狼也不过如此。   就是养条狗,那还知道看家摇尾巴呢。   骂都懒得去骂,刘杏花深吸一口气说:“这要是分了,可不准他后悔。”   阮志高道:“他指定不会后悔,小五子确实不成器,以后八成是个拖累,都是你惯出来的。还有小溪也不是做裁缝的料,你又纵着她去学,白浪费家里的东西。”   刘杏花听这话不高兴,微微高声道:“再不成器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再说这山里有什么成器不成器的,都是地里刨食,老二这个年龄的时候比小五子好多少?还不是一样事事都是我们操心操办。小五子现在还小,等娶了媳妇成了家,自然就知道养家过日子了。老裁缝是刁钻,保不齐就喜欢我们小溪呢,真当了裁缝,你们只能眼红!”   阮志高笑起来,“我眼红什么,小溪是我这个爷爷亲手养大的,她要是当了裁缝,我这个当爷爷的第一个享福。”   刘杏花瞪他,“你享个铲铲!” 第005章   阮溪和阮洁在房间里躺下来睡觉。   阮洁问阮溪:“姐,我们真要分家了吗?”   明明昨天还是一家人,现在正儿八经提出分家这事,突然觉得很快就不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在一起十几年,突然说要分开,她还挺不能接受的。   阮溪对这事没什么所谓,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她更适应人口少的小家庭,而不是十来口人的大家庭。人多事情就多,矛盾多口角也就多,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一样。   像阮长贵和孙小慧这种只想占便宜不能吃一点亏,满肚子算计的人,越早分开越好。不然等她学成了手艺,他们不知道要怎么想尽办法占她身上的便宜呢。   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到时候他们想占便宜也占不到了。   她说:“应该是的。”   阮洁躺在床上叹口气,“可我不想跟着爸妈。”   阮长贵和孙小慧对她这个女儿不好,她可以说是奶奶刘杏花一手带大的。阮长贵和孙小慧除了上工干活,剩余的心思都放在阮跃进和阮跃华身上。   每天若是嘴上叫到她,那肯定是有事情找她做。   阮溪出言直接:“那你直接说呗。”   阮洁犹豫,“可以说吗?”   阮溪道:“为什么不可以说?但是你要是跟了爷爷奶奶,以后可别吃里扒外。你得记住你是爷爷奶奶养大的,要对爷爷奶奶好,爸爸妈妈得往后排。”   阮洁想了想,“那我明天私下问问奶奶。”   阮溪不纠结这些事,侧起身子闭上眼酝酿困意,很快进入梦乡。   睡得早次日醒得便早,她起来洗漱一番扎好头发,帮刘杏花一起做早饭,又和阮洁一起洗了脏衣服。吃完早饭她没在家里多留,直接便背上书包往金冠村去了。   等家里人都出去了,阮洁去问刘杏花:“奶奶,如果分家的话,我能跟着你和爷爷吗?我不想跟着爸妈,他们眼里只有大哥和小弟,根本没有我。”   刘杏花道:“分家也还住一起的,跟谁都一样,跟你爸妈,能吃得好点。”   阮洁果断摇头,“不一样,有好吃的他们也不给我吃,都是大哥和小弟的。”   刘杏花转过头看看她,自己的孙女自己疼,便说:“那看你爸妈的意思,他们要是同意,你就在我们锅里吃饭。但奶奶要攒钱给你五叔娶媳妇,平时会省点。”   阮洁笑起来,“我不挑嘴。”   刘杏花像个挡风遮雨的大靠山,“那你就跟着奶奶。”   阮溪背着书包精神满满到裁缝铺的时候,老裁缝还在吃早饭。   阮溪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随即便放下书包,拿起扫帚到屋里扫地去了。   老裁缝吹着冒热气的粥自语一句:“挺上道。”   他吃早饭吃得十分悠闲,等阮溪简单打扫完屋子,他刚好也吃完了早饭。   阮溪仍旧十分上道,忙过来帮他收拾了碗筷,拿去洗干净放起来。   老裁缝再刁钻,这下也说不出什么挑剔的话了。   阮溪看懂了他脸上的微表情,看出来他对她还是挺满意的,于是擦干双手站到他面前,笑着问:“怎么样?师父,现在可以教我踩缝纫机了吗?”   老裁缝清两下嗓子,背上手转身往正厅去,“跟我来吧。”   阮溪跟着他去到缝纫机旁边,看他扯开盖在缝纫机上的蓝方布,弯腰在缝纫机前坐下来。她一副虚心学习虚心求教的模样,好像真的一窍不通。   老裁缝又清一下嗓子,“我只教一遍,学不会不教第二遍。”   阮溪应得十分干脆,“好。”   听到这话,老裁缝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她,然后悠悠嘴吐了两个字:“宝器。”   阮溪眼睛微微一瞪——嘿!这老头嘴里怎么没个好话呢!   她抿抿嘴唇咽口气,看着老裁缝说:“您还真别看不起我,我真的生下来就绝顶聪明,过目不忘。我就学一遍,你想教我第二遍,我都不学!”   老裁缝向来不爱给人面子,“吹牛皮。”   阮溪咬咬牙,微仰着下巴冲老裁缝,“话不多说,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老裁缝也懒得多说,他从装针穿线开始教,中间不做停顿,不留给人消化和记忆的时间。手上一边操作嘴上一边简单解释,详细多说一个字也不肯。   “这样把线穿好,用上面的线把下面的底线从针孔里给引出来,上下两根线理顺,把要缝纫的布料放进去,再放下压板。扳动右边这个轮子,同时用脚踩踏板,缝纫机这就转起来了。转的时候轮子只能正传,不能反转,不然线立马就断。”   教完他也不问阮溪听懂没有记住没有,他直接把缝纫机上的线全部抽掉,起身站到一边说:“来吧,聪明绝顶的牛皮大王。”   阮溪:“……”   她这就成牛皮大王了?   她轻轻屏住气,不与老裁缝多计较,直接坐去裁缝机前,捏起线头穿线,穿好后轻松引出下面的底线,再放块碎布放下压板,踩出笔直的针线来。   老裁缝一开始还是不大愿意多看的神色,他料定了阮溪学不会。但看到阮溪引出底线踩出针脚,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就僵住了,甚至眯起了眼睛来。   要知道他以这样的方式带过不少徒弟,那些徒弟中十个有三个记不住线怎么穿,有五个引不出底线,有九个一踩踏板线就断,还剩一个泡线踩不出平整服帖的线脚来。   他是个没耐心且脾气臭的人,所以一个徒弟都没带出来。   他受不了那些人笨,也没耐心手把手去教,那些人则受不了他嘴巴刻薄性格古怪没人缘。教东西不会好好教就算了,嘴里还没一句好听的话。   他以为阮溪和之前来拜师的那些都一样,结果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一遍会。   他眼露疑惑:“你这丫头是不是学过?”   阮溪挺直腰板与他对视,眼睛里闪烁着笑意,“当然没有啊,凤鸣山上就这一家裁缝铺,只有师父你一个裁缝,也只有这一台缝纫机,我跟谁学啊?”   说得倒也是,凤鸣山上虽说有十几个村子,但只有他一个裁缝。   他家是祖传的裁缝手艺,闹革命之前就靠这门手艺吃饭,但没有正儿八经开铺子。闹革命之后,和公社商量下来正式搞了个裁缝铺,铺子算是公家的,但由他一个人管,毕竟别人不懂。   看他不说话,阮溪又笑着问:“怎么样?我聪明吧?”   老裁缝哼笑一下,“还不是我教得好。”   阮溪笑而不语。   太阳西坠,山峦逆光。   夕阳把人影拉长,曳在窄窄的小道上。   目的达成,阮长贵接了孙小慧回家,一边爬山一边跟她说:“爸妈同意我们分家,今天已经找高武砌灶了。等灶砌好置起锅碗桌凳,再把别的东西各分我们一半,就分锅吃饭。”   孙小慧心里十分高兴,嘴上却说:“我可成了你家的罪人了,你爸妈指不定在背后怎么说我呢。可让你妈抓到把柄了,从前就不待见我,以后更没好脸色给我看了。”   阮长贵无所谓,“你就当看不见好了。”   说着他想到点别的,忙又说:“对了,小洁说她不想跟着我们,她想要跟着她爷爷奶奶。爸妈那边是愿意的,你这边怎么说?”   听到这话,孙小慧两只眸子歘一亮,“唉哟,这不是巴不得的么?小洁跟着他们,少吃我们一口饭不是?帮我们白养女儿,谁会不愿意?”   阮长贵道:“你愿意就让她跟她爷爷奶奶好了。”   孙小慧笑着说:“当然愿意了,小洁这孩子真是懂事,知道给我们省粮食。她吃她爷爷奶奶的,平时还是给我们做事,多好的事啊。过几年嫁人,我们轻轻松松得份彩礼。”   说着想到阮溪身上,又道:“听说你大哥那边方便了还是要接小溪过去,要我说都长这么大了,接过去干啥?留在家里随便说门亲事嫁出去不好么?哦,难道说想到那边给她说个干部家的儿子?小溪这乡下长大的土丫头,人家看得上么?”   阮长贵明白她的意思,接话道:“即便不接过去,小溪嫁人的彩礼怕是也到不了我们手里。她是妈带大的,这事你可做不了主。”   孙小慧道:“事在人为。她从小是在家里长大的,她爸爸妈妈不在,我们这做叔叔婶婶的就是她半个父母,凭啥子不能做她的主?不过她要去军区,这话就是空谈。”   说着扯回话题:“我能做小洁的主就行。” 第006章   阮溪跟老裁缝学了一天的手艺,一看就会的本事算是让老裁缝开了眼了。到傍晚临走前,老裁缝对阮溪的称呼已经从“牛皮大王”变成了“绝顶大聪明”。   绝顶大聪明把书包套到身上,和老裁缝说:“师父,你今天教的东西我都学会并且记住了,该整理的也都整理好了。我这就先回去了啊,明天再过来。”   说完她抱起脚边的大黄猫,抱在怀里撸两把。   老裁缝不送她,只道:“去吧。”   阮溪撸完猫心满意足,挎好书包转身离开裁缝铺。   她沿着山路往家走,走下来大半路程的时候,忽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男孩子在打架。在这穷山僻壤,没学可上,男孩子结伴打架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或者约了一起打群架,都是常有的事情。   阮溪原没打算多管,但她忽然觉得其中那个在被打的男孩子有一点眼熟。为了确认,她停下步子仔细看一会,然后忙高声叫了一句:“哎,干啥子哎!”   听到叫声,几个打人的男孩子回头看一眼,并没有出声搭理她,回过头继续手脚并上,又是往人头上扇巴掌,又是上脚往人身上使劲踹,手脚都不留情。   阮溪看言语阻止没用,便吸口气冲上去拽开了其中一个男孩子。   都是一个大队的,他们互相之间自然都认识。   男孩子们都知道阮溪是大队书记的孙女,而且她五叔阮长生又是个打架非常厉害的,在凤鸣山混得开,所以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并没有冲她出手。   阮溪把打人的几个男孩子都拉开,微微蹙着眉道:“你们干嘛呢?”   不动手不代表态度会好,其中一个男孩子不大客气道:“他爸是黑五类,他是黑五类的儿子,我们在这里教育黑五类的儿子,关你球事?”   阮溪屏住气看向被打的男孩子,是凌爻没错了。他一直用胳膊护着脸,现在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抬头。他头发被薅得凌乱,身上有很多的泥脚印子。   阮溪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她还没再说话,凌爻弓腰用手挡着脸说:“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他一说话,旁边的男孩子笑起来道:“哟,原来你不是哑巴呀?我们还以为你是哑巴呢。不是哑巴也应该是个呆子,瓜兮兮的。”   阮溪屏气看向说话的男孩子,阴着脸道:“你给我闭嘴!”   说话的男孩子收了收脸上的笑意,“我就不闭嘴,你能拿我怎么着?你替黑五类的儿子出头,你阶级立场有问题,别以为你爷爷是大队书记,我们就不能整你。”   阮溪手捏书包带子,盯着他,“你整一个给我看看。”   男孩子还要再开口说话,他旁边的同伴拉了他一把,小声道:“你敢整她,阮长生不会放过你的,他能锤死你。我们跟个傻子较什么劲,赶紧走吧。”   男孩子敛敛神色,没再和阮溪较劲。   他和其他男孩子互相递个眼色,转身便走了。   看他们走远,阮溪收回目光,看向凌爻道:“你怎么都不还手啊?你就这么让他们打,他们看你不吱声好欺负,肯定认准你欺负啊。”   凌爻此时放下了挡脸的胳膊,小声说:“你不用管我的,会给你惹麻烦。”   阮溪看他这样,忍不住有些心疼,抬手给他拨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我五叔是凤鸣山上的扛把子,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你放心吧。”   凌爻没有躲,好像接受了阮溪的关心,屏口气犹豫片刻问了句:“我……脸上有伤吗?”   阮溪仔细看看他的脸,“没有。”   凌爻松口气,“没有就好。”   阮溪想了一下,“怕回去被你爸妈看到?”   凌爻看着她点头,“嗯。”   阮溪明白,他是觉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反正也不会被打死。他家成分不好受歧视,她父亲母亲平时活得谨小慎微不敢惹半点事,他自然更不会给他们惹麻烦,而少惹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忍。   阮溪没再说话,伸手又去帮他掸身上的泥脚印子。   掸干净了又帮他赶猪,和他顺一段路。   回到家阮溪心里还惦记着这个事情,她连书包都没放下,直接把阮长生拽去外面,和他说:“五叔,你帮我去警告一下高海洋那一帮人,让他们以后不准欺负凌爻。”   “凌爻?”   阮长生想了想,“吊脚楼里那个呆子?”   阮溪抬手拍他一下,“你怎么也说人家是呆子?”   阮长生笑一下道:“不是我说的,是村里其他人都这么说。他连话都不跟人说,成天就抱着本书出去放猪放羊,瓜兮兮的,像个这里有问题的傻子。”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意指凌爻智商有问题。   阮溪瞪他,“能看懂书还是傻子?”   阮长生还是笑,“书呆子。”   阮溪不再跟他乱扯,“你就说你帮不帮嘛?”   阮长生道:“帮!当然帮!大侄女吩咐的事情,我怎么敢不答应?明天我就放话出去,以后那书呆子就是我罩了,不会再有人敢去欺负他的。”   阮溪满意了,甜甜一笑,“谢谢五叔。”   阮长生在她脑袋上拍一下,“走,吃饭去。”   阮溪抬手摸摸被他拍过的地方,跟在他后面进屋。 第007章   阮长贵和孙小慧到家的时候,阮跃进和阮跃华兄弟两人在屋外抽陀螺玩,而阮志高刘杏花还有阮长生阮溪阮洁,正坐在正厅当间里面吃饭。   阮长贵往屋里看一眼,问阮跃进和阮跃华:“你们吃过了?”   阮跃进把手里的绳子塞阮跃华手里,微微喘着气道:“爷爷奶奶说我们已经分家了,以后都分开吃饭。他们没有做我们的饭,只做了五口人的饭。”   阮长贵转头就往边屋的灶房里去,看到两个铁锅里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他心里不舒服,咽口气说:“真行,真有这么当爷爷奶奶的……”   孙小慧跟在他旁边,倒是没什么所谓,小声道:“算了,反正粮食都已经分给我们了,我们自己做就是了,你还想吃咸菜啊?”   阮长贵想了想觉得也是,吃也是吃咸菜疙瘩,不如自己做。   肚子饿,孙小慧不多犹豫,转身就舀米淘米去了。   新砌的柴火灶在对面的小茅草棚里,要过些日子干透了才能使用。现在他们只能暂时用边屋这个灶,凑合到新灶能做饭为止。   现在阮志高和刘杏花还是带着孩子在正屋当间吃饭的,等到灶分开以后,置好了新的桌子板凳,他们就直接在边屋里吃,不去正屋当间了。   孙小慧把淘好的米放进锅里,走出灶房冲正屋当间里喊:“小洁,来帮我烧火。”   阮洁碗里的饭还没吃完,咬住嘴唇往外看了一眼。   没等她说话,刘杏花出声道:“小洁吃饭呢,没工夫给你烧火。”   孙小慧还是有些怵刘杏花的,大概是被刘杏花拿捏了十几年,拿捏出了心理压力。即便现在分家了,她也有些不敢开口跟刘杏花呛声。   于是她稳稳气,又说:“那你赶紧吃。”   看阮洁张嘴要应声,阮溪忙夹起个酱胡萝卜塞她嘴里,让她没能应出声。   阮志高见势又开口:“谁吃谁烧。”   孙小慧站在外头眉毛一竖——嘿!自己的女儿还不能使唤了,多管闲事多吃屁!   不过她没发作,憋口气转身回去灶房里烧火,对阮长贵说:“你去分给我们的自留地里摘两根茄子和一把辣椒,再去鸡窝里把鸡蛋捡一捡,今晚我们吃点好的。”   家里总共十只老母鸡,分给他们五只,鸡窝也分开了。   阮长贵闻言出去,到地里摘了茄子和辣椒,回来洗干净放到砧板上,又去鸡窝里把鸡蛋捡了捡。五个母鸡下了三个鸡蛋,其中有两个母鸡没下。   捡完鸡蛋,阮洁也刚好吃完饭了。   孙小慧又在灶后伸头叫她:“死丫头,还不过来帮忙?”   阮洁手里抱着一摞碗,对孙小慧说话不敢高声,“可我还要洗碗呢。”   孙小慧烧着火,带着些脾气道:“你到底是谁生的?”   阮洁抿抿嘴唇没说话,刘杏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出来,“是你生的,可不是你养的。小洁以后都由我来养,不吃你的饭,你也别使唤她做事。”   这是什么道理,孙小慧这又道:“要是这样,我可不让她跟你。”   这都长到十三岁了,是个什么事都能做的大姑娘了,凭啥子让给她刘杏花来使唤?这年纪能帮家里做很多事,也就多吃一口饭,让她少吃点就是了。   刘杏花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孙小慧,这次孙小慧和阮长贵又唱双簧闹分家,她就更不待见孙小慧了。她答应了要护着阮洁,这事就不会由孙小慧做主。   她硬声说:“小洁是我一手带大的,你让不让都没用,她必须跟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都不准有人欺负她,亲妈也不行!”   孙小慧怵刘杏花的气势,怕吵起来自己吃亏,便又忍了一口气没再出声。   她恨恨地把柴草往锅底填,在心里想——且等着,她收拾不了这老太婆,还收拾不了自己的闺女吗?是她生的这辈子都得听她的,别想翻出她的手掌心去!   阮长贵从来就又软又怂不扛事的性子,更不喜欢吵架这种事,尤其一个是自己媳妇,另一个是自己老娘。他走到孙小慧面前,对她说:“你去切菜,我来烧。”   孙小慧没出声,从灶后站起来,暂时把这口气咽下。   她打算做一盘擂椒茄子,再蒸一碗鸡蛋。   蒸鸡蛋很简单,把鸡蛋打开加水,等米饭快要蒸好的时候放进锅里,差不多和米饭一起蒸好。擂椒茄子稍复杂些,主要要把大蒜和辣椒给捣碎。   孙小慧把鸡蛋打好放进锅里蒸起后,转身又找出家里的蒜罐子开始捣辣椒和大蒜。   辣椒青红两色,和大蒜一起放进蒜罐子里用蒜锤重重捣。   孙小慧手上力气重,好像是在捣刘杏花的头。   一边捣她还一边在嘴里嘀咕:“以后我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馋死你们!”   当然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不可能,她也就是嘴上逞个痛快罢了。   不过以她和阮长贵两个好劳力,养一家四口人,再怎么也比阮志高老两口养五口人日子好过,而且他们还要省吃俭用攒钱给阮长生娶媳妇。   捣好辣椒和大蒜,闻到蒜罐里的香辣味,孙小慧的心情已然大好。   等到到香辣爽口的擂椒茄子和热腾腾的蒸鸡蛋端上桌,她脸上更是浮起美滋滋的笑意,连喊阮跃进和阮跃华吃饭的语调都是高昂的。   还故意高声说:“今天我们吃擂椒茄子,还有蒸鸡蛋!”   吃完饭阮志高和阮长生就各自出门溜达去了,刘杏花和阮溪阮洁呆在屋里。听到孙小慧的声音,刘杏花冷笑一下,“什么东西!”   阮溪也笑起来摇摇头,无话可说。   阮长贵还是要脸要皮的,端着饭碗对孙小慧说:“你就不怕人嚼舌根子骂你!”   孙小慧夹起一块沾满大蒜辣椒碎的茄子,“骂咋了,又不会掉块肉。再说提分家已经被骂了,多骂一句少骂一句的,又有什么所谓?”   阮长贵觉得她说得没理,好像又有点道理。   算了,什么都没自己过得滋润重要。   这种滋润,自然不属于阮洁。   刘杏花擦着火柴,在屋里点上油灯。   灯芯烧起来,她扔掉灭了的火柴梗,看向阮洁问:“后悔不?”   阮洁摇摇头,“不后悔。”   阮溪在旁边笑笑,“不错,有原则。”   阮洁看向她和刘杏花道:“我也不是傻子,谁是真的疼我,我心里都知道。就算他们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我也选择跟着爷爷奶奶,我不怕吃苦。”   阮溪还是笑着说:“放心吧,不会让你吃太长时间苦的。”   听到这话,刘杏花突然想起来了,转过头看着阮溪问:“对了,忘了你这茬了,小溪你今天跟老裁缝学得怎么样啊?他有没有教你踩缝纫机?”   阮溪点点头,“不仅教我踩缝纫机,还教我怎么做印记,还有一些缝纫方法,什么直线缝、压缉缝、漏落缝,还有一些手工上的技巧。”   刘杏花和阮洁都没碰过缝纫机,也听不懂这个缝那个缝的,但刘杏花还是听得眼睛发亮,瞳孔里映着油灯的小火苗,再次确认:“真的假的呀?”   阮溪看着她,“假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我可编不出来这些稀奇古怪的词。他性格确实很古怪,说话难听不好相处,但不往心里去的话也就还好吧,我无所谓。”   刘杏花笑开了花,耳边发丝在灯光下闪银光,“既然他愿意教你,那你就好好跟他学。要是真能学成手艺,受点气也是值得的,反正不亏。”   阮溪使劲点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学。”   祖孙三口在油灯的火苗下说话,脸上皆是红彤彤的光影。   次日凌晨,阮溪还是照常起床洗漱,洗漱完和阮洁一起陪刘杏花做饭,再把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一洗。吃完饭去金冠村,找老裁缝继续学手艺。   吃完早饭,阮志高扛着锄头出门,去召集生产队的社员上工干活,阮长生破天荒地扛了个铁锨跟在他身后,一边走还一边吹口哨,没有正经的样子。   阮志高回了几次头,看他一直跟着,终于没忍住问了句:“做啥子?”   阮长生道:“这还不明显,去上工干活啊。”   阮志高冷笑一声,“怎么?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阮长生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吹着口哨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阮志高和孙小慧为什么要分家他还是清楚其中缘由的,因为他是家中幺儿,被惯得是混了点,但还没到没有良心的地步。既然是他的事情,那他就自己扛!   走两步他又停住,回过头看着阮志高说:“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   阮志高眯眯眼。   “宝器……” 第008章   升高的太阳照亮山间每一片绿意,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有的照亮一块光滑的石头,有的如泡影般跳跃在草叶上,还有女孩子的发梢上。   阮洁和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小伙伴在山林里捡柴火,捡起的柴火各放一堆,一个比着一个看谁捡得多。捡好了拿麻绳捆起来,拽到背上背回家里。   女孩们背着柴火一边走,一边声音参差地唱一点山歌来助兴。   生活在这样一方小天地里,她们心里没有别的烦恼和忧虑,也没有别的盼头,每天要是能吃饱肚子,逢年过节偶尔再尝到一点甜味和肉味,那就感觉是天大的幸福了。   因为没有太多的欲望,其实倒也容易满足和感觉到快乐。   然这种简单的快乐,也很容易被破坏。   阮洁背着一捆柴火高高兴兴回到家,走到屋子前还没进门,就因为遇到了她的妈妈孙小慧而高兴不起来了。   从小到大,她这个妈妈似乎就见不得她高兴。   只要她高兴,孙小慧总有办法让她立马变得不开心。   阮洁想当没看见孙小慧,但孙小慧开口叫住了她。   听到声音,阮洁不得不在边屋的门外停下来,但是她没有转头,也没有出声说话。   孙小慧则径直走到她身后,伸手抓上她的肩膀,一把把她拽得转个身。   家里三个孩子她最不喜欢阮洁,昨晚叫她做事没有叫动,她现在更是极其不待见阮洁,心里憋着一股火,开口就骂:“你是瞎了?没看见我?”   阮洁低着头,咬着嘴唇仍是不说话。   看她这样,孙小慧真想上去给她两巴掌,解解心头的气。但她黑着脸忍下了这股子冲动,没有伸手打阮洁的脸,而是伸手直接去拽她肩上的麻绳。   阮洁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忙收肩膀往后躲了一下。   她看着孙小慧说:“这是我捡的。”   孙小慧眼睛瞪成两个大牛眼,“怎么了?你捡的怎么了?昨晚叫你烧火你没烧,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别忘了我是你妈,是我生的你!”   说着她再次上去拽阮洁肩上的麻绳,捏着她的肩膀把柴火从她背上卸下来。   阮洁尝试反抗但力气不足,好容易伸手拽住麻绳,眼眶也跟着红了。   她拽着麻绳一头不松手,看着孙小慧仍是说:“这是我捡的。”   孙小慧对阮洁可没有半点耐心,伸手一把推开她,险些把她推得跌坐在地上。   推开阮洁后,孙小慧拎上柴火去小茅屋棚里,一边走一边骂:“死丫头,你的良心怕是被狗吃了,吃里扒外的东西,怀胎十月白生的你!”   阮洁勉强站稳没摔倒,她看着孙小慧把她捡的柴火收进砌了新灶的小厨房里,身上被推得疼,手掌被绳子擦了也有些疼,心里又委屈得要命,扁扁嘴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不哭出声,只吸吸鼻子,随后用袖子把眼泪给抹掉。   孙小慧到小厨房里放好柴火,又往正屋里去,嘴里一边还在说:“以后拾柴火都给我放这小灶房里,再吃里扒外没眼力见,没有你好果子吃!”   家里用来烧火的有各种农作物的秸秆,麦秸稻草什么的,还有玉米瓤。但这些都没有树林里捡的柴火好烧,烧出来的饭菜更香,而且烧起来更加简单省事。   她又说:“还有挑的猪草,烧的猪食剁的鸡食,都得先以我们家的为主。家里的猪要是不长膘,母鸡要是不下蛋,我没好脸子给你!”   阮洁没出声,抹了眼泪要走,忽又听到孙小慧叫她。   她回过头,只见孙小慧手里抱着一堆脏衣服,瞪圆了眼睛冲出正屋,走到她面前把衣服往她头上一扔,继续叱骂道:“衣服你都不洗了,你想死是不是啊?!”   阮洁把头上的衣服拽下来,红着眼睛看孙小慧,眼底慢慢积攒起怨气。   孙小慧用手指着她,面目狠恶,“你看什么看?!”   阮洁瞪着她,心里的怨气和脾气明显忍不住了,突然大声道:“凭什么叫我洗?大哥和小弟一天什么也不干,你怎么不叫他们洗?五叔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   孙小慧气得咬牙,“你还知道跃进和跃华是你大哥和小弟呢?我以为你连你爹妈都不认了呢!凭什么洗?就凭我是你妈!还有你爸和你大哥小弟!”   阮洁红着眼睛瞪着她不出声。   孙小慧的手指直要指到阮洁的鼻子上,怒声问:“你到底洗不洗?!”   阮洁抿抿嘴唇:“就不洗!”   好!可以!   孙小慧气得天灵盖都要冲开了,她收回手转身进旁边的灶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捏了铁钩子烧火棍。她拿着烧火棍指阮洁:“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洗不洗?”   看到烧火棍,阮洁心里忍不住紧张。这东西不管落在哪里,只要打下来,那立马就是一道一道的红印子。打了重了的话,可能得瘸几天也说不一定。   她看到孙小慧往自己面前走,这回没再傻站着,转身撒腿就跑。   她记得早上刘杏花出门的时候说了,她去找赵奶奶借鞋样子。于是她径直就往赵奶奶家跑,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在大声喊:“奶奶,救我啊!”   孙小慧气得要爆炸,根本收不住脾气,她拿着烧火棍在后面追阮洁,嘴里骂:“今天老天爷也救不了你,我非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刘杏花到赵奶奶家借鞋样子的时候,其他几个老伙伴也在,于是她便坐下和几个老伙伴一起做针线,没有回家去。几个人一边做活,一边就说些山上人家的家长里短。   赵奶奶问刘杏花:“听说你家二儿媳妇和你家老二在家闹了一场,哭着喊着回娘家去了,说是要分家,真有这事啊?”   刘杏花冷哼两声,“已经随他们的愿分了,昨晚高高兴兴从娘家回来了。”   李奶奶道:“哎哟喂,你和书记真是好脾气,这就答应分了?要是我们家,非打死老二这个不孝子不可。辛辛苦苦养他这么大,又攒钱给他娶了媳妇,家里如今遇到些困难了,准备给小五子讨婆娘,他不说帮着扛一下,转头就要分家,活脱脱的就是个白眼狼。当初他结婚的钱哪来的,那还不是你们老两口,还有老大两口子一起帮忙攒出来的。”   刘杏花捏着细针在鞋面上滚白边:“算啦,闹来闹去还不是让人看笑话,他们想分,不给分的那不是天天不痛快?分就分了,各过各的,谁也不碍着谁。”   赵奶奶:“那你和书记分了他们多少东西?”   刘杏花道:“能分的都分了,要么按人头,要么给了他们一半。”   胡奶奶眼睛一瞪,“妈呀,这种白眼狼,你分给他这么多东西做啥子?要我说,啥都不给,直接一家五口撵出去拉倒,让他们找山洞睡去。”   刘杏花:“都是儿子,不给能行吗?那不得闹死你?我们也不想人家说我们当父母的偏心,疼大的疼小的,把老二一家撵出去喝西北风。我们做到我们当父母该做的,让外人和老二一家都没话说。以后他们过得好与不好,我们也不会再管。”   赵奶奶点点头,“安安稳稳分干净也好。”   然“安安稳稳”四个字刚说出口,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声喊叫:“奶奶!”   几个老太太抬头去看,只见喊奶奶的是阮洁。她好像被狼追了一样,看到刘杏花以后脚下步子迈得更快。再往后看,后面则跟着手拿烧火棍的孙小慧。   李奶奶眯眯眼问:“这是做啥子?”   刘杏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还没说出话来,阮洁就跑过来躲到了她的身后。   阮洁双手搭在刘杏花肩膀上,喘得气都快断了,断断续续说:“奶奶,我出去捡了半天的柴火,都让我妈抢走了。她还让我洗衣服,不洗就要打死我。还说猪和鸡,都得我喂。”   说着话孙小慧已经拿着烧火棍追到了近前。   她掐腰指着阮洁,还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喘着气道:“你还不快点给我回去!”   其他几个老太太没看懂,便看向刘杏花小声问:“这又是咋回事?”   刘杏花一眼都不看孙小慧,不紧不慢道:“他们嫌小洁多吃一份粮食,分家的时候让小洁跟着我了。看小洁是女娃子不想养,又想小洁给他们做事,你们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听完这话,几个老太太一起看向孙小慧,人人脸上都流露出嫌恶的神色来。   李奶奶先开口说:“孙小慧,有你这样当儿媳妇当妈的嘛?”   胡奶奶接上:“日子好过的时候喜滋滋的削尖了脑袋占便宜,稍一不好过,撺掇着男人就分家,你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啊?不止没有良心,连一点脸都不要了!”   赵奶奶更加直接:“我这辈子见过不少不要脸的,可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既然不想养小洁,连口饱饭都不想给她吃,你又哪来的脸叫她干活?”   孙小慧再是不在乎别人嚼舌根子,但当面听到这些难听话,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感觉脸上像挨了一下又一下的巴掌。她屏屏气说:“我生了她,我是她妈,我怎么不能叫她干活?”   老太太们还没说话,阮洁忽高声接了一句:“我又没叫你生!我还不想要你当妈妈呢,你凭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生下我?!”   这是什么话,孙小慧听得又一阵气血冲脑直上天灵感。她捏紧了手里的烧火棍,刷一下抬起来指着阮洁,“阮洁,你再说一句!你看我能不能打死你!”   阮洁躲在刘杏花后面,有了不少底气和胆量,脸色没那么怕了。当然这些话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晚上和阮溪睡觉时候聊天,从阮溪那里听来的,她觉得很有道理。   刘杏花继续给阮洁撑胆子,“你要打死谁啊?”   孙小慧碰上刘杏花那波澜不惊的眼睛,还有她一身压倒一切的气势,再扫到旁边几个老太太那嫌恶又刻薄的目光,她吞了吞气到底没敢再说话。   这些都是当婆婆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是人精,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她站着咬咬牙,斟酌一番后放下烧火棍,狠狠瞪一眼阮洁,捏紧烧火棍转身便走了。   她越走越气,捏着烧火棍的手指也越来越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便冲路边狠狠啐一口口水,重声骂了一句:“一帮死老太婆!”   然后她刚一骂完,脚下忽踩到碎石子猛地一滑,身形不稳轰动一下摔在了地上。   “唉哟!”   屁股落了地,石子垫了腰,“唉哟”着爬起来后已瘸了腿。   刘杏花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冷哼一声,“活该!” 第009章   明亮的阳光打进正屋大门,切着门框在地板上压下如刀片般的亮影。   阮溪坐在这片边线明晰的亮影旁边,左手捏着一小块灰色的边角旧布料,右手捏着细针,在左手的旧布料上来回走线,脚边卧着大黄猫。   大黄猫睡饱了,爬起来弓起腰伸个大大的懒腰,又去到老裁缝脚下,在他脚边打转,不时仰起头冲他喵喵叫。这喵声信号极其明显,是饿了要东西吃。   它晚上会自己抓老鼠,白天饿了就找老裁缝。   老裁缝看着大黄猫冷哼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吃个锤子!”   这大黄猫叫大咪,是老裁缝生活中唯一的伙伴,也可以说是晚年伴侣。一人一猫住在这屋子里,老裁缝没事就抱着它在葡萄架下睡觉,对着它说话。   但是自打阮溪来学手艺开始,大咪就转头粘着阮溪了。阮溪做东西,它不是在阮溪旁边玩碎布条,就是卧在她脚边睡觉,只有饿的时候才想起来去找老裁缝。   听到老裁缝的话,阮溪低眉笑笑,继续捏针走线。   收完线头,她放下剪头和针线,拿着几个加工过的碎布料走去老裁缝面前,笑着对他说:“师父,您教的扣眼我都做好了,您看看。”   说着一个个往他手里送,“这个是平头扣眼。”   “这个是圆头扣眼。”   “这个呢,是滚边扣眼。”   “还有这一个,眼口没开,是装饰扣眼。”   虽然每次看到阮溪做的东西都会在心里惊叹一下,次数也不算少了,但在看到她做出新东西的时候,老裁缝还是会在心里继续忍不住惊叹。   他活了一辈子,真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人,一眼就会没有半点吹嘘的成分在。而且她不仅是看一眼就会,做出来的东西也不磕碜,好看得很。   但他并不表现出来,看完只清一下嗓子淡淡说:“还不错。”   阮溪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哪,也看得出老裁缝的口是心非,她笑着收回自己做的扣眼,又说:“快到中午了,我就先回家吃饭了,下午我再过来。”   老裁缝靠上椅背上闭上眼睛,“来回跑不嫌累,留下一起吃吧。”   啥?这老头刚才说了啥?   阮溪愣了愣,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看着老裁缝眨眨眼,眼睛不自觉微微睁大,“您说什么?”   老裁缝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没好气道:“不愿意就走!”   阮溪从来不计较他的臭脾气,忙笑起来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   留下来吃饭的话,她不仅能给家里省口粮食,还能吃到些好东西,她为什么不愿意?老裁缝日子过得有多滋润,她可是非常了解的。   当然了,老裁缝能过得这么舒服滋润,除了凤鸣山上只有他这一个裁缝而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家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用养一大家子。   家中人口少,吃不了多少东西,日子就能过得比别人舒服不少。   当然阮溪也知道,老裁缝留她吃饭,不可能会自己上锅做饭给她吃,他估计也是想让她留下来给他做个饭吃。他得了轻松,而她可以吃顿饭,谁都不觉得吃亏。   于是阮溪没去背黄书包,转身就进厨房淘米去了。   就算没有原身的记忆,做饭这事也是难不倒阮溪的,她平时在工作之余就爱自己琢磨吃的。做吃的算得上是她的一大兴趣爱好,她还研究过各种菜系。   有原身十几年的生活经验在,自己又上手操作过几回,对于柴火灶的使用,阮溪也算是会了。她淘好米点火蒸米饭,大咪又蹭着门框进来,凑到她旁边。   阮溪便一边撸猫一边蒸米饭。   米饭收掉最后的汤汁,她又起身出去到菜园子里摘蔬菜。   摘了四个青椒,一根丝瓜,还顺手薅了两根小葱。   回到厨房里洗菜切菜,青椒去梗,丝瓜去皮,小葱切成碎,再拍几瓣大蒜剁成碎末,再用现有的作料调个汁,往碗里打上两个鸡蛋。   老裁缝虽然脸色常年不好看,说话也是又冲又难听,不会与人友好相处,但也并不是完全不通人情。在阮溪备好菜的时候,他进屋来,到灶后烧火去了。   阮溪伸头看看他,抿嘴笑一笑,没说什么。   她怕说得他脸上挂不住,再把烧火棍就地一扔,不给她烧火了。   她自己当然也可以一边烧火一边炒菜,不过就是麻烦,有个人帮忙最好。   铁锅烧热,阮溪把青椒倒进锅里,干炒到青椒的外皮起皱,适时地往锅里加一点油。青椒表皮的皱纹更多后,加入蒜末炒香,再倒入调好的料汁,收汁起锅。   因为没有油烟机,菜香飘满整个屋子,惹得老裁缝直咽口水。   阮溪做完虎皮青椒,又炒了个丝瓜炒鸡蛋。   她自己闻着味也有些馋,毕竟穿越过来之后,她就没吃过一口热菜。现在炒了两个香喷喷的菜在眼前,口水横生胃口大开,只感觉自己能吃下两大碗米饭。   当然了,没有那么多米饭让她吃。   两个热菜上桌,阮溪盛好饭拿好筷子,和老裁缝一起在桌边坐下来。待老裁缝尝了一口丝瓜炒鸡蛋后,她看着老裁缝问:“师父,怎么样?”   老裁缝咽下丝瓜炒鸡蛋清清嗓子,还是那句:“还不错。”   其实,他的眼神和小表情早出卖他了。   阮溪笑着不拆穿他,往自己碗里夹一个虎皮青椒。   她也是能吃辣的,这点青椒的辣味,在她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老裁缝又咬一口虎皮青椒,那吃到了好吃东西而亮起来的眼神就更明显了。他没想到阮溪这丫头不止学手艺学得快学得神,做菜也能这么好吃。   他平时给人家做衣裳,都是被人请到家里招待着,可是吃过不少人家饭菜的,年底的时候还能吃到猪肉。但不管哪一家炒的菜,都没有阮溪做得这么好吃。   一口丝瓜炒鸡蛋一口虎皮青椒之后,老裁缝两只眸子亮刷刷,再也不在阮溪面前端着架子了,捏着筷子直接就狼吞虎咽起来。   阮溪不跟他抢,拿着筷子吃得慢,嘴角挂着满意的笑意。   吃完饭以后,老裁缝心情甚美,躺到葡萄架下的时候还哼起了小曲。   阮溪听着他哼的小曲洗了锅碗筷,趴去缝纫机上休息了一会。   下午她又跟老裁缝学了一些新东西,但老裁缝一会一个主意,忽然说这样教得太快了,又说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肯再多教她。   阮溪想了想,看着他问:“您是不想让我那么快出师,留着我给您做饭吃吧?”   被戳中了心思的老裁缝老脸一绷,吹着胡须没好气道:“我像是八辈子买吃过东西的人?说了今天不教了就是不教了,你要是不想做饭,明天中午你就回去吃。”   阮溪看着他笑,“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给您做饭。”   老裁缝摸着山羊胡哼一声,“来不来都行。”   阮溪觉得自己在哄小孩:“你放心!我肯定来!”   说完她去拿自己的书包套到身上,然在准备走的时候老裁缝忽又叫住她。她不明所以地转头,只见老裁缝去葡萄架下摘了一串葡萄。   他拿着葡萄走过来,送到阮溪面前说:“人老了吃不了,酸得牙疼,拿去吧。”   阮溪又有些受宠若惊地愣了愣,“给……给我呀?”   老裁缝直接把葡萄扔她手里,转身走了。   酷的呀!   阮溪看看手里的葡萄又看看老裁缝,声音清脆喊了声:“谢谢师父!”   走在回家的山道上,阮溪从书包里揪出一颗葡萄来,剥开皮挤到嘴里。她以为这葡萄会把牙酸倒,结果没想到入口居然是甜的,一点都不酸。   她微微睁大眼睛,又尝了一颗,还是甜的!   阮溪惊喜地回味嘴里的甜味——这师父,能处!   她心里乐得也甜起来,但没有再继续往下尝。她打算把葡萄带回家去,和阮志高刘杏花以及阮长生阮洁一起吃,大家一起尝尝这甜滋滋的味道。   然她还没走到家,又看到了在山坡上看书放猪的凌爻。   在凌爻的不远处,是高海洋那几个瓜娃子。今天他们没有打凌爻,但每个人手里都捏了一把石子,正拿着石子往凌爻身上扔,嘴里戏弄他:“傻子你说个话呀!”   凌爻专心只看自己的书,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阮溪屏屏气,指着高海洋那帮人出声喊:“干什么呢?找死是不是啊?”   看到阮溪,高海洋那一帮人没敢再多说话,转身撒腿就跑了。   阮溪看得出来,应该是阮长生警告过他们了。   把高海洋那帮人轰走,阮溪迈开步子走去凌爻面前。   凌爻拿着书从石块上站起来,跟她说:“谢谢。”   走路走得腿酸,阮溪坐去石头上,仰头看着他,“以后他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叫五叔去把他们揍一顿,保准他们连嘲笑你都不敢。”   凌爻道:“他们今天没打我。”   说着他在阮溪旁边坐下来,看了看不远处的猪。   阮溪则好奇看了看他手里的书,开口问了他一句:“你都在看什么书啊?”   凌爻闻声转头,把手里的书送到阮溪手里。   阮溪翻开看一看,大部分汉字她都认识,但里面说了什么她却完全看不懂。   她下意识蹙眉眯眼目露疑惑:“这……”   “哦。”凌爻想到她没怎么上过学,只认得一点字,便又解释了一句:“这是物理。”   阮溪干笑两声,她当然知道这是物理,她也是学过高中物理的好不?   她问凌爻:“你多大啊?”   凌爻道:“六零年出生的。”   阮溪算了一下,那他现在就是十三岁。   十三岁看这种犹如天书般的物理?她虽然看不懂,但能看得出是超出高中物理深度的。   阮溪笑笑,小心试探,“你看得懂书上的这些啊?”   凌爻:“嗯,很简单的。”   阮溪:“……”   好。好吧。 第010章   阮溪不和他深聊物理,深吸一口气合起手里的书还给他,然后从书包里揪出一小串的葡萄来,放到他的书上说:“今天请你吃葡萄。”   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凌爻不伸手碰,只道:“你自己吃吧。”   阮溪伸手过去揪一颗,笑起来冲他说:“一起吃嘛。”   凌爻碰上她闪着碎光的眼睛,片刻后低下头,伸手揪了一颗。   两个人便就坐在山坡上,分享一小串葡萄,看着天边的太阳慢慢落至山尖。   阮溪问:“甜不甜?”   凌爻道:“嗯,很甜。”   因为认识她,他最近尝了两回甜。上一次是奶糖,这一次是葡萄。   阮溪说:“我比你大,你以后叫我姐姐吧,我认你做弟弟。”   凌爻笑得开心,转头看向微染红霞的天空,没有接这话。   阮溪背着书包回家,走到家门前,正好迎面碰在外面挑了一篓子猪草刚到家的孙小慧。   孙小慧一只手拿着一把沾满泥巴的镰刀,另一只手托着腰,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阮溪和孙小慧没什么好说的,扫她一眼便径直进屋去了。   孙小慧被她这态度气得冷笑出声,“见到长辈不知道叫人?”   阮溪便敷衍着叫了一句:“二妈好。”   叫完进自己房间,放下书包坐着喘口气休息。   孙小慧进屋放下身上的背篓,看到阮洁正在剁野菜,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神里宛如带了刀子,狠狠剜了阮洁一眼。   阮洁招呼了阮溪一句,低着头不看孙小慧,赶紧剁好鸡食拿米糠拌一拌,到鸡圈里喂鸡去。刘杏花分家留下的那头肉猪,她刚才已经烧猪食喂过了。   分给阮志高和孙小慧的肉猪和母鸡,她都没有挑野菜喂,所以孙小慧才拿眼神杀她。   孙小慧自己跟着集体干了一天的农活,又去山坡田野边挑野菜回来,现在还得自己烧猪食拌鸡食。喂完圈里的猪和鸡,接着还得再烧饭,根本不能得闲。   没分家的时候,家里这些洗衣服扫地,做饭洗碗,喂猪喂鸡之类的事情,都是由刘杏花带着阮溪和阮洁一起做的。分了家以后,孙小慧这边要自己担。   阮长贵上工时候干的活重,都是进矿挖铜,用背篓子把铜背下山,或者上山下山地背粪水到旱地里,一天下来累得要命,下工后便需要更多的休息。   阮跃进和阮跃华年龄不小了,是可以帮她分担的,但她习惯了做事只找阮洁,不找自己那两个宝贝儿子,而且她那两个宝贝儿子也不会做这些事情,所以她只能自己来。   因而她一边剁猪食一边气得咬牙,恨自己生了个白眼狼女儿,不知道帮她分担。   有气没处发,她低头剁了一阵猪食后,忽开口问了句:“小溪,你这两天都出去干嘛呢啊?”   阮溪坐在房间里休息,听孙小慧剁猪食的动静就知道孙小慧肚子里有气。她也不想多搭理孙小慧,便出声敷衍她一句:“学手艺啊。”   孙小慧笑一下,“真的假的呀?老裁缝他会愿意教你?”   阮溪:“你去问老裁缝呗。”   孙小慧——呵,老裁缝要是能教你才有鬼了。   她说:“你怕是躲懒不想做事吧,把家里的事都扔给我们小洁做。你出去躲了清闲,她从早忙到晚。小洁那孩子傻,被人骗卖了都不知道,还上赶着帮人数钱呢。”   阮溪无语地嗤笑出声,“没想到二妈你还挺疼小洁的啊。”   孙小慧被噎了一下,片刻又说:“她是我生的,我不疼谁疼?”   阮溪冷笑,“你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被一个晚辈这么不留情面地臊,孙小慧瞬间又火了。她把手里的菜刀猛一下剁在木头菜板上,不让自己看起来没面子,占着身份道:“阮溪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阮溪:“怎么说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这个目无尊长的死丫头!!!   孙小慧瞬间气得手抖,气得胸口起伏,气得想进屋里把阮溪撕巴了。   但阮溪不是她生的,家里老头子和老太太全都护着阮溪,以及阮溪的亲爹是个军官,她愣是有这个心没这个胆,只能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又拿起刀狠命剁猪食。   阮洁站在鸡圈外面喂鸡,听到屋里阮溪和孙小慧好像吵起来了,她心里有些害怕也有些担心,拿着破旧的搪瓷盆正要进屋的时候,刚好刘杏花回来了。   看到刘杏花犹如看到了大靠山,阮洁顿时松了心里那口气。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和刘杏花一起进屋,只见孙小慧正拿猪草出气呢,刀刃落下去的每一下都是带着浓烈的情绪。   刘杏花没多管孙小慧,转身去到阮溪的房间里。   阮溪看她进来,用口型笑着和她说了句:“被我给气到了。”   刘杏花也笑,用口型道:“气死活该!”   说完两人一起出声笑起来。   阮溪没有被孙小慧影响心情,和刘杏花以及阮洁一起说说笑笑做晚饭。等阮志高和阮长生干完活从外面回来,盛了饭到正屋的桌子上,再有说有笑地吃饭。   说到阮溪中午没回来吃饭,阮洁开口说:“姐,我知道你中午吃了什么,一个丝瓜炒鸡蛋,一个虎皮青椒,做得可香了,院子大门外都能闻到,对不对?”   阮溪反应很快:“你去找我了?”   阮洁冲她点点头,“奶奶看你没回来,让我去老裁缝家里看看,我看到你已经在老裁缝那里吃了,就没进去打扰你。所有人都说老裁缝不好相处,我看挺好的呀。”   阮溪微微压低声音,“确实挺好的,傍晚回来的时候,还送了我一串葡萄呢。”   听到这话,阮长生忽来了精神,有些不相信:“葡萄?”   阮溪看着他点头,“就他家院子里种的。”   阮长生吸溜一口稀饭,“你五叔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葡萄呢,酸吗?”   阮溪摇头,“甜的,吃完饭我们一起吃。”   阮溪他们一家五口人吃完晚饭,孙小慧刚好把晚饭做好。   阮溪和阮洁收了碗筷回边屋,等阮志高阮长生和刘杏花都进来,阮溪去房间拿出书包里的那串葡萄,放到盆里洗干净,端到他们面前。   看到葡萄,四个人这下全都信了——老裁缝对阮溪是真的很不错。   看葡萄足够分的,阮长生也就没客气,率先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尝到了葡萄的甜味,他整张脸都发亮,点着头道:“嗯,很甜很好吃。”   说着他又摘两颗下来,一颗给阮志高,一颗给刘杏花。   阮志高和刘杏花各尝了一颗,都点头说好吃。   孙小慧和阮长贵带着阮跃进和阮跃华在正屋当间里吃饭,吃到加了油盐还有蒜蓉的小青菜,满嘴鲜香,孙小慧心里憋了一天的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说话也平和起来,不再带着情绪,对阮长贵说:“这样不行,你还是得叫小洁跟着我们过。这样下去,我不是白生了一个女儿?一天尽帮外人家干活。”   阮长贵是个软怂,吃着饭出声敷衍道:“再说吧。”   孙小慧看着他,“你就这么怕你爸妈吗?”   阮长贵有些不耐烦,“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干什么?没事再说嘛。”   看他这样,孙小慧轻轻吸下一口气,也就暂时先不说了。总之女儿是她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都是跑不掉的,再说就再说吧。   阮跃进和阮跃华哥俩不关心家里这些事,反正不管怎么折腾,都不会没有他们一口饭吃。现在分完家吃得更好了,他们更是没有任何烦恼的事情。   兄弟俩吃饭吃得快,吃完便跑到外头玩去了。   结果玩了一会两人忽又跑回来,阮跃进年龄沉稳些,阮跃华则直接堵到孙小慧面前瞪着眼表情夸张说:“妈妈,爷爷奶奶带着五叔和阮溪阮洁,五个人在那吃葡萄呢!”   听到这话,孙小慧下意识不信,“胡说八道,他们哪来的葡萄吃?”   阮跃华眼睛睁得像铜铃,“我和大哥趴在门口亲眼看到的,真的是葡萄。”   孙小慧和阮长贵看向阮跃进,阮跃进点头道:“我听到说是老裁缝给阮溪的。”   老裁缝给阮溪的?   孙小慧微愣一会,脱口而出:“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老裁缝的为人整个凤鸣山的人都知道,他要是能给阮溪葡萄,那太阳就能打西边升起来,还能一下子升起来十个!   阮跃华着急得很,“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得也是,眼见为实。孙小慧放下筷子,跟着阮跃华出门,轻着步子到边屋门外停住,伸着头往里看。   看到阮溪阮洁他们果然在吃葡萄,她眉心直接蹙出了一个葡萄干。   她没有出声给自己找难堪,悄悄又退回去回到正屋。   见她进来,阮长贵仰起头问她:“真的?”   孙小慧眼神里带着馋,坐下来拿起筷子,看着阮长贵点头:“是在吃葡萄。”   阮跃华在旁边出声:“妈妈,我也想吃葡萄。”   阮长贵没理他,继续问孙小慧:“老裁缝给小溪的?”   孙小慧捏着筷子想一想,目露怀疑:“你说老裁缝能给她吗?别是……”   说着她压低声音,“她偷来的吧……” 第011章   阮跃华对葡萄是哪里来的不感兴趣,他过来坐到桌边,伸手摇孙小慧的胳膊,一副馋得浑身难受的样子:“妈妈,我也想吃葡萄。”   孙小慧被他摇得上身直晃,好脾气说:“你们那对爷爷奶奶,昨晚做饭都不让你们吃,你们还想吃他们的葡萄?那是偷来的东西,我们不吃。”   阮跃华还是馋得不行,“可是我想吃,大哥也想吃。”   说着他开始摇头摆尾摆出赖样,“我想吃葡萄,我想吃葡萄……”   孙小慧对阮跃华很有耐心,继续哄着道:“你别听他们说那是甜的,我跟你说那葡萄看起来就酸得很,能把你的牙都给酸掉了。”   阮跃华吞一口口水,还是扭,“酸的我也想吃。”   阮长贵在阮跃进和阮跃华面前还是有当父亲的威严的,他看不得阮跃华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手捏筷子猛竖起来,阴着脸道:“再扭老子抽你信不信!”   阮跃华被他吓得忙松开孙小慧的胳膊,自己在桌边坐好。   阮跃进这时在旁边出声:“都已经分家了,他家的东西我不吃,我也不要。”   阮长贵听到这话心里舒服了一些,瞪着阮跃华说:“你学学你哥!”   阮跃华低下头噘着嘴,哪里听得进去,满脑子仍然还是——我想吃葡萄。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眼前还是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   孙小慧和阮长贵躺在床上,趁阮长贵的鼾声还没起来,孙小慧出声道:“我想来想去,那葡萄肯定是小溪偷来的,我得去金冠大队的革委会检举揭发去。”   阮长贵撑着眼皮,“这点事哪需要去大队革委会检举,家里教训一下就是了。”   孙小慧侧过头看他,“她能承认吗?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可不是件小事情。你爸妈什么都惯着她,我们要是不管,这丫头迟早坐大牢去。”   阮长贵轻轻吸一口气,“举报上去那不是要被抓去群众专政办公室?得在批判大会上挂牌子,说不定还要被拉去劳教。你就别管这事了,她以后坐牢不坐牢,跟我们都没关系。”   孙小慧:“怎么没关系啊?现在提倡的就是大义灭亲,不能因为是自己的亲人就私心维护。既然犯了错,就要接受应有的惩罚,我们可不能包庇她……”   她说着说着听到了阮长贵的鼾声,知道他累得睡着了,于是打住话没再往下说。随后她翻身侧起身子,又在心里琢磨一阵,迟迟没有困意。   她想着得让阮溪吃个教训才好,杀杀她的威风,也解一解自己心头的气。把她抓去群众专政办公室打脚杆,让她上批判会当众反省,最好再把她拉去劳教,让她在工地上多吃点苦头!   孙小慧便这样翻几遍身,勉强睡着睡了几个小时。   次日公鸡还没打鸣,她便趁夜起来了。她偷偷拿上家里的手电筒,摸黑出门,沿着山路一路下去找到金冠村,再找到大队书记的家里。   见到金冠村的王书记,她直接说明来意:“有人偷了你们大队老裁缝家的葡萄,偷了一串回家。这种歪风邪气要是不整治,动摇的可是大家的革命意志!”   说着她掏出一把葡萄皮给王书记看,“这就是赃物,铁打的证据!”   王书记看到她手里的葡萄皮,目光慢慢沉下来。   清晨,阮溪和阮洁听到公鸡打鸣后起床,如往常一样洗漱做饭做家务,忙完家里的事情吃完饭出门去,再各忙各的。   阮溪走前和刘杏花招呼了一声,说她中午不回来吃了。   到了老裁缝家里,她先不找老裁缝学手艺,也不和他说学手艺的事,而是把屋子里外收拾一下。收拾干净正要坐下休息的时候,门外忽来了个穿格子衫的妇人。   她站在院子门外先没进来,扭头看着外头等了一会,等门框里又出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身影,她轻招一下手,才跨过门槛进院子来。   进来后格子衫妇人先和老裁缝打招呼,面容客气,说自己是来做衣裳的。   老裁缝清一下嗓子,从摇椅上起来,带着格子衫妇人和女孩进屋去。   阮溪自是有眼力见的,洗了手帮着招待,进灶房拿两个白瓷碗,给格子衫妇人和她身边的女孩子各倒了一碗热水。   热水端去正屋里,格子衫妇人喝了半碗水说:“这个是我儿媳妇,这不是准备过些日子就结婚了嘛,得做好几套新衣裳。布我都扯好了,也都带过来了。麻烦您给看看,做两套平日里穿的,再做一套结婚当天穿的,都得喜庆一些,样式好看一点。”   老裁缝不多说话,看了看格子衫妇人带过来的布,又叫那女孩子:“你站起来。”   女孩子也是个不说话的,直接从板凳上站起来,脸上挂着些羞怯和不好意思。   老裁缝可不管她脸上是什么神情,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直接转头对阮溪说:“可以了,我心里有主意了,你帮她把尺寸量一下吧。”   阮溪闻言忙去拿皮尺。   但在她拿了皮尺过来的时候,格子衫妇人脸上的笑干得挂不住,有些不大乐意地出声说:“您让她来量,她能行吗?”   这看起来不过还是个半大孩子,十四五岁的样子。她这可是给儿媳妇做衣裳,是要结婚时候穿给别人看的,花了那么多的钱,可不容出任何一点差错。   老裁缝说话向来直接且不怎么好听,直把人面子给刮下来,“她是我徒弟,我说行就行。你要是觉得不行,那你找别人家做去。”   格子衫妇人被他说得脸一僵,差一点没坐住。   要不是这凤鸣山上就他一个裁缝,她怎么也不受这个冤枉气!   阮溪算是见识了这裁缝是如何的不好相处,对客人都能如此说话。她看出格子衫妇人脸色难看,便忙冲她笑一下说:“我跟师父学得挺好的,您放心好了,肯定没问题。”   格子衫妇人找回了些许面子,也便没再说别的。   阮溪给女孩子量了尺寸,拿铅笔一一记下来。量尺寸的时候她把女孩子夸得像天仙,又夸格子衫妇人是个好婆婆,说女孩命好,叫两人都有了笑脸。   量完尺寸,和格子衫妇人约好上门做衣裳的时间,她送人出门。   格子衫妇人抱着布匹带着女孩子走远,入了山道的时候说了句:“这老裁缝什么时候收的徒弟呀?也不知道谁家的丫头,竟也受得了老裁缝这人?”   女孩子回一下头道:“要是真能学成,受点气也值当的。”   格子衫妇人道:“这倒也是,我看她学得还成。”   其实主要是脾气好会说话,让她心情好。   阮溪站在院门外看着格子衫妇人和女孩子走远,回过身抱起脚边的大咪,回到正屋里对老裁缝说:“老同志,你跟人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老裁缝闻言哼一下,“供销社的售货员比我不客气多了。”   阮溪眨着眼微愣一下,想想也是,这年代和后来的年代不一样。后来但凡跟服务沾点边的从业人员都得在顾客或者甲方面前装孙子,现在那都是活生生的大爷。   不说这个了,阮溪抱着大咪在老裁缝面前的板凳上坐下来,微微歪下头,看着他问:“师父,您今天打算教我做什么呀?”   老裁缝看着她还没说出话来,院子门外忽又进来几个人。   老裁缝转头去看,只见来的是他们大队的王书记,其他几个也是村里的干部。看他们脸上那神色,不像是来做衣裳的,也不像是来喝水聊天的。   如老裁缝猜想一般,王书记带着那几个干部直奔正屋,进屋后坐下来,看着老裁缝就说:“宋大爷,我们收到别人举报,说有人从你家偷走了一串葡萄,所以过来查问一下。”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报纸,在老裁缝面前展开。   里面包着一把半干的葡萄皮。 第012章   老裁缝看看那把半干的葡萄皮,又抬起目光看看王书记,翘着山羊胡问:“是哪个龟儿子偷我家葡萄?”   他家的葡萄在院子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外面看着,总还有在屋里吃饭干活的时候。尤其是晚上睡觉那么长时间,有人翻院墙进来他也不知道。   架子上的葡萄结得不算多,但他也没一串串数过,少个一串两串的看不出来,他也不可能会发现。   王书记看着他问:“那看来……您是不知道这个事?”   老裁缝哼一声,“我要是知道,能让这龟儿子给跑了?”   王书记清一下嗓子,把葡萄皮又包起来,“举报的人说了,是凤眼大队的人,就是书记阮志高的孙女,叫什么阮溪的,我们得去找她再问……”   “停停停停停……”   王书记话没说完,老裁缝抬起手连声说了一串停。   王书记收住尾音停下,老裁缝蹙着眉问:“你刚才说谁?偷了我家葡萄的?”   王书记看他说话这样子,以为他是年纪大了耳朵背,于是把声音又抬高几个度,很郑重地重复道:“凤眼大队的书记家的孙女,叫阮溪。”   “胡说八道!”   老裁缝猛一下拍上手边的小桌子,吓得王书记几个人一跳。   阮溪本来是一副旁观者的神态,听下来发现自己是居然是此次偷盗事件的主人公,那脸上便只剩下无语和感觉可笑了。   她清一下嗓子,看着王书记说:“王书记,我就是你说的那个阮溪。”   啥?   王书记刷一下转头看向她——这是什么情况?   偷东西的贼,就在老裁缝家里?   老裁缝没好气道:“她是我新收的徒弟,昨晚她回家的时候,我亲手摘了一串葡萄给她,这怎么成偷的了?你跟我说清楚,这是谁检举的?”   王书记还没出声,阮溪道:“是孙小慧吧,我二妈。”   这……   王书记沉默了……   阮溪屏气咬咬牙,捏紧的拳头忽也往桌子上捶了一下。   捶完她站起来,拿起书包就出门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折身回来,冷目对王书记说:“您不是要查问真相嘛,那就和我一起去找孙小慧吧。我没有偷东西,你们总要还我一个清白,不能让她污蔑我。”   王书记已经过来把真相查问清楚了,事情有了结果,他并不是很想再去找孙小慧对质,想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这就是一场误会,那就不算什么大事。   阮溪从王书记的脸色中看出了他不想多折腾,于是不等他找托辞开口,便又连忙说:“您要是不去的话,她八成以为是您包庇我,还得往上告呢。”   王书记眼睛一瞪,“她敢干这事?”   阮溪手指捏紧书包带:“她为什么不敢?她都敢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靠自己的臆想和恶意揣测,到您那检举我偷葡萄。”   王书记低眉想了片刻,起身道:“走,一起去!”   他倒不是怕孙小慧再往上告他去,毕竟真相就是真相。只是他不想这点事再折腾下去,想一想一次性说清楚给解决了也好,免得再生别的枝节。   阮溪背上书包,和王书记几个人一起往凤眼大队的农田里去。队里社员每人分工有不同,有在矿里挖铜的,有在地里施肥的,还有在地里薅草的。   而孙小慧,就和一帮妇人在玉米地里薅草。   找到玉米地的地头,玉米长得杆高叶茂,根本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阮溪便手卷喇叭,冲着地里喊了好几声:“孙小慧!你给我出来!”   喊完几分钟后,孙小慧戴着一顶遮阳草帽从玉米丛中钻了出来。   看到王书记几个人,还有脸黑目深的阮溪,她下意识觉得没什么好事。   但她还是拿下草帽走到了王书记和阮溪面前,用草帽在脸边扇着风问:“咋了?”   阮溪满脸都带着脾气,看着孙小慧的同时把手里的报纸狠狠掷在地上。报纸团刚好落在孙小慧脚边松开,里面洒出一把葡萄皮。   她盯着孙小慧:“你说咋了?”   阮溪这话刚一说完,玉米地里探出几个妇人的头。她们都是听到动静,听出来阮溪是找孙小慧吵架的,所以默契地从地里钻出来看热闹。   看到洒在地上的葡萄皮,孙小慧底气十足道:“你偷了东西,就该受教育!”   阮溪还是盯着她,“谁告诉你葡萄是我偷的?这是我师父,金冠大队的老裁缝,他送给我吃的。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说葡萄是我偷的?!”   玉米地里钻出来的妇人越来越多,慢慢聚到一起,开始交头接耳。   孙小慧嗤笑一下,忽转身冲所有看热闹的妇人砸了砸手心,“你们大家说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她居然说老裁缝是她师父,还送她葡萄吃,可能吗?”   旁边不少妇人齐齐摇头,“确实不太可能。”   阮溪厉色瞪着孙小慧还没说话,王书记清一下嗓子开口道:“说到这,我必须得出来证明一下,我们刚从宋大爷家出来,宋大爷确实正正经经收了阮溪当徒弟。还有昨晚那串葡萄,宋大爷也说是自己给阮溪的。”   听到这话,孙小慧眼睛一瞪,“嘿,王书记,她偷了东西你不罚她也就算了,怎么还帮着她说谎话呢?我是她二妈,我都没有包庇她。这种事情不能包庇,会害了她的。你不会是看在她爷爷的面子上,帮她圆谎呢吧?”   果然这事如果只给个查问结果不当面说清楚的话,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言论来呢。哪怕现在他跟过来了,孙小慧还是可以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只要事情和她想象中的不相符,她就觉得是别人有鬼。   王书记黑了脸色,看着孙小慧说:“这位同志,你是怎么说话呢?我们当干部做事凭的是良心凭的是证据,凭的是真相!不是看谁的面子!”   孙小慧根本不怕他,“你别冲我喊,冲我喊算什么本事?你问在场的别个,看她们信不信你和这丫头的话。老裁缝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   她说完,有个妇人在旁边出声:“真是你们说的这回事,叫老裁缝来说一句不就行了?老裁缝亲自来开口的话,谁还能不相信啊?”   听到这话,王书记旁边的干部道:“宋大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平时上山下山到人家里做衣裳,那都是叫人抬去的,折腾他干嘛呀?”   孙小慧冷笑,“那你们就是胡说!反正老裁缝不在,随你们几张嘴怎么说呗。你们要是不怕老裁缝过来对质,把他抬来就是了。我看你们就是心虚不敢叫!”   阮溪咬牙屏屏气,看着孙小慧:“那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找人抬他老人家去!”   结果她说完还没转身呢,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老裁缝的声音。他的声音没有平时听起来那么中气十足,又虚又喘,顶着气说:“不用抬!我自己来了!”   听到声音,所有人都转头看过去。   阮溪刷一下转过身,只见老裁缝手里拄着一根蛇头拐杖,一步一晃地走了过来。   围观妇人中不少人脸上流露吃惊,有的人开口说话——   “快看快看,是不是老裁缝来了?”   “我不是眼花了吧,还真是老裁缝来了!”   “他不是平常不出门闲逛,除了做衣裳,不与人打交道的嘛,怎么来这里了?”   “难道他真认了小溪当徒弟了?”   “不可能吧?说不定是来指认小溪偷葡萄的。”   “看他怎么说就知道了。”   ……   在围观妇人说话的时候,孙小慧脸上的神色也是起伏不定,变了又变。她最后也觉得老裁缝可能是来指认阮溪的,于是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许。   阮溪没管围观的妇人在说什么,她很快回神,忙跑到老裁缝身边,扶住他的胳膊说:“您怎么自己过来了?”   老裁缝走两步停住长舒一口气。   他喘吁吁,哑着声音说:“你得接我衣钵,我可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啊!”   说着他转过头来,直接又问一句:“谁是孙小慧?”   “!!!”   围观的人连同孙小慧俱是一愣,惊得差点掉眼珠子——老裁缝不是来指认阮溪偷葡萄的,而是特意过来给她撑腰的!他还真把阮溪当成是自己的亲徒弟了!   看着老裁缝,孙小慧脸上的表情瞬间垮得不行,还剩下满脸的不愿意相信和不敢相信,只差爆发出一句——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这种事要是都能发生,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而且一下能出来一百个!   看没人出声,老裁缝又问一遍:“谁是孙小慧?!”   孙小慧这下被叫得回了神,却也捏着手里的草帽没出声。她含胸缩起脑袋来,恨不得转身一头钻旁边的玉米地里去,也恨自己刚才叫嚣着让把老裁缝给抬过来对质。   这种有人帮着撑腰的感觉可以说很好了,阮溪不自觉拿起更多的气势来,站在老裁缝旁边抬手指向孙小慧,“师父,她就是孙小慧,我二妈。”   “二妈?”老裁缝啐一口:“锤子!”   啐完他看着孙小慧说:“今天可都看清楚听清楚了,这是我正经收的徒弟,认下不改的,昨晚那葡萄是我给我徒弟拿回家吃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人都堵到眼面前了,无形的巴掌打在脸上啪啪响,孙小慧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被那么多人看着,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忙把手里的草帽戴上头上,转身就要往玉米地里钻,嘴上说:“没工夫在这里跟你们扯闲篇,我要干活去了。”   但就在她将要转身的时候,王书记旁边的干部一把把她拽了回来。   孙小慧疯狂拍开那名干部的手,扯一下衣角说:“干什么呀?!”   那名干部道:“话还没说完,你急着走什么?”   孙小慧抬手把帽檐往下拽,“这不都说清楚了吗?我误会小溪了,可不是成心污蔑她。要不是宋大爷出来说,搁谁能相信宋大爷会送葡萄给她吃?”   王书记拿起姿态和应有的态度来,叫孙小慧:“既然已经确定了是误会一场,那你就向阮溪赔个不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让她一个长辈当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小辈赔不是?她不要面子的?   孙小慧一百个不愿意,出声说:“我已经承认误会她了,还要我赔什么不是?我可是她二妈,打她骂她管教她那都是应该的,误会她一场怎么了?”   王书记刚要说话,但话还没说出口,只见人群中忽冲出来一老一少两个人,小的跟在老的后面步子走得急,老的一脸的凶横气。   王书记是外村人不认识,阮溪和围观妇人以及孙小慧那是认识的。这冲出来的一老一少,老的是阮溪的奶奶刘杏花,小的是阮溪的堂妹阮洁。   所有人都忘了打招呼,刘杏花黑着脸直冲到孙小慧面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咬紧牙齿甩起巴掌狠狠抽在孙小慧脸上。   “啪——”   孙小慧的左脸上瞬间肿起四根手指印。 第013章   刘杏花打完孙小慧撸一下袖子,指着她骂道:“你这个脏心烂肺的毒妇,连你自己的亲侄女都要害!你想害她去死是吧,我今天先跟你拼老命!”   她巴掌下得重,一巴掌就把孙小慧给打蒙了。然后她也没给孙小慧缓出懵愣的时间,抬手一把拽掉孙小慧头上的帽子,劈头盖脸又是一顿猛打。   旁边的人小片刻才反应过来,忙都上手来拉刘杏花。   几个人把刘杏花和孙小慧拉开分别拉住,阮溪过来握住刘杏花的胳膊,另只手放在她后背上给她顺气,跟她说:“奶奶,气大伤身,您别这么动怒。”   刘杏花是听到消息急赶过来的,刚才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打孙小慧,现在便是喘得快要断气。她喘片刻,才出声说:“她这是存心要害你,我怎么能不气?!”   喘两口气又说:“现在打完了,出气了。”   阮溪继续帮刘杏花抚背顺气,看她出了气也就没再说什么。   她又转头看孙小慧,只见孙小慧的头发全被刘杏花打乱了,脸上还挂了几处彩。   孙小慧反应过来后被人拉着没法动,然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   她哭自己一心为的是正义,为了纠正歪风邪气,绝无私心,没有恶意害人之心,更不可能会恶意坑害自己的亲侄女。   她说她真不知道老裁缝收了阮溪当徒弟,说老裁缝为人如何如何,谁能想到他会正儿八经教阮溪手艺,又说她更没想到老裁缝会送阮溪葡萄。   人家看她哭得实在可怜,听着也确实不像是故意诬陷阮溪,就有人对王书记和刘杏花说:“都打成这个样子了,骂也骂过了,就算了吧。”   王书记是真不想再掺和这个事了,现在这已然纯粹变成了家务事。他挥挥手让大家散了赶紧去干活,围观的妇人们便散的散走得走,有两个拉了孙小慧一起。   孙小慧站起身吸着鼻子胡乱扎一下头发,接过妇人递过来的草帽,戴上后也没看刘杏花和阮溪,双眼和鼻头哭得通红,委屈兮兮地钻玉米地里去了。   王书记又劝了刘杏花两句,说家里的事还是回家去解决,免得在外头闹起来让人看了笑话。说完他和身边的几个干部去找老裁缝,老裁缝人已经不见了。   王书记这便又对刘杏花说:“嬢嬢,我们这就先走了,宋大爷年纪大了,走上来不容易,下山必须得有人看着,我们得赶紧跟上去。”   老裁缝的年纪比自己大,刘杏花自是能理解,知道他这样上来一趟费了多少的力气,于是连忙点头道:“快去吧,麻烦你了。”   阮溪看刘杏花差不多顺气了,她也惦记着老裁缝,便把刘杏花交给阮洁,对刘杏花说:“奶奶,你跟小洁先回家,我跟过去看看我师父。”   刘杏花知道老裁缝这一趟上来,是卖了阮溪多大的面子。他从来都是冷心冷肺不管旁人死活的,因性情古怪也不爱与人来往,这次可真是破天荒了。   她拍拍阮溪的胳膊,也说:“赶紧去吧。”   这片农田离她家不远,她和阮洁走几步就到家了,不用阮溪再留下来陪着。   阮洁背着书包转身去追老裁缝,追到的时候已经有王书记和另一个干部在扶着他了。她便没出声,默默跟在旁边一起去金冠村。   王书记几个人把老裁缝安全送到家,招呼一声便走了。   出院门走了没多远,其中一个干部出声说:“这叫什么事啊!”   这一来一回,老裁缝累得不行,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动也不动一下。   阮溪搬了小板凳在他面前坐下来,看着他说:“师父,谢谢您啊。”   为她走了那么多的山路,跑去折腾看这么一遭。   老裁缝不接这个话,只道:“今天折腾得太累了,没功夫教你了,你先回去吧。”   阮溪站起身,把身上的书包拿下来放在身后的小板凳上,“您就安心歇着吧,我今天不跟您学手艺,我留下来帮您干活。”   老裁缝不客气,“随你。”   来回折腾了这一遭,眼见也快到中午了。   阮溪把屋子里外能收拾的收拾一遍,便到菜园子里摘菜回来开始做午饭。   依然是米饭加两个菜,让老裁缝吃了个心满意足。   吃完午饭后她也没有闲着,又去帮老裁缝收拾他的自留地。她随意找一件旧衣服穿去干活,把地里的杂草薅干净,又捏着鼻子给地里的瓜果蔬菜浇肥,浇完差点灵魂升天。   忙活完这些事,太阳也偏西了。   阮溪累得腰酸胳膊疼,也便没再在老裁缝家多留。她脱了干活用的旧衣服,用肥皂洗干净手和脸,和老裁缝打声招呼回家。   路上走得很慢,然后又看到了在山坡上放猪的凌爻。   这一天的乌糟心情乌糟事,在看到山坡上那个男孩的一刻,突然消散了很多。她觉得像凌爻这样也挺好的,埋头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外界纷扰永远与他无关。   她踩着山坡上的草,走去凌爻面前,随便诌个昵称和他打招呼:“爻爻崽?”   凌爻听到声音抬起头,被阳光刺得眯一下眼,对她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阮溪看到他的笑脸觉得十分治愈,心情更加放松,松口气弯腰在他旁边坐下来,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木头块,笑着问他:“今天怎么不看书了?”   凌爻温声道:“也不是每天都会看书。”   他手里拿了一把小刀和一块木头,他今天在刻木头。   阮溪又问:“那你在刻什么?”   凌爻轻轻牵一下嘴角,“做好给你看。”   接下来阮溪便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专心用小刀刻木头。看着一块说不出形状的木头,在他手里变成一架双层翅膀的小飞机。   刻完最后一刀,凌爻把模型送到阮溪手里,对她说:“飞机。”   阮溪笑着接下飞机,上下左右看一会,“你居然还会这个,你可真是厉害……”想了想接上,“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飞机。”   凌爻说:“不厉害,雕着玩。”   阮溪又看了会手里的飞机,“能送给我吗?”   凌爻直接点头,“好,你想要什么,我再给你雕。”   阮溪手捏飞机看着天空想了想,片刻看向凌爻,“猪,我属猪。”   凌爻又点头,应声:“好。”   阮溪和凌爻在一起心情很放松,便又陪他坐到了傍晚。等凌爻看着太阳西沉的高度赶猪回家,她也便起身,背着书包回自己家。   这一晚,阮家注定不太平。   中午生产队有人做大锅饭,往铜矿里送了午饭,阮志高、阮长贵和阮长生中午没回来,但也都从别人嘴里听说了白天的事情。   傍晚下工后回到家,三个男人的脸一个比一个臭,气氛紧张到一个唾沫星子就能引发战火。臭里带着戾气的,那也只有阮长生。   不过阮志高不想叫人家继续看笑话,又得知孙小慧已经被刘杏花教训过了,被打得不轻,所以不准阮长生再去找孙小慧的麻烦。   阮长贵则一个头比两个大,把孙小慧叫到房间里,蹙死了眉头问她:“你在搞啥子哦?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嘛,让你不要管不要管,你怎么还跑去揭发了?!”   孙小慧理亏,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她吱吱唔唔说:“我也是……我也是看不惯偷偷摸摸的人……”   阮长贵气得直拍手边的樟木箱子,“你现在满意了是不是?人家小溪没有偷,是老裁缝亲自给的。老裁缝不止拿她当徒弟,还出来给她撑腰。你今天出尽了风头,叫整个大队的人看了笑话,人家背后不知道又要怎么议论我们,你满意了?”   想起今天在玉米地里发生的一幕幕,孙小慧憋屈得说不出话。   阮长贵不关心她脸上的伤,蹙着眉继续说:“之前只是分家过日子,倒也没什么的。你现在这么一闹,算是决裂了,以后跟我爸妈,跟长生小溪,还怎么处?”   孙小慧低着头,嘀咕一句:“有什么好处的……”   阮长贵气得又拍一下箱子,“你说呢?我怎么就一时糊涂听信了你的鬼话,把家给分了。你说小五子和小溪都是败家子,你现在再看看,小五子在工地干活比我们还猛,那牛犊子身上的力气跟不要钱似的,玩命地干,挣的工分可多了。再看小溪,老裁缝不止教她手艺还替她出头给她撑腰,她就是凤鸣山的下一个裁缝!”   下一个裁缝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这是叫人眼红的事!   孙小慧却并不这样觉得,她抬起头看向阮长贵说:“小五子拼命干活,那是为了给自己讨婆娘,不分家也便宜不了我们。小溪她连针线都做不好,生下来就不是干裁缝的料,就算她哄得老裁缝愿意耐心教她,她也百分百学不成。”   阮长贵看着孙小慧,觉得她说得没理,又觉得也没错。   他深深吸口气,顿时没了脾气,又不说话了。   孙小慧过去给他揉肩膀,卖乖道:“这回是我没搞清楚,是我做错了,我也吃到教训了,以后绝对什么都听你的。”   阮长贵哼一声:“你最好是记住这次的教训,不然被人打死了我也不管!” 第014章   阮长贵和孙小慧正说着话,忽又听到外面传来一句:“老二,你出来一下。”   叫阮长贵出去的是阮志高,阮长贵不敢装没听到,忙起身出去。   走到阮志高面前,他出声叫一句:“爸。”   阮志高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今天你媳妇闹出来的事情,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但不代表我对这事没有看法!她存的什么心,你应该比我清楚。这次就算过去了,但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带着你媳妇给我滚出去!”   阮长贵不敢说别的,只是点头,“我刚才已经教训过她了,她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保证了会改正,以后凡事听我的,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阮志高没好脸色,“最好是。”   说完转身回去边屋里。   晚饭后,阮溪阮洁和阮志高刘杏花,以及阮长生一家五口在私下聊天。刘杏花提起今天的事还是气得不行,说孙小慧:“今天要不是有人拦着,我非打死她。”   其实真正打起来,刘杏花是打不过孙小慧的,毕竟她年纪上身了。今天不过就是她先出手,在孙小慧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先把孙小慧打蒙了。   还有一点就是,孙小慧打心底里忌惮她这个婆婆。   但不管打得过还是打不过,气势和语言上绝对不能输!   不把她狠狠治一顿,她怕是不会记着犯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阮志高抽着烟袋锅子,片刻道:“这事防不胜防,我们管不了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能管得了自己。所以平时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一些,别叫小人抓了把柄。”   说着看向阮长生:“主要就是你。”   阮长生道:“我最近可安分了,哪天不是乖乖去上工?”   最近阮长生表现得确实很不错,在工地一干就是一天,阮志高也就没再继续说他。   至于阮溪和阮洁,女娃子心思都很单纯,他其实倒不是很担心。   阮溪自己也不担心,她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把握,而且孙小慧这次在她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吃了个大亏,够她憋屈一阵的,应该不会再找她麻烦。   只有阮洁一个人,没说什么话,眼神里空空的。   晚上梳洗完躺下来睡觉,阮洁才出声说话,跟阮溪说:“我上辈子肯定是作孽了,所以这辈子才会摊上这样一个妈,真的是太让人心寒了,也太丢人了。”   听着她这话,阮溪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那个三岁就把原身丢在乡下不管的女人。她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不是她的亲妈,只是想想就罢了。   她回神,出声安慰阮洁:“出身和父母都是我们没有办法自己选择的,所以接受现实向前看吧,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阮洁深深吸口气,“能过得怎么好呢?再过几年我们也就到婚嫁的年龄了,也就是找个男人嫁过去,还是过这样的日子,一辈子呆在大山里。”   阮溪没想到阮洁还有这种深度的思考,她侧起身子来,面对阮洁,透过夜色看着她问:“你不想过这种日子?那你想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阮洁侧头应声,“当然想啊,姐你呢?”   阮溪握住她的手,“那我们一起努力走出去。”   阮洁被阮溪感染得有了些志气,但片刻又泄了气,叹气说:“我们嫁不到外面去的,嫁到镇上都很不容易。三姑当时是运气好,才嫁到了镇上去。”   说着想到什么,“不对,姐你和我不一样,大伯会接你去军区。等到了军区,大伯和大伯娘应该会给你找一个干部子弟,你可以嫁进干部家庭。”   阮洁对嫁不嫁什么干部家庭没太大兴趣,只捏着阮洁的手说:“你信我,我带你走出去。我们不靠嫁人改变命运,我们靠努力改变命运,怎么样?”   靠努力改变命运?   这话听着挺激励人的,但也太不切实际了。   她们没有任何可以努力的方向,也没有任何可以靠努力改变命运的可能。   阮洁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犹疑着问:“可以吗?”   阮溪道:“你信我就可以。”   阮洁想了想,信的话还有个不切实际的希望,不信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于是她重重点两下头,对阮溪说:“姐,我信你!”   清晨的山道上人影稀疏,扎着两根麻花辫,穿着粉底白色碎花短袖衫的姑娘背着书包哼着歌,和清晨的鸟鸣一起,给山间增添一抹鲜活灵动。   走到裁缝铺的院子大门外,阮溪敲两下门推门进去。   看到老裁缝坐在正屋里的缝纫机前,她走到正屋门外冲他打声招呼,抬起步子进屋。走到老裁缝旁边,看到他正拿着铅笔在棕色的再生纸上画图。   看到他在画衣服造型样式,阮溪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师父还挺洋气的,给人做衣服还先画款式图,并不是简单按照固定样式随手做。   老裁缝不抬头看她,一边画一边说:“今天就画这个,你在旁边看着,能学多少是多少。要是有兴趣的,自己平时找纸出来,学学画画。”   阮溪站在缝纫机旁,微俯着腰身点头,“好。”   老裁缝画图画得很快,主要只是画了个大概样式,所以即便要画三套衣服,也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   而今天阮溪脑子里还惦记着别的事,看老裁缝画完图后,她就打招呼先离开了裁缝铺。   离开裁缝铺她仍是没有回家,去几个凌爻常去放猪放羊的山坡上找了一下,在一个山坡上找到他以后,跑过去问他:“你家里有书吗?”   整个凤眼大队,她首先想到能借书的人,也就是凌爻。   她昨晚说要带阮洁走出大山,这可并不像她嘴里说的那么容易。她心里知道,如果不靠嫁人,她们能改变命运的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参加高考。   之前她没想这个事,毕竟这会才七三年,距离高考恢复还早着呢。   她是在现代学校受过高强度学习训练,并且上过高中大学的人,所以并不急着复习。但对于阮洁这种几乎是零基础的人来说,四年多的时间显然算不上多。   她有原身的记忆她知道,她们之前上的那点学,差不多是等于没有上,认识的字也就是非常简单的那一些,约莫小学二三年级的水平。   凌爻对她是有问必应,回问:“什么书?”   阮溪说:“就学习的书,课本教材什么的都可以。”   凌爻想了想,“我带你去找找吧。”   于是他今天提前赶猪回家,带着阮溪回到自己家住的吊脚楼。   阮溪对这里自然不陌生,跟着凌爻进屋,看着他去床底下掏出一个皮箱子来。这皮箱子显然是经常有人翻,拉链都没有拉上,上面也没有积落灰尘。   凌爻把皮箱子打开,抬头看向阮溪说:“书都在这里。”   这还是他父亲当时拼了命带上来的,累得崩溃的时候他想过扔行李,也没想要扔这箱子里的书。但带上来他后却没怎么再翻过,平时都是凌爻从里面找书看。   阮溪过来和他一起翻了翻,发现里面的书大部分都是物理。很多都是深得她也看不懂的,剩下有两本能稍微看懂的,是初高中阶段的数学和物理教材。   阮溪翻着书问凌爻:“你爸上山之前是做什么的呀?”   凌爻现在对她很坦诚,什么都说:“大学教授,教物理的。”   阮溪愣一下——这就难怪了,凌爻小小年纪能看懂那么难的物理书,原来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从小耳濡目染学得早。当然,也不可小瞧天赋。   阮溪翻着书又问:“留过洋吗?”   凌爻点头:“嗯。”   “那你家应该很有钱吧?”   有钱在这年头不是什么好事,凌爻没接这话。   阮溪抬起头看看他的脸色,也没再继续往下问。她把箱子里的书都翻过了,全不是普通人扫盲识字学文化能看的书,所以她整理好书籍把箱子盖起来。   凌爻看她盖上箱子,出声问:“没有你想要的吗?”   阮溪点点头,“你这些书都太难了,我再去找找别人。”   凌爻有些遗憾,“不好意思,没有帮上你。”   阮溪看着他笑笑,想了想说:“那你还能帮我点别的吗?”   凌爻也不问要他帮什么,直接点头,“可以。”   阮溪被他弄得一愣,旋即又笑起来道:“我和我妹妹想要学习,你可以教我们吗?我去找课本,你从最简单的开始教我们,可不可以?”   凌爻又果断点头,“嗯,可以。”   阮溪笑着看他,觉得他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而在凌爻的心里,她才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   从吊脚楼出来,天色已经接近傍晚,阮溪在回家的路上思考犹豫了十来分钟,最后还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她曾经的老师家里。   在这座隔世大山里,她真想不出还有谁家能有书。以前他们就是上学,其实也是没有课本的,都是跟着老师看着黑板学,能学多少学多少。   这个老师曾经是他们这里唯一的一个老师,但因为成分不好,闹革命的时候被批判,之后这里就没有老师了,孩子们就全部成了野孩子。   在记忆中搜索到和这个老师相关的片段,阮溪心里惴惴,不知道这老师如今是什么样的状态,是不是还记得她这个曾经也跟着起哄向他扔过小石子的学生。   阮溪找到他家,正好碰上这老师下工回来。   他与她记忆中简直判若两人,老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   阮溪迎上去和他打招呼:“金老师。”   金老师看也不看她,出声说:“我早就不是老师了。”   阮溪跟在他后面,“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金老师在墙角放下肩上的背篓,回头看向阮溪,“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阮溪不绕弯子,直接说:“您有学习的书吗?教材课本什么的,我想要学习。”   金老师站着看她片刻,没说话,转身就往屋子里去。   阮溪站在外头惴惴不安地干等着,余光扫到金老师的老婆正在屋子里做饭,他的两个孩子趴在门框上,一直盯着她看,好像她是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   几分钟后金老师出来了,手里抱着一摞书。   他走到阮溪面前,看着她说:“只有一年级到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其他的都没有,想学你就自己拿去看,但学完得拿来还给我。”   这山上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书。   阮溪松了口气,顿时心生感激,忙伸手接下书本,冲金老师鞠躬道:“谢谢您。”   金老师面上无多表情,转身又进屋里去,出声给她丢一句:“爱惜一点。”   阮溪站着应声:“我会的。”   抱着一摞书本往家回,阮溪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好像抱着这世间最不值钱最叫人瞧不上,却又是最为金贵的东西。   回到家以后,她把阮洁叫进房间,把书放到她面前,对她说:“这是我从金老师家借来的,正适合我们这样的来学习。想要改变命运,就得从这里开始。”   说着她声音小下来,“知识改变命运!”   听完她的话,阮洁却没有兴奋,眼底全是疑惑,只觉得阮溪在逗她开心一样。   好片刻,她开口说:“姐,你认真的吗?”怎么感觉像是在说胡话呢?   知识能改变命运?知识明明是把人带进坑里,把人带进大山里来啊,比如吊脚楼里凌爻一家,他们就是高知识分子家庭,还比如其他村里安插落户的那些知青们。   再比如,阮溪刚刚提到的金老师。   阮溪盯着阮洁的眼睛,不多说别的,只问:“你到底信不信我?”   阮洁屏气犹豫,看着阮溪的眼睛认真探究了很长时间,确定阮溪确实不是在逗她开心,她最后吸气重点一下头。   “信!” 第015章   阮溪把借来的书当成宝贝一样收起来,仔细放到樟木箱子里。   虽然眼下这几年,这些书在大部分人眼里是上厕所都嫌硬的垃圾废纸。但在高考恢复以后,这些就是很多人在废品回收站抢破头都不一定能抢到的东西。   放好书本盖上樟木箱子,阮溪坐下来又对阮洁说:“我把老师也找好了,只教我和你两个人。每天我们约定一个时间一起学习,你不要跟别人说。”   阮洁好奇,“谁啊?”   阮溪小声道:“凌爻。”   阮洁脱口而出:“吊脚楼的那个呆子?”   阮溪抬手拍她一下,“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阮洁下意识缩一下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村里人都说这么说,高海洋他们老是去欺负他,但不管是骂他还是打他,他从来都不吱声,也不知道跑,就站着任高海洋他们打,大家都以为他脑子有问题,是个傻子。”   阮溪轻轻吸口气:“他就是长相又奶又嫩看着乖,不喜欢惹是生非,怕惹麻烦所以被人欺负了也不吱声,可不是傻子,人家聪明着呢,是个小天才。”   阮洁眨眨眼,“是吗?”   阮溪点头,“是的。”   阮洁没想明白,“那为什么不能跟别人说呀?”   阮溪看着她,“因为他妈妈不让他跟我们村里的人多有来往,更不让他多管别人的闲事,就怕惹是非惹麻烦。他妈妈知道了怕要不高兴,所以这件事,就我们知道就行了。”   这话阮洁能听懂,她又冲阮溪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穿越这么长时间过来,大大小小发生了不少事情,阮溪算是彻底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从高压力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解脱出来,习惯了慢悠悠的乡下日子。   在这里,没有什么娱乐设备,通信交通都不发达,每天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只用想温饱这点事,所以感觉时间过得很慢,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再慢慢落下去。   晚上睡得早,早上听到鸡鸣便起,呼吸的都是山间最清新的空气。   她每天都会在差不多的时候出现在山道上,步伐轻盈地去找老裁缝学手艺,今天自然仍然是如此。到老裁缝家坐下来踩缝纫机,踩出直线,波浪线,圆圈线。   下午太阳西斜到半空的时候回家,又会好巧不巧碰上凌爻。   今天在山坡上看到凌爻,阮溪隔了段距离就冲他挥手喊了一句:“崽崽!”   凌爻听到声音看向她,站起身往她面前迎过来,脸上堆满笑意。   他好像只要看到她就很开心,因为过于贫苦苦涩的生活中难得有这点盛满心房的欢喜,所以他甚至都不去藏一下,全部都挂在嘴角眼梢上。   迎到阮溪面前,他开口问:“你找到书了吗?”   阮溪点点头,“找到了,一到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初中和高中的课本暂时找不到,不过我们暂时也用不到,就先学小学知识好了,先把基础给打好。”   凌爻应声,“明天开始吗?”   阮溪放松筋骨松口气,去到石头上坐下来,“明天还不行啊,明天我要跟我师父去人家家里帮人做衣裳,可能要去个两天这样子。”   凌爻在她旁边坐下来,“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   阮溪放松身体往后仰,直接躺在石头上,眯眼看着半空着西坠的太阳,忽然说了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山外面去看一看。”   原身记忆中的生活场景非常有限,除了凤鸣山凤眼村,最远也就是到过镇上。因为她三姑嫁在镇上,之前去她三姑家玩过那么几天。   而阮溪这话在凌爻心里勾起的情绪更多。   他低头用小刀刻了刻自己手心里略显圆润的木头,没有说话。   阮溪侧过头看他,看一会后从石头上坐起来。她现在从心底里拿凌爻当是掏心窝子的自己人,便不再多避讳,直接开口问他:“你想家吗?”   这要是在别人面前,凌爻半句话都不会接,他不敢说自己会想以前的家,不敢说自己在这里活得很累很苦,更不敢说每天都想飞出大山,离开这里,所以才雕小飞机。   但他此刻捏着小刀刻了片刻木头,闷声应了一声:“嗯。”   应完心里绷了几年的线似乎不自觉松了一些,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阮溪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但说到这他又停住了,因为他心里更加清楚,没有什么以后,更没有什么机会。   阮溪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并没有目露哀愁,而是放松着语气,像在说很轻松的事情,补齐他的话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去你家看看。”   许是被阮溪感染的,凌爻忽也觉得没什么可哀哀戚戚的了。   他嘴角翘起来,冲阮溪点头,“嗯。”   他自己觉得这是空话,阮溪却知道,他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到他该回的地方的。他本来就不属于这座大山,以后也不会留在这里,他有他自己的天地。   不说这个了,阮溪看向凌爻手里的圆木头,换了话题问他:“这是什么啊?”   凌爻把手里的木头举起来,让她看看,“是猪。”   阮溪“噗”笑一下——可不就是一头猪嘛,她叫他雕的猪。   凌爻说:“等我雕好,再去山上找点材料做颜料,把它染成粉色的。”   阮溪点点还没成形的猪鼻子,“所以它就叫,粉红猪猪。”   因为这趟出门去给人家做衣裳,大概率要在人家过一夜,所以临走之前,阮溪在家收拾了一身换洗衣裳和洗漱用品,并和刘杏花打了招呼。   刘杏花送她出门,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   阮溪笑,“我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我师父那老头。”   刘杏花抬手拍她一下,“都是师父了,还叫老头。”   阮溪不和她多皮,利索地在她脑门上亲一下,背着书包便走了。   刘杏花的老伙伴赵奶奶过来找她,刚好目睹了这一幕,于是笑一脸褶子出声打趣她:“我看小溪应是糖精转世,看把你甜得哟,老脸都要笑开花了。”   刘杏花笑意满脸地瞪赵奶奶一眼,“你才开花呢!”   赵奶奶不跟她闹,又问她:“小溪这又是去老裁缝家学手艺呀?”   刘杏花道:“这回不止是去老裁缝家,还要跟着老裁缝去人家里做衣裳呢。”   赵奶奶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哟,老裁缝之前可没带过谁出门做衣裳吧?他这是真认准了小溪呀,说不定小溪这次出去哦,还能给你带点工钱回来。”   刘杏花觉得有面子,心里忍不住欢喜,笑着说:“在我们小溪之前,确实没带别人出门做过衣裳。你也不想想,他之前也没正经承认过谁是自己的徒弟呀。”   赵奶奶目露赞叹,“小溪这是像她爸,是个有出息的。你家老大啊,那是真的有大出息,我们凤鸣山这地界上,也就出了他这一个真经当干部的。”   刘杏花越发觉得脸上有光,笑容堆了一脸,嘴上却说:“唉哟,有出息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天南地北的不着家,多少年看不见人影。”   这是老少都明白的事,赵奶奶道:“那没办法,部队里就是忙……”   ……   阮溪背着书包到老裁缝家,刚倒碗水喝了两口,就有四个壮汉子敲门进来了。   因为老裁缝现在年纪大,行动不便,所以每每谁家要请他做衣裳,都得请四个壮汉子过来。其中两个汉子抬机器拿熨斗,剩下的两个汉子抬老裁缝。   阮溪放下喝水的碗,便见其中两个汉子抬了轿椅放到了老裁缝面前。   老裁缝去到轿椅上坐下来,手里还捏着个木头烟杆子。   这轿椅从造型上看是老物件,就是一个圈椅,侧面安装了轿杠。这东西阮溪觉得自己见过的,想来想去想起来了,宫斗剧上看到过,皇帝坐过差不多的玩意。   坐着轿椅看着漫山风景再抽一把烟锅子,这可真像皇帝般的生活。   阮溪身上背着两个黄书包,一个装自己的东西,另一个则装需要用到的一些零碎工具。她跟在老裁缝旁边,好奇问他:“师父,您坐的这个椅子是哪里来的呀?”   老裁缝砸吧一口烟锅子,悠闲说:“原是地主老财家的东西,后来闹革命就都收归了大队。这两年我这腿脚不行了,队里就送来给我用了。”   阮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因为没有手表,阮溪也不知道从老裁缝家出发后具体走了多久。总之到了那个格子衫妇人家的时候,还没到晌午,太阳挂在东边半空。   在这时代,在这凤鸣山上,谁家请裁缝都可以算是件大事情。   老裁缝的轿椅刚刚到村子上,就吸引了一帮小孩过来看。小孩们也都认识老裁缝,没大没小地过来打招呼:“老裁缝,你这回又去谁家做衣裳哦?”   老裁缝不爱搭理,坐在轿椅上直接扔一句:“你们给老子爬远点!”   于是小孩又过来问阮溪:“你是哪个嘛?你跟老裁缝过来做啥子哦?”   阮溪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挺累的,喘口气道:“你们家里人没教你们怎么跟长辈说话么?老裁缝是你们能叫的吗?”   小孩当即给阮溪翻个大大的白眼,“关你球事?”   阮溪直接祭出大招,“阮长生你们认识不?那是我亲五叔。”   小孩脸上的表情渐收渐无,然后转头撒腿就跑了,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去。   不一会之后,那带头的小孩忽又跑过来,跟在阮溪旁边说:“我知道了,你就是老裁缝收的那个徒弟,你是小裁缝。” 第016章   闹闹嚷嚷走到格子衫妇人家里,格子衫妇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看到老裁缝和阮溪人到了,她脸上堆满笑容,连忙迎上来招呼:“唉哟,可算来了。”   为了等老裁缝来做衣裳,她到现在哪里也没去。   当然这两天她也不打算忙别的,生产队的活暂时也不干了,就留在家里忙这个事情,毕竟儿子娶媳妇算得上是家里的头等大事。   两个汉子在门前放下轿椅,另两个把缝纫机抬进屋里,招呼一声便走了。   格子衫妇人招呼着老裁缝进屋,阮溪背着两个书包安静地跟在后头。她是来跟老裁缝学现场的,要做的也就是递递东西打打杂,所以她不多说话。   格子衫妇人拿了个长板凳放在缝纫机后面,老裁缝直接走过去坐下来。他不爱与人打交道,所以不与格子衫妇人寒暄,直接叫阮溪把图册子拿出来。   阮溪从书包里把图册子掏出来,送到格子衫妇人手中。   老裁缝抽着烟锅子道:“我按那丫头的脸型模样还有身形,以及你们扯的几块布的花色和料子,简单画了几套样式,你自己看看,选好了我这就裁布。”   格子衫妇人翻开图册子,眼睛里的喜意难掩,一边翻看一边说:“真洋气。”   等她翻完老擦缝画的所有图,门口出现了她那准儿媳妇。   格子衫妇人看图看得高兴,笑着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快快快,快过来看一看挑一挑,宋大爷给你画了不少样式,你挑好定下来,立马就做。”   即便是平时,但凡能做件新衣裳穿,那都是要高兴半年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这还沾着结婚这件喜事。女孩子眉眼含笑,捏一把辫子,过来看妇人手里的图册。   两人一边看一边商量,倒也没太过分纠结,也没有因为审美发生分歧而争论,顺顺当当就把最喜欢的三个款式给确定了下来。   等妇人和她儿媳确定好样式,老裁缝放下烟锅子起身。   为了让老裁缝来做衣裳,妇人家里从生产队借了块大板子过来,搭在墙边,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让老裁缝可以在板子上画线裁剪熨烫什么的。   老裁走到大板子边坐下来,阮溪从书包里掏出铅笔粗纸,以及剪刀划粉等各种需要的工具,放在板子上依次排开,让老裁缝伸手就可以拿到。   老裁缝把纸张展开在面前,在已经标好的尺寸上画草图。   阮溪在旁边看着他画,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妇人和她准儿媳妇也站在旁边看,她们怀揣的心情又不一样,那完全是在期待成衣的模样。   老裁缝画好草图扔下笔,转头对阮溪说:“把画的这些仔细剪下来,放到布上拿划粉沿边描下来,再把描出来的布片剪裁出来,你来做。”   认真细算起来,阮溪跟老裁缝学手艺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几天。这又是她第一次跟他出来做衣裳,她要真是个新手,接这任务怕是得犹豫个半天。   但她并不是新手,所以很干脆就应下,“好。”   格子衫妇人和她准儿媳对视一眼,显然对阮溪还是没那么放心。不过之前被老裁缝出声呛过,她们记住了教训,这次就忍下了,没有开口说什么。   本来她们还很忐忑,但看到阮溪洗完手回来开始按步骤干活,心里的忐忑慢慢就没有了。因为阮溪做得十分细致,不止裁剪得好,还极其节省布料。   看着阮溪剪出大半的裁片,格子衫妇人面上只剩下轻松,笑着说:“宋大爷,您这徒弟教得是真不错,做事一板一眼的,看着就叫人放心。”   老裁缝这回倒舍得夸阮溪了,接话说:“还是她自己聪明,蠢的人我不教。”   格子衫妇人在旁边附和,“是的,小丫头看着就聪明。”   阮溪笑着裁布,奉承老裁缝,“还是师父教得好。”   做完剪裁,阮溪放下剪刀,又去把缝纫机的机身从肚子里掏出来架稳。   老裁缝洗完手到缝纫机前坐下,踩着踏板熟练地缝合面料。阮溪和格子衫妇人以及她的准儿媳,仍旧站在旁边观看,看零碎的布片拼凑成衣裳。   老裁缝先缝合出简单的一版,让妇人的准儿媳先试一下。   试到身上才知道具体效果,剪裁上哪里不太合适或者哪里可以做得更好一点,一眼就能看出来。试完后稍做改动,再往下细做。   一套衣服便就这样试着改,改着试,做到最后。   因为做的是婚服,这套衣服便做得慢了些,一直到晚上才完全做好。第二天还得接着做两套平常穿的衣服,所以这一晚阮溪跟着老裁缝一起住下来。   住上面只能算是凑合,毕竟谁家也没有那么多的房子。但在吃的上面,比山上居民平时日常吃的那还是要好上一些的,不是咸菜疙瘩白稀饭。   格子衫妇人给老裁缝和阮溪单独炒了菜,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边吃。   吃饱了晚上凑合着住一晚,第二天起来继续干活。   老裁缝仍旧在大板子前画草图,画完之后扔下铅笔,之后用划粉把纸片拓到布料上,按线裁剪这些没太大技术含量的活,仍旧让由阮溪来做。   阮溪剪裁好之后把布片给老裁缝,这回老裁缝却没有接。   他一副懒得动的样子,忽说:“昨天你也在旁边看一天了,一件衣服从开始到结束,每一个步骤和细节怎么处理,你也都看到了,今天这两件简单,你来做吧。”   听到这话,阮溪还没做出反应,格子衫妇人先不干了。   她瞪起眼睛看着老裁缝,“宋大爷,这可不行啊!”   老裁缝接话就问:“怎么不行呢?”   这不是问的废话吗?   格子衫妇人微微拧起眉,“我这些都是新布,是花了真金白银走了四天的山路从公社买回来的,做出衣服来是用来结婚穿的,怎么能给你的徒弟练手呢?”   谁不知道,他这是第一次带徒弟出门一起做衣裳。这徒弟收到手下没几天,再是聪明也不可能已经会自己上机器做衣裳了吧?   阮溪完全能理解格子衫妇人的担心,她也不想出这个风头,便对老裁缝说:“师父,要不我还是再多学一阵子再上机器吧?”   老裁缝却说:“我让你做你就做。”   他心里有谱,这两件简单的日常衣服,他这徒弟百分百做得出来。   而他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就僵住了。   老裁缝的性格脾气,格子衫妇人是知道并且领教过的。这山上无人不知他的为人与脾性,刻薄古板没人味,像块发了霉的臭石头。   要不是他有手艺,恐怕别人连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没有办法,格子衫妇人深呼吸屏住气,最后看着老裁缝说:“宋大爷,你要是非得让你徒弟做,那我就先把话撂在这,做坏了不给工钱你还得赔我布。”   老裁缝轻松地“嗯”一声:“做坏了让她赔,她爸在部队里当干部。”   阮溪蓦地一愣,看着他:“???”   老裁缝无视她的眼神,冲缝纫机努一下下巴:“早做完早回家。”   阮溪收回眼神没出声说什么,直接拿着裁剪好的布片去到缝纫机前坐下来。   做这种样式简单的衣服在她这里完全算不上个事,所以她很放松。但站在缝纫机边的格子衫妇人和她准儿媳就不轻松了,脸上犹如压着成吨的乌云。   为了快点缓解她们的心理压力,阮溪便没多犹豫,果断抽下缝纫机上的线,又挑出合适的线出来绕个底线,绕完底线再穿线引低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看到阮溪做这些事情的动作实在熟练,格子衫妇人的脸色下意识好看了一点。但她也没放松下来,尤其看着阮溪把布料压到压板下,她的心跳直堵到了嗓子眼。   再一想到这是他家辛辛苦苦攒钱翻山路去公社买回来的布,她就更要喘不上气来了。在阮溪拨动轮子踩动踏板的一瞬,她差点没翻白眼晕过去。   但在阮溪非常顺利地在布料边缘踩出一条等距离直线的时候,她猛一下又稳住呼吸站住了。随后她脸上的乌云一点点散去,慢慢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老裁缝在旁边抽烟锅子,看着格子衫妇人脸上的表情变换,故意挑了这时候开口问她:“我这徒弟,你看怎么样?”   格子衫妇人闻言回神,面上有些羞赧,“您教得可真好。”   老裁缝毫不自谦,“那是当然。”   阮溪踩着缝纫机嘴角染笑,“还是我聪明。”   格子衫妇人这又夸她,“丫头,你是真聪明,是我小看人了。”   说到这她心里的担心便半点也不剩了,她完全放心且放松下来,也不再站在屋里看着,只叫她准儿媳在这等着,让她在需要的时候试试衣裳说说想法。   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缝纫机转动的声音。   最后一件衣服做好,阮溪坐在缝纫机前用手工针锁扣眼。把最后一个扣眼锁完,熨烫好再把扣子给钉上,就算完成这一天的任务了。   在阮溪拿着熨斗熨衣服的时候,格子衫妇人拿了只剖了肚子没了毛的鸡进屋,到老裁缝面前说:“宋大爷,我给您宰了只公鸡,您给带回去吃。”   老裁缝不推辞,直接就收下。   他以前到人家做衣裳都是如此,总归能收到些吃食,有的送桃酥蜂蜜鸡蛋糕那一些,有的送些鸡蛋或者宰个家畜,过年时候宰猪还会给他送点猪肉。   当然了,送了东西,工钱给的多一点少一点都是不计较的。   衣裳做完,老裁缝拿了公鸡和工钱收工走人。   收拾好东西,仍是四个壮汉子送回去。   老裁缝坐在轿椅上问阮溪:“你是全要钱呢,还是要这只鸡呢?”   阮溪有些意外,“我还有工钱吗?”   老裁缝道:“干了活当然有工钱拿,随你挑。”   阮溪想了想,仰起头看向他道:“那我要半只鸡。”   阮家的小灶房里。   阮长贵在灶后烧火煮猪食,孙小慧在旁边坐着剁鸡食。   阮长贵抓了一把稻草塞进灶底,问孙小慧:“昨晚小溪是不是没有回来?”   这件事孙小慧是知道的,她剁着鸡食道:“听说是跟老裁缝去人家做衣裳去了。”   阮长贵看向孙小慧,“老裁缝可没带过谁出去做衣裳吧?”   孙小慧无所谓地笑一下,“没有,那又怎么了?”   阮长贵脸有急色,“你说怎么了?说明老裁缝器重她呗,你不稀罕?”   孙小慧手上菜刀不停,“我有什么好稀罕的?老裁缝那人什么样你不知道?他就是个铁公鸡,以前多少人找他学手艺,哪个没往他身上搭东西?都得到什么了?大方到顶,也就是一串葡萄。”   她停下刀喘口气,“他就是把人当工具使,带小溪出去做衣裳,就是带个人在身边使唤,让她干杂活。八成就是小溪好使唤,他才正经认她当徒弟呢。”   说着扬起菜刀继续剁,“也就你妈这样惯着她,让她去学什么手艺,搭了半篮子鸡蛋进去换回一串葡萄?一串葡萄能顶个什么用?半篮子鸡蛋没了不说,这丫头也算是白养的,养这么大不干家里的活,尽出去帮别人家干活。最后手艺学不成,得什么?”   阮长贵顺着想了想,点头认同道:“也是,她去跟人家学手艺,叫人家费心费力教她,她又不是干这个的料,难道人家还发她工钱不成?”   孙小慧冷笑,“工钱?过阵子怕是要再宰只鸡送过去也说不定。”   孙小慧话音刚落,忽听到外面传来阮溪的声音:“奶奶,我回来啦!”   听到声音的孙小慧摇摇头,“败家的回来了。”   刘杏花的声音又传来,“哎呀,你是哪里弄来的鸡啊?”   鸡?什么鸡?   阮长贵和孙小慧刷一起抬起头竖起耳朵。   阮溪:“做衣裳那户人家现杀送给我们的,我和师父一人半只。”   边屋门外,阮溪说完话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币,抑制不住欢喜继续说:“噔噔噔噔……除了半只公鸡,还有一张一块钱,是我这次跟师父出去做衣裳,挣的工钱。”   看到纸币的瞬间,刘杏花眼睛都瞪大了:“一块钱??”   小灶房里,阮长贵几乎和刘杏花同时发出这句惊语:“一块钱??”   要知道他辛辛苦苦上工一个月,工分划下来也就差不多五块钱左右。像孙小慧这样的妇人,在生产队干的都是轻一些的活,一个月挣的工分大概只有三四块钱。   而阮溪出去两天,轻轻松松挣回来半只公鸡,还有一块钱?? 第017章   为了确认真假, 阮长贵和孙小慧一起伸头看出去,便见刘杏花和阮溪站在对面边屋门外,刘杏花手里拎了半只鸡, 阮溪手里则捏着一块钱, 两人都满脸堆笑。   阮溪伸手把手里的一块钱塞进刘杏花的口袋里,简直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笑着说:“师父说了干活就有钱, 所以分了我一块钱和半只鸡。”   他们这上门做衣裳的工钱是一天两块钱, 格子衫妇人因为送了一只鸡,所以只给了三块钱的工钱。老裁缝自己留下两块钱,给了阮溪一块。   至于老裁缝和他们大队是怎么结算这些工钱的, 阮溪身为徒弟自然不过问这些。时间上大概是和其他社员干活挣工分一样, 一整年下来结算一次。   老裁缝有个自己用针线钉起来的账本, 里面记的都是这些账。   穿越之前,阮溪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挣了一块钱而开心成这样。   孙女这么快就靠手艺挣钱了,刘杏花更是高兴得满面红光。她把阮溪塞给她的钱又掏出来,往阮溪手里塞过去说:“你挣的钱给我做什么,留着买糖吃。”   阮溪仍是把钱塞回去,“奶奶你是我们家的掌家的,挣的钱当然要给你啊。”   说着她忽想到什么, 转头一看,只见阮长贵和孙小慧伸头在小灶房门口, 盯着她和刘杏花看呢,于是她又换了语气说:“我可不像有些人, 自私自利。”   刘杏花听了这话意识到什么, 也转头去看。   阮长贵和孙小慧脸上再也挂不住, 连忙把头给缩回去了。   刘杏花收回目光,这便故意又高声说了句:“那奶奶就帮你收着,给你攒起来当嫁妆!今天晚上我们先把这半只鸡给吃了,你想怎么吃?奶奶给你做!”   阮溪眉眼一弯,声音清脆:“辣椒炒鸡!”   小灶房里,阮长贵往灶底填稻草,心里此时五味杂陈,像有几十只猫爪子在挠一般难受。听到阮溪说“辣椒炒鸡”,又没出息地嘴里生出口水来。   孙小慧坐着闷声快刀剁鸡食,脸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烫热感。   气氛干得像结冰,两人都不再说话,小屋子里只剩下菜刀碰菜板的咚咚声。   孙小慧剁好了野菜拌上米糠,出去喂她家的五只老母鸡。   阮洁背着柴火从外头回来,看到她特意绕开些,把柴火背去边屋的灶房里去。   看着她这番举动,孙小慧心里攒起火,但因为刘杏花在家,她也没敢出声冲阮洁发作,只能自己咽肚子里憋着,低声骂一句:“死丫头,等我抽时间收拾你!”   阮洁背着柴火进屋,看到刘杏花正在剁鸡。   她脸上涌出十二万分的惊讶来,看着刘杏花问:“奶奶,你怎么杀鸡啦?”   刘杏花笑笑,“没点正经事谁家杀鸡吃啊,是不想过啦?这是小溪跟老裁缝出去做衣裳,人家送给老裁缝,老裁缝分了半只给她。”   阮洁在灶后放下柴火,便见阮溪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又惊又喜笑着说:“姐,你好厉害呀。”   阮溪也笑,“也就一般厉害吧。”   祖孙三人就这样说笑着,你淘米我烧火她剁鸡,一起做晚饭。   阮溪和阮洁一锅上一锅下忙活着把米饭蒸上,刘杏花麻利地把公鸡剁成鸡块洗去血水,又去地里摘了一把红绿二荆条辣椒,还有一把红色的小米椒。   地里种的瓜果蔬菜她有一些日子没摘回家吃了,为了省油并攒钱,她都是摘了直接送去蔬菜集中收购点,用这些蔬菜换点钱在手里,鸡蛋也是攒起来不吃,拿去供销社换钱。   今天打算放开了吃顿好的,自然也就不再省着了。所以除了两把辣椒,她还摘了两根黄瓜,又薅了两根小葱,打算做个拍黄瓜,再蒸一碗鸡蛋。   东西摘到篮子里拿回来,刘杏花把辣椒黄瓜小葱都放到盆里舀水洗干净。洗完刚走到桌边放到砧板上,阮溪忽伸手到她腰上拽一下,把她身上的围裙给抽走了。   阮溪把围裙往自己腰上系,“奶奶,今天我来炒菜给你们吃。”   刘杏花伸手要去夺,“你这忙活完刚到家,还是赶紧坐下歇口气去,菜我来炒就行了。听我的话,你就安心等着吃,别再做这做那了。”   阮溪闪腰躲开她的手,笑着道:“我年轻我不累,这些辣椒炒起来怪呛的,您去歇着等吃现成的。我和小洁都这么大了,还不能让您享享福?”   这话听得刘杏花心里舒服,她也就没执意再要做了。但她也没有歇着去,而是到灶后坐在阮洁旁边,把稻草塞进另一个锅灶底,帮着烧火。   阮溪还得切辣椒,刘杏花便没急着点火,只坐那笑着说:“还是丫头好啊。”   阮洁的脸庞被灶膛里的火照得通红,笑着接话:“那我一辈子不嫁人好不好?”   阮溪之前也说过这种话,刘杏花这次还是瞪起眼说那句:“鬼扯火。”   阮溪笑着听她俩说话,自己围着围裙在桌子边把红绿二荆条和小米椒都切成圈,拍了几瓣大蒜切上几片姜片,又拿碗去挖了一勺家里腌制的豆瓣酱。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刘杏花烧火,阮溪在锅上炒菜。   柴火灶做饭大概是不一样,阮溪觉得要比燃气灶做的更有味道一些。铁锅里倒上一点油,油热下蒜瓣和姜片爆香,随手倒下生鸡块,瞬间滋出满屋的香味。   穿过来到现在没有吃过一口肉,她颠勺在铁锅中翻炒鸡肉,闻着扑鼻的香味,看着鸡肉慢慢变得金黄,鸡皮微微焦卷,也忍不住暗暗吞了口口水。   鸡肉炒得差不多时,捏一小把花椒继续炒香,再加入一勺豆瓣酱,炒出红油后那满锅的色泽更是诱得人忍不住要流口水。   调入酱油食盐味精胡椒等作料,翻炒后加入切好的青绿辣椒圈,鸡肉和辣椒的在作料中碰撞出更浓郁的香味,飘得满屋都是。   香味从门框边缘沿着烟气飘出去,直飘到对面的小灶房里。   孙小慧正坐在灶后烧火蒸米饭,忍不住吸一吸鼻子,咽下一大口口水。   之前她闹着要分家,就是因为家里好长时间吃不上一口热菜,一点油星都看不到。她为的是不被阮长生和阮溪两个败家子拖累,可以一家四口多吃点好的。   结果谁能想到,自打分了家以后,阮长生和阮溪不但没成拖累,一个转了性子突然开始玩命地干活挣工分,另一个则直接让家里人吃上肉了。   不止有肉,还有钱!   孙小慧心里憋得厉害,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仍然火辣辣的。   阮长贵则比她憋得更是厉害,坐在小灶房的门边什么也不干,就眨着眼睛一直深呼吸,深吸一口气把香味吞进肚子里,再长呼一口气给吐出来。   他倒是想说话,但是也憋得半句都说不出来。   哪辈子干过这样的蠢事,他简直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正郁闷着,他那两个儿子从外面玩累回来了。两个人老远就开始嗅鼻子,一路嗅到对面边屋门外,不往小灶房这边来,直接趴在边屋门口往里瞧。   看到阮溪在炒菜,阮跃华开口问:“大姐,你在炒什么?”   阮溪不看他,直接道:“鸡肉。”   阮跃华还想再说话,但话还没出口,突然后衣领被阮跃进给拽住了,然后直接被阮跃进拽去了小灶房那边。   阮跃进说过分家就不吃他奶奶家的东西了,倒是有骨气,还记着。   阮跃华被拎到小灶房门外很不高兴,拧眉皱脸胡乱挥拳头打开阮跃进,看着他没好气道:“大哥你干什么啊?!”   阮跃进有些嫌弃道:“你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阮跃华气得很,“你不想吃吗?”   阮跃进张张嘴巴,再是有骨气,也愣是没说出话来。   阮长贵坐在门内看他俩这样,心里的憋闷气正好找到地方撒了,于是阴着脸重着声音道:“你俩干什么呢?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赶紧滚屋里去!”   他说的屋里是正屋,这小灶房可塞不下四个人进去。   现在他们一家和阮长贵刘杏花分锅也分屋了,阮志高给他们新添置了桌子和四个板凳,没有原来的桌子大,放在正屋当间给他们用,大桌子搬边屋灶房里去了。   阮跃华被训了扁扁嘴,跟着阮跃进往正屋里去。他走一步回三次头,次次都是往边屋那边看过去,心里眼里嘴里胃里都馋闻到的鸡肉香。   阮志高身为大队书记,总会有些额外的事情要忙。他今天回来的稍微晚一些,和阮长生背着背篓扛着农具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他们还没走到边屋门前,就闻到了一股子香味。   阮志高重吸一下鼻子,出声说:“谁家炒的菜,这么香。”   阮长生也吸吸鼻子,用自己灵敏的嗅觉辨别一下,“好像是我们家。”   阮志高目露疑惑,忙加快步子往家里走。走到门前和阮长生放下背篓农具,伸头往屋里看一眼,只见阮溪正在把炒好的辣椒鸡肉从锅里盛出来。   屋里香味更加浓郁,一口直入脾胃的深处。   阮志高又惊又懵地睁大眼,进屋看向刘杏花问:“发财了?”   刘杏花看着他笑一下,玩笑道:“叫你猜对了!”   阮志高眼神里还是有十分的疑惑,阮洁接话便说:“姐跟老裁缝去做衣裳,挣了半只鸡和一块钱,怎么样,厉害吧?”   听到这话,阮长生咋呼出声:“半只鸡?一块钱?”   阮洁点点头,“是啊。”   阮长生转头看向阮溪,“胡说的吧,听说那老头抠得要死,铁公鸡一毛不拔,以前人家跟他学手艺,都是往他身上砸东西,没见他出过一点血。”   阮溪笑一下,“你可是吃过人家的葡萄的。”   阮长生眨眼结舌——是哦!他吃过老裁缝的葡萄!   他瞬间不那么惊讶了,伸手过去接过阮溪手里的盘子,放去桌子上说:“小溪,你也太神了,老裁缝那人你都能给感化了,我打心底里佩服你!”   阮溪摇头,“我可不是靠感化,我是靠实力。”   阮长生笑出来,“实力?你有什么实力啊?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补过衣裳,补的那跟狗啃似。”   以前的阮溪不是现在的阮溪,现在的阮溪故意冲他哼一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许我开窍了啊。”   阮长生拿板凳坐下来,仍是笑着说:“那有机会一定要让我见识见识,你现在开窍到什么程度了。能让那个老裁缝认可,水平肯定不一般。”   阮溪笑得满脸底气,“迟早让你见识。”   说着话锅里的米饭也差不多闷好了,蒸鸡蛋正是嫩的时候,拍黄瓜也入味了。刘杏花和阮洁起来洗手盛饭,阮长生起身顺手把板凳都搬了搬,放在桌子边摆开,又去洗手拿筷子。   饭菜上桌,各人拿起筷子,但谁都不往装鸡的盘子里伸。   阮志高转头看大家一眼,最后看着阮溪说:“小溪你挣回来的,赶紧吃呀。”   阮溪抿抿嘴唇,“爷爷你和奶奶先吃。”   物以稀为贵,体验到了吃口肉有多难以后,也才能真正体会到吃肉的幸福。阮溪曾以为自己不会这么稀罕一口吃的,现在发现根本做不到。   即便吃过再多山珍海味,到了贫苦的环境中,还是会成为环境中的一员。   但就是再馋这一口,她也不会表现得那么没出息。   阮志高笑笑,伸出筷子先夹一块鸡肉送到刘杏花的碗里,嘴上说:“一家人还客气上了,赶紧吃吧,不赶紧吃,就只能吃辣椒了。”   阮洁面上堆着笑,“鸡肉炒出来的辣椒,也很好吃的!”   等刘杏花吃完第一口鸡肉叫赶紧吃,一家人便没再多客气,一起往盘子里伸筷子过去。虽都有些迫不及待,但到底都还是克制着的,希望能让别人多吃点。   阮长生夹一块沾着红油的鸡肉放进嘴里,眼睛亮起来说:“哇,皮酥肉紧,麻辣鲜香……”   说着冲阮溪竖个大拇指,咽下鸡肉又接上:“好吃!”   阮洁往他碗里夹一块,“多吃点。”   阮长生连吃两块肉,又夹辣椒圈拌进饭里,鲜辣香让他直接吃下半碗米饭。   他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值得说的,想来想去阮溪也只找他办过一件事情,于是他开口问阮溪:“我之前警告过高海洋了,他们还找那小呆子麻烦吗?”   阮溪知道他说的小呆子是凌爻,摇摇头道:“最近没有了。”   阮长生点点头,“没有就好。”   刘杏花没听懂这话,跟着问:“什么小呆子?”   阮长生:“就吊脚楼那小呆子,之前老被高海洋他们欺负,跑都不知道跑。”   刘杏花想了想,点着头道:“哦,那个大城市来的小孩。”   说着看向阮溪,“你认识他呀?”   阮溪点点头,“就之前掉山坳里面,是他把我救起来的。”   阮长生这会才明白,“哦,难怪你要帮他。”   提到凌家,阮志高也有话说,一边吃饭一边道:“他们一家跟我们都生分,来几年了基本不跟人打交道,每天上工一句废话不说,就是埋头干活。”   阮长生扒拉碗里的饭,“人家是城里人嘛,跟我们农村人有什么话说。”   听到这话,阮溪看着阮长生认真道:“五叔你别胡说好吧,他们一家不是这种人,他们是觉得在村里受歧视,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所以才不与人来往。别的人不说,金老师不也是嘛。成分不好,所以在村里都夹着尾巴做人,鲜少与人来往。”   这是其中原因之一,还有就是怕结交了人以后,没防备说错话,再叫人拿去做文章。   阮长生就是随口一说,完全没多想别的,没想到阮溪认真了。他眨着眼愣一愣,然后忙抬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抽一下,爽快认错道:“是我说错话了。”   阮溪伸筷子夹两个辣椒塞他嘴里,“吃饭。”   阮长生含住辣椒抿住嘴唇,没正经又讨好似地冲阮溪笑一下。   阮溪看着他笑出来,自己也继续吃饭。   正屋当间,阮长贵孙小慧和阮跃进阮跃华也坐在桌边吃饭。他们一家四口脸上的神色,比桌子上摆的腌咸菜还要蔫吧难看。   闻着辣椒炒鸡的香味,嘴里嚼着咸菜,简直都咽不下去。   阮跃华拿筷子敲两下碗边,冲孙小慧哼道:“妈妈,我也要吃鸡肉。”   孙小慧掀起眼皮看阮长贵一眼,没敢出声说话。   阮长贵深吸一口气,没好脾气道:“不想吃给我滚出去。”   阮跃华不高兴,突然放下筷子大声说:“都是因为你们要分家,奶奶才会生气,我才没有葡萄吃,现在奶奶家吃鸡肉,我也没有鸡肉吃,我要吃鸡肉!”   阮长贵气得扬起筷子就要抽他,他跳起来就往孙小慧身后躲。   孙小慧护着阮跃华,看着阮长贵小声说:“你干什么呀?家里这都多久没吃过肉了,闻着肉味不想吃那可能吗?难道你不想吃吗?”   阮长贵收回筷子,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   孙小慧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闻着肉味不想吃那是骗人。想吃肉怎么了,正常人谁不想吃肉?要是闻不到也就算了,可这肉味一直在鼻尖上绕,谁受得了?   她也觉得受不了,于是清清嗓子伸手拿个空碗塞阮跃华手里。   阮跃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拿着碗往阮长贵看一眼。看阮长贵什么都不说,他一分钟都不多犹豫,拿着碗就冲出正屋,冲进旁边边屋里去了。   冲到阮志高和刘杏花中间,他急忙道:“奶奶,我也想吃鸡肉!”   桌子上五个人都抬头看向他,嘴角嚼着饭,谁都没有说话。   还是刘杏花咽下嘴里的饭出声道:“跃华啊,你来晚了,鸡肉都被吃光了。”   拍黄瓜和蒸鸡蛋也早就吃得见底了。   阮跃华已经看到了,装鸡肉的盘子里只还剩下些红油底和红绿辣椒圈。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下来,一副想要哭的样子,一句话都不再说,吞吞口水,拿着碗拖着步子又走了。那背影瞧着,好像全世界都崩塌了。   阮长生看着他出屋,笑一下回头,把剩下的辣椒倒自己碗里,拌一拌米饭,几口就给刨了下去。吃完放下碗筷,只觉浑身舒坦得不行。   阮跃华垮着脸淌着眼泪吸着鼻子回去正屋,走到孙小慧旁边哭着说:“已经没有了,全部都被吃完了,一块鸡肉都没有了。”   孙小慧倒是淡定,忙小声道:“那菜汁呢,有鸡油和作料,辣椒也好吃的。”   阮跃华愣一下反应过来,忙又拿着碗回去边屋。   结果到边屋一看,本来还有些菜汁和辣椒圈的盘子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干干净净像面镜子一样。他感受到了绝望,手拿空碗站在桌子边,直接仰头放声哭起来。   然后便就这样哭着转身,又往正屋去了。   进正屋后嚎啕着喊:“没有啦!什么都没有啦!”   听到阮跃华的哭声和他说的话,阮长生和阮溪坐在桌边对视一眼,没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   本来还是闷声笑,后来两人谁也忍不住,就越笑越大声。   不是他们幸灾乐祸,是阮跃华真的太好笑了!   而阮长贵和孙小慧在正屋听到边屋的笑声,顿时气得脸都绿了!   阮长贵绿着脸呵斥阮跃华:“坐下吃饭!”   阮跃华扁嘴抹眼泪,去到桌边坐下来,一边吃米饭咸菜清炒小青菜一边抽噎着哭泣,脸上挂着两行泪,脑子里则全是他没能吃到的辣椒炒鸡肉……   香香麻麻又辣辣的……   辣椒炒鸡肉…… 第018章   阮溪被阮跃华惹得笑了一晚上, 一直到睡觉前,躺在床上还一会发出一阵笑声。   阮洁躺在她旁边,没有多想别的, 一心在回味鸡肉的味道。   阮溪笑完了想起正事来, 翻个身面对阮洁,和她说:“对了,明天下午你瞧着太阳的高度, 往西落一半的时候, 你到去金冠大队的必经的那条路上等我。”   阮洁回神想一下,“去学习吗?”   阮溪点头,“嗯, 我带你去找凌爻, 让他教我们。”   阮洁应一声, “好的。”   在缝纫机前忙活了一天,又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回来,到家也没有休息,阮溪这会已经很累了。而且这身体习惯了早睡,她说完话打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阮洁脑子里没什么烦心事,睡得也很快,闭上眼一会便睡着了过去。   夜色静悄悄, 边屋另间房里偶尔传出几声咳嗽声。   正屋西头的房间里,阮长贵和孙小慧憋一肚子气并肩躺在床上, 两个人同时感受着百爪挠心,憋得甚至有些睡不着, 在夜色中看着帐顶深喘气。   好片刻, 孙小慧开口说:“我怎么也没想明白, 你说小溪她有什么本事,能把老裁缝哄得团团转?替她出头给她撑腰,还给她发工钱。”   阮长贵深深吸口气,“我哪里知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哄,我早当裁缝吃香的喝辣的去了,还天天在工地上拼死累活的挣那点工分?”   孙小慧犹疑着慢声开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小溪长得漂亮?”   就阮溪那模样,平时又打扮得干净整齐,从不穿打补丁的衣裳,用红头绳扎着两根乌溜溜的大辫子,在整个凤鸣山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阮长贵听到这话瞬间觉得不对味,他眉心一蹙,看向孙小慧道:“你别跟我这生什么龌龊心思,老裁缝七十多岁了,小溪才十四,你在说什么呢?”   孙小慧小声嘀咕:“我也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想歪了……”   阮长贵压着火气道:“闭上你的臭嘴!”   孙小慧自知自己这话说得确实龌龊,不说老裁缝年纪大得根本不可能,就算他再年轻个十几岁,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会有这种心思,于是她便闭了嘴。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想不通,凭老裁缝如此心高气傲之人,所有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徒弟没正经认过,为什么单单对阮溪这么好呢?   难道是因为她手艺学得好?   不可能,阮溪打小就不擅长针线活。   孙小慧躺着深呼吸,片刻又说:“要不我们让跃进也去试一试?”   阮长贵觉得她在说梦话,“你觉得老裁缝会收?”   孙小慧转过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当时小溪不也就是去试一试,这一试不就试上了?我们跃进可比小溪聪明多了,说不定更招老裁缝的喜欢呢?”   阮长贵不想管,翻个身道:“你先攒出半篮子鸡蛋再说吧。”   家里总共就五只老母鸡,每天下三四个鸡蛋不等,少的时候只下两个。半篮子鸡蛋足够攒上一阵子的,攒好了去拜师,那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孙小慧想到半篮子鸡蛋就觉得肉疼,当时刘杏花把半篮子鸡蛋给阮溪拿去霍霍,是促使她决定分家的导火线,她现在自然还是觉得舍不得。   但是肉疼了一会她又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以前从没想过这事是觉得完全不可能,但阮溪现在已经做到了,那说明老裁缝也不是铁板一块臭石头一堆,只要能对上他的胃口就行。   如果阮跃进能跟着老裁缝学成,老裁缝这年纪活不了几年了,他家以后岂不就轻松了?要是能把阮溪从老裁缝身边给挤走,那就更舒心解气了。   这丫头最近真是让她受足了憋屈气。   这口气总不能一直这么憋着,总是要出的吧。   吃了肉,笑了一晚上,夜里的梦也香甜,清晨起床后阮溪的心情也是很好的。仿若山间的鸟儿,哼着歌洗漱梳头,在编好的辫梢上绑出蝴蝶扣。   吃完早饭准备出门去金冠村,阮溪从樟木箱子里拿出两本书本装进书包里——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她怕阮洁拿了不爱惜,所以就自己装着了。   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不急不赶走到老裁缝家,老裁缝正在院子里铡烟草。   山上抽不到洋气的纸烟,汉子们抽的都是烟锅子,而烟草都是自己家在地边上种上那么几棵,晒干了自己铡成碎,装在烟袋子里,抽完一锅再挖上一锅。   阮溪找地方放下书包,去到老裁缝面前说:“师父,要不要我帮你?”   老裁缝认真铡他的烟草,头也不抬道:“不用,自己铡的更有味。”   阮溪笑笑没再说话,想着他怕是就想一边铡一边闻这味吧。   看了一会,她想到点别的,又开口问:“对了师父,今天下午我早点走,行吗?”   老裁缝还是不抬头,“随你,我这边无所谓。”   又不是他学手艺,来不来都随她,看她自己方便罢了。   阮溪看他铡烟草铡得认真,也就没再凑在跟前和他说话,她转身仍自己去找活干,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更是擦得一尘不染。   等老裁缝忙完,她又跟老裁缝学点东西。   老裁缝教她东西没有章法,都是随便想起来什么就教什么。也就阮溪不是个新手,不然她觉得还真像别人说的那样,从他这里很难学成什么手艺。   老裁缝的徒弟不好当,还真不是别人讹传的。   中午,阮家正屋当间里。   阮长贵今天中午不回来,孙小慧和阮跃进阮跃华娘儿仨坐在桌边吃饭。阮跃华到现在还垮着个一张脸,满脑子都是昨晚差一点就能吃上的鸡肉。   阮跃华年龄小又是个皮猴子,孙小慧不管他。   她和阮跃进说自己昨晚认真想过的事,先开口问他:“跃进,你想当裁缝不?”   这话起得很突然,阮跃进愣了愣,看着孙小慧问:“什么意思?”   孙小慧:“意思就是你如果想当的话,我就攒半篮子鸡蛋让你拿去找老裁缝拜师父。跟他学成手艺,你以后就是我们凤鸣山上唯一的裁缝了。”   阮跃进还是有点愣,“他不是已经收了阮溪当徒弟了吗?”   孙小慧根本不把阮溪放在眼里,“收了又怎么样?只要他愿意,再教十个八个也是可以的。再说了小溪她能学成吗?她压根学不成,她也就能充个打杂的。”   看阮跃进不说话,她又问:“你就说你想不想?”   阮跃进又默声片刻,点了头道:“想是想,就怕他不收我。”   这山上谁不想当裁缝,每天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人人敬重,不用干苦力活靠门手艺就可以活得十分滋润,连傻子都知道当裁缝是件美差事,比供销社的服务员还牛。   阮跃进知道老裁缝的性格与为人,还是有很多顾虑的,觉得这件事情难度很大。但孙小慧对他极有信心,对他说:“怕什么?去了再说,难道你还比不上小溪那丫头吗?她到底是女娃子,脑子没你灵活,各方面都差一些,她能你不能?”   阮跃进从小就被孙小慧夸着长大,自信心可以说相当强。他低眉想一会,又看向孙小慧说:“我各方面确实都比她强,就是怕老裁缝不喜欢我。”   孙小慧道:“怎么可能啊?我儿子这么聪明懂事,打小就招人喜欢。”   阮跃进看着孙小慧的眼睛,瞬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全面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走进裁缝铺就能让老裁缝青眼,于是没再犹豫,点头道:“嗯,我去试试。”   孙小慧忍不住高兴起来,“再等几天,我很快就把鸡蛋攒齐了。”   靠她家的五只老母鸡当然是不行了,她想好了,只要阮跃进愿意去,她就到别人家借鸡蛋去。这家借一点那家借一点,半篮子鸡蛋也不过就几天的事情。   先把鸡蛋给阮跃进拿去拜师,她以后再慢慢还就是了。   和阮跃进商量好这事后她心里舒坦了,仿佛已经看到了阮跃进出师成为了裁缝的样子,她心里有劲,吃完饭立马便挎了篮子出去,找各家借鸡蛋去了。   下午,太阳落至西半空。   阮溪瞅准时间,和老裁缝打声招呼,背上书包走人。   走到去往凤眼大队的必经之路上,她看到阮洁正蹲在路边捡石头玩。她轻着步子走到阮洁面前,伸手在阮洁脑袋上拍一下,吓得阮洁忙抬起头来。   看到是阮溪,阮洁笑一下连忙站起来,“姐,你来啦。”   阮溪带着她一起往前走,“等我很久了吗?”   阮洁道:“没有,我是看着日头来的。”   姐妹俩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阮溪带阮洁去几个常去的山坡上找凌爻。   在老地方找到凌爻,阮溪远远挥手叫他一声,拉着阮洁到他面前。   凌爻看着阮溪时满脸笑意,看向阮洁则是满脸的客气,和她打招呼:“你好。”   阮洁和凌爻从来都没接触过,更没说过话。因为凌爻是大城市的城里人,她心里下意识觉得有一些别扭,所以拘束着回了一句:“你也好。”   听到这话,阮溪忍不住笑了一下。   阮洁更觉不好意思了,轻轻拍阮溪一下,“你笑什么啊?”   阮溪不笑了,从书包里掏出语文和数学课本,放到石头上说:“废话不多说,那我们这就开始吧。就从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开始,麻烦凌老师了。”   凌爻温着声音道:“不用叫我老师。”   说完他也去翻了翻书包,在书包里翻出两三个白色的石灰块。   他给阮溪和阮洁一人发一块,伸手放到石头上,“我在山上捡来的,没有纸和笔可以用,就写在这块石头上吧,写满了可以擦掉,再写新的。”   阮溪捏了石灰块在手里,看向凌爻笑笑,“你想得真周到。”   学习不动笔确实不行,没有笔和纸,那就只能找别的东西代替了。   凌爻既然答应了阮溪这件事,便就是认真的。他做事向来也都是这样,要么就不做,要做的话就要做好,不会去敷衍了事。   他和阮溪阮洁一起趴在石头边,先拿语文书翻开,征询阮溪和阮洁的意见,“那就从语文先学起,你们看行不行?”   阮溪点点头,“行。”   阮洁没有想法,阮溪说行她就行。   凌爻拿语文书看了一会,又看向阮溪和阮洁问:“二十六个字母,你们会吗?”   阮溪没多想,直接冲他点头,“会的。”   阮洁却犹豫了一会小声说:“我只记得abcdefg,其他的就想不起来了。”   凌爻冲她点点头,于是便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教起。   他先教发音,打算把发音全部教好,等阮溪阮洁会背会默写,再教声母和韵母上的知识。总之从零起步,一点一点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   下午剩下的时间,阮溪便和阮洁在石头边趴着学习。先听凌爻讲,然后她们看着课本,拿着石灰块在石头上去写,一个字母写个十遍八遍。   阮溪其实是不需要学的,但她得装个样子,所以仍然很认真。   认真到傍晚回家,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阮洁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她不管是走路还是到家开始干活,都还在嘀嘀咕咕地背字母。   刘杏花被她嘀咕得好奇,没听出她在嘀咕什么,便问她:“念什么呢?”   阮洁闻声回过神,连忙道:“哦,奶奶,我这是在学习呢。”   刘杏花更听不懂了,“学什么习?”   阮洁看向阮溪,阮溪便出声解释:“就是学认字,多识一点字。”   这个刘杏花听得懂,她认可地点点头,“多识字是好事。”   孙小慧刚好从外头走过去,听到三个人的对话,忍不住在心里自顾嘀咕——死丫头真是没事想一出是一出地瞎折腾,费劲识那么多字有什么用?   管它识字多少,哪怕识一斗的字呢,那一斗的字能变成一斗的粮食吗?   看看吊脚楼那一家识字多的,在这里还不是穷得穿草鞋。   她暗自嘀咕着进正屋里去,把手中篮子里的几个鸡蛋小心拿出来放起来收好。   她暂时心思都在大儿子阮跃进身上,没空管阮洁,等她攒好鸡蛋让阮跃进去找老裁缝拜了师,她得了闲再抽空去收拾那个死丫头不迟。   为了让阮跃进去拜师,接下来的几天,孙小慧每天都会出去借鸡蛋。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每一颗都放起来攒着,在篮子里一层层堆起来。   阮溪没关注孙小慧有什么动作,主要是没那心思和精力往她这二妈身上浪费。她每天还是早上去老裁缝家,下午再掐着时间和阮洁会和,去找凌爻学习。   阮洁学东西很慢,但好在学得认真,一点都不懈怠。   凌爻教她们记完二十六个字母,开始教声母和韵母的时候,又叫她们背数学上的乘法口诀表。有空就放在嘴里念着,从一一得一念到九九八十一。   这几天没人找老裁缝做衣裳,阮溪下午都是看着太阳的高度定点走人。   前几天都没什么,然今天在她背起书包打了招呼准备走人的时候,老裁缝突然对她说了一句:“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阮溪听到这话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收她当徒弟半个月都没到就要让她走人了?可最重要最核心的,对于不同服装的版型和画图剪裁,他都还没有教过呢!   是因为她早走所以有意见吗?可以说出来的呀!   老裁缝看着阮溪的脸色也不着急,慢吞吞从身上掏出一张小票和一些钱来,送到阮溪面前才又继续说:“去公社给我打半斤酒回来,馋了。”   阮溪身形一软松口气——师父啊!说话干嘛大喘气啊!   她伸手接下酒票和钱,应道:“知道啦。”   老裁缝躺到摇椅上,悠闲着又说:“柜子里有个酒葫芦,拿那个去打就行。里面还有几块桃酥,放了有些日子了,再不吃要坏,你拿去吃吧。”   阮溪想了想,去公社来回要走四天山路,于是看着老裁缝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老裁缝“嗯”一声,“去吧。”   阮溪拿钥匙去柜子里取了酒葫芦,并把老裁缝说的那几块桃酥装进书包里。桃酥用牛皮纸包着,里面也就还剩下三块,但在这年头已是奢侈了。   阮溪拿着酒葫芦背书包走人,走两步忽又折步回来。   她站在老裁缝面前,犹豫一会问:“师父,您这还有酒票吗?”   老裁缝睁开眼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阮溪眉眼一弯,说话像掺了糖:“借一张呗。”   老裁缝看她片刻,轻吸一口气,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张票,往她面前一送。   阮溪连忙伸手接下来,笑容染亮,声音更显清甜:“谢谢师父!” 第019章   阮溪把酒票收好, 拎着包浆酒葫芦,心情甚好地离开老裁缝家。背在身上的书包鼓囊囊的,里面装着三块桃酥, 还有每天必带的两本书。   她仍在回凤眼村的必经路上和阮洁会和, 然后两个人手拉手去找凌爻。   凌爻也在老地方等她们,手里捧着自己平常会看的书。   在差不多的时间看到阮溪和阮洁过来,他收起自己的书站起来, 整理一下状态和心情, 准备给阮溪和阮洁继续上课讲知识。   他自己其实也没上过几年学,跟着父母到凤鸣山以后就没学可上了。但他早在城里的时候,就已经学完了初中内容, 到凤鸣山后都是自学。   他自学比较容易, 因为他父母可以教他。   他只要有一个知识点不懂, 找到他的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总能延伸出更多的相关知识点,所以他所具备的知识储量,并不只是初高中的程度。   但他知识储备量再大,也没当过老师,所以他教阮溪和阮洁,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来教的。至于教的方式对不对,教得好不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   阮溪和阮洁对教学更没研究,更不知道他教的好还是不好。当然了, 有人教就不错了,她们不挑剔。反正就这么磕磕绊绊往下学, 能学多少是多少。   对于阮洁来说, 初级扫盲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三个人在石头边坐下来, 阮溪和阮洁先巩固默写了昨天学的一首诗歌。巩固完昨天学的内容,凌爻翻开课本,给她们继续讲新的内容。   阮溪装样子也装得很认真,仔细听凌爻说的每一句话,并不开小差。   等今天的内容学完,她才松了脸上的表情,让精神松快起来。   合起书本,阮溪站起来拉抻一下浑身的筋骨,然后去到书包边掏出里面的牛皮纸包,转身对凌爻和阮洁说:“我今天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阮洁看看她手里的牛皮纸,好奇问:“什么好吃的呀?”   阮溪卖个关子没有说,走到凌爻和阮洁近前,一点一点展开手里的牛皮纸。桃酥的香味从纸包里飘出来,金灿灿挂着黑芝麻的酥饼也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看到牛皮纸里包着的桃酥,阮洁眨了眨眼睛,忍着没咽口水,看着阮溪又问:“姐,你哪来的桃酥呀?这东西很不好买吧?”   阮溪笑着不说话,把最上面的那块桃酥拿起来送到凌爻面前。   凌爻自然不好意思总吃她的东西,而且次次都不是普通且便宜的吃食。但每次迎上阮溪看他的眼神,他又总会忍不住乖乖听话,伸手给接下来。   凌爻接了第一块,阮溪把第二块给阮洁,自己吃第三块。   接下来三个人便并肩坐在石头上,一起吃着酥脆香甜的桃酥,看着太阳在西半空越坠越低,把瓦蓝的天空慢慢染成绚烂的颜色。   吃下半块桃酥,解了很久没吃零食的馋,阮溪转头看向阮洁说:“明天我要下山去一趟公社,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一玩?”   去公社?阮洁微微愣一下,“突然去公社干嘛呀?”   阮溪咬一口桃酥,“师父馋酒了,让我去给他打半斤酒回来。我正好也想去镇上逛一逛,每天都困在这山上,闷都闷死了,你不想去啊?”   阮洁吃着桃酥犹豫片刻,看向阮溪慢点一下头,选择了实诚,“不是很想去。”   以前她和阮溪跟着刘杏花去过一回她三姑家,走了两天的山路到公社,那是挂着眼泪走到的,差点就累死在路上了。那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她这辈子都记得。   如果不是非去不可,她确实是不想去。   但凡事有例外,她看着阮溪说:“但我可以陪你去。”   阮溪摇摇头,“那不用,你要是自己不想去玩,单纯为了陪我,那多没意思啊。到时候你走到半路再哭着说不想去了,我还得照顾你呢。”   阮洁还没再出声,另一边凌爻忽说了句:“我可以去吗?”   阮溪闻声转头,看向凌爻,“你想去吗?”   凌爻点点头,“嗯。”   阮溪看着他弯眉一笑,“好,那我们一起去。”   夕阳落到了山尖上,差不多是回家的时候了。阮溪阮洁和凌爻起身各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再赶上吃饱了的猪,一起往村庄里回。   走至半道分开,凌爻赶着猪回吊脚楼,阮溪和阮洁回自己家。   凌爻到家把猪赶回圈里,仍是进屋放下书包,洗个手开始做饭。今天的晚饭他淘米煮了粥,粥上面馏了三个玉米馍馍,再配点小菜也就差不多了。   凌致远和周雪云下工回来,洗个手直接吃现成的。   离开了人群回到家,周雪云的话会相对多一点,但凌致远基本还是那副不大爱说话的样子,好像这辈子所有的话,都在城里的时候给说完了。   但其实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   凌爻早就适应了家里的这种气氛,从以前的压抑到现在的麻木。但他最近生活里有了些别样的色彩,他就有点忍不住想要挣脱生活里这大片的灰色。   于是他吃完饭放下碗,低眉出声说了句:“妈妈,明天我想下山去一趟公社。”   周雪云听到这话蓦地一愣,“你去公社干什么?”   要知道来到凤鸣山这么几年,凌爻一直都非常听话,没有给他们当父母的添过半点麻烦。别说下山去很远的公社,他连附近村子上都没有去过。   凌爻说:“呆在山上太闷了,我想出去透口气,看看外面的世界。”   周雪云盯着他,说话仍是温沉的,“和谁?”   凌爻抬起目光看一下周雪云的眼睛,很快又落下来,没回答。   周雪云沉默片刻,自有揣测:“阮书记的那个孙女?”   她知道凌爻近来也就接触了那么一个女娃子,之前他把她从山坳里背了回来,后来那女孩子给他送了鸡蛋和奶糖。若是和人交往,大概率也是和她。   凌爻低着眉抿唇不说话,算是默认。   周雪云移开目光看向旧木板搭的墙壁,深深吸下一口气,片刻用很低很温也很沉的声音说:“不许去。”   虽轻声轻语,却不容反驳。   凌爻仍旧低着眉不说话,手指捏在一起轻轻地蹭。   周雪云收回目光又看他一会,轻声慢语继续说:“你和她处到什么程度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和村里人走得太近,人多嘴杂是非多,你答应我的。”   凌爻掀起目光看她,片刻说一句:“我要去。”   周雪云瞬间锁起眉头,死死盯着凌爻的眼睛,“凌爻?你说什么?”   凌爻目光坚定,不闪不避,“她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朋友!”   周雪云忽然像受了刺激一样,猛拍一下桌子声音重起来道:“我们一家经历了这么多,你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心的朋友吗?只有在背后捅刀子的朋友!”   凌爻与周雪云对峙,“她不是。”   周雪云辛苦维持的虚假镇定和虚假从容即将崩溃,她不愿意自己在凌致远和凌爻面前失控,于是低眉咬住嘴唇,在即将忍不住情绪的时候,起身出去了。   凌致远在旁边放下筷子,深深吸口气,也起身出去。   出了门下木头台阶,循着背影找周雪云去了。   周雪云坐在石头上吹着晚风,齐耳的头发扫在脸颊上,面上只有沉静。这些年能吃不能吃的苦,都吃过且咽下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消化的。   凌致远在她旁边坐下来,陪她一起吹晚风。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凌致远才开口说话,淡声道:“想去就让他去吧,这么多年他哪里都没去过,一直困在这点地方,让他出去透透气吧。”   周雪云坐着不说话,被晚风吹得微微眯着眼睛。   凌致远又说:“他九岁跟我们到这里,现在十三岁,难道这辈子真的不让他跟任何人来往,就这么让他自己一个人呆一辈子?你不怕他憋出病来吗?他还是个孩子。”   周雪云迎风眨眨眼,捏在一起的手指下意识紧了一些。   她是成年人,她有知识有文化有思考能力,怎么不知道凌爻这孩子这些年活得有多苦。那是她亲儿子,她难道不心疼,不想他无忧无虑地生活吗?   她害怕!她不敢!   凌致远伸手过来捏住周雪云的手,试图让她放松,“难得他交了一个朋友,是不是真心的他比我们清楚,我们就别管那么多了,好不好?”   周雪云不说话,撂开他的手起身就走。   到凤鸣山四年,这是凌爻第一次惹周雪云生气。晚上躺在用木板随意搭的小床上,听着凌致远和周雪云翻身的声音,以及他们的呼吸声,他迟迟没有困意。   他心里没有什么懊悔的情绪,也没有去反思,觉得自己不应该任性想下山去公社,不应该明知道周雪云会生气,还和她提下山,并和她犟。   他现在仍然坚定——阮溪这个朋友他非交不可。   从九岁开始到现在这四年,他的生活一直都是灰色的,灰到没有半点活着的感觉。他好像一个行尸走肉,不笑也不说话,被人欺负被人打了都不会动一下。   也就最近遇到阮溪,他才开始笑,灰暗的生活中才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她像个太阳,浑身发着光,他只要看着她就觉得很开心。   他年龄并不大,闷不吭声吞了那么多的苦,连眼泪都没掉过一次,已然是超过他这年龄所能承受的了。他内心深处也渴望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无拘无束地活着。   别的同龄人只是生活上过得贫苦,而他则是从里到外苦透了。   风过屋顶,肥猪翻身,凌爻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他晚上睡得晚,第二天早上却仍然起得早。   凌致远和周雪云则起得比他还早,周雪云正在灶后烧火做早饭,凌致远则端着破瓷盆去外面鸡圈旁边站着喂鸡去了。   凌爻揉揉眼睛清醒一下,去舀水洗漱。   洗漱完坐下来吃饭,一家三口谁也不说话,桌子只有筷子碰到碗碟,还有咬碎大头菜的清脆声响。吃完饭周雪云直接收碗去洗,凌爻伸手也没来得及。   凌爻觉得周雪云应该还在生气,但他也没有认错道歉。   他转身去自己的床边背书包,但在走到床边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塞了东西。疑惑闪过脑海,他弯腰掀开书包的盖子,伸手进去掏东西。   手指刚碰到里面的东西,忽听到周雪云说:“给你装了路上吃的干粮,还有几件干净的衣裳。山路有的地方难走,路上小心一点,到公社好好玩。”   凌爻手指僵住,弯腰的动作没变,转头看向周雪云。   周雪云把洗好的碗放起来,抄起围裙擦干手,解了围裙挂起来,往凌爻面前走过来。走到床边拿起书包,亲自给凌爻套到肩上,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整理好她轻轻吸口气,眼神和语气都温柔,“玩得开心点。”   凌爻突然觉感觉心头猛地一酸,眼眶一下就红了。   周雪云笑意温柔,从口袋里又摸出五毛钱和几张粮票,塞到他手里说:“爸妈没本事,家里也没有多少钱,收好了,到公社买点好吃的。”   凌爻不接钱,声音微哑道:“我不用钱。”   周雪云直接把钱塞进他衣服口袋,“你和人女孩子出去玩,难道还要人家女孩子花钱?难得出去一次,就不要想着省钱了。”   凌爻这便没再把钱掏出来,看着周雪云说:“谢谢妈妈。”   周雪云抬手摸摸他的头,“赶紧去吧。”   凌爻冲她重点一下头,背着书包跑出门,直接跳下台阶跑远了。   凌致远在他后面喊:“路上小心点。”   凌爻的声音飘在山坡上:“知道了,爸爸!”   吃完早饭后,阮溪也在书包里装了干粮和几件衣服。她家里有一只掉了漆的旧军用水壶,所以还拿水壶装了一壶温水,套在肩膀上一起背着。   刘杏花看她收拾这些东西,便问:“去老裁缝家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他家要是不给吃午饭,那回来吃就是了,难道水也不让喝了?   阮溪没提前说要去镇上这个事,阮洁也没多嘴,所以她现在跟刘杏花解释:“老裁缝馋酒了,叫我去公社给他打半斤酒去,我这一去一回,不得四五天?”   刘杏花闻言一愣,眉心蹙起,“去公社?”   “嗯。”阮溪点点头,“正好我也觉得闷得慌,想去山下玩一玩,顺便再去三姑家看一看。您有什么要对三姑说的,我帮您把话带过去。”   刘杏花下意识接话,“我有什么想说的?你就帮我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说完意识到自己接错话了,又忙问:“小洁陪你一起去吗?你怎么不早点说,早说叫你五叔带你去。你长这么大都没自己去过公社,山路不好走,能行吗?不行我现在就到工地找你五叔去,还是叫他带着你,我这才能放心一些。”   阮溪拉住刘杏花,“没事,到公社的路就一条,又不会走迷了,我以前跟您去过三姑家,怎么走我都记着呢。而且不是我自己,有人陪我,放心吧。”   刘杏花还是不放心:“谁啊?”   阮溪道:“住吊脚楼那家的儿子。”   “那个城里来的娃娃?”   “嗯。”阮溪点头。   刘杏花想一下道:“他才到我们这几年,他还不如你对这山上熟呢。”   阮溪冲她笑笑,“那他也是走山路上来的呀。”   说着拍拍她的手,“没事的啦,我是十四又不是四岁,肯定能找到公社。”   多说就是多耽误时间,阮溪不打算和刘杏花多闲扯。   她松开手摊开掌心送到刘杏花面前,笑着说:“奶奶,我向师父多借了半斤酒票,打算带点酒回来给爷爷喝,但是我手里没有钱,所以您可不可以……”   刘杏花听得懂也不犹豫,直接从身上掏出一张卷起的格子手帕。手帕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些纸币,她直接抽一张面额最大的给阮溪,又拿了几张粮票给她。   阮溪不伸手接,只道:“哪里需要一块钱,半斤酒也就三毛左右。”   刘杏花直接把钱和票塞她手心里,“你自己就不吃点东西呀?好容易出去一趟,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这钱是你自己挣的,放开了花。”   阮溪不想和刘杏花来回推让,推起来又得耽误一会。于是她把钱和票收进口袋里,抬头在刘杏花额头上亲一下,背着书包和水壶转身出门走人。   “奶奶,那我走啦。”   刘杏花跟她到外面,高声嘱咐她:“路上小心点。”   “您放心吧,没事的。”   阮溪出门往山下走,到约定好的地方,凌爻已经在那等着她了。   两人看到彼此,脸上都下意识露出笑容来。   阮溪快步走到他面前,笑着说:“等很久了吗?”   凌爻摇摇头,“也就刚等了一会。”   说完他冲阮溪伸出手来,“你的书包和水壶,我帮你背吧。”   阮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书包和水壶,“不用,我自己背的动。”   凌爻道:“要走很长的路,我怕你吃不消,还是给我吧。”   阮溪看他执意要背,于是折中了一下,把身上的水壶拿给他了。   两人便背着各自的书包,迈着轻快的步伐,沐浴着清晨的第一道霞光,从这里出发,沿着蜿蜒的山路越走越远,忽而掩进蓬勃碧叶间,忽而再出现在山道上。   阮溪一点也不为路途遥远以及山路崎岖而感到痛苦,相反她还有点小兴奋。她本人最爱的户外运动就是爬山,不然也不会在山上出意外穿到这里。   穿越前工作很忙,生活节奏快到吃饭都要赶,能放下所有手中的事出去玩的机会并不多。于是这一趟出山,在她这里就是一趟轻松愉悦的旅行。   凌爻四年前走这条山道上来,记忆中除了痛苦就是痛苦。因为当时全家被下放过来,也没有心情去看山上的风景,所以没有半点好的记忆。   但这一次和阮溪往下走,被她积极的状态所感染,他心里装满阳光,目光所及之处的山峰危石、苍松翠柏,甚至是那被霞光染红的成片梯田,也都变得壮美起来。   风景美如画,心情越发开阔,脚下的步子也跟着越来越轻,分毫不感觉累。   没有手表时钟,他们也不管时间,兴奋的状态下又不感觉累,所以坐下来休息的时间都很少。一直等到太阳升至正当空,感觉到肚子有点饿,两人才停下吃饭。   在路边不愿处找到一个干净的石头坐下来,阮溪和凌爻把书包水壶都拿下来放在石头上,然后掏出自己书包里装的干粮填肚子。   撕开馍馍夹点咸菜进去,吃起来也有滋有味。   只要是饿了,什么都是好吃的。   吃馍馍吃得有些噎了,再拧开水壶喝水。阮溪把壶盖给凌爻,把水倒在里面让他喝,自己则直接拿着水壶,轻含壶口边缘直接喝。   吃完饭喝完水舒服多了,阮溪拧上壶盖把水壶放到一边,直接往石头上一躺。后背隔了层薄薄的布料贴在石头上,凉意渗入皮肤里。   她忽歪一下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凌爻问:“累吗?”   凌爻摇摇头,“不累。”   阮溪忍不住笑起来,“我看你也挺有精神的。”   凌爻确实非常有精神,感觉一口气不歇再走上个半天都没有问题。   他以前真没觉得山里有意思,但这一次跟着阮溪下来,发现只要心境不一样,哪怕再枯燥单调,甚至于是让人痛苦的事情,都可以变得非常有意思。   刚吃完饭不急着走,阮溪躺一会放松了身体,又坐起来和凌爻聊天,没话找话问他:“对了,你妈妈在城里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呀?”   凌爻道:“在医院里当医生。”   果然一家子都不是普普通通的市民。   阮溪想了想说:“那你妈妈肯定很爱你爸爸。”   在原身的记忆和她自己的印象当中,当年有不少人的反应是想方设法撇清所有关系,有的甚至还要上去踩一脚,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立场,保全自己。   而他妈妈不止没有这么做,还跟着一起来了凤鸣山。   或许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一家人在一起重要。   凌爻轻轻“嗯”一声,觉得自己家那点事没什么好说的,又找了话题问阮溪:“听说你爸爸妈妈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过,一直把你放在乡下是吗?”   阮溪其实也觉得自己家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她很少跟人提起她那对父母。不过现在凌爻问,她也就点头答:“对,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凌爻看着阮溪的眼睛,“你会想他们吗?”   阮溪摇摇头,“不想,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   她说这些话没有什么情绪,别说是她,原身和他们都没有感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反正提起来,就是爸爸妈妈,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凌爻其实不太明白,“他们既然都不回来了,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   阮溪想了想道:“当时是没有办法带过去,反正当时的情况有点复杂,后来就一直耽误下来了。不过也很正常啦,乡下孩子生得多,有的不想养了就送人,也有放在别人家养的。有些男人在镇上工作,不方便带出去,老婆孩子都在山里。”   现在这个时代,不是后来的社会,一家就生一个两个孩子,家家都把生孩子养孩子教育孩子当成是不能忽视的大事情,一家几代人围着一个孩子打转。   现在这时候人生得多,养孩子的宗旨就是能养得活长得大就行。   凌爻接着话问:“那你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阮溪点头,“当然了。”   想了想,“有一个姐姐和弟弟不是亲生的,是爸爸以前的班长牺牲后留下来的。剩下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是亲生的,不过全都没有见过。”   阮溪觉得这些没什么好说的,说到这自己打住,站起来伸手拎起书包说:“好了,走吧,我们继续出发,明天早点到那里,还可以去吃点好吃的。”   凌爻看她起身,也就没再接着问了。   他把书包和水壶背到身上,和阮溪继续上路赶路。   两个人在山间小道上或走或小跑,或爬石阶上坡或滑石子下坡。实在走得腿酸脚软,就找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打开壶盖喝口水缓口气。   走到夜色降临山间漆黑,两个人吃了晚饭,还又继续赶了一段路。   实在走得又困又累,阮溪才和凌爻停下来休息。   原地休息片刻,阮溪借着头顶的月光左右看,只觉得周围的环境很熟悉。   她仔细搜索一下原身的记忆就想起来了——这附近有一个天然温泉!   这是凤鸣山上唯一的一处温泉,环境特别好,山上的女孩子们会约了一起过来洗澡。因为凤眼村离这里比较远,阮溪和阮洁很少来,但也来过两次。   阮溪高兴起来,拉起凌爻就走。   凌爻被她拽得趔趄一下,有些懵,“不是要休息吗?”   阮溪拽着他往前走,声音清亮,“先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凌爻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跟着走了一段路便知道了。月光下看到山根处有一个水潭,水面上氤氲着一层雾气,山壁上还有流水潺潺而下,宛如仙境。   现在夜已经深了,所以这里没有人,静悄悄的只有流水流淌的声音。   阮溪敞开脾肺吸下一口气,告诉凌爻:“这里可以洗澡。”   水是活水,山壁上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注入,潭内的水清澈见底。   凌爻听到可以洗澡下意识高兴,但忽想起阮溪是女生,他脸上的神色还未起来就立马又敛住了。心头突突跳两下,他没有开口说话。   阮溪知道他的为人品性,没多想别的,只问他:“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凌爻下意识谦让道:“你先洗吧。”   说完他转头往四周看一看,忙背着书包转身,往不远处凸起的山石后头去了。   到山石后头就地蹲下,没别的事,顺手摘一朵脚边的小野花,之后就一直蹲着揪花瓣。   揪完一朵再摘一朵,继续一瓣瓣揪。   也不知道蹲着揪了多少朵野花,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   凌爻揪野花揪得正入神,被吓一激灵。   他回过神,忙扔了手里的野花站起身,转身对阮溪说:“你……你洗完了吗?”   阮溪没洗头,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她冲凌爻点点头,“你快去吧。”   凌爻应一声背着书包下去。   等他走后,阮溪无意中低下头,只见脚下满地都是小野花的黄色花瓣。   月光轻轻柔柔地洒下来,影影绰绰的倒是很好看,于是她便把换下来的衣服直接铺在这一片草地上,借旁边山石挡风,在衣服上躺下来休息。   等凌爻洗完澡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凌爻没有惊扰她,在她旁边隔了一米距离的地方铺好衣服躺下来。躺下后他没有立即睡觉,借着清浅的月光看着阮溪的脸,嘴角上含着满满的笑。   躺一会之后他又起来,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来,小心盖去阮溪的肚子上。   他里面还穿了一件背心,便就这么睡下了。   微风拂过,草叶上花瓣翻落,有几瓣落进女孩的发丝间。   清晨山间飘起第一缕炊烟,小山村在鸡鸣声中苏醒。   天色亮起来,锅勺碗筷碰撞出烟火生活。   吃完早饭,孙小慧收拾起碗筷,和阮长贵说她今天上午不去生产队干活。   阮长贵知道她要做什么,不多言语,自己扛起农具集合去。   孙小慧洗了锅碗解掉围裙,去正屋把她借了好几天的鸡蛋拿出来。借鸡蛋自然比自己攒鸡蛋快,现在已经有半篮子了,不管送给谁都不寒碜。   她数完鸡蛋的个数,把阮跃进叫到面前,对他说:“小溪昨晚没回来,我已经问过了,她是去公社了。这几天她不在,正是我们去找老裁缝拜师的好机会。”   她上午不去上工,就是为了带阮跃进去找老裁缝拜师。   阮跃进看着眼前的半篮子鸡蛋,信心满满,“好。”   孙小慧笑起来,拿一块旧笼布填盖住篮子口,拉上阮跃进的胳膊出门。   母子俩并肩往金冠村去,一路上说的都是拜师的话题。孙小慧心里有担心,但是并不多,因为她对阮跃进充满了信心,她的儿子肯定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阮溪那丫头能干成的事情,放到她儿子这里,那必然是更为轻松。   孙小慧对阮跃进的未来充满了美妙的幻想,全部表现在她脸上的笑容里。比如说她也能吃到葡萄,也能吃到桃酥鸡蛋糕鸡鸭猪,还能拿到工钱,最后能开上让人羡慕的裁缝铺。   但在快走到老裁缝家里的时候,她忽又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她冷不丁突然想起来,之前她举报阮溪闹了一出笑话,老裁缝当时是站出来帮阮溪撑腰的。   那么就极有可能,老裁缝对她有着不好的印象。   如果阮溪再在老裁缝面前说过她坏话的话,那她在老裁缝心里是什么形象就更难说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冒险,于是忙把胳膊上的篮子塞给了阮跃进。   阮跃进接住篮子有些疑惑,“怎么了?”   孙小慧拽一下衣角道:“我还是别跟你进去吧,我之前误会小溪那事……反正你就自己进去,也别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只要拜师就行,他收徒弟看的是人,也不是父母家庭。”   阮跃进想了想,“那行吧。”   说着他拎着篮子继续往前走,走两步忽又回来,有些忐忑地问孙小慧:“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怎么办?听说他说话很难听,非常不好相处。”   孙小慧拍拍他的肩,“不会不喜欢你的,他性格脾气就是那样,对谁都一样。如果真的说些什么难听话,你就当没听见。你只要记着,能学成手艺就行。”   阮跃进深深吸口气,点头,“好。”   调整好心情,他拎着篮子往老裁缝家走过去。走到院子门外伸头往里看,只见老裁缝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正在拿一把梳子给一只大黄猫梳毛。   一边梳还一边在嘀咕着说:“大半辈子早习惯了一个人过,让那丫头天天过来天天过来,我这习惯还叫她给改了。她这忽然一不来,我还开始不习惯了。”   大咪:喵~(不是你叫人家去公社买酒的嘛)   阮跃进站在门口,没太听清楚老裁缝在嘀咕什么。他吸气调整好状态,清一下嗓子进院子,直接走到老裁缝面前打招呼:“宋大爷早。”   老裁缝不抬头,继续给大咪梳猫,出声问:“做衣裳还是改衣裳?”   阮跃进不绕弯子一股脑全倒:“我不做衣裳也不改衣裳,我想拜您为师,想跟您学手艺,我想跟您一样,做一名给人量体裁衣的裁缝,为人民服务。”   老裁缝还是不抬头,“我已经有徒弟了,收个锤子,不收。”   阮跃进坚持道:“我可以保证,我比您现在的徒弟更适合当裁缝。她根本不是当裁缝的料,学到最后也只能是打打杂,不能继承您的手艺。”   老裁缝给大咪梳完最后一下毛,抬起头看向阮跃进,满脸迷惑,片刻张嘴:“你看你长得呆头呆脑的蠢样,碰过缝纫机吗?你就敢跑这里放屁,说你比我徒弟更适合当裁缝?”   “她不能继承我的手艺,你这样的能?”   “哈戳戳的,给老子爬远点!”   让他年轻回二十岁,他都不敢说这话!   阮跃进被老裁缝骂得脸蛋起火,瞬间红了耳根。他从来还没被人这样骂过,心里的气瞬间冲到天灵盖,手指捏紧竹篮的把,差点把弯把给捏散了。   老裁缝把大咪抱得站起来,没耐心地扫他一眼:“还不走?”   阮跃进捏紧手指屏住气,到底是把这口气咽下去了,拎着篮子转身就走。   走出院门后他步子更是迈得大,整张脸盛满憋屈和怒气。   孙小慧看到他这么快拎着篮子出来,脸色又是如此难看,连忙迎到他面前,再见他篮子里的鸡蛋一个也没少,便着急问了句:“咋了嘛?”   阮跃进气息起伏极重,气急了道:“他不就是会门破手艺,有什么了不起的!七十多岁的人,一辈子没讨上婆娘,断……唔唔唔……”   孙小慧看他满嘴难听话,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好容易等他住嘴了,她放开阮跃进的嘴道:“唉哟,进去之前还跟你说了呢,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谁都一样,你跟他急什么呀?听点难听话,又死不了。”   阮跃进呼吸仍重,把篮子往孙小慧手里一塞,“认这种人当师父,我不如死了算了!这手艺要学你学,反正我是不会学的,我宁愿挖矿去!”   说完他径直往前走,孙小慧跟在他后面追,追到了拉住他胳膊,发出灵魂拷问:“你还不如小溪那丫头吗?她一个女娃子都能受得了,你受不了?”   这话戳到阮跃进的神经,他站着咬住牙,慢慢把上涌的气血给压下去了。 第020章   孙小慧抬起手给阮跃进顺背, 看着他冷静下来才松了一口气。她拎着篮子回头往老裁缝家看一眼,想一会说:“算了,先回去, 我们下午再来。”   这刚刚闹了个脸红, 就算阮跃进没和老裁缝吵起来,立马再进去也不合适,老裁缝八成还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这要是在气头上直接吵起来, 那就直接没法拜师了。   阮跃进冷静下来后没再说那赌气不学的话, 而且现在他确实也没办法再调整好心态,捧着一张笑脸进去巴结那个死老头,所以就和孙小慧先回家去了。   到家后孙小慧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来, 去地里掐一根小葱, 给阮跃进做了个小葱炒鸡蛋。   炒鸡蛋端到桌子上放到阮跃进面前, 孙小慧哄着说:“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就当他放了一个屁。山上多少人受过他的气,又不是你一个。要不是为了学手艺,咱理他吗?”   阮跃进拿起筷子吃鸡蛋,鸡蛋里放了油,带着小葱的鲜香,嫩嫩滑滑地在舌尖上绽开香味,入喉入胃, 他那憋闷乌糟的心情顿时也好了许多。   果然没有好吃的解决不了的烂心情。   心情变好了,看着眼前这难得吃上一次的小葱炒鸡蛋, 于是他又想,学成后天天吃好的穿好的, 那现在受点气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他是有脾气要面子, 但也并不鼠目寸光, 他能看得到远处。   如果他忍下了老裁缝现在的脾气,跟他学成手艺,那他以后就能过上和老裁缝一样的日子。   老裁缝敢在凤鸣山上这么牛,不就是仗着自己有这门手艺嘛,别的仗什么?   难道仗他是个老光棍,无家无口无顾虑?   真是仗这个,早被人给打死了。   一个鸡蛋炒出来很少,两三口就吃了个干净。   阮跃进吃完炒鸡蛋意犹未尽,但心里彻底舒服了。他放下筷子看向孙小慧,换了语气和脸色很是认真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放弃的。等我学成了手艺,带着你和爸爸跃华一起享福。”   孙小慧听到这话就高兴了,笑起来道:“我就知道我们跃进是有出息的孩子。”   阮跃进这又找回了自信,“下午我自己过去,你就不用送我去了。上午有了经历,现在我有心理准备了,不管他再说什么难听话,哪怕指着我鼻子骂,我都不会生气,都当他是放屁就行了。”   孙小慧笑得一脸褶子,“这样就对了!”   听点难听话又不会掉块肉,学成了能吃肉才是要紧的。   中午阮长贵回来,看到家里那半篮子鸡蛋还在,就知道阮跃进没能拜成师父,也算在他的预料之中。吃饭的时候坐在桌子旁边,他看着阮跃进问:“老裁缝不要你?”   阮跃进道:“还没定呢,我下午再过去。”   阮长贵冷笑一声,“瞎折腾,那老裁缝的徒弟可不是好做的。”   孙小慧抬起手就拍阮长贵一下,小声道:“你又给孩子打退堂鼓,老裁缝的徒弟不好当,那小溪怎么当上了?她行你儿子不行吗?跃进还是个男娃好不?”   阮长贵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行,阮跃进要是能行的话,学成当了裁缝,那长脸长面子的不就是他了嘛,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也就是他了嘛?他是阮跃进的亲爹啊。   就因为他也抱有希望,所以才没拦着孙小慧去借鸡蛋。   他真要不同意,阮跃进可去不成老裁缝家拜师。   他不说那泄气的话了,只道:“行,我不说了,跃进你可别给我丢脸啊。你妈为你的事费了不少心,就算为了你妈,你也得学成这门手艺。”   阮跃进屏气点头,“我会学成的。”   阮长贵拍一下他的肩膀,“有信心就行!”   下午孙小慧和阮长贵一起去上工,阮跃华找他那一帮同龄的几个孩子疯去了,阮跃进则自己一个人拎着半篮子鸡蛋,又去了老裁缝家里。   他来的不是时候,老裁缝正反锁院门在家里午休。   他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应,便放下鸡蛋,坐在门槛上等着。   等着的时候没什么事,便捡了小石头在手里颠,抛出去接住,再抛出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听到院门里传出门栓响动的声音,他忙拎起篮子站起身。转身面对着院子的大门,等门一开,刚好和老裁缝站个面对面。   老裁缝看到他的时候顿了一下,没给他好脸色,直接转身进院子。   阮跃进拎着篮子跟在他后面进去,嘴上说:“宋大爷,您再考虑考虑,我是真心实意想学手艺才来找您的。我这还给您带了半篮子鸡蛋,家里攒了好久的。”   老裁缝在摇椅上坐下来,看他一眼,“你不是当裁缝的料,别在这跟我浪费时间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趁我现在心情好,说话还好听。”   阮跃进不服气,“您都还没有教我,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当裁缝的料?阮溪就是当裁缝的料?你怕不是看她是女娃子,长得漂亮,嘴甜会卖乖,才认她的吧?”   老裁缝的目光沉下来,盯着阮跃进。   看他没有开口就骂,只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阮跃进顿时起了一身的鸡毛疙瘩,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呼吸也下意识压住了。   老裁缝破天荒地没有骂他,忽开口说:“你看起来很瞧不起那丫头啊。”   阮跃进调整一下呼吸,开口道:“不是我瞧不起她,是她本来就没什么能耐。女娃子嘛,能有什么本事,也就在家浆洗缝补做做饭,可她连缝补的活都做不好。”   老裁缝笑一下,“听你这话,你挺了解她啊。”   阮跃进:“她是我堂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当然……”   说着他忽想起孙小慧的话来,孙小慧让他不要提自己的父母家庭,因为孙小慧之前误会过阮溪,在老裁缝心里的印象可能不是很好,怕影响到他拜师。   他打住话,顿时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老裁缝却还是盯着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说:“原来是这样啊……”   阮跃进心里噗通噗通跳,想着老裁缝可能根本没把之前的事当回事,也不记得他的母亲孙小慧了,毕竟他年纪这么大了,七十多岁的人,记性不好也是正常的。   他稳住呼吸,接话说:“是这样的。”   老裁缝往摇椅上一躺,“那行吧,你把鸡蛋放下,先去把我屋子里的卫生打扫一下,里里外外全部要打扫干净,有几天没人打扫了,脏得很。”   阮跃进想高兴又不敢高兴,屏气确认:“您是愿意教我了吗?”   老裁缝:“当然愿意,你这么聪明,我要是不教的话,不是我的损失?正好你和阮溪那丫头比一比,看你们两个谁学得好。你总不能,不如个女娃子吧?”   阮跃进没听出老裁缝话里的意思,直接笑起来了,说:“那肯定不会的!”   说完他立马转身去找扫帚,拿起扫帚兴冲冲进屋扫地去了。   老裁缝躺在摇椅上闭上眼睛,低声念一句:“宝器。”   日头一点点西坠,落至地平线边缘。   阮溪和凌爻走了两天的山路,已然没有一开始那么兴奋。但两人也没有疲惫懊恼的神色,一路上都在给彼此打气,说什么再撑一会,就快要到了。   两人都晓得“望梅止渴”的道理,所以都给彼此一堆梅子在不远处的想象。   凌爻记得上山走过的路,这会他看看路,又看看夕阳说:“这次是真的要到了。”   阮溪看着他笑,微喘着气道:“那就继续走吧,一鼓作气。”   凌爻“嗯”一声,冲阮溪伸出手。   阮溪把手搭到他手心上,然后两个人便你拉着我我拽着你,继续往公社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这样互相牵着走了时间不长,果然就到了公社。   成功到达目的地,两人又开心起来,精神瞬间也足了。   这时候太阳还没完全下山,阮溪和凌爻在公社的小街上逛了逛,走着走着看到一个面摊,于是便坐下来点了两碗担担面,也刚好喘口气休息休息。   坐在小桌边等面的时候,阮溪一直弯腰揉腿。   凌爻交叠胳膊搭在床沿边,把下巴搁在胳膊上,整个人处于放空状态。   阮溪揉完腿抬起头,看到他这样忍不住笑一下问:“累坏了吧?”   凌爻表情仍是空空的,眼睛不动,“住在山里真的不容易。”   阮溪感慨着应声:“是啊。”   所以走出大山哪是嘴上说起来那么容易的事情,连用腿走出来都这么难了,更别说在人生的层面上走出来。眼下这时代,走出去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阮溪身上也累得不行,于是也把胳膊叠起来放在桌沿上,整个人趴下来休息。   下巴垫在胳膊上,和凌爻面对面眼对眼。   两人以相同的姿势对视片刻,也不知道谁先乐的,忽一起笑起来。   阮溪先收了收笑,看着凌爻小声说:“欸,你长得是真好看,就是那种招人喜欢的漂亮弟弟。”说着她伸手捏一下凌爻的脸,“嫩死了。”   又嫩又乖,要是自己的亲弟弟,非得每天多掐几下。   凌爻微微一愣,耳根处不自觉扫起一片滚烫。   但还没蔓延到脸上,他们的担担面做好了。   看着面端上来,两人忙都直起身子。   吃了两天的干粮走了两天的路,难得吃点热乎鲜香的,阮溪迫不及待地拿起碗上的筷子,直接夹起一筷子面条吃下去,眼神里显露幸福的光点。   但她觉得不够辣,便又叫摊主:“有红油辣子吗?”   摊主给他拿了一小碗辣子过来,她又往碗里加上半勺,这才觉得够味道。   而凌爻只吃碗里的辣子,就已经很足够了。   阮溪看着他泛起红意的嘴唇和脸蛋,忍不住笑道:“你不能吃辣啊?”   凌爻咽下嘴里的面,“以前是不怎么能吃,现在可以吃,但是太辣就不行了。”   阮溪吃一口碗里的肉臊子,问凌爻:“我忘了问了,你家是哪里的啊?”   凌爻道:“申海。”   阮溪眨眨眼——嗯,果然是大城市来的娃娃。   她接着话又问:“那里肯定很漂亮吧。”   凌爻点点头,“嗯。”   两人各自吃口面,忽异口同声——   “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有机会带我去看看……”   尾音没收尽,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愣一下,忽又默契地一起笑起来。   夕阳隐没最后一丝光线,天色擦黑。   阮跃进拖着疲惫的身形从金冠村走到凤眼村,到家的时候孙小慧刚好做好晚饭。他累得很,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进正屋放下空篮子,到房间仰身往床上一倒。   孙小慧和阮长贵也没叫他,等把做好的晚饭端上桌,阮跃华拿了筷子进来,才伸头叫他:“大哥,起来吃饭了。”   阮跃进撑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出来到桌边坐下。   孙小慧把筷子递他手里,看着他问:“咋了?老裁缝还是没有答应教你吗?”   阮跃进往一边的空篮子示意一下,“鸡蛋他都留下了,怎么会没答应?”   孙小慧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语调顿起:“这么说他愿意教你了?”   阮跃进有些得意起来,点点头,“当然了。”   孙小慧高兴得拍一下大腿,喜笑颜开道:“唉哟,真是太好了!我早就说了,你比小溪那丫头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老裁缝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说着她又问:“他今天教你什么了?”   提起这个阮跃进有点不高兴,呼口气道:“什么都没教,死老光棍使唤我做了半天的事。一会扫地擦地,一会擦桌子板凳,一会又叫我去地里锄草,把我当牛使。”   孙小慧嘴角不自觉落了落,但立马又抬起来,“他肯定是考验你呢,你坚持住就行了。帮他做点事也没什么的,只要能学成手艺就可以了。”   阮跃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阮长贵出声认可道:“你能这么想,说明你长大了。既然他答应了教你,那你就跟着他好好学。不要吃点苦就喊累,这和挖矿比那可轻松多了。”   阮跃进知道自己学不成也得上山挖矿去,于是再次点头,“我会的,爸爸。”   孙小慧身后无形的尾巴翘起来,有些忘形,喜滋滋忽又说:“好好学好好学,你肯定比老裁缝以前教的那些人都强,最好是把小溪也给挤走。”   阮跃进还没接这个话,阮长贵忽挂了脸。   他看着孙小慧没好气道:“孙小慧你是有什么毛病吧?上次葡萄的事你又忘了是不是?你现在又挑拨跃进和小溪兄妹关系,你别忘了你是小溪的二妈!”   孙小慧被斥得立马敛了神色,她声音低下来,小声道:“我是她二妈,可也没见她把我当二妈啊,把你当二叔了吗?跟着老裁缝去做衣裳,拿回来半只鸡和一块钱,你尝到一块辣椒没有?真是二叔二妈,连客气一下也没有?就算我误会过她得罪过她,可你和跃进跃华没有啊,她怎么也不知道客气一下呢?”   阮长贵看着孙小慧屏口气,没说出话来。   这件事确实也让他憋了好几天的气,那天整整闻了一晚上的香辣鸡肉香,却一口都没吃到,甚至连菜汁都没尝到一口,那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孙小慧看他不说话,又继续说:“你拿她当侄女,她可拿我们当外人,甚至是当敌人。如果老裁缝只教我们跃进一个人,以后我们跃进拿好吃的好喝的回来,领工钱回来,叫她们只能羡慕得流口水,这口气是不是就出了?”   阮长贵彻底说不出话了,低下眉夹一块大头菜塞嘴里,咬得咯咯吱吱的响。   阮跃华人小也听得懂这个话,忽开口大声道:“妈妈说得对!我们也要吃肉,不让他们吃!让他们流口水!让他们淌眼泪!”   那天他可是淌了一晚上的眼泪,他五叔和他堂姐还笑他!   孙小慧冲阮跃华嘘一下,“小点声,别让你奶奶听到了,我可不想和她吵架。”   阮跃华也知道他奶奶厉害,于是抿住嘴不说话了。   好半天,阮跃进忽又说一句:“我会的。”   憋的这口气,确实得出。   边屋里,阮志高刘杏花和阮长生阮洁也正在吃晚饭。他们听到了阮跃华的声音,但毕竟在两个屋子里,隔着两道墙,也便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们对孙小慧和阮长贵说了什么也不感兴趣,心里全都惦记着阮溪,阮志高吃着饭说:“小溪要是没赖在路上,这会差不多应该到公社了。”   阮长生很有意见的样子,“我这大侄女不够义气,自己去公社玩,也不知道带着她五叔我,亏我平时对她那么好,有好吃的都给她。她要是把我带着,我背着她跑,一天就到公社了。”   阮志高直接白他一眼,“是!你会飞!”   阮长生哼哼一笑,“那可不。”   说着他又疑惑,“你们说她咋想的,最近就爱跟那吊脚楼的小傻子一起玩,连去公社都带着他一起。那傻小子除了长得好看点,那就是个……傻子呀!”   阮志高懒得理他,阮洁在旁边出声:“五叔,凌爻人家不是傻子,就是长得看起来有一点点呆而已。长得呆不代表人就傻,姐说他那叫呆萌可爱。”   “啥叫呆萌?”   阮长生撸起袖子秀胳膊上的肌肉:“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   刘杏花都快忍不住想抽他了,忙叫他:“赶紧吃饭吧,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阮长生放下胳膊哼一声,“你孙女被人拐走了你都不知道。”   刘杏花白他:“胡说八道什么呢,十三四岁的娃娃,懂什么呀?”   阮长生直接指阮洁,“你问她,你问她懂不懂。”   阮洁伸手在阮长生的手上打一下,“五叔,你快吃你的饭吧!”   阮长生更来劲了,“瞧见没有,你看她还不让我说!”   阮志高实在嫌他吵,忽上脚在桌子底下狠踹他一脚,踹得他嗷的一声喊,满脸嫌弃道:“你知不知道你吵死了!给老子闭嘴!”   阮长生揉一下腿,闭嘴不说话了。   桌子上安静了小片刻,刘杏花又开口道:“我听说的,今天孙小慧带着跃进去金冠村找老裁缝拜师去了,拎了半篮子的鸡蛋。刚才跃进回来,我看鸡蛋都没有了。”   阮志高微愣一下,看向刘杏花,“怎么?他也想当裁缝?”   刘杏花道:“看小溪又是葡萄又是公鸡又是工钱地往家拿,有人眼红了呗,怕不是都要滴血了。趁小溪这几天去公社不在家,钻空子去找老裁缝拜师。”   阮志高:“跃进也是你亲孙子,别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他要是能学成,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对于我们阮家来说也是好事,孙子孙女全都有出息。”   刘杏花:“他要是一门心思只想好好学手艺,我当然没有意见。我就怕孙小慧不安好心,撺掇着跃进不学好,不把心思往正事上用,想着办法欺负小溪。”   阮长生听到这出声,“他要是敢,我第一个锤死他!”   阮志高想想孙小慧近来的表现,轻轻吸口气道:“如果她再在背后使什么坏,连带着跃进也不学好,我说到做到,把他们一家四口撵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刘杏花忍不住叹气,“你说怎么就养出老二这么个东西?”   大家都是明白人,她也不维护自己的儿子。孙小慧能三番五次地作,那都是阮长贵在背后支持她的。要不是有阮长贵的默许,她孙小慧未必敢这样。   夫妻两人那是一路货色,只不过孙小慧脏心眼多主意多,又事事都她出头罢了。阮长贵在背后不声不响的,好像没他什么事,但桩桩件件都不可能真的和他没关。   阮志高道:“龙生九子,总有一个癞HM。”   阮长生听到这话喷笑出来,问阮志高:“那我是什么?”   阮志高:“你是苍蝇!”   阮长生表情一挂:“……”   阮志高:“没完没了,嗡嗡嗡嗡嗡……”   阮长生:“……”   阮洁端着碗,看着阮长生的脸色,在旁边笑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阮溪和凌爻在面摊上吃完面,又在街上随便逛了逛。   原身记忆中关于公社的部分很模糊,阮溪不知道她三姑家在哪。于是一路打听着她三姑父的名字,在暮色渐深的时候,带着凌爻找到了她三姑家里。   看屋门半开着,阮溪抬手在门板上叩几下。   没人应,她又叩几下喊:“有人在家吗?姑妈姑丈,你们在家吗?”   这下敲过有人应了,只问:“谁呀?”   阮溪看着屋里走出一个妇人,留着齐耳短发,穿一身灰布衣裳,正是她记忆中三姑阮翠芝的样子,只是老了些许,于是笑起来道:“三姑,是我啊。”   阮翠芝近几年没有回娘家,看到阮溪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然后看一会她眼睛亮起来,一把拉住阮溪道:“是小溪啊,这一下子都长成大姑娘了,差点没认出来。”   女孩子也就这几年长得飞快,个头和身形一年一个样子。   阮溪笑着说:“你好长时间没回去了,爷爷奶奶可想你了呢,叫我来看看你。”   提到回娘家这事,阮翠芝忍不住叹口气,但没多说什么,直接让阮溪进屋,看她身后还有个面生的小男生,便又问:“这个是谁呀?”   阮溪给她介绍,“我朋友,村里的。”   “哦。”阮翠芝点点头,“快,一起进来。”   凌爻礼貌地出声打招呼:“嬢嬢好。”   阮翠芝把阮溪和凌爻领进屋,拿出两个白瓷碗,一人倒了一碗白开水。   阮溪和凌爻进屋后坐下来喝水,喝水润了喉,阮溪才发现这家里就阮翠芝一个人。挺晚的了,她有一些好奇,便放下白瓷碗问了句:“姑丈和表弟表妹他们呢?”   阮溪这一问,阮翠芝忽想起来了,忙说:“对了,你们今天来巧了,今晚天凤中学的操场上放电影,你姑丈和表弟表妹早去抢位置去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放电影?   阮溪转头看向凌爻,两人对视片刻。   山上是没有人去放电影的,凌爻上山四年没看过电影。原身记忆中也没有看电影的经历,她以前跟着刘杏花来过镇上一回,但没赶上这种好事情。   和凌爻对视完,两个人默契地一起从板凳上站起来。   阮溪道:“那我们也去看看。”   阮翠芝跟着站起来,“要去就赶紧去,现在八成也没有好的位置了,得挤在最后面,不一定能看得见画面。看不见就听个声,把身上的东西放下,快去吧,看完还回来。”   闻言,阮溪把身上的书包拿下来,凌爻也跟着把书包和水壶都拿下来。   阮翠芝接了他们的书包和水壶,又想起什么,忙问:“你们吃饭了没有?要还没吃的话,把家里的馍馍拿去垫个肚子,回来我再给你们做点饭吃。”   阮溪忙道:“姑妈,我们吃过了,书包里的干粮还没吃完呢。”   阮翠芝这就没再说什么了,让他们赶紧去。   她知道村里的孩子都没看过电影,难得碰上这一回,怎么也得让阮溪去看看。   作为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的人,阮溪也确实很想去看一下电影,就好像真的长这么大没看过电影似的。所以她没多耽误时间,拉上凌爻出门就跑了。   刚好他们刚才打听着找阮翠芝家的时候路过了天凤中学的附近,所以现在也不需要再去问路,奔着天凤中学的方向直接跑过去就行。   因为有新鲜事在眼前,阮溪和凌爻暂时又忘了累。   他们跑到天凤中学,果然看到操场上乌压压挤满了一片人。   他们因为个子矮,挤在后面根本看不到完整的屏幕,只能看到上面小半截。   阮溪尝试踮起脚,“根本看不见啊。”   凌爻比她高,但是一样也看不到全部屏幕,“我也看不见。”   他尝试踮起脚,想着自己能不能把阮溪托起来什么的,自己就听个声,让阮溪去看画面。结果他转头一看,忽然发现站在身边的阮溪不见了。   他心里一沉,忙转头四处去找,出声喊:“溪溪!”   喊了几声没找到阮溪,却听到阮溪的声音在叫他:“崽崽!这里!”   凌爻努力辨别声音的方向,但因为周围人实在太多,声音嘈杂,根本听不出来具体来自哪。于是他努力听着声音,在周围四处找了一下。   最后他在一棵树上看到了阮溪。   那是操场边的一棵槐树,枝丫横生,绿叶如帽。   现在已是过了花期,树上没有挂花串。   他几步跑到槐树下面,仰着头往树上看。   阮溪坐在枝干上低着头叫他:“崽崽!快上来呀!”   凌爻应一声,在下面找了找爬树的姿势和感觉,但尝试了几次都没上去。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皮的小朋友,溜门撬锁爬树打架这些事,他都不会。   阮溪看他上不去,只好自己往下来一些,把手递给他,让他拉着借力上去。   凌爻拽着阮溪的手,好容易爬上去了,与阮溪在树上面对面坐着。   呼口气,凌爻扶着树干说:“没想到你还会爬树。”   阮溪嘻嘻一笑,“是挺意外的,我居然会爬树。”   这不是她自己的本事,是身体上的记忆。   两人坐稳后都调整了片刻呼吸,从树上往下看,虽然离电影幕布远了一点,但好歹能看到全部的画面,也挺清楚的。声音因为有喇叭,那自然是能听到的。   电影这会还没开始,放映机的光影投在白色幕布上,有很多人小孩挤着抢着在那玩影子。有的蹦蹦跳跳装兔子,有的用手指摆出个鸽子,翅膀一振一振地飞。   阮溪看看幕布上那些影子,好奇问了句:“也不知道是放什么电影。”   凌爻是和她一起过来的,到这里后也没和别人交流过,自然也不知道是放什么电影,所以他接着阮溪的话说:“等会就知道了。”   阮溪把脑袋歪靠在树干上,“这次运气还挺好,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电影呢。”   凌爻说:“我也好久没看过了。”   两人便就坐着树上等了一会,等到幕布上面的画面突然一闪,有人跟着高声叫了一句:“前面的赶紧坐下,别玩了,电影开始了!”   前面的小孩倒也听话,很快就坐下没了身影。   放映机吱吱转动,慢慢人声也小了,操场上很快就完全安静了下来。   极具年代感的音乐声响起,阮溪稍打起精神,看着幕布上的微微晃动的字幕。这时代的电影似乎都这样,字幕一直在微微地晃动。   制片厂的名字过去后是电影名,阮溪看着幕布小声读出来:“英雄儿女,根据巴金小说‘团圆’改编。”   读完她看向凌爻,“你看过吗?”   凌爻点点头,“以前看过,不过已经记不清具体情节了。”   阮溪笑笑,“那就再看一遍。”   在娱乐项目极其少的年代,别说是看两遍,便是十遍二十遍,也没有人会觉得看腻了。看电影在这时几乎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放映员放什么人们就看什么。   放映员这个职业也是份美差,人人敬重地位很高。   不管到哪个地方放电影,当地干部都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   电影开始后没有人再大声说话,小声的也几乎都听不到,于是阮溪和凌爻也没再聊天。他俩坐在树上,远远看着电影幕布,和大家一起沉浸在电影情节里。   阮溪刚才听说操场这边有电影看的时候比较兴奋,但真正坐下来开始看,她慢慢就没那么兴奋了。她到底不是第一次看电影,而且还是看过无数电影的人。   如果她是真的第一次看电影,大概率会兴奋得把电影从头看到尾,哪怕放一夜她都能一分钟不错过地全部都看完。但她现在过了兴奋劲,开始困了。   她走了两天的山路过来,昨晚在温泉附近睡的时间也很短,眼前的电影画面刺激不了她的兴奋神经,于是慢慢就变成了催眠剂。   阮溪想要坚持,甩几下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甩过几回脑袋之后,这一招就彻底不管用了。于是她额头贴在树干上,看着电影幕布慢慢眨巴眼。眼睛越眨越小,越眨越慢,最后就贴着树干睡着了。   凌爻一开始没发现,看到她闭着眼睛便叫了她两声。   发现阮溪是累到睡着了,他没有出声叫醒她。他在树上找个方便的姿势,一只手扶着阮溪的胳膊,不让她睡着睡着掉下去,另一只手则探过去垫到她的脸下。   他用手掌把她的脸与树皮隔开,不让她的脸蹭在硬而粗糙的树皮上。   电影的声音响遍整个小镇,阮溪在老槐树上沉入梦境。   睡一会似乎是觉得不太舒服,她微微动一下头,脸蛋在凌爻的手背上蹭了几下。   蹭完后她不再动,贴着凌爻的手背越睡越熟。   喇叭里电影的声音很大。   凌爻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第021章   阮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被凌爻叫醒的时候,操场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迷瞪着睁开眼,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 自己在天凤中学的操场上看电影呢。   凌爻跟她说:“已经结束了。”   阮溪强迫自己醒神, 又意识到,自己居然是抱着树睡着的。她眨眨眼看向凌爻,说话鼻音重, 有些抱歉道:“我实在是太累了。”   凌爻的左手还握在她胳膊上扶着她, 以为她是没能看成电影而有些难过,便安慰她说:“没事的,以后有机会再看, 总之来来回回放的都是那几部。”   阮溪只是觉得和他一起来看电影, 自己睡着了有点不合适。对于没看成电影她没什么感觉, 她打个长长的哈欠,“走,回去睡觉去。”   下树往回走的时候,她又问凌爻:“这电影讲了什么呀?”   凌爻自然还是觉得她在遗憾,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看电影,结果没想到电影开始没多一会她就累得睡着了,而且睡得叫都叫不醒。   于是凌爻很详细地给她讲电影的内容,“就是抗美援朝时期, 一个志愿军的政委叫王文清,他到前线去视察, 在战场上遇到了他老战友的儿子王成,王成说自己有个妹妹叫王芳, 也在军中, 后来王成在战役中牺牲了。王芳在文工团, 和王文清见到后,王文清认出她是自己十八年前失散的女儿……”   阮溪听他说完整部电影,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就是失散多年的一对父女,在战场上相遇,父亲帮助女儿坚持战斗,到最后相认的故事。”   凌爻点点头:“嗯。”   阮溪扭一扭自己的脖子,“我实在是走了两天路太困了,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凌爻看她好像也没特别在意这事,也就放轻松了心情。   两个人说着话回到阮翠芝家里,阮溪的姑丈和表弟表妹们都已经洗漱过了。阮溪和她姑丈打招呼,客套又简短地寒暄了几句,她姑丈便进屋睡觉去了。   原身和她这姑丈以及表弟表妹们接触很少,以前阮翠芝一年回一次娘家,回山里的时候还能见一面,最近几年都没见,所以难免生分,多热情也是没有的。   阮溪无所谓,反正见完这次,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她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去酒坊打完酒就回家。   但阮翠芝对她这个侄女还是好的,在阮溪和凌爻去看电影的时候,她还把阮溪和凌爻的衣服给拿出来洗了,洗完晾了一阵,又拿熨斗烫了烫,现在已经干了。   阮翠芝把衣服拿给阮溪和凌爻,对他俩说:“你们去看电影的时候,我把你们的衣服拿出来洗了,已经晾干了,洗个澡早点睡觉吧,天不早了。”   阮溪倒是想和阮翠芝多说说话,替刘杏花问问她近些年过得好不好。在镇上生活,生活物资丰富不少,应该比山里过得好很多吧。   但今晚时间赶得太紧,阮溪没有机会和阮翠芝多说话,便就应下话,去梳洗一番又把脏衣服洗干净晾起来,先睡觉去了。   按照阮翠芝的安排,阮溪和三个表妹挤一个床,凌爻则和她的表弟挤一个床。怎么也比睡野外好多了,阮溪和凌爻睡得都很沉。   知道他们走两天的路过来累得很,第二天早上阮翠芝也就没有叫他们,让他们自己睡到了自然醒。而阮溪和凌爻自然醒过来,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睡是睡饱了,脸面上却是有些过不去,毕竟这不是自己家,在亲戚家这样睡觉不合适。   阮翠芝看阮溪客气,只笑着说:“有什么的,累了就多睡一会嘛,没事的。”   可这哪是多睡了一会,这是多睡了半天。   阮溪虽然不好意思,但也没有过分和阮翠芝客气生分,毕竟是她亲姑妈。   因为时间上快到中午了,她也就没有和凌爻出去,而是留在家里帮阮翠芝干点杂活。   阮翠芝做午饭,阮溪和凌爻就在旁边蹲着,有什么事就起来帮忙。   也就趁着这机会,阮溪和阮翠芝聊了聊天。   阮翠芝也惦记娘家人,先问阮溪:“小溪,你爷爷奶奶近来身体都怎么样?”   阮溪笑着说:“都挺好的,能吃能喝,还能撸起袖子打架呢。”   只是再走个两天的山路出来那已经不成了,人老了腿脚没这耐力了。   听到打架这话,阮翠芝目露好奇问:“打架?和谁打架?”   事情都过去有些日子了,阮溪现在说起来也轻松,“您不知道,二叔和二妈闹分家分出去单独过了,之前二妈还冤枉我偷东西,被奶奶打了一顿。”   阮翠芝和孙小慧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这二嫂表面上看着老实,但其实鬼心眼子多,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想占的便宜,也没有她能愿意吃的亏。   还好刘杏花镇得住她,倒也不怕她翻出天去。   阮翠芝没说孙小慧什么话,只问阮长贵为什么要分家。想了想她自己竟也想出了头绪,接着就问:“是不是因为你五叔要讨婆娘了,他不想分担?”   阮溪点点头,“您猜得太对了。”   阮翠芝轻轻吸口气,也没说阮长贵的不好,只又继续问:“那你五叔说成对象没有?定好了日子没有?什么时候结婚?”   阮长生结婚的话,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要回娘家去的。   结果阮溪摇头告诉她:“还没说成。”   阮翠芝:“他这年纪能说了,说着看着连带订婚,差不多就能结婚了。”   阮溪点头,“奶奶找媒婆在看着了,应该快了。”   凌爻是个外人,不知道阮家的事,插不上话题,所以坐在旁边一直也没出声。但阮溪会特意照顾他,一会往他看一眼,让他不觉得被冷落而尴尬。   然后她看了凌爻几次,都发现凌爻在盯着阮翠芝看。   一开始她没觉得有什么,但后来她就觉得凌爻有点不正常。于是她便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神,然后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阮翠芝,便看到阮翠芝胳膊上有伤。   阮翠芝在干活,每次胳膊往外伸的时候,手腕上面就露出紫色的淤痕。   当阮溪和凌爻一起盯着她胳膊看的时候,阮翠芝也意识到了,于是忙把胳膊往后缩一下,脸上闪过尴尬,还把袖子往下拽了拽。   她当做什么都没有,继续说:“定好了叫你五叔来递个信,我到时候好提前回去。”   阮溪目光抬起落到阮翠芝脸上,片刻应一声:“嗯。”   其实她很想问问阮翠芝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她极力遮掩,明显不想让她看到的样子,她也就忍住了没有问。   中午吃饭的时候,阮溪和凌爻挤在桌角不说什么话,桌子上的其他人也不说话,阮溪这才感觉出阮翠芝家的家庭氛围很差,尤其她姑丈一直黑着一张脸。   本来她以为昨晚他是看电影累了,所以才不热情。现在看来和累不累无关,她这姑丈就是故意摆的这张脸,甚至不如昨晚客气。   阮溪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过来吃了他家一顿饭,惹她姑丈不高兴了?   但她在桌子上什么都没说,配合着气氛只是吃饭。   吃也没敢吃多,吃了半碗米饭就没再要了。   凌爻也很有眼力见,比阮溪吃得更少。   既然是这样,阮溪也就不打算在她三姑家多呆了。吃完饭以后,她和凌爻把晾晒好的衣服收起来,又灌了一壶温开水,便和阮翠芝打招呼说要回去了。   阮翠芝看出了阮溪是因为什么,只好跟她说:“好容易来一趟,多过两天再走嘛。你姑丈就是那样一个人,见谁都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阮溪抿抿嘴唇笑一下,看着阮翠芝,忽问:“三姑,你过得好吗?”   阮翠芝被她问得稍一愣,忙笑起来说:“当然好啊。”   阮溪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仰着头看她片刻,她忽捏起阮翠芝的手腕,猛一下她的胳膊上的袖子撸上去,只见她胳膊上全是紫色的伤痕。   阮翠芝没有防备,慌得忙又把袖子拽下来了。   阮溪沉下脸色问她:“是他打的吧?”   阮翠芝继续遮掩,“没有,自己不小心干活摔的,磕磕碰碰难免的。”   阮溪还是仰起头看着她,“这几年是他不让你回娘家的吧?”   村子里所有人都说,她三姑阮翠芝命好,出了大山嫁到了镇上,日子过得有多有多舒服,有多有多叫人羡慕。   结果到头来,就是这样舒服这样的好法?   阮翠芝还想继续掩饰,“是路太远了,来回路上就得四五天,家里离不开人……”   说着她的声音就哽在了嗓子里,发不出声来了。   然后她忍忍情绪,看着阮溪道:“小溪,我真过得很好,镇上要什么有什么,吃得饱穿得暖。回去别跟你爷爷奶奶瞎说,他们年纪大了,不要让他们瞎操心。”   阮溪抿抿嘴唇,看着阮翠芝的眼睛没有回她的话。   片刻她松口气说:“三姑,那我就先回去了。”   阮翠芝还想再留她,但却说不出这话了,便只好把她和凌爻送出了门。走的时候她还往他们包里塞了点几个鸡蛋糕,让他们拿着路上吃。   阮溪推让几下没推掉,就和凌爻接下来了。   两个人离开阮翠芝家往酒坊去,阮溪一路上都是怏怏不乐的样子。   凌爻跟在她旁边走得慢,转头看她,开口问:“因为你三姑手臂上的伤吗?”   阮溪怏着神色往前走,“她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能看出来,她过得很不好。”   昨晚全家人都去看电影了,只有阮翠芝一个人在家没去。   阮翠芝胳膊上的那些伤,以及她姑丈的脸色,全都说明了问题。   她姑丈不看重阮翠芝,所以对她这个娘家的侄女,也只有忽视和怠慢。   她倒是无所谓她姑丈对她是什么态度,就是一想起来阮翠芝胳膊上的伤,心里就堵得慌有气。更让她堵的是,她这个十四岁的娘家侄女,根本管不了这个事。   想到这,她轻轻吸口气,想着别把不好的情绪带给凌爻,便打起了精神说:“我们赶紧去打酒,打完快点回家,得让我爷爷奶奶知道这个事。”   凌爻看着阮溪:“可你三姑让你不要说。”   阮溪道:“不说怎么行?她男人以为她好欺负,以后会一直欺负她。我是晚辈又是小孩不好管这事,但我爷爷奶奶可以管,五叔也可以管。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三姑在这里受委屈而我却不告诉他们,他们更会生气的。这种事绝对不能忍下去,不然对方只会变本加厉。必须让他付出代价,让他记住教训!”   凌爻听完点点头,“那我们快走吧。”   两个人这便加快了步子,去到酒坊用酒票和五毛钱打了一斤酒。打完酒没再在镇上闲逛,两人又马不停蹄往家赶。回去虽然体力不行,但他们也没慢。   阮溪想要早点到家,把阮翠芝的事说给阮志高和刘杏花,让他们给阮翠芝撑腰。   阮志高和刘杏花如今年纪大不大容易出山,但可以让阮长生来管这个事。   心里惦记着这桩事,阮溪和凌爻走得竟比来时还快。   来时还看了沿路的风景,回去时别无其他想法,只想快点到家。   金冠村。   眼见着太阳要下山了,阮跃进在地里擦一把头上的汗,收拾了东西回到老裁缝家里。进院子在墙角放下农具,他和老裁缝打声招呼准备回家。   老裁缝自然不留他,直接冲他甩下手让他走人。   阮跃进肚子里憋着气,忍着不显在脸上,屏屏气转身出院子大门。   出去后脸色瞬间就变了,嘀咕着骂道:“死老光棍,难怪讨不到婆娘。”   一直走到家,到家坐下吃饭,他心里的这口气都没散掉。   孙小慧往他碗里夹菜,问他:“今天怎么样?老裁缝教你什么了没有?”   阮跃进端着碗道:“又叫我在他家干了一天的活,家里的地里的,什么不累不叫我干什么。缝纫机的边都没让我沾,你说教没教?”   孙小慧眉心深深蹙起,“又让你干活?”   昨天已经干了半天的活了,今天去难道不应该开始教手艺了吗?   阮跃进道:“他八成是故意玩我呢,收了鸡蛋不教手艺,还一直叫我干这干那。他明天要是再不教,我就去大队革委会找他们书记去。”   孙小慧倒是冷静,“你别着急啊,得罪了他,可没地方学手艺去了。找大队书记有什么用啊,他恼了更不会教你手艺,大不了就是把鸡蛋还回来罢了。”   阮长贵在旁边附和,“你妈说得对。”   阮跃进深深吸下一口气,猛咬一口馍馍,愤愤的好像把老裁缝的头咬在嘴里嚼。   累了一天,阮跃进晚上睡得很早。   睡着以后他开始做梦,梦里老裁缝变成了田里的地鼠。他扛个大锤子在田里砸他这个老地鼠,一砸一个准,直把老裁缝砸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   砸得爽了,他扛着锤子站在田里哈哈大笑。   然后笑得正开心的时候,脸上忽重重挨了一巴掌,啪的一下被抽醒了。   他被抽得一惊,睁开眼忙撑起身子,神情里还带着些木愣,只见阮长生正在床那头躺下来,语气极冲地说了句:“三更半夜的你笑个锤子!”   家里房间和床都有限,他和阮跃华还有阮长生住一屋。   平时都是他和弟弟阮跃华睡一头,阮长生自己一个人睡另一头。   正做美梦被抽醒实在是叫人恼火的事情,但他看是阮长生抽的自己,他也一直知道自己这五叔好打架不好惹,所以没敢发作,忍口气搁下头又睡去了。   睡到次日醒来,昏昏沉沉去洗漱,吃完饭带着上坟般的心情去老裁缝家。   他以为老裁缝今天还要再折腾他一天,结果没想到他今天到了老裁缝家里,老裁缝却没再叫他干活,而是问他:“你是想先学手工,还是想直接上机器?”   这还要想?   阮跃进直接道:“当然是上机器。”   他费这些劲来学手艺,那就是为了学缝纫机的,只有他老裁缝这有缝纫机。   要是想学手工,他在哪里不能学?他奶奶他妈妈谁不会点针线活?   再说捏针做针线娘们唧唧的,都是女人干的事,他学那干啥?   老裁缝没多说什么,直接带他去正屋。   他到缝纫机前坐下来,伸手抽了上面的线,把下面的底线也掏出来,最后把针也给卸下来,看向阮跃进说:“我只教一遍,学不会不教第二遍。”   阮跃进默默吞口气,片刻出声:“只教……一遍?”   老裁缝微仰头盯着他,光明顶显得尤其突出,“你不是说你适合当裁缝嘛,能继承我的手艺嘛?我教徒弟都这样,会不会都只教一遍,不教第二遍。”   阮跃进清清嗓子,撑着气说:“好吧,一遍就一遍。”   老裁缝落下目光放下缝纫机的压板,把脚放到下面的踏板上,继续说:“怕你浪费我东西,先教你最简单的,踩空机器。你只要能保持机器不倒转,就行了。”   阮跃进站着应声:“好。”   老裁缝抬起手扶住转轮,手上一边演示嘴上一边说:“看好了,用手转动右边这个轮子,脚下同时踩踏板,让机器转起来就行。”   他是老手艺人了,踩了一辈子的缝纫机,其实不用手去转右边的轮子,单用脚也能把缝纫机给踩起来。所以他用手带,就显得更为轻松容易。   阮跃进看他踩的如此轻松,眨着眼目露疑惑,“就这样?”   他甚至都有些想笑——就这?就这样?   老裁缝不跟他多废话,直接站起来,把高板凳让给他,“你来吧。”   阮跃进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到缝纫机前坐下来。他把脚放到踏板上,右手扶住右边的轮子,照葫芦画瓢,手上转轮子,脚下踩踏板。   结果刚踩下去,手里那轮子转反了。   老裁缝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反了!”   阮跃进瞬间笑不出来了,捂着自己的后脑袋,敛了表情,连语气也敛了不少,只小声道:“刚上手不熟而已。”   老裁缝懒得再理他,说过不教第二遍就不教第二遍。他就见不得蠢头蠢脑的人,所以直接转身往院子里去,随口扔一句:“自己摸索,踩坏了缝纫机要赔。”   阮跃进看他出去倒松了一口气,免得自己一遍两遍不行,他再在这里说些不留情面的难听话,或者直接上手抽他。他自己琢磨琢磨,肯定能琢磨出门道来。   但他自己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了一头汗,也没琢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手带的方向是正的,怎么就松开手脚下一踩,那轮子就反转了,有鬼不成?   越琢磨不明白越急,他看着那倒转的破缝纫机简直想砸上两拳。但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贵,他要是砸坏了可赔不起,所以只能忍着。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孙小慧问他学得怎么样,他要面子,便说:“挺好的。”   下午过来继续琢磨其中门道,在请教老裁缝和不请教老裁缝间犹豫。   最后忍不住请教了,老裁缝直接给他甩一句:“不教第二遍,学不会直接走人。”   阮跃进:“……”   老裁缝还奚落他,故意学他上午的语气说:“就这样?”   阮跃进:“……”   老光棍,死老头,难怪讨不到婆娘!   阮溪都还没走人呢,他能走?   阮跃进自然没有走人,他又坐在缝纫机前自己琢磨了一下午,琢磨得实在暴躁的时候,他不能对着这破机器发泄,就趴在缝纫机上喘粗气。   喘过了爬起来继续踩,然后在太阳坠到西半空的时候,他手和脚突然间联动出了奇妙的感觉来,那轮子在他眼前开始正转了!   看到轮子正转,阮跃进有些激动,便抓着那种感觉又试了几次。   每次轮子都是正转的,他顿时兴奋起来,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吆喝了一声。   吆喝完他的自信就全回来了,眼神里光彩极盛,坐下来在缝纫机前继续踩空机器,听着缝纫机转动的声音,时快时慢,心情简直好到不行。   傍晚他离开老裁缝家是哼着歌的。   沿着山路回到凤眼村,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从公社回来的阮溪。   以前他看阮溪那是矮半截,现在则是直接矮一大截。   他和阮溪打招呼:“大妹回来啦。”   阮溪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直在赶路,连夜里都只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并没有找地方稍微睡一觉。她累得几乎灵魂出窍,没心情搭理阮跃进,只应一声:“嗯。”   刘杏花在屋里听到阮跃进的话,忙出来看一眼。   看到阮溪回来,她连忙上来接阮溪手里的酒葫芦和身上的书包以及水壶。   看阮溪满脸的疲惫以及黑黑的眼圈,刘杏花心疼道:“累坏了吧?”   阮溪没说话,进屋倒上一碗水,一口气给喝了精光。   喝完水她勾个板凳坐下来,缓了好一会才虚软着声音说:“葫芦里装的是满一斤的酒,奶奶你倒出半斤给爷爷喝,剩下的我明天拿去给师父。”   刘杏花直接哎哟喂,“你还惦记他喝不喝酒,你快歇会吧。”   阮洁在灶后烧火,看阮溪累成这样,连说话都费劲,也说:“姐,要不你赶紧先去睡一会。等会晚饭做好了,爷爷和五叔回来了,再叫你起来吃饭。”   阮溪摇摇头,“奶奶,我还有事跟你说。”   刘杏花道:“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现在说,你赶紧歇会去。”   阮溪调整一下气息,看着刘杏花,“我去了三姑家,还在她家睡了一晚。姑丈看起来很不欢迎我,而且我看到三姑的胳膊上全是紫印子,像是被人给打的。”   听到这话,刘杏花蓦地一愣。   阮溪继续说:“她自己说是磕的碰的,但我觉得不是。她还不让我跟你们说,怕你们会担心。但我觉得,这事你们必须得知道,不然三姑可能会一直受欺负。”   被谁打了要瞒着不让他们知道?   刘杏花眉心慢慢蹙出个疙瘩,“他刘雄敢欺负我女儿?”   阮溪:“他有什么不敢的,这些年您和爷爷年纪大了,根本没法出山。公社离我们这这么远,三姑想回来一趟也不容易,他还不是想怎么欺负怎么欺负?”   刘杏花气得咬牙,“他要是真欺负了翠芝,我跟他刘雄拼老命!”   阮溪实在太困太累了,歪着头用手掌托着脸,眯着眼睛说:“叫五叔去吧,五叔耐力好脚程快,打架也不虚,他过去最合适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吐字也越来越含糊:“不过也得看三姑怎么想,她要是就愿意忍着,不想和姑丈撕破脸闹起来,那我们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家是夫妻……”   说着她的胳膊猛滑了下,身子一歪惊醒过来。   她实在扛不住了,便又撑着眼皮说:“奶奶,我不行了,我先去睡觉了。”   说完她不管刘杏花和阮洁是什么反应,直接起身进旁边的房间去。   到房间里扑到床上塞好蚊帐,几乎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刘杏花站在灶台边还气得咬牙,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其中有许多事像阮溪和阮洁这些孩子都不知道,她跟阮洁也说不着,只能等阮志高回来。   和阮洁一起做好晚饭,刘杏花找出家里的秤,勾着酒葫芦匀了半斤酒出来。   阮志高回来刚走到门前就闻到了酒香味,直接开口问:“小溪回来了?”   刘杏花因为阮翠芝的事心情不大好,脸上没什么高兴的神色,只简单“嗯”一声,又转头叫阮洁:“小洁,把你姐叫起来吃饭吧。”   阮洁应声进屋,却发现阮溪塞紧帐门睡得极沉。她到床边拉开蚊帐,上手去摇阮溪也没把她摇醒,只好出来说:“姐好像是太累了,叫不醒。”   刘杏花能体会那种累,“那就让她睡吧。”   阮洁点头到桌边坐下来,刚拿起筷子,闻到了桌子上的酒香味。   能喝上一口白酒不容易,阮志高舍不得多喝,便只在小碗里倒了两三口的样子。他倒完酒抬起头,看到阮长生满眼写着馋,笑着问他:“你也想喝?”   阮长生刚想说话,话还没出口,刘杏花道:“他不喝,明天有事要他去做。”   阮长生愣了愣,转头看向刘杏花:“除了上工,还有什么事?”   刘杏花看看阮志高,又看向阮长生,语气愤懑道:“你三姐让人给欺负了,我要你明天去公社看看你三姐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阮志高端酒碗的手放下,看向刘杏花,“谁欺负翠芝?”   刘杏花绷着脸没说话,阮洁在旁边小声道:“姐说是姑丈……”   阮志高听得一怔,“刘雄打翠芝?”   刘杏花咬着馍馍一脸气,“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翠芝自己瞒着不想说,但我看八九不离十。我真的时不时我就后悔,当初就不该让翠芝嫁给他!”   阮志高沉下脸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阮长生本来还馋阮志高碗里的酒,现在也不馋了。他的脸色和眼神看起来比阮志高还要黑,慢慢溢出戾气来,好像要吃人的凶虎崽子。   他端起面前的稀饭喝下一大口,阴着脸说:“我明天就过去,如果他真的打了三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他真以为我们阮家没人了,三姐能让他随便欺负!”   阮志高端起酒碗喝口酒,“我跟你一起去。”   阮长生道:“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得了,您跟我一起反而走得慢。而且您这年纪大了,在生产队都不能干什么重活,现在不一定能走到公社。”   刘杏花最知道阮志高的身体,也说:“都老胳膊老腿的了,你就别逞能了,小五子是翠芝的亲弟弟,去了一样能替她撑腰。”   说着她看向阮长生:“但你到了那里也不能莽撞,必须找你三姐把事情给问清楚了。如果真是刘雄打的,你必须替你三姐出这口气。近几年她都没回来,能是就打了一次两次?他就仗着你三姐嫁得远,所以才敢欺负你三姐!”   阮长生点头,“我记住了。”   为了让阮长生去镇上,刘杏花晚上就给他收拾了衣服和干粮。   阮长生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拿行李准备走人的时候刘杏花刚好起来。刘杏花把他送出门,又拽着他说:“你看情况,如果实在不行,就把你三姐带回来。”   阮长生吃着馍馍点头,“行,我知道了。”   说完他不多磨蹭,背上书包和水壶便下山去了。   刘杏花看着阮长生走远,回身进屋的时候忍不住闷口气,真想自己去把刘雄打一顿。   她自己是不好惹的性子,偏生了个软性子的女儿,有时候也会气阮翠芝不争气。   阮溪因为困狠了,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她起来的时候头还昏昏沉沉的,站到脸盆边倒水洗漱,用冷水拍了半天脸蛋,才慢慢有些清醒。清醒后脑子也僵,就坐在桌子边又发了会呆。   刘杏花和阮洁从外头回来,就看到阮溪呆呆地坐在桌子边。   阮洁看她这样,忍不住笑着和她打招呼:“姐,你睡醒啦?”   阮溪动作僵硬地冲她点头,“嗯,感觉睡了一辈子。”   刘杏花拿盆去淘米做饭,“睡了这么长时间,肚子肯定也饿了,坐着等会,奶奶马上做饭。要实在饿得不行,我拿个馍馍让你垫肚子,要不要?”   阮溪看着她摇摇头,“我想吃米饭。”   这几天在路上都是啃的馒头,实在也不想吃了。   米饭得淘米现蒸,阮溪便就坐在桌边等着,顺便让自己那睡懵的大脑慢慢动起来。直到吃饭的时候她才恢复思考能力,后知后觉问了句:“五叔出去了?”   阮志高回答她:“去你三姑家了。”   阮溪点点头,“哦。”   去了就好。   既然阮长生已经去处理这事了,她也就暂时把这事搁到了一边。   吃完午饭,阮溪拿上装着半斤酒的葫芦,背着书包出门去老裁缝家。   然她出门走了没多久,就发现阮跃进跟在她后面。   起先她也没多在意,以为阮跃进就是去找他的同龄伙伴,刚好和她顺一点路。但是一直走到金冠村地界,阮跃进依然跟在身后。   阮溪这便有些疑惑了,停下步子等了一会。   等阮跃进走到面前,她拦住他问:“你跟着我干什么呀?”   阮跃进掀起目光瞥她一眼,“谁跟着你了?我是去学手艺的。”   阮溪目露疑惑:“你去学什么手艺?”   阮跃进微微挺一下胸膛,清清嗓子端起架势道:“当然是跟老裁缝学做裁缝的手艺,现在我也是他的徒弟,而且已经跟他学好几天了,他说我学得比你好。”   说完他直接蹭过阮溪的肩膀往前走,好像这路是他家的。   阮溪转头看着他走远,抿唇眯眼,一言难尽。   她出去这几天,孙小慧又出幺蛾子了?   这次又是搞什么鬼?   让阮跃进当裁缝?   抢她饭碗? 第022章   阮溪没在原地多站, 拎着酒葫芦继续往老裁缝家里去。   不管阮跃进是什么目的,都不会影响到她,只要他不出幺蛾子, 无视他就行了。   走到老裁缝家院门上, 阮溪抬手敲两下门板,扬着声音叫了句:“师父,我回来啦!”   挑起的尾音刚落, 老裁缝刷一下出现在正屋的大门外, 脚上只有一只鞋。   阮溪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一下,拎着葫芦往他面前去,“想我了吧?”   老裁缝哼一声, 等她走到面前, 接下葫芦道:“我是想酒了!”   他拿了酒葫芦往屋里去, 叫阮溪:“给我拿个小碗来。”   阮溪转身往灶房去,“那您等一下。”   她进灶房把书包拿下来,并没立即拿碗,而是先去碗橱里拿盘子抓了两把花生米。随后到灶后擦起火柴点火,点着后塞几根玉米瓤在灶底慢慢地烧,人去灶上干炒花生米。   花生米炒得皮酥喷香,盛出来放到盘子里。   阮溪端上炒好的花生米,再顺手拿双筷子和一个小碗, 往正屋里去。   老裁缝坐在正屋里的桌子边,看着酒等她半天了, 倒是没有着急催她。看她端了一盘炒熟的花生米进来,香味扑鼻, 他脸上浮笑, 只说:“还是这徒弟收得称心。”   正屋里其实不止老裁缝一个人, 阮跃进一直是趴在缝纫机前的。今天老裁缝教了他怎么穿线和引底线,他搞了半天还没把底线引出来过一次。   阮溪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了,只不过不想搭理他,所以直接把他当空气,视而不见。现在端花生米进了屋,她仍然当做没有看到阮跃进。   阮跃进也当没看见她,认真引底线,在心里嗤笑——马屁拍得可真响。   论这拍马屁哄人的功夫,他确实比不上她。   阮溪把花生米筷子和小碗都摆好在老裁缝面前,自己也在桌子边坐下来。给老裁缝倒上小半碗酒,她捏一颗花生米放嘴里,故意说:“哇,太香了。”   炒花生米的香味那能香一屋子,阮跃进坐在缝纫机前吞口口水,屏住气。   阮溪在桌子边陪老裁缝喝酒,自己一会捏一颗花生米放嘴里嚼。喝点小酒总要说点话,她便问老裁缝:“师父,怎么我出去给您买酒,你给我弄了个师弟回来啊?”   老裁缝喝下一口酒,心情美得不行,应话说:“他说他是你堂哥,比你更适合当裁缝,能继承我的手艺。话都说到这了,我能不收吗?”   阮溪低眉把花生米皮搓在手心里,觉得好笑,笑意挂在嘴角上,“这年头,遇到个人才不容易的,您可得好好教了。我堂哥特别聪明,肯定能把您的手艺继承下去的。”   老裁缝不说阮跃进了,又问:“你要不要陪师父一起喝点?”   阮溪忙摆手,“我不要,太辣了。”   其实这点白酒对她来说问题不大,但毕竟身体年龄在这里,不适合喝。   阮溪和老裁缝坐在桌边喝酒吃花生米吹牛,阮跃进插不上话,便一直闻着花生米的香味默默吞口水,同时趴在缝纫机前屏着气息引底线。   老裁缝也不管他练得怎么样,反正能学就学不能学就走人,他不管那么多。   等解了酒馋,他把剩下的酒仍塞好收起来。   这半斤酒来得不容易,他得慢慢喝,喝上十天半个月那都算时间短的。   喝完酒他也不多管阮跃进,进屋里拿出一个草纸钉的本子还有一支半截长的铅笔,送到阮溪手里说:“丫头你接下来就学学画画吧,这个我可不会教,你自己琢磨,板凳桌子随便画,琢磨出感觉了再画画人,多练多观察,纸得省着用。”   阮溪接下纸和笔,应一声:“好的,师父。”   老裁缝这就不管她了,自己转身出门溜达去了。   老裁缝一走,屋里便只剩下阮溪和阮跃进。阮溪得装着自己不会画画的样子,所以拿着笔和纸对着桌椅板凳,都是故意慢慢描,画得歪歪扭扭。   她不和阮跃进说话,原身和她这堂哥的关系就算不上好,平时不一起玩,而她又被孙小慧给坑过,现在阮跃进还来抢她饭碗,她看他能顺眼才有鬼了。   阮溪坐在桌子边认真画画,脸庞沉静,整个人都笼罩在安静中。但坐在阮跃进坐在缝纫机前却很烦躁,急得头上都是汗,一会抬起手擦一遍额头。   实在引不出底线,他耐心有点告罄,心里的烦躁无处发泄,便看向正在画画的阮溪,没话找话说了句:“你就是马屁拍得好,所以老裁缝才喜欢你吧?”   阮溪忍不住笑一下,继续画自己的画,“是啊,你有意见?”   阮跃进也笑,“我有什么意见,佩服你呗。”   阮溪认真描线条,“你是嫉妒吧,嫉妒我可以吃花生米,而你只能看着闻着。”   阮跃进哈哈干笑一声,“你不如说我嫉妒你烧火炒花生好了。”   阮溪:“你就嘴硬吧。”   阮跃进还急了:“谁嘴硬谁是孙子!”   阮溪:“那你就是孙子。”   阮跃进表情一愣,哗一下从缝纫机边站起来。   阮溪回头看他,“干嘛?你想打架啊?回去我让五叔锤死你你信不信?”   阮跃进确实怕阮长生,屏屏气又坐下了。   他看阮溪这张嘴实在是厉害,身后又有个阮长生,招惹她只能让自己更加吃亏憋屈,于是他没再出声说话,又去缝纫机上捣鼓那个底线去了。   实在引不出来,憋得尿急,他忙又跑出去上厕所。   等他匆匆忙忙跑出院子,阮溪看一眼缝纫机,自顾嘀咕了一句:“笨死了。”   阮溪在老裁缝家画了一会画,看准太阳的高度,还是和之前一样按时收拾东西走人。她走的时候老裁缝正好回来,便跟老裁缝打了声招呼。   阮跃进倒是很有耐心,还在那和缝纫机死磕,一副不成功不罢休的样子。   阮溪当然看得出来,他会来学这门手艺,直接原因就是眼红她在老裁缝这里捞到了好处。他一半是想学成手艺过以后好日子,一半是想抢她的饭碗。   只要她还跟着老裁缝不走,阮跃进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这是他学得那么烦躁还耐心坚持的最主要原因。   如果没有阮溪在,他怕是和之前那些来找老裁缝拜师的人一样,早憋一肚子气回家再也不来了。毕竟按照老裁缝这教法,学成很难,而且尽受窝囊气!   以阮跃进的智商和学习能力来说,想要抢阮溪的饭碗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阮溪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她觉得把饭碗塞他手里,他都拿不走。   管他怎么折腾,阮溪没多余心思往他身上放,只管忙自己的。   阮溪背着书包离开老裁缝家,还和之前一样,在老地方和阮洁会和,再一起去山坡上找凌爻。这几天阮溪和凌爻不在,阮洁都是自己巩固那些学过的知识。   今天在老地方碰上头,凌爻先检查了阮洁对于学过的知识的掌握情况。发现她都掌握得挺好的,他便按照课本讲的内容,继续往下教新的。   至于阮溪,因为他们在去公社和回来的路上聊了很多天,也说到了学习内容,他知道阮溪掌握得非常好,所以也就没有特意再问她。   三个人趴在石头边学习,凌爻教完阮溪和阮洁,让她们自己再消化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翻开自己的书。有时候需要动手画图或计算,也是拿石灰块画在石头上。   阮溪睡了一天半清醒了几个小时,但在看一会课本抄一会课文后,她的眼皮又开始控制不住打架。实在也不愿意撑,她索性直接趴在石头上睡着了。   凌爻转头看到她睡着,脸蛋就贴在石头上,于是把自己手里的书合起来,轻着动作走去她旁边,小心地把书垫去她的脸蛋下面。   阮洁看着他这举动,笑着说了句:“你好细心哦。”   她认识的村子里的男孩子都跟疯犊子似的,不欺负女孩子就算不错了。   凌爻在阮溪的脸下垫好书,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没说话,只冲阮洁笑了笑。   阮洁一边抄课文一边又和他说话:“你们大城市的娃娃,都像你这样哦?”   凌爻道:“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的。”   阮洁:“那也有像我五叔那样爱打架的嘛?”   “嗯,也有的。”   阮洁其实挺想和凌爻多说几句的,想问问他大城市都是什么样子,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在山里长大,从没去过大城市,这辈子也不一定能去,所以好奇。   可是她也能看出来,凌爻不爱跟她说话,或者说他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跟她说话的语句都是一个个短句,没有多余的言辞,也不延伸话题。   光她问他这样答有什么意思,阮洁抿抿唇,这便没再说话,认真抄字去了。   阮溪趴在石头上睡得熟,一片树叶飘下来,正落在她脸边。   她忽像梦里被人推了一样,猛地惊醒坐直起身子。   阮洁和凌爻都被她吓了一跳,并异口同声问:“怎么了?”   阮溪抬手捂住额头,表情懵瞪瞪,说话鼻音有些重:“做梦掉大坑里了。”   阮洁笑一下,“我也经常做梦掉坑里,然后就惊醒了。”   阮溪放开额头,坐在石头边呆着脸色醒了一会盹,然后往西边看一眼,又带着轻微的鼻音说:“我又睡懵了,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吧?”   阮洁转头看一眼太阳,把手里的书合起来,“那我们走吧。”   说走阮溪便就站起来了,因为坐得时间太长,站起来的瞬间难免头晕目眩。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抬手捂住额头,好片刻才适应下来。   阮洁和凌爻在旁边把书收了收,又去赶猪,随后三个人一起往村子里回。   有阮溪在,凌爻的话会相对多一些。   三个人便一边赶猪一边聊天,自然也就说到在公社玩了什么好玩的。   阮溪看着阮洁说:“我们吃了担担面,对了,还看了电影呢!”   听到看电影,阮洁瞬间就后悔了,“真的假的呀?”   凌爻冲她点头,“真的,在天凤中学的操场上,放的《英雄儿女》。”   阮洁瞬间有点想哭,“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电影呢,早知道有电影可以看,我累死也要去。姐,你们看的电影讲什么啊,你给我讲讲呗。”   阮溪抿住嘴唇耸耸肩,“我睡着了,我也没看。”   阮洁眨眨眼,“你居然睡着了?”   阮溪假装遗憾,“我太困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凌爻,“凌老师看了,让凌老师来讲。”   阮洁伸头看向凌爻,凌爻则看一眼阮溪。只要是阮溪开口,他基本都是什么话没有直接照做,于是他便把电影的内容从头到尾给阮洁讲了一遍。   阮洁听完心里更痒痒,“啊,我真的后悔死了,我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阮溪笑着拍一拍她的肩膀,“我也没看,以后有机会再看呗。”   阮洁看着她说:“哪有机会啊,去一趟公社那么不容易,而且去了不一定能碰上放电影。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看电影了,这次没有去,真的是太后悔了。”   说着走到了岔路口,阮溪和阮洁跟凌爻打招呼分道,姐妹俩往家回。   走在斜坡上,阮洁忽问阮溪:“姐,你说三姑丈真的打三姑了吗?他看起来挺老实的,不像那种会打人的人呀。而且三姑脾气好,他为什么打三姑呀?”   阮溪往坡上走,“看人不能看表面啊,人的外表是具有欺骗性的。如果三姑脾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他倒不敢欺负三姑了。就因为脾气好,所以才敢欺负呢。”   阮洁轻轻吸口气,“原来嫁到镇上也不见得能过得好。”   阮溪转头看她,“所以我们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押在嫁人这件事上啊,嫁人就好比赌博一样,运气好嫁好了便好,如果一旦嫁不好,又没有能力离开男人自己养活自己,那一辈子差不多就算是完了。所以我们要把自己的人生,押在自己身上。”   阮洁听得似懂非懂,基本上还是觉得这话太虚幻。因为在她固有的思维和见识当中,女人就是没有其他出路的,或者说山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出路。   大部分人都是一辈子在这大山里,挖矿采铜、耕田种地,数着日升日落过日子。   她看看阮溪,片刻说:“姐,我感觉你最近好像变了很多,总是说一些我听都没听过的话。是因为和凌爻在一起玩,所以你的思想也改变了吗?”   阮溪笑笑,拿凌爻当挡箭牌:“应该是吧。”   阮洁想了想又说:“反正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学习我就学习。如果你说嫁人不好的话,那我就不嫁人了,就留在家里陪着奶奶,当老姑娘。”   阮溪转头看她,“我也没说嫁人不好,就是嫁人之前得擦亮眼睛,不要冲动。”   阮洁努力转动她的大脑,片刻说:“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喂鸡喂猪吧。”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阮溪自己现在也不着急这些事情,所以不再和阮洁多说,和她一起回家喂鸡喂猪去。   到家的时候刘杏花已经在剁猪食了,阮溪和阮洁过去帮忙。三个人一起忙活,这些事情一会就做完了。阮洁喂鸡的时候还从鸡窝里捡出几个鸡蛋。   刘杏花和阮溪阮洁这么轻松,孙小慧就很不轻松了。   她在对面小灶房门外坐着剁猪食,一边剁一边不时往对面瞟上一眼,嘴里嘀嘀咕咕骂阮洁不是个东西。同时又在心里琢磨,怎么才能把女儿给要回来。   等她嘀咕着喂完鸡喂完猪,学手艺的阮跃进又到家了。   阮跃进这两天回来脸上神色都好看,因为昨天他踩会了空机器,今天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终于把那该死的底线给引出来了。   孙小慧看他神情愉悦,因为阮洁而不好的心情自然也就跟着变好了。所以她就说了嘛,还得是养儿子,养女儿纯粹就是赔钱不讨好的买卖。   注意力放到了阮跃进身上,她不再管阮洁怎么样,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她还是照例问阮跃进那句话:“今天学得怎么样啊?”   阮跃进很是轻松道:“老裁缝教的都学会了,没什么难的。”   孙小慧听了这话高兴,往阮跃进碗里夹菜,笑着说:“我就知道我儿子行。”   说着她又好奇问:“那个,小溪她学得怎么样啊?她今天不是也过去了半天时间嘛,老裁缝都教她什么啊?她学得好不好?”   阮跃进不屑地哼一声:“她?她连机器都没摸到,老裁缝给她拿了一沓纸和一支铅笔,让她趴那画画。她画的那是什么东西啊,跟狗啃的似的。”   孙小慧神色更是有些飞扬,“那老裁缝没教她手艺啊?”   阮跃进道:“反正今天没有教。”   孙小慧这又问:“那老裁缝怎么对她那么好?”   阮跃进:“她会拍马屁会巴结人呗,我是学不来她那一套。你们知道她这几天去公社干什么嘛?翻山越岭过去,就为了给老裁缝打半斤酒。回来把酒给老裁缝,老裁缝让她到灶房拿个碗,她倒好,到灶房直接炒了一盘花生米。”   孙小慧啧啧一串,“这还真是会拍马屁呢。”   阮跃进看着孙小慧,“她又会做饭,她之前中午不是都不回来吃嘛,八成就是留那给老裁缝做饭的。老裁缝为什么喜欢她,她巴结得好,伺候得到位呗。”   孙小慧听完看向阮长贵,“我怎么说来着,老裁缝对她那么好,根本不可能是因为她手艺学得好。现在知道了吧,她就是巴结人有一套。”   阮长贵不说阮溪什么,只说阮跃进,“那你就好好学。”   阮跃进道:“我学得好着呢。”   阮跃进学得怎么样阮溪不关心,她还和之前一样,该干嘛干嘛。   但早上她到了老裁缝家准备打扫卫生的时候,却被老裁缝给制止了。   老裁缝把她叫到旁边,跟她说:“该干嘛干嘛去,这些事情都有人做。”   然后他话音刚落,阮跃进出现在院子外面。   阮跃进跨门槛进来以后,老裁缝冲他清清嗓子,他便自觉地打扫卫生去了。只是他做一会突然又想起来了,忙跑过来问老裁缝:“怎么不叫她跟我一起做?”   老裁缝看着阮跃进:“她中午给我做饭。”   阮跃进没话说了,闷口气,转身又继续干活去。   干完活看老裁缝仍不教阮溪手艺,还是让她坐那画画,他心里又舒服了一些。他眼下别的不求,只要能在手艺上学得比阮溪好,那他就能往下忍。   据他观察,阮溪在老裁缝这里学了十来天,大概率和他妈说的一样,那就是个在这打杂的,正经事情一件不会,最后八成也是学不成手艺的。   所以他只要耐住性子,让老裁缝认可他的能力,迟早有一天,老裁缝徒弟的头衔只会给他一个人。等老裁缝去世,这山上也就只有他一个裁缝了。   到那时,再看谁眼红谁吧。   阮跃进死盯着阮溪不放,阮溪则继续把他当空气。   阮溪认真画自己的画,快到中午的时候,起身去淘米做米饭,又去菜园子里摘菜回来炒菜。她今天炒了青椒炒鸡蛋,还有西红柿炒鸡蛋。   她炒完菜的时候阮跃进还没走。   阮跃进刚要起身回家,但在看到阮溪把两盘菜端进屋里放到桌子上,一盘绿黄相间清爽,一盘红黄相间鲜亮,瞬间觉得板凳上抹了胶水,他竟然站不起来了!   要知道,他妈之前借了半篮子的鸡蛋,都送来给老裁缝了。现在他家的母鸡下一点蛋就得攒起来拿去还人,饭桌上根本连鸡蛋的味道都闻不到。   而阮溪居然!一炒炒两盘!   阮溪去灶房盛饭去了,老裁缝拿了柜子里的酒葫芦到桌边坐下。看阮跃进坐在缝纫机前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菜,他出声道:“我可不留你吃饭。”   阮跃进闻言回神,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他深深吸口气,收起脸上那没出息的表情,起身出门去。   走到门上碰上阮溪,阮溪直接忽视他,端着碗从他旁边绕过去进屋。   阮跃进忍一忍嘴里的口水,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屋里,只见阮溪在桌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西红柿炒鸡蛋送进嘴里,脸上满满都是幸福的笑意。   他咽着口水忽然想——会拍马屁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想一会——算了,他才不去装孙子。   阮溪炒的菜分量都不多,刚好就是两个人的量。   她和老裁缝吃完饭,起身把锅碗收拾了。   老裁缝中午有时要午休,今天吃得饱整个人犯困,便回屋睡觉去了。   阮溪守在正屋里,趴在桌子上准备眯一会。   然而她刚闭上眼有些睡着,忽有人叫门把她给吵醒了。   她趴在桌子上惊醒,爬起来后眨眨眼,只见是个身材微胖的妇人。妇人胳膊上搭着条裤子,进屋就嚷嚷着说:“老裁缝呢?叫他给我改个裤脚。”   阮溪从桌子边站起来,“我师父他睡觉了,我帮您改吧。”   胖妇人上下打量阮溪一眼,“你才学几天啊,成吗?”   阮溪道:“成的。”   胖妇人还是不放心,“还是叫老裁缝给我改吧,我这衣服虽说是别人给我的,但好歹还是半新的布呢,你给我改坏了,我找谁去?”   阮溪说话干脆,“改坏了我给您赔条新的。”   赔条新的?   胖妇人眼睛一瞪,“真的假的?”   阮溪笑,冲她点头:“真的。”   胖妇人看着阮溪的脸,又看看手里的裤子,心一横道:“算了,那就你来给我改吧。改完我还急着穿呢,没时间在这多耽误。”   阮溪也不磨叽,从她手里接下裤子,拿来皮尺先给她量腿长。量好了她按照尺寸把裤子裁掉一截,然后往里卷起半寸,用缝纫机给缝起来。   缝好再去烧熨斗,等熨斗烫起来,她把整条裤子都仔细熨了一遍。   看阮溪做事干脆利落,而且把裤子整个都熨了一遍,熨得服服帖帖有版有型,胖妇人在旁边笑着说:“你这丫头学得不错啊,看起来真能接老裁缝的班。”   阮溪笑笑,把裤子递到妇人手中,“您穿上试试看。”   胖妇人接下裤子进旁边的库房,换了裤子出来,连声说:“唉哟,你改得正正好好,就是我要的长度。那我也不脱了,这就穿着走了。”   说着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分钱,塞到阮溪手里,“那我走了啊。”   阮溪接下两分钱,送她到院子大门上。   在她看着胖妇人走远,转身要回来的时候,阮跃进刚好从家里过来了。   阮溪不与他打招呼,转身进院子直接去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坐下来。她刚顺着摇椅的椅背躺下来,大咪过来跳到了她腿上,于是她悠闲地撸起猫。   阮跃进从她面前走过去,瞥她一眼,“你可真自在。”   阮溪用手指挠大咪的脖子,看大咪享受的模样,笑着说:“有些人就是嫉妒吧。”   阮跃进冷哼一声:“谁嫉妒你谁是……”   上次被呛过,下面的话他打住了没说,吞下去进屋去了。   阮溪抱着大咪撸了一会,抬起头看向半空已经偏西的太阳,在心里默默想——阮长生耐力足精力好脚程也快,现在应该差不多到公社了吧。   阮长生和阮溪凌爻这种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年不同,和阮志高刘杏花那样的老人更不同,他正是精力耐力都最好的年纪,干活猛跑路也快。   就算是累了,也就歇口气就恢复精神了。   所以他到公社的时间,比阮溪预测的还早一些,正是各家各户在家做午饭准备吃午饭的时候。   他走在街道上,看到家家烟囱里都冒着烟,吸吸鼻子还能闻到炒菜的香味。   阮长生打小就是爱混的主,除了打遍凤鸣山上想出风头的小崽子,收了给自己当小弟,有时候也会和这些伙伴们一起来公社,一混就是几天不回家,所以对这里比较熟。   虽然他每次来都不带伙伴去阮翠芝家麻烦她,但他知道阮翠芝家在哪里,不需要还要像阮溪那样沿街去打听。所以到了公社他哪里都没去,直接就往阮翠芝家去了。   他原是准备好了的,到阮翠芝家先客客气气的,毕竟刘雄是他姐夫,那是亲戚。先安安稳稳吃个午饭,吃完饭把阮翠芝拉到私下里去问,先弄清楚刘雄到底有没有打他三姐再说。   结果他刚到阮翠芝家门口,连门都还没叫,气血就一下子冲上了天灵盖。   那时刘雄叫阮翠芝在院子里抬大水缸,阮翠芝胳膊细力气小加手滑,没有攥紧水缸沿口,水缸这边就落回了地上。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再抬起来就是了。   结果刘雄眉心一蹙,松开水缸过来一脚踹在阮翠芝的肚子上,把她踹得跌坐在地上,黑着脸没好气骂道:“你他妈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连个水缸都抬不起!”   这还问他妈的什么问,这一来直接就看见了!   阮长生年轻气盛根本压不住上涌的气血,他在门外骂一句:“刘雄,我操NM!”   同时一脚踹开刘家那半开的门,冲进去二话不说,根本不给刘雄反应时间,捏紧拳头一拳砸在他的左脸上。砸完又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骑到他身上照着他的脸和头就往死里捶。   阮翠芝先被踹懵了,接着又被阮长生吓懵,蹲坐在地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小儿子跑出来看到自己爸爸在被打,吓得哇哇大哭。   阮翠芝听到哭声反应过来,忙起身去拉阮长生,叫他:“五弟,快别打了!”   气血全冲在颅顶上,阮长生哪能停得住,他揍刘雄揍得手疼,忽又起身狠着脸去屋里。   片刻他从屋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一条一米来长的长板凳。   他不给阮翠芝任何反应和阻拦的时间,直接走到刘雄面前手握长凳一头高高举起来,狠着脸咬着牙使足力气“轰”的一声砸在他身上。   板凳本来就打得单薄,落到刘雄身上顿时四分五裂。   阮翠芝直接被吓傻了瞪着眼,她儿子哭出了尖锐的嘶喊声。   阮长生站在刘雄面前喘气,低眉看着他,满眼狠意问他:“你打谁呢?”   问完粗声咆哮:“我姐也是你能打的吗?!”   刘雄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鼻青脸肿一直呻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阮翠芝彻底懵了,表情受惊,站在原地动都不再动一下。   还剩眼睛,半天眨一下,再眨一下。   她好像什么也都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下重过一下。 第023章   动静闹大了, 不消一会,门旁四邻的人全过来了。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刘雄躺在地上直哼哼, 有人惊叫了一声:“老天爷!这是干啥子呀?!”   阮翠芝被这声喊惊得回过神来, 忙弯腰去拉地上的刘雄。   刘雄还有力气,扬起胳膊一把把阮翠芝给甩开了。   阮长生见状压不住气,又一脚踹上去, 简直想直接踹死他。   刘雄疼得“唉哟”一声惨叫, 旁边几个汉子忙过来拉住阮长生:“你是谁呀?怎么还跑人家家里来撒野打人呢?没人管了是不是?”   阮长生在气头上,开口就是:“关你球事?”   看邻里这几个汉子的脸色要变,阮翠芝忙又过来站到阮长生旁边, 把这几个汉子赶开, 跟这些邻里解释说:“他不是外人, 这是我亲弟弟。”   人家听是她娘家弟弟,就明白了这是家务事,于是又有人出声说:“一家人有事好好说,别动手呀,瞧把人给打的。快都帮帮忙,先把刘雄扶屋里去。”   几个汉子上手把刘雄往屋里扶,刘雄鼻青脸肿疼得唉哟直叫唤。   到屋里把刘雄放到破凉椅上坐着,其中一个汉子关心地问他:“你现在身上感觉怎么样?要不要送去医院里看一看?伤筋动骨可不行。”   刘雄被打得浑身犹如散架了一般疼, 但他哼着试了一下,胳膊和腿都还能抬得起来, 感觉起来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被打得肉疼, 好些个地方肿了。   尤其是那张脸, 肿得跟头熊似的。   阮翠芝和阮长生还站在外面, 有妇人过来阮翠芝旁边,小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突然闹这么大动静,都打成那样了你也不拦着点啊?那可是你男人啊。”   阮翠芝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是什么时候湿的,她吸吸鼻子没说话。   阮长生在旁边语气极冲道:“打成哪样了?我今天没打死他,是他刘雄命大!”   妇人看阮长生的模样和脸色,也有些害怕,抿抿嘴唇没再说什么。   他们是来看热闹劝架的,犯不着得罪人给自己惹麻烦。   一群人在院子里站了没一会,刘雄的爹妈过来了。   刘雄的爹妈不和刘雄一家住一起,平时也不常过来。阮翠芝是他们心里标准的好儿媳,事事周全周到脾气还好,所以夫妻俩也没给他们老两口添过麻烦。   今天不知怎么了,突然就闹成了这样。   老两口面色急,一进院子就问:“怎么了这是?”   旁人也不多管闲事,怕惹一身骚,都不说话。   阮长生想说话,被阮翠芝拉了一把,他也就闭了嘴没出声。   刘雄爹妈忙又去屋里,只见自己的儿子被打成了一头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得不成样子。除了脸遭殃,身上也全是泥,看起来简直像是遭了一顿酷刑。   他妈看了心疼,眼眶一湿跳着问了句:“这是谁打的呀?!”   有个汉子轻轻嗓子,“外面呢,他那小舅子。”   阮翠芝娘家人?她的弟弟?   刘雄他妈往外面看一眼,没有再嚷嚷,慢慢冷静下来一些。然后她和刘雄他爹对视一眼,又往外面看看,默契地开始把家里看热闹的人都给遣散了出去。   毕竟是家丑,还是关起门来自己家解决吧。   等把人都叫走了,关了院门回来,老两口也彻底冷静下来了。   刘雄妈在家里找了些零嘴出来,拿给她小孙子哄了一会。等她小孙子安静下来不哭了,和刘雄他爹一起领着阮翠芝和阮长生到屋里去。   阮翠芝和阮长生走到屋里站定,看一眼靠在椅子上哼哼的刘雄。   刘雄他爹在刘雄旁边的板凳上坐下来,脸色里看不出太明显的态度,只看着阮翠芝和阮长生开口问:“人都走了,说说吧,为什么把你姐夫打成这样?”   阮长生还真不怵他们这老两口。   如果不讲道理,再打一架就是了,他可不管什么老幼。   他也不跟这俩老人说废话,伸手直接拉过阮翠芝的胳膊,一把撸起她的袖子,直撸到胳膊根处,然后问老两口:“你们教的好儿子,你说我为什么打他?”   这回阮翠芝没再拽袖子遮掩闪躲,任阮长生拉着她的胳膊给刘雄爹妈看。   刘雄爹妈看到阮翠芝胳膊上的伤痕,瞬间都变了脸色。   刘雄妈走过来,抓着阮翠芝的手腕问:“怎么回事?大雄他打你了?”   阮翠芝湿着眼眶没说话,忽抬手解开两颗扣子。她把领子一拽,只见肩膀上和后背上也有被打的伤痕,有旧的有新的,叠摞在一起。   刘雄妈看得一阵气堵,忙伸手把阮翠芝的领子拉起来,转身到刘雄面前抬手就要打他。但看他已经被打成了那个样子,她又没下得去手。   刘雄爹明显也是气得不行,板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阮长生自然看得出来,这老两口还是讲道理的,知道刘雄做得不对他们理亏,但他们依然心疼自己的儿子,毕竟儿子是自己亲生的。   这样也好办,不用再动手抄家伙了。   阮长生直接拉上阮翠芝,对老两口说:“我三姐在你家受了多少委屈,你们也看到了。既然你们不好好待我三姐,现在我就带她回家,你们谁也别想拦着!”   刘雄妈听到这话瞬间就急了,一把抓住阮翠芝另一只手腕,嘴上说:“翠芝啊,你看大雄都已经被打成这样了,他以后肯定不敢了,你消消气行不行?”   阮翠芝没说话,阮长生过来一把拽开刘雄妈的手,拉着阮翠芝就往外走。   结果刘雄妈又扑过来拽着阮翠芝:“翠芝,我向你保证,以后大雄绝对不会再打你了,他要是再敢打你,你跟我和他爸讲,我们不会轻饶他的!”   阮翠芝被阮长生和刘雄妈拉着,站在门框间没有动。   刘雄妈忽又想到什么,忙说:“你看看你儿子,你舍得你儿子吗?他还这么小,你走了,他可怎么办啊?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疼呀?”   说着转头叫:“小虎子,快叫妈妈留下来呀。”   小虎子看他奶奶这么说,只觉得他妈妈不要他了,一下子急哭出来,过来一把抱住阮翠芝的腿,眼泪汪汪说:“妈妈你不要走,妈妈我不要你走。”   于是阮翠芝左手被阮长生拉着,右手被刘雄妈拉着,两条腿被小虎子给抱住,左右全是人,站在门框下动也动不了了。   看小虎子眼泪汪汪叫妈妈,阮长生也急了,拧眉粗声道:“姐,你可想清楚了,我一旦走了,没有人给你撑腰,他肯定还是会打你的。”   别看刘雄爸妈讲道理,也喜欢阮翠芝,但再怎么喜欢,也不会真的为了儿媳妇对自己亲儿子怎么样。阮翠芝这次不跟着走,刘雄很可能会加倍报复她。   阮长生过来打他一次就能把他打好了?   这是不可能的。   阮翠芝自己立不起来,刘雄永远可以把她捏在掌心里欺负她。   旁人再怎么插手都是没有用的,这件事只有阮翠芝自己强硬起来才能解决。   如果她再次心软,继续没骨头样地软下去,没有半点态度,阮长生这趟过来毒打刘雄这一顿,算不上为她撑腰不说,可能还会为她以后的生活雪上加霜。   闹得这么大阮翠芝都舍不得离不开这个家,舍不得离开他这个男人,刘雄必然觉得自己把她吃得死死的了,那以后不是更无所顾忌往死里打她?   阮翠芝站着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态度。   刘雄爹又说:“翠芝,你看看孩子。”   他们老两口自然有自己立场和盘算,只要阮翠芝今天留下来不走,事情只留在自己家内部,那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很快就过去了,日子正常过。   但如果今天阮翠芝跟阮长生回了娘家,那接下来可就有得折腾了。家里孩子没人管,事情没人做不说,还得跋山涉水去山里求阮翠芝回来,到山里找亲家道歉去。   阮翠芝低下眉,看了看抱着她腿哭的小虎子。   片刻她把两只手腕都抽出来,坐下来蹲到小虎子面前,用手指给他擦了擦眼泪。温声细语把他哄得不哭了,她又站起来,转身进了屋里去。   刘雄爹妈看她这表现,觉得她舍不得丢下孩子走,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刘雄妈这又对阮长生说:“这事是你姐夫的错,我们不包庇他,你该打也打了。打得这样重,也算是叫他吃了教训。我向你保证,以后他肯定不会再欺负你姐。”   阮长生阴着脸重声道:“你们真关心我姐的话,能不知道她在家挨打?”   刘雄妈说:“我们不常过来,以后我肯定常过来看看。”   阮长生心里堵着气,盯着刘雄妈看。   他手指捏成拳头,紧紧捏在一起,正要出声,忽看到阮翠芝拎了一个提包从屋里出来了。她拎着包走到阮长生面前,小声道:“五弟,我们走吧。”   听到这话,阮长生捏紧的手指顿时松了。   而刘雄爹妈的脸色俱是一变,他们刚才都放松了,还以为阮翠芝进屋是不打算走的,哪知道她进屋是去收拾衣服的。这可不行,刘雄妈一把拽住阮翠芝。   “翠芝,你走了小虎子怎么办啊?”   阮翠芝不接话,这回自己动手,扒开刘雄妈的手,拉上阮长生就走。   刘雄爹妈急得跟出来,嘴里喊阮翠芝的名字,见她不应,又叫小虎子:“你妈妈不要你了,快点把你妈妈留下来,快点追去啊,别叫你妈走!”   小虎子刚被阮翠芝哄好,这下又哇一声哭出来,迈开腿就追出去。   但因为跑得急了,追到院子里轰动趴地上,脸蛋着地。   刘雄妈故意不去扶,只叫:“唉哟我的小乖乖。”   阮翠芝如她预料一样停了步子,但是她这次没有回头,站着停顿片刻,抿住嘴唇咬紧牙关,捏紧阮长生的手腕,拉着他头也不回出了院门。   刘雄妈这下急大了,叫刘雄爹:“你快去追呀!”   老胳膊老腿的,刘雄爹哪追得上呀。他费劲追到院门上,出了院门再往外面追几步,阮翠芝就和阮长生就走远拐进巷子里不见了。   他没追上,刚好又看到家里三个丫头回来了,于是忙叫三个丫头:“大妮二妮三妮,你妈和你爸吵架,收拾东西走了,你们快去把她追回来!”   大妮二妮三妮闻言忙放下身上的背篓,一起转身去追。但她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阮翠芝,于是三个人又回来了,气喘吁吁跑到刘雄爹面前说:“爷爷,没追到。”   刘雄爹掐着腰,自己也还吁吁喘气,回头看到刘雄妈牵着小虎子出来了,便也说了句:“叫她走了,没追回来。”   刘雄妈弯腰给小虎子擦眼泪:“这叫什么事啊!”   真就孩子也不管了?   说走就走了?   追不回来也没有办法,一家人回到屋里。   进屋看到刘雄被打成了猪头,三个丫头全都吓一跳。   二妮问:“谁打的呀?”   现在说是谁打的还有什么意义,刘雄妈只看着刘雄,没好气跟他说:“你媳妇头也不回走了,小虎子摔地上她都没回头看一眼,你看怎么办吧!”   刘雄倒是有骨头,“让她走!最好别回来!”   刘雄妈抬手想打他,又下不去手,恨恨地说:“就有你能耐!你好好的你打她干什么呀?翠芝哪里不好?这镇上还有比她贤惠的媳妇没有?”   刘雄:“呵,我看她那张木头死人脸我心烦!”   他爹实在没忍住,抬手在他身上捶一下,捶得他又“唉哟”一声惨叫。   捶完直接转身往外走,一副什么都不想再管的样子。   “被打死都活该!”   啊嚏——   阮溪趴在石头边默写古诗,忽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阮洁转头看她,“姐,你是不是要感冒啦?”   凌爻也看着阮溪,阮溪摇摇头道:“没有,就是鼻子有点痒。”   她今天下午打了好几个喷嚏,在老裁缝家画画的时候也打了两个。   每次打完喷嚏她都会想到阮翠芝的事,眼下交通和通信都很不发达,真是做什么都不方便。比如说现在他们只能干等着,阮长生不到家就不知道事情怎么样。   晚上她和阮洁躺在床上,还想着这个事情,看着帐顶出声说:“也不知道三姑的事怎么样了,你说五叔能处理得好吗?”   这事要不是她去公社发现的,要不是她看到了阮翠芝胳膊上的伤,或许还没那么关心在意。反正她一想到阮翠芝身上的伤,心里就忍不住有气。   她要是有能耐,她都想去打死刘雄那个死人渣。   阮洁出声说:“五叔虽然一天到晚流里流气的没个正形,但他还是有主意有分寸的。毕竟在外面带着好些人一起混日子,也还是要点本事的。”   阮溪笑笑,“不知道你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阮洁也笑出来,“反正他对我们两个挺好的,每次在外面弄了点好吃的,都会拿回来给我们两个吃。不管别人觉得五叔好不好,反正我觉得他好。”   阮溪笑着点点头,“这倒也是。”   姐妹俩聊天聊到困,眼睛闭合几下,也就肩膀挨着肩膀睡着了。   次日起来,洗漱吃饭出门,又是新的平平无奇的一天。   因为现在是八月份,离过年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所以找上门来做衣裳的家庭并不多。等过几个月快要过年了,各家各户张罗着做新衣裳准备过年,到时候会很忙。   没什么人上门,日子就过得清闲一些。   阮溪到了老裁缝家还是埋头画画,不与阮跃进争高低。只要阮跃进不过来犯贱招惹她,她不会主动和阮跃进说任何话,一直都是各忙各的。   阮跃进时不时就表现出自己特聪明特牛的状态,阮溪和老裁缝也都不打击他,只把他当个傻子看。反正反话说了他也听不懂,还真以为在夸他。   既然他以为是在夸他,那就多夸夸他好了。   他回家时的状态好,导致孙小慧的心情跟着好,也可以给阮溪和阮洁减少很多麻烦。孙小慧心情愉悦了,天天盼着儿子学成手艺当裁缝,自然没心思出幺蛾子。   至于阮跃进在当裁缝这件事上到底有多少天赋和多大的可能性,那真的是,只有天知地知,老裁缝知,阮溪知。   现在最让阮溪佩服的,就是阮跃进的意志力。   绝对是,一级棒!   阮溪在老裁缝家呆上大半天,又在山坡上学习小半天,和阮洁回到家喂猪喂鸡做饭吃饭,梳洗完躺到床上松口气,这一天便又算是结束了。   外面夜色沉沉,阮溪躺在床上跟阮洁说:“五叔明天应该能回来吧。”   阮洁还没出声应话,忽听到外面传来阮长生的声音:“爸妈,我把三姐带回来了。”   听到这话,阮溪和阮洁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赶紧扯开帐门下床出来,给阮翠芝和阮长生开门。阮志高和刘杏花年龄大动作慢一些,又等了片刻才出来。   看到阮翠芝,刘杏花眼眶一湿,上去捏住她的手说:“你还知道回来啊?”   阮翠芝眼眶也湿了,“妈,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   刘杏花吸一下鼻子稳住情绪,又问阮长生:“你把你三姐带回来了,那刘雄呢?”   阮长生直接道:“我把他往死里打了一顿,刘雄变狗熊了。”   刘杏花有些担心:“你有没有收着些?没把他打出什么来吧?”   阮长生:“我没把打死算他命大!我昨天刚到镇上找到他家,就看见他在院子里踹了三姐一脚,那是下的狠脚,直接把三姐踹得摔在地上,你说我打不打?而且你们猜他为什么打三姐,就是因为三姐抬水缸的时候滑了一下手!昨天要是我不在的话,他肯定还得上去再踹三姐几脚出气,他就是个该死的人渣!”   阮志高听了一肚子气,有气没地方发,竖起眉头恶声恶语重重骂道:“这个狗日的混账王八蛋!我好好的闺女嫁给他,就是让他这样欺负的?”   刘杏花听得是又气又心疼,关心阮翠芝:“翠芝你身上没事吧?”   阮翠芝湿着眼眶摇头,吸着鼻子道:“妈,我没事。”   正屋西头房间里,孙小慧和阮长贵也听到了动静,但没有立即起床出来。   孙小慧好奇问:“小五子怎么突然把翠芝带回来了?”   这都多少年没回来了,人人都说她在镇上过着了不得的好日子。   这么看来,过得倒也不见得有多好。   阮长贵道:“我怎么知道?起来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孙小慧跟在他后面起床,两人一起下床到边屋里去。   进了边屋,看到所有人都在刘杏花的房间里坐的坐站的站,有的坐床上,有的坐板凳,阮长贵看向阮翠芝出声招呼了一句:“三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刘杏花心里堵着气呢,正愁找不到人撒。   阮长贵过来撞枪口,她冲阮长贵就说:“怎么你三妹回来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阮长贵就冤死了,“唉哟,妈,我是这意思吗?”   刘杏花很不客气道:“你该干嘛干嘛去,这里没你的事。”   夫妻俩都不是实心的人,来了除了看热闹添乱,能帮上什么忙?   阮长贵自讨了个没趣,吸口气说:“算我多管闲事好吧?”   说完转身就走,顺手拉了孙小慧一起。   两人回到自己房间里,孙小慧小声说:“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连孩子都没带,还是小五子去给带回来的,我猜肯定是在婆家挨欺负了。”   阮长贵躺下来睡觉,没心情道:“管她做什么?睡觉!”   阮长贵能睡得着,孙小慧想听八卦的心熊熊燃烧,哪里睡得着。   等阮长贵睡着了,她偷偷摸摸下床,到刘杏花房间的窗户外站着,听墙角去了。   边屋里,刘杏花等阮长贵和孙小慧走了,拉了阮翠芝的手又问:“你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许瞒着,嫁到刘家这些年,你到底都过得好不好?”   事情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瞒着的。   阮翠芝吸吸鼻子道:“先前的七八年是不错的,虽也说不上有多要好,但日子过得还算正常,他对我不好不坏。那时候每年回来一次,他嫌山路难走虽不大乐意,但每次也都是陪着来的。等到后来生了小虎子,家里有了男娃,他可能是觉得我帮他完成任务了,就改了性子,看我越来越不顺眼,有点气就往我身上撒。”   阮志高听得气闷,“他那么早就开始欺负你了,打你打成这样,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说?他就是看你什么都忍着,不敢让人知道,所以才敢这么欺负你!”   阮翠芝低头缓片刻,看向阮志高,“爸,离家太远了,我怎么说呢?”   阮长生接话道:“家就在这里,过得不好你不知道回来?腿长在你自己身上,难道他能拿绳子绑着你不成?还是你也嫌家里穷,不想回来?”   阮翠芝忙说:“当然不是了,我只是不想有点事就找你们,爸妈年纪一年大过一年,能折腾多少事操多少心呢?我不想结了婚还不安生,老回来娘家折腾,叫人看笑话。我也舍不得四个孩子遭罪,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刘杏花道:“我们不需要你这样考虑,你考虑来考虑去,苦的是你自己!你说你不想叫我们操心折腾,可在我听来就是生分,遇事不找娘家人找谁?”   刘杏花说得是,她一直遮掩这件事,一直忍气吞声不让人知道,就是因为她顾虑太多。想这个想那个,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有气有苦有委屈全都自己吞。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刘雄,所以不敢和他叫板,免得受到的拳脚棍棒更多,就觉得忍一忍,他打几下出气也就算了,于是一次次这样忍过来。   她又是特别怕惹事的性子,不敢惹事,也不想把事情闹起来,不想家里成天吵吵闹闹叫人看笑话。她用忍气吞声的方式来维持家庭和睦,至少让外人看着和睦。   当然,也是为了四个孩子,为了那个所谓的家。   再有她娘家实在是离得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她也不想结婚了还给父母添负担,让他们为她的事情操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但现在事情一下子闹开了,闹得人尽皆知,她身上顿时像卸了担子一般,感觉也没什么不得了的。担心的事情全都发生了,也没想象中那么不能接受。   不止没有不能接受,她甚至还有一种解脱感。   之前脑子里所有的顾虑,现在全部都发生在了眼前,她发现自己也是能够面对和承受的。最最主要的,她的父母和弟弟还把她当个宝贝,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可以依靠他们,她不需要再自己默默忍受了。   如果这次不是阮长生过去闹,她大概率还是忍忍就算了。但现在她爸妈和阮长生已经帮她出头,已经把事闹开了,她就不能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受气。   她自己一个人忍可以,但她不会让家里人陪着她一起忍。   她仍是觉得愧疚,半天又说一句:“妈,对不起,是我没用。”   刘杏花看她这样忍不住心疼,捏着她的手说:“全都怪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嫁给刘雄,不该让你嫁那么远。当时我就该明白,刘雄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阮翠芝摇头,“我自己愿意嫁的。”   她当时觉得可以嫁到镇上,刘雄看着又老实踏实是个过日子的人,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高兴得不得了。就算知道刘雄不是很想娶她,只是他父母喜欢她,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   这几年她不是没后悔过,只是嫁都嫁了,孩子都生四个了,早就没法回头了。   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刘杏花没再扯这个,又安慰阮翠芝说:“你现在就什么都别想了,先安心住下来,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等他们刘家的人过来,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给个说法,这事没完。”   阮翠芝现在别无想法,都听刘杏花的,点头应声:“嗯。”   但她刚应完,一直站在箱子边没出声的阮溪忽开口说了句:“给什么说法都没有用,哪怕是他跪下来痛哭流涕都没用,遇上这种事情,只能离婚。”   听到这话,阮志高、刘杏花、阮长生、阮翠芝和阮洁全都转脸看向阮溪,脸上也全是愣怔的表情,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是刘杏花先反应过来,疑惑出声:“离婚?”   阮志高接话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阮溪看向阮志高:“爷爷,我比您想象的懂得多,男人打女人这种事情,只要开始了就不可能会改掉。尤其像三姑这种,刘雄都打她几年了,更不可能改掉的。哪怕今天他到这跪下来哭着认错,明天回到家里,脾气一上来照样还是会打。”   屋里的空气一时间凝结起来,阮志高刘杏花几个人还是全都看着阮溪。   好长时间,谁都没再说出话来。   家里屋子就那么几间,阮翠芝回来只能跟阮溪和阮洁住一屋。   阮翠芝梳洗的时候,阮溪和阮洁并肩躺在床上,阮洁转头看阮溪,问她:“离婚这种事情,也是凌爻告诉你的嘛?”   阮溪没回答,只问阮洁:“你觉得三姑会离婚吗?”   阮洁想了一会,“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人离过婚。”   阮溪深深吸口气,“算了,先睡觉吧。”   说完她翻个身,面朝墙壁背对阮洁,闭眼睡觉去了。   阮洁也没再多想这些事,闭上眼睛调整一下姿势,很快也就睡着了。 第024章   阮翠芝折腾了一两天, 第二天早上却没多睡,天没亮她就起来了。大概是觉得回娘家给家里人添麻烦了,所以早早起来喂了猪喂了鸡, 洗完脏衣服还烧了早饭。   阮志高刘杏花和阮溪阮洁起来的时候, 家里的一切杂事都被她打理妥当了。于是三人没什么可忙的,洗漱一番把阮志高叫起来直接吃早饭。   阮洁问要不要去叫阮长生。   阮志高想他这几天肯定累得不行,就没让阮洁叫, 让他继续睡着了。   因为这事, 刘杏花在饭桌上跟阮翠芝说:“我叫你留在家里不是让你在这里伺候我们的,在那边还没伺候够呀?你累了就多睡睡,别没事找事什么都抢着干。”   阮翠芝笑笑, “我习惯了, 不做点事心里难受。”   阮志高看着她说:“你今天什么都别做了, 在家歇着,先歇几天再说。”   阮翠芝道:“那可不行,我还得去生产队干活呢。”   哪怕回来住一天,她也不想躺着吃白食。   刘杏花翻个大白眼,“你要是敢去,我可直接跟你翻脸的。”   在婆家受了委屈,又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回来,睡也没睡上多久, 这又是洗衣服喂猪又是做饭的,还要再去生产队干活, 怎么他们把她叫回娘家来,是让她更受罪的?   阮翠芝看刘杏花一脸认真, 便笑了说:“好, 那我先休息两天。”   作为插不上话的小辈, 阮溪和阮洁吃着饭一直没有说话,吃完饭和阮志高一起出门。   和平时一样,阮志高去组织社员上工,阮溪去老裁缝家里练画画,阮洁则是找村里的女娃子一起去捡柴火割猪草。家里的事情要是干完了,她们也会去生产队帮忙干活。   吃完饭刘杏花没让阮翠芝再干活,把她撵屋里睡觉去了。   阮翠芝难得踏实下来,又确实是累得不行,躺到床上没一会便睡着了。   她这年纪和阮长生那年轻小伙子比不了,阮长生睡上一觉,精神立马恢复了过来。而阮翠芝安下心来休息了两天,才没有精神被透支的疲倦感。   养好了精神以后,她说什么也去生产队干活去了。   阮长生去公社连夜把阮翠芝带回娘家,而阮翠芝回来连孩子都没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有问题,所以多的是人在背后说家常,扯她的闲话。   妇人们在水稻田里薅草,就着孙小慧近的人,两眼放光问她:“哎,你那小姑子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叫婆家的人给欺负了?”   孙小慧回话说:“唉哟,没多大事,被她男人打了几下。也就他们阮家的女娃子娇气,碰都不能碰,闹这么大动静带回来,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呢。”   妇人手里抓一把带泥的草,直起腰来休息一会,“她那男人从前也来过几次,看起来挺老实的啊,不像是会动手的人,怎么会打她呢?”   孙小慧也站起来休息,“八成是她自己作的,人家好端端就打她?怎么没来打我呢?我跟你说,我家那两个老的,最会疼女娃子,捧在手心里,就是惯的!”   另个妇人问:“那怎么说,这是不准备回去了,等她婆家的人来接她呗?”   孙小慧笑,“听说准备要离婚呢。”   “离婚?”听到话的妇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过来。   这可是稀奇话,她们真是活了一辈子没听说过,结了婚还能离的?   孙小慧说:“反正我是这么听到的,谁知道是真是假。镇上日子比山里好过,她真舍得呀?还有四个孩子呢。真敢作这妖,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把她淹死了。”   妇人:“怕是唬一唬她婆家罢了。”   孙小慧:“不是我说,人家怕她唬吗?要是我闺女,这样的作法,看我不打死她。男人碰两下就往娘家跑,回来折腾娘家人,是我半夜也得把她送回去,给人赔个不是去。也就我们家那两老的能干出这种事来,不帮着劝,让安安生生过日子,还在里面拱火,让小五子把事情往大了闹。他们阮家的闺女都是金贵人,谁娶谁倒霉。”   说着话远远看到阮翠芝过来了,孙小慧和几个妇人对个眼神,忙都闭了嘴。   阮翠芝在生产队干了两天活,第一天还算比较正常,大家看到她都会客气打个招呼,和她寒暄上两句,说多少年没看到她了。   但到第二天,一切就变得怪怪的。   阮翠芝自己就能感觉到,生产队好些妇人的眼睛就好像长在她身上一样。眼神怪就不说了,见面和她打招呼笑得也干,打完招呼转头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好些年没回来,和生产队的这些人都生分了,还有不少是别的村嫁过来的,她都不认识,所以即便觉得奇怪,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问问为什么。   按照道理来说,她一个人回娘家确实肯定是有事情。但在婆家受了委屈,和男人吵架打了架回娘家这种事很正常,也不至于让那些人用那种眼光看她。   她在心里犯嘀咕,又想不通是为什么,便也没多管,只埋头干活。   刘杏花近些年年纪大了,腰又不大好,所以近来鲜少去生产队干活。她都是在家做些洗洗涮涮的活,做做针线做做饭,扫扫鸡圈猪圈,打理一下家里的菜园子。   村里比她年纪还大的老太太也有,多是些干不了什么活的,时常就拿着针线笸箩凑在一起,一起编篮子做针线,并说些家常闲话,打发这晚年的日子。   今天中午睡完觉,刘杏花起来在家刚做了一会针线,赵奶奶和李奶奶就拿着笸箩找她来了。两个老太太自己进屋拿板凳出来坐着,弯腰捡起纳一半的鞋底。   三个人坐下来说闲话,赵奶奶和李奶奶在说话的时候对视了好几眼。然后两人像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忽一起清了一下嗓子。   清完嗓子,赵奶奶看着刘杏花开口问:“听说呀……翠芝要跟刘雄离婚啊?”   听到这个话,刘杏花捏针的手蓦地一顿,抬眼看向赵奶奶,“谁说的?”   李奶奶接话道:“要谁说啊,队里全都传开了,谁不知道啊?不是你说的,那就是你家里人出来说的。话传得不好听,你和阮书记真让翠芝离啊?结婚十几年了,孩子都四个了。”   刘杏花把捏针的手搭到大腿上,眉心蹙出一个疙瘩来。   离婚这话不过是阮翠芝回来那天晚上,她孙女阮溪随口提了那么一下。   因为觉得阮溪说得有一定道理,不是小孩子信口胡说,所以她和阮志高没说反驳的话,但也并没有说答应了让阮翠芝离婚,离婚这话怎么就传出去了?   难道说,是阮溪和阮洁又出去说了这话?   刘杏花心里揣着疑惑,敷衍了赵奶奶和李奶奶几句。   等晚上一家人全部到家,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便问了这话。   她直接先问的阮溪和阮洁,“你们出去说你三姑要离婚了?”   阮溪和阮洁听到这话都是一愣,然后一起摇头。   阮溪咽下嘴里的饭说:“你和爷爷又没同意这个提议,出去说干什么?再说人多嘴杂的,就算是确定了,离婚又不是什么可以炫耀的事,我出去说这个干什么?”   就是阮翠芝真离婚了,她也不会出去说。   真离了那这就是她三姑的伤疤,她不会去碰的。   刘杏花这又看向阮长生:“你说的?”   阮长生无语:“我干嘛出去跟人说我三姐的闲话?”   刘杏花想想也是,都是自家人,个个都为阮翠芝考虑,都想阮翠芝好,怎么会出去说这种闲话让人嚼舌根子。她不会说,阮志高更不会说。   阮翠芝听着这话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这两天她在生产队干活,那些妇人都用那种眼神看她,转过头就嘀嘀咕咕的好像在说她的闲话。   原来是,都在说她要离婚这事?   她正想着的时候,刘杏花忽把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啪的一声响,不仅是阮翠芝,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阮洁小声问道:“奶奶,到底怎么啦?”   刘杏花没回阮洁的话,直接站起身往外走,走到外面冲正屋里震声喊一句:“孙小慧!你给我死出来!”   孙小慧一家也正在吃饭,听到这声震天喊,孙小慧吓得筷子都抖了一下。   阮长贵问她:“好好的又怎么了?”   孙小慧低着眉,说话没底气,“谁知道又谁惹到她了。”   阮长贵看她一眼,站起身出去,站到门边看着刘杏花:“妈,又怎么了嘛?”   刘杏花指着他:“你把孙小慧给我叫出来!”   阮长贵转头看一眼孙小慧,孙小慧磨磨蹭蹭放下筷子,蹭到阮长贵旁边。   阮跃进和阮跃华看孙小慧起身,也忙起身跟到旁边。   孙小慧看向外面的刘杏花,刘杏花身后还站着阮志高阮长生阮翠芝还有阮溪阮洁两个丫头,阵势瞧着怪吓人的,像是要来把她捉去问罪的。   她清一下嗓子,看着刘杏花问:“又咋了?”   刘杏花恶狠狠盯着她:“是不是你出去说我们翠芝要离婚的,是不是你?”   说着她就要上去打孙小慧,嘴里骂着:“我今天非撕烂你的臭嘴!”   孙小慧吓得往阮长贵身后躲,一个劲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知道翠芝离不离婚,我连她为什么回来都不知道,我怎么说呀?”   阮长贵拦住刘杏花,给孙小慧作证:“妈,你肯定是冤枉小慧了,你们私下说的话,我们听都没听到,到哪去说啊?就算有人说,也是知道的人说的!”   刘杏花没打到孙小慧,便对着阮长贵:“你护着她是吧?”   阮长贵道:“我不是护着她,是她真的没有说。”   刘杏花气得咬牙,还想上去打孙小慧。   阮翠芝上来拉了她一把,“算了,妈,回去吃饭吧。”   没有证据确实闹得没有道理,刘杏花站着压了片刻脾气,黑着脸转身回了边屋。   其他人跟在她后面进去,到这会也自然明白了,刘杏花刚才为什么会问是谁出去说阮翠芝离婚了。大概就是,这事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   刘杏花坐下来吃两口稀饭,还是说:“肯定就是孙小慧!”   阮翠芝说:“说就说吧,也不会掉块肉。”   她之前有多怕别人看笑话,现在就有多无所谓。反正她忍气吞声维持了十几年的和睦家庭的假象已经破灭了,剩下的也就全都无所谓了。   看阮翠芝这么说,阮长生又道:“反正都传开了,我看不如直接离了拉倒。”   阮志高看向他,“你说得轻巧,真离了四个孩子怎么办?不离这些人也就说一阵子,离了她们要指指点点你三姐一辈子!我们无所谓,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可你三姐受得了吗?”   阮溪搅着碗里的稀饭,忽说:“所以就让刘雄打一辈子?”   阮志高又看向阮溪,“什么叫让他打一辈子?他再动我女儿一根手指头试试!这件事肯定是要有个交代的,他刘雄必须要改了这个毛病!”   阮溪看向阮志高:“我跟你打个赌,刘雄不可能改掉的,这件事已经成为他生活中很正常的一部分了。让他改掉这个毛病的方法只有一个,三姑在力气上压过他。只要他打不过三姑,动手就是他吃亏,他肯定会改的,但是可能吗?”   阮志高看看阮翠芝,半句可能的话也说不出来。   别说力气上压过刘雄了,阮翠芝连简单的泼辣都做不到。   片刻他又说:“让你五叔去治他。”   阮溪:“五叔这次已经治过了,等刘雄过阵子来把三姑接回去,你自然就知道有用没用了。当然因为这次的教训,他会老实一段时间,但绝不会改掉。”   刘杏花听得气闷,开口说:“算了,再说吧。”   阮翠芝在旁边端碗低着头,一直也没有出声说话。   晚上洗漱完和阮溪阮洁躺在床上,她忽开口说:“几年没见,小溪你长大了。”   阮溪在暗色眨眨眼,“也就稍微懂点事。”   她似乎觉得阮溪适合聊这事,又问:“你真觉得你姑丈不会改吗?”   事情没有发生,阮溪知道,她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且是破灭人希望的一种可能,大家都不爱听。   她也不想一遍遍去说这个,于是便回问阮翠芝:“三姑,他改了又怎么样呢?”   阮翠芝被她问得一愣。   阮溪轻轻吸口气,“难道你对丈夫的要求,就是他不打你就可以了吗?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携手走一辈子,难道不需要知冷暖,不需要关心和在意吗?他为人怎么样,对你怎么样,你日子过得怎么样,只有你自己知道。就算他改掉了这个最恶劣的毛病,他就不是个恶劣的人,不是个人渣了吗?”   阮翠芝躺在夜色中,久久没有说话。   阮溪默声片刻,又继续说:“遇到人渣,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想办法远离吗?为什么要花时间费心力去指望这种人能改,和他纠缠,浪费时间,甚至葬送人生。难道结了婚生了孩子,不管过得有多糟糕多痛苦,女人就只有认命这一条路吗?”   阮翠芝一直没说话,阮溪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了,毕竟她的这些话与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她放空大脑后眼皮开始打架,又听到阮洁已经在旁边睡着了,所以很快也就进入了梦乡。   阮翠芝躺在床的另一头,很久没有睡着。   阮翠芝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早上却依然起得早。   吃完早饭,他依旧背上背篓戴上草帽,准备去生产队集合干活。   但在她要出门的时候,刘杏花把她给拽住了,对她说:“这几天你就别往人堆里去了,呆在家里陪我做做针线,不缺你挣的这点工分。”   阮翠芝知道刘杏花是为了她好,怕她到了人堆里,又被别人指指点点。那些人会用那种眼神看她,对着她窃窃私语说些不好听的话。   但她无所谓,只说:“妈,我在家里闲不住,没事的,我当看不见就行了,反正她们也不会当着面说什么,我又听不到。听到了又怎么样,又不会掉块肉。”   她以前就是怕人笑话她过得不好,想让人家认为她过得好,为了面子所以忍受。   以前她以为比起在刘家时不时挨打,什么苦水都自己咽,她更不能接受的是风言风语。   没经历的时候害怕别人背后嚼舌根子,害怕别人说闲话,现在真发生了,感觉也就那样。   她甚至一下子明白了,她之前辛苦维持的体面,不过就是自欺欺人。   现在,只要家里人不觉得她丢脸丢面,她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她在乎家里人,所以她又跟刘杏花说:“对不起,妈,回来给你们添这么多的麻烦。又要管我吃喝又要管我住,还要因为我被村里人议论。”   刘杏花瞪她一眼,“我才不怕别人议论什么,谁敢在我面前胡说,我上去撕烂她的嘴!以后你再说什么添麻烦不添麻烦的话,我可真生气了。”   阮翠芝笑笑,“好呢,我不说了。”   但她没有听刘杏花的话留在家里,还是往人堆里去了。   她不能让自己闲着,帮家里多干点活,她心里还能舒坦一些。   天凤公社,刘家。   因为阮翠芝回娘家去了,刘雄妈和刘雄爹就搬过来和刘雄一起住了。主要是刘雄妈过来给洗洗衣服做做饭,帮着带带小虎子。   三个丫头不小了,倒是不需要她费什么神,而且能帮忙做事。   但就带一个小虎子,她也觉得累,毕竟四五岁的娃娃正是不听话的时候,看到什么玩什么,看到什么弄什么,到处捣乱,要操的心可多呢。   她老胳膊老腿的伺候这老少一家子,几天下来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看刘雄身上的伤好了不少,她便催他去山里接阮翠芝。   刘雄不肯去,只说:“她要是自己回来,我不跟她计较,想让我去山里接她,门都没有!她弟弟跑过来把我打成这样,我还舔着脸去接她回来?可能吗?”   “我不让她给我磕头谢罪,都是便宜她了!”   “她有本事在娘家呆一辈子,看人家骂不骂死她!”   他妈有脾气:“你要是不去接,这个家你自己管,我可不管了。这家里里里外外这么多事,你都指望我给你做吗?你要是不去,我也撒手不管了!”   刘雄硬气得很:“大妮二妮都这么大了,要管什么?小虎子让三妮带,家里的事全让大妮二妮做。没有她阮翠芝,地球还不转了?!”   他妈气得想打他:“刘雄你就作吧!”   大妮十二岁二妮十岁三妮七岁,说起来都还是孩子,平时让她们帮忙做事能成,但让她们直接管一个家的里里外外,那家里不知道要糟蹋成什么样子。   她们可不懂怎么过日子,而且马上要开学了,还得上学去。   刘雄妈想了想,觉得不逼他一下是不成的,于是气头上收拾收拾搬走了。   然后就在她搬走的当天晚上,大妮二妮在厨房做饭,不小心点着了柴火灶后面的干稻草堆,因为扑灭不及时,火势起来烧了大半个厨房,还是邻居过来给扑灭的。   刘雄回来看到家里的这片狼藉,气得差点背过去。   大妮二妮哭着对他说:“爸爸,我们去把妈妈接回来吧。”   刘雄气急了说:“接什么接?你妈死了!”   “她要么自己滚回来!”   “要么就别回来了!”   时间走近八月底,山间有了点秋天的意象。   阮翠芝在娘家呆了有七八天,起先心里还不踏实,因为村里的风言风语觉得对不起家里人,但留下来呆的时间越长,这种心理负担就越来越小了。   她除了每天都会想自己那四个娃娃,想他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睡好,觉得这样把他们丢下不管心里有些亏欠,其他的并没有太多留恋。   山里的日子慢,父母在身边,有一个护着自己的弟弟,还有两个忙忙碌碌的可爱的侄女,这种一家人在一起和和乐乐的气氛,是她很久都没感受过的了。   因为父母无条件的庇护,她在娘家反而过得更踏实。   自打结过婚之后,就没这么轻松踏实过。   刘雄一直没来接她,刘杏花说:“不来正好,来了也给我打出去!”   要是早点过来接,说明他还知道自己有错,还有个诚意和态度。   这么长时间不见过来,什么意思谁还看不懂?   他这是把阮翠芝的脸踩在地上,也是把他们阮家所有人的脸都踩在地上。   过阵子就算是来了,八成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带阮翠芝回去伺候他和四个孩子!   就这样的男人,还指望他能改掉打老婆的臭毛病?   阮志高也实在是被这刘雄给气到极点了,咬牙切齿地骂他:“日他仙人板板,我们翠芝就是在娘家呆一辈子,也不会再到他刘家,受那狗日的委屈!” 第025章   碧绿的葡萄叶茂密如盖, 大黄猫走在葡萄架上来来回回,犹如城墙上巡查的士兵。或有蝇虫飞起,它立马就伸出自己那毛茸茸抓过去, 爪心收成个粉色肉梅花。   葡萄架下一张老藤椅, 白发白髯老人正躺在上面慢慢地晃。   阮溪正在正屋前坐着画了两张画,画的就是葡萄架和上面的大咪,以及下面摇椅上坐着的老裁缝。画好了她起身拿去给老裁缝看, 问怎么样。   老裁缝接下画, 目光扫上去的瞬间嘴里呵一声:“有点天分啊。”   没人教,自己摸索着画的,竟然也能画得有模有样了。   阮溪笑笑, 看着他说:“聪明绝顶不是吹的。”   老裁缝白她一眼, 把画还给她, “别吹了,这水平,还得练。”   自然是还要慢慢练的,阮溪也不着急。在这山上过日子,也实在没什么可着急的,最多的就是时间,没人催没人赶,什么都慢慢来就是了。   哦, 那也不是,阮跃进不是在后头催着她赶着她呢么?   阮溪拿着画回到正屋门外, 目光往屋里扫一下,只见阮跃进又趴在缝纫机底下掏底线呢。不用看都知道, 他肯定又掏了一头汗。   老裁缝近来让他正儿八经练走线了, 用的是陈年旧线, 还有一些基本没什么用的碎布料。阮跃进踩空机器可以,正经缝合布料却又不行了。   他在机器上踩几下线就断,不断线的时候也凌乱,底线时不时就绕住卡死了。   底线卡死了他不敢让老裁缝知道,都自己偷偷摸摸掏出来整理。   阮溪只当没看见,坐下来继续画自己的画。   中午阮跃进回家吃饭,阮溪还是留在老裁缝家做饭吃饭。下午阮跃进又过来,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三个人仍是各忙各的,老裁缝在家呆乏了就出去溜达一圈。   老裁缝出去后,阮跃进没耐心再坐着踩机器,直接从缝纫机前站起来,出来站到阮溪旁边,和她说话,问她:“哎,三姑是真准备离婚啊?”   阮溪懒得理会他,继续画画,“关你球事?”   阮跃进被怼得噎一下,又道:“她是我三姑,我还不能关心一下吗?”   阮溪冷笑,“你还是关心好自己吧。”   阮跃进无语,“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阮溪停下手里的笔,转过头来看他,“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你亲妈举报过我你忘了?你来这里学手艺,是为了把我从老裁缝家挤走吧?”   阮跃进又被噎了一下,半天才发出声音,“我妈那是误会你了,又不是真的要去害你,她只是心正,见不得这种行为而已,我来学手艺是为了自己。”   阮溪笑出来,“心正?”   孙小慧心正?   这是她穿越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阮跃进看阮溪冷嘲热讽这样,心里又憋一口气。   但他没有转身回屋里去,又继续说:“我还是建议你们,好好劝劝三姑,别让她这么闹下去叫人看咱家笑话。除了把日子过好,其他什么都是次要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就非得这样折腾,家里的事回家解决就成了,至于闹得鸡飞狗跳的?哪个夫妻不打架,总要有一方忍一忍。把日子过好了,叫人羡慕才是最要紧的。”   阮溪看着他的眼神一点点寒下来,她甚至想手里的笔变成一把锤子,一锤子锤死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所以这事在他们一家眼里,是阮翠芝在作死胡闹?   阮翠芝摊上阮长贵和孙小慧这种哥嫂,还有阮跃进这种侄子,也真是造了大孽,倒了大霉了。他们不帮也就算了,没人指望他们,结果还在这处处添乱。   阮跃进看阮溪露出这样的眼神,瞬间有些怵得慌。   他清清嗓子,撑着底气说:“怎么了?我说得难道不对?”   他爸妈在家里就是这么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阮溪盯着他出声:“你给我滚远点!你们一家要再乱掺和三姑的事情,我叫爷爷和五叔打死你们!不该管的事少管!不该放的屁少放!”   阮跃进被骂得眉毛一竖,“阮溪你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比你大几个月,是你堂哥!我们也是为了家里好,为了三姑好,好心当成驴肝肺是吧?”   好你妈了个头!   阮溪真想拿枪一枪崩了这个傻玩意!   她哗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和阮跃进站个面对面,看着他说:“为谁好?怕三姑拖累到你家?你叫阮长贵和孙小慧放一百二十颗心,指望谁也不会指望你们!”   阮跃进听得气死了,转身就往屋里走,嘴里说:“女人果然都不讲理!”   阮溪听到这话一时没忍住,转身一脚踹在阮跃进的屁股上。   阮跃进没有防备,身子趔趄前倾,嘭一声趴在地上。   阮溪怕阮跃进起来打她,毕竟气头上谁还管得了那么多,男生毕竟力气大。所以她趁阮跃进还没爬起来,抓起书包转身撒腿就跑,一转眼消失在院门外。   阮跃进从地上爬起来,冲外头就喊:“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阮溪出院子背起书包,直接找凌爻去了。   在山坡上找到凌爻,她远远地冲他打招呼,叫他:“崽崽。”   凌爻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起身合起手里的书。   等阮溪走到面前,他看着她问:“今天怎么这么早?”而且就她一个人。   阮溪在石头上坐下来,微喘着气道:“和我那脑子有大坑的堂哥吵了一架。”   凌爻在她旁边坐下来,“怎么了?”   阮溪道:“因为我三姑的事情。”   说着她看向凌爻,“你知道我三姑的事情吧?”   凌爻点头,“知道一点。”   他母亲周雪云回家提过几句,但没有多说,她不爱说村里人的闲话。   阮溪不想跟他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于是也就没有往下多说。   凌爻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猪来,送到阮溪面前对她说:“开心一点嘛。”   看到眼前的粉色小猪,阮溪眼睛一亮,“粉红猪猪?”   说着她伸手接下粉色小猪,一边看一边笑开了花。   等到阮洁按点过来,三个人还是蹲下来学习。   到傍晚赶猪回家,在岔路口分道,阮溪和阮洁牵手往家走。   然后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忽听到一句:“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阮溪回头看到是阮跃进在叫她,她撒腿就往家里跑。   跑到家门口直接躲到刘杏花的身后,跟她说:“奶奶,阮跃进要打我!”   眼看着阮跃进到了跟前,刘杏花把菜刀直接往菜板上一剁,看着阮跃进问:“你要打谁?你一个当哥哥的不知道爱护妹妹,还要打妹妹?”   阮跃进喘着气道:“我打她?明明是她打我!”   刘杏花:“她一女孩子能有多大力气?打你一下怎么了?打死你了吗?你一个当哥哥的不知道要让着妹妹?”   孙小慧这时在小灶房里伸出头来。   看刘杏花在训阮跃进,她也没敢出声,只叫阮跃进,“回来。”   阮跃进这便没说话,回他自己家屋里去了。   等阮跃进进了屋里去,孙小慧把头缩回了小灶房里,刘杏花转头看向身后的阮溪问:“你打他了?”   阮溪小声道:“踹了他一脚。”   刘杏花抬手拍她一下,转过身来继续剁猪食。   阮翠芝背了背篓从外面回来,到家放下背篓,要帮着一起干活。   刘杏花没让她动手,让她倒碗水去坐下来休息休息。   住在娘家这些天,她好像格外喜欢找阮溪聊天。坐下来喝水休息,她便招呼阮溪过去和她一起坐着,然后问阮溪:“你每天都去跟老裁缝学手艺,学得怎么样啊?”   阮溪笑着道:“还可以。”   说着压低声音,“反正比阮跃进学得好,他就是个傻子!”   阮翠芝忍不住笑,“那就好好学,有个手艺也好的。”   阮溪看着阮翠芝的脸,忽然想起什么来,便又道:“对了,三姑你好像很擅长做针线活是吧?到时候我学成了,我再把手艺教给你。以后我师父……嗯……等我走了,山上就你一个裁缝,那你肯定吃香喝辣的,你不知道我师父日子过得有多好。”   阮翠芝笑,“我成吗?我都这把年纪了。”   阮溪道:“你多大年纪啊?也就才三十出头,很年轻的好吧?”   搁她所处的那个时代,这个年龄都还没结婚呢。   阮翠芝被她说得笑,“我怕我太笨了。”   阮溪拍一拍她的手说:“只要你想学,包在我身上。真等你做了裁缝,这山上也没人敢瞧不起你了。你看老裁缝一辈子没讨上婆娘,老光棍一个,不是照样牛得要死?你看这山上谁不尊着他敬着他,见面客客气气叫大爷?”   阮翠芝想了想,“好像也是呢。”   阮溪笑着说:“所以这人嘛,只要有本事,活得再不符合世俗标准,那也是可以得到人的敬重的,老裁缝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没娶到媳妇怎么了,没孩子没家庭怎么了,老光棍怎么了,你们还不是得客客气气管我叫大爷!”   阮翠芝一边听一边点头:“你说得很对。”   阮洁在外面帮刘杏花做事,笑着小声说:“姐又开始给三姑洗脑了。”   刘杏花没听懂,“洗什么东西?”   阮洁刚要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忽听到一声清嗓子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妈。”   刘杏花和阮洁一起抬起头看过去,只见是刘雄来了。   他不止自己来了,还带了他那小儿子。   他把他那小儿子放地上,叫他:“快叫外婆。”   小虎子奶奶叫一声:“外婆好。”   接着又说:“我和爸爸来找妈妈。” 第026章   看到刘雄, 刘杏花和阮洁的脸色瞬间就挂下来了。   阮翠芝和阮溪在屋里也听到了,但阮溪握着阮翠芝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起身。   阮翠芝听到小虎子声音的时候眼神波动大, 尤其是听到他叫妈妈。   她把头低着, 眼眶瞬间湿乎乎的。   阮溪捏了捏她的手,没有出声说话。   外面刘杏花和阮洁也没说话,刘杏花继续剁猪食, 好像完全没看到刘雄, 也没听到他和小虎子说话一样,反正就是冷着脸把他当空气。   剁一会猪食刘杏花又起身,直接把屋门给关起来了。   她和阮洁在外头, 面前站着刘雄和小虎子, 阮翠芝和阮溪被关在屋里。   她不让刘雄看到阮翠芝, 免得阮翠芝看到小虎子这模样心软,几句话不说就跟他回去了。   刘雄没敢往屋里去,牵着小虎子的手站在刘杏花面前,父子俩都摆出一副可怜样。尤其刘雄被阮长生打出来的伤还没彻底好全,一脸的惨气,好像受了多大罪似的。   他看刘杏花冷着脸不说话,又叫一句:“妈。”   刘杏花狠狠剁着野草,开口冲他说:“你别叫我妈, 我没有姓刘的儿子。”   刘雄被呛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忙伸手又碰了碰旁边的小虎子。   小虎子会意开口说:“外婆, 我想见我妈妈。”   刘杏花剁着猪食不客气道:“你妈死了,被你爸打死了, 你以后别找你妈了。”   听到这话, 小虎子扁扁嘴巴, 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大声喊:“妈妈!”   刘雄不拦着小虎子哭,甚至巴不得他哭得更大声一点,叫得更惹人心疼一点,最好把阮翠芝直接叫出来。阮翠芝没出来,他伸头往屋里,抬高了嗓音喊:“翠芝,我和小虎子来接你回家了。”   阮翠芝仍在屋里桌边坐着,埋着头。   阮溪握着她的手,看不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刘杏花看刘雄往屋里喊,摆明了是捏准了阮翠芝的性格,觉得她肯定会心软,故意带小虎子来刺激她,让她因为心疼孩子,松了这口气跟他回家去。   这男人看着老实,却处处耍着心计。   这么长时间没来找阮翠芝,那肯定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对不起阮翠芝,现在过来,八成是没老婆的日子实在难过,没有办法了。   他若是真认识到了错误,真的决定痛改前非,想让阮翠芝原谅他,再跟他回去好好过日子,能用的方法多得是,何必带个小虎子在这哭。   他现在就是想用最省事的法子,把阮翠芝弄回去伺候他和四个孩子。   刘杏花听得实在是来气,把手里的菜刀猛地往菜板上一剁,沉着脸冲小虎子吼一句:“哭哭哭!你哭什么哭?你妈被你爸打死了你哭不哭?!”   结果小虎子被她一吼,哭得更大声了。   刘杏花实在是压不住脾气,站起身就把刘雄往后推,“滚滚滚,赶紧滚。翠芝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孩子都帮你带这么大了,你赶紧回家享福去。”   刘雄被她推得趔趄,退了好几步站稳了说:“妈,我知道我错了,我是来给翠芝道歉的。只要她能原谅我,跟我回去,以后叫我做牛做马我都认了。”   刘杏花忍不住冷笑出声:“这话是你妈教你说的?”   刘雄:“……”   这老太太!   刘杏花回到剁猪食的大盆后坐下来,拿起刀继续剁菜,“以前觉得你是个老实人,翠芝跟着你不会过得差,现在总算看清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赶紧滚,不然等我家老头子和小五子回来,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你别以为带个小虎子在这哭一哭,我们家翠芝就会跟你回去了,天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翠芝不会回去了!你赶紧张罗张罗,给你四个孩子找后妈吧!”   刘雄摆出一脸小心模样来,不敢和刘杏花呛声,毕竟他是来接老婆的,声音软和着说:“结了婚的女人一直住娘家,哪有这样的事?不是叫人笑话么?”   刘杏花重声道:“我们阮家不怕人笑话!我家多一个翠芝也照样养得起!我们好好的闺女嫁给你刘雄,不是让你欺负她的!既然你不好好待她,那我们就不能让她再跟你过!跟你结婚十几年,辛辛苦苦给你生了四个孩子,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还打她,你还是不是人?要我说,你连那畜生都不如!”   刘雄被刘杏花骂得脸都绿了。   但在人家地盘上,他不敢把脾气发出来。   刘杏花剁好了猪食,把菜刀菜板拿出来放到一边。她一个人端猪食盆有点吃力,阮洁忙上来帮她一起抬,抬着用胳膊推开门,只见阮翠芝和阮溪还坐在桌边。   刘杏花冲阮溪使使眼色,让她把阮翠芝带到房间里去。   阮溪这便准备拉阮翠芝起身,但还没拉起来,阮翠芝突然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来了。她抽出手后用手背擦一擦眼角,吸一下鼻子舔了舔嘴唇。   刘杏花、阮溪和阮洁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见她站起了身。   她从刘杏花手里接过猪食盆,走到灶台边把剁好的野菜往锅里倒,然后动作利索地又是加水又是加米糠。拿勺子搅匀乎了,阮洁已经在灶后烧起火了。   没有刘杏花拦着,刘雄带着小虎子站在了门外。   刘杏花不想让阮翠芝看到刘雄和小虎子,转身就要去把门关上。   结果她手刚碰到门板,忽听到阮翠芝带着鼻音出声说:“你带着小虎子回去吧,我不会跟你回去了。手续你要办就办,不办拉倒,反正我无所谓。”   刘雄听得眉心一蹙,“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翠芝搅好猪食盖上锅盖:“离婚。”   听到这话,刘杏花转头看向阮翠芝,阮溪和阮洁也默声看着她。   刘雄眉心疙瘩蹙得更大,好像刚才耳聋了一样,看着阮翠芝道:“你说什么?”   阮翠芝站在灶台边,腰板挺得直,转头看向刘雄:“我说离婚!离婚!”   刘雄脱口而出:“放他娘的屁!谁结了婚还能离的?”   阮翠芝道:“离不离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回去了,你赶紧走吧。”   刘雄一把扯过站在他旁边的小虎子,“你连你儿子也不要了是不是?有你这么心狠的妈吗?大妮二妮三妮小虎子不是你生的?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阮翠芝开始忍不住抹眼泪,说话声音哽咽,“刘雄,这些年我在你家过什么样的日子你心里清楚!我为了孩子忍你多少年了,我忍够了!这些年伺候你们一家老小被你打,我一个字都没说过。你是知道我的,真下了决心是不会变的!”   她之前没有别的想法,只想跟他把日子过漂亮了,所以她对自己狠,什么都自己默默忍下来,一个字都没说过。现在她不想跟他过了,也能对别人狠。   刘雄一脸恼色还要再说话,忽听到一句:“妹夫来啦。”   刘雄转头一看,只见是阮长贵回来了,便招呼了一声:“二哥你回来了。”   阮长贵说话很客气,“你过来接翠芝啊?”   刘雄点点头,“接她回家。”   阮长贵跟个人物似的,又往屋里对阮翠芝说:“三妹,差不多得了,你看大雄都亲自来接你了,赶紧跟他回去好好过日子。你看小虎子这样,你不心疼啊?”   阮翠芝还没出声,刘杏花瞪着阮长贵就是一句:“滚远点!”   阮长贵被骂得表情一噎,忽又听到孙小慧在小灶房门口小声叫他,他便敛了敛神色,又和刘雄客气招呼一声,转身往自己家小灶房里去了。   进了小灶房,孙小慧小声道:“你管这闲事干什么?”   阮长贵也小声:“她是我妹妹,我还不能从中劝两句了?人家刘雄都来接了,给她这么大面子,她再闹下去像话么?给台阶不下,想干什么?真想离婚?”   孙小慧点头,声音更小:“她开口了,说要离婚。”   阮长贵眼睛一瞪,“她脑子进水了不是?”   孙小慧拧起整张脸:“嘘……”   阮长贵把声音压下来,“离了婚就这样留在娘家?像话么?不怕别人吐口水骂死她?四个孩子全都不管了?她自己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   孙小慧嗤笑,“那还不是你爸妈惯的,要不是你爸妈在后面给她撑腰,她阮翠芝敢这样?小五子也是脑子拎不清的,以后两老的不在了,他养阮翠芝吗?”   阮长贵到灶后坐着烧火去,“她别指望我养,我可养不起。”   孙小慧哼一声,“凭什么指望我们养,我们一家可没有撺掇她离婚,谁撺掇她离婚谁去养。小五子娶了媳妇未必还会管她,两个老的能庇护她几年?等两个老的不在了,她再指望谁?将来老的时候,又指望谁给她养老?这些问题全都不考虑,一个个在里面拱火让她离婚。孩子都这么大了,非作这一出,叫人看笑话。”   “女人离了婚,那还能算个人?”   “谁瞧得起啊?”   阮长贵和孙小慧在小灶房里嘀嘀咕咕说着话,外面阮志高和阮长生又回来了。两人看到刘雄都没好脸色,招呼都没有直接撵人:“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刘雄被刘杏花挡在门外,牵着小虎子转身看向阮志高,出声道:“爸。”   阮志高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爸,我也生不出你这种混账!”   刘雄脸上绿了又绿,小虎子脸上挂着眼泪,但已经不哭了。他走山路过来脸上全是泥,碰了眼泪脏兮兮的,看着阮志高叫了一声:“外公。”   阮志高看他一眼,没说话进屋里去了。   阮长生跟在他身后,自己站在门上挡着,让刘杏花进屋歇着去。   他看着刘雄说:“我三姐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带着你的儿子赶紧走。你也别在这假惺惺地忏悔说什么自己会痛改前非,你自己说着恶心,我们听着也恶心。”   刘雄也是没办法了才拉下脸来接阮翠芝的,他心里并不想来当这个孙子,他甚至想让阮翠芝和阮长生给他道歉,毕竟他被阮长生打得不轻。   憋屈地过来了,他以为带小虎子一起过来,说上几句道歉的话,阮翠芝就会心软消气跟他回家去,毕竟这女人平时脾气很好,在家基本没有发过什么脾气。   可谁知道,这个平时没脾气的女人,真闹起来却这样难搞。   他被阮长生打得狠,现在看到阮长生还有点怵。他连稍微大声说话都不敢,忍着心里的憋屈低声下气道:“我是有错,可你也打了我不是?”   阮长生听得眉毛一竖:“怎么?我还要给你赔不是吗?”   刘雄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真的记住这次的教训了,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以前确实是我混账。只要翠芝跟我回去,我以后会好好待她的。”   阮长生盯着他,“你拿什么保证?”   刘雄举起手刚要说话,阮翠芝掀开锅盖搅猪食,先开口说:“别保证了,这十来天我想了很多,这个婚我离定了,你什么时候同意,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刘雄听到阮翠芝又说这话,这次彻底没忍住,本能出口重呵:“阮翠芝!你不要不识……”   看到阮长生顿时凶起来的表情,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这可不是在他那个他说了算的家,于是忙又把下面的话给咽下去了,没有吼出来。   阮长生却已经怒了,他一脚踹在刘雄胸口把他踹翻在地。   踹翻了走到他面前俯身瞪着他:“这要不是在我家,你怕是已经动手了吧?!”   阮溪说得没有错,打老婆已经刻进刘雄的骨子里渗进他的血液里了,成了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且必须的事情,他面对阮翠芝,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能忍一次两次,不会忍第三次!   来这里求阮翠芝回去都能控制不住发火,就更别提回去了。   回去了到了他家地盘上,他脾气上来不动手才有鬼了!   刘雄躺在地上,捂着胸口轻哼两声,片刻说:“有你家这样得理不饶人的嘛?”   阮长生又上去踹他两脚,一边踹一边说:   “你还知道我家占理啊?”   “得理不饶人怎么了?”   “知道自己没理就别来犯贱!”   小虎子看到刘雄挨打,站在旁边又哇哇哭起来了。   阮长生转头就凶他:“哭什么哭?!”   小虎子被他吓了一跳,眼睛框里还在冒眼泪珠子,却死死抿住嘴唇不出声了。   孙小慧和阮长贵在小灶房里偷偷往外看,孙小慧拧着眉忍不住小声说:“我也算是长见识了,你这爸妈和弟弟,我生平第一次见,土匪吗?”   阮长贵看不下去了,要出去拉阮长生,被孙小慧伸手给拽住了。   孙小慧拧着眉冲他摇头:“别管。”   阮长贵屏屏气,“等着吧,得被人骂死!”   孙小慧道:“管这么多干嘛,反正骂不到我们头上。”   那边刘雄从地上爬起来,拉上小虎子就走,一边走嘴里一边喊:“阮翠芝你想离婚去找别的男人,你趁早死了这个心!你有本事就在娘家呆一辈子!我看你兄弟能不能养你一辈子!你不回去,以后别想见孩子!”   刘雄牵着小虎子逃也般地走后,阮家这边安静下来,那些闻风过来看热闹的人慢慢也都散了,各自回家,喂猪的喂猪,做饭的做饭,一边说说阮家的闲话。   阮家这边喂完猪喂完鸡做好饭张罗着坐下来,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刚闹了一场,家里气氛不大好,只有阮长生开口骂了刘雄几句。   阮翠芝一直没说话,刘杏花看她一会,忽开口说:“你要是舍不得小虎子晚上在外面受罪,吃完饭就叫小五子追过去把他领回来。”   刘雄带着小虎子赶路到这里,连口水都没喝到还被打了一顿,不可能再连夜赶路回去的,肯定是先找地方凑合睡一晚,到了明天早上再走。   阮翠芝低眉摇摇头说:“他不会给的。”   想想也是,刘雄盼了七八年盼到的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会让他们阮家给领回来。他八成以为阮翠芝想直接把儿子留下,不给他老刘家了。   想刘雄也不会让小虎子受委屈,刘杏花没再说这个。   桌子上安静片刻,阮志高又说:“你可想清楚了?真要和他离婚?”   阮翠芝含着筷子点头,“想清楚了。”   在娘家这十几天的时间,她一直在想这个事。所有要考虑的她都考虑了,她实在不想再回刘家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她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喘不上气。   本来她也没有下定决心,但刚才看到刘雄带着小虎子来找她,她忽然就下定决心了。她现在无比确定且肯定,自己不想跟那个男人回去,甚至怕跟他回去。   她不想再和他一起过日子,甚至不想再看到他的脸。   阮志高看着她的脸,“你想清楚就行,有什么事我和你妈帮你一起担。”   阮溪在旁边捏筷子举起手:“算我一个。”   阮长生接着便举手,“我是亲弟弟,我肯定不会不管我姐的。”   阮洁小声说:“我没什么本事,三姑我陪着你行吗?”   阮翠芝没忍住,低着头忽一下哭出来了。   刘杏花伸手拍拍她的背,“想哭就全哭出来,别什么都自己憋着。你要是想孩子了,就叫小五子陪你去镇上看一看。孩子是活的,刘雄可管不住。”   阮翠芝哭着点头,“嗯。”   等阮翠芝情绪好了一些,阮长生又问:“听那姓刘的说的话,他不同意离婚,我们怎么办?要不我再去把他绑起来打一顿,打到他同意为止?”   阮翠芝摇摇头,“别了,去镇上闹我们占不到便宜,刘雄还有两个兄弟呢。之前是我们占理,你又去得突然,他父母也觉得理亏。现在是我提出来要跟他离婚,在别人眼里就是我不安分,我不占理,没人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刘杏花在旁边点头,“是这个道理。”   阮长生:“那怎么办?”   阮翠芝轻轻吸口气,“他不同意就放着吧,反正我不会再回去跟他过日子。那道手续办不办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不跟他过了,那就是一张没用的纸。”   她也不想因为手续的事去和他纠缠,在这节骨眼上,刘雄就算争一口气也不可能会答应和她离婚。纠缠下去没完没了,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事来,没必要。   她眼下只要能摆脱他就行,别的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说。   硬着心肠没让阮长生去把小虎子带回来睡觉,阮翠芝自己也一夜没睡。不止没有睡,还半夜就起来干活了,又是洗衣服又是刷鞋子,一直忙活到公鸡打鸣。   刘杏花起来看到她又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该做的都做了,还做好了早饭,知道她不做心里更难受,也就没再说什么,都随她了。   阮溪和阮洁起床后也没说什么,洗漱完直接坐下来吃饭。   吃完饭阮溪背上书包,和刘杏花打一声招呼出门,仍往老裁缝家去。   阮跃进比她晚一点出门,出门的时候孙小慧拽住他说:“离小溪远一点,别往她跟前凑,和她划清界限知道吗?你三姑闹的这出丑事,够人说一辈子的。”   阮跃进点点头,“我知道了。”   出门碰到阮翠芝,他也没出声打招呼,直接忽视她的存在。   阮翠芝无所谓,就当自己没有二哥二嫂,也没阮跃进阮跃华那俩侄子。   她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这点冷眼还能受不住么?   于她而言,比起冷眼,想孩子要更难熬一些。   昨晚小虎子过来,她都没能抱一下。   阮跃进去到老裁缝家学手艺,自然也把阮溪当空气。   之前他还时不时犯贱找阮溪说几句话,现在直接看都不看阮溪,阮溪倒是得了清净,不用再听他各种各样脑残以及直男癌的发言,连周围的空气都变清新了。   反正老裁缝不爱理他,每次和他说话必骂他,所以他也不太找老裁缝说话,于是这两天下来,他自己自动化成了空气,一点没碍阮溪和老裁缝的眼。   两天后,天凤公社,天空阴沉。   刘雄背着满脸脏污的小虎子回到家,刚进门他妈就迎了出来。   他妈迎到门上,伸头往外使劲看,看半天没看到阮翠芝,着急问刘雄:“翠芝呢?”   刘雄把小虎子放下来,他爹也走到了近前。   刘雄看看两位老人,忍着脾气让自己尽量平静,开口说:“她要跟我离婚。”   “离婚?!”刘雄爹妈异口同声,连表情都是同步的,瞪着眼一脸的不敢相信。   刘雄道:“要不是他弟弟在,我非打死她不可,我薅也把她薅回来。她有本事就在娘家过一辈子,我看她弟弟到底能不能养她一辈子护她一辈子。但她要是想改嫁找别的男人,门都没有!她不嫌丢人,不怕人骂她不守妇道,我还要脸呢!”   刘雄妈还是瞪着眼,“你没有按我说的做,没有赔礼道歉吗?我都说了,你去好好跟她认个错,她脾气好心地软,肯定会跟你回来的。”   刘雄气道:“脾气好心地软?我们都被她骗了!我怎么没道歉?我到那里个孙子似的,又是叫爸又是叫妈,又是赔不是又是保证以后会好好待她,甚至低声下气说给她做牛做马。可她嘴里没有别的话,来来去去就是要离婚。我没压住脾气发了火,又叫她那弟弟打了一顿。”   刘雄妈低着眉,摇着头说:“翠芝不是这样的呀,翠芝向来是最和气最好说话的,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从没有抱怨,怎么能突然变得这么不讲道理?”   刘雄道:“我不管她是存的什么心,总之我不可能再去接她了。我不信她能在娘家呆住,哪天被人嫌弃呆不住了,她自己滚回来,我到时再收拾她。”   刘雄妈叹口气,看向刘雄爹。   刘雄爹忽也来脾气了,“要是这样,那就随她去。我这活了一辈子,没听说过结了婚还能离的。就说我们公社,有人离过婚吗?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女不嫁二夫,结了婚那就得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离婚!那是要被人骂死的!”   刘雄妈还是叹气,“翠芝不是这样的呀,夫妻之间吵架打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有因为这点事就不过了的?这些年也没见她说什么呀,你们小两口日子过得多好啊,从来都是不吵不闹的,我出门就说翠芝是顶好的媳妇,现在她是打我的嘴啊!她真这么狠心,三个丫头不要了,小虎子也不要了?”   刘雄把小虎子往他妈面前一揪,“你问他,小孩子不会扯谎的。”   小虎子哇一声哭出来,“妈妈要离婚,妈妈不要我们了。”   刘雄妈蹲下身子,伸手去给小虎子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心疼地说:“可怜的孩子,摊上这样一个妈妈。”   说着看向刘雄,“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走了那么远的山路过去,也认错了也赔不是了,也打了保证了。她要是这样得理不饶人,不想好好过日子非要继续闹个鸡犬不宁,那就让她呆在娘家吧。娘家可不是那么好呆的,十天半个月能容她,呆长了没有不嫌弃的。到时候她自己回来,要脸面没脸面,要体面没体面。”   刘雄爹不想再说这话了,只道:“管她呢,去吃饭吧。”   刘雄家的厨房被烧了暂时不能做饭,只能去他们老两口家里吃,三个丫头已经在那边了。   刘雄也不想再提了,提起来就一肚子气,果断弯腰抱起小虎子出门去了。 第027章   刘雄带着小虎子离开凤鸣山后, 阮翠芝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和之前十来天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毕竟之前村里人就在议论她要离婚的事。   现在继续议论,自然还是那些话, 没什么新鲜的。   阮翠芝的事对阮溪有影响, 但影响不大。外人的眼光她可不在乎,而且她每天的日常就是去老裁缝家练画画,找凌爻学习, 老裁缝和凌爻更不理会村里这些事。   而阮家虽有阮翠芝的事情叫人议论, 但一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当着面鲜少有人会给阮家人难堪。议论是私下里干的事,见着了那还和平时一样。   该打招呼打招呼, 该叫大爷叫大爷, 该叫嬢嬢叫嬢嬢。   她们阮家人离婚又碍不着别人家的事, 人家议论归议论,但并不掺和。   所以只要自己不觉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不觉得丢人丢面,那还和以前一样。   有那关系本来就好的,还会关心地问问阮翠芝接下来怎么办。   到底离婚在这年代不是个事,想离很难,离完了还是难,旁人都替她愁得慌。   当然像阮长贵和孙小慧这种觉得碍到自己事的, 那就和老家这边冷了脸,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 也都把人当空气,生怕阮翠芝的事溅他们一身骚。   赵李胡那几个老太太可能是怕刘杏花受影响心情不好, 近来来找刘杏花更勤了一些, 都是特意过来陪她说话的, 和她一起做针线扯家常。   她们也不避讳阮翠芝的话题,只问刘杏花:“翠芝以后可怎么办哦?”   刘杏花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不能说的,大大方方道:“等那个姓刘的同意了,去把手续办了,我们翠芝才三十来岁,愁什么?小溪也说了,等她跟老裁缝学成了手艺,就把手艺再教给她三姑。要是能当裁缝,那就更不愁了。”   听到这话,三个老太太起了好奇,又问:“对了,你家小溪去跟老裁缝学手艺也有一阵子了吧,她学得怎么样啊?都说那老裁缝教不成徒弟。”   刘杏花实诚道:“我也没见她上过机器,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样。不过听她自己说,学得还是挺不错的。老裁缝喜欢她,愿意教她。”   李奶奶道:“是吗?可我怎么听人说,老裁缝根本不愿意教小溪,每天都让她自己在那画画。倒是你家那侄子,每天都在机器上踩机器。”   刘杏花冷笑,“又是孙小慧出去吹嘘的吧?”   胡奶奶笑着说:“儿子有出息,学手艺学得好,谁不得出来炫耀炫耀?”   刘杏花笑着哼一声,“他要是有出息,也算是他的本事,就怕是根本就没有出息,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话放出来吹嘘一通,到时候别打了自己的脸。”   赵奶奶看着刘杏花道:“那也是你孙子呀。”   刘杏花吸口气,“我宁愿没生过老二这东西!”   之前分家的事她只觉得老二两口子自私,这次阮翠芝的事叫她彻底看明白了,这两人是一点人味都没有。对自己亲妹妹都如此,更别提对别人了。   儿子都这样,还提什么孙子?   孙子隔层头皮,更是远了几座山了。   她倒是要等着好好看看,老二这一家子如此算计,到底能过出什么样叫人羡慕的好日子来。是不是能过成这山上的大拇指,个个都有出息。   现在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天,但秋老虎威势猛,白天的气温并没有降下去。   九月过半,稻田里的稻穗饱满金黄,一缕缕垂头挂下来,迎风摆荡。   眼见着要到秋收时节,梯田从夏天的碧绿变成一片一片的金黄。   农村人的喜悦,大概都在这个季节里,在丰收里。   人都说,这一年凤眼村的收成应该会很不错。   傍晚,阮溪和阮洁帮凌爻赶猪回家,路上迎面随便看见个人,那人脸上必都是挂着浅浅的笑意,连皮肤的纹路间都散发着灿灿的金色。   阮溪和阮洁一路回家,路过认识的人就打声招呼。   在快要到家的时候,又看到一个只在阮溪记忆中出现过的身影。   阮洁先认出来,跑上去打招呼道:“四姑,你怎么回来啦?”   听阮洁这么叫一声,阮溪把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四姑阮翠兰对上号,心里的亲切感自然就出来了。她走去阮洁旁边,也笑着招呼了一句:“四姑你回来啦。”   阮翠兰看看阮溪和阮洁,笑着道:“又长高不少啊。”   阮洁挎上她的胳膊,和阮溪三个人一起回家。   到家看到刘杏花,阮洁先叫一句:“奶奶,四姑回来啦。”   刘杏花抬起头来看到阮翠兰,忙起身道:“这时候怎么有空回来?”   阮翠兰走去刘杏花面前,“你们也不告诉我,我这今天才听说三姐的事情,这不就过来了。我过来看看她,她现在怎么样了啊?”   刘杏花道:“她去生产队干活,还没有回来呢。”   阮翠兰看着刘杏花,“还能去干活,那看来还不错啊。”   刘杏花拍她一下,“嫁了这样一个男人,受了这些年罪,又闹了这么一出,不错什么呀?她就是闲不住,非得要去干活心里才踏实。”   阮翠兰叹口气,“这些年我还以为三姐在镇上过什么好日子呢,人人都说她嫁得好,原来就过这样的日子。我嫉妒她这么多年,看来全是白嫉妒了。”   当年因为刘杏花给阮翠芝找了镇上的人家,给她找的还是山里的人家,她还怨过刘杏花偏心。也因为这事,她和阮翠芝之间一直也不冷不淡的。   刘杏花看着她问:“怎么?你是来看你三姐笑话的?”   阮翠兰唉哟一声,“那我还是人吗?”   刘杏花说:“你要是和你二哥二嫂一样,不是个东西,那我现在就拿扫帚把你打出去,以后你也别回来了,我也当没有养过你。”   阮翠兰好奇,“二哥二嫂他们怎么了?”   这话说起来可长呢,阮翠兰上次回来还是在端午节,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要不是阮翠芝的事情闹得大传得远,她也不会知道。   刘杏花刚要说话,孙小慧和阮翠芝前后回来了,于是她便没说。等孙小慧进了她家的小灶房,她看着阮翠芝走近,冲阮翠芝说了句:“翠兰回来看你。”   阮翠芝走到阮翠兰面前,笑着说:“好长时间不见了。”   阮翠兰看着她道:“那是三姐你忙呀,几年不见回来一次。我还以为山下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你嫌弃我们山里穷,把我们都忘了呢。”   阮翠芝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刘杏花伸手拍她,“你要不会说话,就给我回去。”   阮翠兰笑笑,伸手挎上阮翠芝的胳膊,“我姐知道我不会说话。”   阮翠芝抬起头笑一笑,“进屋坐着喝口水吧。”   说着母女三人便进去了,到屋里倒水坐下,让阮翠兰喝点水歇口气。   阮溪和阮洁没有跟着进去,在外面忙活着切猪草剁猪食。   刘杏花阮翠芝和阮翠兰在屋里说刘雄,说阮翠芝离婚这件事,阮翠兰脏话不重样地把刘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因为有儿子就没骂她断子绝孙。   骂完喝口水说:“三姐你就是太老实,要是我,他打我第一次的时候我就收拾东西跑了,让他儿子喝西北风去。这种男人,就应该打一辈子光棍!”   阮翠芝深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阮翠兰看着她又问:“刘雄打你的时候,那四个孩子呢?就看着?”   阮翠芝道:“一开始的时候都还小,看我被打了就是哭,也会叫爸爸别打了,但是刘雄会凶她们,不准她们哭,把她们关去屋里。后来就习惯了,可能觉得爸爸打妈妈是很正常的事情,和喝水吃饭一样。”   阮翠兰不客气道:“三姐,这怪你,谁叫你忍着了?”   这话阮翠芝倒是认的,点头道:“确实是我自己没用。”   阮翠兰看她这样又觉得心疼,伸手握握她的手,“说到底还是那刘雄不是个东西,你也是为了孩子们,可谁知道这些孩子也没有心,看不到你的苦处,不知道你为他们受了多少罪。现在想清楚了也不迟,我支持你,必须跟他断干净!”   阮翠芝又点点头,“嗯。”   阮翠兰又说:“要我说,四个孩子你也别管了,照我这么看着,他们是不会心疼你的了。刘雄又不打她们,她们是站在亲爸那边的,有吃有喝有人管,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你一心全为他们考虑,可他们不为你想半点,看不到你吞了多少苦。你现在闹离婚,刘家人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呢,那四个孩子八成更是觉得你不好,说你心狠不要他们。”   阮翠芝轻轻吸口气,淡声说:“我想管,又能怎么管?”   从她决定和刘雄断的那一刻起,四个孩子身为刘家的人,她就管不到了。   阮翠兰很是干脆:“那就索性狠到底,直接当没生过。你既然已经决定离婚了,不会再回去了,我敢跟你打包票,这四个孩子以后不会认你的。”   看阮翠芝不出声,她又说:“你自己想想,你走了,他们跟着刘雄,还有他们的爷爷奶奶,每天都会听些什么话。就是你在刘家的时候,他们也没护着你!”   看阮翠芝还是不出声,阮翠兰看向刘杏花:“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刘杏花清清嗓子,“可能……大概差不多。”   阮翠兰瞪起眼睛来,“什么可能大概差不多呀?是一定是肯定!所以三姐我劝你,别对四个孩子抱什么期望,免得到时候还要失望,还不知道要心寒多少次。”   阮翠芝听完阮翠兰的这些话,低着眉还是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波动。她是性子软但不笨,该想到的她都能想到,只是没有旁观者说起来那么轻松罢了。   阮翠兰看她坐那面无表情地发呆,便没再往下说这事,又问刘杏花:“二哥二嫂又怎么了?我看你们和二嫂都不说话了。刚才说了半截话,您还没跟我说完呢。”   刘杏花这便又把阮长贵和孙小慧怎么闹分家,怎么冤枉阮溪偷葡萄,还有阮跃进去找老裁缝学手艺,出去吹大牛说自己学得好,再有对阮翠芝的态度。   听完后阮翠兰一拍桌子,“瞧见没有,生了我二哥这样的孩子不如当没生过。”   刘杏花说:“翠芝的事就这样了,以后谁都别提刘家的人,更不要提刘家的事。我现在就等着看看,看老二一家能不能把日子过得飞上天。”   阮翠兰笑出来,“飞上天,做神仙?”   刘杏花拍她一下,瞪着眼道:“叫你二嫂听到了,到你们大队革委会告你去!”   阮翠兰还是无所谓地笑:“我这二哥和二嫂,也是天生绝配。”   说着她站起身来,“好了,看完三姐了,我得回去了。”   刘杏花跟着她站起来,“来都来了,不吃饭就走?”   阮翠兰道:“吃什么饭呀?马上要秋收了,这些天都快忙死了。我是听说了三姐的事情,特意过来看看她的。看她现在状态挺好的,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看向阮翠芝,“三姐开心点,别为那不值得的人伤情。家里这么多人陪着你呢,别管外头的人说什么,你现在可是一身轻松,管好自己乐呵起来就是了,我还羡慕你呢。没事到我家那边转转去,我宰只鸡给你做好吃的。”   阮翠芝听得笑出来,拉住阮翠兰的手:“好呢。”   阮翠兰往外走,又和阮溪阮洁打说:“两个小丫头没事去四姑家玩。”   说完又补一句:“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都像我。”   阮溪和阮洁忍不住笑出来,站起身应话,“好的,四姑。”   阮溪还故意另补一句:“我们也要吃鸡。”   阮翠兰笑着说:“那就带你们三姑一起过来。”   这样闲扯了几句,阮溪阮洁和刘杏花阮翠芝送她走。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说:“跟爸和小五子说一声,我等农忙结束了再来看他们。今天没时间,我就先回去了。”   刘杏花点点头:“去吧。”   阮翠兰随意挥两下手这便走了。   阮翠兰来过这一趟后,算是给阮翠芝的事暂时画上了句点。   不久后村子里进入农忙时节,没人再关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所有社员都集中起来忙收成,人人都只关心这一季队里能收上来多少稻谷。   与吃饱饭比起来,其他的事都且算小事。   丰收让整个村子里的喜悦气氛都很浓,阮溪这几天也便没往老裁缝家里去。她和阮洁一起去生产队,帮忙割水稻抱水稻,能做什么做什么。   等到地上的水稻收完了,她和阮洁一帮女孩子,还会在田埂上捡稻穗。这个就是谁捡到算谁的,拿回家打出粮食来,都是自己吃的。   于是这几天,她就变成了拾稻穗的小姑娘。   虽没赤脚走在田埂上,但头上确实插了朵野菊花,手臂上还挽着小竹筐。   她还会和阮洁比赛,看谁捡的稻穗多,回家到刘杏花面前献宝。   乡下的日子穷,但也恣意,也有不一样的自由和快乐。   夕阳西下,日落而息。   今天阮溪和阮洁各捡了小半篮子的稻穗,两人互相抢彼此篮子里的稻穗,正闹得欢的时候,阮洁忽停下来,满脸好奇问了句:“姐,你看那边怎么了?”   阮溪闻言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水池边站了好多人。   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她忙拉起阮洁的手腕往水池边去,“去看看。” 第028章   阮溪拉着阮洁走到水池边, 挤进看热闹的人群中间,便见两个二三十岁的男人正在水池里捞东西。不知道什么事,她转头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啦?”   旁边的人小声道:“有个娃子掉水池里面了。”   他话音刚落, 水池里的男人捞出一个小女孩, 旁边人顿时喊:“捞到了捞到了。”   阮溪往水池里看过去,只见男人抱着的小女孩浑身透湿,水幕淋漓, 整个身体都软塌塌的。男人还没走上岸, 小女孩的母亲哭喊着跑过来,嘴里嘶喊着:“小艳子!”   男人把小女孩抱上岸一模鼻息,喘着气道:“没气了。”   这话说得周围的所有人浑身一寒, 一下子犹如掉入了冰窟窿里。   阮溪捏着阮洁的手腕也下意识紧了紧, 神经和呼吸一下子都绷紧了。   小女孩的妈妈更是瞬间崩溃了, 哭得震天动地。   旁边有人出主意喊道:“快把肚子里的水控出来,说不定还有救。”   这是个土办法,那捞人的男人闻言忙把小女孩子倒挂在背上,背着跑起来。   阮溪看着那男人背着小女孩跑起,忽想起来什么。   她把胳膊上的篮子拿下来塞到阮洁手里,转身直冲出去。   阮洁反应过来的时候阮溪已经跑远了,她便对着阮溪的背影喊了一声:“姐,你干嘛去啊?”   阮溪听到了也没停步回答, 这里离凌爻家的吊脚楼很近,她用最快速度跑到凌爻家。到那里恰好看到周雪云下工刚到家, 在吊脚楼门前放下手里的镰刀和头上的草帽。   阮溪跑上吊脚楼的楼梯,二话不说一把抓上周雪云的手腕, 一边拉她下来一边急声道:“嬢嬢, 有事求你帮忙, 来不及了,你快跟我来。”   周雪云稀里糊涂就被她给拽走了。   确切地说,是拼命地跑。   拼命跑到水池边她才知道,阮溪是拉她来救人的。   阮溪跑得气都喘不及,不做片刻犹豫,直接跑到背着小女孩控水的男人面前,对他说:“快把她放下来,你这样是没有用的。”   说着她直接上手一把抱下小女孩,让小女孩平躺在地上。   周雪云也没拖她后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连忙曲腿在小女孩身边跪下来,找准胸口的位置,用专业的手势和姿势给小女孩做心肺复苏。   小女孩的母亲扑过来大喊一句:“你这是干什么?!”   阮溪伸手抱住她,喘着气道:“嬢嬢,这是在救她啊。”   没人见过这样的救法,不是按肚子把水按出来,居然按胸口,能有用吗?   旁边人不敢乱掺和,只问:“这样行吗?”   刚问完,周雪云又捏起小女孩的下巴,往她嘴里吹气。   阮溪抱着小女孩的母亲道:“这种方法要是不行,刚才的方法更不行。娃娃昏迷是因为水呛进了肺里,不是因为进了胃里,把胃里的水控出来有什么用?再说,胃里的水已经控出来了!”   她自己不会心肺复苏,不然她就自己上了。   她记得凌爻之前跟她说过,他妈妈是医院里的医生。刚好吊脚楼离得近,在有效的时间内进行施救,有很大的几率可以把小女孩给救回来。   其他人听阮溪说得有点条理,也就没有说什么。   毕竟肚子里的水确实已经控出来了,孩子还是没醒,那只能再试试别的办法。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   于是围观的人便说:“艳子妈你让她试试,小艳子肚子里的水已经全都控出来了,还是没醒,不试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快别闹了……”   艳子妈是情绪崩溃有点失去理智,但还听得懂人说话。   她没再往上扑,直接抓着阮溪胳膊嚎啕:“小艳子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阮溪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也很紧张。   她吃力地扶着艳子妈,和周围人一起看着周雪云跪在地上给小女孩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两样轮替着来,她几乎是一刻不歇,头上慢慢渗出汗来。   她做了很长时间,小艳子躺在地上还是动也不动。   阮溪心里紧张,连呼吸都下意识压着。   时间过长,有人觉得这小艳子是救不成了,小声嘀咕着说:“怕是救不活了。”   周雪云头上的汗珠子如豆子般往下掉,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放弃,仍旧一下一下按压小艳子的心肺,再换着捏住她的鼻子往她嘴里吹气。   她坚持着不放弃,旁边的人也不再说丧气话,都拧着眉头脸色沉重不再出声。   因为施救的时间过长,连艳子妈都放弃了,她松开阮溪的胳膊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哭着喊:“小艳子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要我的命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围观的人开始一个跟一个摇头。   从头到尾唯一没有分毫动摇的只有周雪云,她仍旧没有停下救人的动作。   她不止额头上全是汗,连衣衫的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   阮溪在心里默默地估算,觉得她做了十分钟不止。   她的眼睛也忍不住慢慢暗下来,像是被人抽走了一口气一般。   然后就在她也觉得这小女孩没救了的时候,忽听到“哇”的一声,那小女孩在周雪云的手掌下哭出来了。声音惊促洪亮,把围观的人都惊得呼吸和心跳跟着停摆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阮溪不止听到自己松了口气,还听到围观所有人都跟着松了一大口气。等她稍微再反应过来,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的眼泪都下来了。   旁边和她一样眼泪不自觉下来的,也不止一个。   艳子妈听到声音,连滚带爬扑到小艳子身边,抱起她就哭:“你要吓死我,你要吓死我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高兴,只有周雪云用光了所有力气。她松了那口气后整个人看起来软软的,一脸的倦色。她也没出声说话,直接手撑地面站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泥,准备回家。   结果她还没有来得及走开,艳子妈忽扑到她面前。   艳子妈扑过来直接给周雪云跪着,然后拼命给她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谢谢你!谢谢你啊!谢谢你救了我家小艳子,谢谢你!谢谢你!”   周雪云面色慌张,忙去伸手拉她,“你别这样,你快别这样!”   围观的人上去帮着拉起艳子妈,周雪云才松了一口气。   周雪云很是不自在,看着艳子妈温声说了句:“别凶孩子,回去好好调养调养。”   说完她不再站着,转身推开围观的人群,低着头赶紧回家去了。   阮溪跟在她后面追上去,跑到她面前,看着她说了句:“谢谢您。”   周雪云冲她笑一笑没说话,直接往吊脚楼去了。   阮溪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走远,片刻转身回到水池边,艳子妈已经抱着小艳子回家去了,其他的人一时间也都散了,还有人上来夸了阮溪一句。   其他人也在说话,说的都是刚才的凶险时刻,庆幸小艳子被救活了。   阮溪从阮洁手里接下装稻穗的竹筐,长长松了一口气也说:“还好救活了。”   阮洁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凌爻妈妈会救人啊?”   说着她自己想到答案了,“哦,一定是凌爻说的。”   阮溪冲她笑笑,把竹筐挎到胳膊上,“走吧,回家喂猪吃饭。”   姐妹两这便又放松了心情,挎着篮子轻轻松松往家回。   到家之后和刘杏花喂猪做饭,阮洁把她和阮溪刚才遇到的那惊险又凶险的件事说给刘杏花听,听得刘杏花也是眼睛瞪得大大的,屏着呼吸心里揪成一团。   听到小艳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更下意识跟着大大松一口气。   听完了,她说:“所以这小孩子就不能去水边玩。”   阮洁接话道:“她应该记住这次的教训了。”   刘杏花再次松口气又说:“倒是没想到,这周雪云还有这一手啊,那她在城里应该是个大夫吧?来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她跟人来往。”   阮溪点点头道:“是个医生。”   祖孙三人说着话,做饭的时候阮长贵阮长生和阮翠芝一起回来了。   刚一到家,阮志高就说:“你们听说了没有,水池那边差点淹死个小孩。”   阮洁烧着火道:“不是听说,我们亲眼在那看到的。”   阮长生进屋倒水喝,“是吗?听说叫凌爻的妈妈给救过来了,救了大半天是吗?”   阮洁点头道:“是啊,她就一直在按小艳子的胸口,还往她嘴里吹气。旁边所有人都说没救了救不了了,可她就是不停手,按得头上身上全是汗,衣服都湿了。”   阮翠芝和阮志高也坐下来喝水。   阮志高喝一口水道:“这是好人好事,算是立功,得奖励。”   阮洁:“那您记下来呗,反正您是大队书记。”   阮溪补充道:“还有下水捞人的人。”   阮志高点点头,“还得叫各家大人管好孩子,就不能去水边玩。尤其那栽水稻的时候,到处都有水,水池里水更深,淹死过的孩子可不是一个两个。”   一家人坐在屋里聊着这件好人好事,阮志高计划着等到农忙过去,要在村里开个表彰大会。正说着,忽听到外头传来一声震天吼:“阮长贵!孙小慧!给我出来!”   不知道什么情况,阮志高忙起身带头出去。   刘杏花、阮翠芝、阮长生和阮溪也好奇,跟在他后头出屋,阮洁则往灶底多送了几根柴火,跑过来跟在后面出来,都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那边阮长贵和孙小慧也出来了,夫妻俩都是一脸懵。   一个村里的多少都认识,只是熟与不熟的差别。   孙小慧和阮长贵刚刚也在小灶房里说小艳子差点被淹死的事,出来看到艳子爸和艳子妈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只问:“怎么了?”   艳子妈掐着腰,语气又凶又重:“你问我怎么了?问你家阮跃华!”   问阮跃华?   孙小慧出声道:“我家跃华还没回来呢。”   话音刚落,正屋里传出阮跃进的声音,“早就回来了,躲在床底呢。”   躲在床底?   孙小慧意识到了不妙,转头看向阮长贵。   那边艳子爸已经开口了,“我家小艳子说了,是你家阮跃华把她推进水池里的!他是什么心思,他是要害死我家小艳子!今天小艳子要是没了,我要他赔命!”   听到这些话,阮志高刘杏花沉下脸直接就不出声了。阮翠芝阮长生阮溪阮洁身为晚辈,自然更是不出声,而且他们也不想管阮长贵家的闲事。   孙小慧张张嘴,没去把阮跃华揪出来教训,反而冲艳子爸说:“什么就是我们家跃华推的?谁看到了,你说是就是?我家跃华今天在家没出去!”   艳子妈气得咬牙,盯着孙小慧:“孙小慧你要不要脸,我家小艳子说了,就是他阮跃华推的。我们也找其他几个一起玩的小孩问了,他们也说是!”   孙小慧死不承认:“谁知道这些小孩嘴里有没有真话,我家孩子什么样我不知道吗?我家跃华最是安分懂事的,不可能做出来你说的这种事!”   艳子妈气得要死,指着孙小慧道:“你把阮跃华叫出来!”   孙小慧面里显露心虚,不敢叫。   阮长贵倒是没显得心虚,直接转身进屋,从床底掏出阮跃华,把他拎出来站到门外,然后看着他问:“你说,你有没有推小艳子?”   阮跃华一脸害怕,吱吱唔唔的,片刻却挺起胸膛,大声说了句:“我没有!不是我!是他们冤枉我!明明是小艳子自己脚滑没站稳,自己掉下去的!”   艳子爸被这一家子气得咬牙,“你妈说你今天没出去,你说是我们艳子自己掉下去的,你们嘴里有一句真话没有?不想承认是吧?是不是不承认?”   阮跃华还是挺着胸膛喊:“没有推就是没有推!”   孙小慧这会底气又足起来了,看着艳子爸说:“你们听到了,我们跃华没有推你家艳子,你就别在这冤枉好人了。小艳子既然没事,消停点不行吗?”   艳子爸明显已经气得快要不行了,看着就是快要失去理智的样子,他咬着牙嘴里念叨着:“消停……消停是吧?我让你家消停……”   他念叨着到墙边拿起一根锄头,转身就要往屋里去。   阮长贵见情况不妙,过去一把拦住他,拧着眉问:“你要干什么?”   艳子爸比阮长贵高叶比他壮,用力一把搡开他,直接拿锄头往屋里去,到小灶房里见什么砸什么,嘴里还一直发狠般念叨着:“消停!我叫你消停!!”   阮长贵一个人根本不敢拦,于是转身冲阮志高喊:“爸,你不管管吗?”   阮志高直接转身进屋,嘴里扔一句:“你家的事我不管。”   阮长贵便又叫会打架的阮长生,“小五子!”   阮长生冷哼一声,给他扔个冷眼,跟着阮志高转身进屋去了。   用到人的时候就是亲爹就是亲弟弟,用不到的时候就是外人就是臭狗屎,恨不得把他们踩进烂泥里,比作是茅厕,比那些看热闹的外人还坏!   怎么现在转头叫爸爸叫弟弟了?不怕他们溅他家四口人一身骚了?   艳子爸动作很快,进小灶房砸了几个碗,捅了阮长贵家的锅底就出来了。   他来的时候原没打算动粗,所以手里连个打人的家伙都没拿。他就是来找阮长贵和孙小慧要个说法,他们家小艳子不能白受这遭罪,白从鬼门关走这一遭。   可谁能料到,阮长贵一家这样不要脸。   既然他们都不要脸,那也就没必要给他们留情面了。   艳子爸砸完锅碗出了气,扔掉锄头从屋里出来,看着阮长贵又说了句:“管好你家阮跃华,今天我不动他,他再有下一次,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就拉上艳子妈黑脸走人,给阮长贵家留下一片狼藉。   五分钟后,阮长贵孙小慧坐在正屋里的桌子边,脸色一个比一个死气难看。   阮跃进和阮跃华在屋里的床上坐着。   孙小慧没忍住气,出声呵斥阮跃进:“你弟弟躲在床底就让他躲好了,你说你说出来干什么呀?这下好了,锅叫人砸了,碗也没有了,饭也没得吃了!”   阮长贵倒还正常些,盯着屋里的阮跃华问:“你到底推没推?”   阮跃华坐在床边摇晃着腿,现在又开始不出声了。   阮长贵一看就明白了,黑着脸起身,到屋里照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巴掌下得重,瞬间把阮跃华的半张脸给打红了,阮跃华捂住脸哭得那跟杀猪似的。   孙小慧心疼地过去抱住阮跃华,冲阮长贵说:“你干什么呀?他都说了没推了。”   阮长贵气得要死,“你这样护着他,迟早害了他!”   孙小慧道:“我护什么了?没推就是没推。”   阮长贵说不过孙小慧,又出来到桌边坐下来,对着桌子上的咸菜疙瘩闷一肚子的气。   锅和碗都没了,家里刚好连馍馍也没了,喝西北风吧!   边屋里,阮志高一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坐下来只管吃自己的饭。   阮长贵一家有没有饭吃,他们不多管也不去多问。   一家人吃完晚饭,刘杏花和阮翠芝在屋里看着阮溪阮洁刷锅碗的时候,阮跃华红着半张脸跑过来问了一句:“奶奶,还有饭吃吗?”   刘杏花看都不看他:“喝西北风吧,管饱!”   阮跃华:“……”   周雪云救完人回到家,凌爻已经在做晚饭了。   他家还与往日一样安静,吃完饭一家人都在屋里,凌爻点着灯看书,周雪云坐在他旁边做做针线补补衣服鞋袜,凌致远在一边修修工具磨磨刀。   凌致远和凌爻不知道周雪云救了人,周雪云自己也没提,便没人说这话。   晚上照常睡觉,第二天听到鸡鸣起床,吃完早饭出门去干活。   周雪云没把昨天的事放心上,但拿镰刀到了地里,她发现别人看她的眼光都变得不一样了。不少人见了她都十分热情地打招呼,亲切地叫她“周姐姐”“周妹妹”。   周雪云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都礼貌地笑着回应了。   拿着镰刀弯下腰来割水稻的时候,又有人很是不生分地问她:“周妹妹,你以前在城里的时候,是当大夫的吧?”   周雪云弯着腰继续割水稻,客气地回:“是的。”   又有人出声问:“你怎么不说呀?”   周雪云温着声音道:“没什么值得说的。”   城里的事就是城里的事,自从下乡到这里开始,她就已经和城里的一切无关了。因为戒备心重,时时刻刻防着人,她也没打算融入这个村子,自然什么都不说。   但这次她救人的事情,却打破了她维持了四年的压抑的平静的生活。   除了白天许多人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表情里全是尊重,晚上她戴着草帽拿着镰刀回到家,刚放下草帽和镰刀洗完手和脸,又听到吊脚楼外面有人叫她:“周姐姐,你在家不在家?”   凌爻在灶后烧火,没有伸头去看。   周雪云自己转身出来,只见是她昨天救的那小女孩的妈妈。   艳子妈手里拎着一只烫过热水拔光了毛的公鸡,另一只手里则拎着一个西瓜大小的小竹篮,竹篮子里装着一些干干净净的鸡蛋,都是没沾上脏东西的。   她看到周雪云,直接走上楼梯到周雪云面前道:“周姐姐,乡下东西少,没什么可感谢你的,我给你宰了一只公鸡,还有一些鸡蛋,你留下吃。”   周雪云可没见过这种事,忙摆手说不要。   艳子妈硬是把东西往她手里塞,继续说:“你昨天救了我们家艳子一命,我们没什么可报答的,就这点东西,你就收下吧,不要嫌弃。”   周雪云哪里敢嫌弃,只是觉得自己做的那点事,不值她送这么多东西。她在乡下过了几年她自然知道,这只鸡和这些鸡蛋,对于农村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仍是说:“就是举手之劳,真的不用,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艳子妈杵在她面前,“周姐姐,你救的是我们艳子的命啊,你要是不收,我们一家真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鸡杀都杀了,你就烧了吃吧,让我们安心。”   周雪云看着艳子妈,做了片刻思想斗争,折中道:“那要不这样吧,这只鸡我就收下了,但是鸡蛋你还拿回去,好不好?”   愿意收只鸡也成,艳子妈笑了道:“那行吧,谢谢周姐姐。”   周雪云也诚心地笑起来,“要不你也留下来一起吃?”   艳子妈挎着篮子转头就走,“那可不行,家里人都等着我回去呢。”   说完她下了木楼梯就跑远了,步子很是轻快。   周雪云看着她走远,忍不住笑笑,拿着鸡回到屋里。   凌爻看看她手里的鸡,好奇问:“为什么给我们送鸡啊?”   周雪云把鸡放到菜板上,围起围裙,回话道:“妈妈做了件好人好事。”   拿起刀要剁鸡的时候,她忽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凌爻说:“爻爻,你去把溪溪叫过来,让她今晚来我们家吃饭。”   凌爻没反应过来,“哪个溪溪?”   周雪云反问:“你说呢?”   凌爻反应过来了,刚好他的饭也快烧好了。   往灶底填了最后一把柴火,他起身的时候说一句:“那我去了。”   转头便窜出门不见了。   他一路跑到阮家,找到阮溪跟她说:“我妈叫你今天去我家吃晚饭。”   阮溪有些惊讶:“叫我?”周雪云?   凌爻点头,“嗯。”   阮溪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   凌爻又冲她点头,“有人给我妈送了一只公鸡。”   阮溪可不是那么馋的人,只又笑着说:“不用了,好容易家里有点肉吃,你们一家吃就好了,我去干嘛呀?昨天的事我也没出力,都是嬢嬢的功劳。”   周雪云为什么突然找她去吃饭,她自然想得明白缘由。   凌爻却好奇,“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这两天因为农忙,阮溪都没带阮洁去找凌爻。   他没有人说话,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很少。   阮溪看着他认真说:“昨天有个小女孩落水差点淹死,是你妈救活的。”   凌爻反应很快,“是你去找的我妈?”   阮溪点头,“嗯,我记得你说过你妈是医生。”   凌爻看着她,眼露乞求,“那就去我家吃饭呗,你是知道的,我妈一直不和人亲近,也从来没有邀请过人去我家。难得她开这个口,让她高兴一下好不好?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她像今天这么开心过。是真的在笑,不是假的在笑。”   阮溪看着凌爻的眼神,有种想上去揉他脑袋的冲动。   这娃子真的是又奶又乖又惹人疼。   于是她点了头:“好!”   说完她转头冲屋里招呼一句:“奶奶,我今晚去凌爻家吃饭可以吗?”   刘杏花从灶房里伸出头来,看一眼凌爻,直接应声:“你去吧。”   “走。”   阮溪笑起来,和凌爻一起往他家去。   凌爻也笑起来,笑容铺张,堆满整张脸。 第029章   凌爻带着阮溪到家的时候, 周雪云正围着围裙在灶上炒菜。凌致远也回来了,正坐在灶后烧火,夫妻俩看到阮溪都笑着打招呼, 叫凌爻先带她玩一玩。   阮溪感觉得出来, 凌家今天的气氛是真的好。   凌致远和周雪云都是一副难得放松下来的状态,对她温和客气,言语间也十分热情。尤其是周雪云, 和她当初醒过来时看到的模样, 简直有点像是两个人。   毕竟不太熟,怕阮溪和凌致远周雪云呆一起会不自在,打完招呼凌爻便把她带出去了。两人在吊脚楼附近走了走, 然后在迎风的石头上坐下来休息聊天。   凌爻整个人也很放松, 感觉今天山间的风都是甜的。   他看向阮溪笑着说:“来了这么久, 第一次感受到村里人这么热情。”   刚才他跑去阮家找阮溪,走到路上遇见有些眼熟的大人,那些人还笑着冲他打招呼,亲切地叫他的名字,问他去哪里,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阮溪看着他,傍晚的风吹起她鬓边碎发,她笑着说:“人都是这样嘛, 你对我生分,那我对你也生分。你要是对我好, 那我肯定也对你好。真心换真心。”   乡下人虽然粗陋些,但贵在朴实, 热心的人尤其不少。   当然大家突然对周雪云和凌爻这么尊重和热情, 并不单单是因为周雪云好心出手救了小艳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附近几个村子一直以来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   如果阮溪预料不出错的话,以后带着东西来吊脚楼找周雪云的人不会少。   病痛最是难熬,要是有人能治,谁愿意干熬着?   尤其娃娃们生了病,大人更是着急上火。   阮溪和凌爻坐在石头上吹晚风说话,听到周雪云叫他们吃饭的声音,两人便起身往吊脚楼里去了。然还没走到木楼梯前,就闻到飘散出来的肉香味。   凌爻大半年没吃肉了,没忍住默默咽了口口水。   阮溪看到了也并不笑话他,这年头甭管打人小孩,谁不馋口肉呢。   阮溪跟着凌爻到屋里桌子边坐下来,饭菜碗筷都已经摆齐在桌子上了。阮溪坐下来拿起筷子,笑着冲周雪云说了句:“谢谢嬢嬢。”   周雪云第一筷子夹个鸡腿肉,直接送到阮溪碗里,叫她:“别客气,快吃。”   阮溪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不让周雪云尴尬,她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鸡腿肉。   不仅接受得十分高兴,吃得那也是想当的高兴。   周雪云吃着饭看着她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们家爻爻。”   这个阮溪可不能受,忙道:“嬢嬢,我没有在照顾他,倒是一直都在麻烦他。”   她和阮洁每天下午都会找凌爻去学课本,每次也都要学上小半天。凌爻在她和阮洁身上花了很多的时间和耐心,哪里是她在照顾他呀。   周雪云不知道这些事,但她能感觉出来,凌爻自从交了阮溪这个朋友以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至少明显开朗快乐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沉闷呆木。   而且今天阮溪帮她打破了四年的压抑,让她再次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真诚。这一天生产队那些人给她的热情和尊重,对她的心态影响很大。   她甚至开始反思这些年,是不是敏感过度因噎废食了。   所以她说:“反正要谢谢你。”   阮溪思考片刻,笑着道:“那好吧,我就接受了。”   周雪云轻松地笑起来,伸手拿起公筷,又给她夹了一块鸡腿肉。   几句话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桌子上的气氛轻松自在起来。   凌爻啃完鸡脖子,吃口米饭问周雪云:“妈,我明天也想去生产队帮忙收水稻,和溪溪她们一起去捡稻穗,然后割猪草回来喂猪,可以吗?”   周雪云之前不让他往人堆里去,都是让他出去放猪,现在心态转变了,她冲凌爻点点头说:“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什么都问我,注意言行不做坏事就行。”   听了这话,阮溪接话道:“那肯定不会,崽崽乖得要命。”   周雪云听得一笑,只觉得小孩子间好玩,出声问:“你叫他崽崽啊?”   阮溪点点头,“我比他大了一岁,他叫我姐姐。”   凌爻立马接话道:“没叫姐姐,叫溪溪。”   周雪云看他一眼,笑着道:“怎么?叫姐姐还委屈你了?”   凌爻埋下头来吃饭,没再接这话。   看他这样,周雪云就没再继续说他了,又找着话题和阮溪聊了些别的。聊的自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轻松话题,哄小孩子开心一般。   吃完饭外面的天色也黑了,周雪云没有多留阮溪,叫凌致远把她送回家去。   凌爻却挤上来说:“让爸爸休息吧,我去送就可以了。”   周雪云想想他也是大孩子了,也就没说什么,叫他送去了。   凌爻和阮溪并肩往前走,心情和今晚的月光一样清朗。   和阮溪说着话,他在心里想——被困在这里好像也不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   把阮溪送到家门口,他看着阮溪进屋。   回去的路上他奔跑起来,让夜晚的山风灌满衣领,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般。   月牙弯弯,银光碎碎,脚下的石头在唱歌。   次日凌晨起来,凌爻比以往每一个早晨都精神满满。   他和凌致远周雪云一起,喂猪喂鸡做饭吃饭,然后拿上镰刀戴上草帽,去生产队的梯田上集合,听队长安排,开始新一天的水稻收割任务。   他在田地里看到阮溪和阮洁,便拿着镰刀去和她们一起。   上午半天帮生产队收水稻,下午他又和阮溪阮洁去山上割野菜,然后瞅着哪块田地刚收完水稻,再挎着篮子抢在别人前头跑去地里捡稻穗。   拾稻穗的时候看到高海洋那一帮人,他们站在田埂上冲凌爻吆喝——   “喂!傻子!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啊?”   “你怎么成天跟女的一起玩啊?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男的?”   “你看他呆头呆脑看起来就像个女的,肯定以为自己是个女的。”   “哈哈哈哈……”   阮溪在地里捏起一个泥团往他们扔过去,嘴里骂道:“瓜娃子!爬远点!”   因为被阮长生警告过,高海洋他们不敢上来做什么,只敢这么犯贱撩拨上几句。再看阮溪发飙要冲他们过来,他们做个鬼脸转身拍拍屁股,撒腿就跑了。   阮溪把手里的泥团狠狠扔出去,大声骂道:“贱死了!”   骂完又喊:“再来犯贱,叫我五叔锤死你们!!”   阮洁在旁边出声:“他们可真是无聊。”   阮溪缓缓气道:“不管这些二傻子,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凌爻并不在乎高海洋他们怎么笑话他,冲阮溪点点头道:“嗯。”   于是三个人继续捡稻穗,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   农忙过去后,漫山的植被和其他庄稼都慢慢变成了黄色的橙色的红色的,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色彩绚烂的童话世界,风景美得如油彩画一般。   水稻收起脱粒晒干,到了分粮食的时候。   各生产队分完粮食以后,阮志高定好时间,让村里的干部都通知下去,要在大队革委会的院子里开一场表彰大会,表扬并奖励村里的好人好事先进代表。   到了开会这一天,妇女主任带着几个妇人早早就忙活起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不过就是摆几张桌子,放几个板凳,弄得像那么回事。   阮溪在农忙结束后就恢复了学手艺生活,大半天在老裁缝家,小半天在山坡上和凌爻阮洁一起学习,剩下的时间便都是在家里。   因为今天下午村里要开表彰大会,中午她在老裁缝家吃完饭就回来了。   到家发现家里面正热闹,原来是四姑阮翠兰带着她丈夫和两个娃娃过来了。   家里也吃完饭了,阮溪进屋的时候笑着打招呼:“四姑,四姑丈。”   阮翠兰看到她就跟四姑丈说:“瞧见没有?我这两个侄女,是不是都已经成大姑娘了?你看看咱们阮家的闺女,一个比一个长得水灵漂亮。”   四姑丈笑着说:“说得我好像多久没来了似的。”   那不是端午节才刚来过。   阮溪笑着找板凳去阮洁旁边坐在一起,和她一起默默听这些长辈聊天。   正屋西头房间里,孙小慧凝着神色,坐在床沿上捏线穿针,跟躺靠在床头的阮长贵说话,问他:“下午的表彰大会,你去不去?”   阮长贵果断道:“不去,有这时间我不如在家睡觉。”   因为要开表彰大会,阮志高给村里所有社员都放了半天的假。   孙小慧把线头又放在嘴里抿一下,捏着继续往针眼里穿,“那我也不去,反正也没我们家什么事,主要不就是表扬周雪云救人那事嘛,也真值当的。”   阮长贵偏过头看她一眼,“救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值当的?”   孙小慧哼一声,“他们在那开表彰大会表扬这个奖励那个,却冤枉我家跃华推的小艳子,说我们跃华要害人,砸了我家的锅和碗,我就觉得不值当。”   想想他家因为这事蒙受的损失,阮长贵也就没说话了。   锅碗都是阮志高之前分家时候给他们置办的,锅砸坏了要补,碗砸得太碎根本没法补,只能去供销社买新的。因为手里没什么钱,所以去生产队抵了不少工分。   抵工分就是相当于借钱,到年底结算的时候是要把这部分工分给扣掉的。   分家后这日子可以说过得着实糟心,到处欠债。   之前为了阮跃进学手艺欠鸡蛋,现在为了阮跃华欠钱。   好片刻,阮长贵说:“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分家。”   不分家的话,至少遇到这种意外,不用为家里没钱发愁。   刘杏花手里攒了小半年老大阮长富寄回来的钱和票,票不用攒下来可以抽空拿去黑市找人换钱,有的是人想买。家里的蔬菜鸡蛋她近半年来没吃也都拿去换了钱,所以她不缺钱。   以前家里日子好过,就是因为阮长富寄回来的钱和票大部分都花在了家里,油盐酱醋这些全都够吃,家里种的蔬菜母鸡下的鸡蛋,大部分也都留着先自己吃,剩余的才会拿去换钱,没事还能吃口肉呢,刘杏花那时候是舍得的,他和孙小慧也高兴。   而他和孙小慧现在呢,瓜果蔬菜依然自己吃得多,剩下的拿去换了点零散钱,买点灯油火柴都有些不够,更别提攒起来了。遇到事情,自然不是抵工分就是借。   虽说刘杏花突然攒钱是为了让阮长生结婚,但家里其他人遇到事情她还是会先掏出来的,比如说阮溪去学手艺,而且阮志高和阮长生遇事也都会帮他撑腰。   之前他们因为刘杏花攒钱而闹着分了家,不想分担阮长生结婚的压力,现在出事没锅碗吃饭,再想刘杏花给他们掏钱,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分家的时候,粮食物件一点也没少分给他们,刘杏花还花钱帮他们把东西都置办齐全了,砌灶买锅买碗打桌凳,没让他们挑出一点毛病来。   而且现在不止不会给他们钱,之前还是他亲爹亲弟弟的阮志高和阮长生,甚至直接都不理他了,拿他比作外人都还不如,对外人还会客客气气搭把手呢。   现在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遇到什么事都得自己担着,实在也累得慌。   日子过好也就罢了,可这明摆着越过越差了,他心里憋得慌。   孙小慧哪里不知道近来日子过得吃力,但当初是她闹着要分家的,所以她不说丧气话打自己的脸,只道:“急什么呀?再等等,等跃进拿工钱了就好起来了。”   阮长贵道:“学了这么久,没看拿一分钱回来。之前搞坏了老裁缝的东西,还拿了不少瓜果蔬菜去赔礼不是?他到底学得怎么样,能不能成?”   孙小慧道:“唉哟,这不是这不上不下的月份里,做衣裳的人少嘛。你等再过两个月,家家户户张罗着过年做新衣裳,裁缝铺忙起来,那不是就有工钱了?”   阮长贵屏屏气,“到时候别看着人小溪拿工钱干瞪眼。”   孙小慧直接笑出来,“这绝对不可能,小溪连机器都不会踩,怎么可能呢?我们跃进好歹已经学会踩缝纫机了,出去做衣裳,再怎么也比小溪拿的工钱多,她打杂只会比跃进拿的少。干瞪眼就更不可能了,得是小溪眼红我们跃进才对,说不定她干瞪眼呢。”   阮长贵松口气往下躺,侧起身准备睡觉,“但愿吧。”   孙小慧看着他:“不是但愿!是一定!” 第030章   按照农忙之前说好的, 阮翠兰带着丈夫孩子回来看阮志高和阮长生。他们回来的时候和阮长贵孙小慧打了招呼,之后就没说什么话,也没去他家坐一坐。   阮翠兰向来就是这种性格, 她要是看谁不顺眼, 最多就是见面打个招呼,便是亲哥亲嫂子,也不跟他们多说半句废话, 她觉得这是在浪费她时间。   午饭后, 阮长贵在屋里睡觉,孙小慧坐在床边上做针线,屋里很是安静。   而过了两道门到边屋里面, 那站着坐着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大人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就热闹得不得了, 衬得孙小慧那屋里十分冷清,也像是在打她的脸。   说了一阵话,阮志高目测着太阳的高度,带着一家老小一人手里抱个小板凳,一起往大队革委会去。进了大院子里,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都聚在一起说话呢。   阮志高和几个村干部走到发言台的桌子后面,坐着等了一会, 等又来了一波社员,便开始了今天的表彰大会。先发言表扬, 再把奖励发下去,流程倒也简单。   周雪云和另外两个男人早被通知了过来接受表扬和领取奖励, 他们的家人自然也都过来了, 一起享受这份荣誉。奖励是最实在的一斗米, 同时还有学雷锋做好事的表扬证书。   阮溪在人群里看到凌爻,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凌爻笑着挥手回应她,再不像以前那般,呆在人群里也像个木头人。   周雪云领取奖状和大米的时候,更是笑得满脸红光,很坦然地接受大家的肯定与赞赏。   奖励是艳子的爸妈给他们发放的,往他们手里送的时候,说了无数声谢谢。   发完奖励后,阮志高又对着所有人大声说了句:“他们都是我们的榜样,我们所有人都要向这三位同志学习!”   人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阮溪把手掌都拍麻了。   表彰大会结束以后,周雪云几乎立时成了村里的红人,在村里人嘴中的称呼也变了。大家不再叫她“周姐姐”“周妹妹”,而是十分敬重地叫她“周大夫”。   也正如阮溪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附近几个村里但凡有人生病熬不住的,或者娃娃生病嚎哭的,都会带点蔬菜瓜果,亦或是鸡蛋白糖,到吊脚楼找她看看病。   为了方便她看病,阮志高还安排人带她去镇上的卫生所弄来了药箱。药箱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些普通的药片,一支针筒几块纱布,可以治些寻常小病小痛。   周雪云就凭这点东西,成了附近几个村落里人人敬重的人。   因为大队会补贴额外的工分给她,社员们也会自发给她带东西,他家的生活便肉眼可见地比之前过得好了。主要心态变了,一家人的精神气质都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   因为这事,阮溪和凌家的关系也越来越近,有时候会跟凌爻去他家玩一玩。   漫山遍野的树叶枯黄飘落,深秋一过便入了冬。   冬日时节社员们都清闲一些,毕竟没有那么多的农活要忙。   眼见着快要过年,各家各户也都开始张罗着杀猪做腊肉。当然猪肉不是全自己家留下来吃,每家每户都有标准要往上交,剩下的才留下自己吃。   过年除了要吃肉,也还要做新衣裳穿新衣裳,所以各家各户都拿了布票和钱,三五个人结伴一起去镇上扯新布,回来找老裁缝做衣裳。   刘杏花年纪大了折腾不了,便把置办年货这个任务交给了阮翠芝。她再怎么省钱攒钱,年还是要好好过的,所以不管是吃的喝的穿的,都要置办。   阮翠芝在山上呆了也有三四个月了,刚好可以顺道去看看她的四个娃娃。   刘杏花把钱和票给阮翠芝,让她去置办布匹吃食,又把这大半年攒出来的富余的油盐肉等票证给阮长生,让他下山后去黑市,找人给卖出去,换成钱拿回来。   当然富余的票证里没有粮票和布票,老大阮长富没寄过粮票和布票。   不寄粮票是因为乡下都是自己种粮吃,不像城里需要拿粮票去买粮食吃,而布票则是他那边养的孩子多,自己也不够用,别的票证能寄他都会寄点回来。   阮翠芝和阮长生姐弟俩接了任务,便结伴下山去了。   两人到了镇上,先去店里买了一点零嘴,正经年货暂时都没买。   阮翠芝拿着买的这些零嘴甜食,和阮长生去找大妮二妮三妮和小虎子。   这时候学生已经都放寒假了,所以大妮二妮三妮和小虎子都在家里。   阮翠芝不想看到刘雄,便托了一个人去把大妮二妮三妮还有小虎子叫出来。   她和阮长生等在天凤小学的操场一角。   这么长时间没见孩子,她心里难免忐忑。待见到大妮二妮三妮带着小虎子出现在视线里,她眼眶瞬间就湿了。不过她没有哭,吸了下鼻子翘起嘴角。   她拎着吃的走去四个孩子面前,忍着泪意说:“想妈妈没有?”   大妮二妮三妮和小虎子并没有太多见到妈妈的兴奋和喜悦,四个人脸色全都木木的,看着阮翠芝眨巴眨巴眼睛,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阮翠芝把手里的吃食塞进大妮手里,吸吸鼻子又对他们说:“妈妈给你们买的。”   大妮看了看吃食,又看向阮翠芝,伸手把东西还给了阮翠芝。   阮翠芝一愣,看着大妮:“怎么了?”   大妮没有说话,三妮开口道:“爸爸说你跑了,不要我们了。”   阮翠芝连忙看向三妮解释:“我没有跑,我就在外婆家,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二妮道:“爸爸说过了,只要你不回来,就不准我们见你。”   三妮跟着就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阮翠芝看着眼前这四个孩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阮长生从后面过来,看着三妮道:“干嘛?你想你妈回去,被你爸打死啊?”   三妮抬头看向阮长生,“我爸不会打死我妈的!”   阮长生哼一声,“对!不打死,打个半死!”   三妮看着阮长生硬声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妈妈不会走!”   要不是他跑去他们家把他们爸爸打一顿,又把他们妈妈带走,并撺掇他们妈妈闹离婚,现在他家还好好的,他们不会成为没有妈妈的野孩子。   歌里都唱了,没妈的孩子是根草,他们现在就是四根草。   阮长生拧起眉毛,盯着三妮恶声道:“活该你没妈!”   说着他一把夺下阮翠芝手里的吃食,打开牛皮纸拿出桃酥,当着四个娃娃的面往嘴里塞一大口,一边嚼一边说:“你们就不配吃!”   小虎子看着他吞了口口水,但没开口要,小虎子怕他。   大妮这会终于开口了,看着阮翠芝问:“你真要跟爸爸离婚,再也不回来了吗?”   阮翠芝看着大妮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片刻道:“嗯。”   大妮眸光暗了暗,似乎对阮翠芝的回答很失望。她抿抿嘴唇,没再和阮翠芝多说话,只叫二妮三妮和小虎子,“我们赶紧回去吧,奶奶找不到我们一会该急了。”   阮翠芝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大妮二妮三妮带着小虎子走远,四个人陆续回头看了她一眼,也就只都看了一眼。很明显,她在他们心里成了坏妈妈。   阮长生站在阮翠芝旁边吃桃酥,开口说:“四个全都是没良心的,姐你就不该来看他们。你惦记他们也是白惦记,全都是白眼狼!”   阮翠芝站在原地眨眼,低声道:“我们去置年货吧。”   阮翠芝和阮长生逛了整个公社,买了布匹吃食、对联鞭炮,凡事年上要用的东西,全都置办了齐全,毕竟来公社一趟不容易,该买的全要买齐。   买好东西后阮翠芝找地方坐下来休息,阮长生又独自去找了附近的黑市。他在黑市上把刘杏花给的票证拿出来,出个合适的价格全给卖了出去。   这两样事情办完,两个人大包小包地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遇到去公社的孙小慧,她和村里两个交好的妇人结伴一起。看到阮翠芝和阮长生,那两个妇人笑着打招呼,但没多说话,便就过去了。   各自往前走了一段路,短发妇人出声道:“你猜她有没有去刘家看孩子?”   长发妇人接话说:“刘家能让她看吗?是她闹着要离婚的,既然不回去了,那她就不算是刘家的人了,孩子是人刘家的,肯定不让她看。”   短发妇人:“孩子都这么大了,镇上日子又好过,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孙小慧嗤笑一下,“什么怎么想的,就是叫人撺掇的。你们看她忍这么多年就知道了,她就不是有胆子干这种事的人,都是叫人在旁边给撺掇的。”   长发妇人道:“你家那两老的确实不是一般人。”   孙小慧笑出来,“一般人谁教唆亲闺女做这样的事情?劝都来不及。”   短发妇人:“还好你分家分得早,不然也惹一身骚。”   三个妇人就这样边赶路边说些闲话,一起到公社置办年货去。   因为年底结算了工分,还有养的一头肥猪换了些钱,所以孙小慧手头上如今又稍微宽裕了一些。手里的钱凑合过个年是够了,该置办的都能置办。   她和两个妇人到镇上置办齐年货,又马不停蹄地回来。   因为买了吃的扯了新布,三个人心里都高兴,便就聊起了做衣裳的事情。   短发妇人对孙小慧说:“听说老裁缝今年第一个先到我们村做衣裳,做完我们村的再去别的村。你家跃进跟着他学手艺学了也有半年了吧,我们听你夸也夸了半年了,现在总算能见识一下他的手艺了。”   听人家夸自己的儿子自然舒心,孙小慧笑着道:“那回去了请老裁缝过来,第一个就做我家的,我跟老裁缝说,让跃进上机器来做,到时候你们都过来看一看。”   长发妇人道:“那肯定要过去看,跃进要是做得好,我们家的也都让他做,工钱让他分。你家跃进确实有出息,除了他至今没人跟老裁缝学成手艺。”   孙小慧笑得脸上开花,“我家跃进就胜在耐性足。”   这话题最称孙小慧的心意,说起来她就不愿意停,于是又和两个妇人你一句我一句,把阮跃进夸得天花乱坠,好像马上阮跃进就能出师另立门户开铺子了。   老裁缝每年过年到人家做衣裳,那都是安排好一个村一个村地来,免得来回跑奔波。他今年第一个去凤眼村,所以凤眼村的人早早就去公社扯好了布。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阮志高安排了四个壮汉子去金冠村抬老裁缝和他的缝纫机。   因为老裁缝今天要过来,阮溪和阮跃进便没去裁缝铺,直接等在了家里。   在太阳升刚刚至树梢头的时候,壮汉子就把老裁缝给抬过来了。   孙小慧说好了第一个先做他们家的,所以四个汉子直接把老裁缝和缝纫机抬到了阮家门上。老裁缝在门外捏着烟锅子下轿椅,缝纫机则放去屋里。   看到老裁缝过来,阮溪从边屋里出来,笑着和他打招呼:“师父你来啦。”   她身后跟着刘杏花、阮翠芝和阮洁,也都客气地和老裁缝打招呼。   老裁缝不多说废话,直接道:“准备干活吧。”   阮溪不需要他多交代,转身去屋里摆出所有做衣裳要用的工具。从剪刀皮尺到划粉熨斗,每一样都拿出来摆放得整整齐齐,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孙小慧看她这样,只在心里嗤笑——果然是个马屁精。   既然她把这种小事做了,正好就不用她家阮跃进再去做了。她家阮跃进可不是做这些杂事的料子,他是正儿八经要上机器的,干的是正经事。   没有真本事在身的人,也就只能打打杂做做这些杂事了。   这年头,不管谁家做衣裳,在村里都是会引起人关注的大事情,过年做衣裳就更是了。刚才老裁缝一过来就在村里惹起了骚动,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聚到了阮家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单纯来看老裁缝做衣裳的,也有来看阮跃进大显身手的,毕竟孙小慧在村子里吹了半年的牛,说他家阮跃进是唯一能继承老裁缝手艺的人。   至于阮溪?那就是个卖乖打杂的。   当然孙小慧不觉得自己是在吹牛,她是真心实意地炫耀,全因阮跃进学手艺这半年时间,每次回家都会跟她说自己学得有多好,机器踩得有多顺溜。   而这些人当中,奔着阮溪过来玩的,大约只有周雪云和凌爻。现在村里有热闹他们也会凑一凑,反正在家里没什么事,出来还能和人说说话打发时间。   凌爻过来后直接找阮溪,跑到她身后在她肩膀上拍一下。   阮溪回过头看到他,脸上瞬间挂满笑意,看着他问:“你来玩呀?”   凌爻点点头,“我妈也来了,说来看你做衣裳。”   阮溪笑笑,“那我可得好好表现了。”   说完她立马转头找到孙小慧,扬着声音问她:“二妈,你家先做谁的衣裳?”   孙小慧听到她的话走过来,看到她手里拿着皮尺,便笑着说:“你把东西收拾好就行了,这些活就不用你来做了,让我们跃进来就行了,我怕你做不好。”   阮溪瞬间会意,笑着把皮尺送到阮跃进手中,转头跟坐在案板前的老裁缝说:“师父,我二妈看不上我,她点名阮跃进来做,你有什么就叫阮跃进吧。”   老裁缝抬头看向孙小慧,问她:“你确定?”   孙小慧笑一下:“确定啊,他是我儿子,我能不确定吗?”   老裁缝哼哼一声,“你确定就行,他不是我儿子,反正我不确定。”   孙小慧:“……”   说得这叫什么话呀?   老裁缝不爱废话,直接又叫阮跃进:“也教过你的,量尺寸吧。”   阮跃进倒是一点都不虚,他心里有底气得很,架子端得很足,好像是个正经裁缝似的。   他拿着皮尺走到孙小慧面前,正儿八经说:“妈,那就先做你的吧。”   孙小慧高兴,果断站直了让他量尺寸。   他量一个在纸上记一个。   看热闹的人看他有模有样的,便在旁边说:“看起来是学得不错。”   孙小慧听到这话乐得直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阮跃进量好后把尺寸拿给老裁缝,老裁缝接下来放到一边,直接拿起笔来画纸样。因为做的都是常规款式的衣服,所以不管是画起来还是做起来都会很快。   老裁缝画好纸样递给阮跃进,叫他:“裁吧。”   阮跃进应声把纸样剪下来,又拿过布料用划粉把形状拓下来。   在他弯腰低头拓纸样的时候,阮溪在旁边一边看一边抿紧嘴唇——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阮跃进这样的排列拓法有多浪费布料,好在这是他自己家的布料。   旁边那些看热闹的人本来觉得阮跃进还有模有样,现在也都下意识抿起了嘴唇。   孙小慧脸上的笑渐渐有些挂不住,走到阮跃进旁边小声说:“太浪费了。”   阮跃进头都不抬,直接回孙小慧一句:“你不懂。”   “……”   孙小慧深下意识抽一口气——这跟懂不懂有什么关系?!   祖宗欸!你倒是动动脑子节省一下布料啊!但凡会做针线的谁都知道!   孙小慧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开口让阮跃进停下来吧,她和她儿子全都没面子,要是不停下来真让他这么做,她这布根本不够一件衣裳的!   然后阮跃进画着画着……   发现布没了……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孙小慧说:“妈,你扯的布不够。”   旁边有人清了清嗓子,甚至抬起手摸了摸脖子,脸色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阮溪站在一旁抿紧嘴唇,眼梢和嘴角全是笑,在忍不住快要崩出来的边缘。   孙小慧脸颊上顿时烧起火来,但她反应倒是很快,立马清清嗓子说:“我家跃进不会这些杂活,他都是直接上机器的,这种活打杂的做做就是了。”   说着她把布料上的划粉拍一拍擦掉,自己拿起划粉重新拓纸样。   拓完拿剪刀把布片剪出来,她把这些杂事全都做好,又把布片整理一番,送到阮跃进手里说:“好了,你机器不是踩得好嘛,直接上机器吧。”   老裁缝早在旁边抽起了烟锅子,眯着眼悠闲着什么都不管。   而阮跃进并没有因为裁剪的事乱阵脚,他从容地从孙小慧手里接下布片,到缝纫机边把机身掏出来架好,然后挑选出颜色合适的线,把上线底线全部穿好装好。   孙小慧看他穿线动作熟练,又松了口气,笑着对旁边的妇人说:“我家跃进主要就是机器踩得好,学裁缝不就是学机器嘛,别的那都是小事。”   旁边妇人应她:“是这么回事。”   结果她刚应完这句,阮跃进踩动缝纫机踏板“嘭”的一声,针眼里的线断了。   “……”   周围人再一次集体抿住嘴唇。   阮跃进自己倒是很淡定,似乎是经常发生见怪不怪了。他直接又把线给穿上,继续踩他的缝纫机。这一次很好,线走了一段出来没断,而且针脚看起来还算服帖。   孙小慧脸色三秒四变,刚才绷紧了,现在又轻松下来。然后她刚轻松没有两秒,阮跃进脚下的踏板忽踩不动了。踩不动他还使劲,猛踩了两下。   老裁缝在旁边抽着烟锅出声:“还踩!针孔堵死了!”   阮跃进闻言连忙收了脚上的力气,伸手抬起缝纫机的压板。拿起下面的布片一看,只见下面塞了一团线,整个把针孔给堵死了,乱糟糟的。   这也是他平常会遇到的情况,所以他还是很淡定,直接趴下来开始拆乱线。   围观的人中又有人清嗓子,并抿着嘴唇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孙小慧脸上挂起尴尬,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阮溪在一旁看得闷声直笑,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抖动。   阮洁在她旁边,被她惹得没忍住笑了一声出来。   听到声音,其他人都向她们看过去,只见阮溪笑得脸蛋都是红的。   看所有人目光都投了过来,阮溪猛一下吸气收住了笑。   看阮溪这样,孙小慧瞬间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道:“你在这里笑什么东西啊?你会吗?你连机器都没上过轮得到你在这里笑吗?跃进好歹会用缝纫机,只是不熟练,你会什么?你就会龇个大门牙在这嘎嘎乐是吧?”   阮溪看着孙小慧嗤一下,“谁告诉你我没上过机器?”   孙小慧因为没了面子心里正有气,阮溪撞在她枪口上,她正好拿阮溪出气,“你每天都和跃进一起去裁缝铺学手艺,你上没上过机器我会不知道?你一个打杂的,笑话上机器的?”   阮溪连个正眼都懒得再给她,直接冲阮洁说:“小洁,去把咱家布拿来。”   孙小慧脸上恼气不下,直接翻白眼嗤一声。   她看不上阮溪,只叫阮跃进:“别管她,咱们做咱们的。”   阮跃进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学得不错的,整理好缝纫机上的线,继续缝合手里的布料。结果他就是缝一段断一次,接上断头再缝,一条边下来断几次。   旁边人看他这水平,开始忍不住抬手挠下巴。   阮溪没再多管阮跃进,她等阮洁拿了布料来,直接用皮尺给阮洁量了尺寸。老裁缝还没有教她裁剪的活,所以她还是把尺寸给老裁缝画纸样,画的仍是常规款式。   周围人见阮溪也忙起来了,瞬间都来了精神,只觉得今天这热闹算是看值了。   阮溪干起活来认真,在老裁缝画好纸样后,直接拓下来裁布。裁好后她拿着布片走到缝纫机旁边,看着阮跃进说:“别折腾了,让一下吧。”   阮跃进抬起头看她,没好气道:“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   阮溪盯着他,目光冷严,“添乱的是你,还有你妈。”   要不是孙小慧提出要让他来做,老裁缝画纸样她来裁剪缝制,很快就能做好一件衣服。因为都是常规款式的厚外套,粗缝试穿后改动都不会很大。   阮跃进和阮溪对视片刻,在气势上输下阵来。   他绷着脸拿起自己的布片站起身,一边往旁边让位置一边说:“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东西来,一天机器都没踩过,出门就能做衣裳,真是笑掉大牙。”   阮溪不理他,挑好线直接坐到缝纫机前。   她把阮跃进用的线都抽掉,穿上自己的线,并换上自己的底线。   她动作熟练利索,所有程序都不需要半分思考,手指上自然也不停顿。   这是早就刻在了她骨子里的技能,于她而言和呼吸一样轻松。   装好底线,她捏住针眼里传出来的线头,轻轻踩动踏板,很轻松地把下面的底线引出来。随后她把布片拼合叠在一起,压到压板下。   她用手指按住布片固定位置,脚下踩动踏板,机器很顺畅地转起来,针在压板间快速地上下跳动,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条完美的针脚出现在布料边缘。   周围的人俱是一愣,包括孙小慧和阮跃进,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阮溪不管周围人是什么反应,她干活的时候向来认真。她低着头认真缝合布料,手上和脚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犹疑和停顿,很快把外套粗缝了出来。   布料在她手里翻褶,叠摞起来的时候旁人都看不出她是在做什么。   但最后一个线头剪断,一件完整的外套便出来了。   阮溪也没拎起衣服炫耀,她直接站起身拿去给阮洁试穿。在阮洁身上看了看上身效果,随后她又坐下来立即进行改动,把腰身往里稍微缩了一点。   收完腰身再试,便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了。   然后她又坐下来,在衣服上进行更细致的缝合,该压边的地方压边,并在衣服上做上口袋,每个细小处都做得异常细致,杂乱的线头都是不被允许的。   刚开始的时候周围的人还有些震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后来他们慢慢就觉得看阮溪做衣裳变成了享受,缝纫机转动的声音好听,每一个针脚都让人感觉到无比的舒服。   孙小慧站在旁边,脸上早红透了。   阮跃进怀里还抱着布片,脸颊上也是青里透着红。   他脚底下像踩了两团炭火,烫得几乎站不住。   然后就在这时候,阮溪忽抬起头看向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平时不上机器,是因为我不需要上机器,不是因为我不会上机器,懂了吗?” 第031章   阮溪看着阮跃进说这话, 其他人便也都看着阮跃进。   在众人目光的审视下,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紫一阵黑一阵。学手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觉得自己学得不好, 因为身边根本没人和他做对比。   老裁缝平常又是什么都不爱多管的, 大小所有技能都是教他一遍就随他去了。而且老裁缝教的没有章法,和教阮溪的时候一样,想到什么教什么。   阮跃进一直觉得自己学得很好。   直到今天。   他看着阮溪, 看着她轻轻松松踩动踏板做出来的衣裳, 看着那衣裳上面连根毛糙的线头都看不到,所有的线脚和布料边缘的距离都跟量过似的,规整完美。   他站着没有动, 连嘴巴也没有用。   周围看热闹的人没有不替他难堪的, 只觉得这事要是放在自己身上, 就算地上没有老鼠洞,那也得拿锤子敲个缝钻进去,这辈子再也不出来了。   他妈妈孙小慧在生产队干活,跟人吹了半年的牛,吹他有多厉害了不得,每每吹他手缝纫机踩得好的时候,还要顺便踩阮溪一把,说她只会卖乖拍马屁。   现在好了, 牛皮吹太大,撑不住爆炸了。   还是在大家的期待中, 当着这些人的面爆炸的。   并且还让他一直瞧不上的阮溪用近乎完美的手艺抽得脸蛋啪啪响。   你就说,尴尬不尴尬?!   旁边有人尴尬到忍不住清嗓子。   阮溪看阮跃进站着不说话, 只抱着布片的手指越捏越紧, 捏到指节都泛白, 于是她把做好的外套放到缝纫机上,起身去拿针线包。   拿了针线包过来坐下,她挑出大小适合的针,在针眼上穿上线,然后拿起做好的外套开始用针线锁扣眼。扣眼锁好还得钉扣子。   她一边动作熟练且好看地做这些事情,一边说:“今天再免费教你点,当裁缝可不是只需要会踩机器就行,手工同样很重要,甚至有时候比踩机器更难。线头怎么收才好看,扣眼怎么才能做得很漂亮,扣子又要怎么钉,有些布料怎么处理才能挺括,这些都是要学的。”   阮跃进还是没说话,便就这么看着她锁扣眼。   她手工做得也非常快,好像完全不需要思考和拿捏,手上的针像是自己有灵性,很自然地落在最精准的位置上。针线快速上下,让人看起来甚至有些眼花缭乱。   锁完第一个扣眼处理好线头,阮溪再次抬起头看向阮跃进。   笑着问他:“学会了吗?”   阮跃进死死捏着布片咬着牙——辱人太甚!   他把手里的布片往老裁缝面前的案板上一扔,黑着脸转身挤开人群出了正屋。   孙小慧回神,红着脸追出去,“跃进,你去哪呀?”   阮跃进重声吼道:“你别管我!”   屋里的人都转头往外看,有人又清了清嗓子。   这时候看了热闹的刘杏花对旁边的赵李胡三位老太太说:“我之前怎么说来着,他要是有本事有出息倒也罢了,就怕没出息,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吹大了最后打了脸。瞧瞧今天这一出闹的,得叫村里的人笑话上一年。”   老裁缝坐在案板前悠哉悠哉抽着烟锅子也不说话,好像这些事和他完全无关。   阮溪没有再继续锁扣眼,看着说完话的刘杏花又说:“奶奶,下一个做你的吧。”   本来说好今天是先给孙小慧一家做的,但现在阮跃进和孙小慧跑了,时间不能耽误,后头还要去别家做,所以今天就直接先做自己家的吧。   等一家人的衣服全部都做好,再一起锁扣眼钉扣子。   刘杏花却没过来,拉了一把阮翠芝道:“翠芝,先做你的。”   于是阮溪便先帮阮翠芝量尺寸,第二个帮她做。   屋里的气氛轻松起来了,有人开口和阮溪说话,“小溪,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不声不响的手艺学得这么好,真是给你奶奶长脸。”   阮溪笑着说:“我师父他老人家教得好。”   老裁缝抽着烟锅子说:“哼,不用给我拍马屁,是你自己聪明。”   老裁缝都发话说聪明了,那肯定是真聪明,毕竟这老头等闲不夸人。他最会的就是刻薄人骂人,他要是开了这口,那就是一点水分也没有的。   人家便又问:“什么时候出师,回来村里开铺子?”   阮溪仍是笑着说:“师父还没教我画图打板呢,我现在也只能做做这些不需要动脑子的活。”和服装厂里的缝纫工人差不多,学一学谁都能做。   人家听到这话眼睛一睁,“唉哟,这叫不要动脑子的活呀?你叫我动脑子,我都学不来这个,我还怕这缝纫机的针钉到我的手呢。”   这担心倒是没有错,确实有人被机针钉穿过手指。   有其他人反应比较快的,插话说:“所以你早学会这些东西了,就是画图打板还不会,所以宋大爷每天都叫你画画,这是在叫你练基本功,为了学画图呀?”   阮溪点头:“是这么回事。”   人又说:“小溪你这么聪明,肯定学得也快,学好回来开个铺子。”   阮溪笑着道:“暂时没这个打算,我还是跟着师父干。”   老裁缝在旁边抽着烟锅子,嘴角在烟雾缭绕中弯了弯,自得得很。   这徒弟,收得值啊!   他有福享喽!   孙小慧追着阮跃进出去,最后在一个稻草垛边追到了他。   阮跃进独自一个人坐在草垛上,正憋不住哭着呢,一会拿手背抹一下眼泪。   孙小慧累得直喘气,看着他说:“你哭什么呀?我还没哭呢。你知不知道我在生产队夸了你半年,就等着你今天给我长长脸,结果你让我丢尽了脸!”   阮跃进哭着哭着开始瞪孙小慧,两只眼睛红彤彤的。   孙小慧看着他继续说:“你说你这半年都学了什么东西呀?你学得不好你就说学得不好嘛,你回来骗我做什么?这下好了,人家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呢!”   阮跃进红着眼继续瞪她,“你们懂什么?我这已经学得很好了。”   孙小慧堵他,“你这叫学得很好,那小溪那叫什么?”   阮跃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揪起一根稻草随手一掷,冲下草垛就走。   孙小慧跟着他,“你去哪里?你赶紧回去,衣服不做了?”   阮跃进回头冲她吼:“做个锤子!”   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学得很好,而阮溪什么都不会,每天就是去老裁缝家讨好老裁缝,拍马屁拍得有一手,所以他非常有自信,这种自信一直支撑着他。   现在这种自信彻底崩塌了,又被那么多人看了笑话,自尊心严重受挫,他还去做个锤子!   他不要脸的嘛,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要继续回去做?   孙小慧跟着他大声说:“为了让你去学手艺,我前前后后搭了多少东西进去。你一分钱工钱没赚回来,就想不干了?你赶紧给我回去,起码给我挣点工钱回来!”   阮跃进冲她喊:“我不去!要去你去!”   这门手艺他不学了!   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刻薄的老光棍!   更也不想再看到他那个笑眯眯拿刀子刮他脸的堂妹!   孙小慧:“那你把半篮子鸡蛋还给我!”   阮跃进:“我明天就下给你!”   孙小慧:“……”   因为今天是给阮溪他们一家做衣裳,所以中午老裁缝就在阮溪家吃了。刘杏花和阮翠芝切了半斤猪肉,炒了满满一大盘的回锅肉,堆起来冒尖。   听说阮溪今天出了风头,阮长生拍大腿道:“哎呀,早知道我早上就不出去了。之前小溪你还说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水平,谁知道最精彩的没看见。”   阮溪看着他说:“下午你别走就行了,还要给你和爷爷做衣裳。”   这倒也是,阮长生应声道:“行,下午我不出去。”   与此同时,阮家的正屋里。   阮长贵也是听别人闲话,才知道了早上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他盯着阮跃进看,眼神暗得很,脸色是全黑的。   他黑着脸问:“你这半年都在干什么?”   阮跃进低头吃饭,半天道:“我学得挺好的。”   顿一会又接上:“但以后不学了。”   阮长贵:“……”   他气得举起筷子就要抽阮跃进,被孙小慧给打岔拦下了。   结果孙小慧说了个让阮长贵更生气的,“那个……我们得找人借点钱。”   阮长贵先是不懂,只问她:“这都快过年了,只听说有年前还债的,毕竟过年不欠债,欠债不够年,哪有年前还借钱的?突然又要借钱干什么?”   孙小慧道:“做衣裳的工钱不够。”   她手里就还剩几毛钱,他家四口人做衣裳怎么也得要一天,一天的工钱是两块。   阮长贵看着孙小慧,“这不是刚结算工分,还有猪也卖了不少钱。”   孙小慧低眉吃饭,小声道:“这不是前两天去公社置办年货,又是扯布又是买吃的,布匹贵,吃的买得也多,还有对联鞭炮什么的,都给花完了,还剩下几毛。”   阮长贵眼睛都瞪起来了,啪一下拍下筷子,“你知道做衣裳要工钱,你不留点?”   孙小慧被他拍桌子吓一跳,继续小声:“这不是指望跃进领工钱的嘛……”   结果谁能想到,阮跃进手艺学得稀烂,现在还闹着不干了。   听完这话,阮长贵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突然感觉胸口剧痛,犹如锤击一般,忙抬手一把捂住胸口——   老天哎……   老天爷哎……   天上缺人不……   缺人就收了他吧……   衣服做上手后速度更快,阮溪下午又把刘杏花、阮志高和阮长生的衣服全都赶了出来。其他都做得很精细,只还剩下扣眼没有锁,扣子没有钉。   阮溪坐着锁扣眼,阮翠芝很感兴趣,别人都散了,只有她还凑在阮溪旁边看。   阮溪知道阮翠芝针线活一向做得很好,缝补衣服的时候最是细致,针脚整齐又好看,于是她便看向阮翠芝说:“三姑,要不你帮我一起锁扣眼呗。”   阮翠芝事有些想动手的,“我可以吗?我怕给你做坏了就不好了。”   阮溪道:“反正是我们自己家的衣服,做得不好拆了重做就行,又没人会说什么。这些活你应该早就会的呀,你跟我一起做呗。”   阮翠芝跃跃欲试,“那我试试?”   说着她拿来自己那件衣裳,“我用我自己的试。”   阮溪把针线包拿给她,自己做的同时再教她处理一些细节。其实大体上她都是会做的,只是因为没有专业学过,所以一些小细节处理得不是很好。   但阮溪跟她一说,她立马就明白怎么做了。   于是姑侄俩坐在一起锁扣眼,一边随便聊聊天。   阮溪捏着针线跟阮翠芝小声说:“等师父教会我画图打板,我把该学的全都学会了,我就跟他说,带你去他家学机器。不用让他老人家再费心,我来教你。”   阮翠芝点点头,也小声应:“好。”   之前她还真没把这事放心上,毕竟当裁缝这事离她很远,她连缝纫机都没有碰过。但今天她看到阮溪踩机器做衣裳的模样,心里就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只要阮溪愿意教她,她觉得自己肯定可以学好。   阮溪笑起来,继续小声和阮翠芝说悄悄话,“三姑你就想想,当了裁缝,平时做衣裳的人是不多,但但凡谁家结婚做衣裳,轻轻松松就能挣几块钱,平时不忙还可以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到了年下这种时候是最忙的,山上所有村子都要去一遍,那得挣多少工钱啊。而且不管到哪,三餐全有着落,吃的也都是好的,走时村里还给好吃的带走,谁不羡慕啊?”   阮翠芝听得也笑,眼底淬光,“确实挺让人羡慕的。” 第032章   边屋灶房里, 阮洁坐在灶后烧火。   刘杏花拿了一小块精肉,舀水洗干净放到砧板上。   握刀把精肉切成薄薄的肉片,肉片装碗加入胡椒酱油等作料放一边腌制。   蒜瓣在刀下被拍扁成散片, 简单剁上几刀, 便成了蒜末。   蒜末放到一边再切一把绿莹莹的葱碎,最后是一把红艳艳的干辣椒。   锅热倒油,干辣椒花椒和蒜末倒入热油中滋啦一声响, 激起一阵鲜香麻辣。   自家腌制的豆瓣酱和辣子, 入锅炒出红油,半盆水下去,飘起一层艳红。   阮洁在灶后深深吸口气, 感慨着开口说:“过年真好啊。”   这才是请裁缝来家里做衣裳, 就可以一天吃上两顿肉。   中午吃的回锅肉的味道还留在舌尖上呢, 现在又可以吃到水煮肉片了。   刘杏花把早就洗好的青菜豆芽豆皮一股脑倒进锅里,拿勺子搅两下,“这次可没放多少肉,一人吃一点尝个味道就是了,主要就是吃菜。”   阮洁笑着说:“那味道也足够了。”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刘杏花在锅里加入盐和味精胡椒,瞧着菜熟得差不多,捞出来放到深底大白瓷碗中, 随后把肉片加入锅里,稍微烫一下直接捞出放到菜上。   薄薄的肉片烫得白嫩鲜弹, 艳红的汤汁浇上去,再加一把干辣椒和葱碎蒜末, 少少浇上一点热油, 香味直扑到面上。   刘杏花把大瓷碗放到桌子中间, 又简单炒了几个素菜,全部摆上桌后叫阮洁去请老裁缝来吃饭。叫来老裁缝的同时,阮溪阮翠芝和阮志高阮长生自然也就来了。   七个人按老少长幼的顺序在桌子边坐下来,挤得满满当当的。   老裁缝最是舒服,自己一个人坐桌子的一边,没有任何人往他身上挤。   他今天给阮溪家做衣裳,自然就留在她家吃饭和睡觉。   他不爱与人交际,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更是不说话。   陆续在桌子边坐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菜上,暂时无心想别的。   阮长生待老裁缝和阮志高吃了一口肉,自己也伸筷子去夹肉。   嫩滑的肉片上沾着些许小葱和蒜末,吃到嘴里先是麻辣,嚼开便是软嫩的肉香。   阮长生一边吃一边笑,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说:“真好吃。”   其他人也都伸筷子夹了肉吃,在舌尖上留着肉香,然后开始吃下面的蔬菜。   吃完肉有别的心思了,阮长生看向阮溪说:“大侄女,跟五叔说说你是怎么开窍的?你这开窍得也太厉害了吧,轻轻松松衣服做成那样。”   阮溪笑笑,看着他瞎掰:“有一天我做梦,梦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他送给我一根针,说我只要拥有那根针,就可以做出世间最美丽的衣裳……”   没让她说完,阮长生直接白她一眼,“你看我像几岁?”   看他这样说话,家里人都笑起来,阮溪笑容更盛,“骗你干嘛?是真的。”   阮长生懒得理她这话,又说:“是挺不错的,好好学好好干。”   说完他又去撩拨老裁缝,“宋大爷,我这侄女可以吧?”   老裁缝看他一眼,“比起你是要可以很多。”   阮长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嘿,这老头!   阮溪和阮洁看着他的脸色,没忍住噗一下笑出来。   作为凤鸣山上的人,谁没被老裁缝挖苦过几句那人生都是不完整的。   因为要留老裁缝住宿,晚上刘杏花便也挤去了阮溪和阮洁的床上,凑合着和阮翠芝睡一头。老裁缝自然就睡她那一屋,和阮志高睡一起。   四个人睡挤得要死,阮溪整个人贴在墙壁上。   不过再差的地方也睡过,如今的这点困难对于阮溪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歪着头,和阮洁肩膀贴着肩膀,脑袋靠着脑袋。   刘杏花和阮翠芝在另一头也是肩挨着肩。   母女俩难得睡在一起,夜晚安静的时候又最适合聊天,刘杏花便小声和阮翠芝说话,问她:“前两天你去镇上置办年货,看到四个孩子没有?”   阮翠芝轻轻吸口气,吸气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清晰。   等这口气松下来,她说:“妈,不提了。”   刘杏花侧一下头看她,“是刘雄不让你见?还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见你?”   阮翠芝眨着眼沉默片刻,开口道:“见到了,但是他们不要我买的东西,只问我还回不回去。我说不会再回去了,大妮就带着弟弟妹妹走了。”   听完这话,刘杏花也沉默片刻,然后说:“四个没良心的。”   阮翠芝松口气道:“确实是我不要他们了。”   刘杏花不悦,“什么叫不要他们了?不要他们了还去看他们?在家天天惦记他们,怕他们吃不好穿不暖。可他们呢,只在乎你回不回去,给不给他们当妈。他们这是舍不得你吗?他们是想你回去给他们做饭洗衣裳!不回去就不是妈了?辛辛苦苦生养他们这么多年,全部都白养了?”   阮翠芝深深吸口气,“算了吧。”   刘杏花语气又硬又冲,“那就算,以后你也别回去看他们了。不是说你不要他们了嘛,那就真的不要好了。下次你再去找他们,说不定直接不见你了。”   阮翠芝眨着眼不再说话,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一塌糊涂。   本以为这辈子能圆满幸福,结果现在没了家也没了孩子,变得一无所有。   转念一想又不对,她还有父母,还有弟弟,还有两个可爱的侄女。   她再次深深吸口气,听到刘杏花在她旁边睡着了,自己也便闭上眼睡觉了。   年下里做衣裳和平常不一样,若是平常到人家做衣裳,那可以不慌不忙慢慢做。但年下里要做很多家,便就都是赶着做的,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没有歇的时候。   第二天阮溪和老裁缝给阮长贵一家四口做了衣裳。   拿了工钱再找人搬走缝纫机,马不停蹄去往下一家。   阮溪跟着老裁缝一家一户地去干活,自然也就不回家了,吃喝都是在做衣裳的人家。但因为离得近,她晚上赶完活还是回家睡觉。   赶完他们村的活,她和老裁缝再一起赶往下一个村子。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总能在凤鸣山的某处山道上看到这样的一幕——两个汉子抬着轿椅,轿椅上坐着抽烟锅子的老汉。轿椅旁边跟着个小姑娘,小姑娘穿着花棉袄围着红围巾,围巾挡住半张脸,露出一对灵动的眼睛。再往后是两个汉子抬着缝纫机。   也是这段时间,阮溪跟着老裁缝把凤鸣山上的村子逛了个遍,吃了许多人家的饭菜。家庭好一些的能多吃点肉,家庭差一些的也能吃上几个鸡蛋。   自然也有家庭差到做不起衣裳的,那八成就是生的娃太多,家中人口太多。   阮溪在凤鸣山上露了脸,现在人人都亲切地叫她——小裁缝。   除夕前一天的下午,阮溪背着书包到家,整个人都累得像要散架一样。不过她心情倒是很好,把刘杏花叫到屋里,从书包里掏出一大把钱塞给她。   这一年出门去做衣裳,老裁缝都没动什么手,就是画点纸样子。剩下大部分的活都是阮溪干的,而且每次换村子,她还要走山路,所以辛苦一些。   因为承担了大部分的辛苦,老裁缝给她分的钱也比之前多。   刘杏花看到钱后瞪起眼小声道:“赚这么多?”   阮溪点点头,“还是给您收起来。”   刘杏花笑着开始数钱,“我给你好好收起来,这以后都是你的嫁妆。”   阮溪笑一笑,“先让五叔结婚。”   刘杏花道:“胡说,哪有叔叔用侄女挣的钱结婚的?”   阮溪没再说这个,身子一歪靠到刘杏花身上,软声说:“我又长一岁了。”   过了明天,她可就是十五岁了。   十五岁的阮溪,在新年的第一天,和阮洁结伴到各家拜年去。   阮溪想着老裁缝一个人过年肯定冷清,除夕一天都没有人陪他,便打算第一个先去给他拜年,然后再回来去凌爻家给他们一家拜年。   于是年初一的早上吃完早饭,她就拿上吃食拉着阮洁先往金冠村去了。   两个人也不急,穿着年前做的新衣裳走在山道上,慢慢悠悠的。   到了老裁缝家太阳已经起高,但老裁缝家还没有开门。   阮溪站在院门外抬手拍几下门,往里叫:“师父,我来给您拜年啦。”   叫完里面没有响动,于是她又继续拍门叫几声。   这次里面倒是有动静了,大咪跳上墙头看着阮溪喵喵叫了几声。   看老裁缝一直没应声,阮洁推测说:“是不是出去了?”   毕竟过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吃吃喝喝走亲访友,说不定老裁缝也往别人家去了。   阮溪想想觉得有这可能,便放下了拍门的手,打算先回村,下午再过来。   但在她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她忽然又发现了不对。   倒不是她觉得老裁缝性格孤僻一定没有亲朋可走,而是她发现老裁缝家的门上并没有上锁。外面没锁门却打不开,那肯定是里面用门栓栓起来了。   所以,老裁缝肯定在家里。   可是,在家为什么不来开门呢?   如果说老裁缝还在睡觉的话,那也不太可能。   老年人睡眠时间基本上都很短,一般早上很早就醒来了。   太阳升到了这个高度,他要是还没起来,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思及此,阮溪又立马折身回来,继续拍门叫了几声。   阮洁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又好奇问:“不回去了吗?”   阮溪一边拍门一边跟她说:“他肯定在家里。”   拍了一会还是没人应,也没人来开门,阮溪果断转身把手里的吃食塞给阮洁,在附近找个大小合适的石头搬到院墙外,踩着石头翻上院墙。   从院墙上跳下去,她立马去把院门打开,然后转身就往正屋里去。   正屋当间和旁边房间里都没有人,当间里摆着缝纫机和一些衣服布匹。   阮溪正要转身退出去,忽听到阮洁喊:“姐,快来呀!”   阮洁的声音来自旁边的厨房,阮溪忙从正屋出来跑去厨房。   到厨房里一看,只见老裁缝摔在水缸边,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只张着嘴喘气。   看到这样的景象,阮溪神经蓦地一紧,忙弯下腰叫阮洁:“快扶起来。”   阮洁忙把手里的吃食放在灶台上,过去帮阮溪一起把老裁缝从地上扶起来。老裁缝毕竟是男人,就算身形偏瘦重量也不轻,阮溪和阮洁费了半天的劲。   磕磕绊绊把老裁缝扶去正屋房间里躺到床上,阮溪又叫阮洁:“我留在这里看着他,你赶紧去吊脚楼找凌爻的妈妈,叫她赶紧过来。”   阮洁应声便转身跑了,往凤眼村狂奔而去。   她跑累了就走几步,歇过来再接着跑。跑到凌家的吊脚楼,正好碰上周雪云从屋里出来,于是她跑上去气喘吁吁道:“周大夫,麻烦你到金冠村去一趟。”   周雪云跟在阮洁身边一路小跑去金冠村。   凌爻小跑着跟在她俩身后,身上背着周雪云的医药箱。   周雪云浮着气息问阮洁:“在家摔倒了?有没有磕到哪里?摔昏过去了吗?”   阮洁摇头道:“没有昏过去,还能眨眼喘气,但是好像说不出话来了。”   周雪云没再多问,跟着阮洁一路赶到老裁缝家。   三个人进院子去到正屋,便见阮溪坐在老裁缝的床前。   周雪云往房间里去,直接问阮溪:“现在怎么样了?”   阮溪从凳子上站起来,“我给他喂了点温开水,看起来好了一些。”   周雪云直接上去给老裁缝看身体,检查下来后她说:“伤到肋骨了,但是伤情程度我不能确定,伤到骨头得卧床休息,药箱里有点活血化瘀的药。”   阮溪看着老裁缝问:“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裁缝感觉有点胸闷,但他摇摇头虚着声音说了句:“没事。”   就算有事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年纪大了,骨头本来就脆,这算不上什么意外中的事情。周雪云虽然能看病,但毕竟条件有限,也只能看点小伤小病。   如果正儿八经去医院做检查,他得让人把他抬出山去,值不当的。而且就算下山到镇上去,那里的卫生所的医疗条件也很差,又能查出个什么?   到了他这把年纪,磕磕碰碰都是正常事,没人会去折腾。   阮溪看他这样,便给他喂了点活血化瘀的药。   喂完让他躺着休息,阮溪和周雪云以及阮洁凌爻去到院子里。   阮溪问周雪云:“如果严重的话会怎么样?”   周雪云道:“最严重是伤到了内脏。”   下面的话她没说,都伤到内脏了,又没有条件救治,那自然就是一个结果。   但是她很快又接着说:“但他应该没有这么严重。”   毕竟他只是滑倒摔了一跤,有可能会造成肋骨骨折,但应该不会伤及内脏。而且看他刚才的状态,也并没有糟糕到那个程度。   阮溪轻轻吸口气,“那只能注意休息,让骨头自行愈合了。”   对于山里的人来说,去大城市看病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出山到本地的镇上或者县上去看,也没什么太大意义,镇上和县上的医疗条件也都很差,治不出什么。   周雪云点点头道:“没事再用热毛巾敷一敷,饮食要清淡,吃点容易消化的。他年纪大了,骨头生长愈合会需要非常长的时间。”   阮溪冲她点头,忙从身上掏钱,打算把药钱给她。   周雪云自然没有收钱,走的时候问凌爻:“爻爻,你回不回去?”   凌爻直接把药箱递给周雪云,跟她说:“我再在这呆会吧。”   周雪云就知道他要留下来,于是便自己背着药箱走了。   老裁缝躺在屋里休息,阮溪阮洁和凌爻怕打扰到他,于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阮溪像个老太奶奶一样躺在摇椅上,阮洁和凌爻则坐在旁边板凳上,三人面前又放个高一些的凳子,上面放一白瓷碟子,里面装着瓜子和花生。   大年初一的上午半天时间,三个人便就这样晒着太阳磕着瓜子吃着花生唠着嗑。   隔个一会阮溪会从摇椅上站起来,去屋里看看老裁缝有没有在睡觉。如果他不在睡觉的话,便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喝个水吃点东西什么的。   老裁缝说要上厕所,阮溪便和凌爻一起小心扶他起来出去。   因为伤到的是上半边身子上的骨头,腿脚倒是没受影响。老裁缝下床的时候小心着,不让上半身有大幅度的动作,忍着胸口的疼,上个厕所还是可以的。   上完厕所后依旧躺着,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哼哼上几声。   休息得精神恢复了些许,他虚着声音说:“这一年怕是不顺。”   这才刚刚新年第一天,他早上一起来就摔个跟头伤到了骨头,感觉起来就不是个好兆头。都还没开始体验新年的新气象呢,这就直接卧床不起了。   阮溪不迷信但也不爱听这话,只说:“师父,这年头可不兴迷信啊。”   老裁缝哼哼两声,“我都躺这了,谁还能把我抓去批判不成?”   阮溪看他说话这状态,觉得他伤得应该是不严重。   但她也没有离开裁缝铺,而是留下来照看了老裁缝一整天,一直照看到晚上睡觉前,在凌爻的帮助下帮他洗漱一番,她才锁上他家的门,从他家回家去。   她和凌爻两个人在裁缝铺呆了一整天,却没让阮洁也留在这。   为了让刘杏花放心,中午的时候阮溪就让阮洁回家去了。   初一的晚上没有月亮,从老裁缝家出来,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阮溪锁了院门转身,眨眨眼睛发现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伸出脚慢慢往前蹚。   凌爻看着她这样,笑一下冲她伸出手:“我牵着你吧。”   阮溪都看不清他的脸,在暗夜中眨眨眼问:“你能看清楚吗?”   凌爻点头道:“稍微能看得见一些。”   来的时候没有带手电筒,于是阮溪只好伸出手去,搭到凌爻的手上。   然后两个人便就和上次去公社一样,手拉手摸着山路往家回。   凌爻牵着阮溪往前走,不断给她报脚下的路况。   阮溪忍不住笑,觉得他像导航。   不过他导得确实挺好的,一路上没让她打过一个磕绊。   然后两人在走到半道上的时候,看到迎面扫过来一圈手电筒的光芒。   阮溪和凌爻被光线刺得下意识眯起眼,等光线落到地上才发现来的人是阮长生。   阮长生拿着手电筒走近,一打眼就看到了两个小朋友手拉手。   他下意识清清嗓子,瞬间觉得自己混得还不如这个小呆子。 第033章   阮长生没说两个小屁孩手拉手的事, 只问:“老头怎么样啊?”   年纪大的人单单摔跤就不是一件小事,摔到了骨头更不能说没有大碍,所以阮溪看着他说:“也没什么办法可使, 反正就躺着呗。”   阮长生和老裁缝不熟, 也不是特别关心,问一句就算了。   他打着手电筒带着阮溪和凌爻往回走,先把凌爻送到吊脚楼, 再和阮溪一起回家。   叔侄俩走在路上, 阮长生问阮溪:“你很喜欢那个小呆子啊?”   阮溪回答得十分干脆,“喜欢啊,长得好看, 性格也好。”   到哪去找这么惹人疼的呆萌小弟弟, 村里多的是高海洋那种的皮猴。   高海洋那种就是小时候是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现在是熊少年。   这种十几岁的男孩子,她恨不得一天打上个十顿。   阮长生忽接话说:“我看他一点都不呆。”   阮溪看他一眼,“本来就不呆啊,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阮长生忍不住笑,只觉得阮溪这还单纯着呢,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所以也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于是他也就没再往下说。   他说凌爻不呆, 是那小子知道,阮溪是凤鸣山上长得最漂亮的女娃子。   两人说着话走到家, 家里人也都洗漱完准备睡觉了。阮志高和刘杏花都对老裁缝的身体状况表示了关心,听阮溪说了大致状况, 也就睡觉去了。   阮溪洗漱完上床, 阮洁和阮翠芝还没有睡着。   姑侄俩本来在聊别的事, 等到阮溪上床躺下,阮翠芝便也换了老裁缝的话题,跟阮溪说:“这样的话,老裁缝身边可离不开人了。”   阮溪嗯一声,“我明早得早点过去。”   怕他要上厕所,自己起身费劲,肋骨肯定吃力的。   说完她想到点什么,又对阮翠芝说:“三姑你跟我一起去吧。”   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不管是力气还是各方面,都不是很行。照顾老裁缝那么重个人,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把他从床上扶起来。   要是有个人帮她一起的话,那可以轻松一点。   正好阮翠芝去的话,她可以教阮翠芝学缝纫机,学做衣裳。   阮翠芝想了想道:“老裁缝不会有意见吧?他性格太古怪了点。”   阮溪道:“他是性格古怪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你过去会帮我一起照顾他,他怎么有意见?他要好好感激你才对,我又不让他教你手艺,我自己教就行。”   阮翠芝又想了想,笑起来道:“那我跟你去。”   自从年前老裁缝带阮溪来村里做衣裳,她看到阮溪做衣裳时候的样子,以及后来阮溪教她锁扣眼,她心里其实就已经很痒痒了,确实很想学。   既然阮溪现在就带她去,那她自然高兴的。   她高兴地入眠,第二天和阮溪一起很早便起来了。   两人洗漱完没在家里吃饭,在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往老裁缝家去。   到了老裁缝家恰好碰上他醒过来,于是阮溪和阮翠芝一起小心扶他起床,一边往起扶阮溪一边嘱咐:“上半身别使劲,也别大动,慢一点轻一点……”   等他上完厕所,帮着他简单洗漱一把,扶他回来继续躺下,阮溪才跟他说:“我把我三姑带来一起服侍您,您不介意吧?”   老裁缝闭着眼不看她,忽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往她面前一送说:“这是家里柜子的钥匙,里面所有吃的喝的,你们随便吃,随便拿。”   阮溪不客气地伸手接下来,“你想吃什么跟我说。”   她知道老裁缝是在感谢她和阮翠芝,但他嘴上说不出来。   他这辈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大概是没有想过,晚年躺床上的时候,还会有人来伺候他。如果不是有阮溪,他可能就在这个新年里躺在厨房的水缸边结束此生了。   毕竟,除了阮溪也没人会来给他拜年。   收好钥匙,阮溪又问他:“师父,我想教我三姑学缝纫机,可以吗?”   老裁缝很干脆道:“家里所有东西全都随你用,不用再问我了。”   阮溪说话声音故意一亮,“都由我做主了?”   老裁缝冲他摆摆手,“都给你了。”   阮溪笑起来,“你休息一会吧,我去厨房做饭去。”   但阮翠芝其实已经在厨房烧起火来了,按照适合病人的饮食,仍是煮了大米粥。   阮溪和阮翠芝伺候老裁缝吃完早饭,两个人在外面的桌子上吃。   阮翠芝吃粥的时候跟阮溪说:“要是每天都在这里吃的话,我们还是得带点粮食过来。这样吃下去,他家粮食可不够我们吃的。”   以前阮溪一个人中午在这里吃一顿,吃的米饭也不多,影响不大。但如果她带着阮翠芝一起在这吃饭,那老裁缝家的粮食确实是不够的。   她冲阮翠芝点点头:“好。”   两人吃完饭,阮溪便教阮翠芝用缝纫机。   她不像老裁缝那样直接叫人上机器踩,而是把缝纫机上的各种零部件,每个东西叫什么,有什么用处,用起来又是怎么样的,全部给阮翠芝细说了一遍。   阮翠芝学得也耐心,认真听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阮溪教她到中午,伺候老裁缝吃完饭,两人又一起回了趟家。   好歹这也是新年里,尤其今天是大年初二,阮翠兰是要带着一家子回门的。   慢慢走在回去的山路上,阮溪问阮翠芝:“怎么样?缝纫机好玩吗?”   提到缝纫机,阮翠芝嘴角堆满笑,“挺好玩的。”   其实她一直就很喜欢这些东西,结婚的时候她就提过想要一台缝纫机做彩礼。但是刘雄知道她不会,觉得买了也没用,最后两家商量下来,买了一辆自行车。   婚后那辆自行车都是刘雄骑去上班用的,阮翠芝基本都没碰过。   确实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如愿摸到缝纫机。   她和阮溪说着这个两个人都感兴趣的话题,笑意融融往家回。   到家有阮翠兰那个风风火火的在,新年的气氛更是热闹到一个新的高度。   不过阮溪和阮翠芝没在家多呆,吃完饭便又去了老裁缝家。   看她俩结伴要走,阮翠兰笑着说:“瞧人这姑侄处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妹呢。”   阮翠芝伸手就拍她:“一天尽是胡说八道。”   她这三十多岁的人,阮溪才十几,瞎子能不能给看成是姐妹。   阮溪和阮翠芝吃完午饭走后,阮翠兰一家呆到太阳落在西半空的时候回了家。   然后前脚阮翠兰一家刚走,后脚那说媒的婆子就上门来了。   刘杏花早就托了媒人给阮长生看对象,见方媒婆过来,自是好生招待。   方媒婆吃了些零嘴喝了碗茶跟刘杏花说:“我给你瞧好了,赤羽村有一家丫头,很适合你家小五子。那丫头长得秀气,家里成分也好,还上过几年学。”   刘杏花听着觉得不错,忙问:“什么时候先叫两个孩子粗粗见上一面?”   方媒婆道:“要我说就后天,让他们自己先见面看一看,好不好接下来再说。”   年上这些天各家都没什么事,最好能趁着这闲的时候把阮长生的婚事定个七八,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所以刘杏花自然应道:“成的,那就后天。”   到了初四那天,她便让阮长生穿戴一番,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去约定的地方和那姑娘简单见了一面。这粗见就是彼此看个样子,连话说得都不多。   刘杏花等在家里,等阮长生见完了回来,她忙问:“感觉怎么样?”   阮长生倒也很爽快,“长得不错,看着顺眼。”   刘杏花看阮长生这态度也是满意,又去问方媒婆女方的态度,方媒婆也说女方看阮长生觉得不错,小伙子长得俊气,高高大大一看就是能干活能吃苦的人。   刘杏花听了这话觉得有希望,心里便是高兴得不行。   接下来就等两个年轻人再接触接触,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自是就能定下来了。   等到阮长生结了婚,她和阮志高老两口身上的压力又能小很多。   阮志高说:“等小五子结了婚,我们先带着过几年,等他自己能过日子,攒一攒想办法再弄处房子,把他们也分家分出去过,我们就带着三个丫头过。”   刘杏花觉得可行,便等着阮长生这边能把婚事定下来。   然而等了一个多月,阮长生忽回来说:“定不成了,这事吹了。”   刘杏花早当这事是板上钉钉了,听到阮长生回来说这话,她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拉着他问:“这是为什么?你俩不是都满意,已经在商量定亲了么?”   阮长生道:“也没什么,就是性格不合适。”   还有这种话?刘杏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便拉了阮长生进屋里,压着声音好好盘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了。”   要说一开始没看上那也就算了,这都接触一个多月了,眼见着两边都满意,已经在商量定亲和彩礼等各方面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这时候说不做了?   阮长生原不想说,但实在经不过刘杏花的盘问,最后就跟她说出了实情。   他说:“方媒婆瞒了我们家的情况,只跟她家说我有个大哥在部队里当干部,还有我二哥一家分家分出去了,但没说我三姐闹离婚住在娘家的事情。她婶婶前几天偷摸着过来打听,知道了这件事,她家就有些不乐意了。”   听到这话,刘杏花轻轻吸口气,在床沿上坐下来。   阮长生又道:“她来找我,让我们家把三姐送回她婆家,这门亲事她就做。要是把三姐继续留在娘家,那这门亲事她就不答应。我直接跟她说不做了。”   刘杏花看着阮长生,片刻很是干脆道:“要是这样,不做也罢。”   她向来就不是能受人威胁的人,她闺女离婚的事是她支持的。如果阮长生找的对象接受不了这个事,那她也不勉强,她是不可能为了娶儿媳而不管自己女儿的。   儿子要娶媳妇是事,女儿要离婚同样是事。   这不是二选一的事情,她也不会选。   赤羽村,阮长生的相亲对象谢桃回到家,同样和她妈以及婶婶说了这事。   谢桃她妈听完眼睛瞪起,“什么?他直接不做这门亲事了?”   因为这事,谢桃眼眶还有些红,点着头道:“我说完他三姐的事情,他就跟我来脾气了,气头上直接就说这事不商量,说完甩头就走了。”   谢桃她妈听得一肚子气,“本来嫁出去的闺女就不该住在娘家,让他们给送回婆家去他们还有脾气了?既然他非要留着他三姐在家里,那就拉倒,我们不嫁这种人家。他们自己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   谢桃低着眉不说话,两只手的手指抠在一起。   看着谢桃的脸色,她婶婶又开口说:“桃子,既然他不愿意送他三姐走,非要留在家里,那这亲事我们肯定不能做,我们绝对不能让步。也不全是丢人的事,你看阮长生对他三姐这样的态度,他以后不得养他三姐一辈子?你要是嫁过去跟了他,以后不止要和他一起养他父母,还得养他这个三姐,咱可不能吃这个亏啊。他要是把他三姐送回她婆家,这亲事就能考虑,不送一定不能考虑。”   谢桃吸吸鼻子抬起头,“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步的。让他回去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吧,气头上可能说的都是气话。他要是考虑好了愿意送他三姐回去,我就跟他把婚给定了。他要是仍旧不愿意,那就算了吧。他不把他三姐送走,我不信他能找到对象。” 第034章   看着日头约莫到了中午做饭的高度, 刘杏花收起针线和赵奶奶打声招呼起身走人,回家做午饭去。赵奶奶让她慢点走,自己也收起笸箩, 起身做饭去了。   刘杏花到家淘好米倒进锅里, 盖好锅盖刚坐到灶后点起火,忽看到方媒婆出现在门外。   方媒婆看刘杏花在家,没有半分客气, 抬脚进到屋里开口便说:“唉哟, 小五子和谢家丫头之间是怎么回事哟?不是一直谈得好好的,都准备定亲了吗?怎么就闹起来了?”   发生了这种事,刘杏花现在对方媒婆不热情了, 更不起身给她拿吃的倒喝的。   她只看着灶底的火苗, 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 嘴上说:“你是他们的媒人,他们是怎么闹起来的,你跑过来问我呀?你把芝麻说成是西瓜,你说是怎么回事哟?”   被臊了也不尴尬,但方媒婆没再继续装傻,面上忽一笑,坐下来说:“那我也不是为了小五子的亲事能成吗?谢家那丫头确实不错的,从模样到人品, 算不上万里挑一,也能算是百里挑一。”   她当媒婆说亲事可不是热衷凑姻缘想成人之美, 想沾喜气,而是为了她那张嘴。两边跑的时候能吃些好的, 若是亲事成了, 能得更多的好东西带回家, 连酒肉也不在话下。   所以她每每说媒的时候,玩转心眼子,专挑人家喜欢听的说,芝麻说成西瓜也不在乎,只要能成就好。毕竟两人结婚前见面也不会多,主要都是她从中撮合。   日后落人埋怨什么的,她也并不是很在乎。   现在阮家的事情没能瞒住,她先是被谢家那边埋怨了一番。虽如此,谢家倒还是愿意做这门亲事的,只是要加条件,所以又让她过来跑腿,和阮志高刘杏花正经谈。   阮长生和谢桃一言不合气头上说不商量了,那是不能正经算数的。   刘杏花现在已经不考虑谢家了,只说:“是好,可惜我们家小五子配不上!”   方媒婆笑笑说:“我看两人很是相配,天造地设的一对!”   刘杏花冷笑一下,“你有话直接说,总不能是来找我赔不是的?”   既如此,方媒婆这便没再绕弯子,看着刘杏花说:“那我就直接说了,这门亲事谢家还是愿意的,不管是谢家父母还是那个丫头,都看好你们家小五子。但现在就有那么一个条件,让你们把翠芝送回婆家去,这事就顺顺利利了。”   刘杏花在阮长生嘴里听过这话了,现在再听到还是忍不住起脾气。   她再次冷笑一下,表情和语气都不客气,直接对方媒婆说:“这事我们不谈,没得商量,不做拉倒。我们小五子这辈子就是不找对象,也不可能把他三姐送回婆家去。”   方媒婆倒是有耐心,“再想想。”   刘杏花直接道:“不用想!”   方媒婆脸上的笑快有些挂不住了,她向来巧舌如簧,还想再继续拿话劝一劝刘杏花。但刘杏花不想听了,看向她又说:“你什么都别说了,这事我不想再谈。”   方媒婆嘴角僵着笑,看刘杏花确实无法劝,便起身道:“那行吧,那我去谢家那边再劝劝。他们若是愿意呢,这事还有希望,若是也不愿意……”   刘杏花帮她补上:“那就算了吧!”   方媒婆干笑着转身出门,到门外脸上的笑意就没有了。   她一边走一边嘀咕:“这要是不成,我这来回来不是白跑了?”   于是她又打起精神赶三十里山路去谢家再劝。   结果谢家更犟,更是半分不肯松动,只道:“不送走绝不答应!”   方媒婆真是累死又气死,她也没力气再跑了,看两家谁也不肯让步,感觉这媒做得不划算,便就跟谢家说了句:“那要是这样,我看这事就不如算了吧。”   谢家也一肚子脾气,只道:“不行那只能算!”   他们阮家娶媳妇不肯让步,难道叫他们家嫁女儿的让步?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的女儿可不愁嫁,但阮长生有个离婚的姐姐当拖累,娶媳妇不容易!   方媒婆放弃这门亲事不跑了,这事自然也就算了。   看方媒婆做事不靠谱,刘杏花也就没再把阮长生的婚事托付给她。她打算另找媒婆给阮长生说亲事,但因为刚吹了一个,她也就没着急,打算过两个月再说。   但连一个星期都还没过,阮长生定亲失败这事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说什么的都有,主要话题仍然都是集中在阮翠芝身上。   于是她抛弃四个孩子闹离婚的事又被人拿出来说一通,而如今已经不止是抛夫弃子这一宗错了,还有就是影响了她弟弟阮长生的婚事。   有人说,阮长生这辈子要是娶不到媳妇,都得怪她这个姐姐。   看她这样了仍然还是不回婆家去,自然又有人说她过分自私自利,只管自己舒服,不管孩子的死活,也不管自己亲弟弟的将来,一个人害了两个家。   当然闲话仍然不会当面说,都是私下里嚼舌根子。   阮翠芝每天早早起床和阮溪去老裁缝家,照顾老裁缝到睡觉才回来,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思管别的事。这些话她听不到,刘杏花自然也不告诉她。   阮长生婚事没成,刘杏花只跟阮翠芝说是处下来性格不合适。   阮翠芝没多生心思,每天仍是和阮溪早出晚归。   早春已过,四月的天气最是宜人,暖风拂面,草长莺飞,山里各处绿意葱葱。   老裁缝年纪大了,再加上没有任何的治疗措施,骨伤愈合是件很难的事情。但他也没有瘫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便没再继续躺着了,每天按时起床。   当然他也不多活动,不在床上躺着,那就去摇椅上躺着。   在没摔到之前,他虽然行动略显缓慢,但还能在缝纫机前坐下来踩踩机器做做衣裳,现在则是完全不行了,每天能生活自理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大部分的情况下,还是要有人在旁边照顾他。   他不能动,裁缝铺如今全由阮溪做主,什么活都是她接下来做,大家现在也都信任她。而阮翠芝边学边帮忙干活,顺便也帮着照顾老裁缝,洗衣做饭之类的。   老裁缝唯一还做的,就是按照尺寸画画纸样子。   其实他画纸样子也感觉十分吃力,于是近来这一个月的时间,白天的时候他只要精神稍微好一些,就把阮溪叫到身边教她画纸样子。   不同的衣服有不同的版型,七十年代衣服的版型其实很少。女式的褂子和裤子除了布料和颜色的区别,款式几乎都差不多,特别一点就是做鸡心领。   剩下的洋气一些是制服款式和军装款式,男式服装还有中山装。   但老裁缝不止教了阮溪这些,她还教阮溪画半身裙和连衣裙,各种款式洋气的衬衫,还有一些特别的婚服嫁衣,甚至还教她画了不同款式的旗袍。   阮溪每天跟老裁缝在一起,能感觉出来他气力一天不如一天。   尤其摔过之后,整个人老得愈发快,不止走路吃力,连拿筷子吃饭手都一直抖。   于是再吃饭的时候,阮溪把老裁缝的餐具换成了勺子。   天气变暖,日头也变得越来越长。   吃完晚饭外面的天色还亮,老裁缝放下手里的勺子,在阮溪和阮翠芝的撑扶下去到院子里的摇椅上坐着。坐下后摸着大咪,脸上铺一层霞光。   阮溪和阮翠芝去厨房刷了锅碗,又在锅里倒水烧了一锅热水放着。   老裁缝不喜有人打扰,阮溪和阮翠芝便去正屋里缝纫机边坐着忙自己的。   等到天色暗下来,听到口哨声,抬头便见阮长生过来了。   近来阮长生隔些日子便会过来一趟,倒不是来玩的,而是来帮老裁缝洗澡。   老裁缝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自己洗澡是不可能的事,必须有人帮。   当然阮长生会好心过来,不是自己自发的,而是阮溪叫他来的。   他吹着口哨进门,不朝正屋里去,而是直接走到老裁缝旁边,伸手在大咪的脑袋上蹭几下,看着他说:“嘿,老头,我又来给你洗澡了。”   老头闭上眼哼一声,只说:“我不洗澡,你回去吧。”叫谁老头呢?   阮长生笑起来没个正形,“怎么?我伺候得你不舒服啊?”   老裁缝仍是闭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惦记我柜子里的吃的。”   阮长生直接笑出声来,“可以啊,还没老糊涂嘛。”   老裁缝懒得理他,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阮溪和阮翠芝在正屋里往外看一阵,并没立即出来。   阮长生看老裁缝不再理他,自然又往正屋里去,问阮翠芝:“今晚洗吗?”   阮翠芝道:“洗的,热水都烧好了,不着急,再让他歇会吧。”   阮长生直接伸手去阮溪兜里掏钥匙,阮溪防都没防住他,身子都没来得及躲就被他掏走了。阮长生拿到钥匙直接去开柜子门,拿一个鸡蛋糕直接塞嘴里。   阮溪吸气看看他,又看看阮翠芝,出声道:“你也不管管你这弟弟。”   阮翠芝笑出来,“大了,管不了了。”   阮长生嘴里塞一嘴鸡蛋糕,锁起柜子把钥匙又塞阮溪口袋里,看着阮翠芝和阮溪说:“你说这老头哪来的福气?没儿没女的,老了还有人伺候他。”   阮翠芝看他一眼,接话道:“这就是一个人一个命。”   阮长生咽下嘴里的鸡蛋糕,差点被噎死过去。   阮溪伸手在他后背捶上两下,一边笑一边去桌边给他倒了一碗水。   阮长生喝完水舒服了,还打了个嗝。   眼看着天色又暗了一个度,阮翠芝和阮溪便去拿来洗澡桶,放到屋里在里面兑上大半桶的热水,然后帮着阮长生一起,扶老裁缝到屋里来洗澡。   阮长生帮老裁缝洗澡的时候,阮翠芝和阮溪就在院子里等着。   等到阮长生帮老裁缝洗完澡并扶上床,阮翠芝和阮溪再里里外外收拾一通,把屋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便和老裁缝打声招呼锁上门回家去了。   走的时候阮长生也招呼一句:“老头,我走了啊,过几天再来帮你洗澡。”   老裁缝面对阮长生最常用的就是闭着眼不说话。   等听到脚步声远处了院门,再听到院门上传来锁门声,黑暗中这座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便不再忍着身上的疼,放开声音直接哼出声来。   白天他很少哼,不管哪里疼都是忍着,实在痛苦的时候就深呼吸。   他不想让阮溪和阮翠芝听到,更不想获得再多的关注。   在他人生的尽头,有阮翠芝和阮溪像现在这样待他,他已经非常知足了。   当然,还有那个不时来帮他洗澡的混小子。   屋外夜色如墨,混小子手拿手电筒,和阮翠芝阮溪走在回家的山道上。   阮翠芝问他:“妈最近给你找媒婆了没有啊?”   阮长生自己也不急这事,只道:“她找我也不去看了,没什么意思,我打算抽空自己找去。这年头城里人都兴自由恋爱,我也搞个自由恋爱去,浪一把。”   噗……   阮溪:“是浪漫一把吧?”   阮长生:“都一样,你懂我意思就行。”   阮翠芝看着他笑,“你成吗?”   阮长生道:“我怎么不成?你弟弟我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多的是人喜欢。”   阮溪在旁边听得又笑出来。   阮长生转头就看她,“怎么?难道我不比那小呆子行?”   这关小呆子什么事啊?   不是,这关凌爻什么事啊?   阮溪看他,“你跟他比什么呀?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呢。”   阮长生想想也是哦,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孩比什么。   阮翠芝在旁边听得一直笑,只觉得这样慢悠悠暖融融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打打闹闹拌拌嘴的日子,即便过得清贫些,也是永远都不会觉得腻的。   等阮溪和阮长生说完了这话,她又问:“之前那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性格不合?”   提到谢桃,阮长生清一清嗓子,半真半假说:“一开始见面看着觉得还不错,模样长得清秀,看起来挺舒服的。但是接触了几回发现不行,话说不到一块。也不是谁不好,反正就是处不来,人有时候就这样,处不来就是处不来。”   阮翠芝想到自己和刘雄那些年过的日子,轻轻吸口气说:“处不来就算了,没必要硬往一起凑,没定亲就能分。结婚过日子,还是得找脾气性格相投的,不然也痛苦。”   阮长生点点头,“这回我自己找。”   三个人一路说着话回到家,到家后又去阮志高和刘杏花的房间里,坐在油灯下和他们两位老人聊聊天说说话,然后轮番洗漱一番,也就睡觉了。   次日清晨听到鸡鸣起床,起来洗漱一番仍往老裁缝家去。   这月份里山上做衣裳的人家不多,只有家里遇事,像结婚之类的会找上门来请裁缝。剩下一些改衣服,会带着衣服直接过来,改完给了工钱拿走就行。   而现在再有人上门来请裁缝,请的就是小裁缝阮溪了。   老裁缝踩了大半辈子的缝纫机,如今已然无法再做衣裳,连画纸样子也不行。他每天就躺在家里,撑着一口呼吸,看着日出日落,眼底渐渐无光。   吃饭的手抖得越发厉害,连摸大咪的时候都显得没有力气。   但他每日里也并不觉得冷清,因为早上阮溪和阮翠芝会很早过来,中午吃完饭不久,阮洁和凌爻又会过来,和阮溪一起在院子里坐着看书学习。   老裁缝近来很是大方,让阮溪把他存的纸和铅笔拿出来,分给阮洁凌爻用。   阮洁和凌爻根本舍不得用,大部分情况下都在地上写字运算。   等到想练练字或者必须的时候,才会用纸和笔。   阮翠芝一开始就看着三个人在那学习,后来没事的时候也会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学习,把好多早就忘了汉字都又学习一遍,还背了不少的古诗。   她小时候是上过几年学的,而且当时学得很认真,所以现在巩固起来也容易。   没闹离婚之前,她觉得自己三十多岁已是一把年纪了,人生剩下的时间也就是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成人,再看着他们结婚生子。   但现在每天跟阮溪这帮孩子在一起,她竟在不知不觉感觉自己年轻了十来岁,每天学做衣裳学习新鲜知识,充实又踏实,简直好像重生了一般。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之前的三十多年都白活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若说之前她还会为自己做的决定而忐忑,到如今已是感恩了。   感恩自己还能见识另一种人生,不必日日泡在苦水里。   喜欢的日子过起来便会很快,很多个傍晚阮翠芝会感慨——太阳又落山了。   以前她总巴不得时间走得快点再快点,想要孩子们快一点长大。而现在呢,她巴不得时间慢点再慢点,她想要学习更多的东西,陪伴更多的人。   在不断的日升日落中,她的裁缝手艺在精进,人生在丰满。   七月盛夏,头顶的太阳烈如火球。   阮溪的生活日日如昨,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裁缝铺教阮翠芝手艺,照顾老裁缝,和阮洁凌爻学习,还有就是接些改衣服的活。   现在阮翠芝的手艺已经很好了,除了版式画得不太好,像踩机器以及手工上的那些活,她都做得很好。平时修改些衣服裤子,基本都没什么问题。   而阮溪剩下小部分的时间,则是上门去给人家做衣裳。   她上门去给人做衣裳,阮翠芝会留在裁缝铺,帮忙继续照看老裁缝。   而在老裁缝由于身体原因不再出门后,阮溪小裁缝的名号在山上便越来越响了。   除了小裁缝这个越来越响的名头,还有阮翠芝日渐精湛的手艺,以及阮洁脑子里积累起越来越多的知识,剩下变化比较明显的,就是老裁缝的身体。   在所有事情都一点一点往好的方向变的时候,让人内心充满希望的时候,也只有他的身体在往着不好的方向,不可控制地越变越差,一日不如一日。   凌爻时常会带周雪云过来看他,但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老裁缝自己倒是很淡定,好像早就看淡了一切。   夏季多雨,有时来得急有时酝酿一整天。   这一日乌云压了半天没下,夜里却突然一声惊雷,洒下豆大雨点。   阮溪睡得正沉的时候,被雷声惊醒,然后就没再睡着。   屋内夜色昏昏,屋外雷声不断,闪电一遍遍划过夜空照亮屋顶。   实在睡不着阮溪索性也就不睡了,起来出房间,搬了各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外面雨水滂沱,没事还把穿着草鞋的脚伸出去,接一片冰凉的雨水。   雨点从大变小,家里最先起来的是阮翠芝。她出房间看到阮溪坐在门口,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梳,抬手打个哈气问她:“怎么起这么早?”   阮溪回头看她一眼,“雷声太大睡不着。”   阮翠芝又打一个哈气,“我也被吵醒好几遍,夜里雨好像下得很大。”   阮溪点头,“现在已经小下来了。”   阮翠芝去舀水洗漱,“夏天就雷雨多。”   阮溪在她洗漱的时候进屋去梳头,扎好辫子出来洗漱一番,和同时收拾好的阮翠芝一起找出家里的破彩条布和竹编斗笠,穿戴在身上去老裁缝家。   虽说下了雨山路不好走,甚至雨都没停,但老裁缝家不能不去。   披着防水彩条布戴着斗笠走在山道上的时候,阮溪一直忍不住深呼吸。   阮翠芝看出她今天不寻常,便关心问了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阮溪又深深吸口气,“不知道,说不出来的感觉,心里难受。”   夜里被响雷吵醒后她就是这种感觉,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空落落的很是难受,但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所以她后半夜都没有再睡觉。   阮翠芝看看她,“是不是因为没睡好?”   阮溪想想,“可能是吧?”   阮翠芝:“那等会到了裁缝铺你就先睡会,休息休息。”   阮溪点点头,又深吸一口气,“好。”   为了避免滑倒,两人一路上走得都很慢很小心。到了老裁缝家开门进院子,阮翠芝照例直接去厨房,拿下斗笠和防水彩条布开始淘米做早饭。   阮溪则是去正屋里,在门口拿下头上的斗笠和身上的彩条布。   她抖了斗笠和彩条布上的水放到一边,嘴上喊:“师父,你醒了吗?”   老裁缝没有出声应话,她转身推开门进屋,然后刚走到里面房间的门口,她被吓得瞬间瞪大了眼睛——老裁缝摔在了床前,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阮溪惊叫一声:“三姑!快来!”   喊完这句她连忙进屋去拉老裁缝,阮翠芝闻声匆匆忙忙跑进来,眉头顿时锁出一个疙瘩,连忙进房间帮阮溪一起把老裁缝拉起来扶上床。   看老裁缝这状态,阮溪明显已经慌了,嘴上一直问他:“师父,你要干什么啊?是要上厕所吗?你不是没有起夜的习惯吗?还是想要喝水?或者吃什么东西?”   老裁缝耷着眼皮撑着一口气,看着阮溪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阮翠芝看老裁缝这样,脸上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阮溪在阮翠芝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于是她心脏不自觉跳得更快,说话都带着点颤音,直起身说:“四姑你看着我师父,我去找周大夫。”   但她还没迈出步子,老裁缝就拉住了她的手。   阮溪忍着心里的难受劲,忍着情绪和声音里的颤音,忍着眼眶里的眼泪,看着老裁缝软着声音说:“师父,你再忍一下,我去帮你找周大夫,马上就来。”   老裁缝摇摇头,挤出声音:“多活了半年,够了……”   他总觉得自己命里是该死在初一那天的,多活半年已是老天馈赠了。最近他身体上疼痛的地方越来越多,每晚睡觉都疼得哼到半夜,根本睡不了几个小时,已经撑不住了。   看他这么说,阮溪心里难受得更厉害,只能拧紧眉头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然后老裁缝看着她又挤出一句:“去……把王书记叫来……让他多带几个人……”   阮溪吸吸鼻子,没多犹豫,直接转身跑出正屋,跑进雨里,踩着雨水和泥泞跑去王书记家。   到了门外,她抬起手拼命敲门,声音混杂在雨点中:“王书记!”   王书记听到声音过来打开门,她来不及擦脸上的雨水,吸一下鼻子立马就说:“王书记,我师父不行了,他叫您带点人过去,现在就过去。”   王书记听到这话神色一凛,也顾不上别的了,忙去村上多找了几个村干部,和阮溪一起往老裁缝家去。回去的时候雨停了,天却仍是灰蒙蒙的。   阮溪带着王书记和几个干部到老裁缝家,进屋后她直接趴去他床边,胡乱擦一把脸,吸一吸鼻子看着他说:“师父,我把王书记给您叫来了。”   老裁缝很缓慢地睁开眼睛,看一眼王书记和几个干部,却没说话。   他手上的动作变得更为吃力,抬起来指向房间里的樟木箱子,“钥匙……”   阮翠芝领会他的意思,忙去打开樟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   她把这串钥匙送到老裁缝手里,又站去一边不再说话。   老裁缝看向阮溪,抖着手把钥匙放到她手心,然后抬眼看向王书记,慢声说:“麻烦你们给我做个见证……只要是我个人的东西……房子……院子……缝纫机……地……全部都给我徒弟……给……阮溪……”   阮溪看着手心里的钥匙,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滚出来,一滴一滴砸在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上。   王书记在她后面说话:“您放心。”   老裁缝放心了,再看向阮溪,慢声低语说:“溪溪……这铺子……就留给你了……”   阮溪再也忍不住眼泪,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湿了满脸。   她抓起老裁缝的手,把额头抵在他手背上,哭得整个肩膀都在抖。   哭得说不出话,半天才哽咽着叫出来一句:“师父……” 第035章   天空灰蒙蒙的, 雨水连下了三日,到老裁缝下葬后才停。   阮溪戴着斗笠披着麻衣以及防雨布,一脚一泥泞地往裁缝铺回。阮翠芝走在她旁边牵着她的手, 下意识地一会轻揉一下, 以此来抚慰她的心情。   她和老裁缝不过才相处了半年,而且平时连说话都很少,几乎没有什么情感上的互动, 就是帮忙伺候伺候他, 她都感觉很难过,就更别提阮溪了。   阮溪眼睛红红的,一直走路不说话。   老裁缝家连他三代独子, 他又没有娶妻生子, 已然没有什么亲戚。   他的葬礼是阮翠芝、阮长生和阮溪帮他举办的, 来葬礼上吊唁的也都是附近几个村里的人。真正伤情的人并不多,毕竟老裁缝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阮长生从后面追上来,跟到阮翠芝和阮溪旁边问:“去裁缝铺还是回家?”   阮翠芝转头看向阮长生说:“我和小溪先回裁缝铺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再回家。”   阮长生点头,“行,那我自己先回去。”   三个人顺了一小段路后分道,阮溪和阮翠芝回去裁缝铺。   阮溪打算把房子里外都给收拾得干干净净,接下来的一个月歇业不干。   屋子里但凡是老裁缝私人的物件早都已经收拾过了, 也全都随老裁缝下葬了。回到铺子开门进屋,现在再看这屋子里, 总有种冷凄凄空荡荡的感觉。   阮翠芝和阮溪脱掉斗笠麻衣,把屋子里外又收拾一番。   办葬礼的时候家里乱, 总归是要拾掇一下的。   阮翠芝收拾了一阵跟阮溪说:“大咪不知道去哪了, 这几天都没看到回来。”   然后阮翠芝话音刚落下, 阮溪拿扫帚掏床底的手蓦地一怔。   她把躺在床底的大咪掏出来,发现大咪整个身子已经完全僵硬了。   阮翠芝过来看到大咪,目光微暗,深深吸了口气。   好片刻,她低声说:“它是随宋大爷去了。”   大咪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大概率就是自己绝食把自己给饿死了。   阮溪没说话,把大咪小心放起来。   打扫完屋子以后,她把大咪放到竹篮里,拿上铁锹又往老裁缝的坟边去了一趟。   她在旁边挖了个小坑,把大咪放进去,再一铲一铲埋起来,堆出个小土尖。   裁缝铺歇业一个月,院门紧闭。   阮翠芝这个月都没再去过裁缝铺,一直在生产队干活。阮溪偶尔过去在院子里独自坐一会,剩下大部分时间她都和凌爻在一起,陪他一起放猪,和他一起看书。   她打算让大脑放空一段时间,再继续自己的生活。   因为和凌爻在一起的感觉是最舒服的,所以她每天都来找他。   两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猪吃草。   凌爻的书包里常装东西,今天装的则是两颗稀罕的奶糖。   奶糖含在嘴里,甜甜的奶味顺着喉咙往下滑,两个人躺在山坡上看头顶的天空。   夏日的晴空碧蓝如洗,漂浮的云朵轻软得像棉花糖。   撕下咬一口可能也是奶味的。   阮溪这样想。   然后嘴里的奶味还没有完全消淡下去,忽听到一阵急急的呼声。   阮溪坐起身循声看过去,只见是阮洁来找她。   阮洁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姐,有人来家里找你,说是老裁缝家的亲戚。”   听到这话,阮溪微微一愣,忙起身和凌爻打声招呼,跟着阮洁回家去了。   凌爻看她跟阮洁走了,自己也忙赶猪回家去,关好猪又去阮家。   阮溪跟阮溪回到家一看,只见一个白发老太太和两个中年男人坐在他家屋里。   三个人的脸都很陌生,全是她没见过的人。   阮溪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便问了句:“你们过来找我?”   问完还没等三个人出声回答,忽见阮志高和阮长生回来了,他俩后面还跟了阮翠芝和孙小慧。孙小慧径直去了对面小灶房,阮志高三个人站到阮溪身边。   刘杏花从房间里出来,出声说了句:“说是老裁缝家的亲戚,来找小溪的。”   有热闹看,孙小慧在小灶房里伸出头来,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长。   对面三个人的态度显得很傲慢,那老太太看着阮溪说:“你就是那个小裁缝?”   阮溪看着她应:“我就是那个小裁缝。”   老太太不绕弯子,说话语速很慢,语气却很硬:“那得麻烦你,把老裁缝家的钥匙给掏出来,还给我们。老裁缝他虽没有子女后代,但总归还有我们这门亲戚,财产不该落在你这个外人手里,你说呢,丫头?”   阮志高阮长生都看着阮溪,两人目露疑惑。   阮翠芝是知情者,脸上未露疑惑,开口问:“您是他家哪门子的亲戚?”   她原是真心实意的发问,但问出来的一刻她发现,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呛人的。   老太太果然脸色不悦,硬声开口:“我奶奶是老裁缝的表姑奶奶,你说我是他哪门子的亲戚?我们好歹沾着血亲关系,这财产自然是我们的。”   阮翠芝凝神算了算,老裁缝的表姑奶奶,那都远到哪里去了。也就是他这姑奶奶和他爷爷是表亲关系,如果老裁缝生儿育女的话,到他孙辈都快出五服了。   算完阮翠芝干笑着开口:“表姑奶奶?这也算不上亲戚了吧?真算亲戚的话,也没见你们来伺候老裁缝一天,葬礼都没见人……”   老太太旁边的中年男人忽站起来说:“远是远了些,但我们祖上毕竟有血缘关系,再远也比你们近多了。这丫头和老裁缝半滴血缘关系没有,家产就不该是她的!”   阮志高一直没出声,听到这会看向阮溪问了句:“你们这说了半天,我听着意思是,老裁缝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给你了?”   阮溪看向阮志高,点点头,“嗯。”   阮志高看看阮长生又看看刘杏花,两人都表示不知道。   孙小慧在对面小灶房里听到这些话,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老裁缝那么多的家业,锅碗瓢盆都不说了,那房子院子缝纫机和各种工具,全都给阮溪了?!   乡下人都穷,对比起别的人家,老裁缝那已经算家大业大了!   老天爷呀!这么大的家业,那老头竟然都给阮溪了?!   她还一直以为,是给生产队了呢!   这徒弟当得也太划算了!   忽想到阮跃进之前也是老裁缝的徒弟,他要不是年前放弃不干了,再坚持个半年的话,现在也能分一杯羹,孙小慧忽觉得心头一梗,差点闭过气去。   她捂着胸口好半天稳住了呼吸,又继续听对面那些人说话。   老太太右边的中年男人又站起来,看着阮溪说:“我们也不想多费事,我妈这把年纪了,过来一趟不容易,你把钥匙掏出来给我们,这事就算结了。”   阮溪深深吸口气,看着眼前这母子三人,也可以说母子三无赖。   老裁缝把铺子留给她,是因为她继承了他的手艺,可以继续把他的生意给做下去,解决山上人家的做衣裳难题。如果铺子给这些人,那就什么都没了。   她对老裁缝的家产没有任何贪欲,毕竟她不会一直留在这个大山里。她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老裁缝既然把东西给她了,她就要保护好,不能让人糟蹋。   所以她不客气道:“家产是我师父的,他说给谁就是给谁。你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到底哪来的脸跑过来要家产?我师父卧病大半年,你们有谁过来照顾过一天?办葬礼出过一分钱?棺材板是你们买的还是寿衣是你们做的?!”   阮溪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几乎是怒斥。   没想到她一个看起来不大的小丫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太太和两个儿子被阮溪斥急了眼,瞪大了眼睛道:“你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家产从来都是给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拿不着,也不该拿!你不拿钥匙,我们只好去砸锁了!”   阮溪盯着这死老太婆,“你们去砸一个试试!现在那是我家!你们敢砸,我就敢让王书记带人把你们抓去群众专政办公室!师父把钥匙交给我,是当着村里所有干部的面!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有王法,能由着你们这些人胡来!”   两个中年男人被她说得眼底生虚,都看向白发老太太。   老太太却不虚,哼一声道:“家产就该按照血缘来继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个道理!你一个外人,还是个女娃子,你哪来的脸拿别人家的家产!”   阮翠芝站到阮溪旁边帮腔道:“你不服你去找王书记!”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她要是找王书记有用,哪里还会自己来这里。就是因为先找了王书记没用,所以他们才自己找上门来的,想直接让阮溪交出钥匙。   阮志高和阮长生这会也反应过来了,但阮志高什么都没说。他直接扔掉手里的锄头,转身就走,片刻后回来,手里握了一杆步枪。   他拿枪看着老太太和她两个儿子,就说一个字:“爬!”   老太太看他拿着步枪有些害怕,但还是撑着气说了句:“你吓唬谁呢?”   阮志高二话不说,照着地上就开了一枪。   这一枪吓得老太太差点摔过去,她俩儿子更是吓得面色一慌。就是对面的孙小慧也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心脏都差点被吓得跳出来。   她一直说她家两个老的和阮长生是土匪,果然是没错的!   阮志高拿着枪又问一句:“滚还是不滚?”   老太太被吓得还没缓过神来呢,她的两个儿子也是被吓得一脸惊气。   阮志高看他们三个都不出声,抬起枪忽又怒吼一声:“我问你们到底滚不滚?!”   两个中年男人被吓了一跳,看他又举起了枪,慌得忙去扶老太太,并齐声道:“大爷您别急,我们滚我们滚,我们这就滚。”   说着便带着老太太连滚带爬跑了。   等三人走了,阮志高进屋把步枪挂起来,出来到桌边坐下说:“一帮怂货,也敢学人来争家产。她以为我们阮家人好欺负,端得跟老太奶奶似的。”   刘杏花在桌边坐下来,“他们会不会真去砸锁?”   阮志高道:“我看着都是唬人的,应该是不敢,你横一点他们立马就怂了。老裁缝的葬礼都没来,算是哪门子的亲戚?就是眼馋家产,过来搏一搏。”   万一真让他们仗着那点血缘关系搏到了,那不是赚大发了?   阮长生站在阮溪旁边,开口问:“真都给你了?”   阮溪看向他,再次点头应:“嗯。”   阮长生深吸一口气道:“没想到这老头还挺讲情义的。”   阮志高这又出声:“老裁缝给你,肯定是信得过你,你要好好对待。”   阮溪应声:“爷爷,我会的。”   凌爻跑到阮家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围过来看热闹了。   看到阮志高去民兵队长家拿了步枪过来,一句废话没有,简单粗暴地把问题给解决了,他也就没再上去找阮溪,和其他看热闹的人一起散了回家。   人群散后没多一阵,阮长贵和阮跃进阮跃华陆续到家吃午饭。   坐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孙小慧表情极其丰富地把做饭前听到的事情讲给阮长贵听。讲完她盯着阮跃进,悔得脸色铁青,咬牙说:“你说你再坚持半年多好!”   阮跃进倒是很看得清自己,直接道:“我可不会拍马屁伺候人。”   伺候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吃喝拉撒样样要操心,而且是半年之久,不是要把人折磨疯了?尤其老裁缝本就刻薄说话难听,比普通老人更难伺候!   孙小慧仍是咬着牙:“你就没出息!”   阮跃进:“我现在挖矿挖得挺好的。”   阮长贵:“……”   这瓜娃子是真TM的没出息!   阮溪原没想让那么多人知道老裁缝把家产给了她,但因为老裁缝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一闹,于是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些人对她有嫉妒有羡慕,也有说她小小年纪心计足心眼多的——哄得老裁缝团团转,靠老裁缝学了手艺不止,最后还得到了老裁缝的全部家当。   这事要是搁别人身上,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而阮溪不做梦,只做事。   被阮志高拿枪赶走后,老裁缝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没敢到裁缝铺砸锁,之后也没再到金冠村和凤鸣村来过。他们住得远,走那么远山路过来一趟也不容易。   放空一个月之后,阮溪和阮翠芝再次回到裁缝铺,正经开门接活。   因为关的时间有点长,所以刚开门的时候好些人过来。   阮溪和阮翠芝白天在铺子里接活做,晚上仍是回到自己家吃饭睡觉,并没有直接留在铺子里睡。她们总觉得老裁缝还在,这地方得给他留着。   在裁缝铺接做了一天的活,晚上到家吃饭的时候,阮溪给阮长生递了一张纸条,麻烦他一件事,“铺子里缺东西,五叔你方便帮我到镇上补个货么?给钱的。”   拿钱跑腿的活阮长生愿意干,接下纸条爽快道:“包在我身上。”   于是第二天他早早起来,拿着阮溪给的钱往镇上去了。   他跑路跑得快,普通人要花两天走的路,他大概一天半就能走到。   但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到了晚上累得紧时,也会找地方闭上眼休息一会。   这一晚休息他找的是稻草垛,扯一堆稻草在地上铺着,睡起来也软和。   但在他刚扯好稻草准备睡下的时候,忽听到一声清嗓子的声音,然后是口哨声。   于是他没往下躺,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不远处的一处玉米秆堆边坐着一个人,月光下能看出来是个年轻人,穿着破军装戴着旧军帽。   阮长生没理他,继续躺下来。   躺一会他又好奇,于是侧起身子看向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根纸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味,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他好像知道阮长生在看他,闻完后开口问了一句:“要不要来一根?”   山上很少能看到纸烟这玩意,但凡有人抽烟,抽的都是烟锅子。   阮长生看着他,“你见人就散烟?阔气啊。”   年轻人轻笑一下,“一分一根。”   阮长生看着他想一阵,“你是……卖?”   年轻人小声道:“要不要来一根?”   阮长生目光一瞥,又看到他旁边放了一个麻袋,那麻袋里看起来装了不少东西。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里面八成都是他拿来山上偷偷卖的东西。   扫完了,阮长生问:“你那麻袋里还有什么?”   年轻人反问:“你想要什么?”   阮长生坐起来清清嗓子,“有洋火吗?要不先给我来根烟。”   闻言,年轻人从军装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捏在手里晃一晃说:“一分钱。”   阮长生低头从兜里摸出一分钱来,往他手里送。   然后在年轻人伸手过来即将接住他手里那一分钱的时候,阮长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年轻的人的手腕,猛一下把他拉倒在地然后顺势上去一把把他按在地上。   阮长生按住他笑着说:“胆子不小啊,你这是投机倒把!”   年轻人推他两下没推动,恼怒起来道:“关你球事!你要买就买,不买就拉倒!”   阮长生还是笑,“把你抓去群众专政办公室,我还能得表扬呢。”   年轻人倒是并不慌张,很是硬气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投机倒把?只要戴红袖章的没抓到我,你没有证据,那就不算!”   举报是唬他的话,阮长生向来不干这种事,他揪着年轻人的军装领子一把把他拉起来,又说:“让我看看,你那麻袋里都装了什么东西。”   年轻人没好气:“让你看个球!”   阮长生哼哼一笑,伸手就去玉米杆上抓麻袋。   年轻人扯开他的手去抢,阮长生利索地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又把他往地上一按。这一回按住的感觉和刚才不同,他猛地愣了一下,立马松开了年轻人。   反应片刻,阮长生:“女的?”   年轻人趁机抓起麻袋就跑。   她心想,早知道这人这么麻烦,就不跟他搭那句腔了。她经常乔装来山里卖东西,偷偷摸摸卖点零散杂货,一分两分的,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麻烦的人。   山里物资过分紧缺,她这么做也是造福山里人,所以人家对她都挺客气的。想解个馋或者有需要就花一分两分从她这买点东西,不想买人家也不说什么。   毕竟大家平时出山不容易,她带着东西到山里来偷着卖,让大家可以不用走那么多山路就能解决日常需求,也算是做好事了。   结果今晚这个倒好,耍诈把她按地上,要抓她去群众专政办公室举报她!   坏种!   阮长生看她拿麻袋跑了,自己也不休息了,直接起身拍拍屁股追上去。   追到年轻人旁边,他伸手拉住她的肩膀,又问一遍:“你是女的?”   年轻人没能甩开他的手,狠拍几下他的手道:“不要东西就放手!”   阮长生借着月光看她的脸,“不像啊,哪有女的长成这样的……”   黑不隆冬的,那脸都快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年轻人给他翻个白眼,“要你管!”   阮长生笑起来,“我不抽烟,让我看看你麻袋里有什么,我肯定买一样。”   年轻人防备地看他一会,“不抓我去群众专政办公室了?”   阮长生道:“唬你玩呢。”   年轻人又看他一会,觉得他可信,于是果断蹲在地上,把麻袋的口袋拉开。   看她这样,阮长生也蹲下来,从书包里摸出手电筒,打开光亮照到麻袋里。   这年轻人的麻袋果真是个杂货袋,里面几乎是什么都有,有拆了还剩半盒的烟,有彩色糖纸包起来的水果糖,有纽扣、皮筋、麻绳、火柴,还有顶针、针锥、按扣、拉链,以及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甚至还有袜子和老鼠药!   阮长生也算是开眼了,一边打着手电筒用手扒拉,一边啧着嘴。   年轻人看他扒拉这么长时间有点不耐烦,开口问:“你到底要什么?”   阮长生不答反问:“你这些东西都哪里弄来的?”   年轻人看他一眼直接拉麻袋,“你管我哪来的,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走了。”   阮长生拽住麻袋,“要要要要要。”   说完他从麻袋里摸出两颗颜色不一样的水果糖,“多少钱一颗?”   年轻人伸出一根手指,“一分钱两颗。”   于是阮长生又把刚才那一分钱掏出来,放到她手里。   年轻人装起钱收起麻袋,不跟他废话,把麻袋甩到肩上,挂在背后走人。   阮长生也不休息了,继续跟着她,走在她旁边和她说话:“认识就是缘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大队的?交个朋友呗。”   年轻人头也不回道:“我可不跟你交朋友。”   阮长生说:“其实我这人挺好的,刚才那是逗你玩呢。”   年轻人转头看他一眼,看他长得不错,便问了句:“那你是哪个大队的呀?”   阮长生如实说:“我是凤眼大队的,离这里比较远。”   毕竟他走了整整一天才到这里,而且现在已经是夜深了。   看年轻人不说话,他又问:“你呢?”   年轻人甩起头继续往前走,“我不告诉你!”   阮长生:“……”   不告诉那他就跟着她,她走他就跟着走,她停下来休息他也停下来休息。   年轻人觉得阮长生是在打她麻袋的主意,于是她撑不住休息的时候,都是在草垛上掏个洞,人钻进去把麻袋抱在怀里,而且还是藏在草垛里面。   而阮长生直接就靠在她掏的洞旁边睡。   第二天早上洞里一有动静,他立马就醒了。   他看着年轻人从洞里爬出来,脸上脏兮兮的全是灰,没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子。而且她也没梳辫子,头发全部藏在军帽底下,军装是男式的,看起来就是个男的!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阮长生回一下神,耷着眼皮打个长长的哈气道:“你醒啦?”   年轻人没理他,继续从洞里爬出来,把麻袋甩到肩上就走。   阮长生爬起来跟着她。   没跟两步,年轻人忽停下来问他:“你到底想干嘛啊?”   阮长生仍是那句:“交个朋友。”   年轻人看着他的脸思考片刻,然后开口说:“要不这样吧,我走累了不想走了,你如果能把我背到镇上,我就和你交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阮长生闻言立马在她面前弯下腰,拍拍屁股道:“上来!”   年轻人也不客气,直接把他当成马,像猴子一样往他身上一跳,“走!”   阮长生直起腰往前走,又问一句:“你到底是男的女的?”真看不出是个女的!   年轻人把麻袋搭在他背上,自己不趴他身上直接把他当马骑,嘴上说:“你管我是男的女的,你想和我交朋友,不就是想知道我这些东西是哪来的,你也想投机倒把吗?”   阮长生“嘿”一声,“不笨啊!” 第036章   以阮长生的脚程, 原本再要半天就能到镇长。但现在因为身上多背了一个人,虽说这年轻人骨架子轻,但到底也是成年人, 所以花了大半日才到。   快到镇上的时候年轻人从他身上下来, 甩起麻袋自己走。   阮长生喘着气跟在她旁边,还是问她:“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 家是哪里的了吧?可以……做朋友了吧?”   年轻人转头看他一眼, 开口道:“名叫钱钏,家就是这镇上的。”   阮长生生吞一口气:“钱串?”   这名字取得可真够形象的,她估计就是钱串转世, 这世道都敢投机倒把卖东西。   钱钏没理他, 又问:“你呢?你叫什么?来镇上干嘛呀?”   阮长生呼吸平稳了不少:“我叫阮长生, 凤眼大队的,来给裁缝铺补点货。”   “补货?”   钱钏表示对这两个字很有兴趣。   阮长生点头,“补货。”   钱钏脸上堆起笑来,“那我跟你去玩玩。”   两人这便算是交上朋友了,钱钏没再试图甩掉阮长生,和他结伴走到镇上。到镇上她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跟着阮长生又去国营商店逛了一下。   阮长生拿着清单补货,她就在旁边看着。   她问:“你家是开裁缝铺的?”   阮长生道:“我侄女的裁缝铺, 让我来帮忙补点货。”   钱钏很是好奇,“你侄女多大啊?都能当裁缝了。”   阮长生:“年龄不大, 十五岁。”   钱钏:“这么大就能当裁缝了?可以啊,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识一下。”   阮长生转头问她:“那你多大呀?”   钱钏道:“我比你侄女大三岁, 我十八了。”   阮长生笑笑, “那我比你大两岁, 我今年二十。”   谁管你多少岁,钱钏故意说:“哟,那你看起来是有点老的,像三十。”   阮长生:“……”   小兄弟是想挨揍是吧?   两人说着话在国营商店里买好东西。   阮长生不打算在镇上多留,出来走了一阵跟钱钏说:“我补好货得回去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家去吧,赶紧回家洗个澡洗个脸去,你看你脏的,像个女的不?我等有空了再来找你玩,你跟我说说,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说着话用眼神往她肩上的麻袋上示意。   像不像女的关你啥事?!   钱钏想一想,忽一把抓上阮长生的手腕,拉着他去到一个背人的地方。停下来后,她把麻袋放下来说:“也别有空了,我今天就分你点,要不要?”   阮长生有些意外,“分给我?”   钱钏眉眼一弯笑着看他,“当然了,要给钱。”   阮长生可不傻,知道钱钏是什么意思。她反正是卖货的,卖给谁不是卖,与其去山上奔波辛苦,不如直接卖给他,一下子就能收回很多钱。   阮长生看她片刻,“那你得给我便宜点。”   钱钏倒是爽快,“必须的。”   阮长生身上正好有阮溪给他的跑腿费,于是他在麻袋里挑挑拣拣,挑了一些他感觉上会好卖的东西,和钱钏来回压了几遍价,最后给钱把东西装进了书包里。   钱钏收到钱脸上笑意闪闪,开心地把钱卷起来收进口袋里,然后拎起麻袋对阮长生说:“好了,我要回家去了,就不留你了。”   阮长生也站起来,“你要不现在就跟我说说,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钱钏仍是说话干脆,“那可不行,你下次要还是想卖,你就来镇上找我,我再分给你。我家就在天凤小学旁边,你到那里问我名字就可以。”   阮长生:“……”   这丫头真是够奸的!   钱钏走了,阮长生也就没再继续在镇上多呆。   他拿着补齐的货,还有钱钏给他的杂货,沿着来时的路回山里。   然这一次他却没有忙着往家赶,一路上都是找有村落的地方去走,专门往有人的地方去。找到有人的地方,他就做贼一样悄摸摸地拉着人家问——   “大爷你要不要来根纸烟尝尝鲜?”   “嬢嬢您要不要顶针?”   “糖果要吗?”   “家里是不是有老鼠偷粮食?我这有老鼠药!”   ……   因为以前他常在外面混,接触的人多,对凤鸣山上每个村落多少都了解,而且很会找人看人,好像能瞧出来别人真的缺什么,于是东西卖起来极其容易。   但是他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个,并且知道被抓到是要倒霉的,所以他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并不敢放开了干。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立马撒腿跑人。   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力气足打架猛跑路飞快。   他就这样一边偷偷摸摸地卖东西,一边偷偷摸摸地上山,不过才走过凤鸣山一半的村落,就把他从钱钏那里买来的东西全部都买完了。   当然他也没多拿,总共拿了一块五毛钱的货,卖完除去成本赚了七毛钱。   七毛钱可不算少的呀,能打一斤酒够吃一斤猪肉。   他在生产队辛辛苦苦干一个月的活,也不过就五六块钱,现在他就随便动动嘴巴多跑点路就赚了七毛,这钱赚得可真是轻松愉快美滋滋啊。   当然了,再美滋滋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连家里人都不打算说,免得家里人担心他被抓。尤其万一让他二嫂孙小慧知道的话,那不得眼红着去举报他?   阮长生到家的时候是下午,阮溪和阮翠芝这时候还在铺子里,所以他便没有回家去,而是先到了金冠村,正好金冠村比凤眼村近一些。   到了裁缝铺,他把买好的东西给阮溪。   阮溪看完没什么问题,笑着说:“谢谢五叔。”   阮长生很是乐意,也笑着道:“以后有这种好事还叫我。”   阮溪果点点头,“好的,你不嫌累就行。”   阮长生一点也不觉得累,“跑点路累什么?能比去山上挖矿累?”   他本来就是爱出去瞎跑瞎混的性子,不爱被困着,满山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再说现在跑路有跑腿费,他还能拿跑腿费去钱钏那里拿货,回来的路上再顺便卖货,哪有这种舒服自在又挣钱的好事,他巴不得天天出去跑。   阮翠芝也说:“你确实不嫌累,打小就爱出去疯跑。”   三个人这样说着话,正热闹起来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喊:“小裁缝在不在?”   阮溪立马直接应一声:“在的!”   应完和阮翠芝一起出去,便见上门的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妇人。他身边带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看脸蛋模样,应该是她的儿子。   阮翠芝和阮溪迎了两人进屋,问是要做衣裳还是改衣裳。   齐耳发妇人眼梢和嘴角上都堆满了笑意,看着阮溪说:“我儿子在镇上得了份好工作,打算给他做两身体面的衣裳,所以来请小裁缝你这两天到家里去。”   阮溪笑着应下来,阮翠芝已经拿皮尺去给妇人的儿子量尺寸去了。   齐耳发妇人拿买好的布拿出来给阮溪看,和她商量,“我买的是咔叽布和灯草绒,打算做两身换着穿,你说做什么样式比较好看?”   阮溪看了看布料,并不多想出格的,只道:“给您做两套制服款式的怎么样?一整套的制服穿在身上特别洋气特别精神,很多城里人都这么穿。”   山里人谁见过城里人啊,齐耳发妇人目光发亮:“是吗?”   阮溪点点头,“是的,我画好图带过去给您看。”   阮溪的手艺现在山上人都知道,齐耳发妇人对她很放心,只还笑着说:“成成成,后天我请人过来帮你抬机器。我们大队离这有点远,要走三十里,我来的时候队里好些人都说,等你过去了,都要找你改改衣裳,可能你得住上个几天。”   这种事很常见了,阮溪点头,“好呢,我收拾几件衣服带着。”   说完她又多问一句:“您是哪个大队的?”   妇人道:“赤羽大队的。”   听到这个大队的名字,阮溪和阮翠芝没什么反应,只说知道了。而阮长生在旁边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他也就是愣了一下,然后也就如常了。   他如常道还开口闲话了两句,问妇人:“你们大队的谢桃找到人家了吗?”   妇人闻言看向阮长生,忽看出他有些眼熟,半天道:“你是不是去过我们大队?你就是……就是桃子之前相亲的对象吧?姓阮的小伙子是不是?”   当时和谢桃接触,阮长生确实去过两次赤羽大队。因为两个村子离得远,谢桃又是女孩子,若是想多接触多了解,自然就是他往赤羽大队那边跑。   他无所谓说:“算不上对象,八字没一撇的事。”   妇人看着阮长生说:“怎么?你也还没找到对象?桃子后来又看了两个,都没有看上。她怕不是还惦记你呢,等着你这边找不到对象,让了步再去找她。”   阮翠芝量好尺寸过来,疑惑着问了句:“让什么步?”   不是说因为两人性格不合适,所以吹了的嘛?   听到阮翠芝问这个,阮长生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打岔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刚才准是脑子抽了,听这个妇人说自己是赤羽大队的,下意识就开口闲话了那么一句。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这话不能当着他三姐的面说!   于是他打完岔想把妇人送走,结果妇人被勾起了说闲话的欲望,不说完她心里不舒服,愣是扒开他看着阮翠芝说了句:“谢家因为他三姐的事,有意见呢。”   阮长生急得要去捂妇人的嘴,结果被她儿子一把拉开了。   那妇人接着就说:“谢家的意思是,他要是把他三姐送回婆家,这亲事就顺顺利利地做。要是不把他三姐送回婆家去,那就没得做。”   听完话,阮翠芝脸色一暗,看向阮长生。   阮长生咬牙闭眼想抽自己嘴巴子。   阮溪之前也不知道这个事情,现在听完也愣了愣。她转头看向阮长生,看他的表情模样就知道,这事是他和阮志高刘杏花故意瞒着的,没让阮翠芝知道。   阮翠芝看着阮长生问:“真有这个事?”   阮长生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三姐,你别听她胡说,没有的事。”   妇人闻言眼睛微微瞪起,“三姐?”   说着看向阮翠芝,“你就是他那个三姐?”   然后又问阮溪:“那小裁缝你呢?”   阮溪道:“我是他侄女。”   妇人听完低眉僵愣片刻,好像是在捋什么。   好半天她好像捋顺了,抬起头又看着阮溪说:“山上人都管你叫小裁缝,不是附近大队的,谁知道你是谁家的女娃子呀!原来你是凤眼大队阮家的?那你这三姑,现在跟着你在这里,是和你一起当裁缝?”   阮溪点点头,“我三姑手艺也很好,铺子里接的活都是我和她一起做的。”   听着这话,妇人又低眉思考片刻,然后她忙转身去装起自己的布料,塞好了拉上儿子赶忙就往外走,嘴上说:“小裁缝,我这就先走了,后天我请人来接你到家里去。”   阮溪送都没来得及往外送,只好看着她背影道:“您慢走。”   而妇人拉着她儿子急匆匆这么一走,屋子里只还剩下阮翠芝阮溪和阮长生三个人。   阮翠芝看着阮长生,问他:“为什么早不跟我说?”   阮长生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样子,“不愿意就拉倒,有什么好说的。”   这都大半年下来了,阮长生也没再去看对象,阮翠芝只看着他又问:“那你是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姓谢的姑娘,所以才不肯再去相亲?”   阮长生直接笑出来,“这都哪跟哪呀,我跟她不过就接触过几回,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就是觉得相亲没什么意思,跟做买卖似的,所以打算自己找。”   阮翠芝还是问:“真不喜欢吗?”   阮长生语气肯定道:“真没有到那个份上,三姐你也别多想,她当时提出这个要求我就不可能再跟她有什么,哪怕后来他家愿意让步,我也不会娶她的。还没嫁给我呢,就想让我把我亲姐姐赶走,那结婚后事情岂不是更多?”   阮翠芝看着他深深吸口气,忽转身坐到板凳上不说话了。   阮长生看得出她在自责,忙过去给她捶背道:“三姐你千万别多想,你没有任何问题,全是他们家的问题。你信我,我一定带个比她好的姑娘回来给你当弟媳。”   阮翠芝转过头看看他。   阮溪也过来说:“三姑,我相信五叔他可以的。”   阮翠芝慢慢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嗯!我弟弟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肯定能的!”   另一边,齐耳发妇人带着儿子急赶了三十里的山路到家,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直奔谢家门上。到了要口水喝,坐下就跟谢母说:“唉哟,你家桃子亏大发啦!”   谢母没听明白,只问:“好端端的,这话从哪里说起啊?” 第037章   齐耳发妇人又喝口水, 长缓一口气跟谢母说:“我说的是桃子和阮家那小儿子的婚事,你们当时因为他三姐推了这门亲事,亏大啦!”   谢母不知道她怎么提起这件事来了, 这事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再说他们家有什么亏的, 他们要是让谢桃嫁过去那才叫亏,阮长生那三姐是个大拖累大麻烦。   她闹离婚住在娘家不走,给阮家丢脸丢面不说, 还得吃娘家的喝娘家的, 要是能嫁出去还好,但她婆家不同意离婚,她想二嫁都没办法。   有这样一个三姐, 哪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他阮长生?   所以她看着妇人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你是去哪喝酒了?”   妇人抬手拍一下大腿, “好端端的谁能请我喝酒啊?我可不是喝醉酒跑来跟你胡说八道。别的你不知道,金冠村的老裁缝你知不知道?”   谢母道:“不是一个月前去世了?”   妇人:“那他临终的时候把村里的干部都叫到跟前,把家里的家产铺子,全部都给了她徒弟小裁缝,现在铺子是小裁缝的,你知不知道?”   谢母点头,“听说了一些。”   妇人看着她问:“那你知道这小裁缝是谁?”   谢母道:“这我哪知道啊,隔得十万八千里的。要不是隔得远, 之前也不会被那姓方的媒婆在中间来回瞒,浪费我家多少事, 想起来就气。”   妇人没再绕弯子,直接说:“那小裁缝就是阮家的孙女, 也就是阮家小儿子的亲侄女, 而他那三姐, 也就是小裁缝的三姑,现在也学成手艺当裁缝了!裁缝这个手艺有多吃香多挣钱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说是金饭碗也使得啊!”   听到这话,谢母瞬间把身子坐直起来了。   她绷起脸色看妇人半天,开口问:“你从哪听说的?”   妇人道:“可不是从哪听说的,我今天去裁缝铺请小裁缝了,让她后天过来给我家小宝子做两身衣裳。到裁缝铺的时候,阮家那小儿子和他三姐都在。是他开口问我桃子现在有没有说成对象,我才知道的,要不然我哪知道啊!”   谢母看着妇人蹙起眉,“老裁缝的身体早就不行了,他性格又古怪,这辈子也就带出来小裁缝一个徒弟。小裁缝也就近来两三个月才能自己出来做衣裳,不要老裁缝再带着,阮长生那三姐的手艺是谁教的?你真没胡说八道?”   妇人也就是在裁缝铺捋顺了这个事情,觉得谢家错失了一个好亲家,实在是可惜得很,她心里又搁不住事,所以急着回来跟谢母把话给说了。   她倒没有什么其他意图,就是想让谢家知道这个事。   毕竟这种事情,谁知道能搁在心里不说呀!   话说完了她心里也就舒服了,也不管谢母信她还是不信她。   她没再多坐着,起身道:“后天小裁缝和她那三姑一起过来做衣裳,村里多的是人要找她改衣裳,你不改衣裳也能来看看热闹,到时你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往门外走,“我就不跟你多说了,还得回家做晚饭去呢。”   谢母起身把她送到门上,拧眉看着她走远。   片刻后谢母转身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谢桃打起房间门上的布帘子出来。   谢桃站在房门前看着她,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谢母脸色很不好看,半天开口说:“我觉得她就是胡说八道给我们家添堵来的,老裁缝这半年身体那么差,小裁缝这才刚出师不久,阮长生她三姐跟谁学的手艺?还有你二妈当时去凤眼村打听,怎么没打听出来这些?”   谢桃心里堵得慌,“后天小裁缝来了就知道了。”   这大半年来她又相了几个对象,但都不如阮长生长得好看,也没阮长生看起来高大让人心里有踏实感,每次见完第一面就直接算了。   她对阮长生是很满意的,就只有他三姐的这一件事叫她不能接受。要是他三姐现在当了裁缝,比阮家其他所有人赚的都多,那她岂不是要怄死了?   她想着这件事最好是假的,不然她要成村里的笑话了!   这么好的婆家,公公是大队书记,大哥在部队里面当干部有面子,三姐跟着侄女一起做裁缝往家里赚大钱,阮长生自己又力气大干活猛,错过了再到哪去找!   她谢桃不能成为笑话,这事必须是假的!   要出门做衣裳,阮溪和阮翠芝去裁缝铺之前在家各自收拾了几件衣裳带着。去到裁缝铺开门不久,来帮她抬缝纫机的人便过来了。   老裁缝如今不在了,轿椅也就派不上用场了,一直放在院子的角落里。   阮溪和阮翠芝跟着缝纫机去赤羽村,到齐耳发妇人家里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于是她们没急着立马坐下来干活,而是先吃午饭。   当然吃完午饭并不休息,直接拿出工具开始干活。   阮溪依照齐耳发妇人儿子的模样气质画了几款制服的样式,每款都不一样,让齐耳发妇人和他儿子挑上两套。齐耳发妇人看下来每套都喜欢,纠结半天才定下来两套。   阮溪按照她定下来的款式画纸样子,阮翠芝则在旁边帮忙做各种手艺活。   做了没一会,便有村上的人过来看热闹。   村里人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反正哪有热闹就往哪凑,平时谁家公猪割蛋绝育都能吸引一堆人围成一圈看热闹,就更别提做衣裳这种事情了。   来凑热闹的有小孩,也有年轻未出嫁的姑娘们,还有些妇人和老太太。   谢母今天下午也没去生产队干活,吃完饭就到齐耳发妇人家来了。   她这两天吃不饭睡不好觉,要是不亲眼过来看,不亲自弄清楚这个事情,今晚怕还是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所以必须要亲自过来瞧一瞧。   走的时候她叫谢桃:“你去不去?”   谢桃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我就不去了。”   她心里堵得慌,很怕面子上过不去,就不想过去。   结果谢母刚走了没多一会,她好朋友二梅又过来了。   二梅还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只跟谢桃说:“听说小裁缝来做衣裳了,我刚好有件衣裳找她改一改,你陪我一起去呗。在家呆着多没意思啊,走看热闹去。”   谢桃嘴里说着身体不舒服不想去,身体却被二梅拖拖拽拽给拽过去了。   到了齐耳发妇人家里,阮溪和阮翠芝正在做裁剪的活。   二梅看一眼说:“这小裁缝长得真漂亮。”   谢桃在她旁边看看阮溪,又看看阮翠芝,心里像塞了一吨的棉花,喘气都感觉费劲。要不是二梅一直抱着她的胳膊,她早就脚底抹油回家去了。   她便是大半年没见阮长生了,但在看到阮翠芝脸的时候,仍然一眼就看出来她和阮长生长得很像。所以根本不用人说,她自己就确定了这就是阮长生的三姐!   脸上火辣辣的,脚底像踩了两只刺猬!   她嫌弃阮长生的三姐是个丢人丢面的拖累,没想到人家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有手艺的裁缝,谁见到都得客客气气打招呼就不说了,她还能赚很多的钱!   二梅没看谢桃的脸,一直在看阮溪和阮翠芝做事。其他人和她一样都在看着阮溪和阮翠芝,有人好奇问了句:“小裁缝,这是你收的徒弟吗?”   阮溪笑着道:“手艺是我教的,但不是徒弟,是正儿八经的裁缝。”   听到这话,二梅在谢桃旁边说:“这小裁缝真厉害,年龄这么小,自己学得好也就算了,还能教别人了,而且教得挺好的,你看那大姐的手艺。”   谢桃知道二梅说的大姐就是阮翠芝,她也看出来了,这阮翠芝不是跟着小裁缝打杂混日子来的,也是正儿八经学了手艺在手里的,做什么都很熟练利索。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就堵得慌。   二梅终于把目光从阮溪和阮翠芝身上收了回来,她转头看向谢桃,看到她脸蛋赤红一片,吓了一跳说:“桃子,你是不是发烧了呀?你的脸好红啊!”   她这么一说,其他看热闹人的忽也把目光投过来了。   包括正在干活的阮溪和阮翠芝。   谢桃瞬间尴尬得想死,恨不得低头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没有地缝可钻,她抬起手捂住脸,立马转身跑了出去。   阮溪和阮翠芝收回目光,问齐耳发妇人:“跑出去那个就是谢桃吗?”   齐耳发妇人道:“是了是了,那就是桃子。”   阮溪点点头,心想长得确实不错,那张脸看起来清秀舒服。   敏感的人在这两句话里听出了内情,便开口问了句:“小裁缝你认识桃子?”   阮溪笑一下,冲那说话的妇人说:“不认识。”   不认识又怎么会问出来呢,这话明显是有矛盾的。   又有那老太太说:“不像不认识的。”   阮溪没回答,不想多扯阮长生的事情,齐耳发妇人顾着谢母的面子也没有出声多说。但她这两天出去见到人,没少说阮长生和谢桃的事,多的是人知道,所以人群中有人出声说了一句:“小裁缝姓阮,是阮长生的侄女啊!”   可是,“阮长生那又是谁?”   人群里嘀嘀咕咕的,“不就是桃子差点成了的那个对象嘛,因为他三姐离婚住在娘家的事,最后没有成,那个小伙子就叫阮长生,我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又有人清嗓子,指着阮翠芝小声嘀咕:“她就是阮长生那三姐。”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瞬间闹嚷起来了,有人直接看向阮翠芝问:“你真是阮长生的那个三姐啊?闹……闹那个……一直住娘家的……”   离婚这两个字不好听,人家顾着阮翠芝的面子,直接略过了没说。阮翠芝自己却是无所谓,大大方方开口道:“是的,我是他三姐。”   有人说:“唉哟,你居然学成手艺当裁缝啦?”   阮翠芝笑笑说:“回娘家住着已经很不好了,总不能一直叫父母和弟弟养着吧,正好我侄女做了裁缝,我就跟她学了这手艺。父母不能白养我,我得孝敬他们。”   她这话一说,人群里的谢母脸蛋也彻底红透了。   事情到这算是一清二楚了,再没半点疑问,阮翠芝的手艺是小裁缝教的!他们一家嫌弃的人,现在揣着一门吃香又赚钱的手艺,成了这山上叫人敬重的裁缝了!   他们之前嫌弃阮翠芝住娘家吃娘家是个拖累,怕是要让阮长生养一辈子,现在人家却跟着侄女大把大把的钱往家里挣,反过来养阮长生一辈子都不在话下!   有人看到了谢母的脸色,却还说:“你家桃子这是没福气啊。”   没眼色说这种话,这是故意刺她来的!谢母听得脸色一沉,表情变得更为扭曲难看。但到底是憋闷和尴尬居多,她愣是一句硬气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   她屏屏气没接这话,转身直接撞开旁边的人,出门走了。   二梅脸上还满是迷迷糊糊的表情,在看到谢母走后,她突然明白过了——谢桃为什么不愿意过来,刚才又为什么脸红成那样,还急急跑掉了!   捋顺事情原委后,她也立马转头跑了出去。   她跑到谢家找到谢桃,只见谢桃自己坐在房间里的床上,抿着嘴唇满脸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难堪。瞧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恼又憋屈,都快要哭出来了。   二梅走去她旁边坐下来,没眼力见说:“原来那是阮长生的侄女和三姐啊。”   谢桃看向二梅,气得要哭,“你说我是不是倒霉到家了?”   这样好的一个婆家,她居然给推了!   二梅想了想,看着她说:“你再找个比他家更好的!”   谢桃气得想蹬腿,声音里带着哭腔说:“哪那么容易啊,根本找不到!之前媒婆说的几个,不是矮就是丑,家庭也都很普通,全靠挣工分过日子!”   二梅又说:“要不是有小裁缝和他三姐,阮长生一家也是靠挣工分过日子啊。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人家,那就不找山里的,找镇上的。”   谢桃看着二梅,咬咬嘴唇出声说:“我又不是仙女,人家镇上人家不找镇上的找我做什么?媒婆都不认识镇上的人,到哪给我找镇上的人家去?”   二梅彻底没主意了,“那怎么办呢?”   谢桃猛跺几下脚,弯腰抬手捂住脸,气得不想说话了。   当然她气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她现在恨不得打自己几拳。   阮溪和阮翠芝在赤羽村做了半□□裳,因为阮翠芝,谢桃和阮长生的事情被看热闹的人翻出来说,很快就传得整个村子各家各户都知道了。   多的是人在背后扯闲话,说谢桃没福气。   当时要是不在乎阮翠芝住在娘家这件事情,直接嫁到阮家去,现在过得不是舒服死了?说不定还能跟着阮溪和阮翠芝学手艺,以后也自己当裁缝挣钱呢!   现在啊,谢家一家人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谢家的餐桌上,气氛沉得压死人。   尤其之前去凤眼村打听情况的谢桃的婶婶,更是低着头吃饭不说话。   她现在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该掺和这个事情。虽说她觉得自己没有责任,毕竟她打听来的消息不假,但老大一家对她肯定有意见。   果然,很长时间没人说话,谢母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她:“你当时过去打听一遭就没有打听出来,小裁缝是阮家的人,是阮长生的侄女?”   谢桃婶婶道:“大嫂,这说亲事谁家不是看父母看兄弟,哪有往下看下一辈的?而且还是要嫁出去的女娃子,谁会在意啊?谁又能想到她小小年纪这么有本事,自己学成手艺不止,还能教会她三姑?不是亲眼看到,你敢信吗?”   谢母被她说得心口又堵上一口气,说不出话来了。   确实今天没看到之前,她都是不信的。   可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心里都堵得喘不上气,快要憋死了!   谢桃婶婶看看桌子上一家人的脸色,尤其是老大一家人的脸色。她眼珠子转了几下,忽又看向谢母说:“大嫂你知不知道,阮家那小儿子说成对象没有?”   谢母被问得一愣,片刻道:“这我不知道。”   谢桃婶婶说:“那就再去打听打听嘛,要是还没说成,还没定亲,这不还有机会吗?当时他和桃子处得不是挺好的,挺喜欢我们桃子的……”   听到这话,埋头吃饭的谢桃慢慢抬起头来。   谢母看看她婶婶,又看看她,“我突然想起来,吴大姐前天晚上来跟我说这事,说是阮长生问了她一句,问桃子有没有说成对象,难道说……他也没有?”   谢桃脸上瞬间露出了希望的神色,她看看谢母,又看看她婶婶。   她婶婶往后一缩,“这回我就不去瞎打听了,我怕我这脑子不够使,又打听不清楚,再坏了事情。小裁缝和他三姐不是还在呢嘛,桃子你不如自己去问问。”   谢桃抿抿嘴唇,“我不好意思……拉不下这个脸……”   家里的男人们更要脸面,从头到尾也没掺和这事,更是不说话了,于是谢母深深吸口气道:“那等会我过去问问吧,我也不要这张老脸了。”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吃完饭便从家里拿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往齐耳发妇人家里去了。到了那里她先和齐耳发妇人客套一番,然后再去找阮溪和阮翠芝。   阮溪和阮翠芝正坐在一起做手工活。   谢母到两人跟前笑着打招呼,一副热情不已的模样。   阮溪和阮翠芝知道她是谢桃的母亲,对于她的来意也猜到了七八分。但她们并没表现出来,也没有说什么,客客气气地回应她的热情。   谢母满脸堆着笑容,也没多绕弯子,开口说:“当时都是那媒婆的错,非要瞒着这件事不说,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她这一瞒倒成坏事了。她越是瞒我们就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下面又气赶气,板上钉钉的事给搅黄了。”   阮翠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说话声音十分温柔,“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是我们长生没福气,配不上桃子这么好的姑娘。”   这是话里带刺啊,谢母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但她是做足了准备来的,并不会因为这点小刺就走人。她还是堆着笑,看着阮翠芝又问:“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们家长生,说成对象了吗?”   “谈着呢。”   阮溪在旁边接上话,“我五叔时髦的很,也是叫上回的事气到了,说是再不要媒婆说的,没什么意思,非要自己找姑娘自己谈,这不就找了一个,正在谈。”   谢母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却还是问:“定亲了吗?”   阮翠芝配合着接话:“快了。”   听到这话,谢母实在挂不住嘴角的笑意了,犹豫了一下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做活了,我就先回去了。”   阮翠芝和阮溪都不送她,只道:“您慢走。”   谢母回到家,那脸上已是半点笑意也没有了。   谢桃一直在门口坐着等着她回来,她还没走到门口,谢桃就迎过去了。看到她的脸色这样难看,谢桃瞬间心凉心慌,看着她问:“怎么说?他已经有对象了?”   谢母深深吸口气:“说是赶时髦自己谈了一个,快要定亲了。”   听到这话,谢桃眼神里的光亮完全熄灭了。   她又觉得难过,眼眶忽一下红了,又吸着鼻子问:“谈了哪个大队的?谁家的姑娘啊?长得怎么样?性格脾气什么的,都好不好?”   谢母道:“这我哪好意思再详细问啊,她们说快定亲了,我就回来了。”   说完她不再在外面站着,免得再叫人围过来问这问那看笑话。   谢桃低着头,跟在她后面一起回屋里去。   刚进屋里坐下来,谢桃婶婶过来问:“怎么说?”   谢母简单一句:“说是自己谈的,谈成了,快要定亲了。”   谢桃婶婶很是好奇,“自己谈的?”   这可是新鲜事,乡下人还真没听过有几个是自己谈的,都靠媒婆牵线。   谢桃低着头,片刻抬起头说:“怕不是故意这样说气我们呢,他真谈成了,又问我有没有找到对象做什么?明天我自己去凤眼大队,我亲自去问问他。”   谢母不悦道:“那么远的路,去什么去?还嫌咱家不够丢脸的?哪有女孩子这样上赶着的?我刚才过去找那小裁缝,两人说话阴阳怪气的,我看这事就算了。”   谢桃不愿意,红着眼眶又低下头。   她婶婶忽清清嗓子道:“桃子要是想去,就让她去呗,说不定真是他三姐怀恨在心在这里胡说呢?大嫂你想想,现在阮家是什么条件啊?”   谢母一肚子脾气,“什么条件?不就他那三姐不是拖累了,又能赚点钱吗?有什么了不得的?当个裁缝瞧把她得意的,我家闺女嫁不出去了还是咋的!”   谢桃的婶婶笑着说:“去问一问又不会掉块肉,万一阮长生心里也有我们桃子,这不是皆大欢喜吗?我们得罪了他三姐,他三姐阴阳怪气的话能信?”   谢母看着谢桃婶婶没再说话,目露思考。   谢桃婶婶继续说:“大嫂你仔细想想,除了阮翠芝当了裁缝能给家里赚钱,能照顾到阮长生这个弟弟,虽阮长生指望不上小辈的小裁缝,但是小裁缝可有老裁缝留给她的家产。小裁缝迟早是要嫁人走的呀,说不定还要去她父母那里呢,那就更远了,基本就等于不回来了。你说那么大的房子院子,最后会落到谁手里?不管她是给她爷爷奶奶,还是给阮翠芝,那归根结底不都是给阮长生的嘛?他家老二分家了,想争也争不到。”   谢母看着谢桃婶婶的眼睛,慢慢陷入沉思。 第038章   谢母态度松动, 但还是觉得丢面,想了想便又说:“要不找个媒婆过去问问?成了还是没成,有对象还是没对象, 媒婆一问就清楚了。”   提到媒婆谢桃心里梗得慌, 她看向谢母说:“叫媒婆跑来跑去在中间传话,说不定又传出什么岔子来了。我自己去问他,最清楚最直接。”   谢母看着谢桃的脸, 又默声小片刻。   然后她松口气道:“那你就去找他问问吧。”   万一阮长生心里确实有她家谢桃, 又因为她家谢桃一直没再找媒婆说对象,不问清楚不争取一下的话,那不是真的错过了?   如果真的还能成, 嫁了有好日子过, 上赶着也没什么。   谢桃心里也抱着这一线的希望,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默默祈祷阮翠芝和阮溪是怀恨在心胡说的,祈祷阮长生还没对象,更祈祷他还惦记着自己。   只要他还愿意,这次她什么条件都不提了。   因为有心事,她这一夜睡得不好,第二天很早就醒来起床了。   但她起床后并没有着急忙慌赶紧去凤眼村,她心里掐算着时间, 想着要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到才好,那时阮长生应该在家。   去早的话他应该在上工, 去工地找他实在不方便,那么多人看着。   因为时间足够, 她在家认认真真拾掇了小半天。   她找出自己平时走亲戚才舍得穿的漂亮衣裳穿上, 把辫子梳得整整齐齐, 连发梢都梳得一丝不苟,还用烧过的火柴梗涂了眉毛,用红纸抿了抿嘴唇。   收拾好后她拿上一些吃食从家里出发,心情又忐忑又雀跃地去往凤眼村。一边走她一边深呼吸在心里念叨,希望自己这一趟不会白跑。   之前和阮长生接触的时候,都是阮长生到赤羽大队去找她,她从没去凤眼大队找阮长生。这一次换她亲自去凤眼大队,还带了东西,阮长生应该会被她感动的吧。   谢桃擦着汗到达凤眼大队,正是各家刚吃完午饭的时候。   她进村后见到枝叶如伞的大树下有两个老太太在纳凉,便走过去很礼貌客气地问了一句:“婆婆,麻烦请问一下,阮志高家怎么走啊?”   老太太闻言转身一指,“你往那边走。”   谢桃说声谢谢提了东西要走,刚走两步却又回来了。   她抿抿嘴唇,站着稍微犹豫一会,看着两个老太太又开口问:“婆婆,能不能跟你们打听一下,阮志高的小儿子阮长生,他说成对象了吗?”   老太太道:“没听说,应该是没有吧,家里没找媒婆。”   谢桃眼睛微微一亮,又问:“那他自己谈了吗?”   老太太:“那这就更没听说了。”   谢桃心里畅然,深深吸口气,又跟两位老太太说声谢谢,便往她们指的方向去了。   快到阮长生家的时候,有个小孩给她带路。   带到阮长生家门口,那小孩伸头进去喊:“小五子,有人找你!”   阮长生闻声从屋里走出来,先没管是谁来找他,而是伸手照着那小孩脑袋就是一巴掌,玩闹着说那小孩,“没大没小,叫谁小五子呢?”   小孩摸摸脑袋,伸手往后一指:“有个姐姐来找你。”   阮长生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谢桃。   谢桃今天穿戴得很清新漂亮,干干净净的碎花白褂子,眉眼带笑地看着他。片刻她走上来,把手里的布袋子送到阮长生面前,笑着说:“给家里带了点东西。”   阮长生一脑门问号,疑惑地看着谢桃,没有伸出手去接。   刘杏花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小五子,谁找你呀?”   阮长生忙应一声:“一个朋友。”   说完他往外走,叫谢桃,“有话出去说吧。”   没让她进门,也没让她看到他父母,谢桃脸上笑容下意识僵了僵,但只是一瞬。   她拎着布袋子跟着阮长生走,跟他到一个远近没人方便说话的地方停下。   阮长生对她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只好奇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桃微微抿一下嘴唇,抬起目光看向阮长生。   身为女孩子,她到底还是矜持要面子,有点放不下身上的架子。   这样犹豫片刻,她低下头轻轻吸口气,然后咬咬牙心一横说:“来的时候我问过了,村里的婆婆说你还没有对象,家里也没找媒婆。吴嬢嬢说你问我有没有说成对象,所以我来告诉你,我也没有说成对象,看了一圈下来,现在觉得……还是你最好……”   听完这话,阮长生没忍住笑了一下。   听他笑,谢桃又抬起头看他,低声问:“你笑什么呢?”   阮长生收收笑意清一下嗓子道:“我那就是听到她说自己是赤羽村的,随口那么一问,真没有别的意思,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什么了。还有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是不会把三姐送回婆家的,所以我们是真的不合适。”   谢桃看着他,目光真诚道:“你三姐住娘家也没什么不好,人多挺热闹的。”   阮长生忽愣了一下,然后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昨天阮溪和阮翠芝去赤羽大队做衣裳,今天谢桃亲自过来找他,这并不是一个没有关系的巧合事件。而是谢家看到了阮翠芝,想吃他这个回头草了。   他又清清嗓子,脸上已经完全没有笑意了。   他看着谢桃直接说:“我三姐可能不想和你住在一起。”   谢桃脸上的笑容瞬间挂不住,忙低下头来,不让自己显得更难堪。   阮长生顾念她是女孩子面子嫩,便又软了语气说:“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谈了。比我好的男人多得是,你条件这么好,随便找找都比我强,没必要这样。”   能感觉出阮长生对她的照顾,谢桃瞬间委屈起来,湿着眼眶吸一下鼻子道:“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好……我家已经不介意你三姐的事了,我们……”   “没有我们。”   阮长生打断她的话,稍微有点没耐心了。   他也并不想看她哭哭啼啼的,明明她也没受什么委屈,所以他有些不客气道:“就算当时你家肯让步,我也不会娶你的,这件事你就不该提。”   谢桃刷地抬起头,“提个条件就该死了吗?”   阮长生说:“是不该死,但在我这里就是这样,提了我就不会娶。”   谢桃咬住嘴唇,唇色发白,心里越难受就越不死心,片刻又问:“那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再找媒婆说对象?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阮长生又忍不住笑出来,笑得谢桃浑身像蚂蚁咬一样难受。   收了收笑,他说:“谢姑娘,你是真的想多了,我要是放不下你,以我的性格,早就去赤羽大队找你一百遍了,不用你来找我。我就是觉得相亲没意思,所以打算自己找对象自己谈。”   谢桃接着就问:“那你找到了吗?”   阮长生刚要说话,忽听到一声清脆饱满的女声:“阮长生!”   他转过头去看,只见村里刚才那小屁孩子,不知道从哪又带一个女孩子来。   这女孩子不是村里人,长得怪洋气漂亮,脸蛋白白净净的眼睛大,穿着大红色的上衣,两根辫子搭在身前,脸上挂着十分灿烂的笑容,鲜艳夺目的得跟太阳似的。   他拧着眉看那女孩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看一会他看出来了,于是眼睛慢慢瞪大,嘴里不自觉嘀咕一句:“我草……”   这是……钱串??   那个像是从煤矿里爬出来没半点女孩样的钱串???   谢桃自然也看到了钱钏,看到了这个鲜艳夺目比花还亮眼的女孩子。   她脸色僵得很厉害,问阮长生:“这是谁呀?”   阮长生转身就往钱钏跑过去,“我对象!” 第039章   阮长生跑到钱钏面前, 问她:“你怎么来了?”   因为距离上隔得远,钱钏当然没听到他在谢桃面前说的话。她伸头看一下还站在原地的谢桃,见她面容惨淡, 又看向阮长生问:“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阮长生直接道:“没有, 你来的正是时候,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然后他近距离把钱钏上下打量一番,嘶着气说:“没想到啊。”   钱钏白他一眼, 嘴角含笑有些自得道:“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之前一直说她不像个女的, 今天必须要让他看一看,她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阮长生笑着赔罪道:“确实是我眼拙了。”   两人说着话,谢桃从后面过来了。   钱钏见谁都热情放得开, 看着谢桃大大方方打招呼道:“你好。”   谢桃笑得不自然, 看着钱钏回了一句:“你好。”   她心里想亲自开口问问钱钏, 问她是不是阮长生的对象,但剩余的自尊心又让她开不了口。其实就算不问,她已经明确知道阮长生的态度了。   可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不甘心。   于是她看着钱钏问了句:“你是哪个大队的呀?”   钱钏笑着说:“我家不是山上村里的,我家是镇上的。”   听完这话,谢桃的脸色又暗了几个度。   阮长生现在没心思再应付她了,便转身跟她说了句:“我这边有事要忙了,你早点回去吧, 路上小心点。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以后最好就不要见了。”   现在不是只有两个人, 还有别人看着,谢桃被阮长生说得难堪, 脸上表情挂不住。她手指捏紧了手里的布袋子, 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颜面, 转头便急步走了。   阮长生不多说她,只又看向钱钏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钱钏把目光从谢桃身上收回来,拍一拍身上的书包道:“给你带了好东西。”   阮长生看着她笑起来,“那找地方看看去。”   带路的小孩在旁边一直没出声说话,这会听到说有好东西看,眼睛顺便瞪得跟铜铃铛一样,好奇又心痒,看着钱钏说:“什么好东西?我能不能看看?”   小屁孩看什么看!阮长生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让他转身背对自己,然后抬脚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踹跑出去说:“滚。”   小孩转头就喊:“小五子,我回家告诉我妈!”   阮长生冲他做个鬼脸,又挥挥手,“随便你告诉谁,拜拜。”   小孩气不过,捡起石头就往阮长生砸过来,砸到阮长生身上听他唉哟一声,他满意地哈哈笑起来,然后冲阮长生伸舌头做个鬼脸,转身撒腿就跑了。   阮长生当然没去追那小孩,笑着收回目光,看向钱钏说:“走吧。”   钱钏眯着眼看他,一言难尽道:“你三岁呀?”   阮长生回问她:“我不是三十吗?”   钱钏抿着嘴唇点点头,然后说:“三十的外表三岁的智商。”   阮长生:“……”   这丫头嘴里有没有点好话?   钱钏看他脸上的表情,开心地笑起来,笑一会不跟他扯了,拉着他往背人的地方去。两人在附近找到一个小山洞,避开人钻进去,蹲下来谈事情。   钱钏和阮长生面对面蹲着,先问他:“给你的那些东西,你卖完了吗?”   阮长生笑一下道:“简单得很,回来的路上就卖完了。”   钱钏眼睛一亮,夸他:“你厉害的呀。”   阮长生笑得更收不住了,“小意思。”   钱钏这便伸手把书包拿下来,打开翻盖给阮长生看,问他:“都给你,要不要?”   阮长生看着钱钏,哪里看不出来她的那点心思。   她这是遇到他以后,又发现新的生财之道了,想要把他发展成她的下线,把她弄来的东西全都卖给他,让他跑腿费嘴并且担风险,自己躺着赚小钱钱。   这丫头精得,真是钱串转世呀!   可是,送上门的东西,他能不要吗?   阮长生问她:“多少钱?”   钱钏伸出五根手指,“五块钱。”   阮长生开口就说:“我倒是想要,可是没这么多钱。”   这年头,谁要是能随随便便出手就花个五块钱,那都是阔主了。   钱钏出主意说:“回家问你妈要。”   阮长生:“……”   倒是很会想办法。   阮长生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先给你两块钱,剩下的先欠着。等我把东西全部卖都出去,钱收回来了,再把三块钱还给你,怎么样?”   钱钏看着他眨眨眼,“那你要是拿东西跑了,不还给我怎么办?”   阮长生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你现在不是知道我家在哪吗?我要是拿东西跑了不还钱给你,你直接找我妈要去。”   钱钏:“……”   这是什么坑娘的儿子……   阮长生笑一下,“开个玩笑,你既然选择跟我合作,那我们之间就要互相信任,你觉得呢?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   钱钏看着阮长生的眼睛,忽然岔了话题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啊?”   这话题跳得,阮长生稍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之前的相亲对象,当时嫌我条件不好没看上,现在突然又回来找我,说是后悔了。”   怪不得眼睛红红的,钱钏又问:“你把人给拒绝了?”   阮长生点头,忽凑到她面前,小声道:“我跟她说你是我对象。”   钱钏眼睛一瞪,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找死啊!”   阮长生被她拍得唉哟一声,抬手捂住肩膀,“下手要不要这么重?”   钱钏想拿书包再砸他,又怕砸坏里面的东西,便瞪着他说:“怪不得她刚才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一点都不友好,还问我家是哪里的。”   阮长生笑着道:“无所谓,反正以后又不会再见到。”   钱钏想想觉得也是,她也不认识刚才那姑娘,互相之间连名字都不知道。那姑娘家也不在镇上,隔个十万八千里的,以后想见也见不到。   既然如此,她看着阮长生又说:“你没经过我的允许拿我当挡箭牌,多加一块钱。”   阮长生眼睛瞪起:“你打劫啊!”   这样他还能赚什么钱?东西卖太贵人家也不会买的,钱都让她给赚啦!   钱钏盖起书包起身就要走,“你不要拉倒。”   阮长生跟着起身一把拉住她,连声道:“要要要要要。”   等她满意了笑着转回头来,他跟着又是一句:“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   钱钏:“???”   谁跟你是一!家!人!   阮长生不管她是什么表情,笑着伸手接下她手里的书包,跟她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先回家一趟去拿钱,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便拿着书包走了。   到家他把钱钏书包里零碎杂货装到自己书包里,拿了自己那两块钱的私房钱,又装了点干粮衣裳,去和刘杏花打招呼:“妈,我出去几天啊,这几天就不回来了。”   刘杏花抬头看他,“你又要去哪里鬼混啊?”   阮长生笑笑,“你等我好消息,过阵子我给你带个儿媳妇回来。”   刘杏花听到这话来了精神,“不是哄我呢吧?”   阮长生:“当然不是,我已经有目标了。”   刘杏花关心问:“是哪里的姑娘?谁家的闺女?”   阮长生道:“等成了再说吧。”   阮长生以前经常出去混,都有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刘杏花对此见怪不怪,不多管他,只说:“还是那句话,玩归玩闹归闹,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做。”   阮长生向来混得有规矩有分寸,“知道了妈。”   和刘杏花打完招呼,阮长生回到小山洞里。   钱钏看到他回来,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书包,挎到身上嘀咕说:“让我在这等了半天,我还以为你直接拿货跑了,不回来了呢。”   阮长生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直接拿过她的手拍她手心里,“我这人其他优点没有多少,就是最讲义气最讲信用,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钱钏看到钱高兴了,先收起来装进口袋里。   装好后她看着阮长生说:“你把货卖完自己去镇上找我,我家在天凤小学那边,记住了吧?到时候带好钱,记住还欠我四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说完她就要走了,结果阮长生忽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阮长生道:“你不是要下山去嘛,我正好出去卖东西,顺路走一段呗。”   钱钏看看他,不拒绝和他同行,“走吧。”   两人离开凤眼村走了一阵,阮长生忽又想起来什么,对钱钏说:“你要是不着急回家的话,我先带你去个地方,给你弄点吃的,去不去?”   有吃的?钱钏忍不住咽口水,“哪里?”   她上山来路上吃的都是干粮馒头,喝水都是沿路走人家借的,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这时候如果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阮长生却不说,只道:“跟我来就是了。”   钱钏现在差不多拿他当自己人了,没再多问,跟着他往前走。   她不知道阮长生要带她去哪里,到了地方发现是裁缝铺。裁缝铺锁着院门没有开业,她扒着门缝往里看,只见院子里有一片葡萄架子,上面挂着几串个头不大的葡萄。   在钱钏趴在门口往里看的时候,阮长生去墙头的一个小石头下摸出来一把钥匙。过来等钱钏自己让开,他拿钥匙开了门锁,带钱钏进裁缝铺。   钱钏还记得阮长生跟她说的话,进了院子只问:“这是你侄女的裁缝铺?”   阮长生反手把院门关上,“是的,她今天有活不在家。”   钱钏左右看看,“你侄女还真是厉害。”   阮长生听人夸他侄女已经听习惯了,接话说:“我的侄女当然厉害了。”   钱钏这次没拆他的台,看向他说:“你要在这里做饭给我吃?”   “嗯。”阮长生很干脆地点头,“你想吃什么,给你煮碗面吃?”   钱钏看着他:“你会吗?”   阮长生:“反正凑合能吃,你要不要试试?”   钱钏不跟他客气:“试试就试试。”   阮长生在桌子边和面揉面擀面皮切面条,钱钏便坐在旁边托着脸一直看着他,眼睛里噙着闪闪的笑意——这男人,是越来越顺眼型的。   阮长生切着面条问她:“我这手艺怎么样?”   钱钏故意保守评价:“也就还行吧。”   阮长生看她一眼,笑笑没说话。   他又不是没看到她刚才看他的眼神,那明明就是非常欣赏!   阮长生没说话,钱钏又问:“我觉得你还不错啊,那个姑娘怎么没看上你?”   阮长生知道她说的姑娘是谢桃,他也没回避这个话题,接着话说:“我三姐婚后过得不好,姐夫一直打了她很多年。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时候,我三姐开窍了要和姐夫离婚,就住回了娘家。他们家接受不了我三姐,让我把三姐送回婆家。”   钱钏思考片刻,开口道:“这是什么要求?你三姐是住在她自己的父母家,关她什么事啊?认真说起来,都不关你的事。你可以吃住靠父母,你三姐不可以吗?”   阮长生继续切面条,“所以我没答应,这事就没成。”   钱钏好奇,“那她今天怎么又来找你了?”   阮长生用刀不是很顺溜,切面切得慢,“因为我三姐跟着我侄女学成了手艺,昨天去她们大队做衣裳去了。她肯定是看到了我三姐,所以后悔了跑过来找我。”   钱钏拧着眉表示不能理解,“她居然好意思跑过来找你?”   阮长生笑一下,“自从上次和她相亲失败后,我觉得相亲挺没意思的,就没再让我妈找媒婆。她以为我是因为惦记她,觉得我是因为她才单着的。”   钱钏直接愣住了:“???”   片刻,“她真的好自信哦。”   阮长生噗一下笑出来,“长得还不错嘛,可以自信。”   钱钏不以为然,“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阮长生是信她真的认为长得好看是没什么用的,不然以她的模样,她也不能出门把自己糟蹋成那个样子。她眼里只有钱,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漂亮?   比钱有用吗?   那肯定是没有的呀!   于是他说:“还是钱有用。”   钱钏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同道中人!”   阮长生忍不住笑出声来,第一次发现财迷也可以这么可爱。   面条切好了,阮长生把面条放在面板上醒一会,自己出去到菜园子里摘了一把小青菜回来。进灶房后洗菜下面,泼上油辣子,然后把面端到钱钏面前。   钱钏闻到香喷喷的油辣子味就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等热乎乎的面条摆在面前,她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夹起面条,一口气吸溜下一大口。   阮长生在她对面坐下来,“又没人跟你抢,你慢一点吃。”   钱钏一边吃一边说:“我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阮长生不管她了,随她怎么舒服怎么来。   刚才已经讲完了他的事情,他这会看着钱钏吃面,又问她的事,“你年龄也不小了,家里人应该也给你找对象了吧,有看上的吗?”   钱钏吃着面道:“没兴趣,见过几个,刚见面就被我吓跑了。”   阮长生:“……”   肯定是抹了一脸锅灰弄得跟个小叫花子一样去相的亲。   他忽清清嗓子,看着钱钏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钱钏吃面的动作慢下来,抬起目光看向阮长生。与他对视片刻,她忙又把目光落下去了。然后她吃两口面,清清嗓子说:“也就还可以吧。”   阮长生不绕弯子:“要不要跟我试试?”   钱钏听得身子一滞,然后她忙大口吃碗里的面条,吃完面条心满意足没了留恋以后,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就跑:“一碗面条就想让我给你当媳妇,做梦!”   阮长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一溜烟消失在了院子门外。   “……”   赤羽村,太阳斜落在西半空。   两套制服阮溪和阮翠芝已经做好了,但村里还有其他人要改衣服,所以她们还留在村子上没有走。估摸着等会能干完活,如果时间还够的话,就直接收拾收拾回裁缝铺。   因为谢桃的事,二梅昨天没能改成衣服,今天便又拿了衣服来找阮溪和阮翠芝。   改好衣服给了工钱,她拿着衣服开心地往家回。   然后拿着衣服刚走到半路,正好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谢桃。   看到谢桃她更加开心,挥着手喊谢桃的名字和她打招呼,结果谢桃却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低着头直接回家进屋去了。   二梅疑惑,真以为她没有听见,便拿着衣服去了谢桃家。   然后刚一进屋,就听到房间里传出谢桃的哭声。   她进去谢桃的房间,只见谢桃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整个人都在抖。   二梅不知道谢桃怎么了,便坐下来伸手扶上她的肩膀,问她:“怎么啦?”   谢桃只是哭,根本不理她,这一哭便哭到了傍晚天色将暗。   谢母和她婶婶下工回来,到家刚进屋也就听到了谢桃的哭声。于是两人打了房间上的门帘前后脚进房间,看到二梅先问了句:“她怎么了?”   二梅摇摇头,“哭了有一阵子了。”   谢母和谢桃婶婶对视一眼,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她们得让谢桃说出来发泄出来,便让二梅让开位置,坐到谢桃旁边拍拍她问:“到底怎么了呀?”   谢桃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稍微松开枕头喘一口气后,哽咽着说:“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去的太晚了……他已经有对象了,而且是镇上的姑娘。”   听到这话,谢母深深吸口气,安慰谢桃道:“那就算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他阮长生一个男人。错过了这个,我们再找下一个就是了。”   谢桃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到哪去找比他更好的?根本找不到!”   说着她砸自己的腿,又急又悔道:“当时就不应该提他三姐的事,不提这个事,我和他现在都结婚了。现在没有机会了,彻底没有机会了!”   谢母看她这样,又气又恼又心疼又后悔又憋屈。   当时向阮家提那个要求,是他们谢家所有人的主意,尤其她在里面起了最主要的作用。   她坐着再说不出什么硬气的话来,心里憋得厉害,便只一下下深呼吸。   谢桃婶婶在旁边更是不敢说话,免得开口就被埋怨。   她这回算是彻底长记性了——以后谢桃的事情,她是死也不会再瞎掺和的了!   二梅在旁边听明白了事情的因果,摇着头叹口气,抱着衣服回家去了。 第040章   干完赤羽村的活, 太阳离山尖还有半寸距离。   看天色还算早,阮溪和阮翠芝便没再多留一夜。两人果断收拾好工具器物,在夕阳的辉光中打着招呼离开赤羽村, 身后仍然跟着抬缝纫机的两个汉子。   在村子里说人家闲话不好, 离开了村子才好说点私密话,阮翠芝看着阮溪说:“听那些来改衣裳的人说,谢桃今天上午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去了,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去找小五子?”   阮长生没有谈对象阮溪和阮翠芝当然知道, 在谢母面前说阮长生谈了,那就是不想给他家留念想,想让他们趁早断了这个心思, 别再瞎折腾了, 怪没意思的。   可他们到底有没有断了心思, 那就不知道了。   傍晚谢桃回到家哭了小半天的事还没传开,阮溪和阮翠芝又走得急,自然也不知道。   阮溪想了想说:“我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谢母昨晚都能拉下脸去找阮翠芝和她套近乎打听情况,这种事要是放在极要脸面的人身上,是怎么也干不出来的,当时他们是怎样嫌弃阮翠芝的都忘了?就不怕讨臊吗?   但是具体怎么样也说不准,阮翠芝又道:“回去问问小五子就知道了。”   心里则想着,阮长生可千万别再对谢桃心软, 不然接下来尴尬又难堪的事可多着呢。   阮溪和阮翠芝说着话快步回到金冠村,先到裁缝铺把缝纫机和工具放下。瞧着天色太晚, 估摸着家里肯定吃过饭了,于是两人在裁缝铺做完饭吃完饭才回去。   到家的时候刘杏花阮志高和阮洁已经洗漱上床了。   阮翠芝和阮溪没急着洗漱, 先去刘杏花房里, 好奇问:“小五子人呢?”   刘杏花还没睡呢, 就着油灯看着阮翠芝道:“他去哪谁知道,总之又出去鬼混去了,还说过阵子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   阮翠芝和阮溪对视一眼,心里只觉很意外。   几天前阮长生在这事上还一点苗头没有,今天就说要带儿媳妇回来,难道说……   真的对谢桃心软了?   阮翠芝眨眨眼问:“赤羽大队的谢桃今天是不是来找他了?”   刘杏花手里慢慢打着芭蕉扇,“是不是谢桃没人知道,反正是前后来了两个,一个穿白花褂子素净清秀一些,一个穿大红褂子洋气漂亮一些。”   阮溪闻言笑一下,“两个?五叔真是好福气啊。”   刘杏花嗯一声,“反正我没看到,人来的时候我在屋里没出去,是别人看到的。也是别人跟我说的,说那白花褂子的丧眉耷眼先走了,红褂子后走,和你五叔一起。”   阮溪回头问阮翠芝:“三姑,今天谢桃穿什么衣服啊?”   阮翠芝想了想,“我记得那些人说闲话,说谢桃打扮得漂亮,好像是白的。”   阮溪好奇,“那红的是谁?”   阮长生自己不说,这谁知道啊,谁也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阮志高坐在床上清清嗓子说:“他说什么自由恋爱,别胡来就行,别叫人家女方父母找上门。”   阮翠芝接话道:“爸,您放心吧,小五子还是有分寸的。”   阮志高直接哼一声,“有个锤子。”   和阮志高刘杏花说完话,阮溪和阮翠芝先后洗漱到房里躺下。   阮翠芝说:“要是这样的话,那谢桃是没戏了,小五子心里肯定有人了。”   阮溪道:“只要不是谢桃就好。”   之前闹都闹过了,两家面子上全都不好看,当时闹完之后阮翠芝肯定又被人拿出来当闲话讲了,他们那么瞧不起阮翠芝,现在再结成亲家,那不膈应吗?   阮翠芝翻个身,“还好是定亲之前闹了出来,要是稀里糊涂的定了亲,那才是真的难受。定亲前说清了闹开了,现在算了也就算了,影响不大。”   说着她又忍不住多想,“小溪你说,小五子会不会再遇到一个,还是会嫌弃我?”   阮溪握握她的手,“放心吧,不会的,你看谢家的态度就知道了。”   阮翠芝顺着阮溪的话想想,也就松了这口气。   确实谢家之前那么瞧不起她,现在都能几次三番低声下气找过来,想要再和阮长生谈婚事,那说明她的存在已经不影响阮长生的婚事了。   不止不影响,可能还会给阮长生加分。   这样想心里就舒服多了,阮翠芝一时睡不着,又问阮洁:“小洁,你今天看到来找你五叔的那个姑娘了吗?不是白衣服的,是那个红衣服的。”   阮洁躺着摇摇头道:“我没看到,不过有人看到了,说是长得挺好看的,配得过我五叔。还说这姑娘不像村里人,瞧着很大方很洋气。”   阮溪笑一下,“说不定五叔根本追不到。”   阮洁:“听奶奶的意思,五叔这次是势在必得。”   阮溪直接笑出来,“成语用得不错。”   阮洁也笑,“还是凌爻教的好。”   姑侄三人笑着聊天,开开心心的,困了也就睡了。   而在家里所有人都睡熟后,孙小慧却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阮长贵都被她翻醒了,忍不住问她:“不睡觉干什么呢?”   孙小慧觉得屋里的空气太过闷热,闷得她喘气都有些不顺畅,需要很深很深地呼吸,所以她说:“闷得要死的,是不是要下雨了,怎么一直都不下呢?”   阮长贵深深吸口气,“好好天怎么就下雨了,我看你是又不自在了。”   孙小慧确实很不自在,尤其近来,时不时就开始后悔自己当初闹着要分家。要是没分家的话,阮家现在的好日子全部都有他们一份,不会只能眼巴巴看着。   在一个家里住着,成天看别人吃香的喝辣的,这滋味谁受得了?   尤其是!如果现在没有分家的话,他们一家也能享受到!   她深吸一口气,对阮长贵说:“今天有两个女娃子来找小五子,你知道不?”   阮长贵没时间关心这些事,只道:“找就找呗。”   孙小慧翻个身面向他,“什么叫找就找呗?这件事说明什么,说明小五子现在已经变成香饽饽了,说明连外面的人都知道,现在他家的日子好过!”   阮长贵困得没耐心,语气不是很好,“那又怎么样?”   孙小慧吱唔一会,试探着说:“要不……找两个老的问问……不分……家了……”   阮长贵就知道她最近憋的就是这个心思。   之前看日子不好过,闹着分了,现在看日子好又想合回去。   他不是没懊悔过这件事,早在阮溪第一回 往家领工钱的时候,他就开始时不时地后悔了,后悔听信了孙小慧的鬼话。后来日子越过越难,什么都要他自己担着,他就更后悔了。   但他还要脸,轻轻吸口气说:“给自己留点脸吧。”   孙小慧开口就是:“留这干啥?能吃吗?”   “……”   孙小慧:“当初但凡我还想要点脸,怕被人戳脊梁骨,能闹着要分家?”   “……”   阮长贵翻个身,“你要想去说我也不拦着,但你知道我妈的性格,你舔着脸过去提这个事,除了讨一顿臊,别的什么你都讨不到,她不趁机臊死你才怪了。”   孙小慧自然知道刘杏花的性格。   她心里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的小火苗,又被阮长贵无情地扑灭了。   她深深吸口气,又问阮长贵:“那你说怎么办?”   阮长贵:“憋着!”   孙小慧憋得都快死了,握起拳头在自己胸口上邦邦就是两下。   她这一晚睡得不好,但第二天起来对人的脸色倒是很好,见着阮溪和阮翠芝好声好气地打招呼,对刘杏花也是妈长妈短,好像刘杏花突然变成她亲妈了。   谁还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阮溪也不客气,直接笑着对她说:“二妈,你这突然过来巴结我们,不会是后悔分家,想要再合回来吧?”   孙小慧仗着脸皮厚,很自然地说:“都是一家人,什么分不分合不合的。”   阮溪微笑着耸一下肩,想给她赞个大拇指。   不过她没时间跟孙小慧废话,吃完饭就和阮翠芝去铺子上了。上午收拾收拾忙活半天,下午的时候凌爻和阮洁过去,再一起看看书学学习。   小学课本的内容很简单,不按照学校上课的进度,学起来其实还是挺快的。只这一年的时间,阮洁已经学到了四年级的课本,会背很多课文和古诗。   对于阮溪、阮翠芝、阮洁和凌爻四个人来说,他们每天的日子都过得简单安静且内心充实。没有什么忧虑和烦恼,安逸踏实是生活的主色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孙小慧对阮溪、阮翠芝和刘杏花开启了巴结大法,嘴上不提想要合回来的事,但行动上处处卖乖讨好,也可以说是没脸没皮。   阮溪和阮翠芝在家的时间不多,刘杏花则直接不搭理她。   她渐渐觉得没趣,羞恼没耐心以后就放弃了。   于是两家人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见着面谁也不搭理谁,比起外人还不如。   孙小慧气不过了就对阮长贵说:“从没见过你家两个老的这样的人,偏心偏到太阳上去了。当年把当兵的机会给你大哥,你大哥当了干部,现在过的是天堂上的日子。女儿叫人碰几下,闹这么大给接回来留在家里护着养着。现在小五子得的便宜更多,老裁缝的房子以后可能都是他的!你再看看我们,他们为我们做什么了?同样都是儿子女儿,怎么到我们这就这样对待?有这种父母吗!”   阮长贵每次心情还挺好的,一听孙小慧唠叨这些心情就变得很差,憋闷得喘不上气。   他倒不是嫌孙小慧唠唠叨叨个没完,而是他也认同孙小慧说的这些话,所以一提起来就感觉憋得慌,因为除了认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他每次也只说:“就摊上这样的了,能怎么办?”   孙小慧也没有办法,说什么都不占理,只好就自己忍着。   山间的气温一天天降下来,漫山遍野的鲜绿也在一次次的冷风中败成枯黄,最后来一场雪,便只剩下一片银装素裹白茫茫。   又到了各家各户到镇上置办年货的时候。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刘杏花喝一口热腾腾的稀饭暖胃,看着阮长生说:“小五子你是家里跑腿最快的,今年的年货还是你去置办,和往年一样。”   阮长生没应,看向刘杏花说:“那可不行,你和爸今年得跟我一起去。”   阮志高白他一眼,“怎么现在还叫不动你了?”   阮长生看着他笑起来,“我自己去可以,但事情要是办不成您可别后悔。”   阮翠芝听出了话音,看着他问:“要爸妈去镇上办什么事?”   阮长生放下筷子,清一清嗓子,端起架势来,扫一眼桌子上的各位,开口道:“都听好了啊,我只说一遍,我阮长生找到媳妇了,已经说好过去提亲了!”   提亲就是男方到女方家里去,必须得家长出面才行。   听到这话,刘杏花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片刻问:“真的假的呀?”   阮长生又拿起筷子来,“这事还能瞎说?”   阮翠芝阮溪和阮洁也笑起来了,阮翠芝问他:“是不是之前来找你那个,穿红衣裳的那个?原来她家是镇上的?那小五子你真是可以的呀!”   阮长生笑,“折腾了半年,差点没折腾死我。”   阮志高在旁边道:“人姑娘愿意嫁给你,就是你的福气!”   阮长生看向阮志高,仍是笑着说:“那接下来就麻烦老汉儿你了。”   老汉儿很开心,嘴角的笑没藏住,忽笑出来了。   他这么一笑,带得桌子上的其他人都跟着一起笑,一时间屋里全是喜乐的气氛。 第041章   晚饭后, 一家人团坐在屋里,给阮志高和刘杏花出主意,商量着去钱钏家提亲要买点什么当礼品才好。刚好阮翠芝在镇上生活过, 对那里的风俗知道的多一些。   其实说来说去也就是带点像样的吃食, 衬着喜事该有的氛围,多买一些甜的东西,什么冰糖白糖鸡蛋糕, 苹果橘子水果糖, 剩下的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彩礼。   除了彩礼,其他的东西在山上置办不齐,只能到镇上去置办。如此说起来倒也方便, 到镇上把东西置办齐全, 转身去钱家把礼过了, 也就算是定了亲了。   虽说阮长生和钱钏是自己谈恋爱谈的,但在定亲结婚这种事上,该有的礼数也全都得有,一点都不能怠慢。所以在去镇上的前一天,刘杏花找了个媒婆过来。   这媒婆做得十分省心,不用在中间跑腿说话,不需要来来回回地为对方说好话撮合,直接捡一个现成的亲事, 开心得那是嘴都要笑歪了。   因为阮志高和刘杏花年纪不小了,尤其刘杏花腿脚不好, 不如年轻人能来来回回地折腾,所以阮长生找了个交好的发小, 去裁缝铺把轿椅抬了过来, 打算抬着轿椅去镇上。   准备出发的这一天早上, 阮志高和刘杏花睡不着,早早就起来了。两个人在房间里嘀咕商量,到底穿哪件衣服才得体好看,儿子提亲是大事,可不能丢了他的脸面。   尤其女方家是镇上的,更要体面些才行。   听到他们嘀咕,阮翠芝和阮溪阮洁三人笑着进去,阮翠芝帮阮志高和刘杏花找了合适的衣服穿上,又拿梳子给刘杏花梳头,把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在脑后。   刘杏花看的满意,只说:“就是路远,怕没到镇上就乱了。”   阮翠芝笑着道:“那我跟着一起去?”   刘杏花接着这话就说:“倒也不是不行,趁着这机会都过去玩一玩。你们都呆在山上多久没出去了?我们老年人就算了,你们年轻人该多出去看一看玩一玩。”   阮翠芝闻言看向阮溪和阮洁,小声问:“想不想去?”   阮溪看向阮洁,阮洁这回倒是没有犹豫,连忙应声:“我去!”   这么怕走山路的阮洁都毫不犹豫要去,那阮溪自然也就点头应下了。   于是一家人吃完早饭,全都收拾收拾准备一起往镇上去。   但一家人都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是个问题,毕竟农村人都养了些鸡鸡狗狗的,都要人照顾。   阮长贵和孙小慧两口子指望不上,关系不好刘杏花也不想麻烦他们两口子,于是她便去找了赵奶奶,喜笑颜开地麻烦她:“你帮我喂几天鸡,这几天下的蛋都归你。”   猪已经养肥上交了,倒是不需要再麻烦。   有鸡蛋拿,赵奶奶自然是万分愿意的,而且她知道刘杏花是去镇上给阮长生提亲,所以便笑着说:“你家小五子真不错,没要你费心,自己就找个媳妇,还找得这样好。”   刘杏花笑着说:“我家小五子啊,也就这点本事了。”   赵奶奶:“这本事还小啊?这可是大本事呀!”   村上这么多男人,可没听说谁的媳妇是自己找的,那都是媒婆帮着物色,在中间撮合成的。   刘杏花被她说得只是笑,心里十分舒服。   她还要赶着去镇上,没那么多时间去浪费,便没再跟赵奶奶多扯,只又说:“我得赶紧走了,麻烦你帮我照看着鸡,回来请你吃喜糖!”   赵奶奶笑道:“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去吧。”   在刘杏花去找赵奶奶的时候,阮溪和阮洁趁机跑去了吊脚楼。   找过去的时候凌家刚好也吃完了早饭。   阮溪和凌致远周雪云打完招呼,冲凌爻笑一下又问周雪云:“嬢嬢,我们家今天去镇上置办年货,我们都跟着去,你要不要一起去,结伴一起走路上热闹点。”   凌爻听到这话,果断去拿起自己的书包套到身上。   周雪云这几天也确实在琢磨哪天去镇上,是自己去还是让凌致远去。现在阮溪找来了,又看凌爻这样,她便没再犹豫,直接笑了说:“那就一起去吧,我简单收拾一下。”   周雪云简单收拾好,留凌致远在家里看家,自己和凌爻跟着阮溪阮洁走了。   四个人走到阮家,刘杏花也刚好回来,同时到的还有昨天请好的媒婆。   人都聚齐以后,一群人结伴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去镇上赶集。   阮长生和他发小用轿椅抬着刘杏花,旁边跟着阮志高和媒婆,搞得刘杏花很不好意思。周雪云和阮翠芝两人肩上各挎一个大布包,跟在后面,再后面是阮溪阮洁和凌爻。   走一会之后,阮洁忽然说:“我要许个愿,希望这次去镇上能碰上放电影。”   阮溪把手搭到她肩膀上,笑着说:“那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能成真。”   凌爻接着道:“那我的愿望就是溪溪的愿望能成真。”   说完三个人一起开心地笑起来,周雪云和阮翠芝听到笑声,在前面回头看他们。   周雪云也满脸堆笑,回过头跟阮翠芝说:“我家爻爻,也就跟溪溪在一起才会这么开心。”   阮翠芝不知怎么忽然感慨起来了,“小时候是真的开心,虽然日子过得穷,但也没什么忧虑和烦恼,和好朋友在一起,或者吃上一块糖,都能高兴上好几天,有时候做梦都能哈哈笑醒。他们三个要是能一直在一起这样开开心心的,那就好了。”   可人都是要长大的,也都是要走向各自的人生的。   周雪云看一眼阮翠芝,抬手搭上她的肩,“在能开心的时候好好开心过就够了。”   阮翠芝笑笑,“我这真是扫兴了。”   既然是扫兴的话,下面自然也就不再说了,换了话题聊点开心的。   因为有阮志高和刘杏花,阮溪他们到镇上所用的时间便比平时多一点。到的时候是凌晨时分,也正是阮长生和钱钏约定好的去钱家提亲的日子。   一行人借着人家的水井洗漱一番,阮翠芝拿出包里准备好的梳子,帮刘杏花又把头发整整齐齐盘一遍,让她能体体面面地去钱家。   当然阮翠芝阮溪和阮洁没有跟去钱家,在阮长生买完礼品带着阮志高刘杏花媒婆和发小去了钱家以后,她们和周雪云凌爻一起仍留在集市上买东西。   五个人逛商店扯布匹,阮翠芝拉起布放在阮溪和阮洁身上比着看,看哪个花色她们穿起来更好看,就给她们买哪个花色。   五个人在国营商店里呆了很久,买了很多的东西。   阮翠芝看到商店里居然有一罐麦乳精,这是镇上也不怎么能看到的东西,稀罕金贵得要死,便好奇问了售货员一句:“请问,那个麦乳精怎么卖啊?”   售货员最近忙得很,态度自然比平时还差,瞥一眼说:“一斤糖票加四块钱。”   听到这个价格,阮洁直接眼睛睁圆——什么东西这么贵?吃了能成仙吗?   阮翠芝看着那罐麦乳精犹豫着要不要买,想买自然不是她自己想吃,而是想让家里人都尝尝,尤其是阮志高和刘杏花,一辈子没吃过这种东西,但确实也觉得实在太贵。   一斤猪肉才七八毛,这个东西却要足足四块!   她问阮溪:“就这一罐,要不要?”   阮溪张开嘴还没说出话来,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翠芝?”   她转过身,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旁边还站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两人身上都有些脏兮兮的。   阮溪认识小男孩和小女孩,小女孩是阮翠芝的二女儿二妮,小男孩则是她的小儿子小虎子。阮溪不认识老太太,但看得出来,她应该是二妮和小虎子的奶奶。   听到声音后,阮翠芝也看向了叫她的刘母。   看到刘母的脸,再看到二妮和小虎子,阮翠芝脸上的笑意僵住,僵在嘴角上,然后脸上本来轻松轻快的表情一点点消失,慢慢灰暗下来。   她僵在原地,没有出声叫刘母,也没有出声叫二妮和小虎子。   刘母往她面前走走,眼眶湿润看着她又叫一句:“翠芝。”   听着像喊魂一样,好像再多喊上几声,阮翠芝就直接跟她回去了。   阮溪没再多看刘母和二妮小虎子,她用手指点点柜台,冲售货员说:“这罐麦乳精我们要了,麻烦您给拿一下。”   售货员过来拿了麦乳精,直接往柜台上一扔。   阮溪抬手抓住阮翠芝的胳膊,晃她两下:“三姑,付钱。”   阮翠芝回过神,忙去包里掏钱袋子。   掏出来后从里面找了一斤糖票和四块钱,直接伸手送到售货员的手里。   阮溪抱起麦乳精,又问她:“再买点什么?”   阮翠芝有些不自在,胡乱答应:“再看看……再看看……”   她被阮溪拽着刚要走,忽又听到刘母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翠芝,你真的不回来了吗?这么长时间没看到孩子,你不想他们吗?”   阮翠芝停住步子,没有回头,回问了一句:“他们想我吗?”   刘母用手拽了拽二妮和小虎子,但俩孩子都没有配合她说话。不止没有配合,小虎子还大声说:“你不要我们了,不管我们了,你是个坏妈妈!”   阮翠芝低低眉,没接小虎子的话,只又对刘母说:“如果哪天刘雄想通了同意离婚,就让山上的邮递员给我递个信,我过来跟他去革委会办手续。”   说完不给刘母出声的机会,她就拉着阮溪走了。   周雪云凌爻和阮洁从头到尾没说话,看阮翠芝和阮溪走了,便忙跟上去。   刘母看阮翠芝这样走了很是懊恼,转过头对二妮和小虎子说:“你们这样说,往她心上扎刀子,她还能回来吗?你们不多说点好话,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好容易在这里碰到,谁知道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愣。   看到自己的亲妈,都不知道扑上去哭一下。   结果小虎子仰头看向刘母,“奶奶,这不都是你和爸爸说的吗?”   刘母:“……”   算了,既已经是这样了,不回来就算了。   刘母带着二妮和小虎子在外面逛了一圈,快到中午的时候回去做午饭。   在刘雄和刘父回来坐下吃饭后,她忽然说:“今天在国营商店看到你媳妇了。”   刘雄听到这话一愣,看向刘母问:“阮翠芝啊?”   刘母戳着碗里的米饭,“你还有几个媳妇?”   刘雄哼一声:“怎么了?是不是在娘家待不下去了,准备想要回来了?”   刘母看他一眼,“准备回来?她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回来了,说是等你同意离婚,让邮递员递个信过去,她下山来和你办手续。她大变样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刘雄不稀罕且不屑道:“能变什么样子?”   刘母还没说话,二妮在旁边开口道:“变年轻变漂亮了,穿的衣服也漂亮。还变得很有钱,在商店里买了一罐麦乳精给她那个侄女,去年来过的那个。”   刘雄转头看向二妮,拧起眉:“你妈?阮翠芝?”   二妮点点头,“是她。”   刘雄又看向刘母,“真的?”   刘母嗯一声,“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岁,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特别不好看。钱应该不是她自己的,肯定是她家两个老的让她下来置办年货。在娘家过了一年多,瞧着连日子也不会过了,四块钱买了一罐麦乳精,来年一年怕是不过了。”   刘雄轻轻闷口气,半天道:“让她继续作,我看她还能在娘家再呆多久。”   这一次亲见了阮翠芝,看到她对孩子的狠心程度,看到她变得不如以前那般朴实会过日子,花枝招展的不讨喜,刘母心里不喜欢,觉得也没必要再等她回来了。   而且他们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孩子们总要有妈才行啊。   就阮翠芝现在这副模样,心思都不知道花哪去了,哪里还有半点给人当媳妇,给四个孩子当妈的样子?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刘家也不想要了。   这种一看就不能踏实过日子的女人,谁家想要啊?   她当初看上阮翠芝当儿媳妇,喜欢阮翠芝,就是因为看出她踏实贤惠会过日子,婚后也的确如此。现在这点优点没有了,她也就不想要阮翠芝当儿媳了。   于是她深深吸口气,看着刘雄说:“要不你就跟她离了吧,我也好找媒婆再张罗着给你找一个。这一年年拖下去,岁数上身,你就更难找了。再说你不离,不就是在给她留退路么,娘家待不下去再回来,有这么便宜的事么?要我说也别再拖下去了,干干脆脆离了,各过各的日子算了。她背个闹离婚不守妇道的名头,人人都知道她不安分,二婚想找好人家那是比登天还难。四个孩子全都不认她,她不可能靠她父母兄弟一辈子,迟早有她后悔的一天,但我们没必要去等。”   听完这话,刘父也出声说:“我也觉得别再跟她干耗下去了,不值当的。她不安分又闹又作叫人看笑话,连孩子也不要,一走就是一年半,我们跟这种人耗什么?她到了这把年纪不想好好过日子是她的事情,我们不能陪着,我们还要好好过日子呢。”   刘雄看看刘母又看看刘父,低眉戳着碗里的米饭,想想自己有工作有房子还有自行车,想再找个对象并不难,确实没必要跟阮翠芝在这耗。   这样耗下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阮翠芝就算二嫁,也只能再嫁个山里二婚的,怎么都不可能比他条件好。   她也确实不可能靠父母兄弟一辈子,所以后悔是迟早的事。   他等她作够了后悔了再让她回来?   要男人有男人要孩子有孩子?   他是什么冤大头吗?   想通顺了,他说:“那就等过完年的吧。”   阮志高和刘杏花带着阮长生在钱家提亲过礼,和和气气聊了一上午,把该过的礼都过了,把该聊的事情也都聊了,连结婚的日子都定下来了。   聊到中午没留在钱家吃饭,出来到国营食堂和阮翠芝她们碰头。   儿子结婚这种事,想省钱也是省不下来的,中午这顿饭自然是阮家来请。   没帮上任何忙的周雪云不好意思,硬是把钱和粮票塞给了阮翠芝。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阮翠芝问阮长生:“怎么样啊?顺利吗?”   都是提前说好的事情,怎么会不顺利。   阮长生笑着道:“明年五月份结婚。”   阮翠芝听到这话笑起来,“那爸妈是可以放心了。”   阮志高直接嗯一声,“先别急着走,下午我去趟邮局,直接写封信寄给你大哥。”   刘杏花出声说:“寄了也不见得能抽出空回来。”   阮志高道:“说不说是我们的事,能不能回来那是他的事。”   阮溪在旁边吃着面,听这话好像是在听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她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阮志高说的大哥,是“她”的亲生父亲阮长富。   因为阮长生的婚事是今天主要的事情,而且说着喜庆,所以阮翠芝阮溪她们也就没说上午在国营商店碰上了刘母和二妮小虎子的事,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说出来干啥,除了扫兴没有半点其他用处。   一群人在食堂里边吃面边说话,气氛十分喜庆,然后忽听到食堂里的一个工作人员说:“喂,今晚天凤中学的操场上放电影,你去不去看?”   身边再嘈杂,阮洁也立马就捕捉到了这句话。   她刷地一下转过头,看向正在说话的两个工作人员。   另一个工作人员接话说:“今晚放什么呀?”   “这我还真的不知道,不过来来回回都是那几部呗,能有什么新鲜的。”   阮洁听到这里,咽下嘴里的面,抓上阮溪的胳膊使劲晃两下,无比兴奋却又压低声音说:“姐,你刚才听见没有,我许的愿成真了,今天真的放电影!”   阮溪当然是听到了,等阮洁不再摇她,她看向阮志高说:“爷爷,你听到了不?今天公社这边放电影,你孙女今晚想留下看一场电影。”   村里很多人都没看过电影,阮志高看看阮溪,又看看阮洁,片刻道:“那今晚就不回去了,大家一起留下来去看电影,晚上直接住招待所。”   阮洁开心得直跺脚:“太好了!”   阮溪抿着笑看向她又说:“一定要早点去占位置,最好是坐在第一排。不然去的晚的话,站在后面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上次我和凌爻就是。”   阮洁使劲点头,“那就早点去!”   下午的时候,阮溪和阮长生他们还是兵分两路。   阮长生跟着阮志高先去邮局,现场写了封信买了邮票和信封把信寄了出去。然后两人又到招待所,凭阮志高大队书记的身份花钱要了住的地方。   阮溪和刘杏花她们还是去逛集市买东西,把该置办的年货全部买齐,拿到安排好的平房里放起来,然后再马不停蹄地赶去天凤中学的操场上。   到的时候电影幕布刚好挂起来,阮溪她们便直接去到幕布前距离最合适的地方坐下来,坐在草地上占到最好的位置就再也不挪地方了。   瞧着太阳落山还得有一阵,坐在这就当休息了。   阮溪坐在中间,左手边坐着凌爻周雪云和阮翠芝,右手边坐着阮洁刘杏花,还有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媒婆。至于阮志高和阮长生以及他的发小,她们没多管。   他们个子都比较高,就算站在后面看也没什么问题。   等着的时候,阮溪就和凌爻阮洁凑在一起闲聊天,没事还找点小游戏来玩,玩得开心的时候就哈哈笑,笑得周雪云和阮翠芝也跟着心情好。   好容易等到天色暗下来,等到放映员开启放映机,一束光打到幕布上。   等到电影正式开始的时候,操场上的人全部都默契地安静下来,然后便只剩下电影里的音乐和人物声,以及放映机上胶卷转动的声音。   阮溪坐累了便用手掌托着脸。   她托着脸看一会电影,下意识向右转头看了看阮洁,只见阮洁盯着电影幕布眼睛都不眨一下,小小的脸蛋上映照着电影幕布上散发出来的浅浅光芒。   再往左转一下头看向凌爻,刚好与凌爻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又默契地一起笑起来,不发出声音,眼睛和嘴角的弧度相同。   阮溪托着脸再次看向电影幕布,在心里默默地想——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生是不是也像一部带雪花的老电影,而今天幕布下的这一幕,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常常拿来怀念。 第042章   从镇上回来后, 阮溪和阮翠芝在家休息了两天,缓过精神后便开始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带着缝纫机从村头到村尾,从一个村子到另外一个村子, 给人做新衣。   忙完年前这段时间, 两人在除夕前两天歇下来,关了裁缝铺的门不再接活,留在家里帮刘杏花一起炸丸子蒸馍馍炒花生, 做很多年上要吃的好吃的, 准备过年。   到了除夕当天,早上起来进行大扫除,把家里家外全部清扫擦洗干净, 再烧火熬上一点面糊糊, 在门边贴上对联, 在窗户上贴上窗花,过年的氛围便更浓了。   这贫苦年代没有什么其他的盼头,就盼着穿点新衣服吃口好吃的,所以人人都盼着过年。因为只有过年,家里才舍得花钱,才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不少人家辛辛苦苦攒一年,就为了过个舒服年。   也正是因为这样心中满怀期待,人人开心, 仪式感强,所以这年代的年味便格外重。   一家人开开心心忙碌一天下来, 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一新,到傍晚开始做年夜饭。   阮溪做干煸四季豆和鱼香茄子, 阮翠芝做干煸肥肠和回锅肉, 阮洁做了个辣椒炒腊肉, 刘杏花则做麻婆豆腐和水煮鱼。   阮志高和阮长生则洗干净一盆蔬菜,拿出火锅料,在烧炭小炉子上烧上一锅小火锅。   吃年夜饭的时候是年味最重的时候,一整年的开心与不开心,在满桌子的鱼肉面前都显得不再重要。这一刻吃得开心满足,那就是开心满足了一整年。   阮志高和阮长生快意地喝了两盅小酒,在油灯火苗的映照下,脸色比辣椒还红艳。   阮长生烫一勺菜,吃完了端起酒碗说:“不知不觉这一年又过去了,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了,我祝我们家每一个人,在新的一年里,都越来越好!”   阮溪笑着端起她面前的小碗,里面盛的是白开水,她和阮溪阮翠芝刘杏花都没有喝酒。   她端着碗对阮长生说:“恭喜五叔在这一年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解决了婚姻大事,祝你在新的一年里,生活幸福美满,万事如意!”   看阮溪这么说,阮洁也跟风端起水碗来,笑着道:“那我祝爷爷奶奶,三姑五叔还有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事事顺心,开心快乐,心想事成!”   阮洁说完,阮志高刘杏花和阮翠芝笑得开心,屋里气氛好到不行。   笑过了,阮志高就着轻松热闹的气氛,看着阮长生说:“你看看你两个侄女说的,你再看看你说的,有没有文化,一目了然。”   阮长生不和侄女比高低,只说:“您可别瞧不起我,我多少也是有点文化的。”   阮志高看着他,“那你说两个成语来听听。”   阮长生想了一会,开口道:“恭喜发财,发发发发!”   阮溪和阮洁听完愣一下,然后两人一起噗一下笑出声来。   刘杏花笑着瞪他,“你那脑子里只有钱。”   阮长生接话就是一句:“那可不对,还有您和老汉儿,姐姐,侄女。”   刘杏花被他哄得没忍住笑出来。   ……   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完年夜饭,洗完锅碗仍守在屋里聊天,守到半夜听到有爆竹响起,阮长生拿起鞭炮就往外面冲,阮溪和阮洁忙起身跟出去。   等鞭炮在外面炸起来,阮溪捂着耳朵,脸上的笑容与这节日同等灿烂。   与过年相关的还有压岁钱,还有大年初一穿着新衣服出去拜年。   虽然守岁睡得晚,但年初一大家都起得很早。阮溪和阮洁早上吃完饭便去了吊脚楼,第一个给凌致远和周雪云去拜年。   拜完年得了花生瓜子和彩色的糖果,两人把凌爻又带出来,一起再到别家拜年去。   拜了半天的年,中午吃完饭以后,三个人又往老裁缝的墓前去了一趟。   阮溪在书包里揣了纸钱,带了一盒火柴,到墓前蹲下来烧纸,一张张纸钱卷进火舌里。   烧完纸钱灭了火星,她在老裁缝墓前又默声站一会,便和阮洁凌爻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全都是走亲访友这些事。   四姑阮翠兰在初二回娘家,带着丈夫孩子来热闹一场。   时间过了大年初五,年味才一点点淡下来。   春节过去以后,阮溪和阮翠芝自然又回到裁缝铺开始接活干活。但因为刚过完年,要做衣裳改衣裳的人家并不多,所以每天都很清闲,没什么人上门。   而阮溪每天的日常还是那样,除了做裁缝铺的活,剩下的时间就是看看书背背课文学学习。把那些简单的小学知识,一遍一遍背烂在心里。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又热闹了一天,之后日子又如常下来。   傍晚瞧着太阳的高度,阮溪和阮翠芝收拾好裁缝铺,带着凌爻和阮洁关门回家。四个人走在山路上的时候看到山里的邮递员,便招呼了一句:“送信呀?”   整个凤鸣山就一个邮递员,不管是寄信还是收信都只能指望他一个,所以不管是信件的收与递,都要历时很久。有人等不及,会自己去镇上。   慢,是这个年代的主旋律。   日色变得慢,车马慢,日子过得也很慢。   邮递员回头应一声:“是的,送信。”   阮洁又问一句:“那是给谁家送信呀?”   年前阮志高给她大伯写了信,怕不是是她大伯写来的回信。   然后那邮递员果然说:“是一个姓阮的人家。”   听到这话,阮洁眸色一亮,看着邮递员道:“那肯定就是我们家了。”   说着看向阮翠芝:“是不是大伯回信来了?或者又寄钱回来了。”   阮翠芝还没说话,那邮递员停下步子来。   他明显累得不想再走了,停下来后微微喘会气,看着唯一的大人阮翠芝说:“就这一封信要送,要是你家的那我就不上去了,在这里就给你吧。”   说着他打开身上的绿色邮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棕色信封。   他把信封递给阮翠芝,问她:“是不是你家的?”   阮溪凑到阮翠芝旁边一起看了眼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的收件人不是阮志高,而是阮翠芝。再看寄信人那一行,也不是阮长富,而是刘雄。   阮翠芝看完信封,转头和阮溪目光碰上。她俩都没开口说什么,阮翠芝收下信封忙对邮递员说:“我就是阮翠芝,是写给我的信,麻烦你了。”   既如此,邮递员送了这封信就不再往上去了,转身往下走。   阮翠芝把信揣进口袋里没看,和阮溪阮洁凌爻继续回凤眼村。   到家进房间坐下,她才把信给掏出来,撕开信封倒出里面的信纸。   阮溪和阮洁坐在她旁边,都想看看刘雄写了什么。   然后信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无任何格式可言,只有四个字——同意离婚。   阮溪和阮洁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都笑了一下,阮洁说:“三姑,他终于同意了。”   阮翠芝看着信纸上的字也松了口气,毫不犹豫道:“我明天就去镇上找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把这事跟阮志高刘杏花说了,阮志高和刘杏花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巴不得让阮翠芝立马去和刘雄办手续,彻底撇清关系。   阮志高说:“让小五子陪你一起下去,有他照应着我们放心。刚好他还要买不少东西,该给人姑娘扯布做衣裳了,还得买东西布置新房。”   阮翠芝点点头道:“那就一起下去办。”   次日,阮翠芝和阮长生下山以后,上午半天裁缝铺便只有阮溪一个人。下午的时候阮洁和凌爻照常过来,和她一起继续看书学习。   阮溪学习的时候开小差,看着葡萄架出神想——阮长生再过几个月要结婚,家里得腾出房间来给他做新房,用阮跃进和阮跃华那间怕孙小慧又闹嚷。   想了一阵,阮溪回神看着阮洁说:“小洁,五叔差不多也该能收拾布置新房了,要不我和你和三姑搬出来住吧,以后就住在这里,把房间腾出来给五叔当新房。”   阮洁本来还在写字,闻言停了手里的铅笔。   等阮溪说完,她自然没意见,直接点点头道:“好啊。”   于是等到第二天,阮溪就拜托阮志高请人到家里帮忙,把她和阮洁阮翠芝房间里的床、箱子、柜子,所有的东西一件不落,全部都搬到了裁缝铺。   搬过来后家里的房间便腾了出来,接下来自然需要重新刷墙,置办新的床铺被褥,枕头箱子,衣橱衣柜等。布置成新房,说起来也算是不小的工程。   阮溪她们但凡能帮的也都帮一下,但大头还是阮志高和阮长生来搞。阮长生找山上的木匠打家具,阮长生则来回在村子和公社间跑,买各种需要的东西。   四五天后,阮长生买完东西和阮翠芝从镇上回来,两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的。   阮长生扯的布料在镇上就给钱钏了,并给了做衣裳的工钱,让她自己在镇上找裁缝做。毕竟还没结婚,让她到山里来做衣裳还住这里,怕别人说闲话。   但阮志高刘杏花以及阮溪阮洁对他置办东西的事并不特别关心,看到他和阮翠芝回来,直接忽略他,拉住阮翠芝的手就问:“怎么样?离婚的事怎么说?”   阮翠芝面容舒朗,微微笑着道:“办成了,离了。”   听到这话,刘杏花大大松了口气,“离了好离了好,离了想怎么过怎么过。这一回我也不催着再找下一个,要是过不好,嫁一百个也没用。”   阮翠芝点点头,“嗯,我暂时也没这心思。”   阮翠芝这闹离婚的事一闹闹了一年半,现在总算是有了结果,刘杏花心里头舒服得劲,晚上便多烧了两个菜,好像阮翠芝离了婚是个大喜事一样。   当然这事孙小慧不知道,不然她又得私下里嚼舌根子说刘杏花脑子有问题,女儿离婚了她竟弄得跟结婚了一样。   晚上吃完饭,阮翠芝进房间的时候才发现里的面东西都搬走了,连带她的衣服什么的也都搬走了,于是她只好跟着阮溪和阮洁去裁缝铺,到那里睡觉去。   虽然裁缝铺里有两张床,但这一晚她们三人还是挤在一起睡。   阮翠芝躺在床上放松着全身说:“总算是离掉了,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也彻底安心踏实下来了。以后我阮翠芝,和刘家便再也没有关系了。”   阮洁在旁边好奇问:“三姑,刘雄怎么突然愿意离了?”之前不是说死也不离嘛。   阮翠芝笑一下道:“他还真跟我说了,说不想跟我耽误时间了,他那条件找二婚并不难,拖着是他吃亏。说我呆在这深山老林里,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什么好男人。又说我不安分不踏实不守妇道,没有正经男人会要我。被你们五叔又揍了一顿。”   阮溪没忍住笑出来,很是有些无语。   阮洁在旁边继续接话道:“那三姑你就找个更好的给他刘雄看看。”   阮翠芝心情好得很,说话像音符跳动,“往后再说吧,眼下觉得一个人自在些。”   阮洁嗯一声,“那就以后再说。”   夜色深了,流动起来,慢慢的懒懒的,山林间的春意在萌动。   从春天到夏天,阮家一直在为阮长生的婚事忙碌。   婚期将近的时候,新房已经收拾好布置起来了,满眼的红艳喜庆。   宴席准备好了,宾客也请了,只等着到日子接回新娘,热热闹闹开起宴来。   因为山路远,接亲是件不容易的事,于是阮长生和自己几个发小兄弟提前几天便出发去了镇上,带着家里请的媒婆,抬着装扮喜庆的轿椅,上面全是红绸大红花。   因为阮长生结婚,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忙,阮溪自然就把裁缝铺给关了。这些天白天她都在家里帮忙做事,迎来送往,晚上则和阮翠芝阮洁去裁缝铺睡觉。   今天忙了大半日下来,不知做了什么却也觉得有些累,于是阮溪抓了一把瓜子拎了个小板凳到墙角坐下来,一个人偷闲放松坐着嗑瓜子。   刚嗑了一会,凌爻也拎了个小板凳过来,挨着她坐下来。   阮溪看着他笑一下,伸手往他手里放了一小把瓜子。   两人并肩坐着一起嗑瓜子,凌爻问她:“差不多,明天应该就回来了吧。”   阮溪知道他说的是阮长生接亲,点一下头想应声,结果还没发出声音,忽听到有人嚷嚷:“回来啦!回来啦!”   阮溪有些意外,转而嘀咕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然后她这话声音刚落,便见那与她一般大,嚷嚷着回来了的女孩子直接跑到她面前,喘了好半天的气跟她说:“小溪……你……你爸妈回来了……”   阮溪捏着瓜子刚放到嘴唇间,蓦地一顿。 第043章   除了阮溪这个发小嚷嚷, 还有其他的人嚷嚷。阮志高、刘杏花和阮翠芝听到这话后,急忙从屋里出来,跟着其他人一起, 直接就往来路上迎去了。   迎了一小段路, 远远看到山路上走来一群人,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他们的大儿子阮长富和大儿媳冯秀英。   阮长富穿着军装,在人群中间显得十分亮眼。他原本就身材高大, 一身军装衬得他更威风挺拔, 一身正气。   阮志高和刘杏花脸上都挂着荣光与笑容,自豪得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阮长富是他们村里飞出去的唯一一只金凤凰,对于阮家而言是光宗耀祖的存在, 对于整个凤眼村而言, 出去了也是他们的脸面和荣耀。   阮长富这趟回来, 倒是比阮长生结婚还叫人欢喜热闹,瞧着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村里许多人往前迎他们,在旁边首长长首长短地叫,簇拥着他们往阮家来。   阮长富军装上虽有上下四个口袋,但亲切和气没有架子。不管谁说话他都会笑着回上两句,有时候说的话十分逗趣,便惹得周围的人全都哈哈大笑。   阮长贵和孙小慧此时也站在阮志高和刘杏花的旁边,享受着阮长富带来的这份光荣与荣耀。当然他们两人的心思更多一些, 就比如说还有妒忌。   孙小慧平时常说的——当初要是阮长贵去当兵,这好日子就是他们的。   因为阮长富回来, 村里相干不相干的人都兴奋激动,而与阮长富关系最大的阮溪却坐在墙角没有起身, 继续偷闲嗑她的瓜子, 好像她是来看热闹的。   发小看她嗑瓜子不说话便走了, 仍挤到人群里看阮长富去。不一会阮洁又跑过来了,激动着说:“姐,大伯和大伯母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阮溪专心嗑瓜子,眼皮都不抬一下,“不认识,不去。”   阮洁愣了愣——哪有不认识自己亲爸妈的?不过看阮溪这样,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她甚至都没敢再高兴激动,把脸上的笑都给收干净了。   本来她还觉得,她大伯和大伯母回来,最开心的应该就是阮溪了。既然阮溪不觉得开心,那她也就不觉得高兴了。   她们不高兴,那边阮志高刘杏花和村里的人站一起听了好半天的奉承话,则是听得脸上全是笑容,嘴巴是想合也合不起来了,腰杆也是挺得越发直。   等阮长富和冯秀英走近之时,远远听到一句“爸妈”,老两口更是满面堆笑,容光焕发。   走到了近前,阮志高和刘杏花对阮长富倒不是像对待儿子,而是像对待有地位的客人一般,笑着问一句:“路上不容易,都累了吧?”   冯秀英模样倒是没大变,和阮溪一样,脸小身架子也小,只是老了不少。她笑起来仍有乡下人的含蓄和质朴,看着阮志高和刘杏花说:“还行,就是小兵有点不适应。”   说着她晃一晃手里牵的小男孩,叫他:“快,叫爷爷奶奶。”   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仰着头看着阮志高和刘杏花叫一句:“爷爷,奶奶。”   阮志高和刘杏花笑得格外热情欢喜,看着娃娃道:“诶,真乖。”   家里还有多的是人要打招呼,阮长贵在旁边笑着出声道:“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阮长富过去拍拍他的肩,“这些年,家里辛苦你照顾了。”   阮长贵听这话心虚,但笑容不减,嘴上什么都没说。   接着孙小慧阮翠芝相继和阮长富冯秀英打招呼,都是许多年未见,亲切已然不见多少,说话互动中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生分和客气,当然热情和敬重是真的。   阮翠芝和阮长富冯秀英打完招呼,孙小慧又拍阮跃进和阮跃华一下。   阮跃进和阮跃华会意,看着阮长富齐声道:“大伯,大伯母。”   这两人打完招呼,刘杏花才发现阮溪和阮洁不在。原以为俩丫头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结果转头一找,两人正坐在家里墙边嗑瓜子呢,跟没事人似的。   刘杏花这便喊:“小溪,小洁,干嘛呢?”   听到声音,阮溪抬起头来,看向刘杏花,微微眯着眼道:“奶奶,我嗑瓜子呢。”   刘杏花:“……”   这孩子!   她笑着,“你爸妈回来了,赶紧过来啊。”   阮洁先起身跑过去,和阮长富和冯秀英打招呼:“大伯大伯母,你们回来啦。”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阮溪这是不去不行了。于是她慢吞吞从板凳上站起来,掸一掸衣角褂袖,走去刘杏花旁边,低着头不看阮长富和冯秀英。   刘杏花轻轻碰一下她的胳膊,叫她:“自己的爸妈不认识了?叫爸爸妈妈啊。”   阮溪这便微微一笑,抬起头有礼貌道:“你们好。”   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下,阮长富和冯秀英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尴尬。   刘杏花见势没让气氛干下去,忙又笑着道:“都别站着了,快进屋喝口水。”   说着话气氛又热闹起来,人便都簇拥着阮长富和冯秀英进屋去。   进屋坐下来自然还是聊天,村里来了这么多人,一人一句都足够说几天的。   阮溪没有跟着进去,仍是到刚才的小板凳上坐下来。她是十几岁的小孩,大人是不会多放在心上的,尤其是这种大场合,没人会多关注一个小孩。   凌爻也还坐在那里,看她坐下来,他冲她伸出手,手心里是一块水果糖。   阮溪笑着接下来,剥开糖纸把糖放到嘴里,让舌尖沾上水果甜。   片刻,她看向凌爻说:“我都忘了,我今年十六岁了。”   十六岁是“她”命运的转折点,是父母接她去城里的年纪。乡下散漫又充实的日子过久了,轻松恣意且开心,她几乎都忘了原剧情中的这一茬了。   有时候家里人提到老大阮长富,她都下意识觉得与自己无关。   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也确实敏感不起来。   原来,他们是趁着阮长生结婚回来的。   凌爻小声问她:“你怨他们吗?”   阮溪嘴里含着糖,冲凌爻笑一下,“不怨,没什么感觉,又不熟。”   她确实不认识他们,和他们之间也没有感情,包括原身也没有,所以她对他们没有熟悉感,有的只是陌生感和疏离感,也没有其他再多再特别的感觉。   怨么也谈不上,毕竟原身的内心里对他们是没有怨念的。   如果今天面对阮长富和冯秀英的不是她,而是原身的话,原身是会很开心很高兴的,因为她的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了,而且这么有面子,村里人都羡慕。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深深吸口气,手指慢慢掐到一起。   这时候阮翠芝从屋里出来了,过来到阮溪面前蹲下来,小声和她说:“小溪,不进去和你爸妈说说话呀?他们好不容易回来。”   阮溪笑一下,看着阮翠芝的眼睛,摇头道:“没什么可说的。”   阮翠芝握上她的手捏一捏,想说什么又没说,摸摸她的头便起身进去了。   作为凤眼大队的金凤凰,阮长富自打到家坐下后,阮家就没断过人。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来看他,尤其一些老人和中年男人,都要来跟他说说话。   身为首长夫人,冯秀英坐在旁边陪着,手里一直拉着她的小儿子阮红兵。   而阮溪除了说了一句“你们好”,一直到晚上坐下来吃饭前,她都没再往阮长富和冯秀英面前去。倒也不是刻意避开,反正是不刻意往他们面前去。   她本来就是个被忽略的女儿,又何必去找存在感。   晚上坐下来吃饭,阮溪也和平时一样,坐在阮洁旁边正常吃饭。大人之间说话的时候,她和阮洁作为小孩插不上话,也就不出声。   因为阮长富和冯秀英回来,也因为阮长生结婚的事情,这几天阮长贵一家便合在了一起吃饭,没再另烧炉灶。今晚吃饭,自然还是都在一起。   阮长贵对大哥阮长富还是很客气的,吃着饭笑着说:“明天小五子接新娘就到家了,我们还以为大哥你没时间回来了呢,结果突然就到家了,惊喜得很。”   阮长富道:“一直忙得脱不开身,难得这次抽出空回来几天。”   这能理解,阮志高接话道:“进了部队就是国家的人,万事得以国家的事情为重,哪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这边不需要你操心,回不回来都不要紧。”   阮长富看向阮志高:“谢谢爸妈体谅。”   刘杏花确实也都体谅,对他这些年没回来并没什么情绪。毕竟养个有出息的儿子不容易,他们巴不得他能飞得更远,有更大的出息,永远别回这山坳里。   她只和他说家常,问他:“那几个孩子都留在家里?”   阮长富点点头道:“没有放假,都要上学,实在也不方便,就没带过来。”   刘杏花也能理解,“回来一趟也确实不容易。”   火车就得坐个两三天,到县城转车到镇上再走回来,又要两三天。   冯秀英在旁边一直也没说话,说到孩子的时候,她看向阮溪。见阮溪只是埋头吃饭,她便伸筷子夹了块肉送到阮溪碗里,等阮溪抬起头的时候,她冲阮溪笑了一下。   阮溪碰上冯秀英的眼神和笑容,只干笑一下,声音更干:“谢谢。”   这生分和疏离的客气让冯秀英忍不住尴尬,和傍晚听到那句“你们好”一样,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毕竟她和阮溪很多年没见,说起来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饭桌上依旧在进行大人之间的话题。   说着说着说到晚上怎么住的事情,家里能住的地方有限,阮志高和阮长贵商量下来,让阮跃进和阮跃华今晚去他屋里打地铺,把房间让给阮长富和冯秀英住。   家里没有其他房间,冯秀英好奇问:“小溪和小洁住哪里?”   阮溪和阮洁没有出声,阮翠芝出声接话道:“我和小溪小洁有地方住,大嫂你不用担心。你们安心住下来就是了,不用管我们。”   他们许多年没回来,到这边算是客场,自然只能听从安排。   于是冯秀英道:“好。”   晚上,阮长富和冯秀英洗漱完准备上床,小儿子阮红兵早已经睡熟了。   周围终于清净了下来,冯秀英和阮长富说起阮溪,只道:“你看出来没有,小溪她是怨我们的,回来小半天,她连一句爸妈都没有叫,更是不和我们说话。”   阮长富上了床道:“等到了城里,再慢慢弥补她吧。”   冯秀英吸口气躺下来,“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这次抽空回来,除了参加阮长生的婚礼,还有一个主要目的就是回来把阮溪接去城里。年前申请到了大的房子,现在有条件把她接过去了。   接到城里以后,再慢慢培养感情,慢慢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吧。   同一片夜空之下,阮翠芝阮溪和阮洁到裁缝铺洗漱完也正准备睡觉。   阮洁向来睡觉没困难,这几天又累,于是躺到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过去。   阮翠芝躺了片刻没有困意,便开口对阮溪说了句:“小溪,你有没有睡着,没有睡着的话,三姑想跟你说点话。”   阮溪还没睡着,也知道她要说她父母的事情,只应声:“三姑你说。”   阮翠芝轻轻吸口气,先问她:“你心里怨你爸妈是么?”   阮溪想想自己今天的表现,虽然她心里确实没有怨气,只有感同身受后对原文女配的心疼,但她沉默片刻,选择简单应了一句:“是有一点吧。”   怨就怨吧,怨也正常,难道不该怨吗?   怀着怨恨总比怀揣期望和幻想要好,至少也不会有任何的失望。   阮翠芝得了答案又说:“你爸妈把你放在乡下这么多年不管不问,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换谁心里都会不舒服,是我我也有怨气,所以我也不劝你体谅他们,为他们找什么借口,我只是想要跟你说,你千万不能为了赌一口气犯傻知道吗?”   阮溪听出了阮翠芝话里的大概意思,接话道:“三姑,我今天没有在赌气,我跟他们很多年没见了,几乎等于没有相处过,我没办法叫出爸爸妈妈,也没办法把他们当成爸爸妈妈对待,我的生活里只有爷爷奶奶。”   阮翠芝倒也能理解阮溪这话,她也只是怕阮溪犯傻,所以提前跟她说这些。   她继续说:“我估摸着,他们这次会回来,很可能就是为了带你去城里。你不要因为跟他们没感情,怨他们没管过你,就不愿意去。你听三姑的话,一定要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机会出去就一定要往外走,不要留在大山里。去了城里,你可以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而留在这里,最好也就是嫁去镇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既然你爸妈有这个条件带你走,你应该看得远一些,跟他们走。”   阮溪听完毫不犹豫地应声:“三姑,我知道。”   阮翠芝看阮溪说话出奇地淡定,听起来没有半点情绪和怨气,她顿时也放心了一些。她就知道,阮溪这丫头不是个脑子糊涂的人,想事情有时候比她还通透。   与其在这纠结于感情不感情,赌一口影响不到任何人的气影响自己的前程,不如就直接现实到底,完全撇开感情不纠结,只看接下来自己能得到些什么。   所以她想了想又说:“既然你知道,适当可以假装亲近一些。”   阮溪不想假装,便说:“我觉得倒也不必。”   阮翠芝疑惑:“为什么?”   阮溪道:“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对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他们欠我的。如果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甚至给他们营造出我在乡下过得很好的错觉,对他们也没有半点怨言甚至还能体谅他们的难处,那他们会不会并不觉得亏欠我什么,甚至都不会心疼我?”   阮翠芝默声思考片刻,“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确实有可能。”   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阮溪轻轻吸口气道:“三姑,你放心吧,我心里有谱。”   她虽然差点忘了十六岁的人生转折点,但是心里的主意没有变过。只要阮长富和冯秀英回来接她,她就会跟着去城里,她不止要自己去,还要带着阮洁一起去。   她心里很明白地知道,自己这个被弃养在乡下的女儿,在他们心里是没有什么地位和分量的,更没有感情做依仗。她可以利用的,只有他们对她这些年的亏欠。   就眼下来说,他们对她的亏欠心理越重,越会满足她的要求。   她要利用这次的机会,带着阮洁一起走出去。   如果留在山里,阮洁根本上不了初高中,因为山上各种资源都极其稀少,尤其是书本课本,她也学不到初高中的课本内容,根本没办法参加高考。   而且山上没有学校没人上学,高考恢复的消息大概率都不会传进来。到时候消息传不进来的话,就得她自己去镇上打听,跑断腿不说,更加保证不了中间不会出问题。   既然可以有更好的条件,可以有教室有老师让她和阮洁安心上学读书,可以在高考恢复的时候轻轻松松报名参加考试,她自然不会选择留在山里为难自己。   继续留在山上,阮洁八成是会废掉的,而且会沦为孙小慧的吸血工具。   她带她学习这么久,给了她希望,当然要带着她一起实现许过的诺言。   阮翠芝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想法,但看她自己有主意,她也就没再过分思虑。心里踏实下来,眼睛眨一眨眼皮变重,歪个头也就睡着了。   凌晨,一声鸡鸣打破山村的宁静。   阮长富习惯了早起,听到鸡鸣立马便爬起来了。   刘杏花起得也早,在阮长富洗漱完以后,她把阮长富叫到身边,一边剁猪草一边跟他说:“昨天我怕你们太累了,有些话就没有说,你是干部我也得问问你,你们这趟回来,带不带小溪去城里?拖来拖去这些年,这事到底怎么说?”   当年冯秀英收到信收拾行李去随军的时候,说是那边条件不允许,要先把阮溪留在家里,说是等她到那边安顿好了,等条件允许了,就立马回来接阮溪过去。   结果后来一年拖一年,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这事阮长富现在已经确定了,自然对刘杏花说:“妈,我和秀英这次回来主要就是为了带小溪过去。这不是之前条件一直不允许嘛,现在条件可以了。”   刘杏花听到这话定了心,看着阮长富又说:“小溪是我一手带大的,是我娇着惯着养大的,不比你那几个孩子差,我必须跟你把话说清楚,把小溪带过去,你们必须要好好待她。她要是在城里受了委屈,我得找你算账。要不是这山里日子苦找不到好婆家,我也不会让你把她带走。让你带走,就是为了让她过得更好。”   阮长富点头,“我都知道的,妈,您放心吧。”   刘杏花低头剁猪草,“我可不放心,我怎么放心?她不是你和秀英带大的,你们对她没感情,生活中难免不会偏心忽视。反正我就一句话,她要是受了委屈,我找你算账。”   阮长富向她认真保证道:“把她放在乡下这么多年,我和秀英亏欠她太多了,到了城里一定会好好疼她弥补她的,把这些年亏欠她的都补上来。”   可刘杏花还是不放心,又说:“小溪到那边就自己一个人,你也得注意,不能让其他几个孩子合起伙来欺负她。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怕会欺负我们小溪。”   阮长富仍是认真道:“谁敢欺负小溪,我直接锤死他。”   孩子不在自己身边亲眼看着,说什么都是不能完全放心的,刘杏花剁着猪草,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要不是乡下日子苦没出路,我肯定不让你带小溪走……”   阮长富去给她顺背,再次保证:“我们是小溪的亲爸妈,不是后爸后妈,您放心。” 第044章   朦胧的晨光中, 阮溪阮洁和阮翠芝呼吸着山间沁脾的空气,踩着山路从金冠村回凤眼村。太阳在东边的山头冒出一个尖,描出绵延起伏的山线。   阮翠芝说:“你们五叔中午前应该能到家。”   虽说两家隔得远, 但一切都还是掐着时间来的。阮长生是计算好时间去的镇上, 在钱家吃完酒席带新娘子回来,到家刚好赶上今天中午的酒席。   酒席零零散散地吃,热闹到晚上闹洞房, 婚礼便算结束了。   阮溪看一眼阮洁, 笑着说:“不知道我们这位小妈到底长得什么样。”   阮洁:“五叔眼光高,肯定长得非常好看。”   去年来过那一次有村里人看见,就说长得很好看。   三个人说着话往家回, 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吃早饭, 于是一家子人盛饭的盛饭, 拿筷子的拿筷子,然后陆续在桌边坐下来,一起吃早饭。   歇过了一天,阮长富和冯秀英的气色都好了不少,不像昨天刚回来的时候那么疲惫。精神神情放松了,家里的气氛自然也放松,更像一家人了点。   既然是一家人,当然就该说点无关紧要的闲话, 不该拘着,把家里搞得像领导接见会一样, 人人都注意自己的言行和举止,生分又疏远。   刘杏花问冯秀英, “小兵多大了?”   听到这话, 冯秀英看一眼站在自己怀里吃饭的阮红兵, 笑一下道:“按周岁算六岁了,六九年生的,现在还在上幼儿园,打算明年让他上一年级。”   刘杏花顺着话下意识想问其他几个孩子怎么样,但想想她都没见过,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说了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也就打住没往下问。   于是她接着话题又说:“能上学好啊,山里孩子苦,想上学也没地方去。”   说着她看一眼阮溪阮洁阮跃进和阮跃华,“他们都是,闹革命之前呢还上过几年学,然后闹革命把我们这唯一的老师给闹没了,不让人教书了,就再没上学了。”   刘杏花说这话也单纯是顺着话题下意识接的,但她说者无心,别人听者有意,阮长富和冯秀英那脸上的笑容瞬间就看起来没那么自然了。   毕竟这话里的对比太明显了,他们其他几个孩子都在城里上学读书过好日子,只有阮溪一个人在乡下,连小学都没能读完,过着山里的苦日子。   阮长富说:“这次把小溪接过去,让她继续上学,还是得识字才行。在这山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外面才知道,不识字跟瞎子似的。”   他当初识字也不多,是后来到了部队里慢慢扫盲的。   听到这话,阮翠芝看向阮溪,两人暗暗交换一个眼神谁都没说话。   那边孙小慧开口道:“大哥大嫂,你们这次要把小溪接去啊?”   冯秀英笑笑,“条件允许了,要接过去了。”   其实也是因为不能再捱了,再捱阮溪就快能说人家了。要是真把她放在乡下彻底不管,让刘杏花给她找个乡下人随便嫁了,怕是他们会被阮溪记恨一辈子。   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的,他们还没有狠心到这个程度。   而且早就说了要接阮溪过去,说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直接当做不算数。   孙小慧笑起来,看向阮溪又说:“小溪,你要去城里享福啦,叫人羡慕哟。”   阮溪看向她,不客气道:“二妈你是嫉妒吧。”   “……”   孙小慧脸上笑容蓦地一僵。   这死丫头!   这种气氛场合下,都不给她留面子!   孙小慧僵着笑没说话,旁边冯秀英忽好声好气说:“小溪,别这么跟长辈说话。”   阮溪闻言又看向自己这位亲妈。   她面色和眼神都十分真诚,像单纯的孩童一般,看起来没有半点的虚假和话里有话,开口说:“那要怎么说?没有人教过我,我不是很会。”   然越是这样,冯秀英和阮长富就越是尴尬并感觉内心有愧。   冯秀英干笑一下说:“以后再慢慢教你。”   阮溪微微一笑,“谢谢。”   大概是有些适应了,冯秀英这次看阮溪这么客气生分没再觉得尴尬,相反还下意识松口气,因为这说明阮溪虽然怨他们,但是是愿意跟他们走的。   本来她还担心,觉得阮溪怨恨他们,可能会跟他们大闹特闹一场,并且不愿意跟他们去城里,会闹得鸡飞狗跳叫人看笑话。   但看她现在这态度,她虽然和他们生分客气,却还是愿意去城里的。   想想也是,只要不傻,谁愿意呆在乡下受罪呢?   愿意去城里就行,不吵不闹更好,给他们留了面子,他们自会好好补偿她的。   今天是阮长生结婚的正日子,所以家里很快就忙碌了起来。村上的人有的过来帮忙,有的过来找阮长富聊天说话,人来的多了,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作为晚辈,阮溪没再去多忙活,只安心等着阮长生接新娘子到家。   估摸着接亲的队伍到家还得有一会,于是阮溪把阮洁叫到一边,躲到草垛后,私下里和她说话:“小洁,今早在饭桌上你也听到了,爸妈要接我去城里了。”   阮洁点点头,提起这话来有些不舍,不过她还是说:“姐你安心去吧,别留在这山里了。城里的日子好过,还有学校上学,比山里好多了。”   阮溪看着她的眼睛,“我要带你一起去。”   阮洁闻言一愣,眨着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阮溪伸手拉起她的手说:“你还记得吧,我之前跟你说的过,要带你一起走出大山,这次就是机会。如果你这次不跟我走,以后就怕没有机会了。还有知识改变命运,只有有足够多的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你和我一起,我们去城里读书。”   阮洁听着觉得很心动,但是……   阮溪没让她说话,只问:“你什么都别说,只需要回答我,你想去还是不想去?”   阮洁抿抿嘴唇,片刻重重点一下头。   如果真的能去的话,她当然想去,但是……   这实在是太没有可能了,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这种事。   阮溪拍拍她的手,“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交给我来办就行,我去说服他们把你一起带上。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就算你爸妈闹翻天,也不准动摇,知道吗?”   阮洁看着阮溪的眼睛,在她的眼神中获得了无限的力量。   她什么都没说,看着阮溪又重重点头,“嗯!”   姐妹俩躲在草垛后面手握手说着悄悄话,从乡下说到城里,说到以后,然后忽听到一声妇人大喊:“来啦!来啦!新娘子来啦!”   听到这话阮溪和阮洁眼睛都一亮,手牵手就往外跑,“快看看去。”   而听到这声喊跑去看新娘子可不止她们两个,还有村里其他的大人小孩。他们全都跑到路边凑热闹,搞得跟迎接仪式似的,一时之间热闹得很。   阮溪和阮洁挤在人群里伸头看,只见山道上早有一堆大人小孩跟在了阮长生的接亲队伍后面,全是跑过去跟着凑热闹的,当然最主要的就是看新娘子。   新娘子穿着一身红衣,坐在绑满大红绸花的轿椅上,盘着头化着妆,给碧绿的山间增添了一抹靓丽的鲜红。   火红的喜悦跳跃在所有人的眉毛上。   阮溪和阮洁挤在人群里等着接近队伍走近,等到走近了以后,阮洁抓着阮溪的胳膊晃道:“姐,你快看快看,果然长得很漂亮啊,我就说五叔眼光高嘛。”   阮溪笑着,“我看到了,确实是很漂亮。”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同样看着新娘子在窃窃私语——   “唉哟,小五子这媳妇还真是好看呢。”   “还是人小五子有本事,不要媒婆物色跑腿撮合,省了家里多少钱多少事啊,人自己出去物色,找了这么漂亮的媳妇不说,还是镇上的!通天的本事啊!”   “谁说不是呢,真是叫人羡慕死了。”   ……   阮长生跟在轿椅边,笑得那脸上都跟映了红纸似的。   阮溪和阮洁冲他挥挥手,叫他:“五叔。”   阮长生看向她俩,冲她俩挥了挥手。   等阮长生带着新娘子到家门前,轿椅落地,新娘子下来,接下来又有拦门等一系列的事情,全是家里亲戚凑个热闹,要喜糖沾喜气。   等新娘子进门后到新房里坐下来,还有不少人趴新房门口,伸着头往里瞧,一边瞧还一边说:“唉哟,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小五子真是好福气。”   钱钏听了话自然开心,但她不好意思大小,只是抿唇低着头笑。   也是等闹过了,阮长生才知道大哥阮长富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中山装,找到阮长富面前,笑起来道:“大哥你回来啦!”   阮长富正坐在高板凳上和村里老人说话,看到阮长生,他忙站起来,眉眼堆满笑道:“你结婚我能不回来吗?瞧瞧,小五子都成大人了,娶上媳妇了。”   阮长生笑着说:“首长亲自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也太有面子了!”   阮长富抬手捶他一下,“我是你大哥,什么首长!”   被亲大哥捶了一拳,一下子找到了一家人的熟悉感,阮长生更是乐得不行。   新娘子到家,宴席很快便开始了。   阮长生带着穿红衣的钱钏到桌上敬酒,和家里的人都认识一番。敬了父母再敬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然后是阮翠芝阮翠兰,剩下还有阮溪这一辈的孩子。   宴席开始后阮家热闹不停,到了晚上又有闹洞房,一直热闹到夜深。   这一天是单属于阮长生和钱钏的。   阮溪阮洁和阮翠芝夜半回到裁缝铺,困得眼皮打架,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次日仍是早起回到阮家,热热闹闹陪新进门的钱钏吃早饭。   吃完早饭,阮长生带钱钏出门到处逛去,明摆着是炫媳妇去的。   毕竟之前谈恋爱怕人说闲话,都没带过来过,现在可是正经老婆了!   阮长生带着钱钏出去后,家里就清净了下来。   因为家里喜事刚过,而且阮长富还没有走,所以没人立即去干活。阮长贵只要有机会就跟在阮志高和阮长富身边,既是巴结大哥阮长富,也是跟着沾光。   而阮长富也没多少时间耽误,路上花的时间太多,在家里便不能多留。他和冯秀英说好了再留一日,明天就得回去了,不然时间肯定不够。   既是如此,有些事情自然就不能拖。   于是冯秀英麻烦刘杏花叫了阮溪去房里,和她正式说去城里的事情。   冯秀英满脸亏欠对阮溪说:“小溪,妈知道这些年亏待你了,妈心里也很不好受。爸爸妈妈现在打算接你去城里,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阮溪看看冯秀英又看看刘杏花,沉默片刻说:“是有一个要求。”   冯秀英看阮溪愿意好好跟她说话,心里感觉舒服,便忙道:“有什么要求你说,只要爸爸妈妈能够做到,一定满足你。”   阮溪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一个人过去心里不踏实,毕竟我没在城里生活过,怕会不适应,和那边的姐姐妹妹也没感情,怕相处不到一起,我想带小洁一起过去。”   冯秀英听完话微愣,看向刘杏花。   刘杏花也有一些意外,愣了小一会。   她不知道阮溪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听阮溪提出来了,她愣着的时候就想,要是把阮洁一起带去岂不是更好?姐妹俩有个照应,而且阮洁能彻底摆脱孙小慧那个毒妈,以后嫁个好人家。   看冯秀英不出声,刘杏花回神忽清一下嗓子说:“要我说倒是可以,小溪和小洁向来感情好,一起去的话我也放心。你那边已经那么多孩子了,多小洁一个也算不上多,这么大了不要你费什么心,多吃一口饭的事,不行的话我定期给你们打钱。”   听到刘杏花提到打钱,冯秀英连忙道:“妈,这怎么敢呢?”   为了让冯秀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刘杏花想一想,拿阮长贵孙小慧往上顶,看着冯秀英继续说:“小溪从小就放在家里,也算是她二叔二婶带着长大的,他们帮你们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现在让你们帮他们养几年,也不算过分吧?”   阮长贵和孙小慧连阮洁都不管,当然更没管过阮溪。   但为了让老大两口子答应这件事,只能用这种事情绑架他们了。刘杏花还是了解阮长富的,这样说的话,他肯定会答应,他最是要这种面子的人。   他和阮长贵是两个极端,阮长贵是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事事都以自己小家为重,不肯吃半点亏,不能让别人占半点便宜。而阮长富则是更在乎别人的眼光和看法,更在乎别人对他的印象,所以对别人更大方,自己家里的人倒是要往后排。   果然还没等冯秀英出声,阮长富走进屋里来,开口就说:“妈说得对,那就把小洁也一起带过去吧。老二这些年替我照顾家里不容易,这也是应该的。”   刘杏花看一眼阮溪,阮溪悄悄把手放到她手心里,轻轻捏她的手指。   冯秀英向来没什么主意,什么都听阮长富的。既然阮长富已经开口答应了,她自然什么都不说,只道:“那就叫小洁也收拾收拾,明天跟着一起去。”   阮溪开心了,低眉抿唇嘴角堆笑。   冯秀英看她这次脸上的笑意是真实的,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样倒是也好,至少她这女儿能高兴些,对她态度好些,不会一直叫她尴尬难堪。   心里正舒服时,她忽又从高凳站起来,哎呀一声道:“回来一直忙一直忙,小五子结婚又热闹,我带了一包好吃的回来,都忘了拿出来了,你说我这脑子。”   刘杏花直接拉着阮溪站起身,“那就去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 第045章   刘杏花拉着阮溪从边屋里出来, 一直等在外面的阮洁想上去问问情况,又没好意思,毕竟阮长富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这样会显得不要脸。   但刘杏花看到她便招手叫了她一声, 她也就笑着跑过去了。   家里其他人都没在家,阮志高、阮长贵、孙小慧和阮翠芝四个人往各家还东西去了。办宴席不少桌凳碗筷都是借的,用完得给人全还回去。   阮跃进和阮跃华不知道去哪玩去了, 暂时没看见。   阮洁跟着刘杏花阮溪进了正屋, 冯秀英进房间拿出一个小提包。她出来把提包放到桌子上,捏着拉链拉开,只见里面全都是一些金贵洋气的吃食。   阮溪和阮洁站着不动, 刘杏花则给她们使眼色赶紧过去拿几样。   等到阮跃进和阮跃华回来, 他们兄弟两个可不会客气, 还有孙小慧呢,这一家都是好吃的主,见到好吃的那就走不动道,只会嫌少不会嫌多。   于是阮溪也便没再犹豫,看在阮长富和冯秀英答应了带阮洁去城里的份上,不再让他们尴尬难堪,拉着阮洁过去在包里扒拉着挑了些吃的。   当然这也是她该得的,他们欠她的, 这点吃食可填补不上。   她自然也都是挑贵的拿,比如只有两块的巧克力, 自己和阮洁一人一块。还有就是牛肉罐头、牛奶糖这些,都是乡下很难看到又好吃的。   然后她俩刚挑完, 阮跃华像猫见了腥一样, 身形犹如野猪一般, 猛地从门外冲进来,步子太急没刹住,轰的一声撞到了桌沿上,然后捂着肚子嗷嗷叫。   当然他更关注有什么好吃的,嗷两声就停下了,看到桌子上的吃食两眼刷地放精光,对阮长富和冯秀英说:“大伯大伯母,这是给我们买的吗?”   阮长富笑着道:“当然了。”   阮跃华完全不客气,迫不及待地立马伸手去包里抓吃食,抓到手里觉得口袋装不了什么,便把身前褂角拽起来,全放在褂子上兜着,生怕拿少了吃了大亏。   刘杏花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上来一巴掌呼在脑袋上,“你干脆把包拿走好了。”   阮跃华闻言眼睛又刷的一亮,“可以吗?”   刘杏花:“……”   不知道怎么养出这样的瓜娃子。   冯秀英很久不回来,对家里人自然都很客气,笑着道:“给别人留一些吧,爷爷奶奶还有姑妈,还有你爸妈大哥五叔五婶,让他们也都吃一点。”   阮跃华一边哦一边又伸手拿了两块米花糖。   “……”   阮溪和阮洁拿了东西出来,先去到刘杏花的房间里把东西放起来,暂时没有吃。她们想把东西留着,等到晚上的时候,和阮志高刘杏花一起分享。   收好东西她们没再留在家里,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   避开了人,阮洁犹豫着低声问阮溪:“大伯和大伯母……愿意带我去吗?”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觉得在阮溪面前问也显得有些不要脸。她又不是阮长富亲生的,她怎么好意思跟着去。   但是,自从阮溪跟她提了以后,她就真的很想去了,脑子里全是这件事。她甚至劝过自己,不要抱有期望,因为很大可能是要失望的,但还是忍不住期待。   阮溪听她问完,转头冲她一笑,“他们答应了。”   阮洁听得眼睛瞪起,“真的啊?”   阮溪拍拍她的手,“有我和奶奶在,这点事还办不成吗?”   阮洁好奇,“你是怎么跟大伯母说的呀?”   阮溪把过程讲给阮洁听,阮洁听完点点头,听得出来这是用了点心计的。   只是她也有其他担忧,看着阮溪问:“我爸妈不同意怎么办?”   阮溪道:“只要离开这里之前别让阮长富和冯秀英知道二叔二妈闹分家的事,不让他们知道二叔二妈这些年从没管过我这些事,应该没问题。”   阮洁没太懂,“就算我们通好气全都不说,但是我爸妈要是说呢。”   阮溪直接笑出来,“你看阮长富对二叔说辛苦他这么多年照顾家里的时候,他有说什么吗?他们是不会说的,他们巴不得阮长富误会下去。”   阮洁点点头,“有点道理。”   但片刻阮洁又说:“让他们白领了爷爷奶奶的功劳。”   阮溪伸手搭上她的肩膀,“领了也没什么,阮长富又不会把钱打给他。而且只是短暂瞒一下,以后要么不会再接触了,但凡接触的话,这种事迟早还是会拆穿的,不可能一直瞒得住。眼下最主要的不是让他们难堪,而是带你去城里,其他的都不重要。”   阮洁想了想又点头,“好的姐。”   如果他们现在直接把这事给拆穿了的话,阮长贵和孙小慧不顾面子没脸没皮起来是很难办的。就算阮长富听阮志高和刘杏花的话,还愿意带阮洁走,愿意多养她一个,也不可能会直接不管阮长贵和孙小慧的意愿,强硬带她走。   毕竟,阮长贵和孙小慧是她亲爸妈。   阮洁吸口气在心里想,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希望别出幺蛾子。   为了让阮洁能够顺利走掉,刘杏花私下里和阮志高阮长生以及阮翠芝都打过了招呼,让他们今天不要拆阮长贵和孙小慧的台,让他们再风光一天。   阮志高阮长生和阮翠芝收到话都应下来,打算当一天的哑巴。   当然其实也不需要当一天,因为也只有吃饭的时候需要面对老二一家子。   现在阮长生的婚礼已经结束了,家里没有那种过分热闹的氛围,一家人坐下来吃饭,桌子上的气氛也平淡朴实了很多,可以安心说点家常话。   因为明天就要走了,阮长富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而且他主要是跟老二阮长贵说,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在家,阮长贵顶替的就是他的角色,家里自然都是阮长贵在照顾,这些年劳心劳力担着家是最辛苦的。   他端起酒杯敬阮长贵酒,说了很多他辛苦了这些话。   气氛烘在这里,阮长贵被阮长富这样器重,心里自然飘得很。而且他知道家里人为了和气和面子,不会在阮长富面前拆穿他,所以安安心心全领下了。   他一个劲回话说:“大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孙小慧还在旁边帮腔,“大哥你真是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你不在长贵就是家中老大,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辛苦什么呀,你在外面打拼才辛苦。”   阮志高刘杏花阮长生阮翠芝和阮溪在旁边听得想吐,但面上什么都不显。   阮长富听到这些话,自是觉得阮长贵和孙小慧劳心劳力不容易。   他又说:“小溪也麻烦你们这么多年,我心里实在是惭愧。你们也知道的,当初我在部队里还没混出个样子来,没能力带家属随军。当时班长牺牲了,留下了妻儿。不久后嫂子又病重去世,只留下两个孩子。班长生前对我最好,他两个孩子又实在找不到去处,没有亲戚可以收留,我也不放心把他们随便交到别人手里,便叫你大嫂过去了。”   不知道怎么就说起这事来了,阮溪吃饭的动作下意识放慢。   阮长富继续说:“那两个孩子突然间没了爸妈,成了孤儿,真的是特别可怜,看着真是叫人难受。我不能对不起我的班长,我得帮他养好孩子。当时我在部队里住的是集体宿舍,还没有分到房子,也没有调去城里,在地方部队。领了两个孩子后,部队就把我安排在班长之前住的小平房里。那房子也实在太小,而且那两个孩子当时处于受惊状态,不信任任何人。我怕两个孩子以为我们是去占他们的家,不愿意接受我们,就没让你大嫂把小溪带过去。我想着呢,等那两个孩子认了我们,对我们没了戒心,从心底里把我们当成是父母了,再把小溪接过去,结果后来……”   下面的话他突然不说了,刘杏花忽接着道:“结果到那就怀上了,只好一边带那两个,一边又生孩子带孩子,实在腾不出时间来,孩子多了住的地方更不够,就往后拖了两年。谁知生下秋阳刚一岁,你们又怀上了,就又拖了两三年。一连生了四个,这一年拖一年的,你们也就把小溪给忘了。”   阮长富忙道:“妈,没忘,真的没忘。”   冯秀英出声解释道:“生孩子带孩子全都我一个人,大的还不会走路,小的又来了,怀上也不能打掉,是真的没法腾出手来。而且回来一趟起码十来天的时间,长富又请不到这么多天的假,部队不放人,我一个人实在没法来回折腾。孩子又实在小,家里也离不开我。调到城里后条件好了一些,但申请到的房子也不大,住着仍挤得慌。也就年前刚申请下来大点的房子,那几个也大些了能自己在家了,这不我们就带着小兵,赶紧回来接小溪了。”   桌子上有小孩子在,但刘杏花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那你们自己不知道控制……”   冯秀英红了脸,自然没接这话。   阮溪捏着筷子低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说,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当然了,这事也确实跟她本人没有关系,只是和她现在这个时空的身份有关系。   阮长富清了清嗓子,没让这个少儿不宜的话题继续下去,又看着阮长贵说:“感谢长贵你这些年对小溪的照顾,大哥都记在心里了。小洁以后就交给我和她大伯母,到了城里,我会安排她读书,一定给她找个好婆家。”   这话从何说起啊?   阮长贵和孙小慧都蓦地一愣。   然后阮长贵吱唔,“小洁……小洁什么?”   阮长富道:“妈都跟我说了,让小洁跟小溪一起去城里,姐妹俩感情好分不开。你放心好了,我和你大嫂,肯定帮你们照顾好小洁。”   孙小慧心里一急,但她忍住了,吞口气说:“大哥,你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照顾小溪是应该的,可不是为了让你回报什么,我们小洁不去城里。”   而她越是这样说,阮长富就越觉得他们夫妻品德高尚,就越要把阮洁给带走,于是说:“你们不用说了,小洁我带走,我一定会把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孙小慧脸上的表情简直要绷不住了——   谁要你把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啊!一个女娃子有什么好安排的!过两年到了嫁人的年纪,找个人嫁了就是!现在把阮洁带走,什么意思啊这是!   但话都说到这了,她和阮长贵已经被架住了,便不好再不要脸皮。她暗下晃一晃阮长贵的腿,笑着对阮长富说:“小洁就算了吧,我怕她到城里不适应。要不大哥你带跃进过去,我家跃进聪明懂事,不会给你丢脸的。”   让阮跃进去,阮跃进读点书被安排安排肯定能有出息,以后他们能跟着享福。让阮洁去,那她不是白损失了一个闺女?生她养她这么大,一分钱都没收回来呢!   阮洁要是去了城里,直接靠阮长富和冯秀英在城里找婆家,那她这个当亲妈的,还能看到半分彩礼么?就是逢年过节送礼,他们也吃不到了!   阮洁在家里就不爱搭理她,去了城里那就更是飞了!   而阮长富闻言愣了一下,心想怎么又是阮跃进。   他没出声,阮志高忙又道:“小溪是女娃子,换什么男娃去?小溪和小洁姐妹关系好,一起去也能开心一些,叫跃进去做什么?他和小溪能说上话还是咋的?”   冯秀英也觉得叫阮洁去比较好,毕竟是阮溪自己开口提出来的。满足了阮溪的这个条件,阮溪心里才会舒服,她和阮长富也才能得舒服。   所以她说:“还是小洁去合适一些。”   阮长富想了想,便也点头说:“就让小洁去吧。”   孙小慧脸上的笑意在崩塌的边缘,她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在桌下拼命晃阮长贵的腿。阮长贵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敢驳阮长富的话,愣是没出声。   而他们在聊这个话题的时候,阮洁的心一直吊得高高的。她就怕阮长贵和孙小慧会直接不要脸皮,不给阮长富面子,拍桌子闹起来。   结果还好,阮长富足够压得住。   吃完午饭回到房间里,孙小慧脸色大变,急得压着声音对阮长贵念叨:“你刚才倒是说话呀!真让小洁去,我这个闺女可就白养了!抢人家已经养成了人的女儿过去说是回报,你大哥大嫂是怎么想的呀?他们把跃进带过去,想办法培养一下跃进,再给他安排点差事,这才是回报好吗!”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老大能这么好心,回来不止要带阮溪去,还要把阮洁带过去!   瞎好心什么呀!不是他闺女他竟然也要养!   阮长贵皱着脸,声音更小,“回报什么?大哥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我们根本没管过小溪,甚至没管过小洁,哪来的底气跟他谈条件?一谈就全露馅了,你猜大哥会怎么样?他要是知道自己被骗了,知道我这两年干的那些事,他不得剁了我!”   孙小慧:“那就不要什么狗屁回报,小洁不能给!”   阮长贵吸气思考片刻,“你先别急,等一会有空,我们找爸妈私下里说去。只要他们跟大哥开这个口,以大哥的性格,他肯定会答应的。”   孙小慧不觉得有用:“我看就是你爸妈出的馊主意。”   阮长贵烦得慌,“等会再说吧!”   吃完午饭,阮长富在屋里休息了一小会。   眯一会起床后,没什么事情,他打算出去转转去。很多年没回来了,好容易回来两天,怎么也得把自己长大的地方再好好看一看,下一次回来都不知什么时候了。   冯秀英也不想在家闲着,主要和家里人都说不上话了,于是牵着阮红兵跟着一起去,跟阮红兵说:“这里就是你爸爸长大的地方,带你去看看,山上的风景可漂亮了。”   阮红兵小脸一塌,“可是走路好累呀。”   阮长富闻言一笑,转头叫阮长生,“小五子,陪大哥转转去怎么样?”   阮长生自然不推辞,拉着钱钏一起过来,弯腰蹲下背起阮红兵,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两下。   阮长富又问阮溪去不去,阮溪笑了下直接说不去。   有些事没必要去强求,不然心情好不了,阮长富便跟冯秀英和阮长生两口子结伴走了。   他们走后没有多久,阮长贵和孙小慧就到了边屋里来找阮志高和刘杏花。   就知道他们不会甘心的,阮溪阮翠芝和阮洁便也都在。   在家的人都是知道内情的,阮长贵也就不假装了,直接把脸上那层假皮撕下来,进屋坐下来就说:“爸妈,小洁绝对不能让大哥带走。”   刘杏花坐在床边上,抬眼看他一眼,“小洁不是你带大的,你说了不算。”   孙小慧急了道:“妈,她是我怀胎十月生的,是我女儿啊!”   刘杏花便又看向她,“你还知道她是你怀胎十月生的,是你的女儿啊?既然是你女儿,你不盼着她点好,不让她去城里过更好的日子,你在这里拖累她?”   孙小慧胸口憋着气,转头看向阮长贵使眼色。   阮长贵今天似乎终于是忍不住了,没再只让孙小慧出头,片刻开了口道:“爸,妈,你们能不能不要给我们添乱了?从小到大你偏心大哥偏心小五子,也偏心三妹四妹,甚至偏心小溪,对他们怎么好都不嫌多,唯独对我满眼都是厌烦,巴不得我过得猪狗不如,我是你们亲生的吗?!”   他最后一句刚吼起来,脸上瞬间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阮志高抽完他用手指着他,“老二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和你妈是怎么偏心的!你确实猪狗不如,因为你压根就没有良心!你还抱怨我和你妈,你先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丧良心的事!”   阮长贵面上浮怒,盯着阮志高,不服道:“我是猪狗不如!当年当兵的机会你给大哥,我说什么了吗?你们不应该对我更好点吗?!小五子怎么折腾怎么混你们都惯着,三妹闹离婚你们也惯着,怎么到了我这,就要处处逼我呢!”   阮志高简直想拿锤子锤死他!   他咬咬牙,怕自己被气死,先转身回床边坐着去了。   刘杏花也是被他气得简直不想说话,这时阮翠芝在旁边说:“二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讲理了,大哥能去当兵是他自己表现好,乐于奉献立的功多,是村里人一人一票选出来的,怎么到你嘴里好像抢了你的名额似的。你想想你这些年做的事,你值得爸妈对你好吗?你做的事叫人寒心,还想叫人对你好吗?”   阮长贵转头就叱:“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名额本来就握在爸手里,还不是爸想给谁就给谁?要是当时给了我,现在在部队当干部的就是我!”   阮翠芝忍不住冷笑,“二哥,你是脑子有问题吧?当年的名额要是给你,你连两年都撑不到,就得被部队赶出来!要么是自己哭着回来!”   说完她不想再跟阮长贵废话,转身就往外走,“你好自为之吧!”   刘杏花实在也是不想看到他和孙小慧了,厌烦到极点道:“你们也出去吧,我看到你们我真的头疼,我不知上辈子造什么孽了,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事情没办成,阮长贵自然不走。   他低眉咬牙片刻,又说:“你们要是不去跟大哥说,非让大哥把小洁带走,那就不要怪我不顾及家里的面子,大不了我自己去跟大哥说。我是小洁的亲爸,我不答应让小洁跟他去,我不信他能硬是带小洁走!”   阮志高气得暴跳,蹭一下从床边站起来,指着门口怒吼:“你去说!你现在就去说!我倒是要看看,你大哥知道你这两年干的那些事,会不会拿枪崩了你!”   刘杏花在旁边补一句:“你大哥是什么人你清楚,他最恨人不仁不义不孝!”   说完声音放缓下来,“赶紧去吧,闹起来让大家都来看我家笑话。都来看看我刘杏花生养的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看看这个对父母不孝还要坑自己闺女的畜生!”   阮志高和刘杏花这两段话一压下来,阮长贵情绪再是暴怒高涨,也慢慢熄灭下来了。他本来就是个怂人,难得雄起一回,此时再硬不下去。   又坐了一会,他忽起身出去了,好似憋了一肚子的气。   孙小慧可不敢自己面对阮志高和刘杏花,说不准阮志高拿起步枪照她身上就是一枪呢。看阮长贵走了,她什么都没敢说,忙也起身跟出去。   阮溪和阮洁站在房间门口一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两人出门。   刘杏花心里的气还压不下,自顾骂一句:“小畜生!”   孙小慧跟着阮长贵走了很远,等避开了人,她才跟上去开口问:“到底怎么说啊?”   阮长贵气得踹树,“还说个锤子!你也看到了,我还能说什么!”   孙小慧又气又恼又急,“你说你爸妈怎么这样啊!”   阮长贵掐着腰仰起头看一天,看一会放下头,“算了,我们就当没生过小洁这闺女,让她自生自灭去吧。她以为城里日子好过呢,那可不见得!”   孙小慧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可是……我不能白生个闺女吧……”   阮长贵不想再烦了,抬手狠挠几下头发,烦躁道:“我是管不了这事了,真闹起来说破了,大哥说不准真拿枪打死我,你不想守寡,就闭嘴吧!”   孙小慧:“……”   这叫什么事啊! 第046章   阮长贵和孙小慧出去后, 家里清净下来,连空气也变得清新凉爽起来了。   阮志高和刘杏花坐在床边舒口气,不一会阮翠芝又从外面进来了。   已经吵过了, 她自然劝阮志高和刘杏花不要生气了, 说和她二哥二嫂这样的人动怒伤身不值得。   阮溪阮洁刚好趁机去把她们上午藏着的巧克力和牛肉罐头等吃食拿出来,拉着阮翠芝到床边坐下,和阮志高刘杏花一起分享好吃的。   阮志高和刘杏花只说不吃, 阮溪直接掰一点巧克力塞他们嘴里。   吃到好东西心情下意识就好了很多, 阮志高和刘杏花脸色很快就缓和了,从刚才被气得整张脸皱巴在一起,到现在慢慢舒展开, 浮露笑容。   不再管阮长贵和孙小慧怎么样, 刘杏花拉了阮溪和阮洁的手说:“你们两个从小就长在乡下, 没去过城里,没见过世面,我心里是不放心的。但你们也大了,到了那边的话,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没爷爷奶奶护着,要学会自己护着自己,知道吗?”   阮溪点头,“奶奶你放心, 我会照顾好小洁的。”   然后阮溪这么一说,阮洁眼睛发酸, 扁扁嘴巴眼泪都忽掉下来了,整个人往刘杏花怀里钻, 哭着小声说:“奶奶, 我突然又不想去了, 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在家里还有爷爷奶奶疼,到城里可就没有了。   她这么哭着一说,阮志高刘杏花阮翠芝和阮溪都红了眼眶。   刘杏花拍拍她的背说:“说什么胡话,留在这山里能有什么好?你妈真要随便找个婆家把你卖了那时候,我也不一定能护得住,毕竟她是你妈。安安心心去城里,跟着小溪好好读书,沾着你大伯大伯母的面子说个好婆家,以后不要回这穷山上来了。”   阮洁趴在刘杏花怀里,“可我舍不得你和爷爷……还有三姑……五叔……”   谁又舍得呢,他们也舍不得两个丫头走啊。   阮溪吸吸鼻子,红着眼睛捏紧了刘杏花的手,看着阮志高道:“爷爷奶奶,你们等着我,等我以后在外面有大出息了,我买一个特别大的房子,把你们都接过去享福。”   阮志高嘿一下道:“小溪你就别管我们了,管好自己和小洁就行。我们在这山里土生土长一辈子,死也是要埋在这里的,哪里都不去。”   阮翠芝不想阮溪更难过,忙又道:“爸,你现在说这些话做什么呀?以后什么样谁说得准啊,以后再说以后的话。”   阮志高忙道:“是是是,不说这个了。”   然刘杏花仍是不放心,又拉着阮溪和阮洁嘱咐了很多心里话。她别的不怕,就怕两个丫头到了城里受委屈,所以想嘱咐的就格外多。   虽说阮溪是阮长富和冯秀英亲生的,但不是他们养大的,阮洁又是侄女,两人进城住进家里,和两个完全不熟的乡下亲戚住进去没什么两样。   刚一开始去的时候,阮长富和冯秀英肯定会多照顾一点阮溪和阮洁,毕竟两个孩子刚进城,但这种照顾不会持续很久,人都这样。   指望他们发自内心地不疼自己养大的孩子来疼阮溪和阮洁?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是阮长富冯秀英,就是阮志高和刘杏花自己,若是老大家的其他孩子送回乡下来,他们也不可能说一直去偏疼其他孩子,前面肯定会照顾多一些,但日子长了还是会多疼阮溪一点。   毕竟,阮溪是他们一手带大的。   自己养大的孩子要走了,话是怎么都说不完的。刘杏花左边搂着阮溪,右边搂着阮洁,一会湿眼眶一会笑呵呵,和她们一直说到做晚饭时间。   阮家内部的汹涌没让阮长富和冯秀英知道,所以晚上坐下来吃饭,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而在表面之下,是阮长贵和孙小慧不爽还要摆笑脸的憋屈。   吃完晚饭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多说了会话,看着是团圆热闹和和美美,实则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只是许多心思没办法拿出来摆在台面上说罢了。   阮溪没在家里陪阮长富和冯秀英说话,她吃完饭就出去了。   她去到凌家的吊脚楼,把凌爻叫出来走一走吹晚风。   坐在石头上吹着晚风闲聊天,阮溪深深呼吸这山间的风,对凌爻说:“崽崽,我明天要走了,跟我爸爸妈妈去城里,以后可能就不能来找你玩了。”   凌爻听到这话蓦地一愣,但其实他也是有预料的。   他勉强地牵一下嘴角,“挺好的,他们终于回来接你过去了。”   阮溪不让气氛变得伤感沉重,笑着说:“想我就给我写信。”   凌爻点点头,“我一个月给你写一封。”   阮溪笑,“那我给你回两封。”   凌爻也笑起来,说:“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阮溪冲他重点头,“我会的,我不在这里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如果高海洋他们再欺负你,你就去找我五叔,让五叔教训他们,他们就不敢了。”   凌爻手里捏着一根绿草叶,下意识揪得稀碎。   但他还是笑着,应:“嗯。”   阮溪深吸一口气躺到石头上,拉长了声音说:“以后很难吹到这样的风了,我要坐在这里多吹一会,记住这风里面的味道……”   凌爻看看她,在她旁边躺下来。   两个人向彼此侧过头,看着彼此的眼睛,一起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晚上阮溪回到裁缝铺和阮洁一起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换洗的衣服,两人都没有其他东西要带,也没什么其他东西可带。   收拾的时候阮溪把裁缝铺的所有钥匙都给阮翠芝,跟她说:“三姑,这个铺子就留给你了,麻烦你,照顾好爷爷奶奶,没事帮我去看看师父。”   阮翠芝忍不住眼眶湿,吸口气道:“放心吧。”   阮溪收拾完行李,还收拾出来一套课本。这套课本比两年前旧了一些,但封面内页还都很完整。现在她要走了,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于是她次日很早就起来了,自己抱着课本回去家里,从家里拿了一块猪肉和一袋白糖,还有一把糖果和一包桃酥,都是阮长生结婚剩下来的。   她拿着这些东西抱着书,去到金老师家。   她把书和吃食全都放在他家门口,然后重重敲几下门躲起来。   躲着看金老师开门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犹豫半天,把课本和吃食都拿起来转身进了屋子,她才松口气走人。   回到家阮翠芝和阮洁也过来了,阮翠芝帮她拿了行李。   说好了是吃完早饭走的,在吃早饭之前,刘杏花又把阮溪叫到屋里。   她从箱子底层找出个袋子来,塞到阮溪手里小声说:“全是你这两年赚的钱,我都帮你存着呢,我还存了点票在里面,你带在身上,到了城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阮溪不想要,“奶奶您留着花吧。”   刘杏花道:“我花什么呀?你看这山里能买到什么?我老胳膊老腿的又不能去镇上。你五叔现在已经结完婚了,我身上已经没有负担了。你三姑又赚那么多钱,我和你爷爷花得完吗?赶紧听话收好了,你到城里处处不适应,必须得自己有钱在手里才能安心。还有必须要记住,不要让人知道你有这么多钱,千万别叫人哄了去。”   阮溪这就没再推让了,点头道:“奶奶,我知道了。”   刘杏花伸手把她抱怀里,“别的就不说了,记得时常给家里写信。”   阮溪吸一下鼻子,重声:“嗯!”   真到了离别的时候,除了阮长贵一家子和阮长富一家三口,其他人眼眶都是红红的。当然钱钏是被其他人感染的,她和阮溪阮洁也没什么感情。   阮长生过去摸两个侄女的头,故意笑着说:“到了城里做了城里人也不准忘了五叔,知道吗?要是敢把五叔忘了,做梦找你们去!”   阮溪和阮洁笑,“肯定不会忘了五叔的。”   阮长生轻轻吸口气,“去吧。”   一家人沿着山道往下又送了一段,然后克制着没再多送,便站在山道上看着阮溪和阮洁跟着阮长富两口子走远,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而看着阮洁走了,孙小慧憋得肺都要炸了。阮长富不在也不需要再假装,她挂下脸来直接说:“要我说小溪都不该让他们带走,都没怎么养过,白得俩姑娘是吧!”   刘杏花转身瞪她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阮长贵不出声,孙小慧不敢跟刘杏花叫板,于是憋着气闭上了嘴。   她越想越气,又不能发作,于是狠跺一下脚转身回家去了。   阮溪和阮洁背着行李跟阮长富和冯秀英下山,眼眶湿了好长时间。因为实在不熟,也实在不想勉强自己和他们多说话,阮溪便带着阮洁走在后面,和他们一家三口隔开一小段距离。   冯秀英回头叫了她们两次,她们都只是应声不跟上去,冯秀英也就不叫了。   出了凤眼村的地界,周围山线绵延,不见村落。   阮红兵趴在阮长富的背上,没什么事便这看看那看看。然后他就在山上看到一个小人,好像一直在跟着他们走。他感觉好奇,就多看了一会。   确定了那个小人就是在跟着他们,他出声说:“爸爸,那里有个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阮长富和冯秀英听到这话停下步子回头,只见山坡确实远远站着个男娃。   他们也不认识,自然没多管,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但他们的举动让阮溪有点疑惑,她便顺着他们看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   一眼看过去便看到,凌爻远远跟在后面,而且是一直跟在山坡上。   阮洁也看到了,只说:“姐,是凌爻。”   阮溪站在原地顿一会,伸手把行李包给阮洁,让她稍微等她一会,自己连忙下山道上山坡,往凌爻那边跑过去。因为是斜坡往上,跑起来很慢。   凌爻一直在想让她发现和不想让她发现间纠结,但见她往自己面前跑过来了,便也没再纠结了,直接迈开步子跑向阮溪,他下坡,跑得便如风一般。   两人跑到彼此面前,阮溪喘着气叫他:“崽崽……”   凌爻看着她说:“我想再送送你……”   阮溪忍着不让自己的眼眶变湿,笑着说:“昨天不是告过别了嘛。”   凌爻忽伸手到自己脖子里,从脖子上拿下来一块怀表。他把怀表送到阮溪手里,对她说:“这是我五岁时外公送给我的,我偷偷摸摸带过来的,我把它送给你,你……”   下面的话他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嗓音哽咽。   阮溪看了看手里的怀表,只见背面刻着一个“爻”字,他大概是她想记着他。   她忍着鼻腔里的酸,仍是笑着道:“好,那我就收下了。”   说完她轻吸一下鼻子,不让笑意掉下嘴角,“崽崽你也别着急,你相信我,你和你的爸爸妈妈很快就可以回去城里了,再忍一忍。”   凌爻自然觉得阮溪只是在安慰他。   他也让自己笑,但他眼睛里的湿意已经掩不住了,他颤着嗓音说:“溪溪,我会给你写信的,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写信的。”   阮溪看不得他这样,立马低下头死死抿住嘴唇。   她不想和他在这里抱头痛哭,她把眼泪忍下去,然后又抬起头笑着说:“好,那我们就一个月通一次信,你要乖乖的,但也不要太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了,再次低头缓片刻情绪,又抬起头说:“崽崽,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没再多犹豫,转身迎着风便往坡下跑。   山风拂过脸庞,吹起碎碎稀碎鬓发,吹干从眼角渗出的眼泪。   崽崽,再见了。 第047章   阮溪跑上山坡的时候, 阮长富和冯秀英就在前面停下来了。   阮长富放下阮红兵站着休息会,眯着眼往山坡上的凌爻看过去,随口问了句:“那是谁呀?”   冯秀英哪知道啊, 接话道:“交的好朋友吧。”   阮长富站着等了一会, 又说:“放在乡下时间太久了,和我们之间是半点感情也没有了,对我们还不如个村里的男娃子, 你看这难舍难分的。”   冯秀英道:“都这么大了, 只怕也亲不起来了。”   阮长富吸口气:“也不指望她还能跟我们亲,能不怨我们就不错了。从回来见面到现在,她连半句话都不肯跟我们多说, 爸爸妈妈也不叫。”   冯秀英:“算了吧, 只要不闹就很好了。”   隔了一段距离, 阮洁也站在山道上等着阮溪。   看阮溪跑到面前,她又看一眼凌爻,低着声音说:“他应该很难过吧?”   他和父母来到凤眼村这么多年,就交了阮溪这么一个朋友。他面对其他所有人话都很少,几乎是不说话,更是不爱笑,只有面对阮溪的时候会放松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现在阮溪走了,他又是一个人了。   每天一个人去山上放猪放羊, 日落再一个人赶猪回家。   稍微想一想,就已经感觉很难过了。   阮溪接下她手里的行李包, 没接这话,免得情绪沸起收不了场。   这年代交通和通信实在不发达, 车马慢, 因为管控严人口流动也难, 有很多人一辈子只陪伴一个人,也有很多人,转了身就是一辈子。   离别难忍,可也只能忍着罢了。   阮溪吸吸鼻子,叫阮洁,“走吧。”   她和阮洁沿着山道继续往前走,这一回凌爻没有再跟上来。他就站在山坡上,看着阮溪在山道上越走越远,身影一点点变小,在视线里消失不见。   同时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不见。   山间所有的风景,也全部失去了色彩。   阮溪和阮洁跟着阮长富走了两天山路,到镇上以后在招待所住了一晚。因为很困很累,阮溪和阮洁进屋洗漱一把便睡下了,连话都没说几句。   次日起来去国营食堂吃个早饭,县里有车来接,再坐车去县里。   车是这个部队里常见的绿皮吉普车,阮长富坐在前面副驾,阮溪阮洁跟着冯秀英挤在后面。阮红兵人小,直接坐在冯秀英的腿上。   坐车便拉不开距离了,但阮溪也不主动和冯秀英说话。阮长富在副驾和驾驶员聊天,说的都是部队里的人和事情,什么县里武装部的谁谁谁。   阮洁坐在阮溪旁边,一直紧紧抱着阮溪的胳膊。   她长这么大镇上也就去过两次,更别提县里甚至更远的地方。汽车更是看都没看见过,就别谈坐了。所以她很紧张,心脏一直跳得很快,呼吸也不顺畅。   但好在阮溪比她淡定,她抱着阮溪便能稍微踏实一些。   也就在这种时候,她忍不住在心里狠狠佩服阮溪。明明阮溪也和她一样全都没出过远门,从小到大都在山里长大,但阮溪却很从容,一点也不慌张慌乱。   她知道自己这样显得很乡巴佬很小家子气,她也想放轻松,从容淡定地看看车窗外的风景,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紧张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偏这时候阮长富忽回过头跟她说话,问她:“小洁,第一次坐汽车吧?”   阮洁连忙笑一下,看向阮长富说:“是……是的。”   阮长富笑着,“不用紧张,坐两次就习惯了。”   阮洁点头,“哦。”   阮长贵和阮洁说完话再看向阮溪,只见她坐在阮洁和冯秀英的中间,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睡觉还是假的再睡觉。   他当然没叫醒她,转回头又和驾驶员聊天去了。   冯秀英则坐在旁边抱着阮红兵说话,这娃娃正是六七岁话最多的时候,要不不开口,一开口就停不住。一路上看到什么说什么,叽叽呱呱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和冯秀英说话还嫌不尽兴,又看着阮溪问:“二姐,你是在睡觉吗?”   阮溪睁开眼睛瞥他一眼,片刻道:“我是大姐。”   阮红兵看着她,“可妈妈说你是二姐,大姐在家里呢。”   阮溪又瞥一眼冯秀英,闭上眼睛没说话了。   这时阮长富回头说:“小溪,秋雯比你大几个月,她是大姐,你是二姐。”   听到叶秋雯的名字,阮溪心里下意识排斥。她也知道自己还没见到这个女主,不该对她抱有偏见和排斥,但是没有办法,有些东西是从她心底生长出来的。   她拥有原主的记忆和感情,而这些记忆和感情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的。原主对身边所有人的情感都留给了她,所以她穿过来后自动拿阮志高刘杏花当亲人。   那都不是她伪装出来的,是原主留给她的。   她和原主更多的像是融合,所以她没办法做到完全撇开原主,对阮长富叶秋雯这些人不抱有成见,用自己穿越者的立场和身份与他们相处,她没办法。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阮溪,她确实和阮长富叶秋雯他们无冤无仇无感情,也可以说是完全的陌生人,他们也确实不欠她什么,但是对于原主来说不是。   作为七十年代的阮溪,她没有办法站在上帝视角或者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地看待这些事,看待这些人。   甚至因为她知道原小说的大剧情,知道原主和叶秋雯是女配和女主这种天然敌对的关系,她心底里对叶秋雯这个女主更是有天然的敌对感。   当然她不会因为这种敌对感没事找事去坑害叶秋雯,把时间和心思花在对付叶秋雯上,那她怕不是要被原文设定和剧情锁死,甚至走上和原主一样的结局。   她去城里的目的很明确——带阮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改变命运。   阮溪没睁开眼睛,应了阮长富一句:“哦。”   阮长富被噎到,和冯秀英对视一眼吸口气,又转回头去了。   吉普车开了一个小时到县里火车站,驾驶员一起下车帮忙买车票。   到了县城阮洁更紧张,拽着阮溪的胳膊一刻不松,生怕自己手一松就丢了。   阮溪为了让她安心,便直接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走哪牵哪。   终于上了火车在座位上坐下来,还好不是面对面的四个座位,而是背对背的四个座位。   阮溪拉着阮洁坐下后长长松口气,放松了表情,冲阮洁笑一笑。   阮洁用手捂着胸口,不在阮长富和冯秀英的视线下稍微自在一些,便靠在阮溪旁边用小小的声音说:“姐,我都快紧张死了,晕头转向的,你怎么这么不慌不忙啊?”   阮溪笑笑,“我是你姐,我当然不能慌,我要是慌了,你不是更慌?”   阮洁领会了她的意思,“所以你一直都是在装啊?那你装得可真好呀,我真的握着你的手,呆在你旁边,我心里就踏实了很多。”   这是有人护着有人领着的感觉。   阮溪说:“爷爷奶奶都不在,没有人能护着我们了,尤其是到了城里,人生地不熟,我们谁也指望不上,我要是不支棱起来,我们怎么办啊?”   阮洁想想,“大伯大伯母……”   阮溪清清嗓子很小声,“别指望,指望不上……”   阮洁抿抿嘴唇,往身后的方向看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火车鸣笛,到站停车。   阮洁被阮溪叫醒,两人拿上行李跟着阮长富和冯秀英跟在人群后面下车。   阮洁还有些迷瞪瞪的,跟紧在阮溪身边问:“到了吗?”   阮溪抬手擦擦她的脸蛋,“嗯,到了。”   听到阮溪这么说,阮洁一边走一边转头往车窗外看,看到外面的站台比县城站台要好上很多,她又开始忍不住紧张,连呼吸也下意识压紧了。   坐了两天半的火车,疲劳让她暂时忘记了紧张,但现在一想到自己已经到城里了,而且马上就要到她大伯家里,见到好几个堂弟堂妹,她就又开始了。   阮溪自然仍是没有半分局促紧张,她只感觉到很痛苦。   下了火车站到月台上,她停下来深呼吸几口气,吹得嘴巴都鼓起来。   她不喜欢坐车,对于她而言,坐两三天的火车比爬两三天的山还要痛苦。   好容易忍到下车,自然要好好喘上几口气。   冯秀英看到她这样,只问她:“晕车吗?”   阮溪摇摇头,拎着行李往前走。   现在是傍晚时分,夕阳的残光照在月台上,把所有人的身影都拉长。   阮长富抱着阮红兵走在前面,冯秀英则拎着行李带着阮溪阮洁跟在后面。   怕阮溪阮洁刚进城犯迷糊走丢,她便走得稍微后一些。   随人流出了火车站,仍有吉普车过来接。   阮溪和阮洁跟着阮长富冯秀英上车,坐下来后又深呼吸几口气。   冯秀英看她很不舒服的样子,便说:“马上就到了。”   阮溪听着这话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阮洁却又不自觉把神经拉紧了一些。   她坐在车上仍是紧紧抱着阮溪的胳膊,转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屏着呼吸看她只在别人嘴里听说过的大城市——路边有楼房路上来往着行人与自行车。   偶尔的,还能看到一辆汽车。   局促紧张自然就说不出话,阮洁默默看着车窗外的一切,然后看得正入神投入的时候,车突然停下来了,同时听到阮长富说一句:“到了。”   她惊得一跳回过神,又见阮长富跟冯秀英说:“我单位有急事就不下去了,你带她们进去好好安顿一下,晚饭也不用等我回来吃了,不一定回得来。”   冯秀英早习惯了阮长富的忙碌,应声道:“你安心忙吧。”   说完她打开车门带着阮溪阮洁和阮红兵下车,到后备箱把行李包拿下来。拎着行李包看吉普车走远,她回过头跟阮溪阮洁说:“就是前面这一栋。”   阮溪和阮洁往前面二层小楼房看过去,只见阮红兵已经撒开腿跑过去了。   他一边跑还一边喊:“三哥,五哥,我回来啦!”   今天是星期天,家里除了两个男孩子不在,其他的三个女孩子都在。   楼上朝南靠西边的房间里,叶秋雯和阮秋月一起站起身,从房间的窗户往下看一眼。看完转过身,叶秋雯看向正歪在床上看小说的阮秋阳说:“你们二姐到了,一起下去吧。”   阮秋阳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拿着书翻个身道:“我不去。”   阮秋阳比叶秋雯和阮溪小了四岁,在家里排行老四,阮秋月则是排行老六。老三是叶秋雯的亲弟弟叶帆,老五是阮红军,老七则是阮红兵。   叶秋雯看阮秋阳这样,上去拍她一下,“快点吧,好歹是你亲姐姐。”   阮秋阳还在歪在床上不动,“反正我不想去。”   叶秋雯当然知道她在闹什么脾气,本来家里楼上三间房,她们姐妹三人一人睡一间,阮长富和冯秀英要回家接阮溪,当时就说好让阮溪跟老六阮秋月住一起。   谁知道两天前阮长富在火车站打电话回来,说是不止来了阮溪,还多来了一个阮洁,让她们收拾一下,腾出一个房间来,让阮溪阮洁住。   以前家里房子还不大的时候,阮秋阳一直和阮秋月住一屋,她很早就想和大姐叶秋雯一样,能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年前总算实现了这个愿望,结果这才住了几个月啊,她又要和阮秋月挤一个屋了!   她实在想不通,接一个阮溪就算了,怎么还捎带接个堂姐来!   叶秋雯看她不动,又问一遍:“你不下去那我走了啊。”   阮秋阳拿着书继续歪在床上不动。   叶秋雯便没再叫她,带上阮秋月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正好看到阮红兵跑出去,而冯秀英带着阮溪阮洁正进来,于是她忙上去帮接行李,笑着对阮溪阮洁说:“小溪小洁,你们路上一定累坏了吧,赶紧坐下休息一会。”   说着她又叫阮秋月,“秋月,你去倒两杯水。”   阮溪和阮洁还没说话,冯秀英接她的话道:“是真的累死了,十来天不是在坐车就是在走路,我这整个身架子都要散了,回去一趟实在不容易。”   叶秋雯把冯秀英的行李放到一边,又过来说:“那么远,来回一趟肯定是要累死的,还有那么多的山路要走,哪是那么容易的。”   说着又看向阮溪和阮洁,招呼她们,“先到客厅喝口水歇会吧。”   阮溪阮洁跟着冯秀英叶秋雯去客厅,放下行李包在沙发上坐下来,阮秋月刚好拿茶盘端了几杯水过来。她把茶盘往茶几上一放,就往一边坐着去了。   冯秀英一脸的疲色,先把阮溪阮洁介绍给叶秋雯和阮秋月,然后又对阮溪和阮洁说:“小溪小洁,这是你们的大姐,那是你们的六妹。”   大姐自然就是叶秋雯了,阮溪看向她,冲她客气一笑,“你们好。”   叶秋雯和她是同一年出生的,和阮跃进一样,比她大了几个月。但叶秋雯面相看着显成熟,倒是像比阮溪大了两三岁,说话做事也都像是成年的姑娘。   身为头顶光环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主,叶秋雯长得自然是好看的。是传统审美中的漂亮长相,五官端正皮肤白,个子高,穿着洋气举止大方。   虽是同岁,但阮溪比她矮了小半个头。   面对这样的叶秋雯,阮洁心里满满当当只有自卑,觉得自己和她说话都不配。她怕自己乱说话闹笑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便什么都学阮溪,也说了一句:“你们好。”   叶秋雯一笑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看阮溪和阮洁这样,她忙笑着说:“你们有点太客气了,在这里不用这么客气,也不用拘束,放轻松就行了,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听到这话,阮溪没再多看她,伸手去拿茶盘里的水杯,淡声说了句:“这是我自己家,我当然不会客气拘束,没有人会在自己家里客气拘束。”   听到这话,叶秋雯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甚至有些挂不住。   冯秀英哪里听不出来阮溪说话带刺,虽然她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好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情。她没想到阮溪也会让叶秋雯难堪,她自己瞬间也很尴尬,便忙出声道:“小溪,你大姐也是关心你们,不要这样对你大姐说话。”   在来的路上,甚至在进这个家大门之前,阮溪都没想和这个家里的人起任何冲突。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叶秋雯的笑就是觉得很刺眼,听她说话更是忍不住憋气。   大概可能是,她心里有原主受过的所有气。   已经发生了的,在原文小说里会发生但是现在还没发生的。   所有的。   逆反心理重得根本压不下去,她也就没再憋着,又看向冯秀英说:“我说过了,我在乡下长大没人管,从小就没人教我怎么说话,我不会。”   冯秀英脸上的表情实在快要挂不住,但她仍努力挂着。   是她亏欠阮溪的,她心里有亏欠,于是她硬挂着笑容说:“小溪,咱不着急,咱到了城里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妈妈慢慢教你,还有你大姐,她最是……”   “她不是我大姐。”   阮溪不想听,直接打断冯秀英的话。   她知道自己心态是有些不对劲的,但已经没控制住撂下脸子了,她也就不打算装样子了。   装她奶奶的客气,她不高兴她不爽她就要发作,她才不要什么劳什子表面和气!   所以她看着冯秀英一字一句说:“我才是这个家里的大姐。”   叶秋雯此时脸上已经完全没有笑容了,阮秋月在旁边坐着眨眼,整张脸都是懵懵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家里有人敢这么给叶秋雯难堪,还是乡下刚来的二姐!   她们不是都说,乡下来的都是土包子嘛,怎么这二姐看起来这么厉害!   不对!她说她才是大姐!   她并起腿撑起胳膊托着脸,睁着大眼睛开始看戏了。   冯秀英被阮溪弄得下不来台了,就在她完全不知道再怎么应付阮溪的时候,忽听到楼梯上传来一声,“让我来看看,谁是这个家里的大姐啊?”   听到声音,阮秋月往楼梯上看过去,在心里加旁白——四姐来了!   阮秋阳走到客厅里,直接在叶秋雯旁边坐下来,然后左歪一下头右歪一下头,把阮溪和阮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一来就要当大姐,厉害呀!”明明就是个乡下土老帽!   阮溪看向阮秋阳笑一下,“阮秋阳是吧?”   阮秋阳不客气地看着阮溪,“你是阮溪还是阮洁啊?”   阮溪看着她笑:“我是你大姐。”   阮秋阳也笑起来,“不好意思,我大姐只有一个,就是叶秋雯。”   阮溪脸上笑意不减,“是吗?那你和她怎么一个姓叶,一个姓阮呢?”   这话一说出来,又是拿刀子在刮叶秋雯的脸。   叶秋雯是再也坐不住了,垮着脸起身忙出客厅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抬手抹眼泪,吸出鼻音来,踩着楼梯上楼,进屋不关门,直接趴到床上哭去了。   阮秋月在旁边捧着脸说:“大姐哭了……”   说着她立马又改口:“不是,是秋雯姐哭了。”   阮秋阳:“……”   她这妹妹真是蠢得要死要死的!   冯秀英是个没主意没主见又没什么脾气的人,事情发展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主要她也没办法去训斥阮溪,毕竟阮溪才刚到这里。   而且她也感觉出来了,这丫头不能教训不能说,越说她就越像个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来,叫人难堪的话一箩筐,见谁用话扎谁,不给人留面子。   阮秋阳也被阮溪气得不行,反问她:“为什么一个姓叶一个姓阮,你不知道吗?”   阮溪看着阮秋阳,“我当然不知道,我在乡下我怎么会知道?”   阮秋阳被她气得要死,语气重起来道:“你乡下来的你了不起啊!”   赶路累半死,阮溪不想再跟阮秋阳说废话,她直接站起身来,问冯秀英:“我们房间在哪?”   冯秀英闻言忙也站起来,“在楼上,家里女孩都住在楼上。”   楼下两间房是她和阮长富带阮红兵一间,另外一间住着老三叶帆和老五阮红军。   乡下和路上相处这么多天,虽然说的话不多,但阮溪早把冯秀英的性格摸得透透的了。所以她基本没什么顾虑,也不再多理阮秋阳,直接叫阮洁,“走!我们去房间!”   阮洁早就坐在沙发上浑身打哆嗦了。   她真的从离开天风镇的时候就开始紧张,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更是紧张得正常喘气都不敢。她以为阮溪和她差不多,只是装着淡定,结!果!谁!知!道!   她什么话都不敢说,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她在这里无依无靠,只有阮溪一个姐姐,所以她什么都听阮溪的,被叫到后低着头起身,拎起行李包就跟阮溪往楼上去了。   阮秋阳也是被阮溪的行径给整懵了,她反应过来后嘴里念叨一句:“这是乡下人?乡下人都这么蛮横不讲理?土匪进城吗?”   念叨完她连忙起身跟着上楼去。   冯秀英要安排阮溪和阮洁的住处,当然也跟上去了。   剩下老六阮秋月,放下托脸盘子的手,也连忙跟着上去继续看戏去了。   到了楼上,阮溪看到叶秋雯趴在东边的房间里哭,自然知道那是她的房间。楼上剩下还有两个房间,一个在叶秋雯房间旁边,向阳,另一个在北边。   两个房间里都有被褥,明显没被收拾过。   有人在哭的房间她就不进去了,她也不问冯秀英把她和阮洁安排在哪间里,她直接进向阳的那一间,把里面的被褥抱出来,塞到冯秀英手里。   因为是夏天,倒也没什么被褥,就是一条薄毯子。   阮秋阳看阮溪进她房间把她毯子拿出来了,忙冲上去站到门口撑手拦住,看着阮溪说:“你什么意思啊?这是我的房间,你们要住就去住北边那间!”   阮溪直接看向冯秀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家里应该是按年龄分配东西的吧?叶秋雯是老大,所以她住的房间是最好的,剩下就应该是我吧?”   冯秀英被阮溪说得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好伸手去拽阮秋阳,“听话,让给姐姐住。”   阮秋阳甩开冯秀英的手,急喊道:“我不听话!我凭什么听话!凭什么让!”   阮溪指一下叶秋雯的房间,“你不服气去找你大姐啊,去抢她的房间啊,她的房间最好,衣橱里的衣服应该也是最好最漂亮的吧,你不想要吗?”   阮秋阳喊:“那是大姐的!这间是我的!”   阮溪白她一眼,伸手一把把她拽过来。   然后她拉着阮洁进屋,关上门的同时反手就把门给反锁上了。   阮秋阳气得在外面又是捶门又是踢门,然后气不过回身冲冯秀英喊:“都说了不要接来了,你们非要把她接过来了。跟土匪一样,你们不管管吗?”   冯秀英是真的怕闹,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啊,只好对阮秋阳说:“秋阳你和秋月住北边这间吧。”   阮秋阳蹲下就哭,“我不要!那间没有太阳!潮死了!”   阮秋月忽又在旁边火上浇油:“那你还让我住,你有本事去跟大……秋雯姐住呀!你也就敢欺负欺负我了,以为乡下来的也好欺负,结果没想到吧,略略略略略……”   阮秋阳抬起头瞪阮秋月,“死丫头你想死是不是啊!”   阮秋月转身就跑,“你才想死!” 第048章   阮秋月跑下楼走了。   冯秀英伸手去拽阮秋阳, 被阮秋阳甩一下胳膊甩开。   冯秀英这便没再伸手拽她起来,站着她面前轻轻吸口气说:“秋阳,你二姐她刚来, 你就让让她。她在乡下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我们不能一来就让她受委屈,是吧?”   阮秋阳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向冯秀英, “是我让她在乡下吃苦的嘛?她在乡下吃苦关我什么事啊?是我让她受委屈的嘛?凭什么一来就抢我的房间?”   冯秀英看说不通她, 于是站着左右为难一气。   她心里也是憋气憋得慌,阮秋阳这在外面嚎哭,叶秋雯在里面抽泣, 她总不能再去把阮溪阮洁弄哭吧?阮溪明显心里憋着一肚子怨气, 根本不能刺激。   于是她站着想了一会, 还是先转身进屋哄叶秋雯去了。   叶秋雯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也是最省心的孩子,她不像阮秋阳这么说不通话。平常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冯秀英也都会询问叶秋雯的意见,让她帮忙拿个主意。   于是她进叶秋雯的房间关上门,坐在床边拍拍叶秋雯的背,小声跟她说:“秋雯,你别跟小溪一般见识, 她这些年在乡下受了不少委屈,你就让让她。而且确实在乡下没有人教她礼数, 所以粗鲁野蛮了一些,你理解一下, 啊?”   叶秋雯还是趴在床上, 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妈, 我没有怪小溪,我也不会怪她的。我只是突然想我亲爸亲妈了,如果不是他们不在了,小溪也不用来跟我争这个大姐……她原本就是家里的大姐……全都是我的错……她看我不顺眼也是应该的……”   说着她吸着鼻子又哭起来了。   冯秀英看她这样,心疼得不行,拍着她的背又说:“秋雯,你快别这么说,你再说妈的心可都要碎开了。你没有任何错,又热情又周到哪里来的错?她不领情还让你难堪,是她的问题。她是心里对我们有怨气,所以才会这样。我们给她点时间好不好?”   叶秋雯又抽噎片刻,直起身子来看向冯秀英。她两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看着冯秀英说:“我本来想和她好好做姐妹,带她好好玩,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讨厌我。”   冯秀英拍拍她的肩膀,“不伤心,她迟早会发现你这个大姐的好的。”   叶秋雯吸吸鼻子,“谢谢妈安慰我。”   冯秀英笑笑,“我就知道你是最懂事最善良的。”   说着她又抓起叶秋雯的手,“秋阳平时最听你的话,你帮妈劝劝她去,让她不要和小溪争。旁边的房间就让给小溪和小洁住吧,不要再闹了。”   叶秋雯点点头,又找帕子擦一擦眼睛,便起身去劝阮秋阳去了。   当然她没在楼上劝,而是把阮秋阳拉去了楼下。   冯秀英没立即跟下去,她留在楼上去敲了敲阮溪的房门,问出声问:“小溪小洁,你们就安心住这间吧,晚上给你们拿两条毯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本想再补一句“跟大姐说也行”,但想想阮溪对叶秋雯的态度,她咽下没说。   阮洁被阮溪拉进房间的时候,心脏跳得几乎快爆炸了。   阮溪反锁了房门她还是大气不敢出一下,感觉自己刚才好像经历过一场恶战,整个人还陷在惊惶之中,混混沌沌的不知道自己是在哪。   她捂着心脏看着阮溪,感觉阮溪好像是个神!   她不知道阮溪是怎么敢的,反正她进屋后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是她的话,她肯定什么都不敢说,老老实实听安排,让住哪就住哪。   阮溪看到她的脸色,看着她笑,“这是被吓到了?”   是快被吓死了!!!   阮洁艰难地吞下一口气,“姐,我怎么感觉你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你怎么……这么厉害啊?”这里可不是她们长大的乡下,是人生地不熟的城里啊!   阮溪道:“我不厉害怎么办?在这里被外面那几个欺负死?你看出来了吗?冯秀英在这个家里不是拿主意的人,反倒那个叶秋雯更像是女主人。我们又不是来做客的,我是回家,要她摆出女主人的姿态来招呼吗?怎么?因为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现在这个家已经不姓阮了,而是姓叶?”   说着她在床边坐下来,“阮秋阳不是好相处的人,她应该是不想阮长富和冯秀英把我接来的,怕我占她的东西影响她的生活。她眼里只有叶秋雯这个大姐,把叶秋雯捧得护得跟什么似的。”   阮秋阳在外面哭着嚷嚷,阮洁自然也都听到了。   她还捂着胸口,没办法压住心里的紧张。   阮溪看着她继续说:“自己不厉害起来,不让她们知道我们不好欺负,难道闷不吭声指望阮长富和冯秀英主动护着我们?指望他们,不如去烧柱香指望菩萨。”   好半天,阮洁说:“姐,我没用,不能帮你。”   阮溪从床上起身道:“你什么都别做,躲在我身后就行。你是阮长富的侄女,就别说话了。你只需要记住我的话,上学好好学习,把知识学扎实了。”   阮洁跟在她旁边,“姐,我都听你的。”   阮溪打开衣柜的门,把里面所有衣服都拿出来扔在床上。阮洁上来帮忙,刚把里面的衣服全都清空出来,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冯秀英的问话声。   外面没了阮秋阳的哭声,阮溪抱一把衣服打开房门,把衣服放冯秀英手里。然后她和阮洁又艺人去抱一点,问冯秀英:“放到哪个房间?”   冯秀英道:“放北边这间吧,秋月这间。”   阮溪没忍住哼一声,“她闹成这样想住向阳的房间,为什么不让她和叶秋雯住一间呢?叶秋雯的房间也不小,床也不小,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冯秀英解释说:“秋雯不习惯和人住一间,不然睡不着觉。”   养得可真是金贵啊,这是公主本主了吧。   阮溪没再说话,和阮洁跟着冯秀英把衣服抱去阮秋月的房间,再回到自己房间去收拾行李。她们带的衣服不多,收拾起来也快,随便挂挂就完了。   收拾完阮溪和阮洁都坐到床上休息。   冯秀英下去做晚饭去了,她们刚到这里,自然不去凑热闹。   阮溪往床上一躺,长松一口气道:“累死了。”   阮洁坐在阮溪旁边,也尝试慢慢放松,然后她忽转头看着阮溪说:“大伯和大伯母一定很喜欢叶秋雯吧,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连秋阳秋月的名字都是跟她起的。”   阮溪笑一下,调侃道:“就差这个家也改成姓叶了。”   为了能让叶秋雯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家里有归属感,让她带着弟弟叶帆从心底里认他们当父母,为了不让叶家姐弟受一丁点委屈,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阮洁却笑不出来,看着阮溪说:“姐,我都不想在这里了,我替你觉得委屈。他们可以为叶秋雯花这么多的心思,为什么对你从来都是不管不问?”   阮溪无所谓道:“因为人的精力和心思包括爱,都是很有限的,多给了这个肯定少给那个。他们把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了叶家姐弟身上,剩下小部分的心思花在其他几个后生的娃娃身上,到我这自然就没有了,哪有那精力和心思还去管不在身边的我。”   阮洁盯着阮溪看,“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阮溪坐起身,直接在她头上拍一下,“以后这种话不可以再说,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来索求父爱母爱享受亲情的,你给我记好了,我们是来上学读书的,而且必须读好!”   阮洁抬手揉一揉脑袋,“好吧。”   冯秀英虽然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但她依然围起围裙在厨房里做饭。   叶秋雯在客厅坐着劝阮秋阳,让她不要再闹了,多体谅体谅阮长富和冯秀英。   阮秋阳气鼓鼓的,脸蛋和眼睛都红彤彤的,“谁让他们接来了。”   叶秋雯小声道:“她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姐姐啊,你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妈脾气好可以纵着你,要是叫爸听到了,非得揍你不可。”   说曹操曹操到,叶秋雯话音刚落,忽听到阮长富的声音,“我回来了。”   冯秀英在厨房听到,出声问了句:“不是说有事不回来了吗?”   阮长富道:“到那里又说没事了,忙一会便回来了。”   说着他往厨房去,“怎么?没做我的饭?”   冯秀英道:“够吃的。”   阮长富又问:“怎么样?两个孩子都安顿好了吗?”   冯秀英剥蒜不抬头,“好什么呀?刚进门到客厅坐下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闹了一场,这个哭那个喊的,我劝这个哄那个,脑子都快炸开了。”   阮长富眼睛微睁,“谁闹?”   冯秀英还没再说出话,忽听到厨房门外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爸爸。”   阮长富回过身,只见叶秋雯和阮秋阳站在门外。   两个女娃子眼睛都红红的。   他眉心一蹙,“这都是怎么了?”   阮秋阳吸鼻子道:“就是那个乡巴佬,她一进门就发疯,说大姐姓叶不姓阮不是我们大姐,说她才是大姐,还把我房间给抢走了!”   阮长富看着她默声片刻,然后黑着脸斥道:“你说谁是乡巴佬?谁教你的?!”   阮秋阳被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她看着阮长富懵了好半天,眨着眼结巴:“我……这……她……”   阮长富面色仍凶,“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抽死你信不信?”   顿一会又说:“让你多学学你大姐你听不懂?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   说着他又看向叶秋雯,放缓了语气问:“秋雯,小溪一来就欺负你了?”   叶秋雯一直都知道阮长富和冯秀英不爱闹腾,冯秀英刚才已经哄过她了,让她劝阮秋阳也是为了平息矛盾,她不能再把事挑起来。   所以她忙摇摇头说:“没有,小溪挺好的。”   阮长富道:“我就说嘛,她刚从乡下过来,怎么可能欺负你们?”   阮秋阳瞪起眼:“……”   怎么不可能啊?!   她还要再说话,硬是被叶秋雯给拉走了。   被叶秋雯拉到外面,阮秋阳急恼道:“为什么不让我说啊?”   叶秋雯道:“爸妈奔波十几天,别给他们添麻烦了,妈会说的。”   阮秋阳气得跺一下脚,“又把我训一顿!”   叶秋雯说:“那你以后说话小心嘛。”   阮秋阳哼一声,“乡巴佬乡巴佬!就是乡巴佬!”   厨房里,阮长富随便拿了点东西垫肚子。   他吃着东西问冯秀英:“秋雯和秋阳,都是小溪惹哭的?”他有点不信。   冯秀英点点头道:“她心里存着怨,之前一直都憋着呢,进门后脸色就不好看了。不认秋雯是大姐,一直说她才是大姐,说秋雯姓叶不姓阮,秋雯就伤心哭去了。后来又要住向阳的那个房间,秋阳死活不让,两人又闹了一场,秋阳又哭了。”   阮长富蹙起眉嘶口气,“这么厉害?”他还真是没看出来。   冯秀英道:“放在乡下养坏了,我瞧着比秋阳还厉害。”   阮长富又轻轻吸口气,“暂时先由着她吧,我们没带过她,不好直接教训,把握不好这个度她还得闹。既然她脾气不好,那就跟秋雯秋阳和秋月说,让她们让着她一点,别有事没事去招惹她。我把人接过来,不是叫她们天天打架的。”   冯秀英看一眼阮长富,“秋雯和秋月倒是没什么,秋雯为人大度不会和小溪计较的,她最通情达理。秋月小心思少。就是秋阳,和她针尖对麦芒对上了。”   阮长富想了想说:“那就让秋雯管着秋阳。”   冯秀英点头,“只能这样了。” 第049章   冯秀英刚做好饭, 阮秋月嗅着味道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她是家里鼻子最灵的,只要是吃饭时间或者有好吃的,她大部分时候都是第一次出现。   但第一个出现不是第一个吃, 而是要跑腿。   冯秀英叫她:“去找你三哥五哥和红兵回来吃饭。”   刚才阮红兵到家没找到叶帆和阮红军, 就又自己跑出去了,八成是在哪玩住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回来。男孩子就是皮一些, 有时间就出去疯, 根本不会呆在家里。   阮秋月习惯了给人跑腿干活,闻言就去了。   叶帆、阮红军和阮红兵都没出大院,很快就被阮秋月找到叫回来了。   在阮秋月跟着叶帆阮红军和阮红兵到家进屋的时候, 阮溪和阮洁两人刚好从楼上下来。几个人在餐厅外面碰上, 叶帆阮红军和阮溪阮洁都互相看了看彼此。   阮溪没见过叶帆和阮红军, 但从年龄上能分辨出来。   叶帆现在十四岁,是少年模样,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穿衣打扮,浑身上下就两个字——干净。   而阮红军只有十一岁,还未脱小孩模样,但他个子不比叶帆矮多少。   他穿着一身旧军装,衣服在身上显得大了一大圈, 袖子和裤脚都是卷起来的。他还不扣纽扣敞着不好好穿,军帽也歪在头上, 再正的衣服也叫他穿得不成样子。   他手里还拿了把木头手枪,走哪就“biubiubiu”几下。   biu到阮溪和阮洁身上的时候, 他“咦”的一声, 好像那个二百五一样, 开口就说:“谁都不准说,让我来猜一猜,这两位肯定就是我那二姐和堂姐了吧!”   阮秋月在旁边说:“那你再猜一猜,谁是二姐谁是堂姐。”   阮红军握着木头手枪,绕着阮溪和阮洁走一圈,把她俩上上下下看一遍,然后停住拿着手枪往阮溪身上一指,“你,就是我二姐!对不对?”   阮溪刚要开口和他打招呼,阮长富这时候忽从餐厅里出来了。他看到阮红军二话不说,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就往屋里拽,“你又偷老子衣服穿是不是?!”   阮红军被揪得面容扭曲,嘴里一个劲念叨:“爸爸爸爸爸……疼疼疼疼疼……轻点轻点轻点……欧欧欧欧欧……”   阮洁实在没忍住,低眉笑了一下。   阮秋月上来跟阮溪阮洁说:“你们别管他,他就是个傻子。”   阮溪和阮洁仍旧还没开口,叶帆又上来跟她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叶帆。”   阮溪简单且客气回道:“你好,阮溪。”   阮洁跟着道:“我是阮洁。”   叶帆很是客气礼貌道:“一起进去吃饭吧。”   他话音刚落,又听到叶秋雯的声音,“都快点来吃饭啦。”   阮溪阮洁跟着叶帆阮秋月去到餐厅里,到里面只见阮红军已经把军帽拿下来,身上的军装外套也脱了,上身只穿了个白背心。   阮长富扫视一下屋里所有人,出声问:“都认识了没有?要不要再介绍一下?”   其他人没出声,阮红军道:“介绍一下吧,我还不认识呢。”   他说话有股子领导范,阮长富闻言冲他脸一黑,“你给老子好好说话!”   阮红军又被吓得一激灵,果断躲到叶帆身后。   阮长富瞪他,“出来!自己介绍!”   阮红军这便又果断跳出来,跟阮溪阮洁说:“我是阮红军,家里最牛的男人!”   阮长富又瞪他一眼,他立马又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阮溪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出声客气道:“我是阮溪。”   阮红军十分自得,“你果然是我二姐!”   说着他又看向阮洁,“那你就是我堂姐了。”   阮洁点点头,“我是阮洁。”   现在算是全都认识了,一家人自然也就坐下来吃饭了。   叶秋雯和阮秋阳坐在一起,两人眼眶还有些红,没有完全消下去。   阮红军倒是注意细节,看着叶秋雯和阮秋阳说:“大姐四姐,你俩咋了?眼睛红红的,不会是在家打架了吧?是不是扯头发了?挠脸蛋没有?”   阮长富嫌阮红军话多太吵,又朝他看一眼。   阮红军稍收敛些,嘀咕着说:“怎么连话也不让人说了……”   桌子上其他孩子都识趣,没人接这话,阮长富和冯秀英自也不提。   阮长富吃着饭看向阮溪说:“你们刚到这里一切都还不熟悉,就先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可以先在大院里逛逛,不要出去乱跑,我怕你们出去跑丢了。等到星期天的时候有时间,叫秋雯秋阳……不行就小帆红军,带你们出去玩一玩。”   阮溪对这些没兴趣,只开口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学?”   听到这话,阮长富还没出声,阮红军在旁边道:“你们怎么一来就想上学啊?上学无聊死了,又没什么用,成天在教室里听那些老师嗡嗡嗡,听得头都疼。”   阮长富没再对阮红军黑脸,语气也不重,“闭嘴。”   阮红军抿一抿嘴唇,不说话了。   阮长富这又看向阮溪说:“等我安排一下吧,还有户口学籍很多东西要办,没那么简单的。你们读过几年小学,那就直接从初一开始读,行不行?”   阮溪点点头,“行的。”   阮秋阳忽又在旁边说:“这么麻烦还不如不上,小学都没读完,上初中又有什么用,去了也是大眼瞪小眼听不懂。要我说,留在家里帮妈妈一起养养鸡种种菜是最好的,乡下来的,最擅长的应该是这些事吧,去上学纯属浪费……”   在阮秋阳说话的时候,叶秋雯就一直在旁边轻轻撞她胳膊,但是她愣是没有停下嘴。她甚至还甩了叶秋雯一下,然后看着阮溪说:“我说的不对吗?”   饭桌上的火药味瞬间起来了,其他人都愣了愣。   阮溪看着阮秋阳,眼睛眨也不眨道:“你爸妈也是乡下人,你也这么瞧不起你爸妈吗?贫农丢你的脸了是吗?你是哪里来的资本家小姐吗?”   听到“资本家小姐”五个字,阮秋阳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说谁是资本家呢?”   阮溪还没再说出话来,阮长富“啪”一声把筷子拍桌子上了。   他忍了半天的气,然后看向阮秋阳,“滚上去。”   阮秋阳气得脸蛋通红,站起来道:“凭什么叫我滚?我还没吃饱呢!你怎么不叫她滚啊?她说你是资本家,你没听到吗?!”   眼看着阮长富要发作了,叶秋雯忙拽起阮秋阳,硬是把她拉走了。   刚拉到楼上,阮秋阳就委屈地往地上一蹲又哭起来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为什么老是骂我?!”   叶秋雯小声道:“秋阳,你以后还是少说话吧,不然吃亏的肯定都是你。”   阮秋阳不懂,吸着鼻子道:“我说的哪里不对吗?她们去上学,纯属浪费时间浪费钱,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家帮妈妈干点活,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叶秋雯轻轻吸口气,“有用没用都是她们自己的事,她们想读就读呗,在乡下没法上学,来了城里肯定想上学啊,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呀?”   阮秋阳:“我就是看她们不顺眼!”   叶秋雯又问:“那你想一天哭几场?今天已经是第二场了。咱不招惹她不就完了嘛,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要是她主动来招惹我们,爸爸肯定会教训她的。”   阮秋阳吸吸鼻子,“她主动招惹你,把你惹哭了,爸爸也没说什么!”   叶秋雯道:“因为她刚来啊,爸爸妈妈肯定要对她宽容一些的。等时间一长,谁都会没有耐心,到时候她要是再欺负我们,爸爸妈妈肯定会护着我们的。”   阮秋阳鼻头红红的,想了一会说:“好,那我以后把她们当空气。”   叶秋雯点头:“这样就对了。”   阮秋阳和叶秋雯上去后,餐桌上就再也没人出声说话了。哪怕是话痨阮红军,憋着一肚子的八卦和好奇,也只管埋头吃饭,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阮长富全程黑着脸,冯秀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吃饭。   阮洁不像阮溪这样淡定,她一直低着头吃饭,心里紧张得不行。   阮溪只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安安心心吃完饭,放下筷子简单招呼一声,便和阮洁起身出去了。她们没有回楼上,而是到房子外面去透气,但是也没有走远。   阮洁看着阮溪小声说:“阮秋阳是真的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们吧?”   阮溪呵一声,“她是谁呀?我们需要她瞧得起吗?下次再不知好歹我直接上手抽她,我是她大姐,教育教育她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又跟阮洁说:“正因为他们全都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乡下来的也就会喂喂鸡种种菜做做家务活,所以我们才要更努力地读书,懂吗?”   阮洁其实还是不那么懂,她问:“如果我们读好了的话,大伯会给我们在城里找份工作吗?户口迁过来的话,应该可以找份工作吧?”   说到底这和读书有关系,但关系并不是很大,最主要是还是看阮长富。   只要阮长富给她们安排工作,或者让她们进部队,她们就和阮红军他们一样,学习成绩好不好都没有关系。所以刚才阮红军才会说,读书没什么用。   如果家里安排不了,即便是城里人,哪怕学习成绩再好,也是要下乡当知青的。   阮溪知道她心里的疑惑,目前她也无法给她解释这个问题,所以她只说:“别指望他了,他就算给我们安排工作我也不想去,还是先好好学习吧。”   阮洁看着阮溪眨眨眼,“哦。”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家门口传来一句:“大姐!”   阮溪和阮洁转过头去看,只见阮秋月吃完饭出来了,正冲她们挥手。   挥完手她跑到阮溪和阮洁面前,微微喘口气。   阮家这么多个孩子,阮溪对阮秋月印象是最好的,现在她叫她大姐,那印象就更加好了。于是她冲阮秋月笑一下,看着她问:“你不怕叶秋雯生气吗?”   阮秋月说:“她不会生气的,她只会哭,呜呜呜……”   阮溪和阮洁没忍住一起笑出来。   别看阮秋月才九岁,阮溪觉得她心理年龄说是成年都不为过。看着好像大大咧咧傻傻乎乎的,也是家里最没存在感的,但心里什么事都明白,大约也看得开。   如果看不开,看父母对叶秋雯那么好,阮秋阳又欺负她,那真是要郁闷死了。   她又看着阮溪说:“你的脾气很对我胃口,以后你就是我大姐!”   阮溪看着她笑,“那我就勉强收了你吧。”   阮秋月道:“别勉强啊,有我这个妹妹你绝对不亏。”   阮溪还是忍不住笑,“好,那我就迫不及待地收了你吧。”   阮秋月转头看看,“要不要我现在带你们逛逛去,就在大院里不出去。”   现在周围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不过绕一圈消个食还是有时间的。阮溪暂时也不想上楼去看到阮秋阳,便点了头说:“好,就先逛一圈吧。”   阮秋月这便带着阮溪和阮洁往别处去了。   这个大院是军区的家属大队,其实和小区差不多,只是配套设施更为齐全。什么商店理发店,幼儿园菜市场大礼堂,可以说生活非常方便。   三个人一边逛一边聊天,阮洁放松下来后说话也多。她心里还是在意叶秋雯的事情,所以她问阮秋月:“你们家,是不是都是叶秋雯说了算啊?”   阮秋月看向阮洁说:“不是,是我爸说了算。”   但是她片刻又接了一句:“但是叶秋雯是我们家的太阳,所有人都得围着她转。”   阮洁不明白,“为什么呀?”   阮秋月道:“不知道,反正一直都是。我爸呢他工作非常忙,很多时候都不在家,小事情管得不多。我妈平时有什么事都会先问问叶秋雯的意见,阮秋阳也什么都听她的。叶帆是她亲弟弟,自然听她的。阮红军那傻子只知道偷穿爸爸的衣服出去玩,没事跟人打打架,家里的事他不关心,没什么好说的。”   阮洁又问:“可你爸妈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了,你们没意见吗?”   阮秋月道:“阮秋阳觉得那是叶秋雯应得的,她是最捧着叶秋雯的,说是叶秋雯的信徒都不为过。叶帆阮红军他们男孩子是怎么都好,不爱计较不爱争。剩下一个我,我可不敢有什么意见,阮秋阳不欺负我就不错了。我天天被阮秋阳欺负,也没人帮我啊,家里孩子太多,我又不是老小,都快成透明的了。”   阮溪听完笑了一下,跟着问了句:“那你们穿叶秋雯的旧衣服吗?”   阮秋月道:“肯定要穿的呀,她穿完了给阮秋阳,阮秋阳穿完了再给我。衣服都没有坏,总不能扔了吧,肯定是要穿的呀,不是还给你寄了吗?我和阮秋阳除了过年会做新衣,其他时候都不会做,因为旧衣服穿不坏,她是老大嘛,没办法。”   说着她看向阮溪,“哦,我想起来了,以前家里条件还不太好的时候,我妈就跟我们说过,叶秋雯和叶帆是有几百块抚恤金的,所以她要对他们好一点,叫我们不要眼红不要争,后来就习惯了啊。其实叶帆跟我们差不多,就是叶秋雯过得好。她特别娇气,什么不能和别人睡同一个房间,不然睡不着觉。一件衣服穿多久就不能穿了,不然身上会痒痒,连雪花膏都不能用差的,不然脸痒,天,太多了……”   阮溪听着只是笑,而阮洁听完连眼睛都瞪大了,她从小长在乡下,见识实在是有限,所以完全想象不出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是古代的公主吧?   实在难以想象,她愣一会说:“真的假的呀?”   阮秋月转头看着她,“事情都是真的,但你要问我叶秋雯这些毛病是真的还是假的,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敢乱说,反正她就是毛病多。”   阮洁眨着眼看向阮溪。   阮溪缓缓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而且阮长富和冯秀英在她身上花费了很多精力和心思,付出的越多感情就越深,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家里其他孩子又都没意见,全都不跟她争,那就更加习惯成自然,成理所当然了。”   阮秋月听完了点头,“大姐,我觉得你说得对。”   阮溪听到她喊大姐就忍不住笑,又问她:“那你对你爸妈是什么态度?”   阮秋月果然看得开,“没什么态度啊,反正他们也不喜欢我,我能对他们有什么态度?再说句伤你心的,比起你我可好多了,你应该是恨他们的吧?”   阮溪叹口气,“我跟你差不多,我也没什么所谓。他们这么多孩子,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无所谓,而且他们肯定不指望我什么的,我费那劲恨他们干嘛?”   阮秋月看着阮溪笑一下,“那就对了,难怪我跟你投缘,原来我们是同病相怜!”   三个人聊着天说着话,在大院里转一圈也就回家去了。   到家陆续去洗漱,然后回到各自房间躺下来睡觉。   反锁房门躺在床上,阮溪跟阮洁说:“看到了吧,就算是养在身边,也不见得过得幸福,该被忽视还是会被忽视。你想想,身边这几个已经顾不过来了,他们又怎么会再分出心思给身在乡下的我?我觉得阮秋月还不如我呢,我好歹还有爷爷奶奶疼,还有五叔护着,还有你这个妹妹,阮秋月有什么?”   被忽视也就算了,还要被阮秋阳欺负。   阮洁叹口气,“这么说好像也是。”   阮溪:“知足常乐吧。” 第050章   北边的房间里, 沉沉夜色中,阮秋阳和阮秋月并排躺在床上睡觉。   一开始两人相安无事,谁也不理谁, 躺下后背对背, 都把对方当空气。   然后侧身躺着睡了一小会,阮秋阳忽然平躺身体大字铺开,撂开胳膊和腿故意碰到阮秋月。   阮秋月不想碰到她, 便挪着身子往外让开了一些。结果她刚让开, 阮秋阳也挪动身子,又挤到她旁边。这样挤了几次,直接把阮秋月挤到了床边上。   阮秋月吸气忍了一会, 实在没能忍住, 忽伸腿踹了阮秋阳一脚。   阮秋阳猝不及防被她踹得“唉哟”一声叫, 骂她:“死丫头你想死啊!长脾气了是吧!”   阮秋月忍着气问她:“你到底要睡多大地方?”   阮秋阳又故意往她这边挤一点,直接把阮秋月挤得半边身子悬空。   她说:“我想睡多大地方就睡多大地方,你不是刚认了个土包子大姐吗,不乐意你去睡她那里啊,你别跟我睡啊。她的房间朝阳,睡起来更舒服。”   今天她被阮溪欺负,阮秋月没少幸灾乐祸!   阮秋月已经快被她挤下床了,没心思跟她废话, 于是又伸脚踹了她一下。   阮秋阳被她踹得火气直冒,这一次反脚就踹回来了。   她下脚重阮秋月又被挤得没地方, 直接就被她给踹地上去了。   轰动一声响,传到了隔壁阮溪的房里。   阮溪和阮洁已经准备睡觉了, 正是刚要入眠的时候, 阮溪被这声音惊得蓦地睁开眼睛, 下意识竖起耳朵来。   阮洁也是刚要睡着被惊醒,她第一次睡这种楼房还不是很适应,于是紧张地一把抱住阮溪的胳膊,问她:“怎么了?是房子要塌了吗?”   然后她刚一说完,就听隔壁阮秋月和阮秋阳打起来了。   阮溪说:“隔壁打架了。”   阮洁听着声音,“阮秋阳和秋月?”   阮溪:“肯定是秋月今天跟我们走得近,看阮秋阳被欺负哭又幸灾乐祸,阮秋阳这一天憋的气没地方发泄,所以趁没有其他人,发在秋月身上。她平时就爱欺负秋月,不可能和她安安稳稳睡一起睡觉的。”   她一边说一边拽开毯子起床,阮洁也连忙起来跟在她身后。   阮溪快着步子打开房门出去,去到隔壁房间伸手打开又拉亮灯,只见阮秋阳和阮秋月一个跪在床上一个站在床前,两人正互薅头发呢。   阮溪没多犹豫,上去一把揪住阮秋阳的头发,叫她:“放手!”   阮秋阳唉哟一声惨叫,瞬间就松手放开了阮秋月。   然后她又骂阮溪:“乡巴佬你想死啊!我和阮秋月打架,关你屁事!你少在这给我多管闲事!你根本不算这个家里的人,你最好是老实点!”   阮溪懒得跟她屁话,她比阮秋阳大四岁,在身形和体力上拿捏她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她拽着阮秋阳的头发不松手,把她拽下床又往外拖。   然后她就在阮秋阳的鬼喊鬼叫声中把阮秋阳拖到了叶秋雯房间外。抬手敲两下门,等叶秋雯打开房门,她直接把阮秋阳往里一塞,“从今天开始!她跟你睡!”   叶秋雯瞬间愣住。   这个家里还从来没人这样安排过她。   阮溪也不管她是什么心情表情,看着她继续说:“你不是最懂事大方,最通情达理吗?看不出来她俩不对付?你这么高贵吗?非得一个人睡一间房?和别人一间睡不着是吗?那就从今晚开始去适应!不然你以后结了婚不分房可不说清楚!”   说完她仍不管叶秋雯是什么脸色表情,转过身冲阮秋月使个眼色,忙拉上阮洁回自己房间里去了。进屋后随手把门反锁,和阮洁站在门边没动。   阮秋月倒是和阮溪有默契,也连忙跑回自己房间,反手就把门给锁上了。   阮秋阳自然不会去抢叶秋雯的房间,哪怕是阮溪把她塞进去的。她知道自己和阮溪闹占不到便宜,自然还是去找阮秋月,在阮秋月房门外拼命拍门。   阮秋月在里面不开,她就又拍又踢又骂。   动静瞬间闹得大起来了,楼下想不听见也不行了。阮长富和冯秀英真是要疯了,从傍晚到现在这都闹了多少场了,到底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阮长富黑着脸上楼,冯秀英也沉着脸跟在后面上来。   阮红军和叶帆是个夜猫子,两人都还没睡。听到动静的时候,阮红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竖起耳朵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楼上在打架。”   他刚说完就听到了阮长富和冯秀英开房门又上楼梯的声音。   阮红军吃完饭到现在一直压着心里的八卦之火,不知道阮溪和阮秋阳之间是怎么回事,问了也没人告诉他。现在有热闹看,他火速开门追上楼去了。   到了楼上,只见阮秋阳正站在北边的房门外砸门呢,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被狗啃过,身上的衣服也有撕扯过的痕迹。而叶秋雯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阮长富看到阮秋阳这样,气不到一处来,脱下脚上的拖鞋就要过去抽她。   阮秋阳被吓得尖叫,窜的一下跑到叶秋雯身后躲着。   她躲在叶秋雯身后冲着阮长富喊:“你又要打我!明明是阮溪,是阮溪薅我头发把我从房间里拖出来,她让我从今天开始跟大姐睡!阮秋月把房门反锁了!不让我进!”   阮长富和冯秀英真的是要疯了,脑子里的神经抽紧了突突疼。   阮长富忍下脾气,把拖鞋扔下来穿上,去到阮秋月门外敲门,开口道:“秋月,快点把门打开,让你四姐进去睡觉。”   房间里片刻没有动静,然后忽传出阮秋月的哭声,她一边哭一边说:“明明是四姐不让我睡,把我从床上踢下来,我膝盖都摔破了,是大姐气不过才来帮我的。我不敢开门,她肯定还是会打我的。她既然不想睡我的房间,她又一直和秋雯姐要好,让她跟秋雯姐睡不行吗?秋雯姐那么喜欢四姐,什么都照顾她,肯定是不会拒绝的,不信你问秋雯姐。”   阮溪和阮洁进屋后就站在站在门边上,没往床上去。   听到阮秋月哭得惨兮兮的,并说的这段话,阮溪抿住嘴角,嘴角上全是笑。   阮长富站在阮秋月门外左右为难,要是平时有精力也就算了,他这在路上来回累了十几天刚到家,明天还得早起去单位上班,真的没有那么多精力管这些事。   这样闹下去,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睡觉了。   没有办法,他确实只能求助懂事大方的叶秋雯了。   别的孩子都闹,尤其是今天,一个比一个轴,打了都不见得有效果,难道要闹到半夜?   于是他只好看着叶秋雯说:“秋雯,爸爸妈妈也实在是太累了,折腾不动了,你就让秋阳在你那里凑合住一晚,好不好?明天等事情过去了,再让秋阳睡回来就是了。”   阮长富都这么为难地开口央求她了。   叶秋雯能像阮溪阮秋月这样不懂事哭闹说不行吗?   她不能。   她抿抿嘴唇点头说:“爸妈,你们都这么累了,赶紧去休息吧,秋阳就交给我。我白天就休息过了,晚上少休息一会也没事,您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阮长富心里舒服了,脸色也好看了,随后大声道:“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好好跟你们大姐学学!一个个没心没肝,为了屁大点事,不是哭就是闹!闹得全家不得安宁!知不知道你们爸妈有多累!你们大姐不能和人睡一屋,还是愿意让秋阳跟她睡一晚,这是什么精神!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我好好学着!”   这话不是说给阮秋阳一个人听的,而是楼上所有的女娃子。   阮秋阳在旁边说:“我们家就大姐最好!”   阮长富瞪她:“你有她一半,也不能一晚上闹这么多次!”   阮秋阳不服气,“那是我闹的嘛?明明是阮溪!你看她没来的时候,家里闹过吗?”   阮长富又白她一眼,“闭嘴,赶紧睡觉去!”   说完他没再站着,转身下楼准备睡觉。   结果他刚一转过身,就看到阮红军吊儿郎当站在他后头。   他眉毛又一竖,“你上来干什么?没事干是吧?”   阮红军最是怕他,转身撒开腿,一步三个台阶,猴子一样蹿回了自己房间。到房间关上门跳上床躺下,长呼一口气道:“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得遭殃。”   叶帆在他旁边,靠在枕头上看书,“那你还去凑热闹。”   阮红军:“没看到精彩部分,上去的时候已经休战了,可惜可惜……”   叶帆:“……”   阮红军闲不住话,又继续说:“我跟你说,我这乡下来的姐姐,绝对厉害。你看她长得那个样子,不仅漂亮还一身灵气,眼睛好像会说话,结果性格居然这么火爆,没想到啊没想到。以后有好戏看喽,有人收拾阮秋阳了,你大姐在我家的地位也要动摇喽。”   叶帆没兴趣:“无聊……”   阮红军偏继续说:“说真的,要是真的打起来了,我肯定帮我乡下的大姐,我喜欢她这火爆的脾气,不爽就干,我不喜欢你大姐,她总给我一种……就是……”   停顿下来想了半天,“就是太好了,所以很假,你懂不懂?懂不懂这种感觉?而且她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特别懂事会来事,但是家里的好东西都是她的,我脑子笨想不明白。”   叶帆是真的没什么兴趣,管他家里的东西都是谁的,和他无关。他合起书放到床头边的写字台上,拉了台灯躺下来道:“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阮红军也躺下来,“上学上学上学,搞不懂你怎么这么喜欢上学,上学有什么用?反正咱爸以后能给咱安排到部队里去,混个毕业证书就行了。”   叶帆没再说话,合眼睡觉去了。   楼上,叶秋雯带阮秋阳进房间,还拿梳子帮她梳了梳头发。   阮秋阳看着叶秋雯的床都不敢上,吱唔着问:“大姐,我真的可以睡吗?”   叶秋雯点点头道:“睡吧,明天秋月气消了,就好了。”   阮秋阳犹豫半天才上床,然后她跟叶秋雯说:“阮秋月就是吃里扒外的东西,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结果阮溪她们一来,她立马就叛变了。她八成就是觉得阮溪能给她撑腰,所以才敢这样。等着吧,等爸妈没耐心了,看阮溪还怎么嚣张。”   叶秋雯轻轻吸口气,“你别闹就行了,爸妈最不喜欢闹腾的小孩。”   阮秋阳应声:“我这次真的记住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会忍住脾气的。”   叶秋雯伸手拉了灯:“嗯,赶紧睡觉吧。”   隔壁的房间里。   阮溪和阮洁躺到床上,低声笑了一阵。   阮洁说:“秋月刚才和阮秋阳打成那样都没哭,所以后来是装的吧?”   阮溪点点头,“膝盖也没有摔破。”   阮洁好奇,“叶秋雯现在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阮溪道:“刚被阮长富表扬一顿,又一次用行动俘获了阮长富和冯秀英的心,应该很高兴吧。她越是这样懂事得叫人心疼,而且故意强调了她在牺牲自己,阮长富和冯秀英就越不会让她多受委屈,会在生活中其他地方拼命补给她的。”   真懂事真愿意付出的人,是不会做点事就强调自己牺牲了什么的。叶秋雯是做了一点事,要从话语里夸张出十分的懂事和付出来。   她刚才强调得那么明显,说她白天在家休息过了,晚上少睡一会也没什么,那阮长富和冯秀英自然觉得她懂事并且受了委屈,牺牲了自己的睡眠。   阮洁想了想说:“她心眼好多啊。”   阮溪:“所以她过得好啊。”   其他小孩都是没心机的,该皮皮该闹闹,惹得大人头疼,时不时把大人气得咬牙,甚至都想打死他们。然后这些孩子当中,就有那么一个处处叫人舒心顺意的,谁能不疼?   这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乾隆不知道和珅贪嘛,可和珅让他高兴啊!   从傍晚到家到现在,所有的闹剧总算在夜色中沉淀下来了。   阮洁抱着阮溪的胳膊入眠,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两人都有早起的习惯,所以即便在这里没什么事,还是早早就起来了。   而家里其他的人,冯秀英要起来做早饭,阮长富要去上班,剩下的几个孩子全部都要去上学,自然也都早早就起来了,洗漱完一起到餐厅吃饭。   今早饭桌上的气氛要比昨晚好一些。   阮长富先看着阮溪阮洁说:“也没什么事,你们两个怎么不多睡一会?在路上折腾这么多天,不累吗?”   阮溪摇摇头,“习惯了,睡不着。”   阮长富嗯一声又说:“你们的户口和学籍不知道多久才能办下来,我打算抽时间去学校问问,要不看看让你们先去学校旁听。你们想学哪个年级的知识,就去哪个年级的教室,坐在后面别出声就行,怎么样?”   阮溪点点头,“可以的。”   阮长富想了想又说:“还有你们小学没读完,我怕你们现在直接上初一会跟不上,而且这一学期都快结束了,初中入门知识你们也没学到。我想着,要不你们就旁听个半年,明年年初跟新生一起上初一,怎么样?”   阮溪也想了想,“那可以初中高中都打个招呼吗?”   阮长富意外,“你们还想去初中高中旁听?”   阮秋阳:“噗……”   真是笑死,小学都没读完,就想着初中高中,还好意思嘴上提出来。   叶秋雯在旁边轻轻碰了她一下,她立马把笑收住了。   阮长富没多管她,继续跟阮溪说:“可以是可以的,但是你们听得懂吗?其他的都没问题,条件只有一个,你们上课的时候不能调皮捣蛋。”   阮溪道:“我们不会的。”   阮长富看她片刻,点点头,“行吧,我抽空去打声招呼,安排好了跟你们说。你们想学哪个年级自己安排自己去,我就不再多管了。”   阮溪:“谢谢您。”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阮长富听出来了,心里也动容了一下。   他看着阮溪的眼神下意识软了些,“吃饭吧。”   说两句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家里的太阳身上,关心地问叶秋雯:“秋雯,昨晚秋阳在你房间一起睡,你睡着没有?没有的话,可以跟学校请一天假,在家休息。”   叶秋雯张开嘴刚要说话,声音还没出来,阮秋阳忽带着鼻音出声说:“大姐她很早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根本不需要休息。倒是我紧张又不自在,一夜都没睡,困死我了。”   “……”   叶秋雯的脸瞬间红透了。   她昨晚是在确定阮秋阳睡着以后才睡的,谁知道阮秋阳根本没有睡着。没有睡着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这是要坑死她呀!   阮秋阳真的是猪吧!   果然桌子上的所有人瞬间都看向了她,阮红军眨着眼出声道:“大姐,你不是说你跟人睡一间房睡不着觉吗?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们呀?”   叶秋雯吱唔一下,找借口:“我昨天太累了。”   阮秋月满眼纯真烂漫:“可秋雯姐你昨晚不是跟爸妈说,你白天休息过了,晚上少休息一会也没事嘛。怎么白天休息过了,晚上还会累呢?”   叶秋雯:“……”   她连眉底的皮肤都红起来了。   阮红军就是个二憨子,用筷子指着叶秋雯说:“大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们?你根本就不会睡不着觉!”   眼看桌子上的气氛要尴尬到极点,叶秋雯的脸已经红得快滴血了。   阮秋阳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是因为太困脑子太昏了!   于是她忙又说:“我说错了,大姐昨晚没睡!没睡!”   阮红军又用筷子指向她:“阮秋阳,我还不了解你,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撒谎!亲爱的同志你可知道,撒谎是非常不好的品质,终将会毁了你一生的!”   阮长富烦死了,抬手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   阮红军不敢再叨叨了,瞬间低下头喝了一大口粥,把脸蛋都撑起来。   阮长富说:“吃饭!吃完饭都滚去上学!”   叶秋雯红着脸低着头,片刻慢慢放下手里的筷子,声音小得如蚊子一般:“爸妈,我吃饱了,我先上学去了。”   说完她不等阮长富和冯秀英说话,起身撞开凳子便出去了。   阮溪和阮洁对视一眼,她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于是重重清了下嗓子。 第051章   吃完早饭, 除了冯秀英和阮溪阮洁,家里人陆陆续续都出门走了,阮长富去上班, 其他的都去上学, 上小学初中高中的要出大院,阮红兵上幼儿园则就在大院里。   阮溪阮洁暂时无学可上,又没其他什么事情, 自然就呆在家里。   整个上午冯秀英都是忙忙碌碌的, 一会也没闲着。她先在家里楼上楼下搞卫生,晒了床单被褥毯子,洗好全家人的衣服又出去买菜, 忙下来差不多也快到中午了。   阮溪和阮洁的衣服自然没要她来洗, 房间也没要她收拾。她俩洗完自己的衣服并挂晾起来, 也没和冯秀英出门去买菜,直接回楼上房间歇着去了。   上楼进房间关门坐下来,能说点悄悄话。   阮洁抓着阮溪的手说:“天呐,说和人一个屋睡不着觉居然是骗人的。刚才真的是尴尬死了,要是我的话,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一辈子不出来了。”   阮溪笑,“你看到阮长富和冯秀英的脸色没有?笑死我了。”   阮洁抿抿嘴唇, 不好意思道:“我谁也没敢看,好像尴尬的是我一样。”   阮溪松口气, “好了,阮秋阳有望和叶秋雯住一起了。”   阮洁稍微想了一下, “万一她不答应呢?”   “闹?作?”阮溪笑着道:“那她人设不是更加崩塌了?”   阮洁又想了想, “好像也是哦。”   上午的时间比较短, 阮溪和阮洁在房间里说一会话又休息一会,很快也就到中午时分了。在冯秀英快做好饭的时候,家里孩子一个个背着书包回来。   人一回来,本来安静的房子里慢慢便变得吵闹起来了。   尤其是阮红军,拿着他的木头手枪,到哪都是一通“biubiubiu”。   阮溪阮洁在房间里没下去,不久后听到阮红军声音洪亮地喊一句:“亲爱的二姐堂姐,老汉儿回来了!你们快点下来吃饭吧!”   老汉儿自然就是他们的老爹阮长富了。   阮溪和阮洁闻声下去,到餐厅里去吃午饭。   冯秀英正在厨房里盛饭,叶帆在帮忙端碗放到餐桌上,阮秋月则在拿筷子往桌子上摆,而阮红军和阮秋阳已经跟着阮长富坐下来了,剩下叶秋雯没回来。   阮长富看向阮秋阳问:“你大姐呢?”   阮秋阳清清嗓子,小声说:“她说她中午班级里有事,不回来了。”   阮红军在旁边嬉笑着道:“唉哟,你早上让她那么没面子,她居然还理你呀?”   阮秋阳直接白他一眼,“没你什么事,你少说点话会死是吗?一天到晚唧唧呱呱唧唧呱呱没完没了,你不觉得自己很吵吗?”   阮红军不服气,“家里数你最能闹腾,惹完这个惹那个,你还有脸说我吵?”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了,阮长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阮秋阳瞬间闭嘴了。   阮长富看看阮红军和阮秋阳:“不想吃都给老子滚出去!”   阮红军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阮秋阳瞪了他一眼,自然也不敢说话了。   冯秀英在桌子边坐下来,“你们两个都少说点吧。”   他俩不说话,餐桌上自然也就安静了下来。   吃完饭离了餐桌,一家人各忙各的。   阮长富今天中午有时间,便打算留在家里稍微休息一会。   他进房间躺下还没有睡着,便见冯秀英收拾好厨房也进来了。   他没了睡觉的心思,撑着身子坐起来些,靠在床头看着冯秀英说:“你说秋雯,她是不是真的一直在骗我们,她根本就没有和谁一起睡睡不着的毛病?”   冯秀英在旁边走下来,轻轻吸口气,“早上在饭桌上她那个脸红的,你没有看到吗?包子只吃了半个就走了,中午也不回来吃饭,你觉得呢?”   阮长富长长嘶口气,“她想一个人睡一间房就直说好了,我们也不会说不答应的,何必撒这种谎呢?叫秋阳给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了,多难堪啊。”   冯秀英接话,“是挺难堪的。”   说完了她又问阮长富,“现在怎么说呢?是让秋阳跟她睡,还是让秋阳继续回去跟秋月睡?别的不怕,我就怕她俩闹。秋月好像是看小溪来了,也开始闹腾了。”   之前阮溪没过来的时候,没看这娃娃闹什么,她比阮秋阳小几岁,一般不会跟阮秋阳对着干。现在也厉害起来了,一点事就闹得哭爹喊娘的,还打架薅头发。   阮长富想了想,“既然秋雯能和别人睡一间,没有睡不着的毛病,那就让秋阳和她睡好了,她不是向来和秋阳要好吗?而且秋阳本来就想睡向阳的房间,现在又和秋月这样不对付,索性直接把她俩分开,免得时不时鸡飞狗跳的。”   冯秀英想了想,“也行,秋雯应该能明白的,她向来最懂事。也不是我们不想让她一个人睡一间房,实在是现在这情况不允许,只能委屈她一下了。”   阮长富嗯一声,“就这么办吧。”   阮溪和阮洁上午休息了,中午也就没再睡午觉。   阮秋月从来都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吃完饭便来找阮溪和阮洁玩。现在她算是在家里找到自己的组织了,感觉说话都变得有底气了,心情也比较好。   呆在家里没什么事,阮溪和阮洁想去买点东西,便带了阮秋月一起去。   下楼的时候,阮秋月问她们:“去问妈妈要钱吗?”   阮溪摇摇头道:“不用,我们自己有钱。”   阮秋月好奇,“你们哪来的钱啊?”   说起这个,阮溪看向阮秋月笑一下,“来之前奶奶给我们的。”   阮秋月心神向往,“奶奶这么好吗?我都没见过奶奶。”   阮洁说:“有机会你可以跟我们去看看奶奶。”   阮秋月:“妈妈说老家太远了,单趟过去就要五六天,要走两三天的山路。所以这次回去,他们只带了小弟,没有带我们其他人,说是没法带。”   阮溪应一声,“是挺远的,路上很折腾。”尤其坐火车极其痛苦。   阮秋月好奇心收不下去,又问:“那老家那边什么样啊?”   阮溪笑着道:“山清水秀很漂亮的。”   阮秋月对凤鸣山很有兴趣,一路上问了好多问题,听阮溪和阮洁给她讲乡下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水里的老水牛,山坡上绿色金色的梯田,她都拼命去想象。   三个人说着话到了小卖部,一人买了一根冰棍。   从小卖部出来她们没立马往商店去,而是找个庇荫的地方坐下吃冰棍。   阮洁咬一口奶油冰棍说:“哇,这个好冰好凉,我都没吃过这个。”   阮秋月在旁边笑着说:“那你就慢一点吃,好好尝尝味道。”   阮洁冲她点点头,开心地一点一点放到嘴里抿着吃,并不去咬。   不远处,阮秋阳和她同学苏萌萌也在吃冰棍。   苏萌萌吃着冰棍看到阮秋月带着阮溪和阮洁从小卖部出来,便好奇问了阮秋阳一句:“那两个是谁啊?和秋月在一起的,怎么没见过啊?”   他们都是一个大院的,父母大部分都是同事,上学也都在一起,所以基本一个大院里的多少都认识。她没见过阮溪和阮洁,但认识阮秋月。   阮秋阳吃着冰棍道:“乡下来的。”   苏萌萌明白了,是阮秋阳的那个乡下姐姐。   她盯着阮溪和阮洁看一会,又说:“哎,哪个是你亲姐啊?那个穿大红色短袖上衣和白色裙子的那个,长得好漂亮啊,那脸蛋跟捏出来的似的,真好看。”   阮秋阳嗤一声,“你眼睛有问题吧?哪里好看啊,黑得跟驴屎蛋似的。”   苏萌萌道:“不黑啊,就是不白而已,应该是在乡下晒的,在城里过一段时间就变白了。她要是变白了,我觉得比你大姐叶秋雯还好看,真的好漂亮。”   阮秋阳斜过眼白她,“你真瞎啦?她怎么可能比我大姐好看?”   她大姐叶秋雯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不管是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都没有比她大姐更漂亮的,乡下来的更是算了好吗?   苏萌萌听出阮秋阳好像是生气了,只又说:“我只是说有可能嘛。”   阮秋阳哼一声,“完全没有可能好吗?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就是再打扮,就是把面粉都涂脸上,也掩不住浑身的土气,更不可能比我大姐好看!”   苏萌萌反应有些迟钝,到现在才看出来端倪,看着阮秋阳问:“你不喜欢她啊?”   阮秋阳翻下白眼道:“她一来就把我大姐呛哭了,又抢了我的房间,然后害我被爸爸骂了好几回,还差点被打,她还帮着阮秋月一起打我,你说呢?”   苏萌萌愣了愣,“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啊。”   阮秋阳又哼一声,“迟早我要报仇出气,要她好看!”   苏萌萌清清嗓子,低头咬一口冰棍——咱这脑子,报仇什么的,建议还是算了吧。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吃完冰棍,便一起去了国营商店。   因为阮秋月下午还要上学,她们便没有逛很长时间,只是利用中午这段时间看了看,买了点生活上要用的东西,比如说雪花膏手帕扎头绳,纸笔橡皮什么的。   阮溪不止给自己和阮洁买了,还给阮秋月也买了。   阮秋月拿着雪花膏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对阮溪说:“谢谢大姐,这个我只看叶秋雯用过,妈妈只给她买这种的,因为她说她脸蛋涂差的会痒。”   阮洁则说:“我和姐都没有用过雪花膏呢。”   他们山里根本买不到这种东西,就算千辛万苦去一趟镇上,买也只会买点那种防冻的,没用过这种香香的。乡下人全都不用,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阮秋月看一眼阮洁,收了脸上的笑容,又看向阮溪道:“大姐,你怎么不直接叫妈妈给你们买呢?”   阮溪笑笑,“不想多花他们的钱。”   阮秋月:“你不花,还不是被别人花了。”   阮溪:“在谁身上花的钱多,以后就指望谁多一些呗。”   阮秋月想了想,“这样说倒也是。”   阮秋月算是掐着时间到家的,刚到家就有她的同学在外面叫她,于是她和阮溪阮洁打声招呼,背上书包就跑出去和同学上学去了。   阮溪和阮洁上楼,只见冯秀英在阮秋阳和阮秋月的房间里收拾东西。   阮溪伸头看了一眼,问了句:“以后她跟叶秋雯住了吗?”   冯秀英嗯一声:“既然秋雯能和人住,就让秋阳跟她住一起吧,免得和秋月在一起天天打架,闹得鸡飞狗跳的,不让人安生。”   阮溪忍不住笑一下,没再多问什么,转身和阮洁回屋去了。   她昨晚只是脾气上来了,所以把阮秋阳拖给叶秋雯,在气头上说让阮秋阳以后跟叶秋雯住,上午也只是觉得有希望,结果没想到这么快,现在就已经成真了!   以后他和阮洁阮秋月都不用再被阮秋阳烦了。   舒服了。 第052章   叶秋雯比阮溪她们想象中要要面子得多, 中午她没回来吃饭,晚上她仍旧借口学校有事要忙,放学后没有按时回家。一直等家里都洗漱完准备休息了, 她才背书包回来。   饿了一天, 肚子咕咕叫,她回来后没先上楼,而是率先到厨房去找吃的。   正找着的时候一转头看到身后站个人, 她被吓了一大跳。   看到是冯秀英, 她又大松了一口气,吱唔着说:“妈,我学校有事刚忙完, 所以刚回来……肚子有点饿了……来找点东西吃……”   冯秀英就知道她一天没吃饭, 所以特意给她留了饭菜。她也是听到动静出来的, 看到叶秋雯这么惊慌失措又尴尬的样子,她只说:“你等一下,我帮你把饭菜热一下。”   叶秋雯不好意思,忙道:“我自己来吧。”   冯秀英自然没让她动手,叫她到外面餐厅里坐着去,自己热好饭菜端到餐桌上,放到她面前又说:“坐下慢慢吃,家里人又没有说你什么, 你自己也别多往心上放。”   叶秋雯敛着神色,到餐桌边坐下来吃东西, 低着头不说话。   冯秀英坐着看她一会,又说:“秋雯, 我和你爸商量了, 秋阳和秋月两个人现在不对付, 放在一起住的话,一晚上不知道要打几顿。所以妈和你商量一下,秋阳跟你住行吗?”   听到这话,叶秋雯抬眼看了冯秀英一眼。   她其实是不想要的,之前阮秋阳虽刁蛮任性说话不留神,时不时被阮长富训,但都是对别人的,对她没有造成过影响,都是帮她。但现在,她深深觉得阮秋阳就是个坑。   可冯秀英都这么说了,如果她不答应的话就是把为难留给冯秀英和阮长富,而且她不能和人睡一屋的谎言已经被拆穿了,不答应更显得她不懂事且品质有问题。   于是她秉持少说少错的原则,点点头道:“嗯,好。”   冯秀英笑笑,“还是秋雯最知道体谅爸妈了。”   叶秋雯干笑一下,“应该的。”   然后她话音刚落下来,餐厅里突然又闪进一个人来。   这人是家里最能神出鬼没爱管闲事的阮红军,他手里拿着他那把已经玩得包浆的木头手枪,站在餐桌边转一圈往叶秋雯一指,盯着她说:“同志,你总算是回来了,早上你没有认罪,现在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不是撒谎了?!”   冯秀英&叶秋雯:“……”   叶秋雯脸上的表情完全垮了。   她以前只觉得家里与她不同姓的四个弟弟妹妹闹腾,但他们全都有分寸,从来都闹腾不到她的头上,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真的是气得牙根都痒痒!   可是她又不能发作,一旦发作,就不是那个温柔好脾气的大姐了。   她憋着没出声,冯秀英看着阮红军说:“你还不睡觉?想让你爸来捶你是吧?”   阮红军继续指着叶秋雯,“我必须得知道真相,不然我今晚睡不着觉。”   叶秋雯:“……”   杀了她吧,怎么有这种二百五啊?!   冯秀英起身就往外走,“你站这等着,我去叫你爸。”   阮红军看冯秀英起身要走,一把拽住她,立马又变了语气说:“妈妈妈妈妈,别别别别别,我这就回去睡觉去,肯定睡得着。”   结果走的时候他又用枪指一下叶秋雯:“你肯定说谎了!Biu~”   叶秋雯:“!!!”   请直接biu死她好吗?好吗?!   叶秋雯憋着一肚子的气吃饭,尽量不在表情上显露出来。   冯秀英陪她吃完饭便回房间去了,到屋里上床,跟阮长富说:“和秋雯说好了,让秋阳跟着她睡,她没说什么,答应了。”   那就没事了,阮长富应声:“那就好。”   叶秋雯吃完饭上楼,到楼上打开房门就看到阮秋阳在她床上,占了一半的地方,正靠在床头翻她没看完的小说书。她都是瞎看,很多地方看不懂。   看到叶秋雯开门进房间,阮秋阳立马放下小说书露出笑脸来,看着叶秋雯说:“大姐,妈妈让我以后都跟你睡,你回来的晚,她把我东西都拿过来了。”   叶秋雯对于此事并不高兴,但还是勉强笑了一下,“哦,好的。”   阮秋阳笑得更开心了,“我以后就可以每晚都和你在一起了。”   叶秋雯并不想每晚都和她在一起,就昨晚一晚已经把她伤透了。   她打开衣橱拿了衣服出来,没接这话,只对阮秋阳说:“我去洗漱一下。”   等叶秋雯拿衣服出门走了,阮秋阳继续翻她的小说书,一边翻一直快乐地晃着脚丫子,在嘴里哼哼着充满战斗激情的歌曲。   等到叶秋雯洗漱完了回来坐下,她放下小说书和叶秋雯聊天。   叶秋雯暂时没有和她聊天的心情,拉了灯便躺下了。   阮秋阳也躺下来,但嘴巴并没有停,在叶秋雯旁边继续说:“大姐,你放心好了,等过阵子爸爸妈妈对阮溪也没耐心了,我肯定找她报仇,替你出气。”   叶秋雯背对着她,出声说:“算了吧,别折腾了。”   阮秋阳撑起身子道:“那怎么行呢?咱们这两天受的委屈、尴尬、难堪,受了这么多的气,难道就都这么算了嘛?”   叶秋雯默默在心里想——姐姐,让我尴尬难堪的明明是你啊!我好心好意收留你在房间里睡觉,没让你打地铺,你却转头就把我老底给掀了!   所以她说:“嗯,都算了吧。”   她可不想再出什么洋相了,真的是快没脸见人了!   阮秋阳却咽不下这口气,仍是说:“你算你的,我可不算,我就不是能算了的人。”   叶秋雯:“……”   随你折腾,别坑我就行了!   北边的房间里,阮秋月大字摊开躺在床上,没有了阮秋阳在她身边喘气,她只觉得神清气爽,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异常清新。   现在房间是她一个人的,床也是她一个人的,她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滚就怎么滚。滚一会再爬起来,从书包里摸出阮溪给她买的雪花膏,打开闻一闻香味。   这小日子,瞬间就美妙起来了。   简直太舒服啦!   舒服地入眠,第二天舒服地起来洗漱吃饭上学,开始美好的一天。   她上学也把阮溪给她买的雪花膏放在书包里,在学校里倒是没有拿出来,在中午放学回来的时候,她走在路上拿给同学看,高兴说:“我亲大姐给我买的。”   她同学知道她亲大姐是谁,只羡慕道:“哇,你大姐真好。”   阮秋月心里高兴,还打开给她同学闻一闻香味。   用是不让用了,她自己每次都只抠一点。   然后在她同学闻完还给她的时候,阮秋阳和苏萌萌刚好从旁边经过。   阮秋阳目光倒是敏锐,一眼就看到了阮秋月手里的雪花膏。   看到的瞬间她眼睛蓦地一睁。   不过她这回倒是沉住气了,没在路上拦下阮秋月说什么。   她拉着苏萌萌加快步子,跑到家里直接上楼,打开房门一看,只见叶秋雯的雪花膏安安静静放在桌子上没有动。于是她面露疑惑,心想阮秋月哪来的那瓶雪花膏。   她疑惑着关上门,阮溪和阮洁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阮溪阮洁把她当空气,并不和她打招呼,径直下楼去了。   阮秋阳撇了撇嘴,也下楼到餐厅里吃饭去。   今天中午阮长富没有回来,叶秋雯也没有回来,饭桌上便就只有八个人。   饭桌上除了阮红军唧唧呱呱话多,别的人都没说什么话。   然后快要吃完饭的时候,阮秋阳像是忍不住了,忽看着阮秋月问了句:“在放学的路上我看到了,你那个雪花膏是哪来的?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出去买的?”   阮秋月不慌不忙看她一眼,“是我亲大姐给我买的,咋了?”   冯秀英没听懂,“什么雪花膏啊?”   阮秋阳这便放下筷子,直接去到客厅把阮秋月的书包拿回来。然后她当着大家的面,把雪花膏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就是这个啊,我家只有大姐才用这个。”   冯秀英还没出声,阮溪看着阮秋阳说了句:“我给秋月买的,怎么了?”   阮秋阳气势汹汹道:“你哪来的钱?”   阮溪看着她:“奶奶给的,你有什么意见?”   阮秋阳吱唔两下,“奶奶……奶奶……什么时候给你的?”   阮溪白她一眼,“你脑子有问题吧?”   阮秋阳没话再往下说了,冯秀英看着她道:“家里没少钱,你赶紧坐下来吃饭吧。”   阮秋阳自讨了没趣,只好又坐下来吃饭。   吃着吃着她又心里冒酸水——连阮秋月都能用这么好的东西,她却没有!   现在家里五个女孩子,只有她用的雪花膏是差的!   她不和叶秋雯比,但是阮溪阮洁和阮秋月都比她过得好,这口气怎么忍啊!   所以片刻她转头看向冯秀英,出声道:“妈妈,我也想要这种雪花膏。”   冯秀英看她一眼,“你皮肤好,不需要。”   阮秋阳委屈:“我就是想要!”   冯秀英道:“家里这么多孩子,一个个什么都要用最好的,那我们还吃不吃饭了?你大姐用这个,是因为她的脸不能抹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的不是花了家里的钱,她管不着的。   阮秋阳堵着气吃饭,越想越委屈,那眼眶一会竟湿润起来了。   不过饭桌上没人多理她,阮红军对奶奶比较感兴趣,只问阮溪:“二姐,奶奶很有钱吗?听说爷爷是大队书记,那我们老家是不是很有钱?”   阮溪摇摇头,“在山里,过得很苦的。”   阮红军想了想,“那奶奶肯定很喜欢你,所以才给你这么多钱。”   阮溪故意看一眼冯秀英,“她是怕我在这里受委屈。”   冯秀英被她眼神扫得脸蛋瞬间赤红,她默声片刻干笑着开口说:“小溪小洁,这两天刚回来我太忙了,又闹腾得我头大,所以都没想起来带你们去买东西,是我疏忽了,下午我带你们去买,好不好?看看你们想要什么,全都买一点回来。”   忘了?疏忽了?   阮溪笑一下,“不用了,我们自己已经买了。”   冯秀英还是干笑着,“再去看看嘛,或者扯点布,给你们一人做身新衣裳。”   阮溪落下目光道:“还是带你最爱的大女儿去看吧,只有她配穿新衣裳。”   “……”   冯秀英脸上的笑意再挂不住,整张脸慢慢便垮下来了。   阮秋阳气不过道:“你怎么连妈也呛啊?好心好意带你们去买东西,有你这么说话的嘛?怎么爷爷奶奶没教你,跟长辈说话要客客气气的嘛?”   冯秀英没等阮溪出声说话,忙伸手拽了一下阮秋阳,让她不要出声了。   这事确实是她疏忽了,两个孩子刚接过来,她理应该带她们出去买点需要的日常用品,再扯布给她们一人做身衣裳,一人买双新鞋什么的。   结果因为这两天实在太闹腾,她一会管这个一会管那个,就给忘了。   如果冯秀英是一来就自己主动带她们去买东西,阮溪可能还会考虑一下接受。现在经她提醒才想起来,好像她在向她乞求要东西似的,她自然不会再要。   她吃饱了放下筷子走人,没再和冯秀英阮秋阳多说废话。   下午冯秀英去敲她房门要带她和阮洁去买东西,她也没开,只说:“不用了,省着钱养你的宝贝大女儿吧,她这么娇气金贵,没钱可不成。”   她说话句句带刺,句句难听,不让人好过,冯秀英被她弄得实在没面子,于是站在门外深深吸口气,没再自讨没趣,转身便就走了。   她觉得这丫头,过分得理不饶人了一些。   不要就不要吧,她也省得麻烦了。   阮秋阳因为雪花膏的事,接下来半天心里都不舒服不得劲。上课的时候也不听课,就趴在桌子上走神,心里想着为什么自己不能拥有一瓶那样的雪花膏。   而且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阮溪阮洁和阮秋月三个人比她过得好。   在学校浑浑噩噩一下午过来,放学到家以后,她满脑子想的仍是这件事。不管是吃饭还是晚上洗澡准备睡觉,心思都在这件事情上。   然后她蔫着脸洗完澡回到房间里,伸手要拿写字台上自己的雪花膏擦脸的时候,就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突然爆起一朵巨大的彩色火花来。   在那团火花喷得最旺的时候,她下意识缩回自己拿雪花膏的手,慢慢往旁边挪往旁边挪,挪到叶秋雯的雪花膏上,慢慢拿起来,打开,送到鼻子边闻个香味。   好东西味道就是不一样,香得很呢。   但她从来都没有私下动过叶秋雯的东西,心里难免忐忑紧张。她心里慌得厉害,于是连忙去把房门反锁上,然后回来快速挖一点雪花膏出来,照着镜子抹到脸上。   抹完的瞬间,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漂亮了,更是香得不行。   她忍不住开心快乐起来,把叶秋雯的雪花膏盖起来放回原来的地方。   然刚放下,她忽又想起来什么,便忙又心虚地把雪花膏拿过来。她再度打开雪花膏,看一看自己挖过的地方,用手指扒拉一下消灭痕迹。   痕迹是消灭了,但她心里心虚得厉害,仍然觉得雪花膏明显变少了。怕被叶秋雯发现,于是她把自己的雪花膏打开,挖了一点抹到了叶秋雯的雪花膏里。   反正都是白色,搅一搅放平了根本看不出来。   弄好后,阮秋阳只觉得无比完美,心情随之舒畅起来。然后她把两个雪花膏放回各自原来的位置,直接一个大字躺到床上,一边摸着脸一边美滋滋。   啊!真香!真润!   阮秋阳和叶秋雯住一个房间后,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平时不搭理她俩,于是家里的女孩子成了两个小团体。平时各玩各的,互不干涉互不打扰,井水不犯河水。   阮溪和阮洁安安心心等到星期四,晚上吃饭的时候,阮长富掏出两张盖了章的证书,送到阮溪手里说:“打好招呼了,你们直接去学校旁听就行。”   阮溪接下旁听证书看了一眼,眼睛里闪出笑意,冲阮长富笑一下说:“谢谢。”   阮长富挺喜欢看她笑的,这丫头笑起来的模样更好看。他和冯秀英生了这么多孩子,就阮溪长得最是精致端正,集合了他们夫妻俩所有的优点。   所以他冲阮溪说:“别成天挂着一张脸,没事多笑笑,多好。”   听他这么说,阮溪立马把脸上的笑意给收了。   阮长富:“……”   算了,他不配。   不过阮溪对他还算客气,看着他又说:“能不能再麻烦您,帮我和小洁弄一整套课本来,还有课外的一些学习资料,只要有都要,尤其是初中和高中的。”   弄这些倒是没问题,但阮长富还是问她:“你们能看懂吗?”   阮溪说:“看不懂就慢慢学呗。”   阮秋阳在旁边嗤一下,“怕不是要来上厕所的。”   阮长富看向她,她立马闭嘴低头吃饭去了。   于是阮长富没有训她,又看向阮溪说:“那我给你们找去。”   说着想起来什么,“你要是想学,就找你秋雯姐或者小帆弟弟。他们两个人成绩都不错,尤其是小帆,他每门成绩都很好,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几名。”   阮溪笑笑,“不用了,太麻烦了。”   叶秋雯没出声,那边叶帆说:“不麻烦,需要的话你们来找我就行,反正我就住在楼下。”   阮溪看看他,没再多说,只道了句:“谢谢。”   叶帆又说:“我这里也有很多课外学习资料,都是我自己在书店里淘来的,你们需要的话,都可以借给你们看。但是我没有高中的,我明年上高中,再给你们。”   阮溪看着他愣了愣,“哦,好啊。”   这时,阮红军忽在旁边笑着出声说叶帆:“你们看他你们看他,终于碰上两个和他一样爱学习的了,你看把他兴奋的,巴不得把自己攒的宝贝都拿出来给人看。”   叶帆像看傻子一样看一眼阮红军:“你可以不说话的。”   阮红军冲他做鬼脸,“我就说就说就说!”   叶帆:“……”傻玩意。   不过阮红军说的确实是对的,家里这么多小孩,没有和他一样很爱学习的。叶秋雯说是成绩好,但也只是考出来的分数不丢人,阮秋月成绩也还不错,但她太小了。   阮红兵幼儿园可不提,剩下阮秋阳和阮红军那就是两个傻子,上课就睡觉,见书就头疼,顶多看看小说书,平时书包里都没装几本书,全是乱七八糟的玩具。   在家里,跟他有共同话题的人可以说是没有的。   其实学校里也不多,大家都不爱学习。   比起成绩好,觉悟高表现好更重要。 第053章   晚上睡觉前, 阮溪小心把旁听证明装进书包里。除了旁听证明,书包里还装了崭新的笔记本和铁皮文具盒。文具盒里则是铅笔、橡皮、铅笔刀等学习用具。   装好后她和阮洁把书包放好在书桌上,便上床拉灯睡觉了。   阮洁根本没有困意, 一想到明天就要去学校上学了, 她就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到底是在乡下长这么大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有点事就忍不住紧张和兴奋。   睡不着,她便和阮溪说话, 小声道:“秋月说学校里大部分都是大院里的孩子, 大部分都是干部子弟,像我这种什么都不是的,还是乡下来的……”   阮溪知道她是在担心别人瞧不起自己, 担心会丢脸, 便捏了捏她的手说:“不是有我陪着你呢嘛, 怕什么?你时刻谨记一点就行,我们是来读书学习的,别的都不重要。”   阮洁轻轻吸口气,点点头重复:“我们是来读书学习的,我们是来读书学习的。”   阮溪笑笑,“要记到心里去。”   阮洁念了一会觉得没那么紧张了,又问阮溪:“姐,我们明天去学校的话, 去哪个年级啊?大伯说随我们自己,那我都听你的。”   阮溪想了想说:“先去听一天五年级的课吧, 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直接去初中部。不过初中课程一学期已经过大半了,我们不一定跟得上, 所以还得自学。”   阮洁侧头看向她, “自学?”   “嗯。”阮溪道:“我的目标是, 接下来两年半的时间什么也不干,要动用身边一切可以用的资源,老师或者成绩好的同学,比如说叶帆,把初中高中内容学完并且吃透,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必须要做到。”   阮洁被她惊到了,“两年半的时间?学完初中高中所有知识?”   阮溪转头看她:“不是学完,是吃透。”   阮洁不是很有自信,“能行吗?”   阮溪道:“有志者事竟成。”   与阮溪自己所处的时代比起来,这个年代的学业压力可以说非常小了,初中和高中都只有两年,那些上学的人几乎都不怎么学习,因为这个年代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思想觉悟和政治表现,学习成绩根本没什么人关注。   很多人在学校混到初中或者高中毕业,小部分去当兵大部分下乡当知青,很多人的文化水平其实都不高。说是知识青年,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知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恢复高考,虽然参加考试的人有很多,但认真说起来,真正具有强竞争力的人并不是很多。毕竟从恢复高考到考试,只有一个月的复习时间。   她们用两年半的时间全心全意扑在这件事上,考上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阮洁看阮溪总是这样充满自信一往无前,只要想干的事,下定决心后说什么也要做好,自己每次也都会受感染,于是这次也同样充满了力量。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她心里还存有疑虑,不太敢相信自己真的能走出大山。但现在阮溪已经把她带到这里了,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更加努力?   学就学!她一定可以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阮溪和阮洁终于和家里其他的孩子一样,洗漱完下楼吃饭的时候背上了书包,而且书包里装的不是别的,是学习所需要的文具。   家里人陆陆续续到餐厅坐下,阮秋阳进来看到阮溪和阮洁身上背着书包,她一副看不惯的样子,坐下来的时候撇嘴翻了个白眼。   但她现在不招惹阮溪和阮洁,坐下后看着叶秋雯问了句:“大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啊?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自从换房事件后,叶秋雯现在在家没以前那么活跃了,女主人的姿态也没以前那么足了。她只当阮秋阳关心自己,摇摇头道:“都挺好的,没有。”   阮秋阳暗自松口气,笑着道:“没有就好,我老怕你跟我睡觉不适应。”   叶秋雯:“……”   别提睡觉这茬了行吗?   阮溪和阮洁根本不管阮秋阳,只管拿起筷子吃饭。   阮长富是最后一个洗漱完到餐厅的,他进来看到阮溪和阮洁背着书包,便就多看了两眼。看完在餐桌边坐下来,开口就问:“第一天上学,怎么不穿新衣服?”   阮溪闻言抬起头看他:“哪来的新衣服?”   阮长富拿起筷子转头看向冯秀英,“两个孩子刚来,又要去上学,你没给做身新衣服?这都多少天了,在干什么呢?”   冯秀英还没出声,阮溪低下头说:“没有新衣服,没有新鞋,也没有新的生活用品,更没有新的文具,什么都没有。”   阮长富又把筷子放下来了,看着冯秀英问:“怎么回事?”   冯秀英脸色难看,吱唔一下道:“这不刚到两天一直闹腾,家里的事情又多,我就给忘了。你也知道,平常都是秋雯帮想着这些事,我这脑子不好使,总是不周到。”   阮长富轻轻吸口气,“一忘忘这么多天?”   冯秀英语气很软道:“后来倒是又想起来了,但小溪这丫头跟我闹脾气,死活说不要,我敲了多久的门你问问她们,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嘛?”   阮长富忍着气,“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你自己不能去买吗?”   冯秀英:“我也不知道她们要什么啊……尤其是布……都不知道扯多少呢……”   阮长富黑着脸拿起筷子来,“今天你自己去商店,把该买的东西都给买齐了,送到她们房间里放好。衣服你就别管了,我亲自给她们找去。”   冯秀英脸蛋赤红低着头没再说话。   阮溪这时又出声道:“东西我们已经自己买了,不用了。”   阮长富看着她,“这不是你们要不要的问题!这是应该和必须的问题!”   阮溪笑一下,“是首长你的面子问题吧。”   这话说得阮长富面上一疼,他长长嘶口气,“你这丫头,不呛人不会说话是吧?”   阮溪没办法心平气和,只道:“你们要买就买,反正我是不会感激你们的。”   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阮长富彻底来脾气了,连两根眉毛都竖起来,啪一下拍下手里的筷子,黑着脸冲阮溪怒道:“我不要你感激!你最好这辈子都别叫爸妈!”   阮溪语气和眼神更硬,“不叫就不叫,你这辈子也别想听到我叫你爸!”   阮长富气得简直要拍桌子,甚至想把桌子给掀了。饭自然是吃不下了,忍片刻气后他直接起身,转身的时候狠狠踹一下凳子,迈开步子就走。   他踹凳子,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只有阮溪和叶帆脸上纹丝不动。   冯秀英偏又出声问一句:“饭不吃了?还买不买?”   阮长富简直要暴跳:“你说呢!!”   这一吼,又把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感觉心脏都要被吓得蹦出来了!   最夸张的自然要数阮红军,他嘴里装着稀饭没往下咽,被惊得直接张着嘴巴,稀饭便从他嘴角流下来。然后他每被吓一次,身子都要夸张地抖一下。   等阮长富走了片刻,他忽然反应过来,咽了嘴里的稀饭看向阮溪,拼命眨了几下眼睛问:“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刚才和老汉儿吵架了?把他气走了?饭都没吃??”   牛逼啊!   他忽伸手过来一把抓住阮溪的胳膊,眼睛里仿佛有两道激光,看着阮溪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不是,你就是我大姐了,受小弟一拜!”   阮溪:“……”   其他人:“……”   叶秋雯吃完先走人了,阮秋阳拿起没吃完的一口包子追上去。   两人刚出家门,阮秋阳就睁大了眼睛说:“天呐,阮溪她是疯了吗?我们家到现在还没人敢这么跟爸爸说话,她居然把爸爸气得早饭都没吃,直接走了?”   叶秋雯其实也是震惊的,她没想到阮溪不仅让她和阮秋阳以及冯秀英吃瘪受气,居然还敢让阮长富吃瘪受气,真的是全无分寸。刚才在饭桌上,她连呼吸都是压着的。   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么跟阮长富说话。   她说:“可能是疯了吧。”   阮秋阳挎上她的胳膊,“就她这脾气,没人会喜欢的,妈妈不会喜欢,爸爸更不会喜欢。等着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她肯定要挨爸爸揍。到那时,我们再落井下石火上浇油,让爸爸把她送回乡下去,家里又可以恢复太平了,嘻嘻……”   叶秋雯轻轻吸口气,没再说这话。   阮溪吃完饭和阮洁阮秋月一起出门,然还没走到大门外,阮红军就跟到了屁股后面。他把阮秋月一把拉开,跟着阮溪旁边说:“大姐,今天由我来护送你上学。”   阮秋月:“……”傻玩意。   平时阮红军都是和叶帆一起走的,阮红军跟在了阮溪旁边,叶帆自然也就跟上来了。于是阮家除了叶秋雯和阮秋阳,剩下的都一起上学。   走在路上,阮红军见人就介绍:“嘿!这是我大姐!我亲的大姐!亲的懂吗?”   阮秋月和叶帆直接扶额:“……”   怎么没人来打死这个傻东西!   阮溪确实也有点尴尬,于是对阮红军说:“咱别看见人就介绍好吗?”   阮红军倒是很听话,立马就应:“好,大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阮洁忍不住在旁边笑,抿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而后面的动静还是惊扰到了前面的叶秋雯和阮秋阳,阮秋阳回头看到阮红军那副傻样,满脸嫌弃道:“那傻子是不是有毛病?阮溪跟爸吵架把爸气走,他兴奋什么?是想一起挨揍吗?真是傻不拉几的,还带着三哥和她们走一起,真是跌三哥的份!”   说着她就叫叶帆:“三哥,你快点走啊。”   叶帆听到声音看向她,“不着急。”   阮秋阳还想再叫,叶秋雯不想招人目光忙拉一拉她的胳膊,她就没叫了。   阮秋阳很不高兴道:“什么意思啊?搞得她好像是家里的大姐一样,所有人都跟在她屁股后面。明明你才是我们家的大姐,她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三哥也真是的,谁是亲姐也不知道了……”   叶秋雯被她说得心里堵得慌,深深吸口气没说话。   阮溪没多管叶秋雯和阮秋阳两个人,走在路上和阮红军他们说话,问了问他们都念几年级。   阮秋月没让阮红军说废话,简单总结道:“我们家大部分都是七岁上幼儿园的,但是叶秋雯因为一些原因上学晚两年,她和三哥现在都是读初二,今年初中毕业如果不走的话,明年就是上高一。阮秋阳现在五年级,五哥是四年级,我是二年级。”   阮溪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阮红军刚才没能说话,这便忙又出声问:“大姐,你今天打算去几年级?要不就去我们班吧,我们班什么都是我说了算,我罩着你。”   阮溪看向他笑笑,“我去五年级。” 第054章   一行人走到学校, 在马路边分道。   叶秋雯和叶帆两个人去往马路对面的初中部,剩下的都直接进马路边小学部的大门。   当然阮秋阳还是不和阮溪她们一起,中间隔着距离各走各的。   阮秋阳进学校大门后不久, 就蹿的一下不见了。   阮溪和阮红军几个人走到学校教学楼前再散一波, 阮秋月去往二年级的教室,阮红军去四年级的教室,而阮溪和阮洁则去五年级的教室。   分开的时候阮红军冲阮溪喊:“大姐, 我就在这个班, 有什么事来找我。”   等阮红军喊完掏出书包里的枪跳进自己班级的教室,阮溪和阮洁也便进了眼前的教室。进去后不知道有没有座位,便在教室后面站着等了会。   等到上课铃声响起, 老师夹着教材进教室, 和同学之间进行了起立问好互动, 阮溪看到教室最后排旁边还剩两个座位,便和阮洁坐了过去。   她们俩现在没有课本,便只能拿出笔记本和文具盒,坐在座位上看着老师看着黑板,专心认真地去听老师讲。阮溪听起来自然无压力,所以偶尔会走走神。   然后就在她再次看着黑板走神的时候,忽听到教室门口传来两声:“报告!”   阮溪回神,和其他同学一样看向教室门口, 便只见阮秋阳背着书包,和另一个扎两把刷子头的女孩子站一起, 正举手在脑袋边,等老师说进来。   老师看她俩一眼, 没说进来, 只问:“干什么去了?”   阮秋阳说:“肚子疼, 上厕所去了。”   老师没好眼色瞥她俩一眼,微微不悦道:“进来。”   阮秋阳和苏萌萌放下手进教室,到课桌间的走道里刚走两步,她忽看到自己和苏萌萌的座位被人给占了,而且占她座位的人居然是阮溪和阮洁。   谁让她们坐的,把她的座位都坐脏了!   阮秋阳在往座位上走的时候,和阮溪对视,眼睛就已经暗了下来。   她打算是走到课桌边,直接让阮溪和阮洁滚开,结果她刚走到课桌边还没开口,忽听到老师在讲台上说了句:“阮秋阳苏萌萌,你俩到后面站着听课!”   阮秋阳:“!!!”   她刚要出口的话噎在了嗓子里,下意识回头就是一句:“凭什么啊?”   老师目光不悦地盯着她,“上十节课迟到八节,你说呢?”   看阮秋阳不愿意,他又重斥一句:“快点!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个老师是他们班最不好惹的一个老师,阮秋阳没有办法,只好憋一肚子气,和苏萌萌一起到后面黑板前站着去了。站着的时候鼓着嘴,一直狠狠盯着阮溪。   阮溪根本不回头,自然看不见她的眼神和脸色。   不过她心里知道,阮秋阳肯定又要气死了。   她不搭理她,让她憋死自己拉倒。   阮秋阳看阮溪和阮洁直接把她当空气,坐在她和苏萌萌的座位上认真听课,尤其老师还时不时看着她俩讲,她果然气得肺都要炸开,但也只能憋着。   快到下课的时候有些憋不住了,正好叫她捉住了一个机会。   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题,问有没有会的。   题出得有点超纲,上去几个人,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通,最后都摇头下来了。   看没有人会,老师正要开口讲的时候,阮秋阳忽站在后面说了一句:“我们不会,但今天教室里不是还有两个旁听的大同学嘛,她们应该会吧?”   此话一出,老师和所有同学都看向阮溪和阮洁。   阮溪阮洁确实大,在这群五年级的小孩子当中大得尤其明显。   阮溪回头看一眼阮秋阳,心里自然明白,她就是憋了一肚子,没事找事想臊她和阮洁一下。因为她知道她们没怎么上过学,二三年级的题都不一定会。   不过是小孩子心理,逮着点机会就想报复回来,反正就是想让她和阮洁不舒服。   因为阮溪和阮洁是课堂上听课最认真的,老师这节课对她俩的印象非常好,不少次讲课都是直接对着她俩讲的,于是现在态度也好,只问:“要不要试试?”   怕阮溪和阮洁心理有负担,他又补一句:“试一试,不会也没关系。”   阮秋阳偏又说一句:“她们这么大,不会也太丢人了吧。”   这节奏带得好,顿时班级里的小孩点头表示认同。   阮溪无语又无奈地笑一下,起身道:“老师,那我就试试吧。”   老师在粉笔盒里拿起一根粉笔,等阮溪走到讲台边的时候,他把粉笔递到阮溪手里。阮溪接下来站到黑板边,毫不犹豫地落笔答题。   小学五年级的题目,再是超纲对她来说也是很简单的。   她很轻松地写完答题步骤,到讲台边放下粉笔,便回自己座位去了。   老师这时扫向班里的其他同学,问大家:“你们觉得对不对?”   没人出声,阮秋阳翻白眼嗤一声,“当然不对!”   老师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一暗,说话便有些脾气在里面,“阮秋阳同学,那看来你是会了,那麻烦你来说说这题怎么做。”   阮秋阳倒是理直气壮,“这么难,我当然不会。”   她连简单的应用题都不会!   虽然她不会,但她知道以阮溪和阮洁两个乡巴佬的水平来说,更是不可能会的。他们乡下根本没有老师,小学就上了两三年,怎么会这么难的五年级的题?   老师盯她片刻,把讲台的粉笔捡一捡扔进粉笔盒,然后又看一眼教室里其他的同学,最后开口道:“这就是标准答案,全都给我好好看看!”   说着又看向阮秋阳,“阮秋阳,这个标准答案你给我抄十遍!抄到明白是怎么回事为止!如果不会,再抄十遍!我下节课来检查!”   阮秋阳蓦地一愣,眼睛瞪大如牛眼。   她刚要说话,下课铃声在教室外面响起。   老师收拾教案走人,踩着下课铃的尾音走出教室。   铃声歇了,教室里的同学都回过头看阮秋阳的热闹,有那调皮的在那重复:“阮秋阳,抄十遍!搞不明白的话,再抄十遍!”   接着又有人说:“这叫什么?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完教室里传出一阵哄笑,阮秋阳再厚脸脸也红了。   阮溪和阮洁此时也已经把书包收拾好了。   拿着书包站起身的时候,阮溪看向阮秋阳微微一笑说:“开心了吗?”   阮秋阳气得脸红也尴尬得脸红,她因为打不过阮溪,所以也没敢对阮溪出手,更没有回嘴。她憋红了脸看着阮溪出教室,只把书包带捏紧了。   苏萌萌在旁边看着阮溪带着阮洁出教室,小声问了一句阮秋阳一句:“这就是你的报仇计划吗?好像没有要她好看,也没有出气……”   阮秋阳气死了,转头看向苏萌萌。   “……”   尴尬,好像说错话了呢。   苏萌萌表情一敛,默默回到座位上坐着去了。   五年级不止一个班级,阮溪和阮洁离开阮秋阳这个班级后,又另找了一个教室进去。没有课桌,便就搬两个凳子坐在教室最后面,安心听老师讲课。   听完上午几节课,自然在放学铃声中收拾书包回家。出教室的时候,阮溪听到阮红军在他们班门口狮吼一声:“大姐,我等三哥你先走!咱们家里会师!”   阮洁每次一听到阮红军说话,就忍不住在抿住嘴唇笑。   而看着阮溪忍不住笑的,又何止阮洁一个。   有这样一个弟弟,拉风得很哪!   阮秋月从教室门口过来,一路都在嫌弃地看阮红军。   她背着书包走到阮溪面前,开口道:“大姐,我说得对不对?他就是个傻子。”   阮溪忍不住笑,清清嗓子道:“我们先回家吧。”   因为要和阮溪阮洁一起走,阮秋月便没和同学一道走。反正她们同学多,而且互相之间都认识,而且大部分都住在大院里,随便拉个人都是伴。   出了学校校门,又没有了阮红军那个傻子打扰,阮秋月才有机会和阮溪说早上的事情。她小声问阮溪说:“大姐,你早上为什么要惹爸爸生气啊?而且原因不是别的,是爸爸让妈妈给你和阮洁去买东西。   阮溪笑一下,“他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不能惹?我确实不需要他们给我买东西,忘了就是忘了,假惺惺补来的没人稀罕。就像把我扔在乡下十几年不管,也别以为带我来城里糊弄我几年就觉得是弥补了,以后他们对我就有多大的恩情了。既然他们糊弄我,我也没必要假惺惺地跟他们客气。再说了,我只是说一句买了我也不会感激他们,他发什么脾气?怎么?难道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   阮秋月仰头看着她,“可是这样的话,他们肯定会越来越不喜欢你的。”   阮溪又笑一下,“我为什么要他们喜欢我?他们喜欢我会把我扔在乡下不管?他们不喜欢我和越来越不喜欢我,又能有多大的差别呢?对我来说反正都一样,无所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讨好他们的,更不是为了花心思让他们喜欢我的。当然如果他们不膈应我,我也不会无缘无故让他们尴尬难堪。”   阮秋月凝神想了想,觉得阮溪确实不需要讨好她爸妈。阮溪和她们兄弟姐妹几个不一样,阮溪自己有钱,又和这个家没感情,讨好她爸妈图啥呢?   或者,图他们给以后给找个工作?   但是就算不喜欢,阮长富以后也会给阮溪阮洁安排工作的。毕竟人都已经从乡下接过来,这就是要负责的意思。就算平时不喜欢,但在这种事上也不可能不管。   他们也不喜欢她啊,但以后一样会安排,毕竟她还是阮家的人嘛。   阮秋月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她也有钱的话,她也敢硬气,哼!   她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这方面,她懂事以后就想过,等她以后工作了独立了,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因为现在还小,没法独立,所以只能什么都忍着。   父母忽视她委屈她忍着,阮秋阳欺负她也忍着,什么都忍着。   这次他们在阮溪阮洁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这样忽视她们,难道让阮溪也忍着?他们确实把事情做得叫人膈应,做得稀烂,还不准人有意见说出来吗?   想到这里阮秋月心里坦然了,看向阮溪说:“大姐只要你无所谓就好了。”   阮溪摸摸她的头,“我们都一样。”   当然了,阮溪不打算花心思讨好阮长富和冯秀英,也不会花心思没事就刺激他们和他们吵架。这次会闹起来,纯粹是因为她刚来,而他们把事情做得太膈应。   这方面她也早就想过了,往后她和阮长富的交流和互动不会多的。   她每天上学,阮长富则每天上班,忙的时候他吃住单位,有时候还要出差甚至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他们能见面的机会算起来并不会怎么多。   剩下亲妈冯秀英,她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冯秀英根本不想在她身上费一点心,所以那么重要的事都能忘,因此更不可能和她有多少交流与互动。   交流和互动不会多,想频繁吵架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互相不指望,也别搞面子上那一套,就以最真实的状态相处下去是最好的。   这事说到这阮秋月也放松了,没什么再想说什么,反正说来说去都那样,实在没什么意思。和阮溪阮洁并肩走了一会,她忽又想到点别的,便忙又看着阮溪阮洁说:“大姐堂姐,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阮秋阳她有点怪怪的。”   阮溪和阮洁还真没多关注阮秋阳,便摇了摇头,只问:“哪里怪?”   阮秋月清清嗓子小声道:“你们没注意吗?你们刚到的两天,阮秋阳每次早上都要和我们抢洗漱间,但是近来这几天,她都是最后一个洗漱下来的。”   阮溪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阮秋月竖起一根食指,神情严肃道:“而且她不仅每次都是最后一个下来的,下来坐下来以后,她还都会问叶秋雯一句,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这个阮溪和阮洁倒是不记得,毕竟没有很注意阮秋阳在干什么。   阮秋月是被阮秋阳欺负多了所以习惯性关注她。   在阮溪和阮洁疑惑的目光中,她继续说:“每天我都坐在阮秋阳旁边吃早饭,我的鼻子是家里最灵的,我发现最近几天,她身上雪花膏的味道变了。”   阮溪终于听出了这话里的重点,她在脑子里捋一下阮秋月的所有话,片刻后看着阮秋月说:“你的意思是……她偷用了叶秋雯的雪花膏?”   阮秋月还是竖着一根手指:“聪明!”   她像个小侦探一样,“我的鼻子绝对不会出错,阮秋阳最近用的雪花膏跟我们用的是一样的。而且她每天都会问叶秋雯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是因为她知道叶秋雯抹差的雪花膏会脸痒。她用了叶秋雯的雪花膏,又把自己的雪花膏补进去了。”   阮洁想起来了,“可是早上叶秋雯说她身体没有不舒服啊。”   阮溪转头看向她,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阮洁不知道她为什么笑,还愣了愣。   阮秋月用手指在太阳穴边转一转,叫阮洁:“堂姐,你再好好想一想。”   阮洁捏着书包带子往前走,凝神细想一阵,然后突然恍然,转头看向阮秋月,微微兴奋道:“我知道了!叶秋雯她在撒谎!她抹差的雪花膏根本就不会脸痒!”   阮秋月点头,“是的。”   阮洁抬手虚掩住嘴巴,有些吃惊:“不是吧?她到底说了多少谎话啊?”   阮秋月摆出架势道:“我要把她脸上那层假皮彻底撕下来!”   因为初中放学稍微晚一点,所以阮秋阳和平时一样,放学后在初中高中部大门口等着。等到叶秋雯从大门里出来,她跑上去挎上叶秋雯的胳膊一起回家。   今天她心情不好,见到叶秋雯就把阮溪骂了个体无完肤。   她一边走脚下一边踢石子,憋着气很是气愤道:“大姐,你说她是不是克我啊?怎么不管到哪里,不管是家里还是学校,只要我跟她碰上,我就这么倒霉呢?”   叶秋雯吸口气说:“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让你别去招惹她,你就是记不住。她连爸都敢呛,把爸气成那样,你还敢去招惹她,我也真是快要服了你了。”   阮秋阳看叶秋雯也快对她没耐心了,说话不再温柔,只好抿抿嘴唇认栽道:“好啦,我这次真的真的记住了,以后绝对绝对再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了。我们就安心等着,等爸爸哪天没耐心了动手揍她,把她赶回乡下去。”   叶秋雯看她一眼,“希望你这次真的能沉住气吧。”   阮秋阳刷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等她们走到家,阮红军和叶帆在后面也到家了。   阮红军现在直接不把叶秋雯和阮秋阳两人放在眼里,昂首挺胸故意从她俩面前过去,不但不打招呼还要喊一句:“大姐,我越过敌人来跟你会师了!”   阮秋阳:“……”   她真想上去一脚踹翻这蠢东西!   叶帆跟在后面,也从她们旁边径直走过去。   阮秋阳没管阮红军那傻子,但伸手一把抓住了叶帆,抓住后看着他问:“三哥,你怎么也吃里扒外跟阮溪她们好呀,秋雯姐才是你亲姐啊。”   叶帆看她一眼,“都是一家人,不分什么里外吧,而且阮溪是你亲姐。”   阮秋阳:“……”   这都是什么人啊!什么人啊!!   叶帆没多管她,扒开她的手便往屋里去了。   到客厅沙发上放下书包,再去厨房帮冯秀英盛饭端饭。   他平时在家里只要有机会都会主动帮忙做些活,毕竟父母不是他亲生的父母,他做不到理所当然享受现有的一切。他不像阮红军那么调皮,比阮红军懂事踏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资格任性,不好意思给阮长富和冯秀英多添麻烦。   端好饭拿好筷子,阮长富刚好也到家了。   他这次不止人到家了,怀里还抱了很多东西回来。   别的人还没有什么反应,阮红军看到那些东西瞬间就兴奋起来了。他直接冲到阮长富面前,眼睛发着光道:“爸,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啊?”   而且看起来都是新的!   阮长富不理他,一伸腿把他撂开,看向阮溪阮洁道:“你俩给我过来。”   该说的话早上都说过了,吵也吵过了,阮溪现在自然不跟他再犟了。但她脸上也没什么软和的神色,沉着脸带着阮洁走去他面前,看着他道:“怎么了?”   阮长富明显还是有脾气的样子,瞪着眼看着她说:“看好了!老子一上午什么也没干,给你和小洁弄来的!新的书包,一整套新的文具,还有军装,都是新的没人穿过的!还有你要的课本课外书,我能找到的,全部都在这里了。”   阮溪当然知道,除了书,其他东西都是这个年代最好的,最时髦最拉风的。看阮红军两眼放光就知道了,便是干部子弟,也稀罕这些东西稀罕得不得了。   阮长富平时大概是不惯着阮红军的,所以阮红军都是偷他的衣服穿出去浪。   阮溪看了看阮长富,面色无变化,片刻应了一句:“哦。”   看阮溪这样,阮长富依旧满腹脾气压不下去的样子,大着嗓门出声道:“我不要你感激我,我也确实不敢要你感激我,是我阮长富欠你的!”   说完叫阮红军和叶帆,“抱上去,放到你二姐的卧室里。”   阮红军应声连忙上来,伸手抱一半东西在怀里,剩下一半留给叶帆。   然后他一边往楼上抱一边吸溜着口水对叶帆说:“此时此刻,我对我大姐和我堂姐,内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嫉妒。它们蓬勃生长,简直要破体而出!”   然后抑扬顿挫地“啊”了五声。   叶帆被他啊得直翻白眼。   楼下,其他人已经都在餐桌边坐下来了。   所有人的面色都有些怪,当然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心思。   阮秋阳感觉坐不住,便拉了叶秋雯一下,“大姐,你陪我上个厕所吧。”   叶秋雯应声好跟她起身去厕所。   到了厕所关上门,阮秋阳皱着眉小声说:“天哪,这是什么意思啊?阮溪早上把爸气成那个样子,连早饭都没吃,他居然在单位忙活半天,带了这么多好东西回来给她们?那个军装,我问他要了多少回啊,他到现在一套都没给我带过!”   叶秋雯脸上表情也干得很,心里甚至产生了很大的危机感。她也没搞懂阮长富为什么会这样,早上被阮溪气成那样,结果反应居然是这样的?怎么可能呢?   他虽然面上表现得依旧很生气,但是行为上不是,明显到阮秋阳都看出来了!   他这是在讨好阮溪吗?   然后这个想法一出来,她自己都被惊到了。   家里这么多人,从来只有别人讨好阮长富,哪有他阮长富讨好别人的?   她实在不懂,阮溪到底刺激到他哪根神经了?   这也太过于反常了!   她一直觉得,阮长富现在还能对阮溪宽容一些,是因为她从乡下刚来,等过一段时间他对阮溪耐心告罄,以阮溪那一点就炸的脾气,说话又难听,在家里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可就现在这么看着,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她嗓子干得厉害,发着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阮秋阳看她不说话,伸手摇一摇她的肩膀,摇得她回神,看着她说:“姐,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啊?爸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吃错药啦?”   叶秋雯回神轻轻吸口气,“我也不明白,我觉得我们暂时还是别管这些事了,看看接下来的情况再说吧,现在先回去吃饭吧。”   阮秋阳气得想跺脚,“这样哪里还能吃得下啊!我一粒米都吃不下啦!”   叶秋雯被她说得,感觉胃里满得连半粒米都吃不下了。 第055章   叶秋雯和阮秋阳从厕所出来回到餐厅, 阮红军和叶帆也从楼上下来了。   阮红军坐在餐桌边来回扭,笑得舔着一张脸,对阮长富说:“爸, 看在我最近表现这么好的份上, 都没有出去打架惹事让你操心,也给我弄套军装穿穿呗。”   阮长富看他一眼,“我看你还需要再表现表现。”   阮秋阳接着话就问:“那我呢?”   阮长富看向她的时候面色直接沉下来, “你还好意思开口问?你表现得还不如他!近来你在家里闹了多少场, 要我一个一个给你说出来不要?”   阮秋阳低下头头撇撇嘴,小声道:“阮溪她就没闹吗?是她来了才闹的。怎么她闹了全家所有人,早上把您也闹了, 你还给她和阮洁带军装?”   阮长富盯着阮秋阳, 沉声道:“因为她不是无理取闹, 顶多有点得理不饶人!”   听到这话,阮秋阳忙坐直起来,瞪起眼睛道:“她还不无理?她有什么理……”   看着阮长富的脸色变化,她声音慢慢弱下来,话都没说完,又埋头吃饭去了。   她这一天天的从早到晚尽受气,真的是快要气死了!   吃完饭到楼上房间坐到写字台前,她拿出作业本, 看着上面那道该死的数学题,更是气得把牙齿都咬紧了, 然后拿起笔开始抄这该死的数学题!   隔壁房间,阮溪带着阮洁阮秋月进屋关上房门。   她们还没把手里的书包放下来呢, 门外忽又响起敲门声。   阮溪打开房门去看, 只见是阮红军和叶帆跟着上来了。   阮红军笑着道:“大姐, 刚才抱上来都没好好摸一下,再让我看看呗。”   阮溪自然不小气,把门拉开,“进来吧。”   叶帆虽然不像阮红军表现得这么没出息,但他也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他跟在阮红军后面进屋,和他一起去看新书包新文具,最主要的是新军装。   阮红军把军装拿在手里狠狠吸口气,吸得翻白眼说:“太好闻了!”   叶帆在旁边伸手推他一下,“有这么夸张吗?”   阮红军一秒恢复正常,“当然有了。”   要不是这两套军装都是女式的,他肯定要借来穿出去遛几天。   他俩过来看完东西吸完军装,也就没再打扰阮溪阮洁和阮秋月,毕竟她们都是女孩子。他们出来把门关上,阮红军忽又转身过来敲阮秋阳和叶秋雯的门。   叶秋雯从里面把门打开,问他:“怎么了?”   阮红军随便扫视一眼,“哦,没什么,侦查一下敌情。”   叶秋雯:“……”   怎么就!   怎么就没人来打死他啊!   阮红军和叶帆走了,阮溪阮洁和阮秋月自然去看了看那些东西。   阮洁和阮秋月主要是翻书包文具和军装,毕竟这些东西让人稀罕,阮洁甚至穿到身上给阮秋月看了看,笑得很不好意思地问她:“怎么样啊?是不是很不合适?”   阮秋月摇头道:“不啊,很合适,很好看。”   阮溪没看军装也没看新书包新文具,她在翻放在书桌上的课本和课外资料。阮长富帮她找得挺齐的,主科的课本都有,课外资料也还挺多的,而且没有做过。   阮洁试完军装以后,又脱下来给阮秋月穿。   阮秋月个子实在太小,穿起来长一截像唱大戏的,便甩袖子转了一圈。转完了她脱下军装放到床上,转过头忽又看到书桌的一角上多了很多的生活用品。   她去到书桌边,伸手拿起一个喝水杯子道:“这是妈给你们买的吧?”   阮溪早就看到了,现在只瞥一眼,应声:“应该是吧。”   阮秋月放下杯子看向她,“你不会再还给她吧?”   阮溪笑一下,“当然不会,是他们欠我的。”   阮秋月趴在书桌上,看着阮溪笑,“大姐,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厉害呀。”   阮溪嘴角也仍挂着笑,“哪里厉害呀?”   阮秋月笑着,“反正就是很厉害。”   把她爸好一通怼,弄得她爸妈那么没面子,又难看又下不来台,然后他们还不得不把该买的东西给买了,该做的事给做了,然后还不得不认是欠了她的。   欠了她多少呢,欠了她十几年的人生。   永远都糊弄不过去的。   今晚心情好,阮秋月也就没再破坏这样的心情去找阮秋阳的麻烦。   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继续心情很好地去上学。   今天是星期六,上完课明天星期天可以休息一天。   昨天在五年级听了一天的课,阮洁觉得都没有什么压力,所以阮溪今天就没再带她去小学听课,而是拿上课本去了初中部,进了初一年级的教室。   因为没有接触过初中的知识内容,现在第一学期又快要结束了,课程进度过了大半,所以阮洁听起来很吃力,基本就是完全都听不懂。   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她跟阮溪说:“不行啊,这样听课也是没用的。”   阮溪明白,便说:“那还是花时间先从最基础的学起吧,小学的基础我们已经打下来了,自学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我们一起,你有不会的就问我。”   阮秋月看她们这么痛苦,便有些不解道:“也没必要这样学吧。”   她以为阮溪阮洁都不知道情况,便跟她们解释:“只要成分没有问题,平时又没犯过什么错,政治表现一直都不错的话,拿到初中毕业证书是没问题的,根本不需要看学习成绩。到时候你们拿到毕业证书,爸爸就能把你们安排出去。”   话无法说得太明,阮溪便笑着说:“秋月,你没在乡下呆过,你理解不了我们的感受。你知道想读书却连书本都碰不到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我们这个机会来得有多不容易,你要是能体会,也会一样拼命汲取知识的。”   说着她拍拍阮秋月的肩,“你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读不起书,有很多人想读而读不了,而你可以好好在这里读书,你还有理由不努力多学知识?”   阮秋月想想有些惭愧,便点头道:“大姐你说得对。”   说着她抱上阮溪的胳膊,“以后我都听你的。”   阮洁好像有那个危机感了,忙在另一边把阮溪的胳膊抱着。   阮溪忍不住笑一下,便左边挎一个右边挎一个,开心舒服地往前走。   阮溪说干就干,晚上吃完饭洗漱完就和阮洁在房间里正经看起了书。她们从初一第一学期的课本学起,从第一个最简单的知识点入门,携手奋进。   阮秋月仗着脑子聪明,随便学学应付考试不成问题,所以平时回来也是不写作业的。但今天听了阮溪的话,她也就跑过来一起凑热闹做作业学习了。   于是姐妹三人趴在书桌边学到暮色漫起,开起台灯,再学到夜深。   学累了睡觉自然就沉,但是第二天早上她们没能睡成懒觉,阮红军在快要吃早饭的时候跑上楼来,把她们给叫起来了。   阮溪阮洁阮秋月也没什么脾气,赶紧起来洗漱一番下楼吃饭。   下楼到餐厅里,家里其他人已经都在了。   阮秋阳现在不招惹阮溪阮洁,便看着阮秋月说了句:“六妹妹你现在真是好大的架子啊,睡到现在都不起来,还要人上去叫你,让爸妈等你。”   阮秋月在她旁边坐下来,没有出声搭理她,只突然使劲嗅两下鼻子,然后看向叶秋雯问:“秋雯姐,你今天感觉身体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叶秋雯听到这话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太熟悉了。但一时间没想出来到底奇怪在哪,便还是回了一句:“没有啊,都挺好的。”   阮秋月笑笑,“那就好,先吃饭吧。”   叶秋雯心里还是觉得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她拿起筷子吃饭,然后吃完正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忽又被阮秋月给叫住了。   而阮秋月不止叫住了她,同样也叫住了阮秋阳。   阮秋阳不像叶秋雯好脾气,开口就冲她:“叫我和大姐干嘛?”   饭吃完了,今天星期天有时间,可以好好说事情了。   阮秋月从凳子上站起来,看着阮长富说:“爸,我忍了好几天了,今天我要当着你的面,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揭穿家里的两件丑事,一件是阮秋阳的,一件是叶秋雯的。”   听到这话,阮长富下意识蹙眉,“好好的又搞什么?”   阮秋月过去一把抓住阮秋阳的手腕,举起来道:“那我就长话短说,阮秋阳嫉妒我和大姐堂姐都用好的雪花膏,所以偷用了叶秋雯的雪花膏。我不知道你们都有没有注意,阮秋阳每天早上都会问叶秋雯,她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刚才吃饭前也问了,你们也听到了,叶秋雯一直说身体上没有不舒服。”   说到这,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叶秋雯的脸瞬间绿了个彻底。   而阮秋阳被揭穿偷用雪花膏的事情,瞬间也慌乱了,一把甩开阮秋月的手急忙否认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用大姐的雪花膏了?没有证据你就在这胡说八道!”   阮红军向来最喜欢掺和这种事情,看阮秋阳做贼心虚,他立马跳出来装腔作势说:“阮秋阳,你明显在撒谎!我们家数你最蠢,每次撒谎都特别明显!你就承认了吧!”   阮秋阳简直想上去打死他,“明明你才是家里最蠢的!”   阮红军可不认,眼睛忽瞪起来,“胡说八道!就是你是最蠢的!”   阮秋阳:“你最蠢!”   阮红军:“你超级无敌天下第一蠢!”   阮秋阳:“全部反弹!”   阮红军眼睛又瞪起,“你玩赖!”   阮秋阳还要再吵,被阮长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了。   阮长富看着阮秋月:“秋月,话不能乱说,你得拿出证据来。”   阮秋月不多废话,转身往楼上去,“你们跟我来。”   阮长富对于这种事不含糊,立马便起身跟着阮秋月上楼去了。叶帆的注意力也全在这件事上,对阮红军和阮秋阳的吵闹没兴趣,跟在阮长富后面一起去上楼。   冯秀英没起身,她只觉得这个家最近闹得她头疼,她烦得要命。   她现在甚至都有些后悔,后悔把阮溪从乡下接过来。   要不是她和阮洁,家里哪来的这些闹腾事。   阮溪和阮洁知道事情的原委,自然也就没有跟着去上楼。倒是阮红军,什么热闹都不愿意错过,和阮秋阳吵完后,立马三步并一步蹿上楼去了。   叶秋雯和阮秋阳还站在餐桌旁边,她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   然后她终于没忍住,问了阮秋阳一句:“你偷偷用我雪花膏了吗?”   阮秋阳开始吱唔起来,开始说不出话来了。   这还不够明白嘛,叶秋雯终于绷不住了,急得往地上一蹲,把脸埋进胳膊里。片刻后她又抬起头来,看着阮秋阳说:“要用你不能说一声吗?”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又坑她呀?!   阮秋阳捏着手指吱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不过片刻,阮秋月就带着阮长富和阮红军叶帆从楼上下来了。   她手里拿了两瓶雪花膏,一瓶是她自己的,另一瓶是叶秋雯的。因为叶秋雯的被兑了差的雪花膏,味道已经有点不一样了,叶秋雯怕是因为之前的事最近心情差,所以都没注意。   阮秋月把雪花膏放下后什么都没说,站到一边去。   阮长富黑着脸看阮秋阳,先厉声问她:“说!是不是偷用你大姐的雪花膏了?!用完又用差的雪花膏填了回去!”   阮秋阳被他吓得身子猛一大跳,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扁嘴点头,“嗯。”   阮红军在阮长富身后一身干部范,痛心疾首道:“看到没有,全家最蠢的,还敢做这种事!”   阮秋阳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是抠手指低着头哭。   阮长富这又看向叶秋雯,叫她:“站起来。”   这种带着点硬的语气,是他以前从来没对叶秋雯用过的。   叶秋雯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也是低着头。   阮长富问她:“老老实实回答我,你的脸擦差的雪花膏,到底会不会痒?”   叶秋雯站着不说话,眼泪从眼角滑出来,淌进嘴巴里。   阮长富目光沉,声音忽重几个度:“回答我!”   叶秋雯也被他吓一跳,根本不敢再撒谎,忙摇头,“不会。”   要不是这是叶秋雯,阮长富大概早拿皮带抽上去了。   他忍了好片刻气,看着叶秋雯又说:“上次睡觉的事是假的我没说你什么,我向着你,结果雪花膏的事又是假的!我现在没办法替你开脱了,你告诉我!还有多少件事是假的?!”   他气得胸口起伏,“秋雯,我一直尽心尽力培养你,要什么给什么,把你当榜样,让弟弟妹妹多学你,学学你身上的雷锋精神,学学你怎么无私高尚,你简直让我失望透顶啊!你这种行为,往小了说是弄虚作假,往大了说就是享乐主义,再往严重了说,这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是要……”   叶秋雯被他吓到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她弯腰伏在阮长富面前,埋着头说:“爸,对不起,我错了。”   见事情发展成这样,眼看着要有些失控,那边冯秀英也忙过来说:“家里的事就在家里解决吧,别闹出去叫人看笑话了,哪有……哪有那么严重啊。”   阮长富站着看了叶秋雯好片刻,到底没有真的上纲上线,然后她看向冯秀英,硬声道:“从现在开始,家里不准任何人再搞特殊!所有人一视同仁!”   说完又看向阮秋阳,“带你大姐滚回房间去!今天你们两个闭门思过!不准出门不准吃饭!一人写一千字的检讨,晚上吃饭的时候当着家里的人面给我读!”   阮秋阳不敢说话,忙去把叶秋雯从地上拉起来。   她扶着叶秋雯一起去上楼,然刚走完楼梯到楼上,叶秋雯忽然伸手一把把她推开了。   她没防备差点摔倒,而叶秋雯推开她后抬手抹一下眼泪,没好气说了句:“你离我远点!” 第056章   被最亲最爱的大姐这样对待, 阮秋阳心里委屈更甚,已经止住了的眼泪瞬间又哗哗往下掉,落了满脸不擦跟着叶秋雯说:“大姐, 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   叶秋雯不想理她,进房间顺手直接把房门关起来。   阮秋阳站在房门外,一时间进也不是, 不进也不是。她站在门外吸鼻子掉眼泪抠手指, 对着门缝小声继续道歉:“大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说着吸吸鼻子,“我就是看到阮溪阮洁阮秋阳她们都用好的雪花膏, 我心里忍不住痒痒, 我也想用。可是我又不敢找你要, 所以我一时糊涂……呜……”   说到这又站着哭起来了。   刚呜着哭一会,忽又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她便忙抬手把眼泪给擦了,还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凄惨可怜。   阮溪和阮洁阮秋月上楼,上了楼梯看到阮秋阳在叶秋雯的房间门外站着,阮溪便看着她问了一句:“怎么了?她不让你进去吗?”   阮秋阳不看阮溪,带着鼻音道:“关你屁事。”   阮溪笑一下, 还没再说话,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然后传出叶秋雯的声音,“你快点进来吧, 别再在外面站着了, 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阮秋阳看叶秋雯理她了, 忍不住眼眶又湿扁扁嘴,侧身进屋去了。   为了不让阮溪阮洁和阮秋月继续看热闹,她进屋后自然立马把房门关起来反锁。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当然没那闲工夫看她们的热闹,三个人进到旁边的房间里去,在书桌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继续翻开书本看书学习写作业。   阮溪自己其实是重温初中知识加复习,基本没有什么障碍。但是阮洁是从零起步初学,她就费劲一些,自学困难比较大,都是阮溪带着来的。   看书学习快到中午的时候,阮溪又拿出钢笔吸满墨水,给家里和凌爻各写了一封信。因为远隔万里,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主要说了说好的事情。   比如阮红军的各种趣事,比如阮秋月和她们的相处,还有热情友好的叶帆。剩下的阮长富冯秀英和叶秋雯阮秋阳阮红兵,都是一笔带过没怎么说。   写好信她仔细把信纸折起来,装进口袋里。   中午下去吃完饭她没有回楼上,而是出去买了信封和邮票,写上寄件地址贴好邮票封好口以后,把两封信一起投到绿色的邮筒里。   投完信件,阮洁还从投递口往邮筒里看了看,嘴上说:“不知道多久能到。”   阮溪大概算了算,“最快也要半个月,慢的可能一个月都不止。”   信件从这里一站一站到天凤公社就需要很长时间,到了公社,邮递员再拿上山去派发,那个邮递员负责整个凤鸣山,派信也是非常慢的。   三个人说着话从邮局回家去,到家后仍然不干别的,还是回到房间里看书学习。   阮秋月没那么多作业,昨晚就做完了,今天便就凑在旁边看些课外书。   正看的时候,忽听到外面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当然她们也能分辨得出来,敲的不是她们房间的门。   听到敲门声以后,阮秋月拿着书看向阮溪和阮洁,连忙竖起耳朵来。   片刻隔壁房间传来门锁响动开门的声音,然后又是关门的声音。   阮秋月索性从书桌边起来,趴到墙壁上去听。   然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东西。   隔壁房间,冯秀英端了冒着热气的饭菜进屋,叶秋雯立马把门给反锁上。   阮秋阳感动得想哭,刚要出声说话,被冯秀英“嘘”一声立马又咽回去了。   冯秀英在写字台上放下餐盘,小声对她们说:“你们爸爸现在睡午觉了,睡得正熟呢,得要一会才能起来,赶紧坐下来吃吧。”   叶秋雯抱一下冯秀英,感动着说了句:“谢谢妈。”   阮秋阳也感动,上来抱冯秀英一下,和叶秋雯一起坐下来吃饭。   冯秀英退两步在床边坐下来,叹口气仍是小声说:“唉,最近这家里鸡飞狗跳的不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宁下来。再闹下去,真没日子过了。”   阮秋阳接话道:“让阮溪走就行了,都怪她,秋月也是被她给带坏的。之前她没来的时候,秋月多老实啊,被我管得服服帖帖的。”   冯秀英看向阮秋阳,“你也有错,你几次三番害你大姐做什么?”   阮秋阳嘀咕,“我不是故意的……”   冯秀英又看向叶秋雯,但语气软和,“秋雯你也是的,你在家里一直受器重,你爸一直以来是最看重你的,你撒这些谎干什么呀?你要是想用好的,跟我说就行了。”   叶秋雯低着头,耳根和脸蛋都很红。   冯秀英看起来比叶秋雯还难受,继续说:“你从小就有主意有见识,是个干大事要有大出息的人呀!在学校是各种什么优秀学生代表,在家里帮我也多,我这人做事不周全,都靠你平时给我想着事情。这次要不是小溪一来就惹恼了你,你也不会不管她的事,我也不会忘了给她置办东西……”   顿了顿,又拉回来说:“家里这些孩子,数你最懂事最上得了台面,最叫我们省心,你要面子用点好东西也是应该的,家里人都能理解,秋阳秋月也都明白,不会跟你攀比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这种弄虚作假的方式,骗我和你爸爸。”   叶秋雯低着头,好半天说:“妈,我真的知道我错了……”   看她这样,冯秀英忽又有些慌乱了,动了动身子又说:“秋雯,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也不是责怪你教训你的意思,你一向聪明,应该懂我的心思。你爸爸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们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   叶秋雯低着头“嗯”一声,“我知道了妈。”   冯秀英坐在床边上等着,等到叶秋雯和阮秋阳吃完饭,她端起餐盘走人,临走前又好言好语嘱咐叶秋雯和阮秋阳:“好好写检讨,晚上好好读,诚恳一点。”   叶秋雯和阮秋阳应声:“知道了,妈。”   冯秀英端着餐盘出房门,刚一走出去,忽见旁边的房门外站着三个人——阮溪阮洁和阮秋月。看三人这架势,好像是在故意等她出来一样。   目光碰上的瞬间,空气凝结。   “……”   冯秀英端着餐盘愣了愣。   阮秋月看着她说:“爸爸说了今天不准她们吃饭。”   冯秀英回回神,只道:“没有吃饭,只是端点水给她们喝。”   说完她没再站着,端着餐盘便匆匆下楼去了。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看着她下楼,然后彼此间对视一眼,转身回房间去了。   进房间在书桌边坐下来,阮秋月拿起课外书又说:“饿两顿都舍不得,能记住教训才有鬼了,怕不是还都觉得自己完全没错呢。”   阮溪无所谓道:“管她呢,她是捧习惯了,让她继续捧着吧。叶秋雯从小到大应该没受过这种委屈,她看不下去也是正常的,我们别管了。”   叶秋雯应该是冯秀英养的最得意的一个孩子,大概从小就给她长脸,懂事大方上得了台面又会来事,在哪都让她有面子,所以她一直把叶秋雯当骄傲。   叶秋雯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也是最不能受委屈的,犯点小错并不影响。   阮秋月也不想多管这事,只道:“让我管也不会管了,反正她脸上的假皮已经被我给撕下来了,以后在家里不能搞特殊,别再端大姐架子就行。”   阮洁在旁边接话,“她今天都跪下了,那么丢面子,应该不会了。”   阮秋月:“不会就最好了。”   叶秋雯和阮秋阳一天都没出房间,当然除了出来上厕所。   说是在房间里思过,阮秋阳还是没少翻她没看完的小说书。她水平又有限检讨书写不出来,便就去叶秋雯旁边卖乖,让叶秋雯帮她想一想给她抄一抄。   叶秋雯以前确实常帮她这种事,尤其没少帮她写作文。   她在阮秋阳心里有地位,自然也不是空靠一个“大姐”的名头。   她平时还是花了些心思的,会帮阮秋阳解决一些她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一点小恩惠让阮秋阳觉得她很厉害并对她好,于是对她忠心耿耿马首是瞻。   但叶秋雯现在彻底不待见阮秋阳了,只冷着脸道:“自己写。”   阮秋阳现在也不敢往她身上蹭,小声说:“大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写……”   她虽然性子是不太踏实,但以前在家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小错都很少,平时叶秋雯什么都照顾她,而阮秋月被她欺负了也不会说什么,家里一直很太平。   她说:“我都没有写过检讨书……”   叶秋雯转头看她,“那你觉得我写过吗?”   她从小到大不管在哪里都是被夸赞被表扬,写的读的都是发言稿,什么时候写过检讨书这种东西。要不是阮秋阳两次坑她,她人生中不会有这个污点!   阮秋阳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了,片刻她转过身去,拿起钢笔捏在手里转,在红格纸上的首行中间写下三个字——检讨书。   晚饭时分,全家人坐在桌子边,叶秋雯和阮秋阳手拿检讨书站在旁边。   所有人都看着她们,阮长富开口道:“谁先来?”   阮秋阳抿抿嘴唇,出声道:“大姐写得好,大姐先来吧。”   叶秋雯:“……”   这种事就别再说她写得好了好吧!   叶秋雯轻轻抿口气,展开自己手里的检讨书,低下眉对着检讨书开始读。   桌子上的人都认真听她读,尤其阮红军,那跟领导似的,还蹙着眉。   读完后,阮长富还没有说话,阮红军率先开口:“没有用的废话太多,场面话占了一大半,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假、大、空,没有太多实际的反省。”   他说话的时候阮长富就盯着他看,一副想上去抽他的样子。   说完他碰上阮长富的目光,忙伸一下手道:“首长,还是您来点评吧。”   这又不是演讲比赛,阮长富自然没有点评,他直接看向阮秋阳,“你的呢?”   阮秋阳慢慢展开手里的检讨书,清一下嗓子道:“亲爱的爸爸妈妈,对不起,我最近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一次是嘴巴没把门的,说出了大姐能跟人一起睡觉的事实,让她丢了面子,第二次是偷用了大姐的雪花膏,偷东西用本就不对,还揭穿了大姐能用差雪花膏的事实,又让她丢了面子……”   说到这她又清清嗓子,“我知道我犯下的错误不可原谅,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更加对不起我最亲爱的大姐……”   她在读到这二段的时候,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已经忍不住低头闷声笑起来了。阮红军那根本不藏着,直接看着她笑出声,连叶帆都忍不住抿着嘴唇。   但阮长富没有笑,他黑着脸道:“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   他这话一出,阮溪几个人都不笑了,只有阮红军还在笑。   阮长富瞪向阮红军猛拍一下桌子,“笑锤子!”   阮红军这便忙夸张地抿起嘴唇,并用牙齿咬住嘴唇,再也不笑了。   阮长富又看向阮秋阳,“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错在哪?!”   阮秋阳委屈,“我知道啊,我不都说了吗?”   阮长富气得要死,真想站起来抽她。   阮红军实在忍不住了,又开口道:“同志,我来告诉你,你从头到尾只错了一件事,就是偷用大姐的雪花膏,偷东西这是不对的。其他的事只能说明你蠢,但蠢并不是错,甚至还可以说是诚实,所以你不用检讨。你这样一检讨,反而说明你有包庇大姐的心,这个思想就严重有问题了,同志我希望你要自己注意。”   阮秋阳听到这话面上一黑,冲阮红军就喊:“你少放屁!你才蠢!”   阮红军还没再出声,阮长富又气得拍一下桌子,“你还有脸在这吵?看看自己写的什么东西,我看你脑子里全是浆糊,上去给我继续反省去!”   阮秋阳气鼓鼓地收起检讨书,转身又上楼去了。   阮长富收了收情绪,又看向叶秋雯说:“我希望你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也牢牢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做人做事要诚实,也要朴实,给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享乐主义这个毛病改不掉的话,我得考虑把你们都送到乡下插队两年。”   叶秋雯始终没有抬头,低声道:“爸,我知道了。”   阮长富清清嗓子,“我必须得说话算话,说是今天不准吃饭就是不准吃,绝对不能通融。你也上楼去吧,再反省反省。”   叶秋雯没出声说什么,拿着检讨书转身走了。   到了楼上看到阮秋阳坐在写字台边拿笔画检讨书泄愤呢。   叶秋雯没管她,自己到另一边床头坐着,靠在枕头上发呆去了。   发呆的时候自然在心里想,她不能去乡下插队,绝对不能从家里最好混到家里最差。她一直都是家里最优秀的,坚决不接受毕业后去乡下插队,两年也不行。   所以她不能再犯错了,尤其重要的是,她得离阮秋阳这个蠢货远一点。   楼下餐厅。   阮溪阮洁吃完饭起身正准备回房间,忽被阮红军给叫住了。   阮红军对她俩说:“大姐堂姐,今晚大院广场上放电影,你们要不要去看?”   听到放电影,阮洁目光里瞬间闪露出心动。   阮溪便冲阮红军笑了笑,“去啊。”   阮红军这便忙站起身,“那我带你们去,位置我都叫人占好了。”   看电影是他们大院里的常规娱乐,有时候一个星期放一次,有时候两个星期放一次,但每次都是星期天的晚上过来放,阮长富和冯秀英自然不管这些。   阮红军带着阮溪阮洁往外走的时候,阮秋月问了句:“有我位置吗?”   阮红军去把书包拿过来背到身上,“一起走吧。”   说着他又问叶帆:“三哥,你去不去啊?”   叶帆想了想,“那就一起去吧。”   冯秀英这便忙拉一下叶帆,“小帆,带着弟弟一起去吧。”   叶帆自然没意见,牵上阮红兵跟着一起去了。   阮秋阳在楼上窗口看到其他人都出去玩,只有她和叶秋雯被关在楼上反省,而且叶秋雯现在彻底不理她不和她说话了,便气得撅着嘴鼓着腮帮子。   阮溪阮洁他们跟着阮红军到广场上,果然有人帮他占了一排的位子。位子倒不是什么座椅,就是台阶,台阶是一圈一圈的半圆形,一级高过一级。   他们到台阶上并排坐下来,正是距离电影幕布最好的位置。   因为大院里大孩子小孩子都不少,广场上可以说是人声鼎沸,尤其是那些半大小子在一起打枪战,打打闹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吵得不行。   等到天色黑透电影开始,广场上才慢慢安静下来。   阮洁坐在阮溪旁边挽着阮溪的胳膊,看电影看得十分认真,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阮溪在这昏暗的环境中看一会电影后,转头看向四周的人,忽然想起过年前的那天晚上,他们在天凤中学的操场上一起看电影,身下坐的是草地。   她左边坐着凌爻周雪云阮翠芝,右边坐着阮洁和刘杏花。   来到城里的时间也不长,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离开凤鸣山已经好久好久了。听着放映机转动的声音,她忍不住开始想凤鸣山上的那些人。   爷爷奶奶,三姑五叔,还有凌爻……   还有再也见不到的老裁缝…… 第057章   看完电影回来已经很晚,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没再学习,洗漱一番便就睡下了。   拉了灯,阮溪躺在床上跟阮洁说:“突然好想家啊, 想爷爷奶奶, 三姑和五叔,也想凌爻。不知道我们走了以后,他们都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想我们。”   阮洁被她这么一说, 突然也挺伤感的,尤其周围夜色深,在乡下生活十几年的那些场景全部出现在脑海里, 刘杏花和阮志高那布满皱纹的笑脸尤其清晰。   片刻, 阮洁说:“姐, 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吗?”   阮溪转头看向她,“当然要回啊,等到过年的时候回,我们自己回。”   阮洁笑了笑,“好的,我跟你一起回去。”   说完话两个人并肩躺着,想着乡下的一山一叶一溪水,闭上眼睛慢慢入眠。在梦里又回到凤鸣山, 姐妹俩卷起裤脚在小溪里摸鱼,鱼儿从脚丫子上滑过去。   次日星期一, 叶秋雯和阮秋阳的禁罚结束,虽然结束与没结束也没什么差别, 毕竟有人偷偷往她们屋里送吃的, 根本就没有饿到半顿。   禁罚结束, 她们早上自然和平时一样,在楼上洗漱收拾一番,扎着整齐的辫子背着半新不旧的书包,到楼下餐厅里吃饭。   阮长富看她们两眼,问道:“反省得怎么样?”   叶秋雯点头,语气十分诚恳道:“知道错了,都会改的。”   阮长富知道叶秋雯不需要多强调,便又看向阮秋阳,“你呢?”   阮秋阳看阮长富一眼,低声小心翼翼说:“我也知道错了,以后都会改的。再也不偷用别人的东西,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每天都乖乖的,少惹事。”   阮长富看着她:“你能少让我生几次气就行了。”   阮秋阳态度也很诚恳:“我会努力的。”   有错也不能揪着不放,到这阮长富就算放过她俩了。   他又把注意力转到别人身上,看到阮溪和阮洁没穿新军装也没带书包,便又问了句:“给你们拿回来的衣服怎么不穿?还有书包文具,这两天好像也没见你们带去学校。”   阮溪抬起头回答道:“现在还没有正式去上学,旁听也不和人打交道,打算留到明年正式上学的时候穿,新书包新文具也留到那个时候用。”   阮长富想想小孩有小孩自己的心思,也就没再多问。   但阮溪觉得有些事是要跟他打声招呼的,毕竟她和阮洁上学各种事都是他安排下来的,而且他安排得还算尽心,所以她跟阮长富又说:“我和小洁星期六的时候去旁听了一下初一的课程,课程进度跟不上,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所以我们打算暂时就不去学校旁听浪费时间了,就先自己在家里自学。”   阮长富对这些都没意见,旁听没有学籍,也不归哪个老师管,去不去上学都没有任何影响,便只道:“你们自己安排就好了,但等学籍办好,就不能这样了。”   阮溪点头,“我们知道,学籍办好,我们会严格遵守学校里的规矩。”   阮长富点点头,觉得阮溪沟通起来容易,也就没再说什么。   吃完早饭,大家陆陆续续出门去上学上班。阮红军走的时候还特意过来跟阮溪招呼一声,并且深深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羡慕之情,被叶帆上来一脚给踹走了。   叶秋雯态度很坚决,出门没等阮秋阳,背着书包自己快步走了。   阮秋阳在后面难过得要命,等到苏萌萌追上她和她说话,她情绪才好了一点,然后委屈巴巴跟苏萌萌说:“大姐生我气了,好像再也不理我了。”   苏萌萌看一看前面的叶秋雯,抬手挎上阮秋阳的胳膊,“我不会不理你的。”   阮秋阳感动起来了,“萌萌你对我最好了。”   苏萌萌:“谁让我们都笨呢。”   阮秋阳:“……”   她突然又觉得不好了。   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读过检讨以后,叶秋雯在家里的存在感又弱了几分。阮溪没来的时候若说她在家里的存在感是十分,现在大概只有三四分左右。   她倒也不是整天挂着脸,毕竟阮长富不喜欢。就是没之前那么爱出风头了,好像家里她是当家的,什么都要插手管一管,对谁都是大姐大当家人的姿态。   她和阮秋阳决裂得很彻底,不是姐妹之间闹情绪闹矛盾的那种,而是她明显把阮秋阳甩开了,哪怕住一个房间,也基本和她保持距离,不多说任何话。   她在家里和冯秀英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阮秋阳有时候会往上凑,她就会不说话。冯秀英看出她还气阮秋阳,就让阮秋阳避着她一些,别往她面前凑。   于是阮秋阳就在家里落了单,谁也不跟她玩。   当然了,她也看不上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她对玩伴的要求还是挺高的。   她喜欢叶秋雯是因为叶秋雯方方面面都好,不管在家在学校都是夺目的存在。   虽然现在在家不夺目了,但她依然觉得叶秋雯才配做她大姐。   叶秋雯在学校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长得漂亮又很优秀,每次学校有什么活动基本都是她上去发言。她的思想觉悟和政治表现,那是一流的,就是当干部的料。   阮秋阳跟人提起叶秋雯就自豪满满,而提起阮溪阮洁和阮秋月那就是嫌弃满满,她出去都不愿意说那是她亲生的大姐,还有什么乡下来的堂姐,不起眼的妹妹。   而苏萌萌呢,主要就是和她性格很投缘,她们两个人都爱打扮爱漂亮,苏萌萌穿衣打扮都很洋气,和她也比较有共同语言,而且苏萌萌的爸爸职位不低。   阮秋阳看不上阮溪阮洁阮秋月,阮溪阮洁阮秋月自然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管她在家有没有人理,反正她们不理,免得两句话不说就吵起来。   阮溪非必要也不怎么和冯秀英说话,因为她明显能感觉出来冯秀英不喜欢她。她对阮秋月只是忽视,对她则是真真切切的不喜欢,自然也瞧不上她。   心里八成是想着养她和阮洁两年,等她们成年了把他们安排了嫁出去了事。   是啊,她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土娃子,一身土气又没见识,说话难听脾气又不好,除了用带刺的话把人戳到南墙上没别的本事,和叶秋雯这样聪明优秀面面俱到的人比起来,那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怎么比得过啊!   她比不过当然也不会花心思刻意去比,更不会花心思去让冯秀英发现她的优点对她改观,因为冯秀英就不配她嘴甜卖乖,她这辈子都不会去讨冯秀英半点好。   阮长富倒是没有明显喜欢谁明显不喜欢谁,谁犯错他就骂谁,谁做得对做得好他就会表扬谁,一般不带有个人主观性,当然他也不常在家。   平时除了吃饭那一会,阮溪基本很少会见到他。有时候甚至吃饭的时候也看不到,因为他会在单位加班开会,会到很远的地方出差,一走就是很多天都不回来。   阮长富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很乱,尤其阮红军和阮秋阳天天吵。阮溪一般什么都不掺和,冯秀英不管有大事小事都找叶秋雯,把她捧得高高的,就差要供起来了。   阮溪会观察这些,但是并不在这些事上多费时间和心思。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带着阮洁埋头搞学习,把手里的课本翻旧,知识点吃透,题目做烂。   即便学校放假,暑假来临之后所有人都在玩,她依旧和阮洁只管埋头学习。   冯秀英平时不管她和阮洁,也是非必要不和她们多说话,也从不进她们的房间。只知道她们每天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于是心里越发有意见而不喜欢。   别的孩子至少都能搭手做做家里的事情,妈妈长妈妈短地找她,而阮溪到城里这么久依旧没有叫她妈,带着阮洁一起在家里除了吃饭,别的什么都不管。   有时候看着生气,真觉得是从乡下来讨债的。   阮溪确实就是来讨债的,不是来为这个家做贡献创造喜乐氛围的。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两年半的时间并不宽松,所以她只有心思管好自己和阮洁。   从夏天到秋天,从秋天到冬天,她每天都在学习。   心思只专在一件事上,不管晨昏,日子过起来就是会很快。   冬天来临的时候,阮溪和阮洁开始筹划一件事——回乡下去过年。   其实也没什么可筹划的,就是跟阮长富说一声,在差不多的时间买票回去就行。   阮长富自然是抽不出时间回去的,他很多时候忙得连这个家都不回,不然他也不可能那么久不回老家。指望冯秀英带不如指望老天爷,所以阮溪打算自己回。   她又不是真的十六岁小姑娘,也不是真的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天南地北她去过的地方可多了,她完全可以带着阮洁坐火车回去凤鸣山。   为了不显得太过突然,她算着时间,提前了一些日子和阮长富说这个事。   为了不另外耽误阮长富的时间,她便就在饭桌上提了这个事,在今天气氛好的时候和他说:“马上要过年了,我和小洁都很想爷爷奶奶,所以我们打算回乡下去过年。”   阮长富听到这话下意识一愣,只问:“那么远,怎么回去?”   阮溪早有准备,自是回答:“坐火车回去。”   阮长富解释,“这不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的问题,而是没有人能带你们回去,我抽不出这个时间来,就算回去只呆上一两天,来回一趟得要半个月。你妈她也没有用,出门晕头转向的不知道东西南北,她带不了你们。”   阮溪看着他眨眨眼,“那她当初接到信第一次去军区找你,是怎么过去的?”   阮长富道:“那当然是一路问人问过去的,当时差点迷路走丢了呢,也就是那一次过后,她就不敢一个人出远门,非得要我带着才行,你在怀疑什么?”   阮溪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阮长富看着她,“她也就从山里到这里来过一次,你太小了你不行。”   阮溪道:“有什么不行的?我识字的,路上的路牌还有火车站的标识,我来的时候都看过并且记过了,我全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知道怎么坐车怎么回去。而且中途不需要转火车,从这里坐火车直接到县里,再从县里火车站到公社,我就能找到家了。”   阮长富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倒是对她有点刮目相看。毕竟他当年从山里出来到部队当兵,都迷迷糊糊的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跟个二愣子差不多。   但他还是不放心,“万一跑丢了呢?”   阮溪又道:“真有这万一,跑丢了我就找纠察队去找派出所,你把你办公室的电话给我,只要报你的名字有你的电话,肯定会有人把我送回大院里来的。”   阮长富看着她想一气,觉得她思路清晰异常有条理,叫他没办法再说什么了。为了管控人口流动,各地方确实有不少纠察队,专门干把人送回家的事。   当然了,纠察队遣送的那些人,都是没有介绍信偷跑出来的。   除了纠察队,到派出所找警察自然也是有用的。   片刻,她看着阮溪说了句:“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的,是我小看你了。照你这脑子,确实是想走丢了也不可能,不傻。”   阮溪道:“我也在城里呆了大半年了,这些东西要是都不懂,那不是白呆了?”   阮长富点头,“但我还是得再想想。”   阮溪还没再说出话来,阮红军忽在旁边舔着脸笑着道:“爸,那把我也放进去想想呗,我早就想去乡下看看了,你上次死活不让我去,上什么狗屁的学……”   看着阮长富脸色变难看,他连忙换语气,“再有几天就放寒假了,这次不影响的,你让我跟大姐去,你最好再给我配杆枪,我保证把大姐安全护送到家!”   阮长富忍不住想冲他翻白眼,“你又凑什么热闹?”   然后阮红军还没再说话,阮秋月又说:“爸爸,我也想去,我想看看爷爷奶奶长什么样,顺便去看看凤鸣山上的风景,大姐说凤鸣山很漂亮。”   阮红军巴不得有人起哄,连忙又用手暗下碰了碰叶帆。   叶帆只好也清清嗓子,跟着说:“那我也想去吧,我也去看看爷爷奶奶,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应该也挺想看看我们的。”   冯秀英看看阮红军阮秋月和叶帆,“你们别瞎凑热闹了,火车要坐两天半,到县里去镇上还没结束,从镇上到山里得走上两天,你们能吃得消吗?”   阮红军直接拍拍自己的胸脯,“老子练了一身腱子肉,部队里的大拉练都不带怕的,分分钟拿下,走两天山路对我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   冯秀英:“你没走过你根本不知道。”   阮长富难得没有瞪阮红军,但也没接话,片刻忽看向阮秋阳问:“你去不去?”   阮秋阳闻言忙往后一缩,“打死我都不去。”   阮长富又问叶秋雯:“秋雯你呢?”   叶秋雯很是周全贴心道:“我在家陪爸妈一起过年。”   阮长富又想一会,看向阮溪问:“红军秋月小帆都跟着一起去,行不行?”   阮溪看看阮秋月阮红军和叶帆,都是听话好管的孩子,而且年龄都不算小了,不像阮红兵那样走路得要人背,便冲阮长富点了头道:“行的。”   阮长富点着头道:“行,不错,好样的。”   片刻他又说:“我也想回去看看你们爷爷奶奶,可是我抽不开身没有办法。既然你们都想回去,那我就答应了,帮我回去好好看看你们的爷爷奶奶。”   阮红军闻言很激动,猛拍一下桌子站起来,“呜呼~哟~” 第058章   等他激动完了, 阮长富又说:“全都不小了,确实也该让你们出去跑一跑锻炼锻炼去,不然一点野性也没有, 尤其是红军和小帆你们两个, 得学着扛事了。”   阮红军仍是激动不减,拍一拍胳膊,“老子什么都能扛!”   阮长富不多理会他, 看向阮溪又说:“小溪, 吃完饭我把我办公室的电话写给你,你装好在身上,最好是用脑子记下来。火车票我也都会给你们准备好, 还有县城那边给你们联系一辆车, 让驾驶员在火车站等你们, 到时候直接从县里的火车站带你们去公社。到公社我就没办法了,得你们自己走进山里去。”   阮溪听完点头,“这样可以了。”   阮长富又看向冯秀英,“这几天你把几个孩子的新衣服都给做了,让他们穿着新衣服去乡下过年。再去商店买点东西让几个孩子带回去给他们爷爷奶奶,不要买重的,路上不好拿。不要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脑子里装着浆糊一样, 什么都想不到。”   阮溪低眉,嘴角牵着一丝笑——什么想到想不到的, 只要是放在心上,就没有想不到的事情。不放在心上, 哪怕想到了也可以再忽视掉。   冯秀英对阮长富交代的事还是会牢牢放心上全都办好的, 她也没什么其他的话要说, 叫怎么做就怎么做,便只点点头应下来:“我知道了。”   阮长富继续交代:“走的时候把钱和粮票拿够给他们,放在小溪手里,别忘了。这么冷的天,路上不能一直啃干粮,起码得吃点热乎的东西。”   冯秀英仍旧不说什么话只点头,“记住了。”   这个事说到这也就差不多了,这个年确定分两下过,阮溪阮洁阮红军阮秋月和叶帆去乡下跟爷爷奶奶过,叶秋雯阮秋阳阮红兵留在家里跟他们一起过。   虽冯秀英心里有意见,但她也不敢当面反对阮长富的决定。   这事到此算说完,阮长富又想起别的事,于是吃完饭放下筷子看向叶秋雯又问:“对了,秋雯你自己是什么打算?马上这学期结束,你就初中毕业了。小帆年龄还小,过了年才十五,没法安排,只能去上高中。你过了年十七了,不小了。”   这个事情叶秋雯自然想过的,如果她不再继续上学的话,剩下能走的路有两个——一个是阮长富把她安排到部队里当兵去,还有一个就是下乡插队。   因为阮长富之前提过乡下插队这个事,所以她现在心里还有点忐忑不安。虽然这大半年她表现得很好,但不知道阮长富会不会还要让她去插队。   她不想去乡下插队,但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想去当兵,更怕阮长富看出她瞧不起去乡下插队这件事,觉得她思想有问题,直接让她去插队。   而且就算是去当兵的话,起先也是先去地方部队。她跟着阮长富和冯秀英呆过地方部队,知道地方上的日子不好过,并且当兵训练每天也都极其辛苦。   权衡下来,她选眼下最好的,并且说出来也是最周全的。   她看着阮长富说:“我想继续读高中,再陪爸妈两年,舍不得你们。”   留下来继续上高中的话,她还可以再舒服两年。而且学校可以说是她的主场,她在学校里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一定的地位。   去当兵的话,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新兵。   虽说迟早都要走这条路,但她更愿意舒服完两年再去。   阮长富看她还想上学,也尊重她的想法,便也就说了句:“行吧,那你和小帆一起再上两年学吧。等上完高中,到时候再看看一起安排。”   叶秋雯点点头,“谢谢爸。”   这下便没有其他的事再要说了,阮长富起身,出门遛弯去了。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吃完饭也起身上楼。   到楼上房间里坐下来,阮秋月高兴地说:“我终于可以看到爷爷奶奶了,还有凤鸣山上的风景,这个寒假应该可以过得非常有意思。”   阮溪给她打预防针,“过程可能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开心。”   毕竟坐火车和爬山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阮秋月笑着说:“我不怕!”   阮溪笑着拍上她的肩,“不怕就好。”   阮秋月拿起铅笔在手指上转,又小声道:“本来我还以为明年就看不到叶秋雯了,没想到她居然不走,要继续上高中。人家都巴不得赶紧去当兵,她居然不想去。”   阮溪也没多想,随口接一句:“当兵多苦啊。”   阮秋月道:“不比下乡插队好吗?念完高中还不是要去?要我说不如早点去,早点服完义务兵,努力提干留在部队。在部队里当干部,不比在学校好?”   阮洁接话道:“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吧。”   阮秋月思考片刻,“也是,有妈对她好捧着她,她在家里日子过得舒服,在学校也风光有面子,不像我们,没人瞧得起,只恨不得赶紧独立搬出去,唉……”   阮溪伸手就拍她的头,“小小年纪你唉个屁……”   阮秋月摸摸自己的脑袋,“我过了年就十岁了,很大了。”   阮洁道:“还是小孩呢。”   阮秋月苦恼,“确实小了点,我起码还要再熬六年。”   说着她看向阮溪阮洁,“羡慕你们,熬个两年初中毕业,年龄刚好也差不多,就可以走了。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到新的地方好好干出点样子来。”   阮洁还有些忐忑,“不知道到时候对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安排。”   阮秋月道:“堂姐你放心好啦,你们从小在乡下长大,反正怎么都不可能让你们再去乡下插队的,老汉儿脑子正常。大概率就是让你们去当兵,进了部队就看自己混了。有本事就提干留在部队,没本事当完两年义务兵复员回来,叫老汉再帮忙安排个工作。或者自己有点小本事,转业回来,直接从部队转政府机关。”   听阮秋月这么一说,阮洁瞬间觉得未来就明朗起来了。   她心里高兴,脸上笑容也亮,“那还挺好的。”   结果她刚高兴着说完,额头上就挨了一记脑瓜崩。   阮溪弹完她吹一下手指说:“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放松了,看书。”   阮洁抬手摸一下额头,只好又继续看书去了。   阮秋月看着她笑笑,也写作业去了。   她们学习到十点钟洗漱睡觉,次日起来,阮溪和阮洁仍是闷在房间里不出去,只管埋头看书,而阮秋月则也和平时一样按时去上学。   上半天学回来,发现冯秀英找了人来家里给他们量尺寸准备扯布做衣裳。   在给叶帆和阮红军量尺的时候,冯秀英站在旁边看着说:“你们两个凑这热闹干什么?两三天的火车加两三天的山路,你们以为这滋味是好受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要我说你们赶紧去跟你们爸爸说一声,就别跟着去了。”   阮红军神情严肃道:“大姐和堂姐是女孩子都受得了,阮秋月都不怕,我和叶帆两个大男人,还受不了这点苦?我早就想去老家看看了,是你们一直没时间没时间,上次又说要上学不能去。现在好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我反正肯定是要去的。”   冯秀英苦口婆心,“她们是在山里长大的,早就习惯了,你们能跟她们比?她们从小到大走了多少山路,你们走过多少山路?没有大人带着,我能放心吗?”   阮红军看着她,“妈你要是不放心,你带我们去。”   冯秀英立马便说:“我可没那本事带你们去,上次去一趟回来身上疼了一两个月,散架一般。我也找不着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阮红军又说:“大姐能找着啊,昨晚你不是听到了吗,跟着大姐走就行。”   冯秀英不想再跟他废话,“我不去。”   阮红军道:“反正我去。”   说着他又看向叶帆问:“你呢?”   叶帆道:“跟你一起去,帮小溪姐看着你。”   阮红军直接翻个白眼,“我才不要人看,你路上别哭着喊妈妈就行。”   冯秀英轻轻吸口气,“怎么就跟你俩说不通呢,不能像秋雯和秋阳那样给我省点心呀?过年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地过,非折腾这一遭干什么?”   阮秋月实在不想听下去了,清清嗓子出声:“还要给我量尺寸吗?”   冯秀英这才转头看到她,便让人过来给她量尺寸。   那边阮红军没再站着,直接蹿上楼去,叫阮溪阮洁下来一起量尺寸。   在阮秋月量尺寸的时候,冯秀英就一句话都没再说了。   等阮溪阮洁下来,她直接去厨房盛饭去了。   在她眼里,阮溪阮洁是两个大麻烦,阮秋月是被她们带坏了的小麻烦。有事没事给家里添点事情让她烦,自己折腾也就算了,现在又带上阮红军和叶帆。   要不是带上了阮红军和叶帆,这事她根本都不会管。   她们爱去哪去哪,别说回凤鸣山过年,就是去天上过年她都不管。   她不管阮溪阮洁阮秋月,阮溪阮洁阮秋月当然也不管她。三个人量完尺寸到餐厅去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吃完就立马回楼上去了。   今天阮长富中午没回来吃饭,阮红军和叶帆中午不休息,吃完饭也就出去了,而阮红兵则跟在他们两个屁股后面跑,或者出去找自己的小伙伴。   餐厅里只剩下冯秀英叶秋雯和阮秋阳,三个人还没吃完碗里的饭。   冯秀英先吃完放下筷子,坐着吸口气说:“你们看像不像讨债来的,每天吃完饭放下筷子抹了嘴就上楼去了,不到饭点不下来。大半年了,也不知道每天躲在楼上干什么。以前秋月还能使动做点事,现在秋月也使不动了。”   阮秋阳现在在叶秋雯面前不敢说话,都是默声不语的。   叶秋雯给冯秀英宽心道:“妈,你别管她们了。现在这样不比阮溪时不时说点难听话叫我们下不来台好吗?你也知道她那脾气,嘴里根本说不出什么好话。”   冯秀英想想也是,免了听那些难听话了。   算了,就再忍她们两年吧。   这事不说了,但她还是不希望阮红军和叶帆跟着去凤鸣山受苦,怕他们吃不消,便又对叶秋雯说:“秋雯你去劝劝小帆,让他带着红军留下来过年,别跟着去乡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路有多难走,一时脑子发热跟过去,路上八成要哭。”   想到叶帆和阮红军这大半年对她的态度,叶秋雯下意识深深吸口气。她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看向冯秀英道:“我可劝不了,他们也不听我的。”   冯秀英心里觉得憋得慌,“你爸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答应让他们跟过去。”   阮秋阳忽说一句:“爸都发话了,去就去呗,让他们吃点苦头。”   冯秀英闻言看向阮秋阳,片刻松了这口气道:“算了,既然拦不住,让他们跟去吃点苦也是好事,到时候他们自然就知道,我不让他们去,到底是不是为他们好了。”   既已如此,冯秀英没再多纠结这事。   量了几个孩子的尺寸后,她拿布票去商店买了布,给几个孩子做了过年要穿的新衣裳,又买了一些方便携带的轻便吃食,给他们带回老家给阮志高和刘杏花。   忙活下来差不多也就到了学校放假的日子,到了出发的头一天晚上,她在阮红军和叶帆的房间里帮他们收拾行李,唠唠叨叨嘱咐了很多话,就怕他们受苦。   阮红军和叶帆不要她收拾行李,她非要亲自收拾,不然不放心。   而她每唠叨完一句,都还要确认一遍:“听到了没有?记住了没有?”   阮红军嫌烦不愿回答,叶帆则会很认真地回答:“听到了。都记住了。”   叶帆这么说她是放心的,帮他们收拾好行李放一边,她又叫阮红军:“红军你上去,把你二姐给叫下来,我把钱和粮票给她,再交代她几句话。”   阮红军蹿一下从写字台边站起来,几大步爬上楼叫阮溪去了。   片刻后和阮溪一起下来,带着阮溪进房间。   冯秀英和阮溪之间好像有个天然的互斥磁场,只要两人面对面在一起,那距离感就十分明显。两人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全部都是微微冷着一张脸,好像有仇一样。   相处了大半年下来,母女俩之间的感情没有分毫增进,反而比当初刚见面那会更生分疏远甚至恶化了。当初到底还不熟,没有任何的相处,冯秀英对阮溪有些许的愧疚,阮溪对她的态度是疏离和客气居多,但相处下来熟了以后,这些全没了。   原因倒也无他,就是冯秀英对阮溪的愧疚实在太少,少到刚来就忘了给她和阮洁置办东西,少到几乎觉得把阮溪接过来随便糊弄糊弄就算是弥补了。   可偏偏,阮溪不是那能被糊弄的人,也不是能接受糊弄的人。   于是事情一环一环下来,阮溪看透了冯秀英的虚情假意,并直接撕掉了她这层面具,没给她留任何面子,而冯秀英偏是个怕麻烦且要面子的人,自然嫌阮溪事多脾气差又爱折腾,觉得她是来讨债的,越来越不喜欢她,甚至心里烦她,结果就是两人互相越看越不顺眼。   虚伪的面具早就撕下来了,当然也不用再互相假装客气。   冯秀英直接把钱和粮票送到阮溪面前,出声说:“你要带他们去的,别的我不管,你得把红军和小帆照顾好,他们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也没吃过这种苦。”   阮溪懒得理她,把钱和票接下来捏在手里数了数。   阮红军在旁边出声道:“妈,你别唠叨了,我和叶帆根本不需要人照顾。”   说完他又看向数钱的阮溪说:“大姐你放心好了,我和叶帆不需要你照顾的,我们是男子汉,可以照顾你和堂姐还有六妹,有什么事都可以交给我们。”   冯秀英看向他道:“你们才多大?能干什么呀?”   有过教训,现在冯秀英不敢再随便糊弄阮溪,免得她又得理不饶人地闹,所以给的钱和票都是足够的。阮溪数完钱直接装进口袋里,看向她说了句:“扛扛行李总行吧?”   冯秀英听到这话一阵憋气,自知论嘴巴吵不过阮溪,便还是跟阮红军说:“听到没有,她带你们去,就是想让你们扛行李的,你们还非要去,说什么都不听。”   “你就挑拨离间吧。”   阮溪给她扔下这一句便走了。   阮红军又开始觉得烦了,开口说冯秀英:“本来挺高兴一个事情,爸都痛痛快快答应了,让我们出去锻炼锻炼,回去好好看看爷爷奶奶,让爷爷奶奶高高兴兴过个年,结果你在这天天唠叨天天唠叨。大姐要是被你弄生气直接不带我们去了,我全都怪你!”   冯秀英也挺委屈的,“我唠叨我为了谁呀?”   阮红军躺在床上,没再说话,拿枕头把脸盖起来。   叶帆出来当和事佬,安慰冯秀英道:“妈,我会照顾好红军的,您放心吧。”   阮红军来脾气了,把枕头往旁边一砸,大声道:“我不要人照顾!”   冯秀英被他弄得脸色难看,没再说出话来,心里憋着委屈起身,开门便出去了。回到自己房间里坐下来,她坐在床边开始抹眼泪。养的儿子也这样,她觉得自己命苦。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的行李是自己收拾的,第二天早上早早起来洗漱好拿上行李下楼,和阮红军叶帆一起吃了早饭,出门坐上阮长富安排的吉普车,去火车站。   一家人出了家里大门,阮长富站在门外交代叶帆和阮红军:“你们两个是男子汉,年龄也不小了,在路上照顾好小溪小洁和秋月,照顾好女娃子,知道吧?”   阮红军就爱听这话,放下行李对着阮长富刷刷并腿行军礼,气势十足道:“首长!您放心吧!我和叶帆保证安全护送她们到家,保证完成任务!”   阮长富看他这样就想瞪他,叫他:“滚!”   结果阮红军又应一句:“是!首长!”   说完拿起行李就往车边跑,放完自己的行李又回来拿阮溪阮洁和阮秋月的。   冯秀英还是不安心也不放心,只嘱咐叶帆:“小帆,一定看好红军。”   叶帆自然点头应下,“您放心吧。”   行李拿上车,阮溪阮洁阮秋月和阮红军叶帆陆续上车坐下,在驾驶员发动车子后,在车窗里和家里的几个人随便挥了挥手。   等吉普车出大院的门,阮红军满脸放松舒服,“啊,终于走了,耳边清净了。”   听到这话,阮溪坐在副驾回头看向他,笑着说:“到山里见到爷爷奶奶的时候你还能是现在这种状态,我就佩服你。”   阮红军立马打起精神来身子坐得笔直,“大姐你可别小看我。”   阮溪不敢小看他,冲他握一下拳头,“我们的旅途正式开始,加油!”   阮红军又来精神了,重重握起拳头大吼一声:“加油!!”   他声音太大,把车上的人都吓了一跳,连驾驶员都跳了一下。   阮秋月和叶帆一个坐他左边一个坐他右边,被吓完默契地一起翻了个白眼。   傻子。   马路在吉普车的车轮下向后倒退,接下来要走的路很长。五个人拿着不多的行李到火车站上车,在阮溪的指挥下放好行李在座椅上坐下来,开始漫长的旅途。   阮溪坐火车痛苦便不爱说话,阮红军则唧唧呱呱一直说个没完。   而途中除了聊天说话,剩下的就是看车窗外的风景。有的地方荒蛮一片,有的地方则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或还有一间小屋,在雪地里冒着炊烟。   阮红军一开始还特别兴奋,但在火车走了整整一天之后,他也慢慢开始疲了。但是他精力恢复得很快,靠在火车上睡一觉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   他这样倒也好,可以增加队伍的士气。   两天半的火车旅程结束,其他的人都多少有些疲惫,只有阮红军下火车站到月台上,还生龙活虎地拉了下浑身的筋骨。拉完了轻松地说:“出远门也不过就这样,有什么难的,说得那么吓人,我还以为路上有老虎呢。”   阮溪看着他笑笑,“走,去公社。”   阮红军一口气就把精神全提满了,跨步摆出冲锋的姿势:“冲!”   冲到火车站外面,有阮长富安排的吉普车在等他们。他们直接拿着行李上车,坐吉普车到天凤公社。到公社后没急着走,而是填饱肚子在招待所住了一晚。   住一晚养好精神后,再出发步行往凤鸣山上去。   阮溪和阮洁带路往前,阮红军叶帆和阮秋月安心跟着走。三个女孩子手拉手互帮互助,两个男孩子多拿东西多分担,走着走着还能跑去别的地方转一圈。   阮红军和叶帆在体力上确实很行,但阮秋月不是很行,虽然她什么都没拿,仍然需要时不时休息。而且她没吃过这些苦,山路走得艰难,脚掌也受不了。   但她意志力过人,脚底磨破了也没吭声。   五个人坚持到凤眼村,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在微沉的夜色中,阮溪和阮洁看到阮志高站在鸡圈边洒鸡食。   两人默契得很,还没走到跟前,便同时开口喊了一声:“爷爷!”   阮志高听到声音立马回身,眯着眼辨别了好一会才出声:“是……小溪和小洁吗?”   听到这话,在屋里烧饭的刘杏花立马就出来了。   看到刘杏花出来,阮溪和阮洁又挥挥手喊:“奶奶!”   看着人影听到声音,刘杏花瞬间就激动起来了,声音微颤道:“是啊是啊,是小溪和小洁回来啦!” 第059章   阮溪和阮洁带头跑起来, 跑到阮志高和刘杏花面前,阮溪微微喘着气兴奋道:“是我们回来啦!回来陪你们过年!不止我们,还有三个小的呢!”   说着她转头去看, 只见阮红军和叶帆在拉着阮秋月慢慢往这边走。   刘杏花朝后面那三个人影看过去, 只问:“那三个是谁呀?”   在阮红军、叶帆和阮秋月走近的过程中,对面小灶房里的孙小慧和阮长贵一起伸了头出来。看到阮溪阮洁,孙小慧出声道:“死丫头回来了, 居然还舍得回来!”   阮跃进和阮跃华听到动静也从正屋里出来了, 站在正屋门外。   阮溪和阮洁没去管他们一家四口,自然也没有过去打招呼,只当他们不存在。等阮红军叶帆和阮秋月走近了, 阮溪扬一下手道:“快!叫爷爷奶奶!”   阮红军见谁都不生分, 果断放开阮秋月, 单手行军礼,腰板直挺正儿八经地先冲阮志高敬个礼,跟阮志高说打招呼:“爷爷好!我是阮红军!”   和阮志高打完招呼又给刘杏花行个军礼,“奶奶好!我是阮红军!”   阮秋月和叶帆觉得他傻,便老老实实笑着打了招呼。   “爷爷奶奶,我是家里老三,叶帆。”   “爷爷奶奶好,我是秋月, 家里的老六。”   阮志高和刘杏花第一次见这三个孙子孙女,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是好。主要是太突然了, 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动,还有一些说不上来为什么的拘束。   看他们发愣, 阮溪笑着道:“爷爷奶奶, 这些都是你们的孙子孙女呀。我在信里都跟你们提过的, 老三叶帆、老五阮红军、老六阮秋月,你们想一想。”   阮志高和刘杏花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忙掩饰无措,出声招呼起来:“快快快,都别站着了,走这么多路过来,肯定都累坏了,赶紧进屋坐下歇会。”   然后还没进屋呢,忽又听到一句:“哟,家里来亲戚了呀?”   听到声音,所有人都停下步子回头,只见是阮长生和钱钏回来了。   阮长生在人群里看到阮溪和阮洁,忙扒开阮红军叶帆和阮秋月,直接走去阮溪阮洁面前,眉眼兴奋道:“哎哟喂!我这两个大侄女回来啦!”   阮溪和阮洁笑起来,“五叔。”   叫完再看向钱钏叫一句:“五婶。”   钱钏走到阮长生旁边,看着她俩笑着说:“这两天妈妈还在家念叨你们呢,说你们第一次在外头过年,家里少了你们,还怪不适应的,没想到你们今天就回来了。”   阮长生没多站着废话,只又道:“外面冷,快进屋快进屋。”   然后还没迈开步子,忽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鹅……”   这是被忽略的阮红军,用干嗓子发出来的。   阮长生听到声音回过头,才意识自己忽略了三个小孩,于是便又看向阮溪说:“等一下,我好像忘了一件事,这三个小崽子是谁啊?”   阮溪还没说话,阮红军胸脯一挺,“我可不是什么小崽子!”   阮长生看着他笑一下,“像个小傻子。”   此话一出,阮溪阮洁叶帆和阮秋月一起笑出声来。   阮秋月还看着阮长生说:“是吧,五叔,我也觉得有点像的。”   阮红军怒视阮长生,又怒视阮秋月,“你们都想尝尝我的厉害是吧?!”   听到叫五叔阮长生就知道了,他看着阮秋月三个人说:“我知道了,你们是从来没来过乡下的,我的那几个侄子侄女,你们也回来过年啊?”   叶帆看着他出声应道:“是的,陪两位姐姐一起回来。”   刘杏花没让阮长生再说话,这时忙出声说一句:“孩子回来都累坏了,天又这么冷,别在这外面站着了,赶紧进屋去,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对面小灶房里,孙小慧伸着头看阮志高刘杏花带着一群孩子进屋,收回头来跟阮长贵说:“不止她们回来了,还带回来三个,小溪还挺有本事。”   阮长贵没什么心情,“别管了。”   反正他大哥没有回来,他也不想出去装什么样子。就算是他大哥也回来了,这次他也不一定装得住,谁让阮长富回来没给他什么好处,还带走了他女儿。   孙小慧倒是很想管,可也得能管得了才行啊。   要不怕阮志高和阮长生发飙,要是能管,她早去把阮洁薅过来打上一顿了!   打完了再把她扣下来,叫她这辈子别想再出去乱跑!   边屋里,一家人在桌子边落座,桌子上燃着一盏油灯,火苗挑到最大。   灯光下所有人的脸蛋全都清晰起来,阮溪正正经经在阮志高刘杏花阮长生钱钏和阮红军阮秋月叶帆之间做了介绍,让他们把称呼名字和脸都对上号。   介绍完了,阮红军叶帆和阮秋月又正经叫了一遍爷爷奶奶五叔五婶。   阮志高看阮红军就乐,笑着问:“老五多大了?”   阮红军坐得板正,回答阮志高的问题也端得很,“爷爷,我过了年就十二岁了。”   阮志高看着他笑:“跟你爸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个当兵的好料子。”   听到这话,阮红军忍不住得意,喜意在嘴角藏不住,然后索性直接笑起来,毫不掩饰道:“爷爷好眼光,我就是为当兵而生的!”   说完突然又站起来,夸夸行军礼,大声道:“敬礼!”   坐在两边的叶帆和阮秋月又被他吓一跳,忍着没给他翻白眼。   阮长生看他这样笑起来,甚至笑得停不下来,好片刻说:“这小子有点意思。”   结果阮红军坐下来,看向阮长生说:“我是老五,你是小五子。”   阮长生听到这话突然瞬间不笑了,他故意把眉毛竖起来,“嘿!小子!你居然敢挑衅我!你出去打听打听,我阮长生在凤鸣山说一,谁敢说二!”   而他不笑了这么一说,旁边人却又都笑起来了。   阮长生绷了一会没崩住,也跟着又笑起来。   笑了一阵,刘杏花擦擦眼角的眼泪说:“快不闹了不闹了,刚好饭也烧好了,先吃饭吧,几个娃娃肯定累坏了,吃完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明天起来再慢慢说。”   不过她是真喜欢这氛围,家里好长时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没有小孩子打闹,总归少了很多的乐趣。   阮溪跟着刘杏花起身去盛饭,问她:“三姑呢?”   刘杏花走到灶台边拿碗,“你忘啦,这是什么时候,她正忙着呢。”   阮溪立马反应过来,再有两天是除夕,年前这段时间是阮翠芝最忙的时候。忙起来是很长时间都回不了家的,要一直在外面奔波跑路。   刘杏花掀开锅盛好饭,阮溪把碗端到桌子上去,其他人好像有默契一般,一个个都过来端碗,你端一个我端一个倒是谁也不跟谁客气多抢。   端好碗坐下来,一家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气氛意外地很融洽,没有半点生分。   阮志高他们问阮红军他们很多城里的事情,而阮红军他们则问很多乡下的事情。   关于乡下的事,阮红军最喜欢听阮长生的年少往事,听得那是两眼放光简直崇拜的不行,甚至恨自己为什么没生在乡下,没能和阮长生一起叱咤凤鸣山!   他心里那个悔啊!   听到吃完准备去睡觉了,他还赖着阮长生,问他:“五叔,我能跟你睡吗?”   阮红军冲他微微一笑,“你要不问问你五婶?”   阮红军刚想问,被叶帆过来一脚踹走了。   叶帆说:“五婶你别理他。”   他就是个傻子。   因为家里没地方睡觉,阮溪阮洁和阮红军叶帆阮秋月是去裁缝铺睡的。阮翠芝不在裁缝铺,他们便两个男孩子一屋,三个女孩子一屋。   洗漱完,阮溪给阮红军叶帆安排好,便回女孩子那屋去了。   阮红军和叶帆都很累,而且是腿脚俱麻的累,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打长长的哈欠。所以两人到房间沾到床倒下,盖上被子一句话没说就睡着了。   阮溪她们也累,但阮溪还是关心一下阮秋月的脚。   刚才洗漱的时候她才看到,阮秋月的脚被磨出了血泡。在来的路上阮秋月一直都没有说,现在自然也不当回事,只道:“大姐,我没事的,多磨一磨就习惯了。”   阮溪说她:“你倒是真能吃苦。”   阮秋月笑笑,“以后去当兵,要吃的苦比这可多多了。”   阮溪给她盖一下被子:“明早带你去找医生看看,上点药好得快一些。”   阮秋月不想太麻烦:“没事,不用的。”   阮洁这会又出声接话说:“去吧,你不去姐自己也是要去的。”   阮秋月关心问:“大姐你的脚也磨破了?”   阮溪笑笑道:“没有,我去见个朋友。”   阮秋月这就明白了,“哦,那我就一起过去吧。”   实在太累,说完这事三个姑娘就都闭眼睡下了。   因为走山路耗体力过多,也因为周围的环境让人感到踏实,阮溪他们五个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早饭不必吃了,直接回去吃中午饭。   走在回去的路上,阮秋月打着哈气问阮溪:“三姑是这个山上的裁缝呀?”   阮溪点点头道:“是的,年下里这段时间特别忙。”   阮秋月又问:“我们不是有二叔二婶吗,怎么昨天晚上都没有看到?”   阮溪还没出声,叶帆道:“你没看到吗?就在旁边的屋里吧?”   说着他看向阮溪,“是分家了吧?”   这两小孩的智商可以的,阮溪又点头道:“是的,就在旁边的屋里,分家了。”   阮红军对这些话题没兴趣,在山道上来来回回地跑,放眼去看山上的风景。冬日山上虽没有青山绿树,但能看到覆满雪的白色山尖,配着苍松翠柏,仍旧壮美。   阮秋月和叶帆毕竟也是小孩子,对大人间的家长里短没太大兴趣,随便说上几句以后也被山上风景吸引,便也转目看风景去了。   因为不需要再赶路,这会看风景的心情不同,看到的东西自然又不一样。   走到家里,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因为多了五个孩子围在身边叫爷爷奶奶,家里一时间变得很热闹,阮志高和刘杏花那脸上便时时都堆着满满的笑意,一会招呼这个一会招呼那个。   还没过年他们就把年货拿出来了,让阮溪五个人吃。   阮红军自然还是赖着阮长生,简直是走哪就跟哪,跟在他屁股后面说:“五叔你教我几招,我回去给他们展示展示,叫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高手!”   吃完午饭后阮溪阮洁和阮秋月没在家里多呆,阮溪阮洁带阮秋月去吊脚楼看脚。   到吊脚楼的时候凌爻却不在家,阮溪只好问周雪云:“他去哪啦?”   周雪云给阮秋月碾药粉,跟阮溪说:“去山坡上了。”   阮溪好奇,“年底不是没猪可放了吗?”   周雪云说:“自打你走了以后,他就又不说话了,不和任何人打交道。不管有猪没猪,天冷天热,都去山坡上坐着,除非下雨天不去。”   阮溪听完转头看向阮洁,“那我过去找他一下?”   阮洁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陪着秋月。”   阮溪和周雪云打声招呼便出了吊脚楼。   她背着书包小跑着找到老地方,远远便看到凌爻独自一个人在石头上坐着。微微走近些发现他在吹口风琴,吹的是一首凄凉婉转又催泪的曲子——《梁祝》。   阮溪走到他身后,隔了几步后没再上去,只安静地听着曲子,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热。   凌爻坐着又吹了一阵,然后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口琴声戛然而止,他立马起身转过身来,发现阮溪果然就站在他面前。   两人站着对视几秒,忽默契地一起笑起来。 第060章   阮溪走到凌爻旁边, 在石头上坐下来,笑着道:“想我了吧?”   凌爻也没有半分含蓄和扭捏,十分自然应道:“嗯。”   坐下来的时候还补一句:“每天都在想。”   想她在城里过得怎么样, 想她还会不会再回来, 想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小瞬间。   虽然凌爻说的语气一点都不肉麻腻味,好像在说每天都想吃糖一般真切又平常,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但话语本身里的肉麻就足够让听到的每个人忍不住扬起嘴角来。   阮溪嘴角笑意更浓, 忙低头伸手翻开书包的盖子,在里面掏出两块巴掌长短的巧克力,送到凌爻手里说:“回来之前我亲自去商店买的, 特意给你带的。”   山里吃不到这些东西, 可金贵了, 在城里也不是经常会吃的奢侈玩意。凌爻自然不拒绝阮溪的心意,但他把另一块送回了阮溪手里,看着她说:“我们一起吃。”   阮溪笑笑,没多说什么,直接撕开巧克力的包装。   两个人并肩坐在山坡上吃巧克力,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只是,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两人身上还是有不小变化的, 毕竟他们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阮溪看着凌爻说:“你变了好多,又长高了。”   凌爻也看着阮溪说:“你也变了很多。”   阮溪直起腰来, 微微扬起下巴故意让他好好看看,问他:“那你说, 我哪里变了?”   凌爻看着阮溪笑, 认真看了一会说:“变白了, 变得更漂亮了。”   阮溪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咬一口巧克力道:“我在城里呆了大半年,和小洁每天都在屋子里闷着不出去,闷着闷着没想到,哎?变白了,还变得这么白。”   凌爻眼睛里的笑意是她的双倍,“没有去上学吗?”   阮溪说:“去了也听不懂,去一天就没去了,然后我们就留在家里自己学习了。”   虽然大半年来回过几封信,两人还是聊了许多各自的事情。阮溪和凌爻讲城里那些搞笑又逗趣的事,不开心的事没说,而凌爻其实没什么说的,乡下生活单调,阮溪都是知道的。   吃完巧克力,阮溪看到石头上的旧口琴,拿起来问他:“你还会这个?”   刚才那一段梁祝吹得可真是凄婉哀伤。   凌爻回答道:“不算会,随便吹着玩一玩,我爸的。”   阮溪伸手把口琴送到他面前,“那你再给我吹一段呗。”   凌爻点头,接下口琴,放到嘴边给阮溪吹了一段《爱的赞礼》。   阮溪听着很熟悉,便坐在他旁边微微晃着头,跟着他口琴的旋律一起哼。   曲调缠绵悠扬,在山坡上飘远,落在染白的山尖上。   周雪云碾好药粉帮阮秋月敷在伤口上,又用绷带帮她简单包扎一下,叫她不要伤口碰水。   阮秋月穿好袜子和鞋,起来踮着脚走上两步,回头笑着跟周雪云说谢谢。   阮洁往吊脚楼外头看看,看阮溪还没回来,便等了一会。   她们坐着和周雪云闲聊天,扯七扯八想到什么说什么。   坐一会后看到阮溪和凌爻一起回来了,两人走进吊脚楼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灿灿的笑意。   周雪云看到凌爻脸上的笑意,心里下意识觉得暖和放松,但又忍不住生出更多的忧虑来,便就微翘着嘴角,看着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阮溪阮洁阮秋月没在吊脚楼多呆,和周雪云打声招呼便带着凌爻一起走了。   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凌致远从外面回来,又客气寒暄招呼一番。   看着阮溪带着凌爻走远,凌致远才上楼梯进吊脚楼。   进屋他自己去倒热水,到桌边坐下来说:“小溪和小洁两个女娃子真是不错,都去城里过好日子了,那么远的路程,居然还跑回来陪她们爷爷奶奶过年。”   周雪云站在桌边收拾她的医药箱,没接他的话。   凌致远喝口热水,看出来周雪云脸色不对劲,便又问:“小溪和小洁回来了,你看爻爻今天多高兴啊,你怎么瞧着还不高兴了呢?”   周雪云收好医药箱看他一眼,“我不是不高兴,我是愁得慌。”   凌致远放下喝水的碗,没说出话来。   周雪云吸口气在桌边坐下来,出声道:“爻爻从小就是比较闷的性子,又乖又懂事不爱调皮捣蛋。刚到凤鸣山那几年,我被弄怕了,管他管得太过,逼他逼得太紧,导致他性格变得更闷。后来和溪溪交了朋友,我以为他会变得好一点,结果你也看到了,他只在溪溪面前才像个正常孩子。只要溪溪不在,他就跟个木头没什么区别。”   凌致远也深深吸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雪云默声片刻又继续说:“溪溪的爸爸是干部,她年龄也大了,以后不会回乡下来的。我们大概是要一辈子留在这里的,爻爻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办啊?”   说着她又自悔,湿了眼眶说:“都怪我,那几年跟神经病一样逼他。”   听到这话,凌致远更是自责得厉害,“怎么能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们娘儿俩不会在这里过这种苦日子,爻爻也不会这样。”   这话不能往下说,说着说着又说回去了。   当年凌致远是要离婚的,但周雪云不愿意,硬是带着凌爻一起过来了。   说着说着好像她后悔了一样,于是吸吸鼻子道:“不说了不说了。”   她站起身去灶边,“明天就过年了,帮我蒸馍馍吧。”   凌爻跟着阮溪出去玩,又认识了阮红军和叶帆。其实他对认识新的人和交新的朋友没有太大兴趣,和阮洁认识这么久说的话也不多,但他懂得客气和礼貌。   只要他愿意,正常的人际交往他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他不和人说话只是他不愿意,他不想。   这半天是他这大半年以来最放松的半天,晚上吃饭前他回到家里,眼睛里还装着满满的笑意,叫爸爸妈妈的时候语气也是轻快且放松的。   周雪云看他这样,便在心里想——别多想了,至少他这几天是开心的。   阮翠芝结束了一年的活,在傍晚的时候到家。   看到阮溪阮洁回来了,她也是开心得不得了,直接把两个丫头拉面前揽怀里。   揽一会笑着说:“城里就是不一样,都变漂亮了。”   阮洁摸着自己的脸笑,“变白了是不是?”   阮翠芝也抬手在她脸上捏一下,继续笑着说:“是啊,变白了,尤其是小溪,白得跟雪娃娃似的,你们是不是都在屋里不出来?”   阮秋月在旁边接话,“是的,她俩每天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听到阮秋月说话,阮翠芝才意识到了家里还多了三个不认识的孩子。   这又是第一次见面,少不得又要介绍认识一番,看阮红军闹上那么一阵子。   闹一阵也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饭桌上比中午更显热闹。   阮翠芝笑着说:“还是孩子多点好,家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没有小孩子说话闹腾,都是大人之间说话,总归觉得有些冷清。”   这几个孩子是留不住的,阮长生接话说:“那我们多生几个。”   阮翠芝看着他笑,“先生一个再说吧。”   结婚大半年了,这还没动静呢。   一家人在这样的氛围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吃完饭还坐在一起多聊了一会,等到夜色深浓不见五指的时候,阮翠芝打着手电筒带阮溪几个去裁缝铺睡觉。   仍是阮红军和叶帆睡一屋,她跟着阮溪三个女孩子挤一屋。   姑侄四人躺下来又闲聊了一会天,基本都是阮翠芝问阮溪她们城里的事情,尤其问阮秋月比较多,因为她从小长在阮长富身边,阮翠芝不知道的事多。   四个人聊到夜深,也就安静下来睡着了。   因为家里多了五个孩子,除夕这天忙活起来,连阮长生和钱钏都插不上手。尤其阮红军兴奋得不行,又是打扫卫生又是贴春联,就差接勺帮刘杏花炒花生了。   看阮红军这精神头,阮长生都不得不服,只说:“凤鸣山老大的位子让给你了!”   阮红军倒是十分乐意:“这里适合我,我还真想留这不走了。”   阮长生笑着道:“那你爸可不答应。”   阮溪带着阮红军几个人在凤鸣山过到初五,除夕大扫除吃年夜饭守岁放鞭炮拿压岁钱,初一在整个村子里疯蹿去各家拜大年,给老裁缝烧了纸钱,初二认识了四姑阮翠兰一家,初三初四初五每天都在山上疯跑,不是钻山洞就是爬梯田。   这几天,是阮家最热闹的几天,也是凌爻最开心的几天。   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团圆热闹的氛围延续到初五的晚上也就结束了。   晚上洗漱完,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在阮溪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阮翠芝把她单独叫去了灶房。   到灶房里点上灯,阮翠芝从身上掏出一个束口的黑色钱袋子来,直接塞到阮溪手里说:“在城里过得到底好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这是三姑的一点心意,你什么都不要说,拿在身上装好,别管别人怎么样,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阮溪自然不要,把钱往阮翠芝手里推,跟她说:“走的时候奶奶给我了不少钱,还剩很多的,根本就不需要。三姑你自己留着吧,挣钱不容易。”   当时她走的时候,刘杏花把她在乡下两年赚的钱都给她了,数额是非常不小的,可能刘杏花自己还在里面添了不少。她在城里花钱的地方并不多,也就是没事带着阮洁阮秋月出去买点吃的或者玩的,生活用度上大部分都是花阮长富的。   她是不愁钱的,不夸张地说,手里的钱都能撑到她上完大学。毕竟刚恢复高考那几年上大学不需要交学费,而且每个月还有生活补助。   但阮翠芝非要把她给她,只说:“我们在这深山里,一年下来家里也花不了多少钱,又没有什么大事要办,家里的钱富余着呢。而你在外面,难免不会遇到什么困难,遇到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身边,你还要照顾着小洁,只有钱好使。听话,收好,以防万一。再说我这钱是怎么赚来的,还不是靠你教的手艺,靠你留下的这铺子?你要是不收,那我在这铺子里接活干活,你觉得我会心安吗?”   阮溪看着阮翠芝目露犹豫,下意识深深吸口气。   阮翠芝根本不商量,直接把钱袋子塞她衣服口袋里,“收好了,三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点事了,到了外头三姑什么都帮不上,你让三姑心里踏实些。”   阮溪这便没再推辞不要,把钱收下了道:“三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阮翠芝笑着轻轻拍拍她的手,“这样才对嘛。”   阮溪伸手抱抱她,“你也要好好的。”   阮溪笑着道:“我会好好的。”   吹了灶房的灯回到房间,阮洁和阮秋月已经收拾好上床躺下了。   阮溪和阮翠芝也脱鞋上床,在被窝里聚起热气,姑侄四人又聊了会天。   次日凌晨早起,他们拿了行李去家里吃早饭。   吃完早饭准备走人,表现得最舍不得的竟然是阮红军。他眼眶红得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又是爷爷又是奶奶地叫,惹得阮志高和刘杏花哗哗掉眼泪。   阮志高擦了眼泪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不哭!”   阮红军这便忍住了,又给阮志高和刘杏花几个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告别用了很长的时间,阮溪和大家都说完告别的话,最后走到也过来送她的凌爻面前。凌爻这次眼眶不红,好像是做足心理准备打算笑着送阮溪离开。   阮溪站到他面前先没说话,片刻冲他张开胳膊。   凌爻面带笑意看着她,仍旧没有半点扭捏和含蓄,眼底是水意森森的温柔,直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在她头顶边说了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刘杏花被臊得连忙抬手捂住眼睛,“唉哟,现在这些娃娃!”   阮翠芝挽着她胳膊笑起来,笑得眼眶忍不住湿。   阮溪抱着凌爻,拍拍他的背,“我不在也要学会开心一点,知道吗?”   “嗯。”管他能不能做到,反正阮溪说什么他都应。   不过就是告个别,两人当然也就是简单抱了一下。   和所有人都说完了告别的话,阮溪拿上行李带着阮红军几个便打算走人了。这一次阮长生跟着送他们出山,相对来说要轻松些,因为他能背阮秋月。   阮长生拎着行李包带着他们走,他们几乎是三步一回头,一直和阮志高刘杏花他们挥手。而阮志高和刘杏花他们则一直往前送,送了很久才在路上停下。   刘杏花依依不舍说:“下次回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阮翠芝扶着她的肩膀,重重摩挲几下。   毕竟都是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很快。跟着阮长生走一段山路以后,阮红军就不再伤感难过了,一直跟在阮长生屁股后面,让他讲他的风光往事。   阮长生为了应付他,那是生生讲了一路,只差穿开裆裤的时候没讲了。   而阮长生不仅要帮拿行李,要给阮红军讲自己年少时的故事,讲他如何打遍凤鸣山,还要在阮秋月不行的时候,背着阮秋月往前走一段,可谓是忙得不得了。   不过也因为有他在,他们赶路要比来的时候快很多。   赶到公社他们没急着走,仍是在公社的招待所住了一晚,养了养精神。   开好房把行李放去房间以后,阮溪又在招待所花钱借用电话,给阮长富打了个电话过去,跟他说一下明天上午坐火车回去,剩下的便由他来安排。   阮长富安排起来也快,次日阮溪她们刚起来,吉普车就已经到了招待所外面。   阮溪她们倒也没急着上,还是和阮长生先去国营食堂吃了早饭。   吃完早饭出来,阮长生看着他们上吉普车,才松了一口气。   站着和他们挥手看着车辆走远时,他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当了干部果然就是不一样,干部子弟也是真的舒服。这辈子,他不知道能不能坐一回汽车。   这憋死人的世道,头顶天空仍旧灰蒙蒙的一片,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总不能,真的这辈子都得这么过了吧。   阮溪阮洁带着叶帆三人坐吉普车到火车站,拿票上车后找到座位坐下来,又开始为期两天半的火车摇晃之旅,从这一端的小城,到达那一端的大市。   火车鸣笛启程,车轮缓慢转动起来。   车速稳定下来后,阮秋月忽在旁边问了阮溪一句:“三姑是没有结婚吗?”   虽然他们在过了不少天,但其实很多家长里短的事都没说过。毕竟过年热闹,每天都在一起疯玩疯闹,而且他们是小孩子,很多事情不适合去问。   现在离开了,阮秋月才好奇问了这么一句。   阮溪转头看看她,卖了个关子,“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阮秋月疑惑,“这么神秘吗?”   倒不是有什么神秘的,只是说起来没完没了罢了,而且这也不是小孩子之间会聊的话题。阮溪也确实不想随便说阮翠芝的事,尤其像是说闲话一样的说法。   其实阮翠芝的事,就连阮长富和冯秀英也是不知道的。他们上次回来呆的时间更短,而且那时候阮长生在办婚礼,喜庆氛围重,更没有机会说到这种事情。   他们不知道阮长贵和孙小慧闹分家的事,也不知道阮翠芝离婚的事。   当然了,他们知道不知道这些事也都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阮溪说:“不是神秘,是暂时不方便多说。”   阮秋月也不是特别八卦的人,尤其还是大人的事情,于是点点头道:“好吧。”   坐火车阮溪没有多说话的欲望,很快她便找个姿势闭眼休息去了,只希望通过睡觉这种方式,快点度过这段车程,好下去抻抻筋骨呼吸新鲜空气。   阮红军精神足,叶帆累得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找同车的别人聊天。   这样晃晃悠悠两天半下来,火车鸣笛慢慢靠到站台边。   这次是阮洁叫醒阮溪,拍了她起来说:“姐,我们到站了。”   阮溪睁开眼睛看看车窗外,笑着站起身去拿行李包,对阮洁说:“不错啊,不止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紧张了,还知道到哪个站下车了。”   阮洁也笑,“来回坐过几趟了,肯定要好一些的。”   五个人拿着行李陆续下车,到月台上站着深喘一口气,阮红军丧眉耷眼说:“又回来了,又要开始每天上学放学,上学放学的日子了,想想就很无聊,唉……”   叶帆直接踹他一脚,“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五个人拎着行李包到火车站外面,吉普车也在外面等着了,驾驶员还是年前送他们来火车站的那个驾驶员。看他们上车,还笑着问:“都玩得开心吗?”   阮红军上车坐下往座椅上一靠:“开心得我都不想回来了。”   说着他开始嘚啵起来,“我爷爷,他教我玩步枪,是真枪哦,有子弹的那种。你敢相信吗,他带我去山上,我第一发就打死了一只野兔。我爷爷说我是神枪手,比我爸小时候可有出息多了。我奶奶和三姑,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五叔那可是凤鸣山上的扛把子,他还教了我几个绝招呢。对了还有我五婶,她居然也会打架,你敢相信吗?我都震惊死了,她长成那样,居然会打架!”   阮溪坐在副驾上听着笑——这趟回乡下,可真是让他玩爽了。 第061章   吉普车开进大院, 到阮家的两层小楼前停下。   阮溪和阮红军几个人打开车门陆续下车,下来后到后备箱把行李拿下来和驾驶员打声招呼,驾驶员便开着车走了。   目送吉普车走远, 阮溪他们拎着行李包刚一转身, 忽见阮红兵拉开大门从大门里跑了出来。他直接跑向叶帆和阮红军喊道:“三哥五哥,你们终于回来啦!”   两个哥哥走了这些天,家里都没人带他玩了!   阮溪和阮洁平时跟阮红兵接触不多, 阮红兵和她们自然不亲近。也就和叶帆阮红兵招呼完了, 他看向阮溪阮洁阮秋月叫一句:“二姐堂姐六姐,你们回来啦。”   冯秀英跟在阮红兵后面出来,直接就上来看阮红军和叶帆有没有受苦, 看完了又询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在那过了几天啊?住得习惯吗?”   阮红军和叶帆拿着行李往屋里去, 叶帆道:“都挺好的。”   冯秀英跟在他俩身后, “折腾这些天,都累着了吧?”   阮红军道:“一点都不累!我还能负重十公里!”   ……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自然不需要冯秀英招呼,三人跟在后面进屋,径直便往楼上去了。到了楼上放下行李,三人又收拾几件干净衣服,拿了澡票出门去。   到澡堂里冲着热水舒舒服服洗个澡,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冯秀英做好了晚饭,不久后阮长富到家, 一家才算聚齐。   阮长富坐在饭桌上拿着筷子说:“在家的时候嫌你们闹腾嫌你们吵,这一下子走了五个, 突然清冷得不得了,还真是不习惯, 年都过得没滋没味的。”   阮红军龇着牙笑:“爸, 你主要是想我吧?”   阮长富直接瞪他一眼, “嗯哼,全家可不就是你最吵!”   虽然在城里已经呆了大半年了,但阮溪和阮洁始终没有真正融入过这个家庭。每次吃饭的时候,如非必要,阮溪和阮洁都是不会出声说话的。   阮溪纯粹是不想说,跟他们没什么闲话好讲,也没什么感情可培养,阮洁则是一直都小心拘束着,毕竟她不是阮长富冯秀英亲生的,她是真正的寄人篱下。   有阮红军在,阮溪阮洁阮秋月不出声也不会显得有什么问题。毫不夸张地说,阮红军一个人足够应付十个阮长富,肚子里的话十天十夜也讲不完。   他一边吃饭一边把他在乡下经历的事都跟阮长富说了,阮长富听得那叫一个高兴乐呵,一边听还一边讲自己的小时候,难得和阮红军有了共同的话题。   乡下的生活谁过谁知道,冯秀英听不出高兴来,所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管吃饭。叶秋雯和阮秋阳也不爱听,不过她们都不会扫阮长富的兴。   阮长富和阮红军聊一阵打住,又说:“这个寒假算是让你们玩开心玩痛快了,还有几天就开学了,赶紧都收收心,都给我好好上学去。”   听到上学,阮红军瞬间就蔫吧了,再也打不起精神来。   阮长富便又对阮溪阮洁说:“你们上学的事也全都安排好了,开学当天直接和初一新生一起入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和秋阳分在一个班呢。”   “谁要跟她们一个班啊?!”阮秋阳直接说出了阮溪阮洁的心声。   阮长富听到这话脸色蓦地一沉,阮秋阳身上的气势瞬间被压进坑底,她脸上不自觉挂满了怂意,吞了吞口水低下头吃饭,没再敢说话了。   家里没人可说话,饭后她去找了苏萌萌出来,跟苏萌萌说:“我才不想跟她俩一个班呢,让人家知道一个是我亲姐,一个是我堂姐,我面子往哪放啊?”   苏萌萌想了想说:“阮溪长得那么漂亮,也没那么丢人吧?”   阮秋阳直接瞪向苏萌萌,“你到底是什么眼光啊,她到底哪里漂亮啊?我只看出来她土,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土,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土气。”   苏萌萌看着她说:“不土啊,之前皮肤不白的时候可能是有点,但现在她变白了,就很好看啊。那个阮洁确实是能看出来是乡下来的,但是阮溪真的看不出来,说话的气质不一样。她就随便穿点衣服在身上,我都觉得特好看。”   阮秋阳气得瞪眼。   苏萌萌眨眨眼,片刻道:“好吧,她也很土。”   阮秋阳这下满意了,又继续说:“还有她都十七岁了!十七岁了才上初一,和我上一个年级,说出去她不怕人家笑掉大牙,我都怕好吗?”   苏萌萌又想了想,“那你在学校装作不认识她们就好了。”   阮秋阳道:“那我肯定装不认识的,分在一个班我也不会认她们。”   苏萌萌笑起来,“你放心好啦,她们也不会认你的,她们好像也不喜欢你。”   阮秋阳:“……”   天呐!你到底是谁的朋友啊!   去乡下折腾了一遭确实是很累的,阮溪阮洁和阮秋月接下来的几天都呆在家里没出去,潜心调整状态让自己沉下心来,收收心准备好开学去上学。   阮溪和阮洁今年要正式入学,便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想不去学校就不去学校。阮溪打算一边上学跟着老师巩固自学过的知识,一边继续用课余时间自学新的知识。   正式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她和阮洁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就是把之前阮长富给她们的东西都拿出来——崭新的军用挎包,里面放着铁皮文具盒,文具盒里装的文具也都是质量很好的。   收拾好书包,阮溪和阮洁还准备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因为是正式上学的第一天,是她们走出大山真正走进校园的日子,所以阮溪和阮洁打算有仪式感一些,让这一天成为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商量下来,她们打算穿阮长富去年给她们拿回来的那套新军装。穿上军装再戴上她们自己买毛线织的红围巾,便是这个年代最时髦最有精神的打扮了。   把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两个人拉了灯躺下睡觉。   虽然之前已经去过学校了,但因为不正式,所以阮洁现在还是感觉紧张。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对阮溪说:“还是感觉跟做梦一样。”   阮溪伸手掐她一下:“疼就不是在做梦。”   阮洁也笑出来,便感觉轻松了不少。   两人并肩闭眼入眠,次日醒来穿好棉衣秋裤去洗漱。洗漱完回到房间里擦上雪花膏,在棉衣秋裤外套上军装,然后又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编了头发。   其他人梳洗快先到了餐厅吃饭。   阮长富吃下了两口包子问阮秋月:“小溪小洁怎么还没下来?”   然后他话音刚落,忽听到阮红军咋咋呼呼喊:“欧欧~欧欧欧~”   他不止喊,他还用手往餐厅外指过去。   其他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瞬间便都愣住了。   阮溪阮洁穿着军装,围着大红色的围巾,身上挎着崭新的书包,无比亮眼地走进了餐厅。尤其是阮溪,脸蛋裹在红色的围巾里,白得似乎在发光。   只这一瞬间,阮秋阳眼睛红得都快滴血了!   叶秋雯脸上闪过一丝暗霾,很快收回目光来低下头吃饭。   阮红兵坐在阮长富和冯秀英中间,忽开口说了一句:“哇哦,二姐好漂亮哦。”   阮溪坐下来冲他笑一下,“谢谢。”   冯秀英不是很喜欢,觉得太过张扬了,这身打扮放到叶秋雯身上且合适,但放到阮溪和阮洁身上纯属有些浪费,但她嘴上什么都没说。   而阮红军早就激动得不行了,口吐唾沫星子道:“大姐,你今天真是太好看了!”   阮溪还是笑着,冲阮红军又说:“谢谢。”   阮长富心情也跟着亮堂,接着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早就该打扮得精神一点。你看这样一打扮起来,是我们家几个丫头里最精神最好看的。”   叶秋雯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又干了几个度。   阮秋阳在旁边拿余光瞥阮溪,嫉妒得眼睛通红。   她还想嘴硬说阮溪不好看,但实在也说不出来了。之前阮溪穿普通衣衫的时候,平时看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她还能强行给阮溪安个“土”的名头。   但这一身军装阮溪穿得实在是惊艳,惊艳到她根本挑剔不出半点毛病来!   心里承认阮溪是真的漂亮这个事实之后,她下意识重新仔细观察阮溪的脸和气质,观察完又不得不承认——苏萌萌一直在她面前说的,确实都是对的!   她低头咬一口包子,心里堵得几乎喘不上气。   她一直瞧不上的巴乡佬,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漂亮的白天鹅了!   五分钟后,她和苏萌萌跟在阮溪阮洁和阮秋月的后面去上学。   苏萌萌闪着眼睛说:“怎么样?现在信我的眼光了吧?是不是比你大姐漂亮?”   阮秋阳气得呼呼喘气,半天说:“漂亮又有什么用?其他的能跟我大姐比吗?她也就是会长,遗传了我爸和我妈所有好的地方,算什么本事!”   苏萌萌眼睛一睁,“这还不算本事呀?我最喜欢她那对眼睛了,是我见过最灵动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我要是能有那样一对眼睛,我都舍不得闭起来睡觉。”   阮秋阳强行不屑,“有那么夸张吗?”   苏萌萌道:“有啊!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过她呀?”   阮秋阳吱唔,“我……懒得看她……”   本来就瞧不上她,干嘛没事去看她呀?   两个人说着话跟着阮溪到学校,阮秋月去小学部,阮溪阮洁转身去马路对面的初中高中部。现在阮秋阳也是初一了,自然跟着过马路。   然后刚走到学校大门前,阮秋阳又再一次从路人的反应中看出了阮溪到底有多漂亮。因为但凡是路过的学生,基本都会转头多看阮溪两眼,然后窃窃私语几句。   进了学校大门,这种现象就更明显了。   她不是没跟着叶秋雯出过风头,叶秋雯可没引起过这种轰动。   阮秋阳憋着气和苏萌萌一直走到公告栏前,才没再多管阮溪和阮洁,而是在公告栏上找自己的名字。找到名字才能知道自己所在的班级,才能去教室。   苏萌萌比她找得快,片刻说:“真好,我们还在一个班。”   她们两人的名字挨在一起,都在初一的三班。   阮秋阳看到自己和苏萌萌在一个班,便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有完全松完,她目光一扫,忽看见班级名单的末尾,正写着阮溪和阮洁!   她眼睛一翻,瞬间要昏倒过去!   救命!阮溪是她的克星,她不想和她在一个班啊!   苏萌萌一把扶住她,在她的胸口顺两下,“别激动,她们肯定会把你当空气的。”   阮秋阳:“……”   要不她还是昏吧!   阮溪和阮洁虽不想和阮秋阳一班,但分到了也无所谓,她们找完班级便背着书包找教室去了。她们之前来旁听过一天,所以对学校里的环境并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初一三班的教室。   找到教室后阮溪和阮洁背着书包进去,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座位上坐下来。   教室里其他的同学都回头朝她们看,看完一眼还要再看第二眼。   从学校大门口一路进来,阮溪已经习惯了。   阮洁不是很好意思,便一直低着头。虽然她知道,其实这些人不是在看她。   教室里有些安静,阮溪和阮洁便也没有说话。   阮溪低下头去书包里掏文具,然后刚掏出文具盒放到书桌上,目光顺势一抬,忽看见前面一排的两张课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五个男生。   五个男生穿着颜色不一的军装,挤坐在两张课桌上看着她。   和阮溪目光碰上,其中看着腿最长的那个男生开口说:“怎么没见过你呀?” 第062章   阮溪又低头继续掏笔记本, 没有搭理面前这五个人。   哪怕她对这个时代不甚了解也能看出来,这五个人不是正经学习的好学生。每个年代学校里都有这样的一群人,在学校不学习专打架, 起哄出风头。   尤其这个年代学习成绩不重要, 校规校纪不严谨,每个人的未来都是早定下的事,这样的人便更多一些, 而且更肆无忌惮一些, 比如根本不会把老师放在眼里。   尤其在这个学校里混得有头有脸的,大部分都是干部子弟。   阮溪对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偏见,毕竟阮长生和阮红军两人也爱干这些事, 好像很多男孩子生下来心里就有一片江湖, 也都有一个叱咤江湖当大哥的梦想。   但阮溪不想和他们认识, 她来学校不是来混江湖的,而是来学习的。   她不说话,那长腿的男生也不觉得尴尬,接着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爸是谁呀?看着好像不像初一的学生啊,是不是新来的走错了?”   在他问这些话的时候,其他学生已经陆续进教室了。   阮秋阳和苏萌萌从后门进教室,直接在门边最后一排两张座位上坐下来。坐到座位上扫一眼坐在教室里面最后一排的阮溪和阮洁,自然也看见了那五个男生。   苏萌萌小声说:“秋阳你看, 他们怎么会来我们班?”   阮秋阳轻轻哼一声,不屑道:“某些人勾来的呗。”   她俩小声说完话, 班主任夹着书本进了教室。他把书本放到讲桌上,扫视一眼教室里的人, 最后看向那五个男生问:“喂, 你们五个是不是这个班的?”   五个男生听到声音回头看他一眼, 满眼的不当回事。   班主任又说:“不是这个班的就赶紧出去,不要影响别人上课。”   那长腿男生看阮溪不说话,教室里其他学生又都看着他们,他便收腿从课桌上站起来,带着剩下的四个男生不紧不慢地走了。   刚走出去没多会,一个穿草绿色军装的男生忽又从后门伸头进来,冲着讲台上的班主任大声喊了一句:“谢秃子!”   这个称呼引得教室里其他同学哄笑出来。   班主任却当即绿了脸,捏起粉笔盒里的粉笔就往后扔,嘴里骂道:“害群之马!”   而那粉笔不偏不倚,正砸在了阮秋阳的刘海上。   教室里又传来一阵笑声。   阮秋阳:“……”   为!什!么!啊!!   班主任这又不好意思了,看着阮秋阳说一句:“不好意思,技术有待加强。”   阮秋阳没有办法,抬起手气呼呼掸一下被砸过的刘海,在心里想——阮溪果然是她的克星!只要和她呆在一起,她准要倒霉!   苏萌萌在旁边伸手帮她掸一下,没多说话。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叫教室里安静下来,然后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说自己姓谢,以后就是初一三班的班主任,随后又让每个同学自己介绍一下。   阮溪起身介绍自己的时候,班级里所有人都朝她看。   她却并没有多表现,只说了一句:“我叫阮溪,以后请多多关照。”   然她不想多说,却有人多问她:“你看起来不像初中生,没有走错教室吗?”   听到这话,阮秋阳在苏萌萌旁边小声道:“我就说很丢人吧!”   苏萌萌转头看着阮溪,没有出声说话。   原就不是这个年龄段的人,并不在乎这些虚假面子,阮溪自然不觉得尴尬难堪,坦然道:“没有走错教室,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入学比较晚。”   她这样落落大方,其他人也就没别的话说了。   新生入学,常规流程都是那样,新同学之间认识一番,虽然有很多之前早都已经认识了。完了班主任安排人去搬新书,到教室里分发书本,再全校大扫除。   半天时间很快就过了,中午放学,阮溪和阮洁背着书包回家。   两个人走在路边上,阮洁挎着阮溪的胳膊说:“姐,还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我肯定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直哆嗦。”   阮溪笑着说:“一帮小屁孩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阮洁刚要说话,身后忽响起一串自行车的铃铛声。她和阮溪和路上的其他人一样转头去看,只见几个穿军装的男生人手一辆二八大杠,成排骑在路上。   自行车在这年代还属于奢侈品,也是这些男孩子出风头的必备工具。   他们骑到阮溪和阮洁旁边,再次打出一串清脆的铃铛声。   阮洁认出他们就是早上在她们班问阮溪是谁的五个人,等他们骑着车过去了,她便小声问了一句:“这些人是谁呀?是学校的学生吗?”   阮溪和她一样,之前的大半年都没来学校,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埋头看书,对大院里的人都不是很了解,自然不认识这几个人,便冲阮洁摇了摇头。   阮洁对他们也不是很感兴趣,这便没再多问了。   两个人背着书包慢慢回家,到家差不多正好是吃饭的时间。   阮秋阳今天回来得早,正在厨房里和冯秀英说阮溪和阮洁今天在学校里出风头的事情,气不顺道:“把高中部的男生都吸引到教室里来了,我看她们不是去学校学习的,就是出风头去的。怕不是奔着找对象去的,都想嫁个干部家庭。”   冯秀英道:“学校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她敢胡来,得告诉你爸。”   阮秋阳跟在冯秀英旁边道:“我爸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管这些事啊,只希望她们别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来。家里条件好的能看上她吗?顶多看她漂亮,和她玩一玩。”   冯秀英听了这话往阮秋阳看一眼,“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现在这些小孩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男女之间只有结婚和不结婚,哪有什么玩一玩的?玩一玩这叫耍流氓,叫作风不正,你可不能学这些歪风邪气。”   阮秋阳道:“我才没学,招惹这些人的又不是我,是你那乡下来的漂亮女儿。我说她们怎么都那么想去上学呢,上学又没有什么用,原来是有目的的,还是有计划的。”   说着她开始捋阮溪和阮洁的计划,“妈我跟你说,一开始来的时候她们去学校旁听,因为不起眼没人搭理她们,所以她们就回来闷白脸了,闷了大半年变白了刚好上学。到了学校一下子引起了轰动,那些男生看到她,跟苍蝇见到裂缝的蛋一样。”   捋完了计划她又问冯秀英:“妈你说,她们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憋着一股子的劲就想在学校出尽风头,攀高枝嫁个好人家,要是攀到司令家,下半辈子可就不愁了!”   听完这话冯秀英没忍住笑出来,“司令家?”说梦话呢?   阮秋阳看着她,“是啊,司令家的儿子许灼,今早就被她勾到教室里去了。”   冯秀英听了一愣,想了想道:“那还真的只能是跟她玩一玩。”   说完她又道:“不能由着她胡来,坏了作风。”   她和阮秋阳话说完话盛好饭,家里其他人陆陆续续进餐厅坐下吃饭。   今天阮长富中午不回来,冯秀英难得关心阮溪和阮洁的事,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开口问她俩:“你们第一天正式上学,感觉怎么样啊?”   阮溪看不出她什么意思,便道:“挺好的。”   阮红军在旁边接话,“我可听说了,大姐你刚进学校大门就引起了轰动,现在都传到我们小学部那边了,说初中部来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学生,很多人特意跑去你们班看你对不对?”   阮溪无所谓这些,简单道:“没在意。”   阮秋阳坐在旁边嗤笑一下——装吧你就!   要是说叶秋雯不在意那是正常的,因为叶秋雯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的焦点,万众瞩目的存在。阮溪从乡下来到这里,拼了命引起别人注意,她会不在意?   不过想到叶秋雯,阮秋阳突然意识到,叶秋雯不仅在家里的存在感变弱了,今天一开学,在学校里的存在感也完全被阮溪给压没了。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叶秋雯,只觉得以前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她,现在看起来竟然有些黯淡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叶秋雯依然是他们家乃至整个大院里最优秀的!   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真打算靠脸勾引人吃饭嘛?   为了重新提升叶秋雯在家里的存在感,所以她忽然开口和叶秋雯说话,问她:“大姐,今天下午初中和高中一起召开开学典礼,你要上台发言吧?”   叶秋雯愣了愣,这次没有不给阮秋阳面子,应声道:“嗯,要上台发言。”   阮秋阳看着她笑起来,“到时候我会拼命给你鼓掌的!”   听到这话,叶秋雯下意识冲她笑笑,没再像以前那么保持距离和刻意疏远。   阮秋阳蠢是蠢了一点,但对她从来都是忠心的。   似乎是找到了主场的感觉,冯秀英这时候又出声看着阮溪说:“小溪小洁,你们多跟秋雯学一学,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琢磨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在学校乱出风头。”   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什么叫乱出风头?   她要夸叶秋雯就夸,要炫耀叶秋雯就炫,拉踩她干什么?   阮溪看看冯秀英,又看看叶秋雯和阮秋阳,开口道:“撒谎自己不能和人同房睡觉一直一个人占一间房,撒谎皮肤敏感不能用便宜的雪花膏一直用最好的雪花膏,撒谎穿太旧的衣服身上会痒一直有新衣服穿,这心思用得是挺正的。”   冯秀英被她说得脸色一僵,叶秋雯脸色更是瞬间变得很难看。   阮溪不管她们脸上的脸色怎么样,继续说:“不知道学校知道秋雯姐在家里的这些事情,还会不会让她在下午的开学典礼上上台发言?”   阮长富不在,阮秋阳时不时地硬一下,这便没忍住看着阮溪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早都过去了,现在还没完没了地提,你有意思吗?”   阮溪看向她道:“有意思啊,你看你妈和你大姐的脸,多有意思。”   阮秋阳气得咬住牙,“你别以为别人看不出你那点烂心思,你到这里后什么心思没有只想上学,装得好像有多喜欢学习一样,其实就是想去学校勾引那些家庭好的男同学吧?自己心思不正,带着阮洁一起出去丢人现眼!”   啪!   阮溪越过旁边的阮秋月,照准了阮秋阳的脸就是一巴掌。   声音脆响,脸上红起四根手指印,阮秋阳瞬间就被打得蒙圈了。   她好片刻反应过来,站起来一把拽开阮秋月,上来就要和阮溪拼命。   可她个子矮根本打不过阮溪,叶秋雯突然又上来护她,把她拉到身后挡着,看着阮溪蹙眉说:“你能不能别闹了,自从你来家里后,这个家还像是家吗?”   这时阮红军也早挡在了阮溪面前,“你敢碰我大姐一下试试!”   阮溪伸手拉开阮红军,看着叶秋雯道:“你意思是我多余,我来打扰了你们一家人美好的生活是吗?这里谁都有资格说这话,只有你没有!姓叶的!”   叶秋雯脸又被她说绿了,半天没再说出话来。   那边叶帆忽从凳子上站起身,碗里的饭只吃了一半,直接拿上书包出门走了。   叶帆一走,餐厅里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僵持在这里。   片刻,阮秋月看着冯秀英说:“你挑起来的事,你管哪!你处理啊!没本事处理没本事管,那你就少说点话行不行?有你这样当妈的吗!你是不是都忘了,阮溪是你女儿,亲生的!我也是!”   阮秋月说完也不吃了,直接转身出餐厅走了。   阮溪也没再留下来继续闹,拉上阮洁一起出餐厅走了。   阮红军站在原地深呼吸一会气,看着冯秀英、叶秋雯和阮秋阳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大姐,连她变漂亮了都见不得,非要恶意编排她……”   他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片刻又看向冯秀英,“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说完他也便怒着脸走了,到客厅拿上书包直接出门。   刚才已经动手了,阮红兵坐在桌子边被吓得不敢说话。看阮红军走人,他默默蹭下凳子,喊一句“五哥等等我”,跟着阮红军一起跑了。   人都走了,餐厅里只剩下冯秀英叶秋雯和阮秋阳。   阮秋阳红着半张脸,冯秀英低头垂泪,抹着眼泪委屈道:“我怎么了?我不过说一句让她不要琢磨那些歪门邪道,我不也是怕她不学好嘛,从小到大在乡下没人教她。她也知道我是她亲妈,我这个当妈的,连教育女儿学好也有错了?”   阮秋阳在餐桌边坐下来,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脸,“妈,别管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吧,她要是真做出什么丢脸的事,爸肯定会打死她的。”   叶秋雯也在餐桌边坐下来,“别招惹她了,她就跟疯子一样,好赖话也听不懂,不讲道理,吵架打架一把好手,嘴里一句能听的话没有,动不动就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泼妇一样。”   阮秋阳还在摸自己的脸,“可能在乡下就学了怎么跟人吵架打架。”   说着嘶着气,“她手真重,疼死了……”   叶秋雯看向她,“干活的手,当然重了。”   不过有叶秋雯关心,阮秋阳瞬间又觉得这巴掌挨得值了。   阮溪拉着阮洁拿上书包出去后,先找到阮秋月,后来又去找叶帆。   在大院的广场上找到叶帆,她有些抱歉道:“刚才气头上话说过了,你别放在心上。”   叶帆摇摇头,很平淡道:“你说的是对的。”   他没有在怪阮溪什么,只是刚才觉得有点烦,所以就出来了。   阮溪不想多在这件事上纠缠,他也相信叶帆明白她的为人,知道她不排斥他,所以她说:“刚才饭都没有吃完,我请你去吃饭吧,我们出去吃。”   叶帆还是摇头,“不吃了。”   那边阮红军带着阮红兵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停下,掐着腰说:“大姐,你别再生气了,妈现在这样对你,迟早有一天她要后悔的。”   阮溪毫不犹豫道:“我不需要她的后悔。”   说完她看着阮红军问:“要不要出去吃饭?下馆子?”   阮红军听到这话瞬间就龇开大牙笑了,有些难以自抑道:“真的呀?”   阮溪没回答,转头看向叶帆,再让他思考一遍。   叶帆看着阮溪的眼睛,深深吸口气,片刻从台阶上站起身来,“那就走吧。”   阮溪看着他笑一下,“那就走吧。”   阮红军乐了,直接跳到叶帆身上去,没正形道:“三哥,你背着我。”   他们两个带着阮红兵在前面走,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在后面走。   阮秋月拉拉阮溪的手,安慰她说:“大姐,你别生气了,犯不着。”   阮溪笑笑,“我生什么气?要生气也是她们生气,两个被我弄得脸色难看下不来台,一个被我打了一巴掌,现在八成坐在一起哭,痛批我这个乡下来的。”   阮秋月吸口气说:“我生气!差点气死了!叶秋雯从小到大一直爱表现爱招摇,她觉得那是优秀,怎么到你这,漂亮都是罪了!真的气死我了!”   阮洁在旁边忽出声:“她们就是嫉妒!”   阮溪笑一下,无所谓道:“她们是打骨子里看不上我。”   阮秋月心里憋气憋得厉害,“迟早有一天!叫她们都闭嘴!”   阮溪笑,“会有那么一天的。”   阮溪带着阮红军几个人出去找了个餐馆,进餐馆后六个人坐下来点菜。   阮溪让她们一人点了一个,又要了六份米饭。   阮红军还是龇着大牙在那笑,点完菜忽拍一下桌子说:“我现在正式宣布!我将永远坚定不移地站在我大姐这边,谁要是跟我大姐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阮溪看着他说:“别闹,那是你妈。”   然后她这话刚一说完,忽听到一声:“哦,原来你是阮红军的姐姐呀。”   阮溪几个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五个穿军装的男生站在他们桌子边。   其中那个子最高的笑着说:“怎么都没见过你呀?”   等他说完,阮红军刷一下站起来了,回答道:“我大姐以前不在这里。”   男生好奇又问:“你大姐不是叶秋雯吗?”   阮红军道:“这是我亲大姐。”   男生点点头,片刻又问:“那你亲大姐叫什么呀?”   阮红军刚要说话,阮溪出声道:“坐下。”   阮红军话噎在嘴里没吐出来,犹豫片刻又坐回了凳子上。   男生看看阮溪,笑一下便转身走了,另四个男生跟在他后面。   等他们消失在餐馆门外,阮溪看着阮红军问:“谁啊?这几个人?”   阮红军道:“我们大院里打架最厉害的,没人敢惹的几个人,我……有点怕他们……”   阮秋月在旁边小声补充:“领头的那个叫许灼,他爸是……司令……”   阮溪看看阮红军,又看看阮秋月,片刻应一声:“哦。” 第063章   阮溪对他们没有太多兴趣, 问两句便没再问了。她带着阮红军几个人在餐馆吃完午饭,又把阮红兵送回大院里,然后便直接上学去了。   走到学校大门外的时候, 忽又看到许灼那几个人聚群在不远处抽烟。他们有的趴在自行车龙头上, 有的坐在自行车上单腿落地,看到阮溪的时候忽都直起了腰。   阮溪自然当做没有看见他们,径直往学校大门里去。   阮洁则是根本不敢看他们, 下意识怕这些人, 只想离得远远的。   虽然阮长生在乡下也混,也说自己是老大,但阮长生是她五叔, 面对她的时候身上没有压迫感, 可许灼这几个人给人的压迫感就特别的重, 叫人害怕。   一直等到进大门脱离了许灼那几个人的视线,阮洁才慢慢放松下来。   到教室里坐下来等待上课,她拿出课本忍了一会,还是小声问了阮溪一句:“姐,他们不会是盯上你了吧,我心里不踏实,看到他们就害怕。”   阮溪笑笑,“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能吃人吗?就算打架厉害,我们又没惹他们, 他们也总不能无缘无故打我们吧?不理就是了。”   阮洁还是很担心,说话声音更小, “那会不会因为你不理他们, 他们觉得伤了面子, 所以报复我们什么的?我看到他们盯着你,我就紧张。”   阮溪掏出课本,“别自己吓自己,说到底都是小孩。”   阮洁道:“他们可不是小孩,他们都快成年了,都读高二了。”   阮溪拍拍她的手,“不要太担心啦,如果他们人品真这么差的话,红军和秋月早就说了。他们就是爱出风头混个面子,一般不会欺负弱小,更不会欺负女孩子。”   阮洁看着阮溪的眼睛,在她的安慰下稍微踏实了一点。   新学期开学,上午半天大扫除,下午半天也没有开始上课。   学校各班组织起来,初中部和高中部一起,搬凳子到操场上参加开学典礼。   阮溪和阮洁因为年龄大个子比较高,在教室里坐座位坐最后一排,出去排队参加活动也是站在最后,到操场上坐下来,便在最后面。   操场主席台上坐着校方领导和代表老师。   因为听发言比较无聊,学生们都在下面低头玩自己的,有的带了课外书出来看,有的则凑头在一起聊天,说自己寒假是怎么过的。   阮洁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典礼活动,她腰板坐得直挺,听得还是挺认真的。阮溪便没有和她讲话,自己坐在旁边发了会呆。   正发呆的时候,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   她惊得回神,回过头去看,只见是许灼和另一个男生。   许灼看着她笑一下说:“阮溪是吧?我是许灼,我高二二班的。”   阮溪没说话,只看着他眨眨眼——果然眼里毫无校规校纪这东西,开学典礼上都能直接从高二的队伍跑到初一的队伍来,也不怕被老师给逮着。   阮洁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他,瞬间又紧张起来了,两只手掖在大腿上抠在一起。   阮溪没理许灼,问他旁边的男生:“你叫什么啊?”   他旁边的男生有点意外,先是愣一下,然后忙笑起来道:“我叫陈卫东。”   阮溪看着他笑笑,“你好。”   陈卫东笑得喜滋滋的,“你好你好。”   许灼在旁边黑脸瞪他一眼,他瞬间又不笑了,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脑袋。   阮溪这就没再跟他们俩说话,转回头去继续看开学典礼。   前面几轮发言下来,大家全都蔫吧了,这会到了学生代表女生代表上台发言,操场上的气氛忽又热烈了一些,好些人在叶秋雯上台的时候出声起哄。   阮溪看着叶秋雯上台,看她站在午后的阳光下读发言稿,脸庞在发光。   前面坐着的阮秋阳似乎比叶秋雯还兴奋,在叶秋雯上台后,她故意回过头来看阮溪,好像在用眼神告诉阮溪——她拼了命到学校抢风头也不及叶秋雯万分之一夺目。   但她在用眼神挑衅阮溪的时候,自然也看到了后面的许灼和陈卫东。   她又觉得不爽,果断转回头去继续看叶秋雯,挺直腰板沾光去了。   她满脸都是自豪,语气自得地跟苏萌萌说:“看到了吧,谁都比不上我大姐。”   苏萌萌使劲点点头,“优秀的人确实不一样。”   叶秋雯在她们学校一直是一个趋近完美的人,是被立成了榜样的人物,善于表现也热爱表现,学校不管举办什么大型小型的活动,一般也都有她的身影。   她长得好看且落落大方,阮溪没来之前是他们学校最好看的女孩。她还多才多艺有能力,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说话做事,都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阮秋阳自豪说:“有些人也就能在歪门邪道上下下功夫。”   听到这话,苏萌萌下意识回头往后看。看到许灼和陈卫东坐在他们班最后,她自然知道阮秋阳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接着这话说什么。   说了她怕阮秋阳不高兴,因为能被许灼看上,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许灼的家庭背景是他们学校所有学生中最硬的,别看他每天不学无术抽烟打架混日子,但人家的人生起点可能已经是很多人的人生终点了。   说得夸张点,很多人混一辈子可能也混不到他的起点。   但她想着想着,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我要是长这么漂亮,我也走歪门邪道。”   要是真能嫁进许家的话,这辈子完全不用愁了好吗。   阮秋阳瞬间瞪大眼看向苏萌萌:“???”   苏萌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忽又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了脸——嘻嘻,真是害羞,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叶秋雯在台上讲话,许灼在下面问阮溪:“她是你爸妈收养的吧?”   阮溪没回头,直接应他一句:“嗯,我爸妈的骄傲。”   许灼又问:“那你以前一直是在乡下?”   阮溪回过头看他,“打听我了?”   许灼笑,“这点事还不好问?”   阮溪看着他:“打听也没用,我不和小混混做朋友。”   许灼表情噎住,半天道:“你说我是小混混?”   阮溪看着他:“在学校不学习而且抽烟打架的都是小混混。”   许灼:“……”   正当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反驳的时候,叶秋雯讲完话下台,换了男生代表上台。   阮溪听到男生代表的名字,神经跳了一下,嘴里下意识重复:“陆远征……”   许灼看着她,“怎么?你想和他这样的做朋友,人家有主咯。”   阮溪又转过头看他。   他说:“就是刚才的女生代表,你的姐姐。”   阮溪目光一顿,她果然没有记错,陆远征是原文的男主,是叶秋雯的官配,也是原身心态扭曲后想要争的人,争而不得让她进一步黑化的人。   叶秋雯的东西阮溪不会碰,连父母的喜爱和认可她都懒得去争。   她问许灼:“你怎么知道的?”   毕竟学校不准谈恋爱,就算谈了叶秋雯也不可能会让人知道。   要是让人知道的话,她在学校的女神人设不是又崩了?   许灼笑,“陆远征就是我们班的,他爸是我爸的副官,这点事还看不出来?”   阮溪看着他说:“可能人家只是普通朋友。”   许灼:“我不关心他们是什么朋友,也没兴趣,但他应该不会和你做朋友。”   阮溪直接翻个白眼,“我还不惜的和他做朋友呢。”   许灼:“那你和我做朋友呗,我肯定比陆远征有面子多了,多的是人想和我做朋友,但我一般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们想见我都得排着队。”   阮溪扫他一眼,“我不需要靠别人挣面子。”   许灼:“你还挺有个性,没看出来啊。”   阮溪没理他了,转头看向主席台上发言的陆远征。   关于原文的剧情,她只知道些大致的梗概,细节部分都不太了解。陆远征和叶秋雯之间有多少缠绵悱恻的故事她不知道,当然也没兴趣知道,更没兴趣掺和。   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留给他们自己去演吧。   开学典礼结束,回到教室再开一节班会课,便到了放学时间。   回去的路上阮洁问阮溪:“男生代表和叶秋雯的事,你觉得是真的吗?”   阮溪摇摇头,“我不知道,也懒得管这些破事。”   反正不掺和就对了,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   阮洁小声道:“可是如果是真的,姐你不觉得很恶心吗?她们一边说我们歪门邪道在学校里勾引人,一边叶秋雯自己在偷偷谈恋爱,这算什么?”   阮溪直接笑出来,“从我们到城里开始,恶心的事到处都是,还差这一件吗?就算这件事是真的,就算冯秀英她知道了,她也会维护叶秋雯的,别管了。”   阮洁深深吸口气,“明白,叶秋雯是她的脸面和骄傲。”   两人说着话,许灼他们又骑着车从她们身边路过。   这回他没过去,而是慢下速度跟在阮溪旁边,问她:“要不要载你们一段?”   阮溪冲他摇头道:“不用了,你们先走吧。”   许灼没有先走,就骑车慢慢跟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隔了几十米的后面,阮秋阳挎着叶秋雯的胳膊慢慢走路。   因为中午的事情,两人现在算是又和好了。   阮秋阳看着阮溪和阮洁说:“姐你看到没有?她们到学校第一天别的没干,倒是把许灼勾得跟着她跑。真有本事,别人想和许灼说句话都难。”   叶秋雯看看阮溪和阮洁的背影,又看看许灼那几个人。   她说:“新鲜劲过了未必还理她的。”   阮秋阳:“我觉得也是。”   但她看着许灼跟在阮溪旁边不走,心里还是忍不住嫉妒。   片刻她又嘀咕着说:“我要是长得这么好看就好了,都是同一个爸妈生的,结果只有她长得这么好看,真是不公平。”   叶秋雯心里其实也堵得厉害,她比阮秋阳更见不得阮溪出风头,因为阮溪是在抢她的风头,本来学校里的那些目光和关注,全都应该是她的。   而且自从阮溪来了城里以后,她的生活实在被影响太多了,她很多时候觉得阮溪就是来克她的。   她每天都觉得阮溪在撬她的地位,想要把她从云头上拉下来踩在脚下。   她也没有想到,阮溪能引起许灼的注意,并让许灼跟着她跑。   要知道,许灼平时在学校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深深吸口气,她说:“红颜祸水、红颜薄命,长得太好看未必是件好事。”   阮秋阳想了想,点头道:“既然成语都这么说,那肯定是对的。” 第064章   许灼那几个人一直跟着阮溪和阮洁到大院门口才走, 他们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骑车又到别处玩去了。阮溪和阮洁没有时间混日子,自然按时回家去。   到家晚饭还没有好, 她俩仍是直接上楼叫上阮秋月一起, 到房间里坐下来,翻开没做完的题目继续往下做。做完题目再看书,把一个知识点学通吃透。   阮秋月跟她们在一起没什么其他事做, 每天也便看书做作业。她这大半年和阮溪阮洁在一起看的书写的作业做的题目, 比之前上学两三年加起来还要多。   楼下,冯秀英在厨房里身影忙碌地做晚饭。   难得阮长富今天下班早,他回来后直接进厨房, 洗完手拿干毛巾擦手的时候, 他看到冯秀英两只眼睛有些红红的, 便问:“眼睛怎么了?出去叫谁欺负了?”   冯秀英继续切菜,“一个大院里住这么多年,出去谁会欺负我。”   阮长富听着这话音,“那是在家叫人给欺负了?”   冯秀英道:“你那好女儿,中午你不在,在家又发了一回疯,弄得我和秋雯下不来台不说,还打了秋阳一巴掌, 秋阳的脸都叫她打肿了,敷了好一会才下去。吵吵闹闹半天, 一家人连饭都没吃成,吃一半全走了。”   阮长富听了蹙起眉头, “又发什么疯?”   问完自己回答:“一定是你们又惹她了, 她那丫头脾气急说话冲, 不惹她一点毛病没有,安安静静的不出声,一旦惹到她,得理不饶人,肯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冯秀英放下手里的刀,“我敢惹她?我就差没把她当成祖宗供起来了,每天伺候吃伺候喝,没让她刷过一个碗扫过一个地。我不过就教育她两句,难道我没资格吗?我也是怕她不学好在外面胡来,到时候丢的还不是我们做父母的脸。”   阮长富问:“她在外面干什么了?”   冯秀英开煤气炒菜,“今天打扮成那样去学校干什么?那不是明摆着招摇出风头去的,到学校就吸引了一帮男孩子,说是司令家的儿子还去教室找她了。”   阮长富继续问:“然后呢?”   冯秀英道:“还要什么然后?这还不够我说她两句的?我也没敢说什么,就是好声好气让她不要琢磨不该琢磨的事,把心思往正道上使。”   阮长富:“我看是你想多了,秋雯从小到大出风头的时候多了,一直是学校里的焦点人物。小溪也就长得好看点吸引了几个男孩子注意,这不是很正常的嘛?就她们这个年龄的,哪个男孩子不喜欢漂亮小姑娘?”   冯秀英:“那能一样吗?秋雯那也不是出风头,她是优秀,就应该受到关注,应该被表扬。像小溪那样单靠着一张脸出去招摇,你真觉得没问题?”   阮长富想了想,又问:“她人呢?放学没回来?”   冯秀英炒着菜道:“回来了,祖宗一样,一回来就上楼进屋了。”   阮长富闻言松口气,没再说什么,叫冯秀英:“赶紧炒完菜吃饭吧。”   等冯秀英做好饭,家里人从外面回来的回来,从楼上下来的下来,在短时间内聚到厨房餐厅,盛饭端碗拿筷子,在桌子边坐下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阮长富往阮秋阳的脸蛋上仔细看了看,发现她脸上确实还有一点隐隐被打过的痕迹。事情过去了他自然也没问,免得再闹着吵起来。   家里其他人他不担心,他都镇得住,只有阮溪,他发现自己拿捏不了她。   这丫头要么不占理,占理就不会让人好过。   他没提中午家里吵架打架的事,只如聊家常一般开口问:“小溪小洁,今天是你们第一天正式去上学,感觉怎么样啊?”   阮溪不想回答,便用胳膊碰了一下阮洁。   阮洁一般是不说话的,但阮溪想让她来应付阮长富,她便认真开口道:“大伯,挺新鲜挺激动的,上午是拿书大扫除,下午是参加开学典礼。”   阮秋阳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土包子。   阮长富看看阮溪,又问:“听说司令家的儿子去教室找你们了?”   阮洁抿抿嘴唇看一眼阮溪,还没说话,忽听阮秋阳出声道:“不止,刚才放学还送她们回来了呢。从学校一直送到大院门口,看着她们进大院才走的。”   阮长富听完阮秋阳说的,直接问阮溪:“小溪,你和许灼做朋友了?”   阮溪看他一眼,直接道:“您就别绕着弯子试探了,我管他是司令的儿子还是副司令的儿子,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小混混,我根本看不上。”   噗……   阮秋阳差点把嘴里的一口饭给喷出来。   阮溪刚才说什么?   她说她看不上司令家的儿子?   看她这副反应,阮溪转头看向阮秋阳,又说:“你也不用笑,我说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你们觉得他好,可他偏偏不会和你们说一句话,怎么样,嫉妒死了吧?”   阮秋阳被她说得脸色发绿,气得咬了咬牙。   阮溪伸筷子去夹菜,又叹口气说:“有些人哪,也就配配司令副官家的儿子。”   这话一出,坐在阮秋阳旁边的叶秋雯忽转头看向阮溪。看一眼她又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不对,连忙低下头吃饭,但脸蛋已经瞬间红了个彻底。   她当然没说话,不然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阮秋阳没听出阮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阮溪是随口想哪说哪,说她们配不上司令家的儿子,所以她气道:“司令家的儿子也就和你玩玩!”   阮溪笑,“笑死,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阮秋阳要被她气死了,想要再找话来堵她,但被阮长富瞪一眼阻止了。   阮长富又对阮溪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他看向桌子上的所有人,又严词道:“学校里明文规定不准谈恋爱,和部队里一样!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违反校规校纪,在哪都要遵守纪律!”   看没有人应声,他只好又强行问一句:“知道了吗?!”   于是得到参差不齐的一声回答:“知道了。”   吃完饭阮溪不在楼下多呆,继续回到楼上去学习。   刚关门坐下来没一会,阮秋月翻开作业本压在手掌下,忽看着阮溪问:“大姐,叶秋雯和司令副官家的儿子谈恋爱了?”   阮溪听了一愣——观察力这么厉害的?   没有证据的事不能瞎说,即便她讨厌叶秋雯,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编排叶秋雯,所以阮溪摇摇头,“没有,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她们配不上司令家的儿子,故意让她们不爽。”   阮秋月道:“可我看叶秋雯的反应,好像是真的。”   阮溪看一眼阮洁,又看向阮秋月,“没有太注意这个。”   阮秋月自顾回味一下叶秋雯在饭桌上的反应,然后肯定道:“是真的很像,在你说完那句话之后,她突然被戳到了一样,往你看一眼,然后脸就红了。”   阮溪清清嗓子,“别管这些了,赶紧做作业。”   看阮溪不想管这些,阮秋月只好收收心思,拿起笔写作业去了。   因为阮溪在上学第一天就被许灼给盯上了,好像身上盖了许灼的戳一样,其他的人都不敢往她面前凑,倒是让她收获了更多的清净和安宁。   许灼平时在学校里也不来骚扰她,只在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等她。有时候是和陈卫东两个人,有时候则是一群人,有时嘴里叼着烟,有时骑着自行车。   因为阮溪不坐他的车,后来他就改步行多一些。   因为慢慢接触多了,不知不觉中熟了起来,阮洁面对许灼那一帮人的时候也就不再紧张和害怕了,偶尔还能和陈卫东说上几句话。   陈卫东喜欢逗她玩,平时都叫她:“小鬼。”   阮洁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自己小鬼,一开始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后来完全熟了她才问陈卫东:“为什么一直叫我小鬼?我也就比你小两岁。”   这种称呼,感觉都是大人在叫小孩的,小鬼小鬼。   结果陈卫东说:“因为你是胆小鬼,亲切一点,就是叫小鬼。”   阮洁:“……”   突然好无语。   入学一星期后,阮溪和阮洁完全适应了新学期的生活,平时的学习生活也慢慢上了轨道。白天在学校上课都当复习,课余时间全用来学习新的知识。   学习新的知识仍然是阮溪带着阮洁学,因为阮洁的自学能力不是很强。   由于时间有限,阮溪也不想在高考上浪费多一年的时间,她更不能把阮洁一个人丢在这里面对阮长富冯秀英,所以都是带着阮洁争分夺秒地学习。   每天的生活内容,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上课也是学习,不上课也是学习。   每天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时间,第一就是放学回家的路上,会有许灼和陈卫东他们跟着,第二就是回到家里吃饭,面对家里的其他人,偶尔需要应付。   日子机械重复以后过得就很快,似乎每一天的日出日落都是相同的。   在许多个日出日落间,太阳的位置发生着从北向南的变化,地上的气温也便从呵着冷气的寒冬,慢慢进入了呼热气的夏天。   虽说阮溪和阮洁每天都在学习,但学校里的主要内容并不是学习,甚至于学习书本知识都不是重要的事。比起学习知识,学工学农,思想政治教育才最重要。   学校时不时会组织大家去郊区农场干活学习,也会频率很高地上思想政治课,老师和学生一起学习共产D宣言,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让大家做思想汇报。   再有就是举办忆苦思甜大会,把所有学生集中起来吃糠咽菜。   今天又到了开忆苦思甜大会的日子,学校早早就熬起了野菜加米糠。上午放学的时候,各班老师照例让各位学生回家,每人带一只碗和一双筷子到学校。   中午吃完饭,到差不多上学的时候,阮溪阮洁去厨房里拿碗筷。   现在阮红兵念一年级,和大家一样要参加活动,于是家里八个孩子都在厨房里找冯秀英要碗筷。冯秀英直接给阮红兵拿个最小的碗,装进他的书包里。   阮红军又冲她伸手,“妈妈妈,给我个小的,给我个小的。”   家里总共就两个小碗,半截巴掌大都没有。给了阮红兵和阮红军,剩下的就是平时家里吃饭的碗,于是冯秀英把这些碗拿出来一人分了一个。   分到叶秋雯的时候,她照例问一句:“要不就用这个?”   叶秋雯摇摇头道:“还是大点吧。”   她在学校里一直都是榜样,必须要吃得多才行。   冯秀英只好又去碗橱里拿个大碗,送到叶秋雯手里。   阮溪阮洁几个人拿了碗没多留,装起碗筷便背着书包出门走了。   阮红军出了门就开始哀嚎,说不想去学校吃猪食。   每次忆苦思甜,吃的确实就是阮溪阮洁在乡下喂猪烧的那些东西——稻壳打碎的糠拌上野地里采来切碎的野菜,加上水烧开煮熟,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阮溪也想哀嚎——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增加这种吃猪食的经历!   到学校坐下没多一会上课铃声响起,班长直接组织班级同学出去到外面排队,拿着碗筷到操场上集合,一个一个去大铁桶边领忆苦饭。   碗太小的少不得要遭两句批评,碗大的自然就被表扬两句。   阮溪阮洁这种碗不大不小的,没有批评也没有表扬,领了饭以后跟着班级的队伍去到一边,拿着筷子对着碗里的猪食犯难,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再难受也不能倒,有老师和班干部看着,必须得全部都吃完。   阮溪每次都是先拖上一阵,对着碗里的米糠野菜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然后闭上眼闭住气,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放到嘴边一口气快速吃完了事。   吃完了胃里不舒服想吐也忍着,忍不住那就前功尽弃了。   而每次吃完这碗饭看主席台上的老师夸叶秋雯那些吃得多的忍时,阮溪都眯着眼,忍着想吐的欲望想——这优秀学生当得也确实有够不容易的,厉害!   这样的优秀学生,她还是不争着当了,她就当个普通学生吧。   当个普通学生,带着阮洁搞搞学习就算了。像今天这样吃忆苦饭,再像别天那样到农场拼命抢着干活扛麻袋,诸如此类这些挣表现的机会她就不争了。   真没这个本事争。   吃完忆苦饭到水龙头边洗碗洗筷子,阮溪洗了碗接水漱口,看身边没有人,她压着呕意拧着脸忽然说了句:“祈祷四人邦赶紧倒台吧,真他娘的受不了。”   阮洁被她吓一跳,差点吓得跳起来,连忙小声说:“姐你别乱说!”   阮溪吐了嘴里的水笑笑,“没事,没人听见。”   阮洁松了一口气,“我们赶紧回去吧。”   两人洗了碗回到班级的队伍里去,接下来便听了小半天的忆苦思甜相关话题报告会。主席台上仍是一波一波换人发言,这种时候也总少不了叶秋雯和陆远征。   等到大会结束,回到教室休息一会,差不多也就到了放学时间。   阮溪和阮洁背着书包放学,感觉下午吃的饭还都堆在胃里面,一点消化的迹象都没有。现在想吐也吐不出来了,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消化掉。   两人刚走出学校的大门,许灼和陈卫东就迎面过来了。许灼和陈卫东手里都拿了两根冰棍,走到近前,许灼往阮溪手里送一根,陈卫东往阮洁手里送一根。   “吃点甜的压一压吧。”   阮溪看看许灼,轻轻吸口气接下冰棍,“谢谢。”   阮洁接了陈卫东手里的冰棍,和他并肩走在阮溪旁边,而许灼则走在阮溪的另一边。四个人吃着冰棍说着话往前走,便就在路边占了一排地方。   每次阮秋阳和叶秋雯看到这种场景心里都很酸。   也不知道这许灼是中了什么邪了,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每天都跟在阮溪屁股后面跑,不是给她买吃的就是给她买喝的,一点面子都不顾了!   他不是很拽的吗?   怎么对着阮溪就不拽了!   气人。   被动和许灼熟了以后,阮溪便没再拒绝许灼给她买的吃的东西,主要是拒绝起来太费劲,于是就干脆接受了。当然她也会还他东西,比如没事给他买包烟什么的。   说了不和他做朋友的,但时间长了差不多也就是朋友了。   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天学校放假一天,吃完冰棍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许灼又约阮溪和阮洁星期天出去玩。当然没有意外,阮溪还是拒绝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和许灼他们出去玩,只是时间宝贵,难得有一整天的时间,她自然要把这样大片的时间用在学习上面,带阮溪学习没学完的知识。   看阮溪不去,陈卫东便对阮洁说:“小鬼,那你来呗。”   阮洁连忙摇头,“姐不去我也不去。”   看她俩实在约不动,许灼和陈卫东也就再一次放弃了。   把阮溪和阮洁送进大院里走一段,他们也没出去混,各自回家去。   阮溪和阮洁的每一个课余时间都是枯燥的,尤其是周末的一天。早上起来后洗漱吃完早饭,上楼坐下来便是学习,学习到中午下楼吃饭,再上楼学习。   正如冯秀英抱怨的那样,她们除了吃饭时间不下楼。   但也有特殊和例外的时候,比如说今天晚上大院的广场上放电影,阮洁坐在书桌边看书,看一分钟听着电影的声音走神五分钟,那这就没必要再硬学下去了。   看阮洁的心思早就飞出去了,便是按在桌子边也根本学不进去。这种状态是最不好的,于是阮溪便合起了书对她说:“走吧,我们看电影去。”   阮洁知道自己走神被抓包了,便不好意思道:“姐,我不是故意的。”   阮溪只冲她笑笑,“劳逸结合,也该放松一下的,走吧。”   阮洁这便放松下来高兴了,合起书和阮溪一起下楼。   但她们出来得有点晚,电影已经开场有一段时间了,想要前面的座位自然不可能,于是只能挤在人群最后面,从人头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一点电影屏幕。   放的是看过的电影,这样看倒也不影响什么。   广场上人很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但没有任何闹嚷声。   许灼看得正无聊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陈卫东忽撞了撞他的胳膊,让他往旁边的一排人后面看。他顺着陈卫东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阮溪和阮洁。   两人很是有默契,直接起身拎起长板凳出来了。   出来后找到阮溪阮洁身后,许灼抬手拍一下阮溪的肩膀,陈卫东叫了一声:“小鬼!”   阮溪和阮洁回过头,看到是他两人就抬手随便打了个招呼。   许灼把手里的长板凳放下来,示意阮溪和阮洁站到板凳上看。   阮溪和阮洁站上去,瞬间比前面的人高出来大半截,屏幕自然也就全看到了。   看许灼和陈卫东也挤着站上来,阮溪想了想凑到阮洁耳边小声说:“我不是很想看电影,你和他们在这里看,我到旁边歇会,等你行吗?”   阮洁知道阮溪对看电影没那么热爱,尤其是看过的电影,所以就点了点头。   阮溪这便小心退下板凳来,打算随便找个宽敞的地方坐着休息去。   在房间里学了一天的习,确实也怪累的。   许灼也早就看电影看得无聊想要睡觉,看阮溪突然走了,他忙也跳下板凳,把地方全留给阮洁和陈卫东,自己跟着阮溪的身影追了过去。   追到旁边,他问阮溪:“怎么不看了?”   阮溪转头看他,“看过两遍了,不想再看了。”   她是陪阮洁来看的,既然有别人陪她一起,那她就不看了。   许灼道:“我也看腻了,台词都会背,你想干嘛,我陪你去。”   阮溪什么也不干,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一坐,放空大脑休息一下。   于是她就在广场附近转了一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许灼自然跟着她没走,在她坐下来后,他直接在她旁边坐下,放松了浑身的筋骨忽然问:“你来城里这么久,看过演出没有?”   阮溪转头看向他目露好奇,“什么演出?”   头顶弯月如钩,许灼看着她道:“芭蕾舞,草原女民兵,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还有唱歌话剧……每周的节目都不一样,得看剧院演什么。”   阮溪愣了愣,摇头道:“没有。”   原身没有看过,她也没有看过,听起来好像挺有意思的。   许灼看着她笑一下,“下周要不要去看?” 第065章   阮溪想了想, 片刻说:“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自然需要时间,许灼便就没再追着问。他看看头顶的月亮,又看看阮溪, 没话找话和她聊天, 问她:“你是今年才来大院里的?”   阮溪也是一副放松全身的样子,“早就来了,去年的五月份, 已经一年了。只不过去年户口学籍都没弄好, 所以就没有去上学,每天呆在家里。”   许灼道:“难怪没有见过你。”   阮溪看着天空的弯钩月亮,声音越发放松, “见过也未必记得的, 刚来的时候有点黑, 也就在家闷了大半年不见太阳,才变成现在这样。”   许灼看着她的侧脸,“那我也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肤浅。”   阮溪哼笑一下,转头看向他:“未必?”   许灼看着她默声片刻,点头道:“确实是挺肤浅的……”   ……   阮溪说考虑一下,结果从星期一开始投入学习后就给忘了。   许灼也没有再询问她星期天到底要不要去看演出,星期六下午的时候他没来学校上课,直接和陈卫东几个人跑去剧院把票给买好了, 包括阮溪和阮洁的。   买完票骑车回来,放学的时候他们仍等在学校大门外。   等到阮溪和阮洁从学校出来, 和她们一起回家。   六七个人并排走进大院里,要分道的时候, 许灼把口袋里的票掏出来, 拿了两张送到阮溪面前, 和她说:“看演出的事你一直没跟我说,我今天直接去剧院把票买了,我们哥几个全有,这是你和阮洁的。”   阮溪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上个星期天提过的去看演出的事情。她看看许灼又看看他手里的演出票,接过来问:“这周剧院演什么呀?”   许灼还没出声,陈卫东出声回答道:“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知道吗?”   阮溪点点头,“听说过,林海雪原。”   阮洁还有点懵懵的,这会开口问了句:“什么演出啊?”   陈卫东又看向她笑着说:“就是剧院里的演出,你们乡下没有宣传队什么的搞演出吗?一般文工团、宣传队都演这些样板戏,白毛女、红色娘子军什么的。”   阮洁摇摇头,“我们那没有。”   没有人组织什么宣传队,更没人演样板戏,顶多就是一起学唱山歌。   陈卫东道:“反正票都买好了,那明天就去玩呗,去看个新鲜。”   阮溪捏着票看向阮洁,征求她的意见:“想不想去?”   阮洁犹豫片刻点头,小声道:“想去。”   阮溪自己对这演出也挺有兴趣的,这便把票收下了,对许灼说:“那这两张票我们就收下了,明天看完演出以后,我们请你们吃饭吧。”   许灼不和她客气,直接道:“演出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我们两点半在大院门口等你们,到时候你们直接过来,我们带你们去剧院。”   阮溪捏着票点点头,“好,那我们明天见。”   说好这话,许灼一帮人便骑车走了。   阮溪和阮洁并肩往家回,阮溪把演出票给阮洁,让阮洁看个新鲜。   阮洁看一会问阮溪:“智取威虎山讲什么呀?”   对于故事的具体内容,阮溪也记不太请了,想了想说:“就是主角杨子荣和一支小分队,和座山雕带领的一个匪帮斗智斗勇,最后把他们剿了的故事。”   阮洁懂了,“解放军剿匪的故事。”   两人说着话到家,阮溪把票装进书包里,和阮洁直接上楼。   夏天天黑得比较晚,学校放学比较早,到家有一段时间才到吃晚饭的时间,所以阮溪和阮洁都是直接上楼忙学习,到点再下来吃饭。   阮秋月现在也不在楼下,等阮溪阮洁回来,便到她们房间和她们一起。   阮溪在书桌边坐下来,把书包里的文具书本掏出来。   在她拿过书本翻开的时候,阮秋月目光扫过来,恰好看到她书页间夹的剧院演出票。阮秋月“咦”了一声道:“大姐,你哪来这个演出票啊?”   阮溪把演出票拿出来,对阮秋月说:“许灼他们给的,说是明天去看演出。”   阮秋月接过演出票看了看,说:“哇,他对你可真的没话说,这个票很难买的。剧院每星期就星期天一天有演出,想看演出的人多,根本抢不到。”   阮洁接话道:“可他们买了好多,他们五个人每个人都有票。”   阮秋月把票放回来,“那就是他们有路子。”   阮溪看着他说:“那要不以后有空再找他帮个忙买几张票,我们自己出钱,到时候我们自己去看,带上红军叶帆和红兵一起,怎么样?”   阮秋月直接笑起来,很开心道:“好啊,大姐你真好。”   阮溪现在把这两张票放到文具盒里,“看书吧。”   夏日晴天,瓦蓝的天空上缀着几朵棉花般的白云。   阮溪和阮洁收拾好书桌,把课本习题都整齐地摆放起来,拿上两张演出票,和阮秋月招呼一声,掐着时间下楼出门。   阮长富今天在单位加班不在家,出门之前阮溪去和冯秀英打了声招呼,说她和阮洁今天有事,今晚就不回来吃饭了。至于有什么事,她没细说。   当然了,冯秀英也没有细问。   阮溪和她打完招呼便带着阮洁出门走了,两人去到大院的大门上,只见许灼那几个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五个人站在树荫下,看到她们便挥了挥手。   阮溪和阮洁走到他们面前,许灼没别的话,直接跨腿上车道:“走吧。”   然后阮溪便上他的车,阮洁上陈卫东的车,另外三个男生骑着空车,七个人一起往剧院那里去。时间倒也足够,他们骑车骑得不快,路上风风火火说着话。   阮溪和阮洁坐在后面不出声,不时互相交换个眼神笑一笑。   看阮溪不说话,许灼回一下头问她:“你们想吃点什么,到那边给你们买。”   阮溪不想多花钱,只说:“中午吃得很饱,不用了。”   但到了剧院,许灼还是给她和阮洁一人买了一盒冰激凌。   买完东西一行人进剧院里找到座位坐下来,等着舞台上大幕拉开。   阮洁吃着冰激凌,凑在阮溪面前小声说:“城里人真是洋气,这种生活,我做梦都想象不出来。还有这个冰激凌,比冰棍还好吃,我这辈子第一次见。”   阮溪吃着冰激凌看着她笑,也小声道:“我也是。”   阮洁每次都只挖一点点,“就是太贵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阮溪清清嗓子,“没事的,有来有往,看完演出我们请他们吃饭就是了。”   阮洁还要再说话,她目光一瞥,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的时候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抓住阮溪的胳膊晃了晃,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指了一下。   阮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是叶秋雯。她不是自己来的,她旁边还有一个阮溪她们不熟悉的人,就是那个和叶秋雯一样活在光环下的陆远征。   阮洁这便又小声道:“看来是真的。”   阮溪也小声,“别八卦了。”   阮洁还没再说话,坐在阮溪旁边的许灼突然也凑头过来,并且用和她们一样的气声小声说:“你们在说什么啊?不能让我们听到吗?”   阮洁被他吓一跳,连忙直起身子道:“没……没什么。”   阮溪没忍住笑出来,挖一勺冰激凌放嘴里。   阮洁被许灼吓过就没再找阮溪说话了,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吃冰激凌。   吃着吃着,坐在她右边的陈卫东忽伸手往她面前送了一块巧克力,并且小声对她说:“小鬼,我特意给你买的,这是好的,特贵。”   然后他刚说完,坐在左边的阮溪和许灼一起伸头看着他和阮洁。   许灼还故意用气音说:“我都听到了,特贵。”   “……”   阮洁看看陈卫东手心里的巧克力,又看看左边的阮溪和许灼,碰上他们的目光,她脸蛋轰一下炸了,烫得像要起火了一般。   她立马把陈卫东的手挡回去,红着脸道:“我不要。”   陈卫东右边的男生又过来凑热闹,用气音小声道:“我喜欢吃特贵的,给我吧。”   陈卫东白他一眼,“滚!”你也配!   陈卫东刚说完,剧院里的灯光瞬间熄灭,舞台上的大幕缓缓拉开。   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上,报幕员拿着话筒上来报完幕以后,演出正式开始。   观众席上没有人再说话,阮溪和阮洁看演出看得认真。   而坐在她们两边的许灼和陈卫东却没那么认真,一个身形懒散地靠在罩着丝绒红布的椅背上,在暗色中盯着阮溪看,另一个悄悄把巧克力塞进了阮洁的书包里。   演出时间是两个小时左右。   演出结束后,阮溪她们随着其他观众一起出剧院。   现在刚五点钟,到外面天色还很亮,吃晚饭也显得有点早。   于是他们没急着去餐馆,而是骑车又在附近找地方去玩了一阵。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在一起也打闹,尤其是刚看完演出出来,总要谈一谈看过的戏,于是几个人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搭戏对暗号——   “西北玄天一朵云,乌鸦落进了凤凰群,满座皆是英雄汉,谁是君来谁是臣?”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么哈?么哈?”   “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啦?”   “防冷涂的蜡!”①   ……   阮溪和阮洁不跟着闹,只在旁边安静听着笑。   等时间差不多,又跟着他们去餐馆落座,点上一桌子的菜。   其实融入了他们的氛围里,阮溪也能感觉到他们活得很酣畅,青春恣意、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没有烦恼没有忧虑,什么都不用考虑,脑子里只有去哪玩和怎么玩。   但阮溪阮洁没有他们那样的父母,身后没有坚固的后盾,没有人给她们铸造完全没有风雨和忧虑的环境,所以她们也只能短暂地和他们放开了玩这半天而已。   这半天结束,她们还得回到自己的轨道上,为自己的未来而拼命。   因为不想欠许灼的,所以在点完菜以后,阮溪借口出去上厕所,悄悄去把晚饭的钱和票给付了。她平时不怎么花钱,偶尔奢侈一次也完全担得起。   许灼原就没打算要她请,吃完饭得知她把钱付了便要把钱还给她。   但阮溪死活不要,他没拗过她也就算了。   从餐馆出来,他们没再去别的地方玩,直接骑车回大院。   自行车响着铃声进大院的时候天色已暗,他们在分岔路口刹车停下来,让阮溪和阮洁下车。   阮溪跳下车后站到许灼面前,笑着和他说:“谢谢你们,今天玩得很开心。”   开心就好了,许灼单腿撑地看着她说:“回去睡觉吧,明天见。”   阮溪阮洁冲他们挥挥手,便转身往家里去了。   走在路上,阮洁深深吸口气道:“姐,我感觉我的人生越来越不一样了,好精彩。”   阮溪看着她笑,“这才哪到哪,真正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阮洁想象不出来,“还能有多精彩呢?”   阮溪说:“很精彩很精彩。” 第066章   阮溪和阮洁到家, 家里的大门还没关。她们推开虚掩的大门进屋,上楼之前去客厅和阮长富冯秀英打了声招呼,告诉他们她们回来了。   阮长富在喝茶翻杂志, 冯秀英坐在旁边织毛衣。   阮长富对阮溪阮洁例行关心, 开口问她们:“今天出去干嘛去了?”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阮溪坦然回答:“去剧院看演出了。”   听到这话,阮长富好像挺有兴趣的样子, 神情一亮道:“哦?今天演了什么?”   阮溪没有站着和他长聊下去的打算, 简单回答:“智取威虎山。”   阮长富偏还接着说:“这个戏是挺好看的,杨子荣和一帮山匪斗智斗勇。”   说完他又问:“你们两个人自己去的?”   阮溪道:“不是,还有许灼他们, 加上我和小洁七个人。”   听到这话, 冯秀英停住了手里织毛衣的动作, 抬头看向阮溪和阮洁。   阮长富喝茶的动作也变慢了,在茶几上放下他那杯底掉瓷的旧搪瓷茶杯,坐直腰看阮溪片刻,清清嗓子开口问:“你和许灼……现在是什么关系?”   阮溪还是自然道:“没什么关系,革命友谊,普通朋友。”   阮长富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是放松的状态,说话的语气也仍然平常, 看着阮溪和阮洁说:“你们年龄小见识少,我得跟你们说两句。你们别看那些小子家庭好有面子, 叫他们不费劲地哄两句就迷糊了。现在这个年龄谈恋爱,对你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们现在读高二, 今年毕业就得当兵去, 不要半年就得撩开手, 和你们能有什么以后?”   阮溪接受他这方面的提点,只道:“您放心吧,我们虽然年龄小没什么大见识,但也不是没有脑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心里有数的。”   阮长富听她说话下意识觉得放心,便又道:“心里有数就行。”   阮溪不想再站着和他多说了,“那我们上去了。”   阮长富点点头,“去吧。”   阮溪和阮洁这便转身,背着书包上楼去。   等她们上了楼,冯秀英看向阮长富说:“都一起出去看演出了,你轻飘飘说这两句就不管了?她们在乡下野着长大,好坏兴许都不知道,见到这些男孩子,能真的不晕吗?你现在不好好管,真的做出了什么见不得的人事情来,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我管不了她们。”   阮长富倒是不担心,“你没听到嘛,是七八个人一起去看的,又不是两个人单独去看的。你听这丫头说话就知道,她心里明白着呢,不糊涂。”   冯秀英用手指绕一下毛线,“我没看出来明白在哪。”   阮长富不想和她多说阮溪阮洁,她打心底里觉得阮溪阮洁一身毛病,看她们哪里都有问题,有时候连喘个气都不对劲,说再多她也不会对她们改观的。   他没再说阮溪和阮洁,只又换了话题问:“秋雯今天干嘛去了?”   冯秀英织起毛衣道:“她和几个女同学出去玩了。”   阮长富转头往外面看看,“玩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冯秀英道:“女孩子之间不过就是吃吃喝喝的,肯定还没吃完晚饭呢。”   叶秋雯做事向来周全,阮长富也便没再问,继续翻杂志去了。   阮溪和阮洁上楼打开房门,阮秋月便从自己房间过来了。   阮秋月跟进屋笑着问:“怎么样啊?演出好看吗?”   阮洁笑着道:“好看,比看电影还有意思,大幕缓缓拉开的感觉真好。”   阮秋月在书桌边坐下来,很是感兴趣道:“堂姐你给我讲讲呗。”   阮洁刚看完戏自然也很有讲述的欲望,刚才和许灼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有插话讲,于是现在便忙在书桌边坐下来,认认真真给阮秋月讲起这个样板戏。   阮溪趁着她们聊天的功夫,拿上干净衣服先去洗漱。   等她洗漱完擦干头发回到房间,阮洁也把样板戏给阮秋月讲完了。   阮秋月听完心满意足,便放阮洁拿衣服洗漱去了。   阮溪洗完澡回来不急着睡觉,坐在书桌边等着头发晾干。   阮秋月看她不睡,自然也就没回自己的房间去,在书桌边坐着和她聊天。   等阮洁洗漱完了回来,三个人收收心又看了会书,坐在台灯下做了一些数学题。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和鼻尖在纸页上翻动的声音。   阮洁做了一会题目开始挠头,于是把手里的课外习题推到阮溪面前,问她:“姐,这个题目你看看你会吗,我琢磨了半天没找到解题方法。”   阮溪接过她的习题册,拿铅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一会,然后叫阮洁,“过来,我给你提供一个思路,你再做做看,做不出来我再给你讲。”   阮洁点点头,过来听阮溪的思路。   听完后她又顺着阮溪的思路尝试做了一会,片刻后豁然通了,拿着笔刷刷把解题步骤全部写出来,然后笑起来道:“姐,我做出来了。”   阮溪鼓励她,“做多了就都会了。”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趴在台灯下看书做题,书桌上放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圆形机械小闹钟。钟盘上指针一格格转动,分针秒针叮的一下重合,到了晚上十点整。   阮秋月开始困了,忍不住打个哈欠,眼眶变得湿润。   就在她打算合起书回屋去睡觉的时候,忽又听到楼下传来敲门声。   因为晚上没什么事,这年代没有夜生活,大家晚上睡觉的时间都比较早,十点钟已经算是很晚了。家里人都睡了,所以在这敲门声响了一会后,无人去开门。   阮秋月困得有点懵,眨眨眼睛问:“是我们家的门吗?”   生活作息随了这个时代有几年了,阮溪这会也看书看困了。但她看起来没有阮秋月困得厉害,抬手按一按自己的太阳穴道:“应该是,叶秋雯回来了。”   “叶秋雯?”   阮秋月半天反应过来,“对哦,她今天好像也出去了。”   楼下的敲门声又响起来,听了半天还是没人去开。没有办法,阮秋月只好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算了,我去给她开门吧,不然要把人都吵醒了。”   她打着哈欠出房间下楼,到大门上把门打开,果然看到叶秋雯在外面。她也没和叶秋雯打招呼,打开门便回身上楼去了,只当没看到叶秋雯。   而这时候冯秀英又出来了,看到叶秋雯忙说:“我等着等着等睡着了,是不是敲半天了?这么晚了快上楼洗洗睡觉吧。”   叶秋雯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便上楼去了。   阮秋月上楼以后没再去找阮溪阮洁,回到自己房间直接躺下睡了。   阮溪阮洁在屋里听着叶秋雯上楼进房间,片刻后又出房间去洗漱间洗漱。   阮洁小声说:“这么晚才回来?我们天刚黑就回来了,大伯大伯母还跟我们说那么多,怎么不管她呀?单独和一个男生约会,这么晚才回来,这明显有问题啊。”   阮溪道:“他们不一定知道她是和男生约会去了。”   阮洁想了想,“也是哦,她肯定不会说。”   说完她盯着阮溪看一会,又问:“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大伯知道?”   阮溪抬起头看她,“你想掺和他家的事?就算告诉了,叶秋雯也不会承认的。凭我们两个在冯秀英心里的印象,你觉得他们是会信我们的还是会信叶秋雯的?你可能是怕叶秋雯误入歧途,可人家只会觉得你是在嫉妒她诬陷她,平白惹一身骚。”   阮洁清清嗓子,“算了。”   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阮溪嗯一声:“管不了的别管。”   这是人家男女主之间超越一切世俗规矩的爱情,是什么都阻挡不住的,是热烈到要燃烧起来的。越是不能在一起,越是要情不自禁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现实什么的都不在考虑范围内,爱情大过所有的一切。   原小说就是以他们两个之间的爱情故事展开的,爱情是终极信仰,其他的所有一切都为爱情服务。而这个爱情故事并不是一帆风顺甜甜蜜蜜的,中间波折颇多。   两个人从青春懵懂时敞开心扉在一起,不顾其他不惧未来,中间经历无数曲折和波折,最后仍然满目坚定,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为让人羡慕的一对。   而他们爱情里的波折,有的是时代造成的,有的是人为造成的。   时代造成的波折是不得不面对的分离,而人为造成的,那就是有人在中间恶意使绊子,给他们制造困难阻碍,费尽心机要拆散他们把他们分开。   原身阮溪,就是他们爱情里的绊脚石之一。   阮溪自然是不可能浪费时间去当他们间的恶毒女配的,她也不会让阮洁去掺和。不管是好心也好,还是恶意相争也罢,都不会获得什么好处,因为冯秀英不信她们。   他们爱情里的波折,就让别人去制造吧。   阮溪和阮洁没再说叶秋雯的事情,学习学困了收拾起书本文具,准备上床睡觉。   而阮洁在收拾书包的时候,忽发现书包里有一块巧克力。   她伸手摸出来,才发现是陈卫东下午在剧院给她而她没要的那一块。她拿着巧克力愣一会,忽听到阮溪说:“咦?陈卫东偷偷塞给你的?”   阮洁回神看向阮溪,“我也不知道。”   阮溪笑一下,“我看到了,就是特贵的那一块。”   想起在剧院里的事情,阮洁又忍不住开始脸蛋发烫。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把巧克力塞进书包里说:“我明天拿去还给他。”   阮溪看看她,没再说什么。   该说的话,回来上楼之前,其实阮长富说得都很明白了。   阮溪自己不是这个年龄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盒冰激凌两块巧克力这些东西就脑子发昏,但阮洁是这个年龄的人,其实她也还是有点担心她会陷进去的。   但是担心归担心,她也不会过分去干涉阮洁,这种事需要她自己有主意。   早上上学,阮溪阮洁会和阮红军叶帆阮秋月阮红兵他们一起,也很少会碰到许灼他们。阮溪怀疑他们是不是早上都睡觉逃课,根本都不去上学。   兄弟姐妹几人走到学校门口,三个人去小学部,三个人去初中高中部。   眼见着快要到暑假,现在的天气越来越热,早上都不凉爽。   上午上完课中午回家,头顶的太阳更是毒辣辣的。   许灼和陈卫东在学校门口等她们,和平时一样,碰上头一起回家去。   进了大院走到分叉口的时候,阮洁没有立即转身走,而是忽然从书包里掏出巧克力来,送到陈卫东面前说:“还给你,你以后不要给我买东西了,我还不起。”   说完她把巧克力往陈卫东手里一塞,拉着阮溪就走了。   她和阮溪不一样,阮溪可以接受许灼买的东西,因为阮溪有钱能买东西还回去,还能请他们所有人吃那么贵的一顿饭,可她没有这个能力。   陈卫东愣一下在后面喊:“没要你还啊!”   阮洁回一下头道:“那也不要!”   虽然她确实胆子小没见识,但也知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这个道理。从小奶奶就教她,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吃了人家的东西都是要还的。   陈卫东站在原地看着阮洁走远,半天踢了下地上的石子。   许灼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笑,“要不给我吃,再不吃我看要化了。”   陈卫东直接把巧克力往他手里一砸,“吃吃吃!”   许灼不客气,撕开巧克力就放嘴里咬了一截,一边吃一边点头肯定地说:“嗯,贵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果然好吃。”   陈卫东:“……”   他交的都是什么人哪!   许灼笑着吃巧克力逗陈卫东的时候,叶秋雯和阮秋阳正好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叶秋雯和阮秋阳和他们都是说不上话的人,平时都是正常走过去就是了,但今天阮秋阳没忍住,走过去几步后,她忽又拉着叶秋雯转身回来,站到许灼陈卫东面前。   不熟,许灼和陈卫东看她俩一眼,没说话。   叶秋雯想要走,被阮秋阳给拉住了。   阮秋阳吸口气壮起胆子说:“你们拿阮溪阮洁当朋友,每天给她们买这个买那个,她们接东西的时候开心,可你们知道她们在背后是怎么说你们的吗?”   是阮溪和阮洁的话题,许灼便稍稍扬了眉,看着阮秋阳道:“怎么说的?”   阮秋阳屏屏气道:“她说你们是小混混,根本就看不上你们。”   许灼和陈卫东听到这话脸色一沉。   阮秋阳心里窃喜,心想许灼和陈卫东那么要面子,肯定要发飙的,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找阮溪和阮洁玩了,更不会给她们买这个买那个了,说不定还会羞辱报复她们。   他们这几个人,能忍受别人叫他们小混混,并且说看不上他们?   结果她窃喜半分钟都没到,陈卫东眉毛一竖冲她道:“关你屁事!她们看不上我们,你们很高兴是吗?特意上来看我们笑话?”   阮秋阳不知道陈卫东刚被阮洁拒绝,这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她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她好心告诉他们,明明他们应该气阮溪阮洁才对,干嘛冲她发火啊!   她说:“我只是好心告诉你们,让你们别被骗了……”   陈卫东正好有气没处发,便全发在阮秋阳身上,冲她说:“老子乐意被骗,生怕她们骗得不够多,你管得着吗?滚远点!”   阮秋阳:“!!!”   神经病吧!   神经病三个字就溢在她嘴边,她差点就吐出来了。不过她还记得面前站着的两个人是谁,有多不能惹,所以硬生生又把这三个字咽下去了。   她没再敢说话,叶秋雯拉她一把,她便跟着走了。   走几步回头看到许灼和陈卫东也走了,阮秋阳又郁闷地小声说:“该不会阮溪和阮洁会什么巫术,他们是中邪了吧?”   叶秋雯小声道:“别胡说八道了,这是封建迷信。”   阮秋阳郁闷——早知道不上去说了,白挨骂了几句,真是晦气!   到家坐下来吃饭她还是气呼呼的,觉得阮溪和阮洁可能就是什么巫女。她们肯定是给许灼他们下了降头,所以许灼他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然她心里这么想,嘴上是不敢再说的,总要长记性。   阮溪和阮洁不知道她跑去许灼和陈卫东面前自讨了一顿骂,自然和平时一样把她和叶秋雯当空气不看她们。她们在饭桌上话不多,只听别人讲。   早上匆忙没时间,阮长富现在问叶秋雯:“秋雯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叶秋雯还没出声回答,阮秋月接了句:“十点。”   阮秋月刚一说完,叶秋雯脸上的表情干了一下,她本来打算说早点的。   阮长富听到阮秋月的话又问:“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   叶秋雯面不改色道:“本来吃完晚饭就准备回来的,结果路上碰到一位找不到家在哪的老太太,我们就把老太太送回家去了,她记性不太好,找了很久回来便晚了。”   其实她是打算看完演出就回来的,但是有时候理智会被感情牵着走,感情浓的时候巴不得永远不分开,不知不觉中越拖越晚,回来的就晚了。   阮长富听到她这话不生任何怀疑,只道:“那确实不能不管,越晚越值得表扬。”   叶秋雯抿抿唇道:“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做的。”   阮长富这便又开始上思想品德课,对饭桌上的其他人说:“你们都要学习一下你们大姐的助人精神,在外面若是遇到人需要帮忙,一定要帮。”   阮溪吃着饭实在没忍住,下意识清了下嗓子。   阮长富看向她:“你又怎么了?”   原没打算说话,被问了,阮溪只好又清一下嗓子道:“昨天下午去剧院里看演出,旁边有个人特别没素质,一直抽烟,我吸了十几分钟的二手烟,今天起来嗓子就有点不舒服,又干又痒。”   听到这个话,叶秋雯蓦地抬起头看向阮溪,脸色绷紧。   阮长富没注意叶秋雯,只看着阮溪道:“嗓子不舒服多喝点水。”   阮溪也没去管叶秋雯是什么反应,回阮长富的话道:“上午喝了不少的。”   此时阮红军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忙又接着话出声道:“大姐你昨天和堂姐去剧院看演出了啊?我说你去哪了呢,半天都没看到你,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阮溪看向他笑着说:“是啊,我们学校好多人去看了呢,有一个和秋雯姐一样是优秀学生代表的,和许灼他们一个班,叫陆远征,他也去了。”   听到这,叶秋雯的脸瞬间赤红,连忙埋下头来,捏着筷子的手指指节泛白。   阮长富接阮溪的话,“对,那孩子也很优秀。”   阮溪笑着说:“优秀的人都值得我们学习,您继续说秋雯姐乐于助人的事情吧。”   阮长富这便清清嗓子又找回话题,继续拿叶秋雯的事上思想品德课。   叶秋雯此番再听这些话,脸上仿佛在被人抽巴掌一般,脸颊上的红意便越来越重。   阮秋月盯着她看一会,在阮长富说话的空隙出声说了一句:“秋雯姐,爸爸在表扬你乐于助人,你怎么一直把头低着啊,脸也特别红,是爸爸表扬的不对吗?”   叶秋雯忙笑笑,“天气太热了。”   冯秀英闻言立马给叶秋雯递个扇子,让她扇扇风再吃。   叶秋雯接了扇子扇风,感觉脸上的燥热好了些许,才又拿起筷子吃饭。   阮长富的思想品德课再一次被打断,他看看叶秋雯又看看阮溪和阮秋月,眼神里若有所思。 第067章   阮长富没再继续他的思想品德课, 阮溪也免了动用自身的声音屏蔽系统。   她和阮洁阮秋月同步吃完饭,然后同步起身一起去上楼。   每次她们同步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冯秀英心里都下意识憋口气。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不管她憋不憋气, 径直上楼进房间。   进房间关上门, 阮秋月直接扑到阮溪旁边问:“叶秋雯刚才在说谎是不是?她昨天下午不是和女同学一起出去玩,晚上也没有送什么老太太,而是和男同学去看演出了吧?所以和她谈恋爱的那个人是陆远征?”   阮溪习惯了阮秋月的观察力, 在课桌边坐下来笑着道:“我可不知道。”   阮秋月腻在她旁边, 抱着她的胳膊道:“大姐,你就跟我说嘛,堂姐肯定也都知道的, 你不拿我当亲妹妹是不是?你不跟我说的话, 我可要生气了。”   阮溪看她一会, “嗯,说可以,但你也别去管这个事。”   阮秋月冲她点点头,“没有证据我不管,我也不喜欢惹麻烦。”   去年她主动揭穿叶秋雯雪花膏的事,那是因为她抓到了确切的证据。没有证据她肯定不会瞎说,因为她也知道,比起她说的话, 家里人更相信叶秋雯。   虽说叶秋雯之前被拆穿过两次,但毕竟也才两次而已, 和他们这些三天一个小错五个一个大错老惹祸的比起来,她仍然是各方面最好的。瑕不掩瑜。   阮溪看阮秋月想得通透, 便把自己和阮洁昨天在剧院看到叶秋雯和陆远征的事情说了。当然她只说了自己看到的,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叶秋雯和陆远征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 演出结束以后叶秋雯是不是还和陆远征在一起,晚上她到底有没有送老太太,阮溪都没有去说,毕竟是真的不知道。   阮秋月听完满意了,在书桌边坐下来,“果然撒谎了,那说明其他的推测也八九不离十。”   说完她又看着阮溪问:“你觉得爸看出来没有?”   冯秀英肯定是一百个相信叶秋雯的,一点点怀疑都不会有。不然在她说出叶秋雯低头脸红的时候,她不会还真的给叶秋雯递个扇子过去。   阮溪不知道,耸一下肩道:“谁知道。”   楼下房间里,冯秀英在帮着阮长富收拾行李。   阮长富最近接到了一个外派的任务,要到外地工作一段时间,出发时间今天早上刚定下来,吃完午饭不久就得走,吉普车已经在大门外面等着了。   急也不在几分钟的时间,阮长富拿了几件衣服放到床上,跟冯秀英说:“我觉得秋雯可能有点问题,她今天吃饭时的表现不太正常,你看出来没有?”   冯秀英想也不想道:“有什么不正常的?”   阮长富继续去柜子里找衣服:“一开始倒没什么不正常,但小溪说完话以后她就不正常了,我现在没空管,你得多费心留意一下,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秀英把衣服叠好放进箱子里,“肯定是你想多了。”   阮长富道:“但愿是我想多了,可你也不能不当回事。这孩子虽说从小到大最是叫人放心的,但也不是没有小心思,而且小心思还不少,并没有平时她表现得那般成熟稳重。自从去年闹了那些事以后,我越想越觉得,我们平时把她捧得太高了,可能是害了她。”   冯秀英继续叠衣服,确实不当回事,“什么小心思,不就是想穿点好衣服用点好东西想要个自己单独的房间嘛,哪个女孩子不想有?秋阳不也要这些东西?她从小到大表现好,没叫我们操过心就不说了,家里多少事是她操的心,用点好东西不应该?她就是觉得我们不是亲生的,不要意思直接开口要。要是亲生的,她需要这样嘛?再说什么捧得太高了,她从小就比别人优秀,需要我们捧吗?”   说到亲生的不是亲生的,阮长富下意识轻轻吸口气。   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亲生的想怎么捶怎么捶,想怎么揍怎么揍,不是亲生的,总怕她心思敏感受委屈,所以就要格外小心一些。   想了想,阮长富还是说:“反正你听我的,最近多留意她一些,尤其昨天的事你去弄弄清楚,到底是不是跟女同学出去玩,晚上又送老太太回家所以耽误了。”   冯秀英没再说别的,只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阮长富没时间也没精力多管家里的这些事情,交代给冯秀英就不管了。等收拾好行李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准备出发的时候,家里的孩子们也刚好去上学。   这次外派时间长,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大半年。   走前他又把家里大小八个教训一番说:“在家都给我听妈妈的话!平时教育你们的话都给我牢牢记在心上!我不在的时候少惹事,尤其是你阮红军!还有上了初中高中的几个,必须再强调你们,在校遵守校规校纪,不该做的事千万不要做!”   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他就拿着行李上车走了。   等他一走,阮红军第一个欢呼起来,直接把书包拿下来高高扔到天上去。   阮长富一走,就意味着家里没有人管着他们了,他可不高兴么?   冯秀英是管不住他们的,稀里糊涂的自己都管不好。   叶帆看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上来就踹他一脚,让他把书包给捡起来。   阮红军把书包捡起来拍拍上面的泥土,和阮溪她们一起去上学。   上学还是兵分两路,除了叶秋雯和阮秋阳,其他人都一起走。   因为有叶帆阮红军和阮红兵三个人在,阮秋月就没有多说叶秋雯的事情。等到晚上回来吃完饭进屋里关上门,她才说:“好了,这事不必再提了。”   阮长富一走家里就要开始乱了,也别想谁管谁了。   指望冯秀英管事,不如祈求她直接别管。   阮溪无所谓道:“和我们无关,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阮秋月也确实没兴趣了,点点头应:“嗯。”   因为阮长富明确交代了事情,晚上洗漱完以后,冯秀英单独把叶秋雯叫去了自己的房间里。她也关上门,拉着叶秋雯例行公事一般聊了聊昨晚的事。   她对叶秋雯说话向来温和,只说:“秋雯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爸走前让我多关心照顾你一些,所以我找你问问,昨晚你低着头脸红什么?”   叶秋雯面对冯秀英完全不慌,看着她回答道:“爸爸把我夸得太好了,我觉得我也就是做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不值得这样夸,所以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冯秀英听出来了,她这是谦虚不好意思。   于是冯秀英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人好事不分大事小事,再小的事情也一样要表扬。雷峰同志做的也都是小事,但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尊敬!”   叶秋雯冲她点点头,“妈你说得对。”   冯秀英犹豫一会,有一点纠结,但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那妈再问问你,昨天你真的是和几个女同学去玩,晚上也是和她们在一起送的老太太吗?”   听到这个问题,叶秋雯慢慢蹙起眉头,然后目露委屈和湿意,“妈,你这是在怀疑我在说谎吗?去年的事情我已经吃足教训了,你觉得我还会说谎吗?”   看她这样,冯秀英心里顿时充满了歉疚,觉得自己伤到了叶秋雯的心。于是她忙握住叶秋雯的手,看着她说:“我就是问问,你别多心,我并没有怀疑你什么。”   叶秋雯看着她问:“那是爸爸怀疑我?”   冯秀英笨拙解释道:“不是怀疑你,我们真的都是关心你。”   叶秋雯低下眉吸吸鼻子,“自从去年那两件事之后,我彻底反省了自己,早就痛改前非了,没想到爸爸妈妈还是不信任我,是有人在你们面前说了什么吗?”   冯秀英忙摇头,“没有的事,中午吃完饭我就跟你爸进屋收拾东西了,没有人找我们说什么。我们真的只是关心你,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叶秋雯抬起头看向冯秀英,“妈妈你知道许灼么,他在学校除了抽烟打架没别的事,阮溪阮洁每天和他们混在一起,你们不管她们,怎么反倒找我……”   冯秀英越听这话越后悔找她询问这个事。   她没再说叶秋雯了,直接把话题转移到阮溪和阮洁身上,说:“你看她俩让我管吗?就小溪那脾气,我敢管吗?管不了自然就不管了,随她们去吧。”   叶秋雯又体贴起来了,“我知道妈是关心我,不关心也不会找我问,我都懂。”   冯秀英心里舒服了,拍拍她的手,“我就知道你最懂妈妈的心。”   这么懂事周全面面俱到的孩子,她在问什么呢?   她比信任自己还信任她,本就不该问的。   正如阮秋月所说,叶秋雯的事不必提了,就这样过去了。   而阮长富工作外派以后,家里其他人也都得到了很大的自由空间。   平时阮长富在家的时间就算不多,但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家里的几个孩子还是都比较收敛的。但阮长富一旦长时间外派,家里就开始乱象横生了。   阮红军是最能疯的,简直犹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也就叶帆还能束缚他一下。   阮溪全部的时间都用在带阮洁学习上,当然没精力去管别的事情。阮红军她没时间去多管,叶秋雯和阮秋阳她们她就更不关注了,全都当空气。   天气越来越热以后,这个学期接近了尾声。   只要是上学自然都有考试,但因为这年代分数不重要,所以也没太多人关注考试成绩。尤其到学期期末的时候,有人连试卷都不要,直接就不来了。   很多人开学领的新书,到期末的时候已经全部都不见了,书包里装的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玩具,弹珠糖纸火柴盒什么的,还哪有一本完整的课本。   课本去哪了?   有的撕了叠东西了,有的拿去卖破烂换钱了。   在很少一部分关注学习成绩的学生中,自然有阮溪和阮洁两个人。她们每次考试都认真对待,从考试成绩中判断自己学得怎么样,哪里还需要再努力。   发现自己哪些地方薄弱,再花时间进一步学习巩固。   上学的时候她们每天就是从学校到家,从家再到学校,放了暑假以后,那基本就是每天都闷在家里,只偶尔出去到小卖部买点冷饮吃一吃解暑。   也就是偶尔去小卖部,会碰上许灼和陈卫东他们,站着说上几句话。   许灼和陈卫东没少来找她们出去玩,但阮溪全都拒绝了。一来是时间宝贵,她们没这样撒开了玩的资本,二来她怕阮洁玩散了心,想收就收不回来了。   对于她们而言,有些事情体验一两次就够了,不能成为常态。   每天扑在书本上的生活是枯燥乏味了一些,但也足够踏实。   日子就如齿轮咬合一般一天一天地过,似乎每天都是重复如旧的。   作为小学生,阮秋月没有把自己的暑假过得这么枯燥乏味,虽然没阮红军疯,但也会出去找自己的同学朋友到处玩,还会注意家里的大小琐事,尤其是阮秋阳和叶秋雯。   暑假过了大半,她今天又如汇报敌情一样,晚上在屋里跟阮溪阮洁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叶秋雯最近出去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而且很多时候晚上回来的也都很晚,没带阮秋阳。”   阮溪听完简单道:“阮长富不在,冯秀英好应付,她是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阮秋月手里转着笔,想一会又说:“妈一直说你们两个不安分,天天和许灼那帮人混在一起,怕你们坏了作风给他们丢脸,却不知道她最信任、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早就背着他们偷偷谈恋爱了,早就把作风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要是知道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样。”   阮溪笑一下,“会颜面扫地,没脸见人。” 第068章   阮溪想着, 大概也有她和阮洁没有打小报告乱掺和的原因,没有人盯着叶秋雯搞破坏搞事情,叶秋雯没有任何压力就慢慢彻底放松了, 完全坠入爱河了。   阮长富远在千里外管不到她, 冯秀英管不到点子上,等于一直是在纵容她,再没有其他人从中阻挠使绊子, 她自然就放松警惕不再小心, 专心享受爱情的甜蜜了。   阮溪没时间多去关注她,暑假剩下的十来天也都没出门,每天都和阮洁闷在家里学习。累的时候会在星期天的晚上去广场上看场电影, 这是她们生活里唯一的娱乐内容。   每次看电影也都会遇到许灼和陈卫东, 他们要么给阮溪阮洁占了位置, 要么就是给她们搬了凳子,并没有因为被拒绝就疏远她们。不多提那档子事,自然就是普通朋友。   立秋之后天气也没有变得凉爽,开学之后是一场来势凶猛的秋老虎,天气又酷热了一段时间。秋蝉每日都在林子里叫唤,“知了”“知了”声音格外齐整。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学校再一次开学,阮长富没有回来, 于是阮红军又把书包扔到天上欢呼了半天——他的五年级,注定是最快乐且自由的五年级!   然而太自由就会失去控制, 尤其是阮红军这种好斗的男孩子。   自从阮长富去外地以后,他就没少打架惹事, 但一直都是小打小闹。   然后新学期开学刚半个月的时候, 他又跟人打架了。   这次被人群殴打了一脑门的包, 打不过只好哭着指着人家说:“你们都给我等着,明天放学谁都不许走,我去找许灼来揍死你们!”   人家奚落他:“哭包!去找啊!你以为我们怕你啊!许灼认识你吗?”   傍晚晚饭时分,家里所有人都盯着阮红军脑门上的包看。   冯秀英伸手上去要碰,“你这是怎么搞的呀?谁把你打成这样了?”   阮红军直接把她的手挡开,没让她碰到,“和你没关系,不关你的事。”   他有事向来都不跟冯秀英说,因为说了也没什么用,冯秀英只会婆婆妈妈的碍事。   冯秀英无所谓阮红军对她什么态度,仍是关心道:“什么叫和我没关系,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你爸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吃完饭跟我去卫生室洗一下。”   阮红军直接道:“我不去!”   去卫生室贴个纱布在脑门上,多丢人啊,他才不贴!   冯秀英又唠叨他几句,他直接把筷子拍下来道:“你太吵了!我不吃了!”   说完立马起身,直接踢开凳子走人了。   饭后坐在房间里的书桌边,阮秋月摇着头叹气说:“我们这个妈呀,是真的没用。脑子里都是浆糊,服不了人也管不住人,难怪被叶秋雯牵着鼻子走。要是爸在家,早就抽阮红军了。”   阮溪翻开习题说:“是你妈,不是我们妈。”   阮秋月看向阮溪,“你真打算这辈子都不叫她妈呀?”   阮溪笑,“爸我都不会叫,你觉得我会叫妈?”   阮溪话音刚落,阮秋月还没再说话,房门上突然响起敲门声。   阮溪没有起身去开门,只转头看向门板道:“门没锁。”   圆形门把手嘎达转动一下,门板打开后,阮红军从门缝里伸头进来。   阮溪和他对视片刻,没有出声说话。   他自己推门进来,反手关上门,然后便贴在门边的墙上站着,像个受伤的小狗一样看着阮溪,明显是有事来找她,而且是要求她的。   阮溪没说话,阮秋月看着他问:“你干嘛啊?”   阮红军抿抿嘴唇,半天才开口说话:“大姐,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许灼?我今天是被好几个人打了,不然也不会被打成这样……”   阮溪懂了,他想要找许灼帮他报仇去。   阮秋月又说:“要是爸在家早把你抽死了,你还敢叫大姐去找许灼?我看你就是欠教训,被人多打几次就好了,被打怕了以后就不敢惹事了。”   阮红军看向阮秋月就说:“老六你闭嘴别说话!”   说完他又看着阮溪,“大姐,你就帮我这一次行不行?”   阮溪看着他又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我可以帮你这一次,但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阮红军问:“什么条件?”   阮溪道:“第一,以后都不准再打架惹事,更不能借许灼的名头在学校混。第二,上学就好好学习,认真听课做作业。第三,期中考试考到六十分。”   “六十分??”   阮红军眼睛瞪起来,“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阮溪低下头继续做题,“那你就自己去找许灼好了,我看没有我的同意,他会不会帮你出头。或者你就忍下这口气,当龟孙子就好了。”   阮红军贴在墙边,看着窗边被风吹动的窗帘,陷入了人生两难境地。   闹钟上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转,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分针转过一大格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说:“大姐,我答应你!”   阮溪继续写字不抬头,“行,等会我去跟许灼说一声。”   阮红军高兴了,“谢谢大姐!”   大半个小时以后,阮溪放下手里的笔,拉着阮洁下楼叫阮红军一起出门,出大门的时候跟阮红军说:“我们先去一趟小卖部,你去找到许灼,把他叫到广场上。”   阮红军应完声便飞奔而去。   阮溪和阮洁则先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烟。   装着烟到广场上,许灼和阮红军还没有过来,她们便坐着放松休息了一会。   阮洁问阮溪:“你要让许灼去打一帮小学生啊?”   阮溪笑出来说:“高中生打小学生,许灼好意思吗?让他去吓一吓就好了,叫他们以后不敢再欺负红军就行。最好是这小子说话算话,以后都别再惹是生非了。”   阮洁也笑,“我看他贴着墙考虑了挺久的。”   阮溪:“那说明他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很慎重地下了决定的。”   ……   两人坐着说一会话阮红军就把许灼和陈卫东找来了。   看到阮红军带着他们走近,阮溪和阮洁从台阶上站起来。等他们走到面前,阮溪看着许灼笑着说:“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想找你们帮个小忙。”   阮红军那嘴巴是忍不住不说的,许灼和陈卫东早知道事情原委了。   许灼说:“看你客气的。”   “客气是必须的。”   阮溪从口袋里掏出烟,直接送到许灼面前。   许灼看一眼不接,只道:“多大点事,赶紧拿去退了,以后别乱买东西。”   他知道她家的情况,也知道她在家里的处境,钱对于她来说不是可以挥霍的东西。   阮溪看着他:“你要是不要的话,我也不好意思找你帮忙。”   许灼与她对视片刻,仍是没有伸手接。   阮红军倒是懂事得很,立马接下烟塞进许灼的裤兜里。   许灼:“……”   再掏出来推来推去又怪磨叽的,于是他便就收下了。   阮溪跟他说:“都是小孩,你别去真打他们,吓一吓就行了。”   许灼笑,“放心吧,我也不打小孩。”   这事两句话就说定了,阮溪和阮洁不打算在外面多逗留,说好便准备回去了。   许灼和陈卫东也不讨嫌多留她们在外面,只轻拍一下阮红军的背说:“走,小孩,带你去小卖部买吃的去,想吃什么随便买。”   阮红军眼睛刷地一亮,“真哒?”   他倒不是稀罕小卖部里的东西,而是稀罕许灼和陈卫东两个人。   能跟他俩去小卖部买东西,我草!真是太有面子了!   阮溪都没来得及开口叫阮红军,他就跟着许灼和陈卫东一起走了,屁颠颠的。   阮溪看着这两大带一小:“……”   阮溪知道许灼是个有分寸的人,所以也没多担心这个事情。   她和阮洁回到家就把心思给收了,第二天上学也没多想这个事,上了一天学,到晚上回来听阮红军嘚啵,她才知道事情的大致经过。   阮红军开心得大门牙都要龇掉了,吃完饭跑到阮溪房里一边比划一边说:“大姐,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学校多有面子,简直威风死了!打我的那几个都被许灼他们给吓尿了,哈哈哈……看他们以后还敢招惹我!”   阮溪对小学生被吓得尿裤子并不感兴趣,直接把自己写了三个条件的纸拿起来给阮红军看,笑着对他说:“别忘了答应我的条件,不然我找许灼揍你,让你尿裤子。”   阮红军:“……”   片刻他脑袋一耷,接下阮溪手里的纸,悲伤扁嘴——六十分,呜……   阮红军倒是说话算话,许灼帮他报了被打之仇以后,他从第二天开始,上学书包里开始装课本了。虽然上课还是会走神,但好歹也能听那么十来分钟了。   晚上放学回来他在房间里写作业。   叶帆跟见了鬼一样,还去摸他的头,小声问他:“你中邪了?”   阮红军直接打开他的手,“没中邪,我学习呢,就是他妈的,我都不会做……”   叶帆直接拿书在床上坐下来靠着枕头,“就你小学这五年时间,书包里几乎没装过课本,你要是会做才有鬼了,乘法口诀会背了吗?”   阮红军眼睛瞪起,“你也别太瞧不起人!乘法口诀我当然会!”   叶帆看他一会,直起身来,“来,哪里不会,三哥我免费教教你。”   阮红军把作业题拿给他,抿住嘴唇,“我都不会。”   叶帆:“……”   你可真理直气壮。   十一月,秋风换景。   街边的梧桐和银杏被季节染色,风一吹便落满地金黄。   小学五年级的教室里,阮红军捏笔答题,第一次没有在考场上睡觉。   答完题考完试,他耐心等了一天的考试成绩。   这也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关心自己的考试成绩。   以前他觉得,傻帽才会费劲学习,才会在意那没有用的破分数。   拿到打了分的试卷以后,他半天没有说话。   阮溪自己也要考试,每次考试她都是当成自我摸底,并让阮洁利用每一场考试锻炼临场发挥,因为她基本没有经历过什么考试,心理素质需要锻炼。   阮洁上学期因为是刚上学,每次考试都紧张,紧张起来后脑子发蒙,也就考个四十五分。而锻炼了一个学期下来,现在已经能冷静答题考到九十多分。   阮溪一直觉得阮洁的智商没有问题,虽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但只要踏实肯努力,学习成绩不会差。这一次的考试成绩,自然也证实了阮洁的水平。   看着阮洁考的分数,阮溪觉得她明年应对高考应该问题不大。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虽然报名的人有很多,但其实真正有知识储备的人并不多。这些人中竞争力强一点是老三届,也就是六六、六七、六八三届初高中毕业生。   因为那时候大革命还没有开始,他们是完整地上完了学的。但他们毕业早,距离高考恢复已有十年,十年不碰课本,高考恢复后只不过复习一个月而已。   剩下那些在十年期间上初中上高中的,那基本都是在混日子,学校不注重知识教学,学生里也没什么人学习,这些人里能考上大学的更少。   基础都没有的这些,复习一个月根本没用,只能是去当炮灰。   而且阮溪知道,第一年的高考试卷很简单,对于她和阮洁这种没日没夜学习的来说,只要不是考试的时候发挥失常或者缺考,上个大学是完全没问题的。   最让阮溪放心的一点是,阮洁自己很愿意学习。大概因为实在也没别的事可以做出存在感来,而她在学习中找到了成就感,所以就越发入迷了。   因为今天阮洁这次考试考得好,放学的时候阮溪便带她去小卖部,买了几块奶糖奖励给她。然后她买的时候想到阮红军,便有备无患多买了几块装身上。   阮洁收到了奖励开心得不行,跟阮溪说:“下次我要考一百分!”   装着奶糖回到家,阮溪和阮洁还没进门,便被阮红军给拦在了大门上。   阮红军又开始出洋相了,偷了阮长富的旧军装出来穿,头上戴着解放帽,脚上踩着懒汉鞋,单手撑门单脚着地,另一只腿搭在落地的腿上,脚尖着地。   浑身上下就两个字——耍酷!   阮溪和阮洁站在门口,无语地看他一阵。   然后他也没说话,另一只手忽从身后拿出来。   他手里握着几张披红试卷,得意地看着阮溪说:“我!全都及格了!”   听到这话,阮溪眸子一亮,“是吗?”   说着她伸手过去接他手里的试卷,拿过来看一看,果然全部都及格了,虽然每一门都是卡着及格线,最多也就多出来两分。   阮溪看完笑起来,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奶糖,往阮红军面前一送,“我就知道你能行,给你买的,算是这次的奖励。下次考得好,还有更好的奖励。”   阮红军看到吃的眼亮,直接伸手接过去。   这时候叶秋雯和阮秋阳回来,阮秋阳暗暗白阮溪阮洁和阮红军一眼,直接从她们身边过去进屋。阮红军偷偷伸脚过去,差点把阮秋阳绊个狗啃泥。   阮秋阳趔趄一下站稳,回头就骂他:“阮红军你要死啊!我看你又皮痒欠揍了,偷穿爸爸的衣服,看爸爸回来我不告诉他抽你!”   阮红军冲她做鬼脸,“好像我怕你似的。”   眼见着两人又要打起来,叶秋雯一把把阮秋阳拉走了。   阮溪没管叶秋雯和阮秋阳,把试卷还给阮红军,还是跟他说:“再接再厉。”   说完话三人一起进屋,各回各的房间,等着晚饭好了吃饭。   阮红军自己并不觉得考试成绩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相反还影响他混世大魔王的脸面,所以他除了跟阮溪阮洁显摆了一下,没有再跟别人说。   当然了,因为也只有阮溪在意。   阮长富外派已有五个月,家里其他人都很开心,都希望他再在外面多呆几个月,唯有冯秀英盼着他早一点回来。因为他不在,家里什么都她管,实在吃力。   尤其阮红军和阮溪带着阮洁阮秋月根本不服她管,把她当空气,还把她说的话当放屁,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就感觉很憋屈很难受。   这样又盼了半个月,阮长富总算如她所愿回来了。   阮长富是下午三四点钟到的家,吉普车停在家门口。冯秀英接了他进门,然后立马去副食店买了鱼肉回来,晚上在家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为他接风洗尘。   本来阮红军今天还很高兴的,但到家看到阮长富,他瞬间又蔫吧了。   阮长富看到他就瞪着眼,“怎么?不欢迎老子回来?”   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他,看到他不兴奋就算了,还丧眉耷眼的,找抽呢!   阮红军听这话连忙龇牙扬眉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难看,对阮长富说:“我高兴着呢,都快想死您了,每天我都问我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   阮长富哼一声白他一眼,“你当我傻是吧?”   阮红军立马不笑了,嘀咕道:“您可真难伺候,不高兴不行,高兴了也不行。”   阮长富没再多揪着他,等到吃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坐下来,他直接一句话问家里所有孩子:“我这几个月不在,你们在家都有没有惹妈妈生气?”   阮秋阳开口就道:“阮红军和人打架把头打破了。”   阮红军立马出声解释:“那都过去很长时间了,我这两个月可老实了。”   阮长富不相信,“你说说你这两个月有多老实。”   阮红军道:“不信你问三哥,我每天晚上回来都写作业,之前期中考试,我每门都及格了。”   阮长富越发不敢相信了,“真的假的?”   叶帆在旁边点头道:“真的,我教了他不少。”   为了证明自己这两个月真的表现好没惹事,阮红军立马起身回屋,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几张试卷,往阮长富面前一拍道:“你看看,这是铁打的证据!”   阮长富半信半疑拿起试卷来看,看完卷面和分数,他笑起来道:“不错啊,你小子怎么突然开窍了?这次表现确实不错,应该表扬。”   阮红军得意地坐下来,冲阮秋阳又做了个鬼脸。   阮秋阳嗤一声道:“有什么用。”   阮长富听到这话不高兴,看向她说:“至少能说明你五弟确实把时间和心思花在别的事上,没有出去鬼混惹事,你说说你期中考考了几分?”   阮秋阳低下头不说话了。   阮红军又道:“爸你这问得就很讲究,不是问十几分,也不是问几十分,而是问几分。虽说分数确实没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的,但也能从侧面说明一点事情,比如说智商的人蠢的人,她就只能考个几分。”   阮秋阳听完这话气得咬牙,冲阮红军道:“阮!红!军!你给我闭嘴!”   阮红军嘚瑟,“有本事你打我啊!”   “别闹。”   阮长富一句话,让阮秋阳把嘴里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其他人没什么事,说的话倒也不多。   阮长富一路折腾回来很累了,吃完饭没做别的事,很快就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他却没有补觉,而是很早就起来了,并且吃了早饭就要走。   冯秀英问他:“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忙,今天还是星期天,不在家里休息一天吗?”   阮长富道:“有事要处理我能有什么办法?”   谁不想在家多休息休息,可也得有时间休息才行啊。   阮长富没跟她多说,收拾一番便走了。   因为忙,中午也没回来吃饭。   吃完午饭以后,阮秋月在自己的房间小憩了一会。起来后她便去了阮溪阮洁的房间里,站在向阳的窗口晒着太阳做了一会伸展运动,拉伸筋骨。   做着的时候,从窗户里看到叶秋雯下楼走了。   于是她回头小声说一句:“叶秋雯又单独出去了。”   如果不是有特殊的事,她出门一般会带着阮秋阳一起。而她每次单独自己一个人出门,都会仔细打扮一下,明显就能看出来和平时不大一样。   阮洁说:“她胆子可真大,大伯都回来了。”   阮溪看着书道:“阮长富走了五个半月,家里没人管她,把她胆子养大了。今天阮长富不是也没在家嘛,到单位加班去了,她当然要出去了。热恋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阮秋月做完了伸展运动,回来到书桌边坐下来。   她翻开作业本说:“没想到她会在这种事上这么奋不顾身,我不理解。”   阮溪笑着道:“那是你还小,不懂爱情。”   阮秋月哼一声,“我长大了我也不会为一个男人这样。”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并不羡慕叶秋雯能拥有这样热烈燃烧的爱情,她们说几句也就没再说了,把心思收起来看书学习,用知识燃烧自己。   房间里安静下来,能听到窗外浅浅的风声。   闹钟的指针在哒哒转动。   快到四点钟的时候,阮溪阮洁和阮秋月放下笔合起书本,打算出去溜一圈放松一下。学习时间太长脖子疼脑子也累,需要出去透口气休息一下。   然三人刚到楼下准备出门,忽见阮红军风风火火从外面跑回来,不仅跌跌撞撞地跑,嘴里还一直嚷着:“妈妈妈……糟了糟了糟了……完了完了完了……”   看着好像发生了什么比较严重的事情,阮溪阮洁和阮秋月有点疑惑,便就没再出去,而是折回身跟在阮红军身后,和他一起去到厨房。   冯秀英正在厨房包饺子,看到阮红军这样,只问:“怎么了?”   阮红军扶着门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听人说,大姐……不是……叶秋雯,叶秋雯被居委会的小脚老太太给抓到了……都打电话到学校和我爸单位了!”   冯秀英听到这话蓦地一怔,手里包一半的饺子掉到面板上。   这年代的居委会都是由老头老太太组成的,权力空前的大,可以说什么都能管,比警察的权力范围还广。哪怕看到男女单独走在路上,都能上去盘问两句。   这些老太太们每天没别的事,就戴着红袖章到处转悠抓那些不干好事的。   阮红军急道:“你发什么愣呀!你快去看看啊!”   冯秀英反应过来了,连围裙也来不及摘,连忙去推自行车出门。   阮红军追在她自行车后面跑,“你知道在哪个居委会吗?你带着我呀!”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跟到大门口,看着阮红军跳上冯秀英的车,半天回过头来彼此对视一眼。   眨眨眼,阮秋月犹疑着说:“不会是……被抓到了吧?”   阮洁也眨着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啊……”   阮溪:“看来真的是要颜面扫地了……” 第069章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在门外又站了一会, 阮溪说:“今晚应该没有人做饭了,看这情形,饭都不一定吃得上, 要不我们去包饺子吧?”   反正是准备出来放松的, 阮洁和阮秋月没意见,便和阮溪进厨房包饺子去了。   阮洁捏着擀面杖擀饺子皮,阮溪和阮秋月在旁边捏起饺子包馅。   冯秀英做了两种饺子馅, 猪肉芹菜和韭菜鸡蛋, 闻起来都还挺香的。   阮溪和阮秋月每包一个就放在面板上,整整齐齐摆起来,像一片白色的小船帆。   冯秀英骑车载着阮红军, 在阮红军的指路下找到了那个居委会。   她着急忙慌赶到那里的时候, 阮长富以及校方纪律部门的老师也刚到。   冯秀英不相信叶秋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到了以后立马就对居委会的主任老太太说:“主任,您怕是搞错了吧,我们这两个孩子一向是最优秀的,怎么可能胡来呢?”   居委会的老太太们可不给人留面子,尤其是主任,她看向冯秀英就说:“我们亲眼看到抓到的,什么叫搞错了?他俩抱在一起亲嘴呢,再细的我不好意思说, 要不你叫他们自己说。”   听到这话,冯秀英脸顿时就绿透了。   阮长富听这话没忍住气, 到叶秋雯面前甩起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又重又响亮,叶秋雯的脸上瞬间就肿起了手指印子, 额侧头发也被打散了, 落下来遮挡住半张脸。再疼她也没敢出声, 咬住嘴唇满眼都是眼泪。   陆远征倒是不窝囊,挡到她面前对阮长富说:“叔叔,你别打她,是我的错。”   阮长富脸黑眼黑声音像锈铁,“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要不是顾念着他的爸妈,他的拳头和巴掌早就上去了!   居委会的老太太们丝毫不同情叶秋雯,主任又说:“你们做父母的责任很大,我看是平时打得太少了,这么大点年纪干出这样的事情,胆子太大!”   说着又看向校方领导:“你们学校也有很大责任!你们这都是怎么教的学生,这样出来败坏风气!大白天的在公园里就干这样的事情,脸都不要!”   校方领导被数落得抬不起头,只道:“我们确实有责任,有责任。”   学校里向来表现最好最受重视和表扬的两个学生干出这种事,还叫居委会这帮老太太给抓到了,而且已经闹开传开了,他们真的没有底气再说半点别的话。   事情要么不经居委会的手,经了居委会这些老太太们的手,必然人尽皆知。   这种事!丢人啊!恨不得把头埋到水泥地里去!   校方领导抬不起头,作为父母的阮长富和冯秀英自然更加抬不起头,冯秀英那脸都快埋到肚子上去了。他们被居委会的老太太们数落教育也不出声,只听着。   数落完了也数落痛快了,主任老太太又跟校方领导说:“这种公然败坏风气的行为,违反你们校规校纪的事情,必须得要严惩!”   校方领导点头道:“主任您放心,他们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绝对是要严厉批评教育严厉惩罚的。我们学校那么多学生,不严惩岂不是都要跟着学?”   主任老太太放心了,“是这么个道理。”   后来阮长富和冯秀英一直没说话,实在也是没脸再说话了。这些居委会老太太向来都是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年纪大脾气也很大,不会给他们留半点面子。   接受过批评和数落以后,他们带着叶秋雯走人。   刚出居委会的大门,正好碰上陆远征的父母过来。   再是气得咬牙见到上级招呼也得打,阮长富沉着一张脸,简单打完招呼带叶秋雯继续出居委会。冯秀英和阮红军跟在后面,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平时阮红军爱闹话又多,但现在他也知道这次事情的性质有多严重,看刚才阮长富给叶秋雯的那巴掌就知道了。从小到大,阮长富没动过叶秋雯一根手指,更别说打得这么重。   叶秋雯这事一出,他们家以后在大院里基本抬不起头做人了,尤其是阮长富和冯秀英两个人。他们以前把叶秋雯捧得有多高,这一回摔得就有多重。   他们的自豪他们的骄傲,从此以后全都变成了利剑,日日夜夜刺他们的脸面。   家里但凡换成别的谁干这个事,他们都不至于难堪到这种地步。   尤其是阮溪和阮洁,冯秀英那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可她死都没想到,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她家,而做出这种事的不是她看不上的阮溪和阮洁,而是她认为永远不会犯错,只会给他们长脸不会丢脸的叶秋雯!   她甚至从居委会出来都还不相信,不相信她最信任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情,让她蒙羞。   阮长富冯秀英带着叶秋雯到家的时候,阮溪她们刚好把饺子包好。看几个人的脸色和叶秋雯肿起来的脸蛋就知道事情有多不妙,所以也不必再开口多问。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什么都没说,直接开火烧水把饺子给下了。   饺子下好后上桌,除了叶秋雯在房间没下来,其他人都在桌子边落座坐好。   虽然家里的气氛一直就不怎么好,但今天却是差到了从未有过的程度。   阮红军也不敢皮不敢闹,坐在桌子边缩着脑袋,连筷子都不敢拿。   阮秋阳和叶帆下午在同学家玩,回来前也听说了这个事情。   居委会那些老太太们的威力大得很,这件丑事几乎是以炮弹爆炸般的速度传开的。   桌子上没人说话,也没人敢伸手动筷子。   好长时间,还是阮长富说了一句:“先吃饭。”   然后家里人陆陆续续拿起筷子,夹起饺子放到嘴里吃,但仍然是谁都不敢说话。唯有冯秀英没有吃饭,她低着头弓着腰扁着嘴,一直在刷刷掉眼泪,仍不愿接受这个事。   阮长富本来就没胃口,看她这样更是没有胃口了。   他“啪”一下把筷子拍桌子上,吓了在座其他人全都一跳。阮红军夹的饺子都给吓得扔回了碗里,手抖得差点给扔到桌子上去。   阮长富拍完筷子冲冯秀英怒吼:“冯秀英啊冯秀英!你还有脸在这里哭?!我出去五个多月,昨天刚回来今天就给我出这样的事情,该哭的是我!我走前怎么交代你的,让你留意她!你说说你这半年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冯秀英被他吓得缩着肩膀,啪啪掉眼泪一句话都不说。   阮长富气得又使劲拍几下桌子,那力道差点把餐桌给震散了,“我明明白白跟你说了她有问题!你早点发现问题早点解决,能有今天这个事吗?!能有吗?!”   冯秀英低头缩着肩膀仍是不说话,她无话可说。   阮长富总不能去打她,他忍半天的气,忽又看向阮溪大声问:“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谈恋爱的事情?我出差走的那一天,她是不是撒谎了?!”   阮溪可不怕他,看他一眼:“你冲我喊什么?我和她又不熟,每天连话都不说一句,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谈恋爱?那天她确实撒谎了,但我说了你们会信吗?明知道你们不会信,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她反咬一口我诬陷她,你们再反过来骂我没事找事,算谁的?”   阮长富被阮溪堵得说不出话来。   阮溪停一会,扫一眼冯秀英又不客气说:“我在她心里什么样你不知道?在她心里,我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叶秋雯在她心里那是天上有地上无,是她的脸面是她的骄傲!你让她留神她都不信,我说什么能有用?在她心里,我说什么都是嫉妒都是诬陷!”   冯秀英把脸埋在胸口,手指几乎掐出血来,恨不得这辈子不再见人说话。   阮长富实在吃不下饭了,也没什么话再好说,直接起身回屋去。   现在出门也得三思了,外面那些目光他未必能承受。   等阮长富走后,冯秀英也没再继续坐着,起身进洗手间把自己锁在里面哭去了。   这两人走了气氛就好了一些,阮溪不管他们,继续低头吃饺子。其他人也都没再说话,全都默默地坐在桌子边低头吃饺子,一口芹菜猪肉,一口韭菜鸡蛋。   吃完饭阮秋阳没敢上楼,直接出去找了苏萌萌。   和苏萌萌去到没人的地方坐下来,她和苏萌萌说:“我完了,我以后在学校都抬不起头做人了。不知道学校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我都不想去上学了。”   苏萌萌深深吸口气,“这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了。”   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不想去上学了。叶秋雯一直是阮秋阳的信仰,阮秋阳简直把她当成是神一样。结果谁能想到,她居然闹出了这种事情。   明知道学校不准谈恋爱,就算情愫暗生,也应该克制自己啊。就算没克制住在一起了,那不该低调纯洁点嘛,怎么还敢大白天跑出去乱搞呢。   现在关于她和陆远征在公园里做的事已经传得很难听了,虽然陆远征也受影响,但这种事往往女孩子更吃亏,要更多地承受名誉上的损失。   阮秋阳坐在花坛边,把下巴搭在胳膊上,眼睛里彻底没了光彩和光亮。   楼上房间里,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坐在书桌边,台灯的光洒照在课本上,她们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叶秋雯的哭声,她已经哭了大半个小时了。   阮秋月听麻了说:“早干嘛去了,她自己不知道后果嘛?”   阮溪仍旧不在这事上多放情绪,以旁观者的态度说:“不是谁都能一直保持理智的,尤其是在爱情这种事上,情到浓时什么都不管不顾也是有的。”   阮秋月理解不了,只道:“不是很懂。”   阮溪道:“不需要懂,看书吧。”   与此同时,大院广场人幕布挂起,电影幕布前已经聚起了很多人。   便是阮红军这种每场电影都不缺席的人,今晚也没有去广场上看电影,他怕别人拽着他问叶秋雯的事情。所以整个广场之上,电影幕布之前,没有任何一个阮家人的身影。   而其他的人到一起自要说闲话,电影还没开始,碰上头坐下来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们听说冯秀英那大女儿的事情没有?和陆家的儿子,在公园里被居委会的老太太当场抓到的,可丢人了。”   有人还不知道的,便问:“哪个大女儿,乡下来的那个?”   人拍腿说:“哎哟喂,那个小,大的是秋雯啊!” 第070章   听到这话, 不知情的人又瞪起眼:“秋雯??怎么可能哪?!他家几个丫头里,谁都有可能,只有秋雯没有可能。她平时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啊, 那是咱们大院里最省心最懂事最周全的丫头, 谁家不羡慕冯秀英有这么个懂事长脸的好女儿啊!”   人说:“就是平时表现得太好了,所以才真是叫人大跌眼镜呢!冯秀英老出来说她家乡下来的那个女儿和侄女如何如何不好,怕她们没见过世面脑子发昏, 结果谁能想到, 干出这种让她脸上蒙羞的事的会是秋雯啊!她啊,以后怕是都不敢出来了!”   “这事放谁身上谁不丢死了?你们想想以前冯秀英都出来怎么炫耀秋雯的,满大院的丫头在她家秋雯面前, 那真是连小拇指都比不上, 哦?现在好了!”   “就是说, 秋雯那可是她和阮长富的脸面和骄傲啊!”   谁知道这脸面和骄傲,竟然偷偷做出这种事来!   置父母的信任于不顾,置父母的脸面于不顾!   这不是要父母的命,故意让父母抬不起头做人么!   “所以这人啊,就不能出来多炫耀,炫多了迟早要栽跟头的!”   “而且一栽就是大跟头!”   冯秀英确实是栽了个爬不起来的大跟头,她也不想做人了,想死的心都是有的。她的世界比阮秋阳崩塌得要更为厉害, 厉害到大门都不敢出,在家里都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在洗手间哭了一晚上, 洗漱完回到卧室躺下,她又侧着身子闷哭了一夜, 眼睛都哭肿了。   阮长富没有再出声训她, 也没有心情再跟她说话, 一晚上都背对她。   次日早上起来他也没留在家里吃饭,洗漱完直接去单位了。   冯秀英倒还起来做了早饭,毕竟孩子们还得吃饭上学。   这一天阮家所有孩子间的气氛也很差,上学的路上阮红军都没有打闹。阮秋阳也是第一次主动疏远叶秋雯,吃完饭直接出门去找苏萌萌,和苏萌萌一起上学去了。   身为叶秋雯的妹妹,阮溪阮洁和阮秋月自然也要承受一些目光。不过因为平时和叶秋雯接触不多,所以阮溪阮洁和阮秋月没有像阮秋阳那般抬不起头,她们自己无所谓。   阮溪阮洁和平时一样,背着书包到学校上早读,早读结束再上课。   课间的时候自己看看书学学习,抓紧一切时间背课文刷题。   早上头两节课的时候还算比较正常,有议论声也小。但等到第二节 课下课,学校里突然沸腾闹嚷了起来。很多学生跑出教室,跑去公告栏边挤着看公告,然后接头接耳。   阮洁被外面乍起的闹嚷声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转头往外看。看到远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她又回头看看阮溪,小声说:“是……叶秋雯的事情吗?”   阮溪闻言也转头往外看,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忽见几个男孩子进了教室。他们进来后往阮秋阳前面的两张桌子上一坐,笑着问阮秋阳:“你大姐和陆远征,在公园干什么啊?”   阮秋阳瞪他们,“关你们屁事!”   男孩子起哄地笑,“你大姐可真开放!”   阮秋阳被他们笑得脸红,心里又气又憋得慌,刚想再开口,忽听到后门外响起一声敲门声。她回过头和几个男孩子一起看过去,只见是许灼和陈卫东。   许灼是来找阮溪的,但那几个男孩子还是被吓跑了,没再继续骚扰阮秋阳。   看到许灼,阮溪从凳子上站起来,从后门出去。   在门外站定,许灼往教室里撇一下头,“没有人笑话你欺负你吧?”   阮溪冲他摇摇头,“没有。”   许灼道:“有的话跟我说一声,我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阮溪也不想多说别的,便又冲他点头,“嗯。”   这气氛不适合多聊别的,几句话说完许灼便带着陈卫东走了,但因为他来了一次,其他人都收敛了不少,连阮秋阳也没敢再笑话,顶多就是头靠头在一起窃窃私语。   苏萌萌从教室外回来,坐下来后拖一拖凳子,凑到阮秋阳面前小声说:“直接贴公告栏全校通报批评了,记大过,没开除。我听说下午还要开检讨大会,当众检讨。”   阮秋阳的脸蛋红成了猪肝色,把脸深深埋进胳膊里。   等到中午放学,学校公告栏那里还围着人。   阮溪阮洁背着书包回家,没有凑热闹上去看这个公告。   中午饭桌上也不见阮长富和叶秋雯的身影,也没有谁出声说话。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家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失语了,听不到一句人语。   阮溪阮洁和阮秋月也就上楼进房间关门才会说几句话。   阮秋月一点也不同情叶秋雯,只说:“不准谈恋爱这个事情,爸爸是很明确在饭桌上说过的。出差走的那一天,他在上车之前还强调了,不该做的千万不要做。叶秋雯和陆远征身为学校的榜样人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比谁都清楚,不然她平时怎么挣表现?既然心存侥幸不管不顾地做了,现在承受任何后果都是应该的。叶秋雯有胆子干出这种事,和爸妈的这么多年的‘培养’脱不了干系,他们那么捧着她护着她盲目地信任她,和她一起承担这样的后果也是应该的。”   下午学校没有上课,所有师生组织起来开检讨大会。   初高中所有班级的学生搬凳子排队去操场,坐下来后听教育。   以前开大会都是叶秋雯和陆远征在大家的掌声上上台发言,这次依然是他们两个上台发言,只是已然没有掌声和欢呼,只有别人瞧不起的眼神。   尤其是这种从神坛上摔下来的人,最能激起旁人心里最深最浓的厌恶。   因为曾经崇拜过当成榜样过向他们学习过,出事后形成的反差太差落差太大,大家有种被骗的恶心感,所以心里的憎恶和瞧不起也就被放得无限大。   叶秋雯在台上检讨,检讨书刚读两行,忽有几颗小石头从台下飞上来,全砸在她脸上。有一颗砸得重了一些,直接把她的额头给砸紫了。   不仅有小石子,还有难听的话,“不要脸!”   陆远征站在后面要上台,被人给拉住了。   而等到陆远征上台做检讨,并未比叶秋雯好到哪里去。   台下一样有人扔东西,一样有人骂他是道貌岸然的臭流氓。   检讨大会结束,陆远征和叶秋雯在学校从人人争相学习的榜样人物,变成了过街老鼠,变成了苍蝇。曾经的完美形象彻底破碎,声名不在,跌入谷底。   叶秋雯接下来请了一周的假没有去学校,因为她半张脸被阮长富打肿了,额头也被小石子砸伤了,更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出去见人。   她在家也几乎不出房门,每次都等家里人吃完饭,到楼下随便吃几口就回房间里去了。她尽量不和任何人碰面,尤其是曾经最信任她的冯秀英。   她虽然在学校当众做了检讨,但在家里,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对不起。   她呆在房间里就是靠在床上看着窗户发呆,很多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几天下来,脸蛋消肿额头上的伤口也结痂了,她才好像回魂一般。   她把自己的书包拿过来整理,从书包里摸出来一张崭新的红格信纸。   她把红格信纸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字——不后悔,不放弃。   字迹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陆远征的。   她没忍住,捂住嘴巴眼睛一下子又湿透了,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砸湿字迹。   好半天她吸一下鼻子,颤着嗓音哑声说:“不后悔,不放弃。”   叶秋雯闹的这出事,对阮溪阮洁阮秋月以及阮红军阮红兵确实有影响,但影响不是很大,主要他们和叶秋雯本来关系就一般,很快心里就不当回事了。   作为叶秋雯的亲弟弟,叶帆受的影响大一些,但他对这事没有给出任何态度。   受影响比较大的是阮长富、冯秀英和阮秋阳三个人,阮长富少不得要被叶秋雯拖累,在单位要承受异样的目光和压力,以及其他的一些隐形或者长远的影响。   冯秀英自然是被叶秋雯打脸打得最厉害的,出事后就没敢再出门见人,更不敢和人说话,连买菜都是挑人少的时候,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怕别人用目光刮死她。   阮秋阳则主动疏远了叶秋雯,心情受影响严重,在学校也都低着头。   而叶秋雯的心理素质比阮溪她们想象的要好很多,甚至比冯秀英要好很多,她在脸蛋消肿和额头的伤口结痂以后,就回到学校继续上学了,只是从此变成了独来独往。   和她有同样境遇的,自然还有陆远征。   这样看起来他们好像也不孤单,大概心里还充满了力量。   与全世界对抗的爱情,自然有它的壮美之处。   再大的风波,也都有平静下来的一天。   自从叶秋雯继续上学后,阮溪她们慢慢也就不关注这个事了。她们仍然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活在没有太多聚光灯的角落里,做着重复不变的事情。   她们的生活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阮家的家庭格局还是发生了很大变化的。   叶秋雯自然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女了,她甚至成了家里最没有地位和说话分量的人。   冯秀英因为这件事更是每天低头弓着腰,除了做饭操持家务,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把几个孩子照顾得舒舒服服的,并不开口多说什么话,好像失语了。   现在家里和她走得最近,平时和她在一起说话多一点的是阮秋阳。阮秋阳在外面就和苏萌萌呆在一起,到家就和冯秀英呆在一起,母女俩比别人亲近一些。   两个被叶秋雯伤害了的女人,在家里抱团取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叶秋雯曾经是她们的底气,现在则是她们脸上的刺。   而叶秋雯和阮长富之间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阮长富那一巴掌打得太狠,打肿了叶秋雯的脸,也打进了她的心里,当然叶秋雯也让阮长富失望透顶了。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会有多大,这话是一点也没有错的。   对一个人失望到了极点,大概也就是视而不见了。   在他心里,叶秋雯和阮秋阳她们不一样,阮秋阳她们犯错是真的因为年龄小或者一时脑热嘴快,需要教育。但是叶秋雯什么都懂,这是让阮长富最没办法原谅的地方。   就算冯秀英没用,脑子浆糊,没能抓到她的问题阻止住她,可他是明确说过不准谈恋爱,不准违反校规校纪的。阮秋阳她们都听得懂的事情,叶秋雯不懂吗?   她什么都懂,她甚至能轻松拿捏冯秀英,只是没把他这个爸爸放在眼里罢了。   他拿他比亲女儿还亲,家里谁都受过委屈只有她叶秋雯没有。从小到大怕她心思敏感想自己的亲生父母,怕她带着弟弟叶帆一起受委屈,所以他们竭尽全力对她好。   为了她,他委屈了自己所有的孩子,让阮秋阳阮秋月事事不与她争,甚至一开始把阮溪扔在乡下让爷爷奶奶带,结果到头来,她就是这样回报他这个当爸爸的!   在这个家里,他阮长富对谁都有亏欠,但对她叶秋雯问心无愧!   如果家里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和爱,她出去到别人那寻求怀抱和温暖,他阮长富打的就是自己的脸。可在他们家,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叶秋雯都是获得最多的那一个。家里八个孩子,最不该干这个事的人就是她!   有时候他想,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他当初为了叶秋雯把同年的阮溪扔在乡下,一年拖一年不回去接,一拖就拖了十几年,从阮溪去年到城里的那一刻起,他的报应就已经开始了。   时至今日,他成了一个失败到极点的父亲,对大女儿小心翼翼倾尽全力却没有养好,把二女儿扔在乡下吃了十几年的苦,到现在也根本就不认他这个父亲。   他这个父亲,失败透顶!   街边的梧桐和银杏落秃了枝丫。   已经是冬天了。   寒假开始前的最后一天,教室里只还剩下稀稀朗朗几个学生。   阮溪和阮洁来学校拿了期末考试试卷,拿到后没急着走,在教室里坐着多留了一会。等到放学的时间,两个人才收拾起书包回家去。   傍晚的夕阳很红,把人的身影拉长在街道两边。   阮洁问阮溪:“今年还回去过年吗?”   阮溪想也不想道:“当然回啊,今晚回去跟阮长富说一声,让他明天给我们弄好通行证件再稍微安排一下,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   阮洁笑起来,“又可以回去看爷爷奶奶他们了。”   一整年没见了,平时两地通信比较困难,几个月才能来回一封,而且信里也说不了什么,每次都是写一些报平安的话和事情,根本解不了想家的情绪。   两人说着回家过年的话走到家,在要进门的时候,阮溪忽又折步子回来,到信箱里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她平时收信不多,隔些日子才会看一下。   但今天运气比较好,她打开信箱就看到了寄给自己的信。   看完信封她笑着跟阮洁说:“是凌爻寄来的。”   拿到信她没有立即撕开看,而是捏在手里拿上楼,到楼上进房间坐下来才撕开。   因为不是写给阮洁的,阮洁当然不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如果是家里人寄来的信,她会跟着一起看。   阮溪坐在桌边小心展开信纸,慢慢阅览信件,看到一半的时候她眼睛突然亮起来了,然后面上浮起笑意,最后看完看向阮洁说:“凌爻家平反了!”   阮洁听到这话一愣,抬起头来看向阮溪,“平反了?”   阮溪点点头,“自从四个人倒台以后,很多人都平反了。”   阮洁默声想一会,嘴角绽开笑意,“那他是不是和他爸妈就可以回去城里了?”   阮溪笑着又点点头,“这次回去可能就看不到他了。”   这话这会说起来竟半点伤感也没有,只有满满的开心和高兴。   他们一家被下放这么多年,被凌致远犯的错压在头上压了这么多年喘不过气。现在凌致远平反了,他们一家总算可以松口气,回到城里过正常的日子了。   尤其是凌爻,应该不会再像在乡下活得那么压抑。   阮洁说:“真遗憾,都没机会送送他们,以后估计都见不到了。”   好歹在乡下相处了两年,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如果凌爻还在乡下的话,她们回家就能看到他。但如果他回去了城里,以后八成就再也见不到了。   阮溪却还是很高兴地说:“没什么遗憾的,只要能回去就是值得高兴的大好事。崽崽他就应该有更大的天地,他不属于凤鸣山上的小山村。和我们能做一场朋友,已经算是很大的缘分了。我们只需要祝福他,为他高兴就行了。”   人这一生要去很多的地方认识很多的人,而在认识的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只是路过一段。分离是人生最大的常态,虽然不免伤感,但往前走才更重要。   阮洁点点头,“城里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   阮溪把信纸折起来,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放进书桌的抽屉里面。这个抽屉里有这两年她收到的所有信,数量不多,每一封都保存得好好的。   因为这封信里的内容,她今天晚上格外放松开心,连吃饭时候和阮长富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要轻快很多,眉眼里也带着笑意。   阮长富看出来她今天心情好,只以为她是因为要回家而高兴,所以自然没有扫她的兴,直接就答应了说:“行,明天我到单位安排一下。”   然后还没等阮溪说谢谢,阮红军突然说:“我也要去。”   阮长富看看他,又看看阮秋月叶帆,开口问:“你们是不是也还想去?”   家里现在这样的鬼气氛,谁还想在家过年啊,所以阮秋月和叶帆一起点头。   阮长富本来是不想放他们去的,因为如果他们都走了,家里只剩他和冯秀英以及阮秋阳叶秋雯,再加个小不点阮红兵,这个年会过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去年就过得很冷清,今年家里发生这些事,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他看着阮红军叶帆和阮秋月的脸,到底没说出不让去的话。想想留下来又能热闹到哪去,没一个人能过得开心,不如放他们去乡下好好过个年。   于是他犹豫一会,开口道:“想去就去吧。”   他们家里这边这个年不过也罢,总之是热闹不起来的。   阮红军看阮长富答应了很是开心,龇开大牙一笑,“谢谢爸。” 第071章   太阳斜挂在西半空, 打了一片光进屋子,照得屋里暖洋洋的。   刘杏花剁了白菜和猪油渣做馅,包进白软软的面团里, 再盘成馒头的形状。   钱钏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 坐在桌子边帮刘杏花一起包。刘杏花叫了她几遍,让她放下手出去晒太阳去,她愣是坐着不动, 就是要帮刘杏花一起包。   婆媳俩做个伴, 一边说话一边干活,倒也不无趣。   馒头做好后摆在笼屉里,笼屉下是烧开了的一大锅热水。刘杏花用洗干净的湿笼布塞好缝口, 坐到灶后继续烧火蒸馒头, 而钱钏仍在旁边坐着陪她说话。   蒸完两笼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太阳也落下了山尖,西边霞光漫天。   钱钏托着腰站起身,想要出去上厕所,结果刚走到门边上,忽看到一群五个从城里来的娃娃已经快到家门前了,几个人手里都多少拿了点行李。   阮溪她们自然也看到了钱钏,开口就喊:“五婶!”   钱钏笑得开心,“可算是又回来了。”   刘杏花听着声音在灶后问:“谁又回来了?”   钱钏站在门框里回头看她一眼, “还能有谁,您的五个孙子孙女呗。”   听到这话, 刘杏花连忙放下手里洗一半的笼布出来。阮溪阮洁带着阮红军三个人刚好到门前,少不得又是奶奶五婶地招呼一番。   不过去年来过了, 这次就熟了很多, 不再需要来来回回地介绍。   刘杏花领了他们进屋, 给他们拿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大馒头吃,笑着说:“里面包了大白菜和猪油渣,油乎乎的很好吃的,你们快尝尝,路上肯定也饿了。”   走了两天的山路,难得吃点热乎的东西,阮红军不客气,接下后张开嘴就咬了一大口。一口就咬到了里面的馅,于是又烫得唉哟唉哟乱叫唤。   钱钏笑着继续上厕所去,上完回来刚好碰上回来的阮志高和阮长生。阮长生看到她连忙跑过来扶住她,心肝宝贝地叫,让她小心一点。   钱钏本来就是爱在外面摸爬滚打的人,她可不爱娇气那一套,直接打开阮长生的手,对他说:“别乱叫,小溪小洁回来了,去年来的那三个也来了。”   阮长生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惊讶,还是上手扶着她,“去年就回来了,今年肯定还是会回来的,小溪小洁是两个好孩子,在乡下长大,对我们感情深。”   他不着急,而阮志高却立马就加快了步子,赶紧回家去了。   到家进屋看到一屋五个娃娃,笑得满脸都是喜意。   阮溪阮洁几个人陆续和他打招呼,全都说一句:“爷爷回来啦。”   阮志高自己找地方坐下来,笑着问他们:“怎么样?路上累坏了吧。”   阮红军喜欢吃油渣白菜的馅,咬上一大口说:“比起去年好多了,我们走得也快,现在天都还没黑呢,去年到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刚说完,阮长生扶着钱钏也回来了。   阮红军刷一下从板凳上跳起来,扑到阮长生面前道:“五叔!你可算回来了!”   阮长生瞥他一眼,扶着钱钏到板凳上坐下来,“怎么?是不是想死我了?”   阮红军拼命冲他点头,“想死了想死了,想一年了!”   阮长生伸手在他头上潦草地揉两下,跟揉狗头似的,“没白给你讲那么多故事。”   家里人多了气氛也就热闹了,一人一句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与边屋里热闹无比的气氛相对应的,是阮长贵和孙小慧那正屋里的冷清。几个孩子不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好意思舔着脸过去,便只能这样了。   这两年他们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因为阮跃进也去挖矿挣工分了,家里又只有四口人,也没有孩子上学花钱,所以吃饱还是没问题的。   但和阮志高刘杏花老两口过日子比起来,那还是差远了。毕竟阮长生干活一人顶得上两个,阮翠芝又是凤鸣山上唯一的裁缝,每年都能挣不少钱在手里。   也因为阮翠芝的手艺,家里时不时还有肉吃,过得极其滋润。   阮长贵和孙小慧没少眼红老家日子过得好,也没少后悔当初闹着要分家,他们更没少想办法巴结阮志高和刘杏花,但阮志高和刘杏花心硬不理他们。   恼了他们便就在背后骂阮志高和刘杏花偏心,骂他们心狠心硬不配为人父母。   全都是他们生的,怎么老大和老五都过好日子,就叫他这个老二一家过苦日子!   阮志高和刘杏花听不到,随他们背后怎么编排骂去,反正当初分家是他们自己闹着要分的,不是他们当父母的撵他们出去的,他们怎么说不占理。   阮溪穿过来就和孙小慧不对付,和阮跃进阮跃华之间的关系也不好,所以她自然没有带着阮红军叶帆和阮秋月去和他们打招呼,吃完饭就去裁缝铺睡觉了。   阮洁很怕阮长贵和孙小慧再赖住她绑住她,所以也都是离他们一家远远的,连个眼神互碰的机会都不给。反正他们没有养过她,她也不觉得亏心。   走了两天的山路很累,阮溪阮洁带着阮红军叶帆和阮秋月到裁缝铺就睡了。次日睡到自然醒,洗漱一番回去家里吃午饭,刚好阮翠芝也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阮溪问阮志高:“爷爷,凌爻他爸爸平反了吗?”   虽然现在阮志高已经不干大队书记了,每天就在家里养养鸡养养鸭打理打理自留地,但村里要是有哪些重要的事,那些干部还是会什么都跟他说。   毕竟他当了几十年的大队书记,年纪又大,在村里还是最有说话分量的。   他冲阮溪点点头,“对的,上面下了通知过来,平反了。”   阮溪又问:“那他们已经回城了吗?”   阮志高又点头,“走了,我们倒是有意留他们在村里过了年再走,但是据说回去要有什么工作上的安排,很多事情要处理,一家三口就都回去了。”   阮溪轻轻吸口气,笑着说:“挺好,他们一家总算是熬出头了。”   刘杏花道:“一家三口在这里过了这些年,确实挺不容易的。记得他们刚来的时候,周雪云还像个大姑娘一样的,走的时候头上都有不少白头发了。”   想想是真的不容易,过惯了优渥生活的城里人到这里蹉跎七八年,单从外貌上去看的话,肯定会觉得老了十岁都不止,凌致远的变化比周雪云还要大,更显沧桑。   虽然凌爻一家已经走了,阮溪在中午吃完饭以后还是往吊脚楼去了一趟。到了那里看到木门已经锁上了,从窗子里看进去,里面堆满了生产队的杂物。   她在吊脚楼附近转了一圈,又往凌爻放猪常去的山坡上去。她往那走的时候就在心里想,凌爻大概每天都是这样吧,安静又孤单地,来往在这山里。   阮溪独自在山坡上坐一会,似乎越发能体会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心情,每一天的心情。于是也越发觉得,走了真好,他本就不应该在这里过这种压抑的日子。   阮溪深深吸口气,冬日的冷气灌进肺里,凉凉的。   这一次,真的再见了。   要过得开心啊。   家里人多娃多,尤其有阮红军这个活宝在,再配合上过年的气氛,那便是热闹得不得了。阮志高和刘杏花笑得嘴巴就没合拢过,恨不得这些孩子天天陪在身边。   而在同一片天空下,阮长富家的二层小楼房里气氛就快冷得结冰了。   刚好天气也冷,连年夜饭吃在嘴里都感觉是冷的。   好容易熬过了除夕,冷冷清清守完岁,年初一的时候他们没有出去串门给别人拜年,也没有人来他们家门上串门拜年,似乎都有了默契一般。   唯一来上门拜年的只有苏萌萌。   阮秋阳看苏萌萌过来,自己不想留在家里冷着,而且叶秋雯的事早都过去三个月了,在大院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所以她便跟苏萌萌出去了。   而阮秋阳一走,阮红兵也呆不住了,直接跑出去找他同学玩。   于是家里只剩下阮长富冯秀英和叶秋雯,毕竟是一家人,他们和叶秋雯倒也不是不说话,只是现在都是说些必要的话,不必要的闲谈几乎是没有的。   阮长富和叶秋雯之间的关系没见什么缓和,主要叶秋雯态度有些硬,而阮长富也是不可能先软的。她犯了那样的错丢了那样的人,还指望他再哄着她?   她就是被哄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才有胆子做出那些事来。   冯秀英和叶秋雯之间的关系最近有所缓和,不像之前那么僵着了。但母女俩之间也有隔阂有心结没打开,一时半会回不到以前那样的相处状态。   好不好坏不坏的,总之事情都过去了,反正就那样吧。   阮长富现在对她没有其他任何要求,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再跟陆远征有勾连就行。   阮秋阳和阮红兵跑出去玩了,阮长富便回屋去了。冯秀英没往阮长富面前凑,自己去餐厅里坐下来,拾掇拾掇厨房和餐厅,摘摘菜准备做下一顿饭。   叶秋雯大约是觉得憋得慌,围起围巾戴起帽子出去转了一圈。   她也没有走远,就在大院外面转一圈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路过家里的信箱,她无意中扫了一眼看到里面好像有东西,便去把信箱打开看了一眼。看到里面确实有信,她就打开信箱拿了出来。   封信上能看到收件人是阮溪。   看到是阮溪的信,叶秋雯心里下意识憋闷一下,便把信给塞了回去。   但她刚把信塞回到信箱里,手指都还没离开信封,突然又顿住了。顿了片刻她又把信给拿出来,拿正了仔细看信封上寄信人的信息。   看完她嘴里轻声念叨:“凌……申海……”   她看着寄件人的信息想——阮溪什么时候认识家在申海的人了?   在信箱前又站片刻,她把信卷起来揣进棉衣口袋里,拉一把脸上的围巾进屋去。   进屋直接上楼,进房间把门反锁上,她又把信给掏出来。   掏出来后坐在床边撕开,把里面的信纸拿出来展开。   信里倒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就是在申海的这个姓凌的男生,告诉阮溪他回到申海后的一些情况,什么他的爸爸妈妈都恢复工作了,他今年也要上学。   信里说的,全都是一些很琐碎的小事情。   可叶秋雯看完,却对着信封上的地址木了很长时间——所以阮溪到城里后一边吊着许灼这个司令儿子,一边还用书信勾着一个家在申海的男生?   而这封信,是那个男生回到申海后给她写的第一封信。   信封上的地址在她的眼球里无限放大。   片刻后她眨两下眼睛,伸手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摸出一盒火柴。   火柴头滑过擦火皮,跳起一根红色的火苗。   火舌舔过信纸和信封的边角,棕色的纸很快化为灰烬,风一吹碎落满地。 第072章   阮溪这次仍在凤鸣山过到了大年初五, 初六的早上她带着阮红军几个人拿着行李离开凤鸣山,到镇上坐吉普车去县里火车站,再坐火车回城里。   走之前阮翠芝还是在私下里往阮溪手里塞了钱, 阮溪拒绝不掉也还是收下了。她自然没有因为钱多就胡乱挥霍, 而是把这些钱都攒在手里,打算留着等到以后更需要的时候再用。   从凤鸣山到军区大院,这一路折腾下来差不多要五天, 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初十的下午。   路上折腾得累, 阮溪她们到家后先去澡堂洗了个澡,吃晚饭的时候和阮长富聊了聊乡下的事情,跟他说了说阮志高和刘杏花的身体状况, 其他的都没多说, 吃完饭便回屋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时间也长, 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起来后阮溪去拉开窗帘,眼睛被明亮的阳光刺得眯了片刻。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尤其现在正午时分,太阳晒在身上又暖又舒服。   阮洁埋头在被子里适应了一会,把脸露出来,带着鼻音问:“姐,几点了?”   阮溪站在窗前晒着太阳拉了拉浑身筋骨, “快十一点了。”   阮洁闻言忙起床穿鞋,穿好棉袄外套出去洗漱。   等阮溪洗漱完, 阮秋月刚好接上,姐妹三人洗漱完一起下楼的时候, 正是家里吃午饭的时间。现在家里没人没事找事阴阳怪气她们了, 睡到这么晚起来也没人说。   吃完午饭阮溪阮洁和阮秋月出门遛弯消了消食, 回来的时候浑身舒服。舒服了自然上楼准备学习,去乡下来回这么多天算是放松够了,也该收心了。   然她们到楼上坐下没一会,翻开书还没集中起注意力呢,忽听到楼下传来一声男生的声音,“阮溪!”接着是一声嘹亮的口哨。   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许灼,阮溪起身到窗边往下看,只见来的不止许灼一个人,连陈卫东在内的另外四个也都来了,五人一人骑一辆自行车,炸眼的不行。   阮溪从窗口俯视他们,“干嘛?”   许灼清一下嗓子,“看不出来我们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阮秋月这时凑热闹来到了窗边,她和许灼他们不熟,本没打算说话,但在看到许灼他们以后,她忽眼睛一亮说:“哇,你们都要去当兵啦?”   听到阮秋月这么说,阮溪才发现,许灼五个人身上穿的军装确实变了。以前穿的都是旧的,五个人的制式颜色都不一样,但今天五个人穿的一样,而且都是新的。   阮洁听到这话也过来了,从窗口往下看。   看到她伸出头来,陈卫东冲她一笑,叫她:“小鬼。”   阮洁看看他身上崭新的军装,只开口问:“你们要去当兵啦?”   陈卫东仰着头说:“是啊,明天就得走了,今天找你们出去玩,下来。”   阮洁没应这话,转头看向阮溪。   这次阮溪没有开口就拒绝,而是问他们:“打算去哪玩呀?”   许灼看着她说:“随便转一转,晚上一起吃个饭。”   阮溪应:“好,那你们稍微等一下。”   说完阮溪带着阮洁阮秋月回到桌子边,把书桌上的课本收拾一下,然后和阮洁换了件衣服整理了一下头发,背起书包的时候问阮秋月:“你去不去?”   阮秋月立马摇头,“我不去,我和他们又不熟,而且我太小了,说不上话。”   阮溪冲她笑笑,“那我们走了啊。”   阮秋月点头,“去吧去吧,玩得开心一点。”   不管是谁家的儿子,当兵进部队起先都要去地方部队,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头两年义务兵期间训练严苛,怕是直接回不来,以后至少两年时间见不到。   阮溪这次会答应和他们出去玩,自然也是这个原因。   明天就走了,那今天就给他们好好送个别吧。   阮溪和阮洁背着书包下楼,出门的时候去和冯秀英打了个招呼。   冯秀英早看到了许灼他们在外面,因为叶秋雯之前的事情,她现在对这种事几乎有点心理阴影。心里是不舒服的,但想到阮溪的脾气,她到底没出声说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管不了阮溪,出声也是白搭。   阮溪也没等她出声应答,打完招呼直接和阮洁出门走了。   到外面她们跳上许灼和陈卫东的自行车后座,跟着他们一起风风火火出大院。   整个下午的时间,他们就在城里城郊到处找地方玩。   阮溪阮洁来到这里这么久,都没有好好逛过这个城市,尤其是城郊的山景古迹和江景矶石之类的。这半天玩了几处,也算是深入了解了一下这个城市。   坐在江边看江水拍打岸石的时候,陈卫东过来阮溪和阮洁这边,清清嗓子跟阮溪说:“我想和小鬼单独说两句话行不行?”   阮溪仰头看他一眼,起身拍拍屁股去许灼那边坐着去了。   陈卫东这便在阮洁旁边坐下来,但并没立即说话。   阮洁有些不自在,抱着书包低着头,问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陈卫东被江风吹得眯眼,转头看着阮洁,半天说:“你……那个……我等你!”   阮洁没听懂,微微眯眼看向他,“你等我什么啊?”   陈卫东犹豫片刻心一横,“你今年初二毕业就能去当兵了,我比你早一年到部队服役,到时候我等你义务兵服役期结束提了干,我再正经追你。”   阮洁听完这话立马挪挪屁股,“谁……谁要你追我啊!”   陈卫东说:“我不追你,我们怎么在一起?”   阮洁的脸蛋瞬间红成了猴屁股,她感觉屁股发烫立马站起来,“我不跟你说了。”   陈卫东伸手拉她袖子把她拉回来坐下,“跑什么?我跟你聊正经的呢。”   阮洁不想和他拉拉扯扯,于是便坐着没再动。她也不想别人看到她的脸蛋红成了两个红苹果,便抱着书包直接把脸埋在书包上面,不抬头。   书包的布料厚,脸上的热度散不掉,就烫得更明显了。   陈卫东还是问她:“行不行?”   阮洁片刻出声说话,声音闷在书包里,“我不知道。”   阮溪和许灼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看着他俩。   阮溪嘀咕着说:“都要走了,还想拐我们家小洁。”   许灼在旁边接话道:“那还不是怕小洁被别人给拐走了。”   阮溪转回头看向许灼,“放心吧,小洁至少五年内不会谈恋爱的。”   今年一年结束,她们作为初中应届毕业生可以直接参加高考。对于考上大学她觉得自己和阮洁都没有问题,上大学以后大部分高校也是明文禁止学生在校谈恋爱的。   许灼算了算,“难道不是三年?为什么是五年?”   今年这一年的初中,加上两年义务兵服役期,服完义务兵提了干留在部队或者是复员转业,都是可以正大光明谈恋爱的,打个恋爱报告就行。   阮溪看着他笑一下,“她是我妹妹,我说五年就是五年。”   许灼眉眼带笑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呢?”   阮溪自然道:“我也最少五年。”   许灼笑,“希望你说话算话。”   阮溪被江风吹得眯眯眼,“怎么?你还对我有想法?当初开学的时候你不就是看我长得漂亮嘛,现在都看一年了,应该也看腻了吧。”   许灼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过来问她:“都看一年了,你有没有把我看顺眼?”   阮溪笑一下,“还行吧,现在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许灼还是看着她的眼睛,眼底颜色深,“那我争取以后更像模像样一点。”   阮溪有点坐累了,从礁石上站起来。   她吹着江风走在岸边的石头上说:“你肯定会更像模像样的。”   他这样的家庭,以他爸爸的影响力,还有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学习,他去地方部队当兵跟神仙下凡历劫没有差别,在地方锻炼锻炼,迟早都是要往上走的。   就算他以后不想留在部队,跟着时代的东风想出来干点什么,也是比别人容易上不知道多少倍。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许灼便就是这样的人了。   两人在岸边吹着风漫步。   走了一阵以后,阮溪忽停住步子回身。   许灼跟着停下来,和她面对面站在岸石上。   阮溪站片刻冲他伸出手,看着他说:“同志,以后有缘再见。”   许灼深深吸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半天说:“别有缘了,都是一个大院里的同志,父母都在这里,肯定会再见的。”   阮溪笑着把手缩回来,又继续往前走,“那可说不一定,现在世道已经在变了,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再过两年就完全不一样了。”   今年恢复高考,明年改革开放,时代的拐点就在这两年。   许灼跟着她慢慢走,“你这是不想让我好好走。”   阮溪笑着回头看他一眼,只好又说:“行,你安心去当兵吧,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但是到时候首长您别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这个小老百姓了。”   许灼:“我这人肤浅,但凡看到过觉得漂亮的,都不会忘记,放心吧。”   ……   阮溪和许灼几个人在外面玩到傍晚,回到城里去餐馆吃了顿晚饭,仍在天色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回到大院。在岔口分道,最后一次挥手说再见。   阮溪和阮洁并肩往家里走,刚走几步,又听到许灼和陈卫东在后面叫她们。   两个人一起回过头,许灼和陈卫东却又没说话。   好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句也说不出来。   这样默默遥视片刻,许灼说:“睡个好觉。”   从今天开始,就没有明天见了。   许灼他们次日走得很早,阮溪和阮洁自然没有送去火车站。虽说她们平时不是大部分时间都和许灼他们在一起,但人一下走了,还是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当然她们对这个事没什么感伤的情绪,毕竟去当兵在这年代是件值得开心的大好事,不然许灼他们也不会拿了军装就穿出来,招摇了一天。   而许灼他们走了,阮溪和阮洁的生活就变得更为单调了。   她们在家调整休息了几天,几天后学校开学,她们上初二。初二的生活和初一没有什么不同,每天仍然是那些事情,学习依然不是学校生活里的主要内容。   学校里没有什么动静,但上面对科学和教育的问题一直在做探讨,讨论会开了一轮又一轮,意见提了一波又一波,但一直没有定论。   到了七八月份暑假的时候,有些隐约的关于恢复高考的消息开始传出来,但也只是一些没有明确的小道消息,所以大部分人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秋季开学,学生们仍然和以前一样背着书包上学混日子。   但也有少部分嗅觉敏感的学生,或者是之前就对学习知识有兴趣的,比如说叶帆这种,就比之前更加认真了起来,每天拿着书本抱在手里啃。   阮溪阮洁她们自然也听到了小道消息。   阮洁问阮溪:“姐,你觉得会是真的吗?”   阮溪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有备无患,我们也努力就是了。”   阮洁说:“就算是这消息最后是真的,我们努力也不能考吧,我们才初中毕业,还有两年高中没上呢。考大学的话,不应该先上高中嘛?”   阮溪看着她笑,“闹革命这些年,你觉得这初中高中上与没上有什么区别?能考上的是平时学习的人,不是上了高中的人,这年头的学历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上面如果真的做决策,不一定会看学历。你想高考停了十年,现在国家为什么考虑要恢复?就是因为这十年荒废得太厉害,年轻人都废了。国家人才紧缺,所以要抓紧招揽一批人才培养起来。他们要的是有真学识的人才,不是学历。”   多的是学生上到了高二,但初中高中四年什么也没学的。   这十年全国上下就不重视成绩不重视学历,做决策的人自然也知道,学历是最虚假的东西。所以恢复高考后前两次招考,报考条件都放得特别宽。   等把社会上散落的那些人才全部都招完了,只还剩下学校里正经上学的娃娃是储备人才,就恢复到正常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才能参加考试了。   阮洁想了想,“有点道理,有备无患,那我们接下来就努力复习。”   阮溪点头,“别的多想也没用,好好复习吧。”   她们到城里两年多的时间,基本上可以说什么都没干,每天都扑在课本上,每晚都学到夜深,已经把初高中四个年级的课本全都学透了。   现在还剩下三四个月的时间,用来复习差不多也足够了。   她们这两年一直学习一直没撂开手,总比那些当兵当工人或者下乡几年十几年没学习,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后,匆匆忙忙复习一个月的有优势多了。   而且第一年出卷子考虑到了这个情况,所以出的题都很简单。   之前的两年时间里,阮洁扑在学习上一来是因为答应了阮溪,二来便是她能在学习中获得一点成就感。而现在有了隐约的目标以后,她学得就更起劲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阮溪和阮洁便真正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中去。没有心思关注其他任何事,生活里只有复习刷题这一件事。   然后开学连两个月都没到,高考确定恢复的消息便登上了国内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也就是消息确定下来发布的那一天,学校里整个都炸了锅了。   当然其实炸了锅的不止学校,而是全国上下能接收到消息的每一个地方。   不管是复员军人、工厂里的工人,还是在乡下插队的知青、机关部队里的干部,或者是初高中应届毕业生,甚至扛着锄头种地的农民,符合条件都能报考。   不搞群众推荐,不搞成分论,全部自愿报名,最后择优录取。   阮溪和阮洁是在学校的广播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校长亲自在广播室给全校师生发布了这则通知,让大家把学习重视起来,抓紧时间冲刺高考。   消息一读完学校里就沸腾,阮洁在一众沸腾的学生们更显兴奋,几乎要跳起来跟阮溪说:“姐,是真的!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真的能啊!”   阮溪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以为自己会很淡定地迎接这个时代拐点。但听完通知的一刻,她也激动得很,好像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曙光了。   她握着阮洁的手说:“我们一起改变命运!”   当然沸腾的学生里有不少人是纯属是凑热闹瞎起哄,因为他们肚子里半点墨水都没有,高考恢复了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报名去考试也是当炮灰。   所以校长读完通知没多一会,班主任谢老师就进教室给大家泼冷水来了。   他站到讲台上扫视一圈说:“作为初中应届毕业生,你们也可以报名参加这次的高考。但是你们什么水平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的啊,平时考几分十几分的,咱就别去给国家添乱了,你复习一年都没用,别说复习一个月。觉得自己有能力的,可以去试试,但也别报太大期望,毕竟高中毕业生比你们占优势。第一年竞争肯定很大的,不止你们这些应届毕业生,还有这十年来往届的所有毕业生,都会报名参加。你们是和十几届的初高中毕业生一起竞争,实打实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们自己掂量一下自己的水平,决定要报名参加的,下午到我办公室拿报名表。” 第073章   中午, 阮长富心情颇好地从单位回来。洗完手吃饭之前,他在餐桌上放下刊登了高考恢复消息的报纸,坐下来问:“你们都接到正式通知了吧, 高考恢复了。”   饭桌上的几个孩子都点头, 阮红兵的声音最响:“都接到了!”   但阮长富并不关注才读小学二年级的阮红兵,他拿起筷子看向叶秋雯和叶帆这两名应届高中毕业生说:“看看你们命多好,刚好毕业就赶上了这种大好事, 好像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似的。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 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准备考试!”   叶帆这半天心里也充满了干劲,现在看起来精神头特别足。听到恢复高考的确切消息时, 他差点没高兴坏了, 因为他可以上大学继续学习更多的知识了!这是他的梦想。   他冲阮长富点头, “爸,我会的!”   阮长富又看向没说话的叶秋雯,“你呢?不打算考吗?”   从叶秋雯去年犯事到现在已有一年了,那事虽说戳在叶秋雯身上成了污点,提起来就让人摇头,但事情早就过去了。叶秋雯没了天之骄女的光环以后,在家里和其他人差不多。   阮长富和她之间的关系冷了小半年,近来也还是慢慢缓和了。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是自己养大的女儿,从没当过外人待, 不可能犯了错就真的直接厌弃不管了。   但叶秋雯在家里一直处于自动隐形状态,不说话也不笑, 好像所有人都欠她的, 和谁都不亲了。若不是她必须得依附家里生活, 估计她早就不在这个家里呆着了。   被阮长富问到了,她便抬起头应声:“嗯,考。”   阮长富这便没再多问她,只又说:“既然都决定要考,那这一个月就辛苦一点,哪怕是不吃不喝不睡,也要把这场考试给我拿下!考上大学,这辈子就不一样了!”   叶帆很有激情道:“好!”   叶秋雯在心里攒起这口气,“嗯。”   这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翻身的机会,她当然要考,她不仅要好好考,她还要考好!   其他人没有出声掺和这个事情,阮溪阮洁也没有。   吃完饭上楼到房间里坐下来,也没掺和的阮秋月看着阮溪问:“大姐,初中应届毕业生好像也可以报名吧,你和堂姐不报吗?打算读完两年高中再考?”   阮溪摇摇头,“不读了,今年就考。”   阮秋月愣了愣,“那在饭桌上你们怎么不出声啊?”   阮溪看着她笑一下,“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高考能加分吗?”   阮秋月又是一愣,然后也笑道:“也是,又加不了分。”   而且家里人明显全都默认她俩和阮秋阳一样,都不会参加这次的高考,所以在聊这个话题的时候,直接把她们两人和阮秋阳一样,给忽视掉了。   忽视掉的原因当然也简单,最主要就是她们才读到初中,高中还没有去上,他们便当她们和阮秋阳一样,等到高中毕业再参加考试。   既然没问,自然也不必主动去说,说了免不了要听一些质疑的话。   阮溪也不想多浪费口舌,自己心里有数,该干嘛干嘛就是了。   于是她在家里什么都没有说,下午到学校和阮洁抽空去办公室领了报名表。   班主任谢老师知道她俩的学习成绩不错,给她们报名表的时候多说了几句鼓励她们的话:“我们班别的同学我觉得全都没希望,你们两个倒是有一点希望。不过也别抱希望太大,先去考一次试试,大不了上完高中再考。”   阮溪和阮洁笑笑,齐声跟他说谢谢。   两人把报名表拿回来填好,再交去办公室,安下心来复习。   接下来的半天阮洁都很兴奋,复习刷题的时候忍不住一会笑一遍。   阮溪被她笑得也忍不住,便跟着她不时笑一下。   到傍晚放学的时候阮洁还处在兴奋中,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跟阮溪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但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抑制不住地高兴。”   辛辛苦苦学习四五年,原本只是想学点知识在身上,让自己有文化有见识跟得上时代,结果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突然就撞上了高考恢复这种事。   只要她在这场考试中发挥正常考上大学,那么她就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拥有一份别人梦寐以求的体面工作,不需要靠她大伯安排,她自己就能拥有铁饭碗。   从此以后,她的命运将只握在自己的手里,别人谁都左右不了。   总之她越想越高兴,想着想着就会开心得忍不住笑起来。   阮溪拍拍她的肩,“对自己有信心一点,你觉得身边这些学生,有谁比我们学得更好?外面那些工人知青军人农民干部啊,学习复习的时间就更少啦。”   阮洁点点头,“姐,我有信心,这次我真的很有信心。”   别的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学习学到了什么程度,对于知识的理解和掌握程度,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只要只要正常发挥,她觉得自己上大学没问题。   阮溪慢慢往前走,“回家就别说了,免得人家说我们没睡醒在做梦。在这种事上跟别人浪费口舌没有必要,到最后我们自己考上了就行。”   阮洁又点点头,“姐,我知道。”   话不多说,闷声干大事!   阮溪和阮洁慢走着回家,在快要到家的时候,看到叶秋雯在家门前的信箱前转身进屋,于是阮洁说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我们的信。”   因为家里来信少,所以她们不会天天去看信箱。   现在因为看到叶秋雯好像取了信,她们自然就去信箱里看了看。   打开一看果然有一封,是家里寄过来的。   看信上的邮戳,寄件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   阮溪关上信箱拿信上楼。   阮洁在她旁边说:“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凌爻好像好几个月没有来信了,是不是回到申海后就没再写信过来了?”   阮溪想了想,“嗯,好像是的。”   阮洁说:“这个凌爻,回家后就把我们忘了。”   阮溪看向她笑笑,“那不是挺好的吗?”   阮洁不懂,“为什么好啊?”   阮溪道:“说明他回到家过得忙碌充实开心,没有时间想别的。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像之前过得那么压抑,也不再需要我这个精神寄托了。”   阮洁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又点头,“说得也是。”   他们以后大概率是不会再见了,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朋友,仅凭在一起相处两年的那点回忆是联系不了多久的,迟早都会淡掉甚至慢慢忘掉的。   朋友,默默祝福彼此在各自的世界里过得好就行了。   而她们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高考!   努力考上大学,发光发亮!   阮溪到楼上坐下来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来看。信是阮志高给她写的,寥寥几笔告诉她和阮洁,钱钏给她们生了个小弟弟,出生日期是1977年6月14日。   看完信纸上的字,阮洁笑起来说:“五叔当爸爸啦!”   阮溪也笑着道:“他肯定是高兴坏了。”   阮洁:“那肯定的,我光想着都很高兴。”   阮溪高兴地把信折起来,还是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放到抽屉里。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叶秋雯正在拿火柴烧信。   她一共烧了四封,一封是陆远征在部队给她写的,寄件人用的是女孩子的名字,内容没什么出格的,只是告诉她GWY正式宣布恢复高考,虽然媒体还没正式发消息,但已经确定无疑,和她约定好一起考大学上大学,一起创造美好的未来。   另外三封不是写给她的,其中两封也是来自地方部队,另一封来自申海。   烧完信刚好听到阮红军在下面叫吃饭,她倒是不慌不忙的,起身拿扫帚把一堆残灰收拾了,全部扫进垃圾桶,然后才开门出去下楼吃饭。   在餐厅吃饭,阮长富仍然说高考的事情,对叶秋雯和叶帆说:“既然已经报名了,你们接下来一个月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复习就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直接跟我说就行。”   叶帆点头应他。   叶秋雯看着叶帆说:“你找复习资料的时候,所有的复习资料也都帮我弄一份。”   现在她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也张不开口问人借复习资料。   叶帆还是点头,“好。”   他交好的人当中爱学习的人多,搜集复习资料比别的学生要容易很多。其他很多人课本都找不到,更别谈那些本就数量稀少的复习资料了。   阮溪阮洁也想要新的好的复习资料,最好是贴近考试大纲的那一种,所以晚饭后她们私下找去叶帆的房间,跟他说:“那个复习资料,帮我们也弄一份呗,我们只要一份。或者如果不方便的话,你用完了再给我们也可以。”   叶帆看着她们笑,“所以你们也报名了?”   阮溪笑笑,“试试嘛,体验一下,这次如果考不上,就高中毕业再考。”   叶帆冲她点点头,“行,我帮你们弄。”   阮溪更是笑得亲切了,“谢谢。”   因为高考的正式恢复,学校的氛围似乎一夜之间变了。以前没有半点学习氛围的校园,突然之间充满了浓厚的学习气氛,早读课都能听到郎朗的读书声了。   但早读课刚上了一半时间,班主任谢老师又来了。   他进教室后拍桌子叫停大家的读书声,然后说:“因为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的复习时间,为了让报考参加高考的学生更高效地复习,所以学校决定把所有报名了的学生集中到一起,成立几个新的冲刺班,让老师带着大家一起系统化地复习。”   说着拍拍手,“所以,所有报名了的同学,收拾起你们的书包文具和课本,现在就到冲刺班去报到,以后那里就是你们的教室。”   班级里报名的学生并不多,毕竟大家年龄都还小,不急着现在就上大学,最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在学校里没学什么习,去考也是白搭,没必要折腾。   阮溪和阮洁收拾起书包,和另外几个学生陆续出教室。   在她们背起书包出教室的时候,阮秋阳和苏萌萌一起转头盯着她们看。   苏萌萌小声说:“她们居然也报名了。”   阮秋阳道:“报名谁都可以,填张表格而已。”   苏萌萌:“说不定就考上了呢。”   阮秋阳瞥她,“你以为高考是喝水啊,这么简单。那是很多很多人一起考,十几届的初高中毕业生呢,她们小学基础都没打好,高中又没上,拿什么考上啊?”   苏萌萌托住脸蛋,“太难了,就一届的毕业生,我都考不上。十几届,想想都觉得好吓人。这要是能考上的话,那真的是凤毛麟角,这成语用得对吧?”   阮秋阳对高考完全没兴趣,对成语也没兴趣,“我不知道。”   阮溪和阮洁背书包去了新组的冲刺班,冲刺班里全是报了名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老师也是学校精心挑选安排的,别的什么都不搞,只管带他们复习冲刺。   冲刺班不仅白天要上学学习,晚上还加了两节课的晚自习。   原本阮溪和阮洁没打算告诉家里人她们也报名了的事,也不是说要特意瞒着,只是他们不问,她们也就不主动说。但因为加入了冲刺班,他们自然就知道了。   还是晚上吃饭的时候,阮长富和叶帆、叶秋雯说高考的事情,阮秋阳忽在话缝里插了一句:“我们家不是两个考生,还有两个呢。”   说着用眼神往阮溪和阮洁脸上飘了一下。   这话一出,饭桌上除了阮秋月和叶帆,其他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了阮溪和阮洁。   他们半天没有说话,阮溪出声问了句:“怎么了?不可以吗?”   阮长富回神忙道:“符合条件就可以报名,怎么不可以?只是初中毕业生报名的不多,所以我就把你们两个漏了,既然已经报了,就好好复习。”   其他人还没再说话,阮红军突然冲阮溪阮洁握拳大喊:“大姐堂姐!加油!!”   他喊得太突然太惊促太大声,阮长富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阮红军捂住脑袋抗议,“怎么加油也不行了?”   阮长富瞪他,“你把老子吓一跳!”   饭后阮红军带着阮红兵出去玩,阮溪阮洁和叶帆叶秋雯去上晚自习。   叶秋雯叫了叶帆一起走,阮溪和阮洁自然还是两个人走。   人走了家里冷清下来,阮秋月上楼去了,阮秋阳在厨房里帮冯秀英一起干活。   冯秀英扫着地问阮秋阳:“都能报你怎么不报?”   阮秋阳道:“你知道总共有多少考生报名嘛,老师说可能有上千万,吓都吓死了,是能随随便便考上的嘛?报了也是白搭,折腾干嘛呀?”   冯秀英想了想说:“你三哥应该能考上。”   叶帆从小到大别的不突出,就是爱学习,从一年级到高二一年没落下,完整又认真地学上来的。报考的几百万人里总有人能上,叶帆便是能上的那部分。   阮秋阳沉默一会,小声说:“我觉得,大姐要是努努力复习好的话,也有可能考上的。以前学习不重要所以她才没怎么学习,考试成绩看起来也就一般般,但她一向是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好……坏就坏在……没忍住谈了个恋爱……”   提到叶秋雯谈恋爱那件事,冯秀英还是会忍不住憋气,觉得脸上有针刺。   但她不否认阮秋阳的话,片刻说:“希望她能给自己争口气。”   为自己争口气也是为家里争口气,若是这次能考上大学,谈恋爱那事就能被盖过去了。这一年活得实在怪压抑的,考上了就可以舒舒服服喘口气了。   说完叶秋雯,冯秀英又问阮秋阳:“你和小溪小洁她们两人一个班,你看她们有没有可能考上?要是都能考上更好,四个大学生,咱家就真的扬眉吐气了。”   阮秋阳笑,反问冯秀英:“你觉得呢?”   看冯秀英不说话,她又说:“她们连小学都没读完就来读初中了,高中也没读,这两年你听她们说过自己的考试成绩没有?考得好能忍住不说?哪怕她们考试成绩都不错,两年高中没上,参加高考也好不到哪去,只能是去垫底。谢老师都说,别去给国家添乱了。”   冯秀英想想也是,她怎么指望起她们两个来了,从小到大就好好上了眼前这两年学,这要是都能考上大学,那那些好好上了八九年学的岂不是都能考上?   片刻她说:“能考上两个也好。” 第074章   虽然学校组建了冲刺班, 把所有报名参加高考的学生都集中在一起,让专业的学科老师带着复习,并且加设了两节晚自习, 把考前的紧张气氛给制造了出来。   但是, 由于大家这十年来基本就没怎么学习,习惯了松散无序的课堂纪律,所以即便心里都想考大学, 但也没办法一下子就认真起来听课复习。   老师倒是想把他们都送进大学, 怎奈能力扛不起想象。   课上认真不起来时不时打瞌睡是一方面,听不懂则是另一方面。   大家找复习资料的时候倒是很有劲头,搜集了一堆, 再加上老师搜集整理的, 所有的复习资料全部全员共享, 目标只有一个——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   但面对复习资料的时候,班里很多人都是挠头懵逼的状态。   哪怕老师在讲台上讲的唾沫横飞,很多同学仍然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懵着懵着就困了,然后慢慢便会倒下一片,在老师的惊呵中又抬起头一片。   每次看到带复习的老师被气得拍讲台砸黑板,头发和眉毛都要气得竖起来,阮溪都会忍不住想要笑。但笑出来怕被老师揪出去打,所以她都是拼命忍着。   带着这样一帮学生冲刺高考, 真是苦了这帮老师了。   别看这些学生都是应届毕业生,一点不夸张地说, 有的连小学水平都没有。   有的学生连乘法口诀都不能一秒内反应过来,得顺着背一下, 老师却跟他们讲二次元方程, 讲直角三角形, 讲勾股定理,讲开根号,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他们连勾股定理名字都记不住,只记得住屁股定理。   每次从学校放学回家,阮溪走在路上都要笑半天,给阮洁再表演一遍复习老师那吹胡子瞪眼被气得要升天的表情,阮洁便也要跟着笑半天。   但跟着冲刺班复习了几天下来,阮溪阮洁心里自然更有底了。因为老师带着复习的东西,她们听起来都没有太大压力,说明她们自学的成果确实很好。   再有一个多月来一次系统性整体性的复习,考上大学问题不大。   冲刺班组织起来约莫一周的时间,真正进入复习状态的学生仍然不是很多。   这一天老师到班级里没有讲课,而是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各大高校。高校有好有不好,有一等名校二等名校,更多则是普通的师范学院。   介绍完以后,老师让班委把志愿表分发下来,自己站在讲台上用手指轻轻敲着讲桌说:“你们按照自己的兴趣,还有平时的成绩,把想考的学校填报一下。”   这是第一年恢复高考,大家对填写志愿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阮洁拿到志愿表也是一脸懵,小声问阮溪:“这怎么填啊?随便填吗?”   阮溪跟她说:“不要随便填,填自己有把握能考上的学校,如果填的学校太好,而自己考的分数不够,即便够去其他学校,那也没有学校可上。”   阮洁听懂了志愿不能瞎填,但还是没有具体概念,自然也就没有贸然下笔乱填。   而其他学生拿到志愿表后也在激烈地讨论——   “你填什么?”   “我填清华,你呢?”   “你填清华的话,那我填北大吧。”   “那我填个复旦?”   “那我就选个南开吧。”   ……   在学生交头接耳填志愿的时候,老师在教室里走了一圈。走到一个男生旁边的时候他突然站住,然后啪一巴掌扇在那个男生的头上,问他:“你去剑桥大学?”   男生捂住脑袋,老师又看看他旁边学生的志愿表,上去又是一巴掌。   “他去剑桥你去牛津,你俩干脆一起上天好了!”   这话一说完,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笑声。   阮溪和阮洁也忍不住跟着笑,但阮洁其实不是很懂,便笑着看向阮溪小声问了一句:“剑桥和牛津,是什么大学啊?很好吗?”   阮溪笑着回答道:“外国的。”   阮洁听懂了,就是国内的高考上不了,于是又跟着笑上一会。   老师打完那两个男生,一边走在走道里看学生填志愿,一边又继续说:“也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全是清华北大复旦南开,你们以为这些都是什么地方?就你们那臭狗屎一样的成绩,清华北大的一块砖你们都碰不到!”   不过老师也并不着急,大概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学生里能考上大学的寥寥无几。既然都考不上,填清华北大和填一些普通高校,又有什么区别。   阮溪一边笑一边在志愿上填上了北大。   如果她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倒是不敢这么嚣张的,虽然她学习成绩很不错。但是穿越到这里以后,她带着阮洁一起学习四年多,算是把所有知识都吃透了。   尤其今天高考试卷简单,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要考就考最好!   她这四年多的时间扎扎实实把小初高所有的知识全部重新巩固了一遍,她费这么大劲做这么多的努力,不是为了随便考个普通高校的。   如果只打算考个普通高校,那她和其他人一样复习个一两个月就可以了。   阮洁看她填的学校,抿抿嘴唇问:“这是最好的大学吧?”   阮溪点点头,转头看她:“你有信心吗?”   阮洁想了想摇头,“没把握。”   阮溪和阮洁一起琢磨了一气,最后阮洁填了个人大。   志愿填好老师给收上去,便不能再改了。   晚上到家在饭桌上聊到这个话题,阮长富问他们都填了哪所学校。   让阮溪意外的是,叶帆没有填清华北大复旦南开这四所名校中的一所,他填了本省最好的大学,只比这四所名校稍差一点二等名校,考上了就留在本市。   阮长富听了似乎也觉得有点意外,便问他:“怎么不填那四个最好的?”   叶帆回答说:“没有那个把握,不一定能考上,不想冒这个险。还有就是想离家近一点,离你们近一点,以后都好有个照应。”   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真的,同时他也觉得家里其他几个孩子没有能靠得上的。阮长富和冯秀英慢慢都会老,这个家总要有人撑一下,不然他们就太累了。   他不是他们亲生的,享受了他们太多的付出,又算是长子,理应如此。   阮长富似乎感受得到他的心思,抬手拍拍他的肩,叫他:“好好复习好好考,咱们这个也算是实打实的名校,比那四所差些,但也并不好考。”   叶帆点点头,“我会的。”   问完了叶帆的志愿,阮长富又看向阮溪阮洁。   阮溪现在不想说,直接道:“能考完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免不了要说一堆废话,说不定还要听一堆质疑。   看阮溪不想说,他也就没再继续问阮洁,他知道阮洁什么都听阮溪的。于是他又看向叶秋雯,问叶秋雯:“秋雯你呢?你报了哪个学校?”   叶秋雯半点不含糊,直接道:“报了北大。”   阮长富听到这话微愣,然后忙道:“不错,理想远大,一定要好好考!”   叶秋雯嗯一声,“我会的。”   阮溪低着头默默吃饭,嘴角牵着淡淡的笑意——她以为自己够狂的了,结果没想到更狂的在这里,平时成绩一般,复习短短三四十天的时间,居然敢报北大。   叶帆都不敢,她敢,不服都不行!   冲刺班里其他人报清华北大,基本都是稀里糊涂闹着玩的,不知道填志愿的重要性。而叶秋雯明显不是,她是真的要考北大,觉得自己可以上北大。   当然到底能不能上,很快就能见分晓。   阮溪不知道别人的复习生活怎么样,总之她的复习生活过得很快。每天到学校早读背书,跟着老师的步子走做系统性复习,课余时间再刷题,如此反复。   三四十天的时间实在算不上长,很快就到了高考的日子。   在高考开始的两天前,老师把每个学生的准考证拿到教室里来分发。分发完准考证,又百般强调去考场上考试的注意事项,什么带好文具,带好准考证。   到了考试的那一天,学校自然也变成了考场。   考场外面除了有欢迎考生的牌子,还有写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横幅。   两种准备是录取和落榜,大部分考生进考场的时候,那心里想的自然都是录取。管他平时成绩好不好,既然来考了,自然都想能考上,想要扬眉吐气。   阮溪和阮洁背着书包随着人流一起进考场,分别去自己考试的教室。   在这呵气成雾的冬日里,所有考生坐在考场里奋笔疾书,觉得手冷就放在嘴边哈口热气,两只手握在一起搓一搓,然后继续往下写。   考试总共考了两天,考完最后一门出考场,外面飘起了簌簌小雪。阮溪揣着手在外面等到阮洁一起出考场,阮洁抱着她的胳膊问她:“姐你感觉怎么样?”   阮溪笑着说:“反正该答的都答了。”   阮洁挽着她的胳膊往家回,“我也是,而且全都检查了一遍。本来以为会很紧张,但也没有怎么紧张,我感觉发挥得还不错,希望不是我的错觉。”   阮溪揣着两只手在棉衣口袋里,围巾上落了雪后显得越发艳红,“反正已经都考完了,好不好都成定局了,别多想了,放松放松,安心等结果吧。”   阮洁看阮溪淡定,自己也跟着安心踏实。   因为考完试了,这一次再回到家,两人就没再坐在桌边看书学习。   晚上吃饭的时候阮长富问他们都考得怎么样,这种凭自己感觉的事情不好说,阮溪便还是敷衍两句就过去了。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而刚考完试的时候,阮洁好像觉得身上卸了个大担子,放松了两天。但是两天后她想起不久之后要公布成绩,便又开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这种等成绩等录取结果的感觉,倒比考试还要难熬。   阮溪看出来她慢慢变得有些焦虑,便每天都带她一起出去玩。   之前因为忙于学习没有时间,每天除了学校就是家里,都没有在城里好好转一转玩一玩,于是她们便趁等成绩的这段时间,把城里每个能玩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这样玩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忽有一天她们在街上碰到了冲刺班带数学的那个老师。数学老师还认识她们,和她们说:“唉哟!高考结果下来啦!”   阮溪和阮洁听了这话很激动,打完招呼便忙背着书包就往学校跑去了。   但在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阮洁忽又停下来,一把抓住阮溪的胳膊,另一种手捂着胸口说:“不行了,我太紧张了,我感觉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阮溪自己其实也紧张,尤其到了这揭晓结果的时候。   但她毕竟是经历过高考的人,所以没有紧张成阮洁这样。   她伸手给阮洁抚抚胸口,跟她说:“深呼吸深呼吸,你不紧张了我们再进去。”   阮洁深呼吸调整了一小会,感觉心跳的速度稍微慢下来了,然后她慢慢把手从阮溪的胳膊上滑下来,抓住阮溪的手,和阮溪手牵手往学校里去。   阮洁一路上都在深呼吸,但走到办公室外面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心脏好像都跳到了嗓子眼里,咚咚咚每一下都很重,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因为紧张,阮溪和阮洁在办公室门外还站了一会。   而其他同学里紧张的人并不多,他们听到结果出了十分高兴,来了学校直接就冲进办公室,兴奋得两眼放光问老师:“吴老师!听说高考结果出来啦!”   吴老师笑眯眯地很是温柔说:“是的呀!你们都落榜啦!”   众同学:“……”   落榜了你笑个锤子!   不过转头出来,互相问问大家都落榜了,于是全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阮溪和阮洁看着两拨人进去问过出来,又深吸一口气,才捏着彼此的手往办公室里去。进了办公室绷着神色,走到办公桌边问:“吴老师,听说高考出结果啦?”   老师抬起头看到是她俩,那眼神立马就亮起来了。   他片刻没犹豫,连忙出声道:“出了出了出了,你俩都被录取了!”   阮溪和阮洁听到这话,激动得把彼此的手都掐紧了,差点掐进彼此的肉里去。   吴老师低头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找出录取通知书,拿在手里又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递给阮溪和阮洁,高兴又骄傲地说:“我们学校总共就考上了十个,阮溪你是最好的!我们市所有录取的考生当中,你也是最好的!”   他们市参加高考的当然不止他们学校的应届毕业生,还有外面工作的人。比起他们这些应届毕业生,那些早些年毕业工作的人考上的倒是多了很多。   因为他们尝过了辛酸苦累,想要改变未来改变命运的心情更迫切。也因为他们曾经上学的时候,四年中学不是完全混过来的,什么都没有学。   别的人她不管,阮溪看着写着自己名字的录取通知书,抿住嘴唇却掖不住嘴角和眼睛里的笑,高兴得简直想要跳起来。   以后,她也就是个有名校背景的人了!   吴老师说完了阮溪又说阮洁:“阮洁你也很棒,能考上人大也是特别优秀的人才了。我们学校考得好的都在你们家了,叶帆上的是我们这最好的学校。”   阮洁也沉浸在万分的激动与高兴中,感觉整个人都飘忽忽的,像踩在云头上,她拿着通知书跟老师鞠躬说:“谢谢吴老师!”   因为她俩考得好,所以老师便和她们多聊了一阵。   等阮溪和阮洁出办公室的时候,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其他的同学。看到阮溪阮洁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他们全部都瞪着眼,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但等自己兴冲冲进去问结果,得来的只有一句:“你落榜啦!”   “你也落榜啦!”   大家一起全都落榜啦!   转头看看,大家今天都是落榜人,也就不难受啦!   太阳斜落在大院西侧的墙边树梢上。   冯秀英从屋里出来,到外面来收晾干的被单。   她刚把被单叠起来扯下晾衣绳,邻居赵大姐忽出现在她面前。赵大姐今天看着她的时候眉眼带着很浓的笑意,很是热情,让她很是有些意外。   然后没等她开口问,赵大姐便说:“唉哟,冯妹妹你真是好福气啊。今天高考结果出来了你知道不,听说你家的大女儿啊,考上了北大呢!”   听完这话,冯秀英蓦地一怔,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赵大姐看着她又继续说:“瞧你喜呆了,不止你的大女儿,你大儿子也考上了我们市最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全都发下来了,考得好的全在你家。”   冯秀英听到这反应过来了,看着赵大姐问:“真……真的呀?”   赵大姐笑着道:“我骗你做什么呀?去学校问结果的孩子回来说的,没错。”   冯秀英心脏突然快速地跳起来,又想笑又想忍着,表情便看起来有一些喜剧感的怪异。然后她没在外面多留,拿着被单说:“那我……那我得买点菜去!”   这样的大喜事,不得好好做上满满一桌子的菜吗!   赵大姐自然不拉她多扯,只道:“赶紧去吧,给孩子多做点好吃的。”   冯秀英转过身进屋的时候直接笑开,露出一排有些黄的牙齿,眼角皱起全是细细的纹路,笑得整张脸似乎都皱了起来,每一条皱纹里都是欢喜。   她把被单收回家里没有叠好收起来,忙就拿上布包出门买菜买肉去了。她不止买菜买肉买鱼买虾,还去副食店买了很多金贵的吃食,装了满满一包。   买完菜回到家她就围起围裙忙活了起来,脸上挂着笑,乒乒乓乓忙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每个菜她都做得极其用心,连一根虾线也没有留下。   在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阮红军第一个到家。   他跑进厨房使劲嗅了嗅鼻子,乐得眼睛发亮说:“妈,你这是为大姐和三哥准备的吧?这也太丰盛了吧,感觉比过年吃得还好呀。”   尤其那椒盐大虾,炸得皮酥肉香,让人忍不住口水现在就想吃一个!   冯秀英当然没让他吃,在他伸手的时候打一下他的手说:“差不多都快做好了,你爸也差不多快到家了,你去把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都喊回来。”   每到放假,这些孩子们没事都在外面玩,哪还能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   阮红军对着做好的菜又流一会口水,到底没有伸手再拿。随后他咽下一大口口水跑出门,找他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去了。   等冯秀英把菜全部做好端上桌,家里的人陆陆续续也全回来了。   阮长富知道今天高考放榜,但还不知道具体结果。现在一看面前这一桌子比过年还丰盛的菜,还有家里的无形的气氛,他就知道放榜对于他家来说是大喜事。   他笑得满脸红光,故意闹气氛说:“哟,过年也没今天吃得好。”   其他人都在桌子边坐下来了,各人脸上表情各异。叶帆阮溪阮洁阮秋月脸上都挂着开心,阮红军阮红兵是想吃好东西的急迫,剩下阮秋阳和叶秋雯面无表情。   冯秀英却都没有观察,站在桌边笑得满脸褶子开口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也知道了今天很值得高兴,所以我就做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庆贺今天家里的喜事。然后我不会说什么场面话,但今天还是想说两句。”   阮红军立马给她使劲鼓掌:“欢迎冯秀英女士发表重要讲话!”   冯秀英被他说得很是不好意思,抬手虚挥他一下。   家里其他人都看着她,包括阮长富,谁也没有先动筷子。   冯秀英脸上的笑意减不掉,越来越浓,清清嗓子又说:“我们秋雯呢,考了我们国内最好的大学,小帆考上了我们市最好的大学,我这心里实在是高兴得……”   不知道她心里高兴得如何,其他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掉下来了。   阮秋阳偷偷瞥一眼坐在旁边的叶秋雯,然后把头埋下来,已经开始替她尴尬了。   果然叶秋雯的脸瞬间就变成猪肝色,坐在桌边垂着目光冷着脸动也不动一下。   她从进餐厅那一刻脸色就不好看,这一刻则是更加难看到了极致。   偏冯秀英还没看出周围人脸上神色的变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一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认真想一会又说:“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去说,我这人没文化,反正就是高兴……特别特别高兴……”   周围人的脸色全都变得怪异且尴尬,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   最后只剩下阮溪一个人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意,她看着冯秀英说完话,伸手从书包里摸出录取通知书,竖起来笑着说:“您说的是这个大学么?”   冯秀英是认得日常的一些字的,看到阮溪通知书的瞬间,她蓦地一顿,眨眨眼片刻问了句:“小溪你……你也考上了北大?”   阮红军在旁边清清嗓子,用从未有过的尴尬表情很小声说:“妈,你搞错了,考上大学的是这个大姐,不是那个大姐……”   什么??   冯秀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看看阮溪又看看叶秋雯,脑子瞬间打结。   阮溪把通知书收起来,仍是看着冯秀英笑,却不再说话。   饭桌上的气氛尴尬得几乎凝结了,没有人再笑了。   正当阮长富想开口调节一下这简直要命的气氛的时候,叶秋雯突然发作,她抄起面前的饭碗站起来,“嘭”的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碗片落地后顿时四分五裂,米饭更是洒落一地。   她眼眶血红,站在桌边盯着冯秀英喊道:“冯秀英你什么意思?!故意让我难堪是吗?你们还想怎么奚落我怎么羞辱我?!你们要看我怎么样你们才高兴!”   啪——   阮长富站起来,照准叶秋雯的脸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下去,清脆而响亮,在叶秋雯的脸蛋上留下清晰的痕迹。饭桌上的其他人都全都被吓住了,下意识屏起呼吸,连阮红军这个活宝都绷着脸。   阮长富站在冯秀英面前,满面气恼盯着叶秋雯:“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摔碗摔饭?在我面前摔碗摔饭!”   叶秋雯似乎是失去理智了,没有抬手捂被打过的脸,眼眶血红目光凶狠地看向阮长富,“你有本事打死我啊!你们搞这一出,不就是为了羞辱我吗?!全家就我一个人没考上,你们搞这么一大桌子菜,还故意说话恶心我,什么意思?!”   冯秀英又懊悔又尴尬,慢慢在凳子上坐下来,低着头不再说话。   赵大姐跟她说的是她的大女儿,阮红军回来说的也是大姐,所以她自动当成是叶秋雯考上了北大。而且在她心里,本来就没想过阮溪能考上大学,更别提北大这种学校。   她哪里是为了故意奚落羞辱叶秋雯,她是太相信她的能力了。   冯秀英没说话解释,阮长富指着叶秋雯道:“从小到大,你妈掏心掏肺桃肝地对你好,就差没把血放出来给你喝了,到头来就养出来你这么个东西!我打死你也是应该的!就是以前打得太少了,才养出来你这么个没心没肝的东西!”   叶秋雯和他对吼:“对!我没心没肝,你们都是好人!在家里把我逼到现在这种地步,你们全都高兴了!全都满意了吧!”   阮长富又要抬起手抽她,但胳膊抬起一半他忍住了。阮长富实在不想再跟他废话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丫头居然这么不讲道理,只能受得了别人供着她。   阮长富气得坐下来,气得看着桌子上这么多菜都没胃口。   其他人自然都屏着呼吸不敢说话,只有阮溪不怕,她甚至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然后一边慢条斯理剥虾,一边开口说:“你妈那是真的被你洗脑骗多了,觉得你是全天下最好最优秀的人,觉得咱家能考上国内最好大学的只能是你,你这么说多冤枉你妈啊,你看她都委屈哭了。她哪是为了羞辱你,是为了给你庆贺呀。”   战火被转移,叶秋雯又转头盯着阮溪,“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阮溪眼睛一抬看着叶秋雯,眼睛里满满都是冷意,“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你有摔碗拍桌子的资格吗?没考上就滚回房间哭!别在这丢人现眼!”   叶秋雯被阮溪气得嘴唇都在发抖,身上更是抖得厉害。然后她突然像疯了一样要上来和阮溪拼命,但阮长富反应很快,起身一把拉住她把她扯了回去。   他没再给叶秋雯发疯的机会,直接怒声道:“不吃就滚回房间去!”   叶秋雯看起来似乎是血气充脑了,她抬起手捂着额头,一副压不住要疯的样子。然后她脸蛋一拧哭出来,似乎心里憋了成吨的痛苦和委屈,一边哭一边说:“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你们才高兴,你们到底要把我逼成什么样你们才高兴?”   她哭得太痛苦太伤情,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   其他人都没说话,阮溪也没再说话,这时叶帆忽重重拍了一下餐桌,情绪脱缰一般,盯着她大声吼:“叶秋雯!到底谁逼你了?这个家里到底谁逼过你!所有谎话都是你自己说的!伤风败俗的事是你自己做的!高考也是你自己没考上!!你享受到的一直是这个家里最好的!”   阮红军从来没有见过叶帆在家发火,他被吓了一跳,甚至比看阮长富发火还觉得吓人。不过他也没敢说什么,目光来回扫,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连叶帆都炸了,阮秋月这会也没再憋着,看着低头掉眼泪的冯秀英说:“有些话我憋在心里一直不敢说,但我今天一定要说出来,叶秋雯就是你们的报应!捧着她供着她哄着她呀,她就是像现在这样回报你们的!丢你们的脸摔你们的碗骂你们的人!现在都看清楚了吧,她就是个自私虚伪没心没肝的废物!白眼狼!”   阮长富脸上怒火仍重,转头看向阮秋月:“你也想挨揍是吧?!嫌家里还不够乱是吧?!你又出来拱什么火?!”   阮秋月看着他道:“这个家什么时候没乱过?从小到大,你们眼里除了叶秋雯,还有过别人吗?凭什么所有好的都给她,凭什么让我们什么都忍着?她是太阳吗?她配吗?你们掏心掏肺掏肝就培养出来这么个东西,我开心呀!我还不能说两句嘛!”   阮长富气得浑身发抖,“阮!秋!月!”   冯秀英实在是坐不住了,抬手擦一下鼻子,起身回房间里去了。   阮长富气得不行也自愧得不行,坐也不想再坐下了,直接黑着脸出餐厅走了。   他俩一走,餐厅里只还剩下八个孩子和满满一桌子的菜。   叶秋雯红着眼睛满脸挂泪咬着牙,片刻又看向阮溪,说话不再带有任何情绪,不怒也不狠,只问:“你赢了,你开心吗?”   阮溪瞥她一眼,“别拿自己太当回事,我从来就没跟你争过。”   叶秋雯抿抿嘴唇,“你敢说你没有?你从到城里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是对我带着怒气的。你是来克我的吧,你如愿了,我恭喜你如愿了。”   阮溪懒得再跟她废话:“那真是谢谢你。”   叶秋雯抿抿嘴唇咬咬牙,盯着阮溪看一会,一脸狼狈地出餐厅上楼去了。   她和阮长富冯秀英都走后,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好了那么一点,主要是阮红军的脸色放松下来了。他清清嗓子,看着阮溪说:“大姐,都走了,我们自己庆祝吧?”   阮溪看向他笑一下,“好!我们自己庆祝!”   有阮红军带着,餐厅里的气氛慢慢就放松活跃起来了,叶帆和阮秋月的脸色也慢慢缓和了下来。阮洁也从心底里松了口气,慢慢恢复到考上大学的喜悦中。   然后在气氛逐渐好起来的时候,阮秋月忽扫到一个不和谐的因素,便看着那个不和谐的因素问了句:“你怎么还在这不走?”   阮秋阳正在吃虾,咬着虾头看向阮秋月,半天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又没说什么,我还不能吃饭了?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阮秋月:“脸皮真厚……”   阮秋阳瞪瞪眼,到底忍住了没出声,继续吃虾去了。   阮红军说庆祝就庆祝,不管阮长富冯秀英和叶秋雯怎么样,他在餐厅里简直都快要闹翻天了。闹得所有人都跟着笑,好像开了一场晚会一样。   吃完饭他们也没麻烦冯秀英,几个人一起动手刷锅洗碗。当然他们没让阮秋阳占便宜,硬是按着她干活,等把餐厅厨房全部收拾好了,才放她走。   阮秋阳气得要死,出去和苏萌萌吐槽:“六个人欺负我一个!六个坏种!”   苏萌萌认真解释道:“可坏种骂的是你爸,你家的种坏,说明你也坏。”   阮秋阳:“……”   啊!!救命啊!!!   心情好,吃完饭阮溪他们六个人还一起出去遛了一圈。   走在大院里但凡碰到人,人家都会停下来和他们聊上半天。   学校里总共才考上十个学生,阮溪阮洁和叶帆就占了三个,尤其三个人考的还都是一般人上不了的好大学,谁看见不得停下来夸上几句啊,那热乎劲都不是装出来的。   所以逛完一圈回来,他们的心情就更好了。   阮溪和阮洁回房间坐下来,把通知书又拿出来看了好几遍。尤其阮秋月馋的慌,把她俩的通知书抱在怀里,看了又看说:“我以后也上京都那边的大学。”   阮溪应她,“好啊,我们在那边等你。”   姐妹三人在房间里开开心心聊了一会天,说的都是上大学的事情。看着时间差不多能洗漱的时候,阮秋月打算回屋准备洗漱,结果刚起身忽听到门上响起敲门声。   她便站在书桌边没动,冲着房门说了一句:“门没锁。”   片刻门锁转动,房门打开后冯秀英从外面进来了。她脸上堆着客气又小心的笑意,进了屋顺手关上门,出声和阮溪阮洁阮秋月打招呼:“小溪小洁秋月……”   阮洁从桌边站起来回了她一句:“大伯母。”   阮溪坐在桌边没起来,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冯秀英笑笑着走到书桌旁边,把手里拎的布袋子放下来,一边伸手掏里面的东西一边说:“我下午去副食店买的,都是好东西……很贵的……”   阮溪坐在桌边仰头看她,片刻道:“冯秀英,你不觉得现在讨好我,晚了吗?” 第075章   冯秀英送完东西, 没有多打扰阮溪阮洁,主要是太过尴尬呆不住。   她挂着笑脸出去后,阮秋月拿起桌子上的那些吃食看了看, “她现在应该后悔死了吧。”   阮溪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她的后悔, 我这么努力地考大学,考好大学,也不是为了争口气让她冯秀英瞧得起的, 她在我心里没这么重要。她后悔不后悔, 都和我没有关系。”   阮秋月放下手里的东西,深深吸口气,没再说冯秀英, 只看向阮溪阮洁道:“大姐堂姐, 你们现在正式成为我的榜样了, 我也要开始努力了,认认真真地努力。”   阮洁看着她笑,“加油!”   阮秋月给自己打气,“努力!”   她站着又和阮溪阮洁说两句话便回屋去了,回屋简单收拾一下,再去洗漱。   阮秋月走后,阮溪从书桌边站起来,和阮洁说:“我们收拾收拾吧。”   阮洁立马懂了阮溪的意思, “明天就回家吗?”   阮溪点点头,“嗯, 明天就走。”   高考结果已经下来了,通知书也已经拿到了, 还留在这里干嘛?要不是为了等高考结果, 等录取通知书, 她们在考完试以后就直接回家去了,不会留在这玩。   阮洁自然也是很想回家的,她在这里是完全的寄人篱下,要不是每天干什么都有阮溪带着她,有阮溪挡在她面前,她怕是半天都不会过舒服。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茅草窝。   在哪都没有在自己家好。   刚好现在离过年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她们赶回凤鸣山,在家里还能踏踏实实过上几天,过完年直接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学校报到就行。   考上大学这种喜事,阮溪阮洁巴不得立马告诉阮志高和刘杏花知道,毕竟最开心兴奋的事情一般都是想和最重要的人分享,这样快乐才会翻倍。   而且这种事在信里说都没意思,一定要当着面说,让他们和她们一起开心。   于是动手收拾起行李来,阮溪阮洁面上一直带着微微兴奋的笑意。   这一次收拾行李和之前的两年都不一样,她们不是简单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而是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所有必须要带走的东西全部都放进了包里。   行李包装不下那么多东西,而且路远又麻烦,她们便扔了一些衣服鞋子在这里。   依次洗漱完回到房间,拉了灯躺在床上,阮洁长长松口气问:“姐,明天回去凤鸣山以后,你以后还会回这里吗?”   阮溪松了口气说:“不太想回,但看情况吧。”   阮洁想了想说:“我想过了,我等以后有出息了再回来看大伯大伯母。毕竟如果没有大伯大伯母的话,我也没有地方好好上学,更没有书本资料好好学习,可能也参加不了高考。在这里吃喝住两年多,我要是以后不来了,那不是忘恩负义吗?”   阮溪笑笑,“那你以后有出息了,没事就买点东西回来看看他们。”   阮洁点点头,“嗯,我是这样想的。”   说完她躺着长长吸口气,片刻又继续说:“姐,我现在还感觉跟在做梦似的。以前在乡下的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就那样了。结果没想到,突然变了。”   阮溪笑着看向她,“你不觉得高考恢复是个预示么,以后这个世道肯定还会变的,变成什么样可能更加想不到。但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跟着时代踏实努力就行。”   阮洁在城里这两年多其实一直都是很自卑的,言行小心不出头不惹事,这一天是她信心最高的一天,她点头道:“嗯!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经过一夜的沉淀,第二天清晨,家里的气氛完全好了起来。   当然高考落榜又闹了一场被打的叶秋雯是好不起来了,她的人生再一次跌入更深的谷底。若不是还有下一次高考,她只怕是直接跌入深渊了。   冯秀英让阮秋阳叫她下楼吃饭,她也没有下来。   不下来倒也是好的,毕竟气氛能好上很多。   阮长富精神焕发,对阮溪阮洁和叶帆说:“今天叫你们妈妈,小洁你的大伯母,带你们出去转一转,看看想要什么,只要条件允许,都给你们买。”   阮溪没多犹豫,直接说:“不用了,我们等会就走了。”   饭桌上一家九口人,除了阮秋阳事不关己满心尴尬游离在外,其他人都沉浸在喜悦中。阮秋阳是因为一直瞧不起阮溪阮洁,现在被重重打脸后不好意思。   她也还是挺要脸面的,可不想像昨晚那样被阮溪阮洁阮秋月针对。   所以她便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关我事的态度来。   她没什么反应,其他人全都愣了一下,看向阮溪和阮洁。   阮长富看着阮溪明知故问:“去哪?”   阮溪看着他简单回答:“回家。”   阮长富自然知道她说的家是凤鸣山,但他还是说了句:“这里不也是你的家吗?”   阮溪看着他笑笑,没说话,所有的话都在那意味很明晰的笑里了。   阮长军这会又兴奋起来,亮着眼睛道:“大姐,我也去。”   阮溪收收脸上的笑意,这便又转头看向阮红军,酝酿一会道:“这次回去就不回来了,过完年我和小洁直接从凤鸣山去学校报到,所以……”   她看着阮红军顿了好片刻,到底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了出来,“就不带你们了。”   阮红军脸上本来全是兴奋明亮的笑意,听到阮溪说完,他脸上的笑便挂不住,慢慢全部垮下来了。他看着阮溪眨眨眼睛,愣是没说出话来。   阮溪又看着他笑笑,“等你长大了,你可以再去看爷爷奶奶。”   阮红军高兴不起来了,垂下目光,还是不说话。   还是阮长富又清了清嗓子出声:“要不……今年就留在这里过好了,你和小洁来了三年,一次也没在这里过年,今年就在这里热闹一下。”   阮溪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我们得回去陪爷爷奶奶过年。”   饭桌上的气氛再一次僵住。   两个小时后,吉普车停在了大门外。   阮溪阮洁拎着行李包出门,除了叶秋雯,家里其他人都跟在后面。   阮红军眼眶是红的,眼睛里全是湿意,在阮溪和阮洁跨出大门的时候,他吸鼻子出声问了句:“大姐堂姐,你们以后都不回来了是不是?”   阮溪带着阮洁转过身,她看着阮红军,心里确实很不忍,于是深深吸口气道:“有时间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在家都要好好听话,尤其是红军你,考六十分还是太少了,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你得考到九十分。”   阮红军道:“那我争取考一百分。”   阮溪冲他笑笑,“加油!”   阮红军突然拳头一握,又是响亮的一声:“加油!!”   这一次阮长富没抬手呼他脑袋,阮秋月和叶帆也没有翻他白眼。   阮溪没有站着和他们多聊,又看向阮长富和冯秀英说了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和小洁的照顾,让我们安安心心学了两年多的习。”   冯秀英现在才知道,阮溪阮洁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全都闷在房间是在干什么。她又眼泪汪汪的,看着阮溪说:“小溪……要不……就留下来吧……”   来了快三年,她都没有好好补偿过她。   阮溪没接她这个话,全当做没听到一般,转身便往车上去了。   阮洁又和阮长富冯秀英告别,“大伯大伯母,谢谢你们这两年多时间对我的照顾,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说完她又和阮红军几个人挥挥手,便跟着阮溪上车去了。   阮长富冯秀英阮红军阮秋月叶帆阮红兵几个人站在大门外看着吉普车走远,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阮红军先哭出声来,哭两声后抬手抹一下眼泪。   叶帆在旁边拍拍他的肩,被他闹得眼眶也湿了。   吉普车消失在视线中他们几个人还站着,尤其冯秀英视线追在远处,站着动也不动一下,心里像堵了成吨的棉花,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阮长富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站在她旁边开口道:“她给了你快三年的时间,你连一分钟都没尝试过要好好了解她一下,你说你都干了什么。”   说完他便转身回屋里去了。   而冯秀英,心里堵得更加厉害了。   阮溪和阮洁拎着行李上火车,放好行李后两人到位置上坐下来松口气。   火车上依然嘈杂拥挤味道很重,但两人的心情却是很好的。   阮洁放松筋骨靠在椅背上,看着阮溪说:“马上就可以见到爷爷奶奶三姑五叔和五婶了……对了!还有新出生的小弟弟!”   阮溪冲她挑一下眉,“马上?”   阮洁嘻嘻一笑,“也就五六天吧。”   五六天的时间,先坐火车到天凤公社,再从天凤公社走回凤眼大队。   这一次走到家是做晚饭时间,小山村里炊烟四起。   阮溪喜欢这种生活气满满的画面,虽然脚下累,但因为已经看到了家里的房子,看到了房子上袅袅而起的炊烟,她和阮洁反而越走越快了。   走到家门口伸头往屋里一看,刘杏花正坐在灶后烧晚饭,钱钏在灶上忙活,而阮长生正抱着他那快八个月大的大胖儿子逗着玩呢。   看到阮溪阮洁,三个人一起出声:“小溪小洁回来啦!”   阮溪阮洁笑着进屋,“回来过年啊。”   她们话音刚落,阮志高又从屋里出来了。他还往门口走了走,伸头出去看了看,然后收回脑袋看向阮溪阮洁问:“红军他们没来呀?”   阮溪阮洁进屋放下行李,出来说:“我们这次过完年就不回去了,不是很方便,就没把他们带回来。”   刘杏花听完这话一愣,“干嘛就不去了?”   当初她让阮溪和阮洁去城里,就是想两个丫头能在城里呆下去,以后别回凤鸣山这地方来了。在城里有份工作找个婆家,这辈子自然就不愁了。   阮溪和阮洁去阮长生旁边看小弟弟,阮溪一边笑着逗小弟弟一边说:“因为我们考上了大学啊,过完年直接去上大学,不用再回他们那里了。”   “上大学?”钱钏觉得新奇,“这是怎么上的?”   不止她好奇,阮志高刘杏花阮长生都好奇,全都看着阮溪阮洁。   阮洁看向钱钏说:“五婶,今年国家下达政策恢复了高考,已经考完录取完了,我和姐都考上了大学。过完年很快就开学了,我和姐一起去首都上大学!”   “首都?”阮长生眼睛瞪大,“这么厉害的?”   阮溪笑笑,“山里没收到通知是不是?”   阮长生摇头道:“没听说这事,山里也没学校,谁往这里发通知啊。”   阮溪道:“现在外面的世道已经变啦,上学不再靠推荐了,全都要看考试成绩。不管是什么成分,大家一视同仁,谁成绩好谁就有学上。”   阮志高这又问:“那考上大学,国家给安排工作不?”   阮溪看向他点点头,“爷爷,上大学包分配,毕业后都是铁饭碗。”   刘杏花听到这话直接笑开了花,阮志高钱钏阮长生也眉眼带笑,阮志高道:“真不错真不错!比你爸当年还有出息!小洁也有出息了!”   刘杏花可太开心了,“我这两个宝贝孙女,可真替我长脸啊!别人都笑我爱娇惯家里的女娃娃,现在看他们还怎么说!他们不懂女娃的好!”   因为阮溪阮洁考上大学的事,一家人都高兴,一晚上屋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刘杏花晚上做梦都在笑,第二天出门更是藏不住脸上的喜意。   老太太们一看她就是有大喜事的样子,便都问她怎么了。   她自然也不藏着掖着,笑得满面春光地跟老太太们说:“我不说你们都不知道,山里人不懂,现在读书可有用了,国家恢复那什么高考了,只要考试考得好,就能上大学。包分配,铁饭碗。我两个孙女,小溪和小洁,都考上大学了,去首都读书呢!”   几个老太太听了眼睛都瞪大了,“去首都啊!那可是很厉害了哟?”   刘杏花毫不谦虚道:“去首都自然是很厉害的呀!”   老太太们嘴巴快,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阮溪阮洁考上大学的事情,一天的功夫就在村子里完全传开了。孙小慧这个当亲妈的,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跟阮长贵说:“你知不知道小溪小洁考上大学的事情?”   阮长贵还不知道,看着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孙小慧说:“她俩昨天刚回来,今天就在村里全传开了。还不是普通大学,是首都的大学,很厉害的!你说这两个丫头,命是不是太好了?”   他们山里连学校都没有,所以也不知道哪个大学好哪个大学不好。他们听到是去首都上大学,就觉得是最厉害的,因为首都在他们心里的地位不一样。   阮长贵深深嘶口气,“这是真的假的?”   孙小慧并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只说:“她们在城里被培养了将近三年,被培养出来了!我早就说了,当时就该让咱们跃进去,跃进去的话,现在咱家跃进就是大学生了!听说大学毕业包分配,全都是好工作,铁饭碗!”   现在说这些话有个屁用,这是他们想让阮长富带谁就带谁的吗?当时是阮溪刘杏花一起合计提出来,然后又是挖坑又是威胁,才让阮洁跟着去的。   片刻他说:“你现在有功夫说这屁话,你不如想想怎么笼络小洁去。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她的父母,她现在有出息了,真就不管我们死活?”   孙小慧捏筷子戳戳米饭,“我看这丫头干得出来。”   吃了口米饭她又说:“主要是你爸妈护着,不然我还治不了她一个小丫头?她就是仗她爷爷奶奶护着,才敢不把我们当回事,才敢不理我们。”   阮长贵说:“你也别天天打打杀杀的,女娃子那不都要哄吗?你也学学我妈是怎么哄女娃子的,三妹四妹小溪小洁,哪个不是对她好得不得了?”   孙小慧嘀咕:“谁家有那功夫哄女娃子,也就你爸妈……”   不过她现在确实羡慕刘杏花,阮翠芝靠裁缝的手艺赚钱赚得多,阮溪阮洁这又考上了大学,女娃子又都对她好,她以后不是得过天堂般的日子?   可是想了一会她又觉得不对味,这女娃子再好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都是别人家的人?自古以来都是,只有男娃好才是真的好,才能光宗耀祖。   所以她觉得刘杏花就是脑子有问题,宁肯在闺女孙女身上费心费力,也不在儿子孙子身上费心费力,看着他们一家过苦日子不管。   明明阮长富能拉阮跃进一把,也不让拉。   所以她嘴上也小声补一句:“脑子有问题……”   考上大学的事情在村里传开后,阮溪阮洁只要出门,其他人的眼睛就长在她们身上。谁都要和她们说几句话,还要去家里拿好东西给她们吃,热情得不得了。   因为村里的人实在太热情了,出门就要被塞东西,阮溪阮洁就不出去了。   呆在家里烤火做吃的,和刘杏花钱钏一起准备东西过年。   这两天孙小慧没少来找阮洁献殷勤,把年上买的好吃的都拿出来了。但阮洁硬着态度不理她,她也就是自讨没趣,拿了东西走人回去再骂上几句。   这几天阮翠芝都在外面忙活给山上的人做过年穿的新衣裳,一直到除夕的前一天她才忙完回家。   到家的时候正是中午快吃饭的时候。   阮溪阮洁一起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回来的阮翠芝。   两人便没往屋里去,站在屋前阳光下冲阮翠芝打招呼。   阮翠芝看到她们也很高兴,笑着冲她们挥手。   阮溪阮洁一开始没注意到她旁边还跟着一个男人,等阮翠芝走到近前,她们才意识到那个男人是跟阮翠芝一起的,好像不是他们村里的人,没见过。   男人长得挺高的,走在阮翠芝旁边快要高出一个头来,年龄三十出头的样子,手里拿了许多东西,看起来都是阮翠芝让他拿的。   阮翠芝先笑着打招呼:“小溪小洁回来啦。”   阮溪阮洁叫了一声三姑,阮溪看一眼她旁边的男人道:“您收徒弟啦?”   阮翠芝笑着舔舔嘴唇,转头看一眼旁边的男人,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看向阮溪阮洁的时候又清清嗓子,好半天才又笑着说:“你们的……三姑丈……”   阮溪和阮洁同步一愣,然后同步表情同步语气,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哈???” 第076章   男人笑着开口打招呼道:“你们就是小溪和小洁吧, 你们好,一直在家听翠芝提你们,说你们去城里了, 现在总算是见到了。”   阮溪和阮洁从惊讶中回过神, 忙也笑着打招呼:“姑丈好。”   阮长生这时从屋里出来叫阮溪阮洁吃饭,看到阮翠芝两口子也回来了,便一起叫了一句:“小溪小洁, 三姐姐夫, 快别站着了,进屋吃饭,有什么话进屋说。”   闻言, 阮溪阮洁跟着阮翠芝两口子一起往屋里去。两人还是觉得这事突然, 便嘴角藏笑, 一会看彼此一眼,好像有什么喜事压不住一样。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阮溪阮洁还是这样的表情。   然后阮溪清清嗓子问阮翠芝:“三姑你结婚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啊?”   阮翠芝道:“就去公社领了证,没有操办,想着回来再跟你们说。”   因为阮翠芝的对象就在桌子上一起吃饭,有些事情不好放开了随便问,所以阮溪简单问几句也就没再问了。等到吃完饭,她们把钱钏叫出去, 偷偷问钱钏去了。   钱钏笑着告诉她们:“你们这三姑丈是你们三姑捡来的。”   阮溪阮洁又惊讶地同步出声:“哈??”   钱钏眉眼嘴角都带笑,“就刚过完年你们刚走了不久, 你们三姑有事去了一趟镇上,就把你们三姑丈给捡回来了。本来你们三姑就是看他可怜, 打算收留他两天让他吃几顿饱饭就让他走了。但他无父无母无处可去, 你们三姑看他人踏实又能干活, 就又多留了他几天,让他在家里做事在裁缝铺打杂。可没想到,他居然还识字,有初中文化都不止,什么事都难不到他,能帮你们三姑解决很多事情。总之就是除了无父无母没有家,这不管是从长相还是人品还是其他方面,都很不错。相处了半年这样,对他这个人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也有感情了,你们三姑就和他结婚了。本来是想写信告诉你们的,但你们三姑不好意思,就没跟你们说。”   阮溪阮洁听得脸上也都是笑。   阮溪清清嗓子又问:“他叫什么呀?”   钱钏说:“叫岳昊丰,比你们三姑小五六岁。你们不知道,可会疼人了,简直把你们三姑当姑奶奶供着,我有时候看你们五叔来气,就让他学学人家。”   阮溪阮洁听了只是笑,阮洁说:“五叔也还不错啦。”   钱钏哼一下说:“他要是太差,我也不要他。”   三个人跑出来偷偷说了阮翠芝的事情,阮翠芝和岳昊丰在家也听阮志高刘杏花说了阮溪阮洁考上了大学的事情。再见到面,那又是热闹一阵。   因为岳昊丰无父无母没有家,身世说起来很凄惨,阮溪阮洁当然没在他和阮翠芝面前提这些事,反正她们心里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就是了。   晚上睡觉,阮溪阮洁还是跟阮翠芝去裁缝铺,当然现在多了个岳昊丰。   因为有岳昊丰跟在身边,阮溪阮洁还是不提阮翠芝和他的事情。   到裁缝铺洗漱完,要躺下睡觉的时候,阮翠芝来找了她们。   阮翠芝进屋到床边坐下来,直接就问他们:“钱钏都跟你们说了吧?”   阮溪阮洁点头,“嗯,都说了。”   阮翠芝这便不多再说了,只看着阮溪阮洁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在信里和你们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没让你们爷爷提这个事,你们觉得他怎么样?”   观察了半天下来,阮溪自然有自己的感觉。她忍不住笑,看着阮翠芝说:“反正我感觉挺好的,看得出来他心里眼里都是你,对你是真的好。”   阮翠芝也忍不住笑,这笑是发自内心的,点着头道:“嗯,我跟他在一起觉得很轻松踏实,他虽话不多但挺有担当的,有文化脑子也好使。”   说着忽又笑着压低声音:“主要就是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会种地能挖矿,在家里洗衣服做饭扫地,他也什么都做,平时连冷水都不让我碰一下。”   其实她不说,阮溪从她的状态中就能看得出她现在过得很幸福。幸福的人眼底没有疲惫感,整个人都是精神奕奕并且发着光的,阮翠芝现在就是这样。   阮溪阮洁每年也就回来这么几天,阮翠芝最喜欢和阮溪聊天说话,觉得能收获很多有用的东西。于是今晚她没去岳昊丰那屋,而是仍和阮溪阮洁挤一屋。   姑侄三人聊天聊到夜深,是聊着天聊睡着的。   次日岳昊丰起来也没叫她们三个,自己先回家帮忙一起打扫卫生贴春联去了。等到阮溪阮洁和阮翠芝起来到家的时候,家里都叫他和阮长生收拾得差不多了。   孙小慧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自然也看不惯岳昊丰。   每次看到岳昊丰在家里干活,她都会在背后嘀嘀咕咕说:“找个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成天一点脾气没有,就是围着阮翠芝转,阮翠芝就是他的天。男人自己是天才对呢,要叫女人围着他转,那才配叫个男人!这种无父无母没本事的男人,也就阮翠芝会要,再好的她找不到了!”   阮翠芝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日子过得舒不舒服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她曾经嫁过一个叫人羡慕的男人,最是明白一个道理——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跟刘雄过日子的时候谁不羡慕她嫁去了镇上,羡慕她能嫁给刘雄那样条件的男人,可叫人羡慕的背后到底要吞多少苦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现在她过得踏实幸福,日子每天都是甜的。   岳昊丰没有父母没有家,现在就是她们阮家的人,她结了婚也不用到别人家里伺候人去,有人伺候又和父母在一起,整个天凤镇谁能比她过得更舒服?   尤其这几天两个侄女也回来了,每天更是乐得嘴巴合不拢。   但阮溪阮洁不能在家多呆,因为学校要开学。   过完年没过几天,两人便准备要走了。   因为今年是时代的另一个拐点,改革开放以后社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会有很多的机遇,所以除了去上大学,阮溪心里也有其他的打算。   既然赶上了春风吹满地的这一历史时刻,自然不能浪费。她不能像其他大学生一样什么都不管,心无旁骛念完四年大学等分配,端着铁饭碗躺平。   虽说这年代铁饭碗是最体面的,但她的目标不在于此。   而在她的目标和打算中,阮翠芝不可或缺。   于是在出发去学校上学的前一晚,她把阮翠芝叫去一旁,和她私下聊了聊。   她也没过分藏着掖着,直接跟阮翠芝说:“三姑,我在城里的时候听到一些风声,说这两年可能会放松对私有经济以及人口流动的管控,也就是会允许一些人做私人生意,也允许大家去进城找活干。在这山里是做不出什么大生意的,如果过两年允许大家进城找活干甚至是做生意,三姑你想去城里吗?”   阮翠芝听完这话愣了好一会,一时间没能消化得了。   她连镇上都没想过能去,去城里?哪个城里?   好片刻,她稍微消化了一些,问阮溪:“去哪个城里呀?你爸那里?”   阮溪看着她直接道:“不是,你跟我去首都。”   阮翠芝被惊到了,瞪眼看着阮溪,“去首都?我?”   阮溪看着她笑一下,“就是你啊,我先去上学探探路,等我在那边安排好,到时候你和姑丈一起过去。你听我的,这两年找徒弟带一带,一定要好好带,一定要教好。”   阮翠芝还是觉得像在说梦话,“可……可能吗?”   阮溪倒是淡定,“你不信我啊?”   阮翠芝忙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觉得……太难以想象了……”   阮溪拿过她的手捏着,看着她的眼睛,“反正你听我的,你这两年带带徒弟,让他们学成手艺自立门户,等你走了这山上也不至于没人做衣服。你也刚好练一练带人的能力,看怎么样去教,他们能学得更快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在首都从小干起,以后要是干大了,再把爷爷奶奶五叔五婶接过去,继续往大了干。”   阮翠芝被她说得心里噗通噗通跳得特别厉害。   去首都?往大了干?   天呐,她做梦都不敢说这种话。   这话要不是从阮溪嘴里说出来的,她估计早就出口骂人神经病了。   她看着阮溪的眼睛,吞了一大口口水,又吞了一大口口水。   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冲阮溪点头道:“好!那我这两年就带几个徒弟!”   阮溪知道她紧张得厉害,忍不住笑出来,“别被我说这么大吓到了,你就当我是吹牛好了,也不要跟别人说,免得惹麻烦。反正你就带带徒弟,剩下的交给我,不用想太多。”   又是好片刻,阮翠芝心跳舒缓了一些,“行,我都听你的。”   阮溪抿住嘴唇笑,忽又跳了话题说:“你也可以趁这两年先生个娃娃。”   听到这话,阮翠芝也抿住嘴唇,抿紧的唇缝却挡不住溢出来的笑意。   阮溪很快就看明白了,松开手指着她的肚子,“不会是……”   阮翠芝冲她点头,压着声音道:“还没有满三个月,我还没跟你爷爷奶奶说呢。不过名字我们都想好了,不管男娃还是女娃,都跟我姓,叫阮岳。”   阮溪笑着伸手去点两下阮翠芝的肚子,虽然隔着棉衣什么都点不到。   点完她看着阮翠芝说:“那到时候就一家三口都过去。”   阮翠芝看看自己的肚子,又抬起头看看阮溪。   如果阮溪说的话是真的,到时候真能让他们一家三口都过去,那她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现在高考恢复了,学习变得尤其重要,如果留在这深山里的话,他们的孩子根本没地方上学。   上不了学就没有未来,会和他们一样在大山里呆一辈子。   她相信阮溪,笑着冲阮溪点头,“嗯!”   然后说完这些话,阮翠芝和前两年一样,又从身上掏了钱袋子出来。   阮溪这次也没有再推让,轻轻吸口气就收下来了。   次日吃完早饭,阮溪和阮洁拿上行李再一次挥手离家。   离别重聚这种事情变得寻常以后,也就没有什么伤感的情绪了,但是家里人对她们的嘱咐没有变少,都怕她们在外面没人照应,会受委屈。   阮溪和阮洁再次离家上路,但这一次要去的,又是一个全新的地方。   阮长生把她们送到公社,和她们在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吃完早饭又去钱钏家借了自行车,前杠上载一个后座上载一个,送她们去县里的火车站。   自行车在火车站外停下来,阮溪和阮洁跳下车。   阮长生嘱咐她们:“这次就你们两个人,没有人带着,在外面一定要小心。”   阮溪冲他点头,“没事的,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   阮长生欣慰地看着她俩说:“比我们都有出息,到了城里好好读书。有什么困难就写信回来,缺钱还是缺什么,五叔给你们寄过去。”   阮溪阮洁异口同声:“五叔,我们会的。”   听完嘱咐的话,阮溪和阮洁也就转身进火车站去了。   阮长生看着她们进火车站,深深吸口气,下脚踩踏板,蹬起自行车调头回去。路上风很冷,他却把车骑得飞快,额前的头发全部被吹得竖起来。   阮溪阮洁进火车站买了票上车。   在车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先把行李放起来,再到座位上坐下。   等火车鸣笛的时候,阮洁忽然抬手往前一指,“新的征程!现在出发!”   阮溪转头往她看一眼,没忍住笑出来,“我们小洁,变得自信又活泼了呀。”   犹记得三年前跟着阮长富去城里,她像只第一次从洞里出来的小白兔,走哪都要把阮溪的袖子拽着,紧张得一直把脸绷着,不敢出声说话,喘气都是压着的。   而现在,已经完全自信起来了。 第077章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 阮溪和阮洁在第二天早上到站下火车。站在月台上深深吸口气,转头望一眼初升的太阳,再对视一笑, 两个人一起出火车站。   出站后找到公共汽车坐到学校附近, 两人没急着去学校,而是在路边先找了家早餐铺子吃早餐。   油条加上豆腐脑,吃完身上便热乎乎的了。   拎着行李从早餐店出来, 阮溪拉一下脸上的围巾挡住嘴巴拦住冷空气, 吸一下鼻子转头跟阮洁说:“走,先送你去学校。”   到底是第一次一个人出来上学,阮溪自然不是特别放心阮洁。她把阮洁送到学校门口, 看着她进学校大门, 走入学校深处, 自己才转身拎着行李走人。   到站台掏钱坐车去到自己的学校。   下车后找到学校大门外面,阮溪拎着行李包站在大门外仰着头,望着大门上的四个大字。身边有其他学生背着行李进去,脸上无一不是都挂着兴奋的神色。   她的笑靥藏在围巾下,但一双眼睛足够晶莹明亮。   深深吸口气,阮溪笑着踏进学校大门。   水龙头下水流如柱,把手转一下水柱消失。   白皙的手指落进搪瓷盆里,掬起清透的温水扑到面上。   拿毛巾擦干脸, 阮溪倒了脸盆里的水,拿起装着牙刷牙膏的漱口杯回宿舍。   到宿舍放好洗漱用具挂起毛巾, 拿着梳子到镜子前梳头发。   她的头发乌黑柔亮发质很好,梳子放上去一梳便能从根梳到尾稍, 但她一直没有把头发留得特别长, 只留到胸口的位置, 扎起来不是特别麻烦。   把头发梳好编成两根整齐的麻花辫,用发绳绑紧。   刚绑好头发,忽看到旁边床上的室友李晓芳挠着头发坐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阮溪,带着浓重的鼻音问:“这么早起来,是去图书馆吗?”   来了学校一周一直没休息,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大家都稍微晚起了那么一会。   阮溪绑好头发拿起梳子,“不是,我今天有事出去。”   李晓芳说话鼻音仍重,“哦。”   她是到学校没两天就感冒了,到现在还没有好,鼻子还是堵着的。   阮溪这便没多等她,自己拿上书包背起来,小声和她说:“那我先走啦。”   李晓芳点点头,仰身往床上一倒,又继续睡去了。   阮溪去食堂吃了早饭,背着书包出学校。   没穿越以前她自然是来过首都的,但是没来过七十年代的首都。这个年代的四九城还没有那么繁华热闹,居民房多是灰瓦小平房,街景便都是灰扑扑的。   她背着书包在胡同里转悠,看到一个修车铺。   修车铺前搭了一个防雨的棚子,靠路沿上摆着一排旧自行车,有的八成新有的三成新,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坐在棚子下修自行车。   阮溪没多看那小伙子,只在那排旧自行车前看了看。   小伙子修车的时候抬起头看了她两眼,然后扔下手里的修车工具,洗了手过来,站到阮溪面前打量她一番,问她:“想买车?”   阮溪看看这小伙子,又看看他修车铺的名字,片刻问:“你卖?”   小伙子笑一下小声道:“我卖不卖,那得看你想不想买。”   阮溪狐疑地看看他,又问:“那你这些车怎么卖啊?”   小伙子指着旧自行车说:“这种旧一些的算你四十,这种八成新的得要八十。”   阮溪又看看他,“这不算投机倒把吗?”   小伙子不慌不忙看着她笑,“你要是买的话你也是投机倒把,一样的罪名,你总不能告我去吧?你要是不买,那我也没有投机倒把,您说是不是?”   拿个手续合法的修车铺子当掩护,一边修车一边干投机倒把的生意,胆子够大的。   不过阮溪不管这些事情,她现在确实想买辆自行车。本来她是打算买新车的,听说黑市上有人卖自行车票,但是她又算了算,实在是买不起。   自行车票就要卖到一百二左右,再加上新的自行车本身要一百五,这都快接近三百了。三百块钱可是巨款,她就算掏得出来也舍不得。   于是想来想去,就想着能不能看看买辆二手的。   刚好,就让她转到了这里看到了二手的。   既然这个人都敢卖,那她有什么不敢买的,于是她在自行车里挑了挑,挑了个半新不旧的,和小伙子讨价还价半天,用五十块钱买了下来。   小伙子收了钱把自行车推给她,拍拍坐垫说:“包你骑的满意。”   阮溪接了车走人,结果骑出去不到五十米,车链子掉了。   “……”   阮溪调转车头,把车推回来放到小伙子面前。   小伙子倒是一点不尴尬,连忙把车链子给阮溪上上。   结果阮溪骑出去又没到五十米,车链子再一次掉下来了。   这次她把车推回来,看着小伙子说:“你听我是外地人口音,看我是外地人年纪又小,所以坑我呢吧?这车能值五十,我看十块都值不了,我不要了。”   还好没离开铺子就掉了两回链子,这要是走远了,回来都说不清了。   小伙子看着她笑,“妹妹,怎么可能坑你呢?你看我这车,正宗飞鸽牌的。”   阮溪看看自行车又看看他,“别就这根杠是飞鸽的吧?”   “……”   小伙子这下笑得有点微妙起来了。   确实只有前面的一根杠是飞鸽牌的,其他零件都是乱凑的,全都不是好东西,但也都是他辛辛苦苦组装起来的。之前还好好的,谁知关键时刻掉链子!   阮溪看明白了他的表情,瞪起眼道:“退钱!丢首都人民的脸!”   小伙子倒是不生气,又叫阮溪,“要不你再看看别的,我算你便宜点。”   哪有被骗了还在这买的,阮溪冲他伸手,“不要了。”   小伙子不是很情愿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把五十块钱还给阮溪了。   阮溪拿着钱果断走人,继续往别处逛去。   小伙子也没多纠结,坐回棚子下又修车去了。刚才那辆一直掉链子的车他也放在旁边,打算修完手里这辆,把那辆再捣鼓一下。   太阳的光线在棚顶上移转角度,在傍晚棚影落在东侧的时候,上午打算买车那姑娘又回来了。她还是背着书包走着路,好像走一天很累了。   小伙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回家,看到阮溪回来,便问了句:“没找到啊?”   阮溪看看他,出声应:“嗯。”   这年头买东西是最麻烦的,今天能撞到这个铺子已经算是幸运了。因为早上一出来就撞到了,所以她以为大城市投机倒把的人多呢,结果也并不多。   小伙子还是在继续收拾东西,“你以为谁都敢干这种事啊?”   阮溪看着他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话。   小伙子被她盯了一会不自在,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又打量她一番说:“这年头从外地过来的人不多,看你也不像是过来走亲戚的,是来上大学的?”   阮溪还是简单应:“嗯。”   小伙子点头道:“大学生,不错,我没考上。”   说完又问:“你特别需要一辆车?”   阮溪看着他还是应:“嗯。”   小伙子笑了笑,“看在你真有困难的份上,为了给咱首都人民争光,我给你攒一辆好的。你下个星期天来提,这次绝对不骗你不坑你,给你弄一辆好车。”   阮溪脸上有了别的表情,微微放松起来,“真的?”   小伙子道:“你下个星期过来看,不好你不要就是了,我也不会强买强卖。”   阮溪放轻松应下,“行,那我下个星期再来。”   阮溪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宿舍洗漱一番,爬上床坐着看会书,困了把书塞枕头下也就睡了。   因为学校规矩严,也因为很多人和学校告别了很多年,在工厂或者乡下受了很多折磨,所以现在重新获得了学习的机会,都是拼命地恶补知识。   上课认真听讲是最基本的,除了课堂时间,剩下的时间大家也几乎全是在学习。平时不是在自习室就是在图书馆,有心思干别的事的同学并不多。   当然,阮溪是这部分同学中的一个。   当然她的心思不是用在学校明文禁止的谈恋爱之类的事情上面,而是有时间就出去了解外面社会上的情况。每时每刻关注动向,为以后要干的事情做准备。   上大学的第二个星期天,她依然没有留在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看书。   吃完早饭,她背着书包找到上周去过的修车铺。   那小伙子仍穿着蓝色的制服,看到她来到铺子前还冲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他在棚子下起身进屋,从屋里推出来一辆看起来有八成新的车,油漆黑亮。   小伙子直接把车推到阮溪面前,也不废话,竖起拇指和食指,“这车我给你攥了一周的时间,零件全都是用好的,收你八十。”   被骗过一次自然要谨慎的,阮溪看着他说:“我要试骑。”   小伙子倒是大方,直接把车给她,“骑吧。”   阮溪绕过来走到自行车左边,握上把手推到路上。她上车在修车铺前面的这条胡同道上骑了几个来回,能感觉出这辆车确实很不错,骑起来轻松又丝滑。   骑完她推着车回到修车铺,看着小伙子问:“能便宜点吗?”   小伙子说:“这车?我推出去随随便便都能卖到一百,我是看你年纪小又真的很需要一辆车,才八十给你的,基本是没赚你手工费。”   阮溪看看车又看看小伙子,还是觉得八十好贵。   不过也找不到比这更便宜更好的车了,于是她松口气点头,“好吧。”   小伙子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掏钱,从她手里接了钱数一下装起来以后,他忽又说一句:“这样吧,你等一下,我再送你一把钢丝锁。”   阮溪在外面等一会,便见小伙子从屋里拿了把黑色的钢丝锁出来。   她从小伙子手里接下钢丝锁,笑着道:“谢谢。”   小伙子看着她又问:“你哪个学校的啊?”   阮溪笑一笑,“北大的。”   小伙子听了神色一肃,“唉哟,这是真了不得,栋梁之材啊。”   阮溪没和他多聊,把钢丝锁锁在车上,骑上车便走了。   当然她也没有回学校里去,而是骑着车在四九城里好好转了一番。   这一天没有全部转完,下个星期天又出来继续走街串巷。   巧不巧地又在胡同里遇到了那修车的小伙子,小伙子认识她也认识自己组装的自行车,拦下她问:“你到底是北大的学生,还是胡同串子啊?”   阮溪回他:“北大的学生就不能当胡同串子吗?”   小伙子,“得,我是修车的胡同串子!”   大一这一年的课余时间,阮溪除了埋头画衣服的设计稿,设计一些符合这个年代审美的衣服,打版做出纸样,剩下的时间都是骑车在外面转。   四九城逛遍了她又往郊区去,到郊区主要就是看看都有什么厂子。当然她要找的厂子都是和做衣裳相关的,什么纺织做布料的厂啊,做纽扣皮筋的厂啊。   摸透了城郊所有的厂子,自行车所能到的距离有限,她又买票坐火车稍微往周边的地方去一去。主要就是在铁路沿线,看看还有没有相关的厂子。   当然这一年她只是看,只是和看门的大爷闲聊,并没有任何的举动。   阳光刺破雾霾前的最后一年,很快便过去了。   一九七九年。   阳春三月,冰河化冻。   这一年惊蛰一声雷,惊醒的是沉睡了十二年的经济市场。   修车铺前的防雨棚下,小伙子穿着一身蓝色制服,咬着树枝看着外面细雨如油,雨声淅淅。棚檐上聚起水滴来,滴落下大颗的水珠子,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溅起细细水花。   正在他发愣出神的时候,忽见一个穿白色厚外套的姑娘收伞进了棚子底下来。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就是去年来买二手车,后来又在胡同里碰到过几回的那个漂亮的北大高材生么?后来没在胡同里见过她,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阮溪倒是不客气,收了伞放到一边,直接问他:“你怎么一直都不在啊?”   小伙子吐了嘴里的干树枝,没回答问题,只看着她问:“怎么?自行车骑坏了?”   阮溪走去他面前,“我车没坏,但是我想找你帮点忙。”   小伙子伸手拿个小马扎,撑开往面前一放,“坐下来慢慢说。”   阮溪这便在他面前坐下来,看着他问:“你应该对四九城很熟吧?”   小伙子点头,“嗯,从小就是胡同串子,在这里混大的,满四九城,前门午门正阳门,东单西单王府井,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阮溪就是想到他应该很熟,所以才来找他的。   她自己去年逛过几天四九城,那只是走马观花。学校里同学间的关系虽然不错,但能帮到她校外忙的也没几个,所以她就想到了来找这个修车小伙子。   但是开学后她过来找了几次,修车铺都是关着门的。   感觉自己是找对人了,阮溪看着他说:“我叫阮溪,你叫什么?虽然咱们不熟,你还坑过我,但也算认识一年了,从今天起正式交个朋友吧。”   小伙子忽端起架势道:“我叫谢东洋,人称四九城谢三爷。”   阮溪:“……”   她看着谢东洋,“咱别吹牛了成吗?”   谢东洋清清嗓子,“你有什么事找我帮忙。”   阮溪不跟他绕弯子,“我想买一台缝纫机,可我手里没有票,也不想去黑市买票买新的,太贵。我还是想买一台二手的,你有没有门路?”   说完她又道:“也不白找你帮忙,我给你钱。”   谢东洋看着她,“三爷我可不是在乎这几个钱的人。”   阮溪吸口气清一下嗓子,“我看三爷您刚才目露忧思在看雨,这段时间也都没开门,您是遇上什么烦心的事了吗?要不您说出来,我帮您参谋参谋。”   谢东洋盯着她看一会,想起她是北大的,便忙换了表情和语气道:“还真是遇到事了,这不是改革开放了嘛,是不是我们老百姓也能上街摆个摊卖点东西?”   因为是首都,政策落实下来还是快的。   阮溪冲他点点头,“可以的,就是会被人瞧不起。”   尤其是这刚开始的阶段,大家的思想还停留在之前的政策里,十几年的观念一时间改不过来,便十分瞧不起这种投机倒把的行为。怕被指指点点,做的人也少。   在大家眼里,还是有编制有工作才体面才叫人看得起。   在街头上摆摊卖东西的,会被视作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小流氓。   当然,确实也都是那些没有工作的人,没办法才会干这个,实在找不到工作总不能在家躺着等死,总要想办法赚钱,而有正经工作的人看都不屑看一眼。   谢东洋说:“我不怕被人瞧不起,只要能赚钱就可以。你是大学生你应该比我们有见识,你说我是守着这个修车铺更赚钱,还是出去摆摊卖东西更赚钱?”   阮溪毫不犹豫道:“摆摊!”   谢东洋看着她,“你说说为什么?”   阮溪道:“因为国营商店太少,商店里的商品也太少,而城里的居民很多。现在摆摊的人也特别少,只要你能进到货物,你想一想,有多少东西卖不掉?”   谢东洋好像找到了知音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家里人不同意。”   阮溪道:“四九城的谢三爷还要听别人的?”   谢东洋瞬间挺起胸膛腰杆来了,“你……说得对!”   但片刻他又塌下腰来,“可是去哪进货呢?凭我这么了解四九城,也没找到地方进货。在郊区找了一些厂子,都说不让私人拿货,必须要有单位的证明。”   他这些日子没来修车铺,也就是出去跑这个去了。   阮溪看着他:“我找到了几个,我带你去。”   她找的时间足够长,用了一整年的时间,先是摸清了所有厂子的地址,然后在国家政策有变动的时候,又去挨个问了他们厂子里的政策上有没有变化。   谢东洋眼睛一亮,“真的?”   阮溪点头,然后把话题拉回去,“缝纫机的事,你能不能帮我?”   谢东洋二话不说道:“下个星期天你直接过来提。”   说完他又补一句:“只要你能带我去厂子里拿到货,以后所有这些小事我都帮你办,四九城没有我办不了的事。朋友就是朋友,咱也不提那钱不钱的事。”   阮溪笑笑,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行,那我们下个星期天见。” 第078章   事情说完了, 她转身走人,走到棚子边拿起雨伞的时候忽又想起什么,便又转身回来说:“对了, 还有三轮车, 可以骑的那一种,能帮我也弄一辆吗?”   谢东洋看着她确认:“板儿车?”   阮溪点头:“拉东西的那种。”   谢东洋想了想,“我都帮你找找吧, 不过我手里可能没那么多钱帮你垫。”   要垫一台二手缝纫机, 再垫一辆板儿车,都不是小东西,他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他在这修车铺里, 平时就靠修车赚点修补费, 赚的都是小钱, 而且很多人自行车不是坏到不能骑都不会来修,他干的最多的活就是补车胎。   虽然他投机倒把卖二手自行车,但那些二手零件也是他花钱搞来的,组装起来其实就是赚个手工费,而且敢来买的人也不多,所以赚不上什么钱。   去年他给阮溪攒的那辆八成新的,还真没赚她多少钱。   这年代,三十块钱是一个城里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阮溪身上虽有不少钱,但也不够她在这四九城里摆阔, 不用顾虑任何东西,随随便便就往外掏的。   所以她看着谢东洋说:“你先帮我找嘛, 如果不让你推过来, 我就上门去买。”   谢东洋点头, “成,我这星期帮你到处问一问,争取都帮你弄到。”   阮溪冲他笑笑,“那就先谢谢你了。”   谢东洋看着她说:“就别谢谢了,记着你答应带我去进货的事。”   阮溪站到雨棚边撑开伞,“好,下星期天我来找你。”   说完她走进雨里,雨水密密落在伞面。   一个星期六天在学校里,每天上课吃饭看书学习,时间过起来是最快的。   因为和阮洁不在一个学校里面,也因为阮洁和自己不一样,她是急补知识考上的大学,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所以上学以后,阮溪并不常去找她。   她和别的学生一样,现有的时间根本不够他们去看书学习的,恨不得吃饭上厕所的时候手里都捧本书。当然了,现实差不多也就是这样。   比起她们,阮溪对于图书馆里的书当然没有这样饥渴感。她到底上过大学,涉猎过各种有兴趣且喜欢的书籍,所以也就显得没那么如饥似渴。   正常完成学业后,她便会忙自己的事情。   星期天的时候室友会稍微睡会懒觉,她也不会睡。每次都是早上早早起来,洗漱完去食堂吃饭,然后骑着车去外面转悠,看起来就是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   今天她仍起得早,吃完饭骑着车出门去到谢东洋的修车铺。   她到的时候谢东洋刚好来开门。   谢东洋看到她就说:“我就觉得你得一早就来,果然叫我猜中了。”   阮溪停好自行车过来问他:“你都帮我找好了吗?”   谢东洋领着她进去,“你自己看看吧。”   阮溪跟着他进屋一看,只见屋里停放着一辆半新的三轮板车,后面的车斗里则放着一台半新不旧的缝纫机。虽然外形看着都旧,但好像都还不错的样子。   阮溪现在学精了,叫谢东洋,“你把缝纫机搬下来让我踩一踩。”   谢东洋看着她说:“唉哟妹妹,我们现在这关系,我还能坑你不成?”   “这可还真是说不准。”   谢东洋把缝纫机从三轮车上搬下来放好。   阮溪上去把机身掏出来,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又上脚踩了踩。   没发现缝纫机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她又去把三轮车推出去试骑。   等她试骑完,谢东洋看着她说:“还信我不信?”   阮溪冲他笑笑,“都不错,除了旧点没别的毛病,你不是说没钱先帮我垫吗?”   谢东洋有些得意道:“哥们的面子还是值个百八十块的。”   阮溪懒得多理他,推着三轮车又往铺子里去。   谢东洋不理解,“怎么?你不要啊?”   阮溪推着车回头看他,“我要啊,但你不是说要跟我去进货吗?先放你这再放一天,进了货晚上回来走这里我再骑回去呗。”   谢东洋听到进货有点兴奋,“我是真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阮溪在屋里放好三轮车,叫谢东洋:“骑上自行车,现在跟我走吧。”   谢东洋乐意得很,连忙推出一辆自行车,跟阮溪出来后,赶紧把门锁上跟她走。   他以为阮溪会带他去郊区那些厂区里,结果阮溪直接带他去了火车站。   进火车站买完票他还有些懵,问阮溪:“去那么远?”   阮溪带着他去月台上等车,“也就多下去一站,一个小时就到了。时间我都掐好了,火车马上就到,下午刚好也有一班回来,方便得很。”   谢东洋又问:“怎么不去郊区?”   阮溪转头看向他:“郊区我全跑过了,铁路沿线我也跑了很多地方,这片厂区里的东西是最全也是最便宜的,算上来回的车费成本也是最低的。”   谢东洋:“他们让私人拿货?”   阮溪点头,“嗯。”   谢东洋给阮溪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北大的高材生,要不以后我叫您爷吧,您觉得怎么样?”   火车过来了,鸣笛靠站停车。   阮溪懒得理他,在火车开门后,直接上火车。   谢东洋跟着她上车,找到座位坐下来,还好奇在问:“话说溪爷,您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了这么多地方,还能打听得这么清楚明白的?”   改革开放是去年的十二月份确定下来的,到现在也就三个半月的时间。刨去一开始的反应时间,再刨去过年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则更少,这是怎么办到的?   阮溪看向他,“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怀疑别人也做不到,比如考大学。”   谢东洋表情一噎:“……”   得,这天没法聊了。   偏阮溪又问他:“第一次复习时间短没考上,去年夏天你没再考吗?”   谢东洋说:“这就不是复习的事,你让我再复习一年我也考不上,在学校光顾着玩了,上课下课的铃声都分不清,又下乡插队了两年,能考上才有鬼了。”   阮溪笑笑把脸转向车窗外,没再说这个话题了。   第一次没考上第二次也没考上的人不止谢东洋一个人,还有很多人,阮溪知道的就还有一个,就是崩了人设又崩了整个人精神状态的叶秋雯。   她似乎是心理状态崩得太厉害,立不起来了。   或许是她本来就不能靠自己立起来。   阮秋月写信告诉阮溪,叶秋雯落榜后又在家里大大地发了一次疯,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人人不安。阮长富对她彻底失望,也是为了教育她,把她送去农场插队去了。   阮长富希望她通过插队认清自己,在劳动中反省和改进自己的不足,并且调整好心态,以后回到城里找份工作,踏踏实实过点普通日子。   阮秋月说:【不可能的,她心里只会有更多的怨念。】   当然离开大院的这一年多时间,阮溪不止收到了阮秋月的来信,收到了阮红军在阮秋月信里对她狂热的想念和呼唤,也收到了冯秀英的来信。   冯秀英用笨拙的笔迹表达自己和阮长富对她的想念和关心,希望她有空可以回家去看一看。还给她寄大包大包贵重的吃食,甚至给她寄新衣服和新鞋子。   她们寝室八个人,没有谁比阮溪收到的东西更多。   当然东西她都留下了,信却都没有回,只回了阮秋月的。   火车到站,鸣笛减速停车,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阮溪猛地回过神来。   谢东洋已经站起来了,对她说:“走了,到站了。”   火车靠站停稳,阮溪跟在谢东洋后面下车。   下车往车站外面走,谢东洋问她:“那个厂区离这里远吗?”   阮溪道:“还好吧,四五里路。”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出站后谢东洋不知道路怎么走,自然一直跟着阮溪。   阮溪带他走了四五里地,找到那片厂区。   然后她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大口袋,展开分开谢东洋一个,跟他说:“这个厂区里的东西很全,你看你想要什么你就去和人谈,我们分头行动,最后在这里集合。”   谢东洋还没答应呢,阮溪就把口袋塞他手里直接跑掉了。   谢东洋:“……”   没办法他只好把口袋叠起来塞进挎包里,自己往厂区里面去。   阮溪对这里已经很熟了,有两个厂子的看门大爷都记得她。她找到负责人去谈进货的事情,过程也比较顺利,然后把自己要的东西每样都进了一些。   她主要进的是各种纽扣暗扣拉链,皮筋头绳,帽子围巾袜子,还有针线以及手工上的一些工具。全部是些零零散散杂货类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大口袋。   口袋装满她扛不动,便挪一阵放在地上拖一阵。   回到说好的集合地点的时候,谢东洋还没有回来,阮溪便放下口袋等了他一会。等到谢东洋扛着满满一口袋的东西回来,她站起身道:“走吧。”   谢东洋看她一眼,“你搞那么多,扛得动吗你?”   阮溪掐着腰,“确实扛不动。”   谢东洋这便左肩扛自己的口袋,右手伸出来抓住阮溪口袋的一角,跟她说:“我帮你搭把手,一起抬着去火车站吧,路上走慢点。”   阮溪用双手抓起口袋另一个角,“谢三爷您帮忙。”   谢东洋还有力气,一边走一边问她:“你都进了什么呀?”   阮溪说:“针头线脑那些东西,你呢?”   谢东洋看看自己的麻袋:“我弄了些五金,其实心里挺慌的,就怕砸手里了卖不出去。为了来进货,我还找家里借了不少钱呢。要是赚不回来,我得哭。”   阮溪笑一下,“那你还进这么多?”   谢东洋:“既然决定要干,自然不能小家子气。”   阮溪实在没力气说话了,便没再理他。费了半天劲把两个麻袋抬到火车站,买了票又抬去月台上,等火车的时候这才稍微松口气。   谢东洋说:“下次再来进货,得弄个方便的小推车过来。”   阮溪扶着柱子喘气,“可以的,你要是有的话……”   差不多等到呼吸喘匀了,火车刚好也到了。   两个人这便又把口袋搬上火车,放在两节车厢中间连接的地方,那里有足够的地方可以放,人也便没去座位上坐着,直接在旁边站着。   谢东洋看阮溪累得很,便让她去座位上坐着,自己看着货物。   下车从火车站出来就轻松多了,因为他们有自行车,把口袋直接绑在后面就行。   骑车回去的路上阮溪问谢东洋:“你打算去哪里摆摊?”   谢东洋道:“去前门的大栅栏吧,那里人多。”   阮溪自然没他了解,只道:“行,那我也去那里,不过我只有星期天能去。”   周一到周六她要上课,只有周日才有时间能出去。   上学期间就一星期出去摆一天摊,等到放暑假再每天都出去摆,这一年应该也能挣不少钱。   谢东洋笑道:“那你肯定没我赚得多。”   阮溪冲他哼一声,“那可不一定。”   两人说着话骑车到修车铺,阮溪把货物搬下来放到三轮车上,又让谢东洋把缝纫机搬到三轮车上。本来她是想把三轮车骑回学校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喘口气跟谢东洋说:“我把这些东西都放你这吧,星期天早上我直接过来骑,和你一起去大栅栏摆摊。你可别碰我的东西,我有几颗纽扣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东洋气笑了,“你对我的人品能不能有点起码的信任?”   阮溪耸肩,“谁让你一开始拿假的飞鸽自行车坑我。”   谢东洋屏气默一会,点头,“确实是我的错。”   眼看着天要黑了,阮溪没再跟他瞎扯,出门推上车准备走人。   走的时候她又想起什么,叫谢东洋:“你能不能再给我弄个简单的架子,撑起来搭块板在上面,到时候摆摊用,该多少钱,我都给你。”   谢东洋冲她点头,“行行行,都给你弄好,反正我也要弄。”   说完等阮溪骑车走了,他在棚子下的小马扎上坐下来,反应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二手缝纫机和板儿车的钱她还没给呢!又要等一个星期!   他猛拍一下大腿,隔着裤子把大腿都拍红了!   不过第二天他到大栅栏摆了一天摊回来,就完全不在意这点事了,因为摆摊第一天赚的钱就让他乐得差点把大门牙给龇掉了。   他回来的时候骑着自行车,车头龙差点扭到天上去。   到修车铺把自行车停放起来,他乐得直接在铺子里跳起舞来了。   跳得正起劲的时候,忽听到一句:“扭得不错。”   闻声转头,看到阮溪过来了,他忙又收敛起来,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阮溪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你这样,今天应该赚了很多吧?”   谢东洋笑得实在收不住,龇着牙:“一天就赚了三十多,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我浅浅算了一下,如果稳定的话,那一年下来不是得赚到……”   他声音小下来,吐出那个极其惊人的数字:“一万!”   阮溪故意装得很惊讶,睁大眼睛点头笑着说:“很有可能哦。”   看阮溪没有说他在说疯话,谢东洋笑得更是收不住,看着阮溪说:“我这货可能撑不到星期天,我要是先卖完了,我再自己去进,你没意见吧?”   阮溪道:“我没意见,但是你得答应我,先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赚了这么多钱,更不要告诉别人你是从哪进的货,这是我跑了很久才找到的地方。你要是说了,我们可能就赚不到这么多钱了。” 第079章   谢东洋表示明白, “摆摊的人变多的话,我们的货就不抢手了。”   顾客有了多种的选择,那么就不一定会到他们的摊位上来买东西。现在摆摊卖东西的人少, 选择很少, 那些人自然全部在他们的摊位上买。   说到这他想起来了,又问阮溪:“今天不是星期天,你怎么过来找我?”   阮溪低头从书包里掏出钱袋子来, 拉开束口道:“昨晚走得太急, 忘了把钱缝纫机和三轮车的钱给你了。刚好连同摊架子一起,今天一起都给你吧。”   这可不是能客气的事,哪怕是亲兄弟也得把钱算清楚了。   谢东洋收了钱笑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阮溪给他送完钱就没别的事了, 虽然心里已经信任他了, 但转身走的时候还是又说了一句:“不准动我的货, 少一颗纽扣我都要找你算账。”   谢东洋乐得很,“您就放心吧。”   阮溪一走,谢东洋手里捏着钱又扭起来,扭着扭着开始跳,简直是世界舞王。   阮溪在时间上没有谢东洋自由,回到学校又接着上了五天的课,在星期天的早上才得了空出来,到修车铺和谢东洋一起骑车出门, 去大栅栏摆摊。   因为这是七九年的年初,街上出来摆摊的人很少, 所以阮溪和谢东洋都不需要早起去抢位置。到了街上位置随便选,找个宽敞的地方摆下来就是了。   阮溪和谢东洋没有合伙干, 各进各的货各摆各的摊位, 但摊位挨着摆在一起, 也算是作个伴。他俩卖的东西不一样,阮溪的目标人群是女性,谢东洋则是男性。   而阮溪除了摆摊卖东西,她还把缝纫机摆在一边,挂了个写字的布条在摊位上,表明自己还能改衣服修衣服甚至是做衣服,大活小活都能接。   谢东洋快速摆好自己的摊位,好奇绕到摊位前看一看阮溪布条上写的字,啧了一串说:“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啊,高材生就是多才多艺。”   阮溪还没回谢东洋的话,摊位前就有人来看东西了。   东西比国营商店供销社卖的都便宜,人家看着挑选几件,也就付钱买走了。   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大栅栏上的人比平时多,阮溪和谢东洋的摊位上便来往不断全是人。有时候阮溪还接点活做,便出声报个价,人家拿了东西自己把钱放下。   在这风口上做这种生意,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赚钱太容易,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根本不需要费劲,摆摊连吆喝都不需要,那钱就哗哗到口袋里来了。   半天下来,真是收钱收到手软。   当然了,谢东洋那大牙又龇得能犁地了。   中午大家都回家吃饭去了,街上自然变得冷清起来。但秉着能赚一点是一点的原则,阮溪和谢东洋并没有收摊回家,他们打算要在这里摆上一天。   阮溪出来的时候有准备,在书包里装了馒头,也带了水。   她是做好准备这一年都要辛苦的,因为她打算明年让阮翠芝她们过来。   但是谢东洋没让她吃,等中午人少的时候,他屁颠颠地跑去买了两碗炸酱面。倒是真挺有脸面,把人家的碗直接端来了,说是吃完再给人端回去。   于是阮溪坐在缝纫机前吃了一碗鲜香美味、筋道可口的炸酱面。   鲜香的肉末、脆爽的黄瓜、弹韧的面条,在唇齿间碰撞出让人幸福的味道。   尤其是忙累了饿了,吃到这样一碗面,简直是人间美味。   就在阮溪十分满足地吃到最后一口面的时候,摊位上忽传来一个女声问她:“请问一下,这条丝巾多少钱啊?”   阮溪快速咽下嘴里的面,把筷子放到碗上看向旁边的摊位。和摊位前的女生目光碰上,她瞬间愣住了,摊位前的那个女生同样也愣住了。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只在阮秋月信里出现过的女生——叶秋雯。   而且她不是自己一个人,身边还站了一个男生,便是她的官配陆远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阮溪脸上没有流露其他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错愕,好像不认识叶秋雯,只看看她手里的那块黄色丝巾,开口回了一句:“那个稍微贵一点,一块钱一条。”   叶秋雯却拿着丝巾笑一下,看着阮溪说:“你爸妈知道你在这干这种事吗?”   这种丢人现眼,让人瞧不起的事情。   在路边摆摊,还在路边吃饭。   像个要饭的一样。   阮溪懒得再看她,收回目光淡声道:“两次高考都没考上,还能笑得出来,厉害。那爸妈是你的,不用送给我,我不要。”   说着想起来什么,又看向她说:“对了,你不是应该在农场插队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哦,投奔男朋友来了,伟大的爱情真是令人心醉又感动。”   叶秋雯被她说得脸色一僵,沉下目光咬住牙没说出话来。   只稍片刻,她又笑出来,“你有吗?伟大的爱情。”   真是令人作呕,阮溪直接:“呸!”   叶秋雯又被她呸得脸色一僵,看着她说:“北大的学生,就这样的素质?”   谢东洋在旁边看了半天没看懂事什么情况,这会他端着空面碗过来,拿起阮溪面碗上的筷子摞到一起,开口问了句:“这两人谁呀?”   阮溪直接不客气道:“两个脑残。”   谢东洋实在没能忍住:“噗……”   那边陆远征也不高兴了,皱眉出声道:“你怎么说话呢?”   阮溪冷眼看向他,“你管我怎么说话呢,我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你管得着吗?不想听就滚远点,装不认识不就好了,开口找什么存在感!”   陆远征气得脸都黑了,忍了半天道:“你就是阮溪吧?我之前还有点不相信你是这种人,现在见到我算是相信了,你的素质让我叹为观止!”   阮溪笑出来,“这就叹为观止了?你甭管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素质差上天都跟你没有关系,你真知道你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吗?”   陆远征道:“秋雯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知道!”   阮溪看向叶秋雯,看到她眼睛里没有半点虚意,也就懒得管他们之间的破事了。这两人天荒地老地锁在一起挺好的,让他们不离不弃感天动地去吧。   所以她微笑起来说:“麻烦你们不买东西就让开,谢谢。”   结果叶秋雯像脚底下沾了胶水一样,站着动也不动。她觉得阮溪这样是怕她了,因为她身边有个永远视她若珍宝的陆远征,所以她又问:“这个是你对象?”   阮溪懒得理她,“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有男人活不下去。”   叶秋雯又笑起来了,“不是吗?我看你是不好意思承认吧,许灼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啊?我还以为你会把他钓到手呢,结果还不是跟个小流氓在一起。”   听到这话谢东洋立马就不乐意了,瞪起眼就骂:“你他妈的,你说谁是小流氓呢?老子正经北京城市户口,有房子有工作……”   顿一下强行补一句:“还有钱!”   叶秋雯看向他不屑地嗤笑一下,“有工作有钱还在这里摆地摊?”   这句话有点绝杀的味道,直接把谢东洋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年头可不就是这样,正经人谁出来摆地摊啊?   然后正在谢东洋噎着说不出话的时候,忽又听到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阮溪先转过头去看,看到清嗓子的人时,瞬间又愣住眨了眨眼。   许……灼?   说曹操曹操到?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大栅栏大重逢?   看阮溪愣神,叶秋雯和陆远征也转过头去看。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是许灼,叶秋雯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个彻底,连呼吸也一下子堵在了胸口。   刚说出去的话,转头就被打脸了。   因为当了两年兵,许灼看起来比以前硬朗了很多。   在几个人的目光中,他走到阮溪的缝纫机旁边,站定了说:“这么巧。”   陆远征和许灼也有两年没见了,忙打招呼道:“是挺巧的,你也来北京了?”   许灼应声:“对,过来念个大学,参加高级培训,高级扫盲。”   说完又问陆远征:“你呢?”   陆远征道:“我是去年夏天考过来的。”   难得在这里碰上,他又约许灼:“晚上有空吗?要不一起吃个饭?”   许灼直接转头问阮溪:“去不去?”   阮溪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说:“没时间,我不去。”   许灼这便又看向陆远征,“那我也没空,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陆远征:“……”   他犹豫一下说:“那就再约吧。”   话说到这里气氛突然有点尴尬起来了,陆远征自然也没再站着。他伸手拉了叶秋雯一下,又对许灼说:“那我们就先走了啊,你们忙吧。”   说完便拉着叶秋雯走了。   一直走出大栅栏,叶秋雯脸上的表情还垮着。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呼不出来,她又不好在陆远征面前不顾形象发作,便忍着。   忍一会她忽又想起一些旧事来,心底蹭蹭冒冷气,心跳控制不住加速,手指也下意识捏到一起。   趁指尖还没凉透,她看向陆远征说:“我们走吧。”   惹不起她躲得起,以后还是别再见了。   许灼站在缝纫机旁边看着陆远征和叶秋雯走远,然后收回目光来看向阮溪,看了片刻开口说:“你好像还没跟我打招呼吧?”   阮溪看着他眨眨眼,笑起来道:“首长你好,又见面了,果然很有缘。”   许灼忍不住也笑出来,“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呢。”   阮溪说:“是你出现的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这边谢东洋伸手收了阮溪面前的面碗,看许灼看向了自己,他忙自报家门道:“首长,我是阮溪生意上的搭档,我得把面碗给人送回去,你们聊。”   说完他便抱着面碗走了,留了阮溪和许灼在摊位前。   阮溪起身,把旁边给客人坐的凳子搬过来,放到许灼面前,“首长,您坐。”   许灼:“……”   阮溪一本正经的,坐下来看着他又问:“首长,您怎么会在这里?”   许灼重重地清两下嗓子,“咱能别叫首长,别说您吗?”   阮溪果断冲他点头,“好。”   许灼这便说:“学校难得放人,有空就出来到处转转,这里不是最热闹的嘛?在那边吃完饭出来刚走几步就看到你了,让别的同学自己逛去了。”   说完他又问阮溪:“你怎么在这里?还摆起摊来了?家里没给钱花?”   阮溪摇头道:“当然不是,我考上大学来这里读书的,手里有钱,课余时间没什么事,所以就弄点生意来做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许灼好奇问她:“你考的哪个大学?”   提起这个必然自豪,阮溪看着他说:“北大。”   许灼听到这话微微一惊,抬手拍一下她的缝纫机,片刻道:“这么大的喜事,你都不让我知道。要不是今天在这里碰到你,还不知道你也在北京呢。”   阮溪胳膊叠起来放在缝纫机上,看着他:“我又不知道你去当兵的部队在哪里,没有具体地址,我怎么跟你说啊?小洁考了人大,也在北京。”   许灼瞪她:“我和陈卫东给你们写了信,你们没回,陈卫东都快得相思病了。”   阮溪看着他眨眨眼,“我们没有收到过你们的信,是不是地址写错了?”   许灼道:“地址肯定没有错,第一次你们没回,我们寄了第二次,再没回就没再寄了。想着你们大概是不想和我们再有什么牵扯,也就没再打扰你们了。”   阮溪还是看着他,片刻后脸上慢慢没了笑容,眼底渗冷,眸色一点点深下去。 第080章   许灼看着她又问:“你们没有收到信?”   阮溪眼神慢慢聚焦, 摇一下头道:“没有。”   许灼也想了想,“可能寄丢一次,总不能寄丢两次吧?有人动了信?”   当时因为全身心忙于高考, 生活里的其他小事阮溪都没有在意。也因为家里来信的频率太低, 好几个月才会来一封,所以她也不常去看信箱。   阮长富工作上的信件之类的不寄到家里,冯秀英和其他几个孩子更没有和谁保持通信的习惯, 所以家里的信箱基本没什么人会去看, 也就阮溪偶尔看看。   也因为没放心思在这些小事上,脑子里塞的满满的都是高考,带阮洁考上大学, 所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许灼他们不给她写信, 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哪怕在现代社会, 手机通信那么发达,小学交好的朋友到初中会失联,初中交好的朋友到高中会淡掉,高中交好的朋友到大学也会不联系。   关于失去联系这件事,她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也是必然的,没什么好纠结在意的。   如果中间不是有别人掺和,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这件事明显有问题, 她自然也就不得不多想了。   往前多想一想,可能不止许灼和陈卫东寄的两次信, 应该还有凌爻的,全都没到她手里。而为什么只有他们的信没到她手里, 家里的信却全收到了, 更值得推敲。   片刻, 她看着许灼说:“如果两次都没寄到,应该就是有人动了信。”   许灼瞬间觉得憋气,深深吸口气道:“会是谁?我去剁了他!”   阮溪也不能随便说是谁,只道:“等会吧。”   说着话谢东洋还完面碗回来了。   他在自己摊位前坐下来,不生分地问了许灼一句:“你是念军校的吗?”   许灼闻言看向谢东洋,应声道:“是的。”   阮溪这会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俩正式介绍一下呢。   于是她看向谢东洋说:“他是许灼,我中学时期的朋友,住一个大院的。”   说完又看向许灼说:“这是我来北京刚交的朋友,谢东洋,人称四九城谢三爷。”   谢东洋听明白了,没等许灼说话,开口就问:“你们是住军区大院的?”   阮溪冲他点头,“是的。”   谢东洋盯着阮溪看一会,“溪爷,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原来闹了半天,你还是个干部子弟!那你这么拼,上着那么好的学校,还出来摆摊?”   阮溪道:“父母是父母,我是我,我们没有关系。”   谢东洋突然想起来阮溪刚才和摊子前的那对男女吵架,说父母是那个女生的,她不要,于是他又问:“刚才那两人到底是谁啊?女的是你姐姐吗?”   阮溪又冲他点一下头,“我父母收养的。”   谢东洋更好奇了,“那你们这关系……见面就呲……水火不容的……”   阮溪不想再多说了,只道:“这个说来可就话很长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谢东洋看她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着多问。   阮溪收了话题又转头看向许灼,问他:“我这里可能要忙到晚上,没有时间陪你去逛,你……要不再找你同学去?晚上忙完我请你吃饭。”   许灼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什么好逛的,要不我陪你看摊吧。”   ?   阮溪意外地看他一会,笑一下说:“你不嫌丢人啊?”   他向来是最要面子的,专爱干出风头的事,可没怎么干过这种丢脸丢面的事。   许灼转头往街面上看一眼,回过头清下嗓子道:“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   这倒也是,阮溪看他是真不打算走,也就随他留在这里了。   刚好在这里给她打工,她晚上请他吃饭。   中午这阵人少,两人便又坐着聊了会天,聊了聊各自这两年的经历,也说了说自己现在的一些情况,把各种信息都交换了一下。   阮溪其实没多少事情可说,初二那一年的时间,每天就是和阮洁闷在家里,闷到高考恢复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激动了一下。   上大学后就是学习,还有在外面跑厂子。   当然跑厂子这些事她都没有说,毕竟不是什么好深入聊的事情。   而许灼这两年过得比阮溪还要单调,因为部队的生活更枯燥更是一成不变,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除了训练内容和强度有不同,其他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在他俩叙旧的时候,谢东洋趁中午没人趴摊位上眯觉去了。   过了中午这阵,下午街面上的人微微多起来,有人上来看东西问价钱,谢东洋被阮溪拍醒,跳起来眨眨眼,又开始下午半天的忙碌。   阮溪忙了一会,趁没人的时候对许灼说:“你帮我看一会摊,我马上回来。”   许灼以为她要去上厕所,自然应下让她去了。   阮溪确实也是去上了个厕所,但在上完厕所后她没有立即回来。她直接去到附近的邮局,往阮长富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过去。   她记过阮长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现在也还记在脑子里。   但今天是星期天,阮长富不一定在单位。   抱着试一下的态度拨了号码,阮溪拿着话筒在耳边听了一会。   电话响了四五声的样子,那头有人接了起来,“喂?哪位?”   阮溪听出了是阮长富的声音,于是清一下嗓子道:“老阮,是我。”   但阮长富没听出她的声音,语气有些谨慎:“你是谁?”   阮溪不想跟他多浪费电话费,长途电话贵得要死,于是连忙说:“我是阮溪,我有事要问你,我在家里住的最后一年的时间里,有没有人动过我的信?”   阮长富长时间不在家,这哪知道啊。   阮溪没让他说话,又说:“算了,你别回答了,你晚上回家帮我问一问,看看是不是有人动了我的信,自从七七年过完年回去以后,我就没收到信。现在我在北京遇到了许灼,他说他给我写过两封信,我都没有收到。”   阮长富得了空出声:“你怀疑有人动了你的信?”   阮溪对着电话说:“是,你回家帮我问清楚了,我这边电话费太贵了,就不跟你多说了。明天晚上下班你在单位多留一会,我再给你打电话过去。”   给他打电话自然是好的,阮长富连忙应声:“好好好,我回去帮你问清楚。”   阮溪看着电话的时间,说一声“谢谢”,立马挂了电话。   付了钱从邮局出来,仍是回到街上继续卖东西去。   因为过去十几年的影响,这会夜市还没有恢复,晚上也没什么人出来逛街,所以到街上店面陆续关门的时候,阮溪和谢东洋也就收摊走人了。   两人收了东西骑车回到修车铺,把东西放下。   许灼跟着他们一起到修车铺,然后看着他们坐在一起数钱。   白天的时候他确实也觉得摆摊很不体面,但现在看着阮溪和谢东洋数钱,就知道这体面不体面的,真没什么好讲究的,因为他们一天赚的居然比人家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这要不是亲眼看到,还真有点不敢相信,钱居然这么好赚。   谢东洋数完钱问阮溪赚了多少,得知阮溪比自己多一半,惊讶道:“为什么?”   阮溪没回答为什么,只看着他说:“以后可能会更多。”   数完钱两人把钱都装起来,谢东洋又看向阮溪说:“怎么样?你们是打算两个人单独去吃饭,还是带我一起?带我一起的话,我是本地人我是东道主,今天就我请了。”   阮溪毫不犹豫道:“那就一起吧。”   倒不是她想让谢东洋请客,而是人多这不热闹嘛。   于是三个人一起出修车铺去找餐馆吃饭。   阮家的二层小楼房里。   阮长富回家下班一进门,直奔厨房去找冯秀英,进了厨房就问她:“小溪上大学之前的一年,你有没有动过家里的信箱,她说她有好几封都没有收到。”   冯秀英愣一下道:“没有啊,又没人给我写信,我动信箱干什么?”   阮长富又问:“你也没看到别人动?”   冯秀英道:“这个我没太注意。”   谁一天到晚没事干盯着个信箱看啊,本来就没什么人写信过来,就连老家写信过来给阮长富,都是直接寄到他单位里面的,她几乎没有注意过那里。   阮长富看她不知道,也就没再问。   等到家里所有人都到餐厅坐下吃饭,他扫视一下饭桌上所有人,又问一遍:“小溪和小洁上大学前的一年,你们有没有谁动过家里的信箱,动过她的信件?”   这话问得突然,几个孩子全都愣了一下,然后一起摇头。   叶帆现在读大学,但因为离家近,周末还是会回家。   阮长富单独看向阮秋阳,“是不是你动了?”   阮秋阳面容慌乱,急忙解释道:“我没有,我动她信干什么呀?我对那东西没兴趣。”   阮红军在旁边附和一句:“她这次没有撒谎,鉴定完毕。”   阮秋月看着阮长富出声问:“大姐说什么了?”   阮长富嗯一声,“她下午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说她在家有好几封信都没有收到,怀疑是有人动了她的信。如果我们家的人没动,有没有看到别人动过咱家信箱?”   家里关注信箱的人还真是不多,片刻大家又都摇了摇头。   就在阮长富觉得有点气闷的时候,阮红兵突然出声道:“秋雯大姐。”   听到这话,阮长富蓦地转头看向他,“什么?”   阮红兵看着他道:“秋雯大姐,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去看家里的信箱,每天上学放学都会走那里看一下,有时候会取信出来。”   阮长富眉头慢慢蹙起,“又是她?”   阮红兵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她是在等自己的信。”   阮秋月想了想又问:“是谁给大姐写的信?”   阮长富道:“说是许灼,他们在北京碰上面了。”   听到这话,阮秋月立马肯定道:“那肯定是她,她嫉妒大姐。”   说着看向阮秋阳,“不信你问她,叶秋雯是不是嫉妒许灼和大姐她们玩得好。因为叶秋雯心里也知道,陆远征比不上许灼,她不想大姐和许灼有联系。”   阮长富立马又看向阮秋阳,黑脸问她:“是吗?”   阮秋阳不太会撒谎,于是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撒谎,出声应:“嗯。”   阮长富气得使劲拍一下桌子,差点把桌子都震起来,“我怎么就养出来这么个东西!她要是在这里,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   阮秋月说:“还好许灼和大姐又遇上了。”   因为这星期赚了差不多两百块钱,比以前半年赚的钱还多,谢东洋今天便显得格外阔气,二话没有直接带阮溪和许灼去了西餐厅。   坐下点完菜,谢东洋有些得意地问:“这里怎么样?”   阮溪转头四下看看,“不错,够洋气!”   谢东洋笑着说:“您带我一起发财,那我肯定不能小气。”   看着他们从路上到餐厅,这样一来一回地说话,许灼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的。到底是分开了两年的时间,各自的生活都发生了很多变化,这些话题都和他没有关系。   和谢东洋比起来,他显然已经离阮溪的生活很远了。   当然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来,该听的时候听着,该搭话的时候搭话。   而且他也不是心思多敏感的人,稍微不自在一下也就过去了。接下来和阮溪谢东洋仍是喝酒吃饭吹牛聊天,话题扯到他身上的时候他能吹上好半天。   男孩子都有当兵梦,谢东洋爱听他吹部队的事情,什么子弹从脸蛋边擦过去、一枪一个把心、手榴弹扔出去炸开有多刺激,后来两人便抱在一起吹。   谢东洋相见恨晚地说:“哥们,你要是在四九城,我一准跟在你后面混,你就是我灼哥,不是,灼爷。在咱四九城,那有头有脸的,必须都是爷。”   “爷,您吃了吗?”   “爷,您去哪儿呀?”   “爷,您遛的这是什么呀?”   “爷他妈遛的是鸟!”   ……   阮溪坐在对面吃着羊排看着他俩,看到一脸嫌弃,然后便一边满脸嫌弃一边忍不住笑——男人喝点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   当然许灼和谢东洋也就是喝了几杯啤酒助兴,并没有喝出醉意来。   不过两人倒是真聊得开心,吃完饭还都舍不得走呢。   但阮溪和许灼不能在外面呆时间太长,学校都是有规矩的。于是吃完饭以后,三个人没在餐馆多留,也没再去别的地方,赶着时间回学校去。   因为阮溪和许灼的学校离得近,谢东洋家也在那边,所以回去是同一个方向。   阮溪没让许灼骑自行车,自己骑自己的,上车蹬起踏板便走人。   许灼眯眯眼,谢东洋拍拍自己的车座叫他:“来吧。”   没有办法,许灼只好上了谢东洋的车。   谢东洋踩上踏板,逆风而起。   骑得快的时候他还喊:“把哥抱好了啊!”   许灼迎风眯着眼:“……”   阮溪回到学校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拿了衣服脸盆洗漱用品去澡堂洗澡。洗完澡回来坐下来缓几分钟的气,便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   连句话都没和室友多说,直接便爬上床躺下来了。   次日起来开启新一周的校园生活,李晓芳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好奇问她:“你每个星期天都在忙什么啊?早早就起来走了,很晚才回来。”   阮溪笑笑,并不细说:“随便找点事情做一做嘛,还有就是没来过北京,好奇。”   李晓芳看出来她是在敷衍不想细说,自然也就没再多问了。   两人一起去教学楼上课,上完课的课间,阮溪便掏出自己的绘画本,在上面继续画设计图。每次她画图的时候,李晓芳都会凑在旁边盯着看。   今天依然如此,一边看还一边说:“你画得这么好,应该学了很多年画画吧?你画的这些衣服真好看,不知道做出来穿上身是什么样子。”   阮溪看她是真的好奇又喜欢,这是女孩子对于漂亮衣服发自内心的天然的一种喜欢,便一边画一边笑着说:“要不我抽空做一件出来,让你看一看?”   李晓芳惊讶:“真的啊?你还会做衣服啊?”   阮溪点头,“等我抽空做出来给你看。”   李晓芳真的期待起来了,“好啊,我可太想看了。”   傍晚上完课放学,阮溪没有立即和李晓芳去食堂吃饭。她先去了趟学校里面的商店,到那里站在队伍后面排队等一会,排到电话前给阮长富打了电话。   阮长富果然在办公室等着她。   电话一接通,阮溪就问:“问出来了吗?”   阮长富道:“应该是秋雯动了你的信,但没有确切的证据。家里只有红兵注意到过,她有一段时间一直看信箱,上学放学都会看,还从里面取了信。”   阮溪轻轻咬一下牙,“我就知道是她。”   阮长富说:“她现在不在家,不然我一定帮你问出来。去年让她去农场插队,结果今年年初她从农场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已经当没养过这个女儿了。”   阮溪告诉他,“她现在在北京呢,找陆远征来了。”   阮长富声音骤高,“陆远征?他俩没断?”   阮溪道:“怎么可能断,甜蜜着呢。”   阮长富气得要死了,“她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去陆家问个清楚!”   说完还没等阮溪再说话,他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阮溪把电话放下来,付了钱出商店。   出来后她也没去吃饭,到宿舍外面的车棚下骑上自行车,直接找许灼去了。   许灼的学校离她的学校比较近,骑车一会也就到了。   她在学校大门外报了许灼的信息,站在大门外等了十来分钟。   许灼跑着到门口,看到她便问了句:“怎么了?”   阮溪推着自行车和他往旁边去一点,虽然这大门上也没什么人来往。   到远一些的地方站定,阮溪看着他说:“你帮我把陆远征和叶秋雯约出来。”   许灼还是问:“怎么了?”   阮溪看着他说:“叶秋雯她动了我的信,不止你和陈卫东的,还有别人的。”   许灼眉心蹙起来,瞬间面露恼意,“是她?”   阮溪点头道:“就是她,你约一约就知道了,我猜她轻易不会出来的。做了亏心事,肯定不敢再和我们碰面。她要是不出来就坐实了,先把陆远征约出来也行。”   许灼看着阮溪点点头,“行,我去约约看。”   阮溪手指搭到自行车的刹车上,下意识捏了捏,“这次我要让她一无所有。” 第081章   太阳从云层边缘露出半张脸, 阳光斜斜洒下来,把缝纫机和缝纫机后面坐着的女孩子的身影全部拉长,远远地印在街面上。   一个用蓝色头花扎了马尾辫的年轻姑娘走到在摊位前看了看, 挑挑拣拣拿了两根头绳, 又走到缝纫机前,拿起画册翻着看了看。   津津有味地翻完,她看向缝纫机后面的女孩子问:“这都是你画的啊?”   阮溪正在拆一件衣服的拉链, 闻言抬起头道:“是啊, 都是我画的。”   蓝头花姑娘笑着说:“看起来都还挺好看的,不知道做出来是什么样子。我看你会用缝纫机,修拉链改衣服都还挺顺溜的, 会做衣服吗?”   阮溪一边拆拉链一边和她说话:“会啊, 画的这些都能做出来的。”   蓝头花姑娘又翻翻画册, “要不你做一件出来看看呗,要真是能做出来,看起来也好看,我来找你做衣服。反正就这画的看起来,真是很漂亮了。”   阮溪画的都是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衣服,不会前卫到叫这个时代的人不能接受,但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和设计在里面,都是大街上都看不到的款式。   阮溪抬起头说:“你看你喜欢哪一件, 你挑一件,下周你来看, 怎么样?”   蓝头花姑娘听了高兴,“真的啊?”   阮溪点点头, “我就按你的尺寸做, 你到时候要是喜欢的话就买走, 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就自己留下来当个样衣挂在这里。”   蓝头花姑娘看着她,“不要我先买布过来?”   阮溪说:“这件不用,我自己去挑布料,先让你看看我的手艺嘛。”   还有这种好事,蓝头花姑娘听了当然高兴,反正她什么都不出,到时候喜欢就买,要是不喜欢或者觉得不值,那就不买。于是她点头:“行,那我下星期来看。”   说完她指一指,“我家就住在那边的胡同里。”   阮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一眼,收回眼神后又笑着说:“你看看挑一件。”   蓝头花姑娘开心得很,又仔细翻了一遍画册,最后挑了一件连衣裙给阮溪,对她说:“我喜欢的太多了,感觉每一套都很好看,就先做这件吧。”   阮溪拿过铅笔在那一页上勾一下,“好,那就做这件。”   蓝头花姑娘神情兴奋又期待,和阮溪说:“我下个星期天肯定来看。”   阮溪也高兴,起身拿皮尺给她量了下身形尺寸,跟她说:“我平时不来,也就星期天的时候过来,所以你星期天的时候来找我就可以了。”   蓝头花姑娘伸着胳膊问她:“是因为上班吗?我在少年宫上班,你呢?”   阮溪笑一笑说:“我还在上学。”   蓝头花姑娘看着她,“你在上大学?”   阮溪一边给她量尺寸一边应:“对,现在大二了。”   蓝头花姑娘羡慕,“我考了两次,两次都没考上,就算了。”   阮溪给她量好了尺寸,收起皮尺放进缝纫机的小抽屉里。   蓝头花姑娘付了两根头绳的钱,没再站着和阮溪多聊,这便走了。   她走后摊位前又来了一波买东西的人,阮溪少不得又站在摊位前招呼一番。   卖了东西收完钱回到缝纫机后面坐下来,再继续拆拉链。   现在快到傍晚了,街面上来往的人少了很多,谢东洋坐在摊位前休息,转头看着阮溪说:“她什么都不给,你直接就给她做衣服啊?”   阮溪把拆掉的坏拉链放到一边,用缝纫机往衣服上缝新拉链,一边踩缝纫机一边回谢东洋的话:“既然想卖手艺,那当然要想办法先让人看到手艺。”   谢东洋现在知道阮溪为什么比他赚得多了,因为她还有份手艺,相当于是摆了两个摊,卖东西和赚手工钱两不误,所以一天下来才会赚得比他多。   当然他不是在跟阮溪比,更不是眼红阮溪比他多赚。   他想了想说:“说得很有道理。”   阮溪缝好拉链,刚好把衣服放在这修的那个人也逛完街回来了。看到修好的拉链她很是满意,付了钱拿着衣服便走了。   阮溪坐在凳子上伸个懒腰,看看西边的太阳,“这一天又快结束了。”   其实也可以说,这一周又快结束了。   谢东洋看着她笑,问她:“收摊后要不要去饭馆里搓一顿?”   阮溪放松了身体胳膊搭在缝纫机上,“今晚没时间,还约了别人。”   谢东洋无所谓,笑着说:“那咱就下次再搓。”   阮溪又坐着休息一会,然后忽站起来,拿起书包往身上背,跟谢东洋说:“三爷,劳烦您帮我看一下摊,我去街上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谢东洋伸着脖子问:“买什么去啊?”   阮溪头也不回:“买布!回去做衣服!”   阮溪买完布回来,太阳又下降了一格高度。   约莫又过了半小时,街边的店面陆陆续续开始关门。阮溪和谢东洋也到点开始收拾货物摊位,把东西全部收拾去车上,骑到修车铺锁起来。   从修车铺出来,阮溪和谢东洋打声招呼便骑车走了。走前她和谢东洋说好了,明天晚上过来这里拉缝纫机,她要把缝纫机拉到宿舍里做衣服去。   离开修车铺,阮溪骑车去到西餐厅。   这是许灼跟她约好的地方,今晚许灼约了陆远征出来到这里吃饭。   为了方便说话,许灼直接开了一个小包厢。   阮溪跟着服务员去到包厢的时候,陆远征和许灼已经坐在里面了。   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叶秋雯没有出来。   看到阮溪进来,许灼和陆远征一起站起身。   陆远征这会很是客气,好像上周在街上和阮溪冷脸相对的不是他一样。   阮溪自然也不驳他的面子,和他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打完招呼三人坐下,阮溪不管气氛怎么样,先看菜单跟服务员点了菜。   等服务员拿着菜单出去后,她便看向陆远征笑着问了句:“叶秋雯怎么没来?”   陆远征道:“她身体不舒服,实在出不来。”   阮溪像和熟人聊家常一样,“她在这里租房子住?”   陆远征点点头,“对。”   阮溪和他算不上认识,更是无旧可叙,所以直接又说:“我们今天其实是想见叶秋雯,我主要想当面问一问她,两年前她到底毁了我几封信。”   陆远征面露疑惑,“什么信?”   阮溪看向许灼,许灼看向陆远征说:“我在部队写给溪溪的信,她全部没有收到。溪溪打电话回家问过了,是叶秋雯动了我的信。”   陆远征微微愣一下,片刻道:“不可能,你们肯定搞错了,秋雯不会做这种事。”   阮溪看着他,眼神严肃,“我不是想和你吵架,你真的了解叶秋雯吗?”   陆远征说:“我和她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了解呢?”   阮溪捏了捏手边的刀叉,“你们是在一起不少年了,可你们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有多少?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年,总比你了解她吧?”   陆远征看着阮溪轻轻吸口气,忍住情绪,片刻忽站起身说:“你们约我出来如果就是为了在背后说秋雯的坏话,那就恕我不奉陪了,你们自己吃吧。”   阮溪松掉手里的刀叉,“我知道你不会信,但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毁信吗?”   陆远征在餐桌边顿住身子,看向阮溪,等她说下去。   阮溪抬起头看他,慢着声音道:“因为她喜欢许灼,当初要不是许灼不理她,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你就是许灼的替代品。”   嗯?许灼坐在椅子上微微一愣,然后抬起手摸了摸下巴。   陆远征瞬间脸冒绿气,转头看许灼一眼,又看向阮溪,皱眉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秋雯不会毁你们的信,对我的心意更不可能是假的。”   许灼这时候出声,“那可说不一定。”   “……”   听到许灼出声,陆远征身体蓦地僵硬,眉头蹙起,脸色变得更为难看,黑绿黑绿的。   好片刻他又回过头,看着许灼问:“许灼你什么意思?”   许灼盯着他,“你说我什么意思?你说她为什么毁了我的信?”   陆远征声音变得又沉又重:“她不可能毁你的信!她就不会做这种缺德事!”   阮溪看着他又说:“既然你觉得她没有做,那带她出来对质一下就是了。我们也只是想问清楚这个事,想要一个结果。既然她没有做,出来说清楚就是,没必要心虚装病不敢出来。如果她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和她无关,我一定当面向她向你道歉。从此我们之间冰释前嫌,以前的事都不再提,以后就是好朋友。多我一个北大高材生做朋友,对你和叶秋雯来说,不亏吧?”   陆远征看着阮溪绿着脸咬牙,没再出声说话,迈开步子便往外走。   阮溪扬起声音又道:“下个星期同一时间,我们还在这里等你们,如果到时候你们不来,那就说明信就是她拿了。我不管她藏在哪里,迟早把她揪出来!”   陆远征没有停步子,出了包厢“嘭”的一声关上门。   包厢里安静下来,许灼和阮溪对视片刻,开口说:“你是要把陆远征气死。”   阮溪看着他,“说不定叶秋雯对你真起过心思,只是你没在意。”   许灼想了想,“听起来确实有可能,所以我觉得陆远征被刺激到了。”   阮溪问:“你觉得下周他们会不会出来?”   许灼不能确定,“到时候看吧。”   陆远征出了西餐厅直接骑车回去他给叶秋雯租的小平房。   叶秋雯年初来了北京以后,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陆远征解决的。因为叶秋雯户口不在这边不能找工作,又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陆远征养着。   陆远征现在可以说是她的全部,她的一切。   然后陆远征骑着车还没回到小平房,就看到了称病不能起床的叶秋雯。   他捏紧刹车停住自行车,看着叶秋雯从商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走起路来没有半点像是生病的样子,她甚至走几步还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步伐轻松。   就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崩塌。   他停住车子在原地看了一会,在努力调整好呼吸以后,踩上踏板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叶秋雯身后。快到跟到小平房的时候,叶秋雯才意识到什么,忽然回头。   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对上目光,叶秋雯脸色瞬间变得僵硬难看。   而陆远征却面无表情,只有看着她的眼睛还在眨动。   叶秋雯把在商店买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笑着跟陆远征说:“你不是和许灼他们吃饭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远征在桌子边坐下来,只看着她不说话。   叶秋雯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硬是挂着笑道:“我肚子下午还疼得很厉害,下不来床,但你走了以后突然就好多了。我一个人在家呆不住,就去商店买了点东西。”   “是吗?”陆远征还是看着她。   叶秋雯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僵硬,但依旧努力笑着说:“是啊,这不就碰上你了嘛。”   陆远征盯着她,没再接这个话,片刻又开口问:“你有没有骗过我?”   叶秋雯被他问得一愣,但立马又勾起嘴角的弧度,看着他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我怎么会骗你呢?”   陆远征心里堵得很厉害,堵得快要喘不上气。   他知道自己现在状态很不对劲,默声片刻忽站起来,准备回学校冷静一下。   叶秋雯看他要走,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去哪?”   陆远征尽量平静道:“今晚我回学校去住。”   叶秋雯不松手,“之前星期天不都是留在这里的吗?”   陆远征站着又深呼吸几口气,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个自己能问得出口的:“你是不是动了许灼在部队时候写给阮溪的信?”   如果不是阮溪说叶秋雯喜欢许灼,只是把他当成许灼的替代品,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尤其刚才看到叶秋雯无病轻松的样子,他就更在意了。   而对于这件事,叶秋雯早有心理准备,忙道:“没有啊,他们说的?”   陆远征看她片刻,没再出声。   叶秋雯看他这个样子,眼眶瞬间湿透,眼泪攒在眼眶里犹如晶莹的小露珠,声音微微颤起来问:“远征,你是在怀疑我吗?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动他们的信啊?”   陆远征心思晃动,忽又觉得自己这样怀疑她实在不应该。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坚持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到这里,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屏屏气看向叶秋雯,又说:“秋雯,我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冤枉,既然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和我去找他们说清楚。”   把这件事澄清明白,不要顶着这个污名在头上,也让他确定——她没有喜欢过许灼,心里确确实实只有他一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叶秋雯抿抿嘴唇,“可我不想再看到阮溪,你上次也亲眼看到了,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让我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我惹不起她,我躲着还不行吗?”   提到上次,陆远征便想了想,然后说:“可是上次……是你主动招惹她的……”   他记的很清楚,当时阮溪是想装作不认识叶秋雯,是叶秋雯先开口招惹的阮溪。要不是叶秋雯招惹她,她怕是根本不会和叶秋雯多说一句废话。   叶秋雯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又说:“我是看她在那摆摊挺丢脸的,没忍住就说了几句。可你也看到了,她不是能被说的人,我再也不敢惹她了。”   陆远征轻轻吸口气,“你放心吧,有我在,我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叶秋雯抿住嘴唇,看着陆远征,发现他是真的执意想让她去许灼和阮溪面前说清楚。好像这件事情刺在他心里了,她不去说清楚,他心里就不舒服一样。   如果再找更多借口推脱不去的话,他肯定会怀疑她心虚。   她当然能感觉得出来,他刚才已经怀疑过她了。   如果不去的话,她和陆远征之间的关系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受影响。陆远征现在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能让陆远征对她产生任何怀疑和不信任。   总之没有人看到她烧信毁信,只要她不承认,许灼和阮溪又能怎么样?   当着面说清楚,打消陆远征心里的疑虑,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   如果她不去的话,这件事会像尖刺一样一直扎在她和陆远征之间,时不时就会发作刺到两个人,他们之间的感情迟早会出问题的。   所以她冲陆远征点点头,“好。”   阮溪和许灼那番打配合的话效果很好,陆远征似乎比阮溪还要着急,还没到星期天就去找了许灼,然后许灼又来找了阮溪,四人约起来到外面见面。   傍晚出门之前,阮溪在宿舍里好好拾掇了一番。   拾掇完背上包骑车出学校,直接来到西餐厅。   西餐厅的服务员还是把她带到星期天呆过的那间包厢,伸手握上门把手转动一下,包厢的门在眼前打开,阮溪看进去,只见许灼、陆远征和叶秋雯已经在里面了。   陆远征和叶秋雯倒是客气,看到她来了,和许灼一起站起来。   但阮溪脸上没有丝毫客气的表情,她也没有多看许灼和陆远征两个人。   她的目光里淬满了浓烈的寒意,从进门起就盯着叶秋雯。   盯着她走到她面前,步子站定的下一秒,阮溪黑着脸直接甩起手,在包厢里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准而狠地抽上叶秋雯的脸。   啪——!!   手掌抽过脸蛋炸开一声脆响,旁边的服务员被吓得登时了瞪大了眼睛——   不是过来聚会吃饭的嘛?这是什么见面礼节?!   猝不及防,叶秋雯被打得瞬间懵了神,疼痛在脸上炸开,皮肤上指印爆起,整个人愣在原地。   看叶秋雯被打,陆远征本能地要冲过来保护叶秋雯,但人还没挡到叶秋雯面前,就被许灼拉过去锁住胳膊直接按在了墙边。   许灼按住他,叫服务员:“你先出去吧,我们有点事要私下解决。”   服务员被吓得不敢掺和,连忙关上门逃也似地跑了。   陆远征被许灼按着动不了,挣扎几下怒声道:“许灼阮溪,你们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说的当面说清楚?!是这样说的吗?!放开我!!混蛋!!!”   阮溪不管陆远征,只满眼寒意盯着叶秋雯,开口问她:“凌爻,知道这个名字吗?” 第082章   看阮溪这样, 叶秋雯有点怕她,下意识往后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   阮溪铆足了劲甩起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打完盯着她问:“凌爻!记得吗?!”   叶秋雯嘴角被打得红意堆积, 她只觉得半张脸已经疼得肿起来了,脸蛋疼得发麻快要失去知觉,脑子同时也跟着发懵, 一阵一阵地晕眩。   阮溪这具身体生在乡下长在乡下, 从小爬山上树打猪草干农活,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她是不怕叶秋雯和她打架的。虽然叶秋雯身架子比她大一些, 但力气没她大。   看叶秋雯不说话, 阮溪甩起手又是一巴掌。   她每一下都是用了全力, 爆发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几乎发泄式的,每一巴掌都想要打死她一样。   陆远征挣扎着要过来护叶秋雯,但是被许灼按着根本就动不了。   于是他继续骂许灼:“许灼你这个混蛋!放开!!你给我放开!!你们就是流氓!!说好了当面说清楚,如果不是秋雯做的,你们就向她道歉,还她清白!结果就是这样嘛!!!”   阮溪不管陆远征怎么暴躁,还是盯着叶秋雯问:“想起来了吗?!”   叶秋雯捏紧了手指, 出声声音虚,还是坚持那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阮溪甩起巴掌又抽上去, 这一次抽得更重,只见叶秋雯嘴角慢慢渗出一缕鲜血来。   身子跟着晃两下,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叶秋雯终于反应过来要还手。但她还没抬起手, 就被阮溪抓住衣领一把推在了椅子上面。阮溪按住她,依旧盯着她问:“想起来了吗?!”   叶秋雯被按着动不了,半张脸疼得如火烧一般,感觉已经被打烂了。她仰面看着阮溪,看着阮溪满眼的寒霜和怒火,突然抖着身体笑起来。随后越笑越癫,情绪看起来有点失常。   也就在这个时候,许灼突然出声问:“凌爻是谁?”   阮溪听到声音看向许灼,只见他眉头紧皱,眼底染黑。   叶秋雯脸上还挂着笑,也转头看向了许灼。   阮溪没有应声说话,许灼冷脸盯着她又继续问:“今天不是来问我写的信吗?这个凌爻是谁?从来没听你提起过,难道你心里除了我还有别人?”   阮溪脸上表情交替,好像真的心虚了一般,吱唔一下开口说:“当然没有,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不是那种会脚踩两条船的人,凌爻是个女的,哪有男生叫瑶的,王字旁的瑶。”   许灼依旧盯着她,表情存疑,“是吗?”   阮溪突然有些气急败坏,看向许灼大声道:“当然是了!现在是来找叶秋雯算账,你干嘛怀疑我啊?你有毛病吧!我说了凌爻是女的!是女的!王字旁的瑶!”   许灼看起来似乎是相信了,“你别疯,是女的就行,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怀疑你。”   然后这时候情绪本来就有点失常失控的叶秋雯绷不住了,她看着阮溪急声道:“胡说!她在胡说!她明显心虚了在狡辩!凌爻是男的!不是王子旁的瑶,是两个叉的爻。”   说着她看向许灼,有些痛快道:“你没想到吧?她一边在学校吊着你,一边在申海还有一个相好的,家庭条件可好了,爸爸是教授,妈妈是医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简单,和她在乡下相亲相爱好几年,写信全都是肉麻的话。她就是踩脚两条船!她把你当傻子骗,她把你当冤大头!”   啪——   巴掌声打断了叶秋雯的话,她的嘴角又渗出更多的血渍。   阮溪揪住她的衣服领子,目光又狠起来,“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没有证据污蔑我的人品,想坏我和许灼之间的关系是吧,信不信我今天直接打死你!”   叶秋雯笑出来,嘴角流着血有些可怖,“你也知道心虚害怕?凌爻就是男的!男的!看起来他在你心里比许灼更重要是吗,那你去找他啊,怎么还和许灼在一起啊?一边和许灼在一起,心里一边还揣着其他的男人,你一直都是脚踩两条船,你不要脸!你龌龊!”   阮溪揪着她的衣领子越来越紧,“他家在哪?地址告诉我!”   叶秋雯呵呵直笑,“许灼,你看到了吧,在她心里,凌爻就是比你重要!可惜信被我烧了,地址我也忘了,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叶秋雯痛快地说完这些话,下意识以为许灼会继续怒问阮溪,甚至吵起来闹到不可收拾,毕竟没有男人忍受得了这个。结果等了一会,阮溪松手放开了她的衣领,而许灼也放开了陆远征。   陆远征浑身上下似乎都没了力气,转身直接靠在墙上,仰头闭着眼。   阮溪情绪收得很快,冷静下来面上不带有一丝表情,站在她面前又问她:“总共烧了几封?许灼两封,陈卫东两封,凌爻几封?三封?四封?”   叶秋雯突然反应过来了,随即猛地看向陆远征。   陆远征靠在墙上深呼吸几口气,然后沉着脸推开许灼,直接出门走了。   叶秋雯彻底慌了,其他的也顾不了了,连忙要起身去追陆远征,结果被阮溪一把按回了椅子上。   阮溪不松手盯着她:“把凌爻的地址说出来。”   叶秋雯现在心里只有陆远征,脸色急得要死,又惨又可怜,声音也急:“你让我走!又不是我认识的人,我为什么要记他的地址,我没有记过,除了申海其他想不起来了!”   阮溪死死按住她,“信里的内容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叶秋雯几乎急出了眼泪,看着阮溪声音哽咽,说话软下来:“地址我真的不记得了,你打也打过了,我现在也认了,求你赶紧让我走吧。就算你今天打死我,我也不可能想得起来的。都已经这样了,我继续瞒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真的不记得了,他寄了三封就没再寄了。”   阮溪看着她那被打得肿起来的半张脸,还有嘴角渗出来的血,还想再抽几巴掌上去。但她不是没理智的人,怕打得太重真的打出事情来,那她要倒霉,所以她咬咬牙忍住了。   片刻后她放开手,叶秋雯立马站起来冲出门跑了。   她急忙忙跑出西餐厅,去到车棚下,发现陆远征没有丢下她走人,他靠在自行车旁边。   叶秋雯跑到陆远征面前,直接哭出来道:“远征,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撒谎的,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我被阮溪欺负得太狠了,我太难受了,我只是想报复她一下。”   陆远征看着她,“你为什么要烧许灼的信?”   叶秋雯鼻涕眼泪一大把,“就是不想阮溪可以得意,不想她和许灼再联系上。”   陆远征问出了那句之前问不出来的话:“你是不是喜欢许灼?”   叶秋雯连忙道:“怎么可能呢?我针对的只是阮溪,不是因为对许灼有什么心思,我还烧了陈卫东和凌爻的信,那我也是喜欢陈卫东和凌爻嘛?我只喜欢你啊。”   他是该高兴吗?   陆远征看着叶秋雯,“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你了。”   叶秋雯哭得梨花带雨满脸真诚,颤着声音道:“远征,虽然我因为记恨阮溪做了错事,可我对你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一心一意的。”   陆远征看着她又问:“你落到今天这一步,真的是阮溪造成的吗?”   叶秋雯吸吸鼻子,“怎么不是她?她从到家的第一天开始对我就有敌意,要不是她从中作梗,不断在背后搞鬼,我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的生活会一直好好的。”   说着她又开始哭,“远征,我为了你抛弃了一切,连爸妈都不要了,我在这里无亲无故,我现在只有你了。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了,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了,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陆远征是最不见得她哭的,但现在却不想上去帮她擦眼泪。   他把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推到叶秋雯面前,放到她手里说:“你自己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冷静几天,冷静好了我会回去找你,你不要到学校找我。”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身影慢慢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叶秋雯扶着自行车凄声喊他:“远征!远征!”   喊了他也没回头,她便把手里的自行车一扔,车身倒下砸在地上,自己坐下抱起腿埋起脸一阵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说: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辜负我的……”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在人家的包厢里闹了一场事,饭还是要继续吃的。   许灼叫来服务员,和阮溪点了两个人的菜,填饱了肚子。吃完饭两人也没立即回去,看时间还早,便在外面转了转,去公园里吹了吹春日的湖风。   天空中的月亮大而明亮,似乎能看得到玉兔捣药的身影。   阮溪手扶栏杆仰面吹着湖风,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许灼在旁边问她:“凌爻是谁啊?”   阮溪说:“在乡下交的朋友,他父亲当时犯错被下放,他跟着他父母一起去了凤鸣山,在凤鸣山呆了七八年吧。七六年平反嘛,全家就回了申海。”   许灼又问:“普通朋友?”   阮溪笑一下看向他,“那么小,还能有什么朋友?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吧,他当时有点太过封闭自己了,所以我没事就多找他玩一玩,让他开心。”   许灼听完松口气,手掌拍一下栏杆,“那就好。”   阮溪笑着白他一眼,“好什么?我和你也是这种普通朋友。”   许灼道:“我知道,没收到信都无所谓的那种。”   说着他又问:“那这个凌爻呢?你还想再联系上他?”   阮溪手指握在栏杆上,“算了吧,都这么长时间了,他早就有自己的生活啦。自从他回了城里我就不担心他了,在乡下的话,我倒是会担心他过得好不好,惦记他过得开心不开心。你说这天各一方的,都没有共同的生活圈子,能有多少共同话题?慢慢都会淡了断了的。现在就算我能联系上他,又能说什么呢?”   许灼看着他摇头啧嘴,“你怎么这么现实?”   阮溪看向他,“现实点怎么了?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融入不进我和谢东洋之间,时不时地觉得自己很尴尬?”   许灼清清嗓子,“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阮溪深吸一口气拍一下栏杆,“朋友嘛,远了淡了很正常,近了相处多了自然又会再熟起来。有缘再见还是好朋友,你说对不对?”   许灼点头,“您说得都对!”   阮溪笑一下,“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学校吧。”   两人并排骑车回学校,许灼又问阮溪:“作为您现在的好朋友,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就没遇到过自己喜欢的?”   阮溪说:“长得好看的男生我都喜欢!”   许灼:“……”   “我跟你聊认真的。”   阮溪还是说:“确实都喜欢啊,赏心悦目谁不喜欢?不过我现在没那个方面的心思,星期一到星期六上学,生怕跟不上课程,身边都是学霸你知道吧?还是很有压力的。星期天又要出去摆摊赚钱,累都累死了,哪有时间想别的,能睡饱觉我就心满意足了。”   许灼转头看着她,“家里不给你寄生活费?这么拼命干什么?”   阮溪说:“我们家的关系那么复杂,里面的门门道道你哪能都清楚。钱倒是每个月都会寄,吃的用的也都会寄,但我还是要自己赚钱,趁年轻身体硬,多拼一拼!”   许灼是真关心她,“身体再硬也悠着点,到底是个女孩子。”   阮溪转过头看向他,“你瞧不起女孩子啊?”   许灼忙道:“那我可真不敢,我是发自肺腑地关心你。”   阮溪笑起来说:“等着吧,虽然现在我摆摊是挺不体面的,什么人都能丢个白眼看不起我,但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羡慕我了,说不定还还要来求我呢!”   也就等到今年年底,“万元户”横空出世,那些在这一年嘲笑过她的人,全都是要傻眼的!现在有多瞧不起她和谢东洋,说的话有多难听,到时候就会有多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车子下坡的时候阮溪放开车把手,直接张开手臂迎风往下冲。   许灼骑车跟在她旁边,喊她:“你疯啦!”   阮溪迎着风大声道:“我没疯!我要乘风而起!飞到……天上去!” 第083章   缝纫机停转, 手指抬起压板,最后一次断线。阮溪拿起剪刀,把衣服上的每一个线头都剪干净。剪完她把衣服翻到正面, 站起来拎肩放在身前, 展示给李晓芳和另外两个室友看。   三个室友看了都眼睛明亮,李晓芳伸手摸一摸裙子,“还真做出来了。”   阮溪笑着问:“怎么样?好看吗?”   李晓芳连忙点头道:“好看啊!特别好看!太洋气了!”   阮溪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些, 看着她说:“你的身形差不多, 这件裙子应该可以穿,你要不要试试看?”   李晓芳有些受宠若惊,“可以吗?”   阮溪果断点头, “可以的。”   李晓芳欣喜得搓手, 接下裙子后小心拿着, 忙跑去把寝室的窗帘拉起来。   等换好了裙子阮溪去把窗帘拉开,李晓芳直接转一圈,掩不住眉梢嘴角的笑意,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问阮溪几个人:“好看吗?”   另外两个室友连忙点头说:“很好看!”   宿舍里只有一面平时用的半身镜子,李晓芳站到镜子前,捋着辫子仔仔细细看了看穿着漂亮裙子的自己,脸上的笑意更是浓了很多。   这连衣裙是长袖的, 正好春天这时候可以穿。   正看着的时候,另外几个室友又回来了。看到穿着新裙子的李晓芳, 她们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和惊讶道:“哇, 这裙子还真是漂亮诶。”   李晓芳很是开心, “是吧?街上也没有人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   一个室友过来拍阮溪的肩, “可以啊,你还真是有一手。”   阮溪被夸得只是笑,然后又见寝室门上有几个其他寝室的女生伸头进来看了看。她们看到李晓芳穿的裙子,无一不感兴趣,眼神流连片刻都直接进寝室里来看。   因为不是阮溪她们寝室的,有个女生问:“你这是在哪买的呀?好漂亮啊。”   李晓芳伸手指一下阮溪,“阮溪自己画自己做的。”   人家听到这话都惊了一下,刷一下转头看向阮溪。目光又瞥到寝室里放着的缝纫机,于是便惊叹着说:“天呐,阮溪你也太厉害吧。”   阮溪笑着谦虚道:“也就一般般吧。”   这哪里是一般般,在她们看来都太神奇了!   不过比起阮溪,她们的注意力更多还是都放在裙子上,一直拉着李晓芳看来看去。因为寝室门没关,不消一会就吸引了很多人过来,宿舍里很快被挤得堵上了。   女孩子都爱漂亮的东西,尤其是漂亮衣服漂亮裙子。   有女生看完出去到自己的寝室又说,于是这件款式特别的漂亮裙子很快在女生宿舍区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很多女生闻风跑过来看,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因为裙子不是给她做的,李晓芳并没有多穿,试完很快就脱下来了。脱下来后她用衣架把裙子挂起来,让其他宿舍的人只看裙子不看她。   整个晚上宿舍里来来往往没有断过人,关门以后,李晓芳把裙子从衣架上拿下来抱在手里,送给阮溪的时候笑着说:“都不想还给你了。”   阮溪知道她是在表达对这条裙子的喜欢,自己听了当然也是高兴,笑着伸手接下裙子说:“你要是真想要,你可以买布回来,我给你做。”   李晓芳听到这话眼睛亮起,“真的呀?”   阮溪点点头,“不过呢……要收手工费……”   “那肯定不能让你白做。”   李晓芳笑着道:“你等我下个月让家里寄点布票过来。”   李晓芳话音刚落下,又有另一个室友问:“阮溪,我们也可以吗?”   阮溪转头看向她,“都可以啊,有手工费就行,所有人都可以。”   另几个室友互相看一看彼此,通过交换眼神在想法上达成一致,然后其中一个又看向阮溪说:“那我们也让家里寄点布票,买了布也做一条,到时候一起穿出去。”   阮溪点头,“好,到时候我给你一个一个做。”   阮溪做的这第一条连衣裙,是特意为那个扎蓝头花的姑娘做的。她拿谢东洋这两天给她淘来的插电旧熨斗把裙子熨一遍,熨好叠起放进布袋子里。   星期天的凌晨,她仍是早早起来,洗漱吃饭去摆摊。   因为她把缝纫机给搬回来了,吃完饭自然又回了宿舍一趟,从宿舍把缝纫机搬出来,再把车棚里的三轮车洗到宿舍大门外,把缝纫机搬到三轮车上。   搬来搬去虽然是有些吃力,但也没有很艰难。   阮溪骑着三轮车出学校,仍是先到谢东洋的修车铺。到修车铺拿上自己的货物,再和谢东洋一起迎着朝阳的暖光去大栅栏,到街上摆下摊开始做生意。   因为阮溪时间紧张,进货的事她便暂时都拜托给谢东洋了。不然她一周只有一天的时间,跑厂区进货就跑完了,也没时间再来摆摊了。   摊位摆好,阮溪在缝纫机后面坐下来。   有人拿活过来找她她就接活,有人到摊位前买东西她就收钱卖东西。空下来的时间不多,但她也不闲着,不是在画画就是在看书——辛苦考上的大学不能废。   上午半天时间下来,上周那个扎蓝头花的那个姑娘并没有出现。   谢东洋也还记得那个姑娘,中午闲下来吃饭的时候,他坐在阮溪旁边,一起借用她的缝纫机当桌子,和她说:“叫你做衣服那女的,不是不来了吧?”   阮溪无所谓道:“不来我就给挂起来,多的是人想买。”   谢东洋吃着饭看向她:“是吗?”   阮溪看他一眼,“你们这种不修边幅的男人不懂。”   谢东洋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乐意,“我哪不修边幅了啊?”   阮溪笑一下,不和他争论,“反正你不懂。”   谢东洋拌一拌碗里的面,“行行行,那就算是我不懂吧。”   吃完饭趁人少,谢东洋趴在摊位上眯觉去了。   阮溪没时间用来打盹,便就趴在缝纫机边画画,画一会再看看书。   等到街上的人慢慢多起来,有人来到摊位前看东西,她便打起精神开始接活卖东西。因为她刚摆摊不久,接的都是修衣服改衣服的这种小活。   太阳慢慢往西斜,在下午快三点钟的时候,上周那个蓝头花姑娘出现了。   她这次不是扎的蓝头花,而是扎了橙色的头绳。而且她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姑娘过来,两人手挽手一直走到阮溪的缝纫机前。   阮溪一抬头就认出了她,于是忙笑着起身道:“您来啦。”   蓝头花姑娘问:“裙子你做了吗?”   阮溪点点头,忙去把布包里的裙子拿出来。   她把裙子送到蓝头花姑娘手里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蓝头花姑娘接过裙子抖落开,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然后她连忙把裙子提起来比在身上,欢喜地转身给她朋友看,问她朋友:“怎么样怎么样?”   她朋友看了也喜欢,只连连点头道:“挺好看的。”   主要是款式没在大街上见过,做得洋气又漂亮,刚抖开就叫人眼前一亮了。而只要是特别又叫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也真的是很难让人觉得不好看。   阮溪看着蓝头花姑娘问:“你要不要试试?”   蓝头花姑娘转头问她:“能试吗?去哪里试啊?”   阮溪指指旁边的店铺,“我认识这家丝绸店的售货员,她家有地方试。”   不止有地方可以换衣服,店里面还有能照全身的穿衣镜。   蓝头花姑娘很高兴,伸手挽上她朋友的胳膊,“走,陪我一起去试试。”   阮溪把摊位交给谢东洋看着,自己带着蓝头花姑娘和她朋友去了丝绸店。   到里面借地方让蓝头花姑娘换了衣服,又让她在镜子前照了照。   蓝头花姑娘一边照镜子一边笑,微微甩着裙摆问她朋友,“你感觉怎么样啊?”   她朋友在旁边一直盯着她,抿笑点点头道:“穿起来也很好看。”   蓝头花姑娘自己也非常满意,感觉捡到了宝一样。尤其丝绸店的售货员,还有店里进出的客人,看到她穿这身裙子全都往她身上看,眼睛都快粘她身上了。   丝绸店售货员问阮溪:“这是你做的啊?”   阮溪点点头,“是啊,我做的。”   售货员笑着说:“没看出来你手艺居然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就会修修拉链扣眼改改衣服什么的,没想到还真会做衣服,还做得这么好看。”   阮溪并不多谦虚:“不会也不敢写出来了。”   售货员又问:“你什么都会做吗?衬衫制服裤子那些,都会?”   阮溪点头,“只要您能说出来,我都能做出来。”   售货员哎哟喂一声:“你是真不错,会做其实不稀奇,裁缝都会做衣裳,但你做的这衣服的款式新奇又好看,真是从来没见过,这姑娘穿得真漂亮。”   蓝头花姑娘被她夸得完全收不住嘴角。   她从镜子里看够了自己,又转身看向阮溪问:“这裙子多少钱啊?”   阮溪没犹豫,看向她回答道:“八块钱。”   蓝头花姑娘微微愣一下,觉得这价钱对于她的工资来说,是有点贵了。但要说贵得有多离谱,倒是也没有,这就裙子确实值得起这个价钱。   她朋友在旁边小声说:“差不多的,那些款式不稀奇的连衣裙也得五块钱。”   蓝头花姑娘没说话正犹豫的时候,又有一个中年女人找阮溪说话,问她:“小姑娘,你是不是常年在这摆摊卖东西做衣服?”   阮溪看向她说:“上学的时候就星期天过来,等过阵子放暑假,就天天过来。”   中年女人又继续问:“那你也像其他裁缝一样,接做衣服的活?”   阮溪点头,“对的,想好做什么买了布料过来就行。”   中年女人道:“那行,我得空来找你做衣裳。”   阮溪和中年女人聊到这里,那蓝头花的姑娘也下定决心了。她去把裙子换下来抱在手里,然后从包里掏了八块钱出来,笑着送到阮溪的手里。   阮溪看到钱也笑,接下来跟她说:“你要是满意的话,以后就都来找我做,春夏秋冬所有衣服都可以。还有你的朋友,喜欢的话也可以叫她们过来。”   蓝头花姑娘笑着点头,“好,我穿这裙子到单位给你宣传去。”   试完衣服收了钱,阮溪也就没在丝绸铺呆着了。   她急忙忙跑回自己的摊位边,卖了几样东西给摊位前聚集起来的几个人。刚收下钱抬起头来,看到蓝头花姑娘和她朋友还没走,两人也跟过来了。   阮溪看着她俩问:“还有什么需求吗?”   蓝头花姑娘指指她的朋友,“她现在就想做一件。”   生意上门自然是好事,阮溪连忙去到缝纫机后面,问她朋友:“你是想做一件和她一样的,还是想做一个新的款式。”   这姑娘比较保守,不太敢自己尝鲜,但是又确实喜欢阮溪做的裙子,于是看着阮溪说:“我想和她做一样的,是不是我去买布拿过来,做好直接付手工费?”   阮溪点点头,“对,我星期一到星期六不过来,你下个星期天直接来拿就行。”   姑娘和阮溪说好,挎着蓝头花姑娘的胳膊转身就走,“回家拿布票去。”   蓝头花姑娘后知后觉,“欸?我没用布票,我不是赚了?”   蓝头花姑娘和她朋友一起回家拿布票,到布店买了布又立马来找阮溪。然后把布料留给阮溪,让阮溪量了身形尺寸,便心里揣满欢喜和期待回家去了。   看着两人在街面上走远,谢东洋回头看向阮溪说:“这裙子的威力还真大嘿。”   阮溪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也不看是谁做的。”   谢东洋给她竖起个大拇指,“我谁都不服,就服您溪爷。”   布料和缝纫机都拿回宿舍,接下来在校的一周,阮溪仍是用课余时间在宿舍里做衣服。当然她做衣服熟练且手速很快,做一件裙子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星期天的时候再去摆摊,把做好的裙子带过去。那姑娘过来付了手工费,欢欢喜喜拿走裙子,阮溪这便做成了自己的第二单裁缝生意。   有了第一件第二件,两个姑娘把裙子穿出去叫同事和邻里看到,还有那些在丝绸铺看到过阮溪卖衣服的人拿布来找她,接下来自然就有了第三件第四件。   李晓芳她们也要做换季的新衣服,有了布票以后,她们去布店买了布回来,也让阮溪给她们做衣服。等她们把新衣服穿出去,又有别的寝室的人拿布来找阮溪。   这样短短两个月下来,找阮溪做衣服的人就排成了队。   阮溪把活接在手里,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做。   于是她平时在宿舍也能赚钱,学校里的同学自会拿布到宿舍找她,而星期天摆摊接的活也是拿回宿舍里做。到了星期天的时候,再去摆一天摊卖东西。   这样下来,一个星期也能赚个好几百。   累是真的累,但数钱的时候也是真的高兴。   时间飞转,一学期很快过了大半。   课间商店人最少的时候,陆远征进去拿起电话,按了一串号码等着。   片刻后电话接通,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他轻轻吸口气说:“妈,我是远征,你怎么两个月没有给我寄生活费了?”   听筒传出来的声音很不高兴,“你还有脸打电话来问我?给你的生活费你都拿去干什么了?叶秋雯在你那里是不是?你嫌她坑你坑得还不够?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现在是大学生了,你是想把这辈子都毁在她身上吗?”   陆远征又轻轻吸口气,片刻出声:“我总不能不管她吧?”   听筒里的声音更不高兴了,“你是她什么人?!她爸妈不管她,你去管她?她在拖你后腿在拖累你,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和她分开,以后都没有钱!”   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盲音。   陆远征拿着话筒顿片刻,想拨号再打过去,想想又算了。他把话筒放下来,付了钱出商店。回到教学楼上课也是心不在焉的,放学后没吃饭便出了学校。   叶秋雯这些日子过得都不好,因为脸肿得太厉害,起先她连门都不出。陆远征这两个多月也没怎么过来看她关心她,但也没有撵她离开北京。   身为男人,他还是知道要对自己的女人有担当,对自己的女人负责任的。毕竟叶秋雯跟了他这么多年,什么都给他了,他不能说分就分,毁了她一辈子。   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说断就能干脆断的,他对叶秋雯有责任。   这些天叶秋雯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但她也不常出门。她有时候会很想陆远征,想到恨不得立马去学校找他,但是全都忍住了。   她怕再惹烦了陆远征,他会直接让她回家去。   她不要回家,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去了。   她在出租房里没什么事,便在书店里租了些小说书回来,看小说书打发时间。   今天正看到剧情高潮部分的时候,家里的门忽被人推开了。   她忙从床上坐起身,放下小说书便看到陆远征进了屋。   她看到陆远征立马就惊喜得不行,连忙起身道:“远征,你回来啦。”   陆远征看到她却没什么欢喜的神色,他给自己倒碗水在桌子边坐下来,沉默片刻开口说:“我手里快没钱了,可能没办法再供应你的生活,你要不……去找点事做?”   叶秋雯听了这话一愣,“我户口不在这,怎么找工作?”   其实就算她户口在这里,也很难找到工作,很多本城知青回城都找不到工作,连扫大街的活都抢不到。城里的工作岗位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   而且改革开放这才刚开始,政策上允许摆小摊卖点东西,但并没有说可以雇佣人干活。因为雇佣人带着点剥削色彩,所以暂时也没人敢这么干。   没有私人敢雇佣人干活,那在城里找活自然也就很难。   陆远征想过了,看向她说:“要不就像阮溪那样,出去找点厂子弄点杂货,去街上摆个小摊卖点东西。起码可以赚点生活费,能糊口养活自己就行。”   叶秋雯屏屏气,好片刻小声说:“我抹不开脸做这种事。”   陆远征当然知道,摆摊跌份,会被人看不起,这事实在是不体面。之前叶秋雯就因为这个,奚落了阮溪和她的那个伙伴。   可是,现在这不是没有办法了么?   脸面难道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他看着叶秋雯说:“我爸妈知道了你在我这里,把我生活费断了,已经两个月没有给我寄钱了。我手里存的一些钱,现在差不多快要花完了。”   叶秋雯看他片刻,在床边坐下来,低着头小声道:“肯定是阮溪告的状。”   陆远征现在不想管是谁告的状,纸是包不住火的,他家里人迟早都会知道。事情现在已经成这样了,总得想办法解决不是?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学校有生活补助,平时节省一点能凑合得下去。但他没办法再养着叶秋雯了,他要上学也不能出去找活挣钱,只能她自己养活自己。   他说:“阮溪都能拉得下这个脸,你不能试试吗?”   叶秋雯低着头抠手指,抠了一会低声开口:“我和阮溪不一样……她向来就是不在乎体面的人……我是真的拉不下这个脸……”   陆远征深深吸口气,站起来就要走。   他难得过来一次,叶秋雯连忙站起来拉住他,“你帮我找点别的事做成不成?辛苦一点也没有关系,我真的不想去大街上做这种事,实在是太丢人了……”   陆远征停下步子缓了几秒,轻轻吸口气,没办法也只能说:“那我看看吧。”   说完他仍是要走,叶秋雯却不松手,留他:“你不留下来吗?”   陆远征扒开她的手,和之前来的两次一样,脸上无多表情,“学校里还有很多事情,我还是回学校去住吧,我这两天再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到点事情做。”   说完他没再给叶秋雯说话的机会,立马出门走了。   叶秋雯追出门外看到他推上自行车直接骑走,想叫他又忍住了。看着他骑车拐进胡同里,她湿着眼眶咬住嘴唇,心里的委屈压不下,回屋坐着流眼泪去了。   剩下的小半学期过得很快,马上便到了暑假。   阮溪暑假不打算回家,直接申请了留校,方便每天都能摆摊做生意。   放假前阮洁来找她,得知她要摆摊赚钱不回家,阮洁也便申请了留在学校。阮洁打算暑假的两个月陪阮溪一起去摆摊,帮她分担摆摊的辛苦。   于是在暑假正式开始,其他同学都买票回家了以后,她们每天起早贪黑拖着货物和缝纫机去大栅栏。阮溪接活干活做衣服,阮洁则在旁边收钱卖东西。   第一次看到阮洁的时候,谢东洋说阮溪:“哟,你胆子不小,还雇了个小工呀?”   阮溪直接白他一眼,“这是我妹妹!”   阮洁跟着阮溪摆摊以后,谢东洋闲下来的时候便爱找阮洁说话。主要是阮溪一直在缝纫机上忙做衣服,根本就没时间理会他,他自然就逮着阮洁叨叨。   今天吃完午饭他正和阮洁叨叨得起劲的时候,摊位前忽传来两声清嗓子的声音。   阮洁先转头去看,只见是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姑娘。这姑娘穿着一身淡蓝色连衣裙,长发用皮筋扎起来一半,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小皮鞋,袜子雪白雪白的。   本来谢东洋还叨叨叨的,转头看到这个姑娘,他瞬间收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这姑娘黑着脸,站在摊位前无声瞪视谢东洋片刻,然后甩脸就走了。   看姑娘黑着脸走掉,谢东洋着急忙慌站起来对阮溪说了句:“溪爷,麻烦你妹妹帮我看一下摊,我去去就回。”   话音都没落完,人就追着那姑娘跑了。   看着他追那年轻姑娘而去,阮洁小声说了句:“对象?”   阮溪目露疑惑:“他有对象?”   阮洁转头看向阮溪,“你不知道?”   阮溪摇头,“我还真不知道。”   看他平时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像是有女朋友的人啊。认识这么长时间,从来也没见有姑娘找过他,这还是这半年来的头一次。   阮洁说:“还挺漂亮的。”   阮溪笑笑,收回注意力继续做衣服,没再管这事。   约莫过了半小时,谢东洋才回来。   等他回来坐下,阮洁看向他好奇问:“刚才那是谁啊?”   谢东洋情绪明显不高了,没了叨叨的兴致,简单道:“一个胡同里长大的朋友。”   阮洁又问:“女朋友?”   谢东洋看向她,“别瞎说,是鞍前马后了好几年,但人家没答应。”   阮洁想了想,“刚才她好像生气了,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谢东洋摇头道:“不是,是生气我在这摆地摊。”   阮洁看着他又想了想,“嫌你丢人啊?”   谢东洋笑了一下,有些强颜欢笑的感觉,“倒没有嫌我丢人,就说我这是不务正业,让我赶紧找份正经工作,不然她父母看不上我,她这是为我好。”   挺熟了,阮洁不跟他说虚话,只道:“那就是嫌你丢人。”   谢东洋:“……”   他想要再解释,但是想了半天没整理好措辞,于是胡乱甩给阮洁一句:“哎呀切!你不懂!你一看就年龄小!”   阮洁看着他,“其实你心里知道,只是你不愿意承认。”   谢东洋:“……”   这个毛丫头!!   阮溪转头看到谢东洋的表情,没忍住笑出声来。   阮洁听到声音回头看阮溪,“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阮溪清清嗓子道:“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谢东洋眯着眼看阮溪阮洁半天,然后手一挥道:“我暂时跟你们绝交。” 第084章   暑假期间有阮洁帮忙, 阮溪每天要轻松上不少,至少不需要一边踩缝纫机干活一边看摊卖东西。忙的时候她晚上会把缝纫机搬回去,不忙晚上就看书休息。   阮洁留下来帮阮溪干这点力所能及的活, 自然是不要工钱的。她跟着阮溪从大山里走出来, 在阮长富家吃喝住将近三年,读了书考了大学,现在上学期间的生活费也是阮溪给她的。她现在帮阮溪干点活, 如果还想着拿工钱, 那纯属就是白眼狼了。   她在放假之前从图书馆借了很多书,每天摆摊闲下来的时候,如果谢东洋不找她叨叨, 她就在摊位前坐着看书。晚上收摊回学校, 也是趴在灯下看一晚上的书。   谢东洋鞍前马后追了几年的女神只来找过他一次, 这次甩脸走了以后,后来就没再来过。但在暑假过一半的时候,谢东洋把修车铺钥匙给阮溪,消失了几天。   阮溪以为他是“改邪归正”“迷途知返”,打算放弃摆摊做生意,要回去干修车的老本行,或者再去找点其他什么体面的工作,当个厂子里的工人之类的。   但他消失三四天之后又出现了, 仍和阮溪阮洁拉货到街边摆摊。   阮溪好奇问他:“这几天干嘛去了?”   阮洁:“女神不让你来?”   谢东洋看比起来比之前老沉正经许多,一看就是心里有事。他也不笑, 正经起来的样子还挺爷们的,只看着阮溪和阮洁说:“闹翻了, 不说话了。”   阮洁看着他眨眨眼, “你不会……对女神发脾气了吧?”   谢东洋低下头, “我配不上她,我认了。”   其实这事也不是女神来找他才闹的,他在大栅栏这里摆摊,但凡胡同里有人来街上玩一玩买东西,自然就看到他了。女神一直叫他别干了,但他不听。   这事情说了不是一次两次,所以女神上次到摊位前才会直接摆臭脸。   后来她又教育了谢东洋两次,逼着他去找点体面的事做。   谢东洋确实有考虑要不要不干这事了,去找个体面的工作让女神和她父母满意,抱得美人归结婚踏踏实实过日子,生个娃娃当爸爸。   但是这几天他在家里,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女神又来教育他数落他,他心里刚好憋着气,上头的那一刻就不想当孙子了,于是第一次来了脾气驳了女神的话,然后女神发火两人吵起来,就直接闹崩了。   谢东洋甚至拍桌子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嫌我没有体面工作嫌我丢人,我也看不上我自己!从此以后,我不耽误你,你爱找谁找谁去,我不伺候了!”   女神气得脸红,给谢东洋丢了一句:“谢东洋你别后悔!我给你机会你不好好珍惜,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这样,没有上进心不好好努力,只想干投机倒把的事,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你就在那大街上,摆一辈子地摊吧,看谁瞧得起你!”   ……   阮溪和阮洁听完,阮洁很是同情地看着谢东洋说了句:“你好惨。”   谢东洋:“……”   说着话有人来买东西了,谢东洋忙起身招呼人。   谢东洋和他女神彻底闹翻后,就没再缺席过摆摊。除了天气不好雨下得太大,不然每天都和阮溪阮洁来大栅栏。因为天气热,他们还搞了遮阳大伞。   阮溪的手艺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上门找她做衣服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毕竟稀缺。有些人找她两次三次,就成了回头客,多说几句话也就相熟了起来。   阮溪对熟客也有特别照顾,比如说就住在前门这边的周老太太,因为她腿脚不是特别方便,阮溪做好衣服会直接给她送到家里去。   周老太太家家底硬实,儿子女儿很早就出国了不在国内,老伴早几年前走了,她不想去国外生活,便自己一个人留在北京,住着一个一进四合院。   几天前她又来找阮溪做一件秋天的单衣,大约是越老越想找点新鲜,所以她特别喜欢阮溪做的衣服,这已经是她找阮溪做的第三件衣服了。   这一天阮溪把她这件衣服做好,晚上拿回宿舍熨烫服帖,第二天带到摊位上。   她挑选中午吃完饭的时间拿着衣服去了周老太太家。   阮溪在刚放暑假的时候来过周老太太家一次,那次也是周老太太找她做衣服,阮溪看她身体不舒服,就把她给送回来了,反正离得比较近。   阮溪在大门外敲了敲门,恐隔得远屋里听不到,她又进去在二道门上伸头往院子里看,出声叫了一句:“周奶奶,在家吗?”   周老太太这回应了,在屋里出声道:“在在在,快进来吧。”   阮溪这便拿着衣服进了二门,进了正屋看到周老太太坐在炕榻上正准备吃饭,炕榻中间摆着一张小炕几,上面放着两盘炒菜。   这些家具都是老家具,清宫剧经常看到的。   周老太太看到阮溪笑一下,让她在炕几另一边坐下,问她:“吃过了没有?”   阮溪抱着衣服坐下来,点点头道:“吃过了来的。”   然后她话音刚落,门外忽进来一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年轻姑娘。姑娘围着围裙手里端着白米饭拿着筷子,进屋后直接就往炕榻这边来。   但她还没走到炕榻边就顿住了,和阮溪眼对眼愣在原地。   阮溪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再看到叶秋雯,而且居然还是在这种地方。   周老太太看叶秋雯站着不动,只道:“快端过来呀。”   叶秋雯回神忙走过去,把碗和筷子摆好放到周老太太面前。   阮溪看一眼叶秋雯,笑着问周老太太,“周奶奶,这是谁呀?上次来好像没看到。”   周老太太很淡定地对她说:“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带过来陪陪我。”   说完对叶秋雯说:“你也盛饭来一起吃吧。”   叶秋雯连忙小声道:“不用了,您吃吧,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然后她便匆匆出门走了,逃出了阮溪的视线范围。   阮溪没忍住笑一下,自顾摇摇头。   如果不是叶秋雯,阮溪不会怀疑周老太太说的话,但这个人是叶秋雯,她自然知道周老太太是在扯假话,因为现在雇佣保姆也不是什么能说的事情。   她们阮家,可没有这样家底的远房亲戚。   叶秋雯逃也似地去到厨房,直接在板凳上坐下来捂住脸,片刻后又使劲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她觉得阮溪简直是阴魂不散,怎么走哪都能撞到她!   她也不想来给人当保姆,但是陆远征实在找不到别的事让她做了,就这还是托了各种同学,找了一两个多月才找到。想想去大街上摆摊那么丢人,当保姆至少没人知道,面上说的也是家里的亲戚,挺有面子的,所以她就选择过来了。   可谁知道!   又遇到了阮溪!   该死的阮溪!   阮溪还要回去做衣服,自然没在周老太太家多呆。她坐着和周老太太说几句话,收了手工费把衣服放下,便起身出门回大栅栏街上去了。   走前她去到厨房门口,笑着冲叶秋雯说了句:“嗨,远房亲戚。”   叶秋雯气得脸红,回她一句:“臭摆摊的!”   阮溪笑,“你忘啦,我可是北大高材生,毕业后就有国家分配的铁饭碗,是国家的人,你脑子怕是装浆糊了,只看得到我现在在摆地摊。”   叶秋雯气得要炸了,却又不敢在周老太太家闹事。   阮溪没工夫和她闲聊,冲她摆摆手,仍是笑着道:“拜拜,远房亲戚。”   说完不再站着,迈开步子便走了。   叶秋雯气得要死,气得想要砸东西,但这里的东西都不是她的,砸坏了她也赔不起,于是只好就憋着了。   只要憋不死,那就憋着。   叶秋雯有没有回家,留在北京又都在干些什么,阮溪都不关心也不关注,自然也就没有多想多管。她仍是管好自己的事情,摆摊赚钱攒资金。   暑假过去开学以后,阮洁便没办法再帮她了。   这时候上大学和现代社会上大学完全是不一样的,现代社会的学生在小初高被压着学了十几年,到大学里会放松下来不再专注学习上的事。   不少人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挂科混个学历就行。   但这时候的大学生,大部分都是离开校园生活很多年,想学习却又学不到的一群人。拼命复习一个月考上大学,那就是来学习的,来恶补知识的。   阮洁如此,阮溪的那些室友,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大学生,都是这样。   除了上课听课,课余时间不是在自习室学习,就是在图书馆看书。   很多人的目标是大学四年看完图书馆里的所有书籍。   平时没事会呆在宿舍里的人很少很少,最多就是星期天早上晚起一会会,或者偶尔晚上早回来一会会,因为宿舍里没有学习氛围,不适合安心学习。   阮溪是这些人中的异类,她课余时间都留在宿舍里。   因为其他人基本都不在宿舍,她倒是也清净,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情。   等到洗漱休息的时间室友从外面回来,她也就收起缝纫机,一起洗漱准备上床休息了。若是还有点时间的话,她还会坐在床上稍微看一会书。   夏日的酷热在地表慢慢消退,北方的冬天很冷。   出去摆摊的时候,阮溪会拿围巾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手上也戴上厚实的毛线手套,可包手可半截的那种。若是有活干,便把手指给露出来。   中午吃饭,阮溪还是和谢东洋一起拿缝纫机当桌子。   阮溪看出来谢东洋心情不好,吃饭的时候得了空便问他:“丧着脸,怎么了?”   谢东洋刨了两口土豆丝和大米饭,塞了满嘴说:“她结婚了。”   阮溪闻言愣了愣,片刻又问:“和谁呀?”   谢东洋道:“副食店的一个干部。”   阮溪看着他轻轻叹声气,“天涯何处无芳草。”   谢东洋又刨一大口饭,嚼着的时候眼眶发红,眼见着那眼泪就要下来了。   阮溪看他这样,觉得又可怜又想笑。   当然她没有笑出来,也没再说这个话题,又问谢东洋:“你今年赚了多少钱啊?”   提到这个心里瞬间就舒服点了,谢东洋吸吸鼻子,声音清朗起来道:“快一万了,再摆个十个半个月的,肯定就有一万了。”   阮溪笑着小声道:“我已经超一万了。”   谢东洋明白,“你有手艺的嘛。”   天气冷,怕饭变凉,阮溪连忙把剩下的饭给吃完。   吃完放下筷子,她清清嗓子看着谢东洋,“你对这边的乡下熟么?”   谢东洋也吃完了饭放下筷子。   他抬起头看向阮溪,“不是特别熟,但也还可以吧,怎么了?”   阮溪把手缩进棉衣的袖子里,“这不是现在有点钱了吗,我想买个院子,城里的院子暂时买不起,所以想买个乡下的。”   谢东洋看着她说:“你赚了一万多,城里什么院子买不起?那些破平房大杂院就不说了,两进三进的四合院确实买不起,但那种一进的足够。”   阮溪把手揣起来取暖,“那我不还得把钱留下来做点别的事吗?全拿去买院子了,手里又一分钱没有了,想干点别的事都不行,借钱也借不到。”   谢东洋说:“进货能要多少钱,留点就够了。”   阮溪哼一声,“你真指望靠卖杂货在这里摆一辈子的摊啊?今年是人少,所以让咱们赚到了。你等着吧,今年人家知道我们赚得多,明年摆摊卖这些小杂货的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起来了。”   谢东洋:“我们又没嚷嚷,谁知道我们赚了多少?”   阮溪拿手推他的头,“你傻啊!整个四九城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摆摊,总是有人会出来炫耀的,很快人家就知道,我们一年赚了一万!”   谢东洋眨着眼想了想,“是哦。”   他又看向阮溪,“那接下来怎么办?”   阮溪跟他讲:“你赚到了钱,这钱就是你的资本,你想干点什么不行?你想想我们从工厂拿货,辛辛苦苦到这边卖,谁最赚钱?”   谢东洋想了想,“工厂最赚钱?”   阮溪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谢东洋想了想又说:“可是我们也开不起工厂啊,没人,那些工厂都是国家的。”   阮溪看着他,“你没有关注时事啊?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个卖炒货的,卖得太好实在忙不过来,就雇了几个人在家干活,被人告到上面去了。”   谢东洋微微睁大眼,“然后呢?”   阮溪道:“上面说不着急,再看看,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谢东洋猛拍一下缝纫机,“那就是在态度上默许可以雇人干活呗?”   阮溪抿唇打他的手,“把我缝纫机敲坏了给我赔!”   谢东洋收起手,“可开工厂还是说大了。”   阮溪又揣起手来,“大的干不了,从小作坊干起不就行了?也不是就说要开工厂什么的,反正现在机会多得是,你自己要看准了,有生意不要犹豫赶紧做。你对四九城这么熟,不知道这里缺什么吗?缺什么就倒腾什么,倒腾值钱的大的东西,不要就盯着锅碗瓢盆这些小的杂货,这里弄不到货那就去外地,去发展好的南方,投机倒把的事你不是很通吗?”   谢东洋也揣起手来,片刻看着阮溪说:“不愧是我的溪爷,有远见!”   阮溪还是揣手看着他,“帮我去乡下找个院子,最好是大一点,带个菜园子能种菜的那种更好。我放寒假要回家,最好是寒假之前搞定。”   谢东洋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阮溪抬手给他作揖,“那就先谢过三爷您了。” 第085章   谢东洋做事麻利, 主要也是把阮溪的事放在心上了,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在办,尽心尽力到乡下跑了好些天, 所以很快就帮阮溪在乡下找到了一处院子。   找好院子的当天下午, 谢东洋直接找到学校告诉了阮溪。   于是这个星期天,阮溪和谢东洋便没再去摆摊,而是骑车一起去了乡下。   在往乡下去的路上, 谢东洋跟阮溪说:“这个院子挺大的, 东西和北面都盖了砖瓦房,加起来总共有九间房,门前有一片菜园子, 正好都符合你的要求。”   下坡的时候阮溪下意识微捏刹车, “是家里人都搬走了?”   谢东洋同速跟在她旁边, “家里人早就到镇上去住了,只有老头一直住在村里不愿意走。说是今年身体实在太差,只能去镇上跟儿子儿媳一起住,院子这就空下来了。乡下那地方以后不回去了,放着也没什么用,他们听说有人要买可高兴坏了。”   阮溪看他一眼又问:“有没有问一下想要多少钱?”   谢东洋道:“没有说,说是回去商量一下。”   二十公里的路程,阮溪和谢东洋没有急着赶, 花了两个小时骑车到了目的地。   因为谢东洋上次走时约好了,所以这户人家今天有人回来。   阮溪跟着谢东洋到院子门外停好车, 敲一敲院门,没一会便见一对中年夫妻从正屋里出来了。男的戴着一顶灰旧的雷锋帽, 女的穿着深灰色的大棉袄。   夫妻俩认识谢东洋, 见了面忙都客气地笑着打招呼。   别的话没说, 先让谢东洋赶紧进屋坐。   谢东洋带着阮溪一起进去,到屋里坐下来喝了口热茶暖身子,放下茶碗后开口介绍阮溪,跟他们夫妻二人说:“这位就是我那个朋友,就是她要买你们家这个院子。”   听到这话,夫妻两人同步愣了一下。   他们一起又看了看阮溪,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男人开口道:“您别逗了,你说你要买我还勉强能相信,你说她要买,这……我不相信……”   这还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张脸嫩生生的,没事来买乡下的房子干什么?再者说了,她能掏得出这么多钱来买吗?   虽说乡下的房子不如城里的值钱,那也要不少钱的。这年头上,真没什么人能随随便便掏出那么多钱来。国家穷,大家也都一个赛一个的都穷。   因为冷,阮溪围巾也没摘下来。   她手里端着茶碗暖手,并不生气,微微笑着说:“您不相信我也买。”   男人看她片刻,又认真说:“我这院子可不便宜。”   阮溪直接问:“您打算要多少钱?”   男人看着她竖起三根手指来,“院子加外面的菜园子,得要一千二。”   确实是不便宜,阮溪转头往屋子里看看,出声问:“我能到处看看吗?”   房子当然随便看,男人起身道:“你想看随便看。”   阮溪这便放下茶碗起身,到每个房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出去看了看外面的菜地,用自己的步子大概丈了一下院子加菜地这块土地有多大。   离那对夫妻远了一些,谢东洋问她:“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转了不少地方,这个院子是最大的,房子也不错,没有旧到不能接受。就是这一千二,确实有点贵。”   阮溪小声跟他说:“我也觉得不错,你觉得能不能还点?”   谢东洋清一清嗓子,“试试吧。”   两人嘀咕完回到院子里去,和那对夫妻进屋再次坐下来。   男人问阮溪:“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阮溪说:“勉强还不错,就是这价钱上,咱们能不能再谈谈?”   这对夫妻是真想卖这个房子,没有直接拒绝,看着阮溪又问:“你能出多少?”   阮溪摆出思考的神情来,片刻竖起右手食指说:“最多一千。”   男人立马道:“一千不行,你一下砍了我两百。”   城里人一年的工资也就三百多。   阮溪看着他说:“城里像样的四合院也就一两万,你这乡下村里的房子,你要一千二,是不是有点太贵了?一千我能接受,再多我就接受不了了。”   男人犹豫片刻,“那你再加点,要不一千一,你看怎么样?”   阮溪没说话,和谢东洋对视一眼,默契地站起身。   起身后阮溪对谢东洋说:“那要不我们再去下一家看看吧,你不是说还有一家跟这差不多,就是菜园子小点,但只要八百嘛?”   谢东洋点头道:“对,那我们再去下一家看看。”   看阮溪和谢东洋要走,女人连忙伸手碰了男人一下。   这年头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到乡下来买房子啊,这房子总之以后也没人住了,放这有什么用。一千块钱呢,够他们挣上好几年的,这要是错过去了,那这房子可就砸手里了!   阮溪和谢东洋没有犹豫,径直就往外走。   出了院门推上自行车,但还没把支腿踢起来,就看那夫妻俩追了出来。男人急声对阮溪说:“等等等等,你们今天带钱了没有?带钱了就再聊聊。”   阮溪停住踢支腿的动作,“钱倒是带了,就怕你们不愿意卖。”   男人道:“我们愿意!快进来吧,再聊聊再聊聊。”   于是阮溪和谢东洋对视一眼,松开自行车把手,又进院子到屋里坐下。   坐下后又聊了十来分钟,这对夫妻同意一千块把院子卖给阮溪。   阮溪这便从书包里掏出准备好的一沓钱,放到桌子上说:“这里是一千块钱,你们数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们把钥匙给我,我们再签份买卖合同。”   夫妻俩心思都在那沓钱上,看着钱的时候两眼放光,别的没管,忙把钱拿到手里去数。男人数完了又给女人数,正正好好一百张大团结,一千块钱。   数完以后女人直接迫不及待把钱往兜里揣,男人则把钥匙送到阮溪面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成,夫妻两人心里和表情都美得很,又笑着夸了几句阮溪眼光好有钱什么的,说乍看看不出来,夸完这便要起身走人了。   房子卖了,这便不是他们的家了,以后就不来了。   但他们还没站起来,阮溪就抬手叫住了他们。   让他们坐着先别急走,阮溪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两张印字的纸,然后又掏出一支钢笔和一盒印泥,对夫妻两人说:“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签个合同吧。”   男人有些意外地笑笑,“唉哟姑娘,我们还能反悔不成?这房子我们早就不想要了,一直空在这里没人住,真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买。你看,我们还怕你反悔呢。”   阮溪笑笑道:“那就签了吧,这样我们都安心。”   现在他们确实觉得一千块钱是发了大财,绝对不会反悔,但等过上一些年,墙上喷上个大大的“拆”字,到那时反不反悔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眼下这一时期房屋买卖并不多见,也可以说非常非常少,所以政策上没有什么限制,买卖比较自由。虽然有了“两权分离”的笼统概念,“宅基地使用权”作为独立的概念开始被重视,但没有具体和细致的规范,尤其是乡下,没有产权和使用权的统计登记,也没有对宅基地的使用面积等做出限制,社员只要卖掉自己的房子,对应的宅基地便自动以“地随房走”的方式流转,宅基地的使用权直接转移到新房主的手里。   因为没有什么手续可办,所以买卖双方只要自己达成一致意见就行。   如果房子和地一直不升值倒是没事,买卖双方全都满意且自愿,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就怕房子突然升值价钱暴涨,卖房子的人到时候再眼红反悔过来扯皮。   所以,必须得留个交易证明下来。   说完话阮溪便拿起钢笔,在纸页上留出来的空行里面,把所有该填的信息全部填上去,然后自己先签字按个手指印,又让男人签字按个手指印。   签完合同一人一份,阮溪把自己的这份叠起来装进书包里。   夫妻两人根本不在乎这合同,反正他们已经把钱揣到口袋里了,阮溪就是反悔他们也不给。合同书叠一叠随便装起来,站起来和谢东洋阮溪打声招呼便走了。   兜里揣了厚厚的一沓钱,走出院门的时候两人脸上喜意更加重,完全就没想到老家这破房子能卖这么多钱。倒不是觉得不值,而是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买。   若是没人买,这个院子除了放在这里荒废长草,完全没有别的用处,而且房子都已经很旧了,突然卖了这么多钱,属于意外之喜,自然是开心得不行。   看着夫妻两人走出院门,谢东洋收回目光,看向阮溪说:“您可真是仔细,还带个什么合同过来签,乡下这破房子卖一千块,他们肯定不会反悔的。”   阮溪笑笑没说话。   她忽又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来,放到谢东洋面前,跟他说:“你不是还看了其他的房子吗?只要是没人住家里愿意卖的,你把地址都给我写下来。”   谢东洋一脸惊惑地看着阮溪,“你不是……还要买吧?”   阮溪冲他笑笑,“暂时不会再买了,有闲钱的时候再考虑,反正这些房子也不会跑,基本没人会拿这么多钱来买这些房子,你手里有钱,你要不买一个?”   谢东洋一脸不理解地看着她,“你都知道没人会拿这么多钱来买这些房子,你还叫我买?我家城里有房子,花大几百一千来买这些房子,这不是傻吗?”   八百一千的可是巨款,谁会拿来乡下买房子?   买了也是放在这里长草,这不是纯属吃饱了撑的加有钱没处花么?   阮溪又冲他笑笑,“那就随便你吧。”   说完她把钢笔拿起来塞他手里,“快,给我写。”   谢东洋虽然觉得不能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这些天跑过的乡下空置房,或者是只有老人住的,只要人家有意愿想卖的,全都给写了下来。   写完他把钢笔套起来还给阮溪,阮溪收起钢笔拿起本子看一看,很是满意地冲他笑一下说:“谢谢,我家里人多,到时候都过来的话,肯定要再买两套。”   谢东洋这下能理解了,看着她说:“你要是需要那你就多买两套。”   阮溪点头,把本子也装回书包里。   买完房子没有其他事情了,阮溪也不打算现在打扫卫生拾掇这个院子,所以拿钥匙锁上所有能锁的房门,和谢东洋骑车回城里。   回到城里还能赶得上吃午饭,阮溪便请谢东洋去搓了一顿。   吃完饭剩下的半天时间阮溪没有去摆摊,她回到宿舍赶做手里的活。把接在手里的活全部做完,星期天拿去大街上让人取走,这一年的摆摊生涯也就结束了。   当然,这一年的学习生涯还没有结束。   结束摆摊以后,阮溪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起早贪黑复习了一个星期。   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傍晚,许灼过来学校找她,问她和阮洁要不要一起回家。   阮溪很遗憾地跟他说:“我们得回乡下。”   既然不同路,自然也就分开各买各的票,各回各的家了。   阮溪和阮洁现在已经习惯了一整年都在外面奔波,到年终的时候回家过年。   拎着行李到火车站买票,在月台上等车上车,都是轻车熟路。   在车上或是聊天或是睡觉,到站再拎着行李下车。   这一次站外没有车坐也没有人接,于是她们搭了人家顺路的驴车去镇上。   到镇上吃点东西休息上小半天,再马不停蹄地往村里赶。   回到家见到家里人,便满心只剩下踏实了。   八零年的春节,村里过年的气氛比往年还要更加热闹。虽是深山里,大家也知道改革开放的事情,因为农民最关心的土地,全都按人按户给分下来了。   除夕夜的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热闹地吃年夜饭聊天。   阮溪阮洁先说了自己都在城里干了什么,阮洁能说的倒是不多,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阮溪没想说自己拼死累活摆地摊的事,但阮洁给说了。   刘杏花听了心疼,只说她:“读书已经很辛苦了,还出去摆摊,你三姑给你的钱不够你和小洁花的嘛?哪里就需要你这么拼命了?再说了,你爸妈那边不给你寄钱?”   阮溪笑笑说:“谁会嫌钱多嘛。”   刘杏花抬手推她脑袋一下,“钱眼大你就蹲钱眼里了。”   说完全家人都笑。   结果刘杏花又看向阮长生和钱钏说:“你们两个也是,还好意思笑,想想这一年被抓到了几次?哎!不折腾不行,非得出去倒腾那些东西去。”   阮溪听完看向阮长生和钱钏,“五叔五婶,你们也倒腾去了?”   钱钏抿笑点头,并不觉得不好意思,“被抓了好几次。”   因为他们这边政策落实得比较慢,而她和阮长生又心急等不了,而且因为知道政策有变化,所以不像以前那般还小心避人,就被人眼红举报抓起来好几次,但都教育几句就放出来了。   阮溪这便看着钱钏又说:“别在乡下倒腾了,过完年跟我一起去北京吧,我们到那里干大的。也不来回倒腾别人的东西,咱们自己出货自己卖,什么都自己来。”   钱钏听到这话两眼直放精光,“真的呀?卖什么呀?”   阮溪清清嗓子道:“我就一个拿得出手的手艺,当然是卖衣服,直接卖成衣。我回来之前摸过底了,因为改革开放,这一年各地的纺织行业都发展迅猛,北京那边厂子里的布已经开始压仓了,不出意外的话,过完年布票可能就用不到了。厂子里的布卖不出去,我们就可以以低价买过来,三姑丈就负责跑厂子进货,五叔五婶你们负责招人拉人和后期出摊卖衣服,三姑负责培训人裁剪和踩缝纫机,我这边负责设计和打版做纸样,直接批量化生产,一个做服装的小作坊就成了。”   现在成衣市场可以说非常大,尤其是大家灰蓝黑穿了十多年,压抑沉闷了十多年,思想上慢慢解放以后都会去追求个性和时髦,衣服便是追求个性和时髦的最好方式。   谁不爱美,谁不爱赶时髦,谁也不爱穿得洋气漂亮和特别一些?   当然也可以去南方倒腾服装回来卖,但是阮溪并不想卖别人设计别人生产做出来的衣服。她要卖自己设计生产的衣服,卖出口碑卖出信誉来,从小作坊做到大公司。   听完阮溪的话,桌子上没人出声说话,因为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超出认知的信息,所以需要时间慢慢去消化一阵。她们没接触过这么复杂的事情,听了也是云里雾里的。   消化了一会,阮长生挑出了其中一个问题,先发声疑问:“现在可以雇人吗?”   阮溪看向他点头,“眼下算是默许的,但也不好太张扬,默默做就行。我在北京那边乡下买了一个院子,只要再配上几台缝纫机和一些工具,把人都招进来培训好,基本就没什么问题。”   钱钏很是惊讶道:“你连房子都买好了?”   阮溪又点头,“一个院子,九间房,外面还有一小块地,可以种种菜。正屋可以用来放缝纫机放东西当工作间,两边的屋子可以用来吃饭睡觉。”   钱钏直接“哇”出来,转手就拍阮长生:“你看看人家小溪!”   阮长生道:“那人家小溪是大学生嘛,应该的。”   阮溪又看一下阮翠芝和岳昊丰,笑着道:“怎么样?三姑和姑丈,你们都有没有兴趣?有的话我们过完年就过去搞起来,现在是赚钱最好的时机,说的夸张一点,站在这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钱钏毫不犹豫举手:“我胆子大,我去!”   说完她把阮长生的手也举起来,“他胆子也大!”   剩下阮翠芝和岳昊丰,两人相视笑一下,然后阮翠芝看向阮溪笑着说:“谁都不去我也必须要去,我要是不去的话,小溪你这小作坊暂时怕是开不起来。”   什么人都好替代,只有她这个会做衣裳懂带徒弟的不能缺,阮溪自己要上学没有时间,那只能由她来培训制衣工人。真正步入正轨以后,也得她带着工人干活。   这也是为什么阮溪早两年就提醒她,让她在乡下多带几个徒弟的另一个原因。   阮溪看着她笑,声音清亮道:“谢谢三姑支持!” 第086章   阮玥坐在岳昊丰的腿上, 咬字含糊地学着阮溪的语气说了句:“谢谢三姑鸡齐!”   声音直奶人心里去了,家里人听完又一阵哈哈大笑。   阮溪伸手轻轻捏一下她的肉脸蛋子:“小表妹都会学人说话了。”   阮玥便是阮翠芝和岳昊丰的女儿,因为生下来是个女儿, 所以后来上户口的时候合计了一下, 把“岳”改成了“玥”,觉得这样更适合女孩子一些。   边屋里的笑声热闹声传到旁边的正屋里,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只听得到热闹, 孙小慧捏着筷子说:“不知道又在说什么,瞧把他们高兴的,屋顶都要掀了。”   阮长贵哪里听不到人家热闹, 还需要她再说一遍。   这两年他心里越发有气, 看父母弟弟妹妹和女儿都不理自己, 慢慢开始把事情怪到孙小慧头上。要不是她当初闹着要分家,他们也不会过成现在这样。   总之他心里不舒服,便是这大过年的,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摆出来。   孙小慧说这样的话,叫他心里更加不舒服,脸色自是更难看。   但是他也不多说什么,免得夫妻吵架不安宁。   阮溪她们吃完饭,一家三代十口人在一起守岁。烤着火盆吃着花生瓜子米花糖, 坐在一起聊天说话,讲的仍是过去一年当中的事情。   因为去北京的事是眼下最重要的, 所以自然聊的也多。往细了聊往小了聊,阮长生钱钏阮翠芝各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和想法, 问的一些问题也不一样。   说的差不多的时候, 阮溪对阮志高和刘杏花说:“爷爷奶奶, 你们一起去呗?”   听到这话,阮志高想都不想立马摇头,“这不行,我们不能去。”   阮溪看着他说:“怎么了?我们这么多人养不起你们两个呀?”   阮志高把烟袋锅子放在火盆边磕了磕,“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我们身体还硬朗,现在不需要你们养。家里的地刚分下来,一家人全都走了,我们分下来的地就不要了?好容易有自己的地,我是舍不得扔下的,我得种起来。再说了,我们去了又能干什么?一个人都不认识,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给你们拖后腿?”   农民就是一辈子地里刨食,对土地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有了自己的土地是最幸福的事。家里的地刚刚分到手,他还没种起来呢,就扔下去城里,他可不干。   年轻人去城里闯一闯是应该的,他们有的是精力和能力,也有闯劲。他们两个老的跟过去一点忙帮不上,还把家里的地给丢了,这可不划算。   刘杏花自然也是这个想法,跟着说:“我们现在不去,你们这也没干起来,先去干了再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若是干不起来,就打包裹再回来,家里还有这几亩地在,总之饿不死,若是干起来了,以后再说去不去的话。”   阮志高点头跟着继续说:“除了小溪和小洁,你们现在就算去了城里,户口也挪不过去,在那边连粮本都领不到,没有粮本粮票,去哪买粮食吃?家里这边种着地就不缺粮食,收成后到粮站换成粮票,给你们寄过去。”   阮溪看看阮翠芝,阮长生和钱钏也互相看看彼此。   片刻,阮长生看向阮志高和刘杏花说:“那我们就先过去干了再说,干起来后立马把你们接过去。你们在家照料这几亩地,也别累着自己。能做的活就做一下,不能做就找别人帮忙,千万不要自己硬撑着做。”   阮志高磕完烟锅子收起来,“这些你们就放心吧,我们又不傻。村里祖祖辈辈人都是生活在一起,我又当了几十年大队书记,找人帮忙就是吆喝一声的事,不会遇到什么困难。倒是你们,到了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困难多得很,你们管好自己就行,不用操心我们。”   刘杏花:“对,你们不用管我们,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就行。以为出去是好闯的吗?那是别人的地方,要比在家里难得多,不过你们都在一起,我们也还算放心的。”   这话题又说了一阵,最后自然都听阮志高的安排。   过完年以后,阮长生和岳昊丰一起,把家里多余的粮食扛去粮站换成了粮票。然后拿着粮票收拾起需要的行李,和阮溪阮洁一起去北京。   这一下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全走了,阮志高和刘杏花难免心生落寞。但为了让阮长生他们安心出去闯荡,所以他们也没表现出什么来,撵也般地把人送走了。   阮长贵和孙小慧不知其中原因,只好奇:“这是干什么呀?”   两天后听人说了阮翠芝和阮长生两家子全去北京了,孙小慧气得回来找阮长贵,跟他叨叨:“什么意思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一下子全都走了,就把我们一家留在这破山里?凭什么不带我们?凭什么不带!”   阮长贵不耐烦道:“凭你跟人分家了,不是一家人!”   由于拿了不少的行李又带着两个娃娃,阮溪他们这一次出山走得比较慢,走了两天半的时间才到镇上。因为人多也没去麻烦钱家,直接在面摊上吃了午饭。   吃完饭以后他们一起往钱家去了一趟,只走亲戚只说话不吃饭,在钱家玩了一会后出来,再结起伴去商店买东西,打算带着在火车上吃。   行李早就放到了招待所,两个娃娃有他们的爸爸在后面带着,阮溪阮洁和阮翠芝钱钏便只管逛街买东西,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看到喜欢的就买点。   逛完商店出来还没走上几步,忽与一个老熟人撞了个对脸。   阮翠芝和阮溪阮洁下意识愣了一下,站在对面的刘雄也愣了一下。   然后刘雄忽笑起来,用阴阳怪气的热情大声道:“哟,这不是翠芝吗?”   阮翠芝直接白他一眼,懒得多理会他。隔了这么多年再看到他,心里眼里只有厌烦和厌恶,甚至怀疑自己年轻的时候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他这么个糟烂男人。   刘雄却不尴尬,直接又拉过自己旁边的中年女人道:“来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那个前妻阮翠芝,有些年没见过了。”   说着他又看向阮翠芝,仍是对熟人说话的语气,“热情”道:“这是我婆娘。翠芝,你现在嫁人了吗?”   还和两个侄女出来逛街买东西,应该是没嫁出去吧。   早就说了嘛,在大山里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抛夫弃子不守妇道,心狠心硬为人不安分,成天还捯饬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好好过日子的正经女人,谁又愿意娶她回家呀?   阮翠芝没说话,只清了清嗓子。   这时岳昊丰抱着阮玥在后面跟上来了,他站到阮翠芝旁边看着刘雄,出声道:“你好,我是翠芝的丈夫,你有什么事吗?”   刘雄闻言一愣,脸上的笑瞬间有些挂不住。   阮翠芝把手往岳昊丰的胳膊上一搭,看着他说:“谢谢你关心,我嫁人了,嫁的男人比你年轻比你有文化比你会疼人比你有担当,我们一家三口现在要去北京,以后都在那里,你还有什么要关心的?”   刘雄脸上的表情彻底挂不住了,这男人不止年轻长得还端正,往他面前一站,比得他像个糟老头子一般。再听到去北京不回来的话,他自然更受刺激。   表情垮下来,好半天他说:“阮翠芝你老牛吃嫩草!”   阮翠芝笑出声,“你想吃你吃得着吗?”   说完她看向刘雄的婆娘,“你怎么嫁给他呀?就算是二婚,就算自己条件不怎么样,也不该凑合着要这种男人,要我说,能跑你就早点跑。”   刘雄的婆娘听完这些话脸瞬间红了彻底,没有开口驳阮翠芝的话。刘雄则是老脸黑里透着红,怒起来盯着阮翠芝吼:“阮翠芝你什么意思?!”   结果他刚吼完,一颗弹珠砸在他脸上,砸得他下意识闭眼往后避了一下。   弹珠是岳昊丰拿着他女儿的手砸过来的。他看着刘雄,露出在家里从来没有露出过的冷相,语气也冷得很,“这是我老婆,你跟她说话给我客气点!”   刘雄身上瞬间没了气势,立马现出怂相来,但片刻又看着岳昊丰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抛夫弃子,生了四个孩子全都不管了,你还敢娶她……”   又一颗弹珠砸在他脸上把他砸得闭了嘴。   岳昊丰道:“做人差劲就别怪人嫌弃你抛弃你,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情你少管。”   刘雄彻底不敢再说话了,主要他看到阮长生也牵着孩子过来了。他被阮长生打过的记忆刻在骨子头,过去了这些年,现在看到阮长生还会下意识觉得疼。   阮翠芝觉得多看他实在脏眼,懒得再理会他,抓着岳昊丰的胳膊转身走人。   阮长生故意抱起他儿子,大声道:“走,让你三姑丈给咱买好吃的去。”   阮溪跟着说:“三姑丈,我想要喝麦乳精。”   阮洁:“我也要,我要奶糖!”   钱钏跟着起哄,“三姐夫,给我也买点好吃的吧。”   岳昊丰回头笑着说:“全都有全都有。”   刘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片刻咬起牙来。   他婆娘在他旁边说:“这是你前妻?这是发达了吧?”   刘雄白她一眼,黑着脸甩手就走了。   这一天够他怄半辈子的!   阮溪他们在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吃完饭,让钱钏的父亲开拖拉机送他们去了火车站。一家人踏上火车离开故土,去往心中向往的美好的大城市。   因为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比较兴奋,阮长生阮翠芝他们都没有半点想要休息的意思,连阮长生的儿子阮大宝和阮玥也都兴奋,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折腾到第二天中午到了阮溪买好的院子里。   房子虽然旧,能看出来好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了,但吃饭的桌子土灶,还有睡觉的床这些全都有。打扫干净买点生活用品进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于是中午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了一下,剩下下午半天的时间,几个人一起忙活,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出去到镇上买东西的去买东西。   架起了铁锅摆起了碗筷,铺好床铺囤起了米面,又买了些油盐佐料。晚上和面揉面擀面下了锅面条,盖上肉臊子加点油辣子,一家人吃了顿热乎可口的晚饭。   岳昊丰吃面条的时候说:“我把菜种都买回来了,过阵子天暖起来,把外面的菜园子整一整,可以种点萝卜青菜黄瓜什么的,就不用花钱买了。”   阮翠芝在旁边点头,“我看这地不小,能种不少东西。”   这些都是小事,阮溪和他们说开小作坊的事,“趁现在还没有开学,我去城里淘几台二手的缝纫机,其他的工具也都置办一下。五叔五婶你们熟悉一下,看看拉点人过来,最好拉附近的,我们不用管吃住。找那种十八九岁的姑娘,没学上也没有工作的。和她们说培训免费,到时候干活按件算工钱,做得多赚得多。”   阮长生和钱钏点点头,“行,没问题。”   阮溪看向岳昊丰,“姑丈你再等一下,看看这个布票的事情到底怎么说,等我有了消息我来告诉你,到时候我带你去选面料定面料进货,还有扣子拉链线球这些东西,这些倒是好办,我去年一年一直卖这些东西,我选好你直接进货就行。”   岳昊丰点头,“行,我等你安排。”   最后剩下阮翠芝,阮溪看向她笑着说:“三姑你就在家等着吧,等我把缝纫机淘好搬过来,五叔五婶把工人拉过来,你可能就是最忙的了。”   阮翠芝自然也点头,“行,那我们就先做做别的事,带带孩子做做家务,打理打理家里这房子和菜地,五弟和弟媳你们先出去忙,大宝子留在家里我们照看着。”   阮长生和钱钏点头应声:“成。”   旁边被忽略的阮洁忽出声问:“那……我呢?”   阮溪看向她笑一下,“开学你就给我上学读书去,读书最重要。”   阮洁虽然有心想参加,但也服从安排,“好吧。”   事情目前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阮溪想了一会,又说:“钱暂时都由我管,要用钱的话全从我手里支,花的每一笔钱咱们都记账,可以吧?”   这些他们也没意见,全都点头道:“都听你的。”   房间足够住,阮溪和阮洁也有一个房间,因为学校还没开学,晚上自然也就住在这里。安排好大体的事情以后,阮溪第二天就去城里忙了起来。   淘二手缝纫机这种事,她自然还是去找谢东洋帮忙。   她到修车铺没找到谢东洋,便又去了大栅栏。   就算年前她跟谢东洋说了不能摆一辈子摊,但也没说过完年就不摆了,凡事都有个过程,所以她还是去街上找他去,想着他应该还是会去摆摊的。   毕竟赚钱上瘾,没想到做别的事情之前,他应该不会在家闲着。   阮溪去到大栅栏,还没进街道就发现街道边摆满了小摊位。果然如她年前所预料的一样,万元户出来后,这些卖各种杂货的小摊便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冒了起来。   摊位多了街上热闹,来往的人也便多了起来。   阮溪跟在人群里进街道,目光扫视旁边的摊位,想要找到谢东洋。找的时候目光扫得快,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又转头把目光扫回一个摊位上。   摊主不是谢东洋,但也是个老熟人。   盯着摊位后正在低头收拾东西的老熟人看一会,阮溪往后退两步。   退到摊位前站片刻,收拾东西的老熟人才抬起头看她。   四目相对三秒,阮溪笑起来道:“咦?臭摆摊的?你爸妈知道你在干这种事吗?”   “……”   叶秋雯绷着脸屏息——   阮!溪!! 第087章   叶秋雯垮着脸不说话, 阮溪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又笑笑,然后没再和她多浪费时间,继续往街里走, 去找谢东洋。   身边人群往来, 过了个年回来,很多人都换了新面貌——有的年轻人赶时髦穿起了喇叭裤,戴起了蛤M镜, 还有很多女性都烫了一头卷毛狗一样的狮子头。   被禁锢了十几年的思想, 慢慢都在这些变化中变得开放,变得生动有色彩起来。   阮溪一直走到街中间才找到谢东洋,他在一堆摊位中间并不显眼。她穿过人群往他摊位前走过去, 谢东洋看到她脸色一喜, 先和她打招呼:“溪爷, 你回来啦?”   阮溪绕到他的摊位后面,喘口气说:“好热闹啊。”   谢东洋道:“第一年大家都还在观望,不知道政策到底会往哪个方向变,都持保守的态度,怕做错了事要倒霉,但现在已经算是比较明朗了,所以这一个看一个都放开了,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你过来的时候瞧见没有, 那么多女的烫爆炸头,狮子狗一样。”   阮溪笑出来, “看到了,还有好多穿喇叭裤的呢, 那裤腿大的。”   谢东洋叹口气道:“也叫你说准了, 你知道去年年底冒出来一个什么词儿?万元户, 他们把去年一年家庭收入超过一万的,都称之为万元户。这词儿一出来,我一年赚多少钱的事也瞒不住了。也就一夜之间的事,你看这街上的摊摆的,摆摊的都快比逛街的多了。”   阮溪还是笑着,“怎么样?现在还好赚吗?”   谢东洋摇头,“这么多人摆摊,哪还能有去年那么好卖。你知道我早上几点起来的,五点我就起来了,不然到这边抢不到好位置,位置不好影响可大了,卖不出东西。”   阮溪左右看一看,小声道:“这么挤,搞得我都不想来了。”   结果她这话音一落,摊位前忽有人叫她。   阮溪转回头,只见是周老太太,便笑着招呼了一句:“周奶奶。”   周老太太看着她说:“小溪啊,好些日子没见你过来了,怎么不来了呀?我等你给我做衣服呢,我还给你又介绍了几个人,她们都要找你做衣服,做春衣。”   阮溪笑笑道:“我这几天忙,等会下午我去您家里吧。”   周老太太点头道:“得嘞,那我在家等你。”   说完她便拄着拐杖走了,阮溪目光跟着她嘱咐一句:“您小心些。”   周老太太冲她摆摆手,“没事。”   周老太太走后,又有两个人过来在摊位前看了看,但没买东西,看过就走了。   谢东洋也没什么所谓,好像是习惯了,接回话题问阮溪:“那你是不打算来摆摊了?”   阮溪看向他说:“我把我家里人都带过来了,就安排在乡下的房子里,今年我打算稍微干一点大的。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点忙。”   谢东洋很是爽快:“什么忙,说吧。”   阮溪也不和他客气:“再给我弄几台二手的缝纫机,七八成新的,不要太旧。”   谢东洋看着她,“要几台?”   阮溪道:“最少四台,多点六台八台的,只要你能找到我都买。”   对于谢东洋来说,二手缝纫机倒是不难找,毕竟城里很多人家结婚的时候都会买缝纫机当彩礼。而缝纫机和自行车收音机比起来,使用频率要低很多。   大部分人家也不会自己做衣服,缝纫机放家里就是个摆设。只要找那种一年不碰几次缝纫机的人家,大部分都是愿意给转手卖掉的。   谢东洋想了想小声问了句:“要这么多台,你是打算招人?”   阮溪点点头,但没再往下细说。   谢东洋也知道这种事不好在大街上讨论,在这种新旧思想交替的时期,说话做事低调点没什么坏处,免得惹上眼红的人乱搞事情,于是他冲阮溪点点头,“我去给你找。”   阮溪看着他又问:“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如果没有别的打算,到时候我的衣服好卖的话,你到我那拿衣服来卖,低价批发给你。”   现在这街面上乱七八糟的什么摊位都有,就是没有卖成衣的,成衣市场这个大蛋糕算是完完整整放在这里的,没有任何人动。如果出个成衣摊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来买。   这块大蛋糕,谁吃第一口谁暴富。   但谢东洋想了想说:“再说吧,我再观望观望。”   阮溪抬手拍一下他的肩,笑着道:“行,有空请你吃西餐。”   话刚一说完,阮溪便见谢东洋的目光定了一下。   她转过头,只见摊位前来了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烫了头发,穿着大衣,踩着棉皮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谢东洋愣了一会,忽尬笑起来问:“您好,您要买点什么?”   年轻女人没有买东西的意思,和谢东洋唠家常一般开口:“听说去年出来摆摊的都赚了大钱了,好几个万元户,你……也赚了不少吧?”   谢东洋笑得僵硬,“也没赚多少,糊口而已。”   阮溪看着摊位前的女人,突然想起来她是谁了,是谢东洋的女神!   女神脸上的笑意也变得尴尬了些许,她看看阮溪,又看看谢东洋,没再继续往下尬聊,出声说了句:“那你们忙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她一走,谢东洋脸上那僵硬的笑意瞬间收了彻底。   阮溪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出声问了句:“你不会还在伤心吧?”   谢东洋忙道:“那不能够,你看我是这么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吗?”   阮溪又拍拍他的肩,“小伙子,加油吧!”   阮溪和谢东洋说好二手缝纫机的事,又在街上逛了逛。她在这些摊位中淘工具,把皮尺直角尺、各类剪刀、划粉冲头拆线器、凿子锥子什么的,全都买了点。   零零散散差不多所有东西都买办齐了,只还差一个裁剪刀。   平时做一件两件衣服用普通剪刀就可以,但如果要批量做衣服的话,那就得用到裁剪刀。裁剪刀也分大小,她要那种手持一次能裁剪个百十来张布的就行了。   但她到各处问了一圈下来,整个四九城可能都没有卖这种机器的。   既然这里没有,自然就要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去买。   有个当干部的爹,不用白不用,于是阮溪便找邮局给阮长富打了个电话,和他说清楚了自己要的东西,让他想办法给她搞一个来,并让人送到北京。   打完电话差不多是中午,阮溪直接找地方吃了午饭。   下午她往周老太太家去了一趟,周老太太家还有其他两个老太太在,全都拿了布过来,说是找阮溪做衣裳。阮溪自然不拒绝,帮她们量了尺寸接了她们的布。   说好做衣服的事情,阮溪问周老太太:“你家那个远房亲戚走了呀?”   周老太太道:“对的,走了,说是人家去年摆地摊的都赚了钱,她今年也想跟着试试。都是一个看一个的,看人家赚了钱眼红,现在街上那么多摊子。”   说完她问阮溪,“小溪,你去年赚了多少呀?”   阮溪笑着道:“也没赚多少,糊口而已。”   周老太太拿眼瞪她,“你骗我这个老太太呢,我们又不会眼红你。”   阮溪笑起来,和她又随便唠了几句,便拿着布走了。   她拿布去谢东洋的修车铺,用谢东洋给她配的钥匙开了门,然后骑上三轮车拖上缝纫机,还有布匹以及其他要用的一些材料,慢慢往乡下去。   拖着缝纫机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阮翠芝和岳昊丰正在厨房做饭。主要是岳昊丰在做,阮翠芝抱着阮玥在玩,顺便还看着大宝子。   看到阮溪回来,阮翠芝和岳昊丰都出声和她打招呼,阮翠芝抱着阮玥起身,岳昊丰放下手里的刀出来,去到三轮车旁边,帮阮溪把缝纫机搬下来。   阮溪微微喘着气说:“这是我去年买的缝纫机,暂时就这一台,搬回来干点活。”   阮翠芝笑着问:“你出去一趟又接到活了?”   阮溪点头:“接了三件春衣,三个老太太的,之前一直找我做衣裳。”   阮翠芝:“还是我们小溪有本事,在北京都有老顾客了。”   三轮车上的东西都有岳昊丰在搬在拿,阮溪去厨房倒水喝,暖手也是解渴,喝了两口润了嗓子她又问:“五叔五婶还没有回来啊?”   阮翠芝抱着阮玥在桌子边坐下来,“还没有呢,小洁也跟他们出去了。说是他们第一次出来,人生地不熟的,怕他们出去走迷了路了。”   阮溪忍不住笑,“小洁现在可有本事了。”   乡下她也没来过,但她现在都敢自己带人出门办事了。   阮翠芝也笑,“可不是么?这丫头变化太大了,尤其是这两年,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所以说还是念书上学好,懂的多见识也多,本事自然就大了。一辈子呆在山里不出来,每天就是喂鸡喂猪种地,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阮溪伸手摸摸站在她面前的大宝子的脑袋,“以后上学要好好读书知道吧?”   大宝子使劲点头,“堂姐,我知道,知识改变命运!”   说着话岳昊丰到厨房继续做饭,刚好阮洁阮长生和钱钏也回来了。   到家全部聚到厨房,主要是阮长生钱钏和阮洁说了说他们这一天在外面跑的情况。其实倒也没什么情况,就是熟悉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聊着天吃完饭,这一天也便差不多结束了。   饭后阮溪也没有再忙,早早洗漱完上床休息,第二天才开始裁布做衣裳。她做的时候阮翠芝就在旁边帮她,能搭上手的就搭把手。   看阮溪坐在缝纫机后面踩缝纫机,她在旁边看着问:“这都是你画的新样式?”   阮溪做衣服不抬头,笑着道:“对的,我去年在学校画了很多款式,其中有不少已经打版做成纸样了。等到你把工人培训出来,我做个样衣给你们看,接下来就可以批量直接做了。布裁好有了样衣照着做,做起来很快的。”   都是不需要动脑子的事情,踩缝纫机按步骤拼布片就行。人多的时候还可以再细化分工,缝布片锁边剪线头,做口袋锁扣眼,全部都能再细分。   阮翠芝感叹说:“这人跟人的脑子,差得也太多了。”   她跟阮溪学做衣服,学会的也就那么几个简单的款式,裁来裁去做来做去都是那些。想出不一样的新款式还能真裁出来做成衣服,在她看来可不是一点厉害。   说得夸张一点,这简直都神了。   有阮翠芝在旁边帮忙,三件衣服很快就做完了。做好后阮溪拿去城里送给周老太太她们,领了工钱又拿布票去布店里挑布料买布,回去开始做样衣。   做样衣的时候她都让阮翠芝在旁边看着,主要就是为了教阮翠芝怎么做。设计和打版自然不教,就教怎么拼缝怎么处理细节,全部都教得十分仔细明白。   阮溪让阮长生在正屋里牵了一道绳,样衣做好就直接挂在上面。   而做样衣剩下的布料她也都整理存放好,因为到时候岳昊丰需要拿着这些布料去跑厂子进货,生意做起来后会轻松点,直接和纺织厂长期合作就行。   他们作为进货方,让纺织厂生产什么布料都是可以的。   寒假的最后一天,阮溪在谢东洋的帮助下置办了六台缝纫机。岳昊丰和阮长生用三轮车把缝纫机从城里一趟趟搬到乡下,摆齐放在正屋里面。   除了缝纫机,阮溪还从谢东洋的铺子里买了两辆凑合骑的二手自行车。自行车放在乡下,让阮长生和阮翠芝他们出门骑,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方便。   阮长生和钱钏熟悉了几天周围的环境以后,办起事来也十分麻利,很快就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拉来了几个年龄都在二十左右的姑娘。   姑娘们都是结伴先到院子里来看,看到屋子里的缝纫机和挂在绳子上的漂亮样衣也才相信,然后和家里人商量一番,确定过来先学手艺。   人拉好以后交给阮翠芝培训,阮长生和钱钏便稍微得了些闲,不需要每天都出去跑。拉人的时候没少被人当成是人贩子,以为他们是在骗人大姑娘去卖。   阮翠芝忙起来以后,就钱钏和阮长生帮忙多带孩子。   阮溪开学后和阮洁去上学,家里这些事情全交给阮翠芝他们,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在学校安安心心上一周课学一周习,到星期天再骑车到乡下来。   清晨的空气冷冽,阮溪围着围巾也被冷风吹透。   在太阳升到远方屋顶的时候,她在院子外面停车下车,又感觉浑身都在冒热气。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支起来,刚好赶上阮翠芝他们吃早饭。   钱钏在屋里招手叫她:“刚好,快来吃点热乎的暖暖。”   阮溪拿了围巾进去,阮翠芝已经帮她把饭盛好了。   阮长生问她:“小洁没有一起来?”   阮溪喝一口稀饭咬一口馒头道:“不让她来,好容易考上了大学,这四年的时间不能浪费,得让她好好学习,不然这大学不是白考了?”   阮长生看着她笑,“那你呢?”   在家里人面前放松,阮溪从来都是拿自己当小孩,得意地摇摇身子道:“我和她不一样,我是个绝顶大聪明,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学习也可以。”   听到这话,阮翠芝他们全都笑起来。   钱钏说:“小溪你确实聪明,你是我见过的,最最聪明的人。”   再夸可就真不好意思了,阮溪笑着又说两句便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她吃完最后一口馒头喝完最后一口稀饭,放下碗舒缓一会。   片刻问阮翠芝:“三姑,你教的怎么样啊?”   阮翠芝也把碗放下来,“教了一个星期,手艺上我感觉没什么问题了。缝纫机学得都挺好的,直线弯线还有距离都控制得不错,我感觉差不多可以上手做活了。”   她倒是没有真拿衣服让她们练,都是拿一些旧布破布先让她们练踩缝纫机。拿这些布做做小包,做做鞋垫子,全都是做些小玩意。   或者她们自己家里有什么需要做的东西,拿来做也都是可以的。   说着话招的五个姑娘便陆续到了。   阮溪跟着阮翠芝起身去正屋,看她们在缝纫机前坐下来穿线缝补。五个人她都看了一下,姑娘们年龄小心灵手巧学得快,确实都已经比较熟练了。   让她们自己量尺剪裁做衣服那肯定是不行,但把所有东西全部都准备好,教给她们怎么做,简单地踩踩缝纫机做死任务,基本都是可以完成的。   缝纫机有了,工人也有了,样衣阮溪也做出来好几件了,现在缺的自然就是布料。   原料这一块阮溪是交给岳昊丰负责的,虽然阮溪说过等她的消息,但岳昊丰并没有真的在家干等。这周时间他一直在外面跑,远远近近跑了无数个纺织厂。   当然他也不是盲目瞎跑,而是拿着阮溪定好的面料出去跑的。   等阮溪看完了五个姑娘的手艺,他到一边跟阮溪说:“我们需要的布料好几个厂家都有,质量和价格各方面我也都对比过了。你说得对,好些厂子布料压仓,都在商量怎么处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不要布票直接促销了。”   要的就是他们急着出货不要布票,所以阮溪点点头,“那我们就再等等。”   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刚好姑娘们的手艺还可以再练得熟练一些。   而在等布料的这段时间里,阮溪自然仍是继续买布做样衣。她主要是把样衣的做法交给阮翠芝,这样阮翠芝后续就可以带着几个姑娘直接在这里干活了。   不几天后,阮溪叫阮长富弄的裁剪刀也送到了这里,便只缺布了。   星期天,阮溪又来街上买布做样衣。   每次做完一件样衣,阮溪来买布的时候都会顺便看看谢东洋。   也是通过看谢东洋才知道,摆小摊卖杂货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因为摊位变多,小商品的种类越来越多越来越全,顾客选择多了,也就越来越难卖了。   当然了,生活糊口足够,想要靠这发财已然是不可能了。   阮溪到了摊边仍是问他:“最近怎么样啊?”   之前谢东洋都会说不怎么样,但这次他看向阮溪说:“下次你再来就看不到我了,我已经决定了,出去到南方闯一闯,听说广州那边发展好。”   阮溪面对太阳眯眯眼问:“真决定了?”   谢东洋点头,“真决定了。”   他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完他问阮溪:“你那个怎么样啊?布的问题到底能不能解决?这布的问题要是解决不了,你怕是干不起来。”   阮溪笑笑说:“不着急,再等等吧。”   谢东洋往她面前凑凑道:“布的问题要是解决了,我觉得你这肯定能成。过去十几年布匹紧缺,一家只能分到那么点布票,所以也没有做衣服的厂子,现在街上也没有卖衣服的摊子,你做你就是第一个,必然爆啊。”   阮溪毫不谦虚道:“那我肯定是要爆的。”   谢东洋抬起拳头放在面前,“您就在这等我回来,等我人模狗样地回来了,以后再有机会了,咱们俩一定要在一起合作一把。”   阮溪也抬起拳头来,“说话算话?”   谢东洋:“那必须。”   阮溪和他砸一下拳头,“那就,等你回来。”   他这么一说,合作什么阮溪都想好了,到时候就让他抓住时机先人一步去搞房地产,她可劲把钱往里投就是了。等他搞起来了,她直接躺在家里数钱。 第088章   五月情暖天, 傍晚夕阳垂地。   蜻蜓在院子里贴地面飞低,大宝子手里拿个扫帚,一扑一个空。阮玥站在学步车里看着他扑蜻蜓, 兴奋得一边脚掌不离地地上下蹦, 一边嘎嘎笑。   笑起来露出嘴里的两颗白色的小乳牙,可爱得不行。   阮翠芝在正屋里带着姑娘们踩机器,不时到每个机器前指导一下解决姑娘们遇到的问题。练了这么久, 姑娘们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使用缝纫机了。   钱钏在厨房里择菜洗菜剁肉准备包饺子做晚饭。   她把从野地里挖来的荠菜都择好洗干净, 放到砧板上切成碎,又剁上一斤五花肉。烧火起锅放肥猪肉,卤出小半碗的猪油, 全部都倒在荠菜猪肉陷里。   加上酱油味精盐等作料搅拌均匀, 再往里面打个鸡蛋, 肉馅便做好了。   她在屋里擀饺子皮的时候,不时伸头往外看一眼大宝子和阮玥。虽然大宝子才三岁,但是逗妹妹玩基本没什么问题,阮玥站在学步车里都快要跳起来了。   看阮玥这个样子,钱钏也忍不住跟着笑。   阮翠芝在正屋忙活也会伸头看一看,确保两个娃娃玩得好再回去继续做事。   “布来啦!”   半闭的院门忽从外面被推开,阮溪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脸上堆着满满笑意。阮长生和岳昊丰骑三轮车跟在后面, 每人的车上都拉了满满一车的布匹。   听到声音,正屋里正在练活的阮翠芝和姑娘们, 还有厨房里满手沾满白面的钱钏,全部都出来到了院子里。看到布匹, 所有人脸上都亮起笑意。   阮翠芝带着姑娘们往三轮车边去, 笑着说:“等了这么长时间, 可算是解决了。”   等三轮车在院子里停稳当,除了手上沾面不好插手的钱钏,其他人全都帮忙一起把布料往正屋的工作间里搬,都欢喜得不行。   看着大家搬布,阮玥手捏布娃娃站在学步车里蹦得更厉害了,嘴里一直喊着:“布布布……”喊得口水喷一地,惹得所有人都一起笑。   把布搬进屋里放好,姑娘们差不多也到了回家的时间。阮翠芝客气一句留她们在家里吃饭,她们自然不留下,笑着客气几句便都回家去了。   阮溪也没急着立马就开始干活,而是和阮翠芝岳昊丰还有阮长生,到厨房里帮钱钏包饺子去了。人多包得快,很快就把饺子包完了,齐齐摆在面板上。   岳昊丰烧热大半锅的水,饺子下进去慢慢浮起,水沸后再加三次凉水。   饺子出锅,阮溪坐在餐桌边夹起一个咬上一口慢慢嚼。   荠菜的清香和猪肉的荤香在舌尖上漫开,她忍不住满足地笑起来。   阮翠芝问:“好不好吃?钱钏特意出去挖的荠菜。”   阮溪第一个点头,“好吃的。”   说了几句饺子的事,阮翠芝又问阮溪:“所有东西都齐备了,可以开始正式干了吧?我那些姑娘们都等急了,手痒得很,巴不得立马能上手做衣裳。”   阮溪嘴里吃着饺子往下咽,笑着点点头道:“可以了可以了,等会吃完饭我就去裁布。裁好您明天就带着她们开始做,先做一件最简单的试试手。”   凡事都急不得,尤其是初始阶段。那些姑娘虽已经能很熟练地用缝纫机,但毕竟没有正经做过衣服,还是需要学一下的,让她们慢慢适应。   先做一件版型简单的,做上手再做难一些的。这样一件件做下来,在手里形成机械记忆,不需要动脑子就能缝合,到那时一天做个几十件也不成问题。   于是吃完饭阮溪也没闲着,立马开始按纸样裁布。   考虑到姑娘们都是第一次做衣服,所以她也没有裁多,怕给她们压力,所以就裁了五十件。五十张布料压在一起,用裁剪刀进行一次性裁剪,裁完每个布片都按序放好。   怕把布片搞错,阮翠芝便拿划粉在上面标了数字。   所有布片全都裁好,阮溪放下裁剪刀,拔掉插头收起来放好。   回到案板边,她伸手在所有裁好的布片里各拿一张,送到阮翠芝手里说:“三姑,你先做一件让我看看吧,没什么问题你明天就带着她们开始做。”   阮翠芝点头接下布料,坐到等人机前开始缝合。   之前阮溪做样衣的时候就教过她,虽然时隔时间稍微有点长,但她大体都还记得怎么做。有些地方记忆模糊了,阮溪提点两句她也就记起来了。   阮翠芝手快,很快就把衣服做了出来。   阮溪检查完没有什么毛病,只道:“就照这个标准来!”   屋外夜色沉沉,阮长生岳昊丰和钱钏带着娃都梳洗过了。阮溪和阮翠芝忙完衣服的事情也去倒水洗漱,阮翠芝问阮溪:“今晚就不回宿舍了?”   阮溪点点头:“明早早点起来回去吧,现在回去太晚了,都关门了。”   阮溪这便留下来住了一夜,次日凌晨早早起来洗漱一番,骑上自行车在清晨的空气里奔行。   东边天空泛着鱼肚白,启明星亮若明珠。   心里有远方,倒也不觉得累。   周六傍晚最后一节课结束,阮溪收拾起书包和李晓芳她们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她依然不和李晓芳她们去上晚自习,而是回宿舍收拾一番,骑车去到乡下。   骑车到乡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阮翠芝他们给她留了门。   她直接推门进院子,阮翠芝他们从正屋里伸出头来和她打声招呼。   阮溪把自行车放到墙边支好,往正屋里去,问阮翠芝:“做得怎么样啦?”   阮翠芝看着她笑,“你进来看看嘛。”   阮溪进去一看,只见五十件衣服全部都做好了。她几乎每一件都看了一下,不管是布料的拼缝还是细节的处理都很好,而且全都熨过了。   比她想象的做得要好,阮溪便笑起来道:“真不错啊。”   阮翠芝更是笑得满脸欢喜,“那可不,姑娘们聪明,好教得很。”   阮溪直接拿衣服看向阮长生和钱钏:“五叔五婶,那我们明天先去卖卖看。”   阮长生立马兴奋起来,“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大家全都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于是一起放声笑起来。   当然阮长生和钱钏并没有干等着,他们本来就爱倒腾东西,所以两人没少出去倒腾杂货卖。总之就是能赚一点是一点,总比在家吃闲饭强。   看完成衣阮溪也没有闲着,她趁晚上还有时间,拿出裁剪刀继续裁布。现在她心里对姑娘们的手艺已经有底了,便是能裁多少裁多少,阮翠芝在旁边拿划粉标号。   不同的款式的衣服裤子裙子,大号中号小号都有。   她心里干劲足,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所以一直裁到夜深。   裁好了布片躺到床上睡上几个小时爬起来,洗漱完又和阮长生钱钏随便吃一点东西,三个人骑车带上这五十件衣服去城里摆摊。   因为骑车赶路,车子骑得飞快,所以路上三人也没时间说话。   到了城里摆下摊,钱钏才说:“我好紧张啊。”又期待又忐忑的紧张。   阮长生给她顺顺背,“又不是没来过,紧张什么啊?”   钱钏看向他说:“这不是之前都卖别人的东西嘛,也不是咱生产的,现在是卖自己家的东西,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当然忍不住紧张啊。”   阮溪是一点也不紧张,甚至展开小马扎悠闲地坐下来了。   然后她坐下来无意中一转头,忽看到旁边的正在撑摊子摆货物的是老熟人。   老熟人转头的时候也看到了她,于是两人又四目相对几秒。   阮溪笑一下出声:“咦?这么巧吗?”   叶秋雯看到阮溪就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窒息得快要昏过去,自然是不理阮溪。要不是摊位不好占,她现在直接扛起摊子跑远点。   因为来的太早,天色刚蒙蒙亮,所以街上也没什么人。   阮长生和钱钏看阮溪和叶秋雯打招呼,便好奇问了句:“同学嘛?”   阮溪笑笑,“你们的大侄女啊。”   阮长生微微一愣,“谁呀?”   阮溪看向他,“你还有几个大侄女啊,叶秋雯呀。”   阮长生听到这个名字又是一愣,“哈??”   意外完了她看向叶秋雯,出声道:“你就是我大哥收养的那个孩子?”   叶秋雯不是很想在这里认亲戚,她连爸妈都不认了,现在还认什么叔叔,所以片刻她出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认错人了。”   阮溪冲阮长生使个眼色,阮长生也就没再和叶秋雯说话了。   结果坐一会叶秋雯又找着阮溪说话,问她:“你不是不摆摊了吗?怎么又来了?”   阮溪看向她道:“你说呢,当然是为了赚钱啊。”   叶秋雯嗤笑一下道:“今年可不是去年了,去年你那是运气好,现在你就死了这个心吧,带着家里人一起过来,三个人摆一个摊,只能喝点西北风了。”   阮溪微微一笑道:“谢谢您关心。”   两个人互相阴阳怪气到这就不说话了,各管各的事。   钱钏拿了小马扎坐到阮溪旁边,小声问:“在城里处得不好啊?”   阮溪说话也小声:“都打起来了。”   钱钏:“她欺负你了?”   阮溪:“那不能够。”   钱钏笑笑,“那就行,不然我帮你揍她去。”   阮溪没忍住笑出来,突然想起来以前阮红军很震惊地说——我五婶居然会打架!   太阳慢慢爬高,悬到城市上空。   星期天出来逛街的人多,很快街面上便聚起了人群。   阮长生和钱钏擅长卖东西,见到有人直接就吆喝起来了。   摆摊卖东西,吆喝是非常重要的,吆喝得好的话,很快就能吸引一帮人凑过来观看。人都爱热闹,越凑越热闹,自然人就越来越多。   尤其他们卖的成衣是街上是新鲜东西,所以不消片刻,摊位前就挤了好些个年轻姑娘。她们都来看衣服,有的询问几句直接套在身上试一试。   钱钏夸人的话那是一堆一堆的,直夸得人姑娘满脸欢喜。   就是说,谁不喜欢被人夸洋气夸漂亮呢?   姑娘试满意了笑着出声问:“买这衣服不要布票吧?”   阮长生在旁边接话道:“我们这衣服不要布票,给钱就行了。”   姑娘喜欢,又问:“多少钱一件。”   阮长生冲她伸出五根手指,“五块钱一件。”   姑娘道:“不便宜啊。”对于她来说有点贵了。   钱钏这便又接话,“您看看我们这衣服的质量,这做工是吧?你说你去布店买布找人做,能做出我们这么好看的衣服吗?您穿着真是洋气得很。”   其实姑娘主要就是喜欢这衣服的款式,质量和做工她看了也确实都不错。她想要还价,但阮长生摇了摇头说:“再低我们就不赚钱了。”   然后姑娘犹豫一番,咬咬牙从身上掏了五块钱,买走了一件衣服。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尤其不在乎五块十块钱的,一下子拿两件三件也是有的。   又有人买回家拿出来给别人看,看人家喜欢便跟人家说:“快去吧,总共就五十件,我买的时候还剩一半,去晚了肯定抢不到了。”   于是阮溪的摊位上便出现了这一幕,有的姑娘买了衣服走后,不一会又带了朋友过来。因为衣服数量太少,她们急匆匆跑过来抢,五块钱那根本不是事。   物以稀为贵,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适用的。不然后来那么多商家搞营销,总要搞饥饿营销那一套做什么。就是让人觉得东西少抢不到,所以大家才会去疯抢。   来的客人都有阮长生和钱钏招呼,阮溪坐在后面的小马扎上悠闲喝水。而和她同样清闲的还有叶秋雯,就坐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   看到阮溪的衣服卖得这么贵还被哄抢,而她卖的几分钱几毛钱的东西却基本卖不出去,叶秋雯真的是快要气死了。   早上她还说人家喝西北风呢,结果人家半天不到,轻轻松松卖了二百五十块。   二百五十块啊!   她一天下来能卖出五块,都是玉皇大帝开恩加菩萨庇佑了。   阮溪喝着水看她,喝完道:“你瞪我干什么?眼红啊?眼红你站起来吆喝呀,你就坐在这里动也不动,谁到你摊位上买东西啊?你长得漂亮啊?”   叶秋雯:“……”   她收回目光屏住气,把手指都捏紧了。   来的人多,阮溪这五十件衣服很快就被抢完了,那些来晚了没抢到衣服的站在摊位前问阮长生和钱钏:“你们就五十件啊?还有没有更多的啦?”   钱钏回答道:“有啊,还会有别的款式的,都很好看,我们先做五十件试试水嘛,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卖。现在回去就赶,你们明天再来吧。”   又有人问:“你这衣服太小了,有大点号的嘛?”   钱钏又连忙回答道:“有的有的,大号小号全都会有的,暂时做了五十件中号的,大家没买到不要着急,我们以后都会来的。”   阮溪她们要收摊了,过来抢衣服没抢到的姑娘们自然也就散了。   阮溪身心俱爽从马扎上站起来,笑着又和叶秋雯说了句:“那我们就先走了哟。”   叶秋雯气得闭上眼睛吸气。   阮溪她这样,没忍住笑出来,又说:“哎,说真的,你不适合卖东西做生意,包袱太重太端着了。要是真放不下这个面子,我建议找点别的活干。”   叶秋雯闭着眼再次深深吸一口气。   阮溪实在忍不住,便这么笑着和阮长生钱钏一起走人了。   出了集市远离了人群,阮长生和钱钏才有了反应事情的时间。   钱钏抬手捂着脑门,反应了好半天说:“我的天哪,这实在也太惊人了,就这一会就被抢完了,钱这么好赚吗?刚才来的时候,我还怕卖不出去呢,白紧张了半天。”   阮长生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人,喘口气说:“我倒是没怕卖不出去,但是也确实没有想到会这么好卖。看今天这架势,我们拿多少过来基本都能卖掉。”   阮溪依然很淡定,笑着踩上踏板滑起自己的自行车,跑起来后上车骑走了。   看阮溪走人,阮长生和钱钏自然也没有再站着,连忙上车跟上阮溪的车。   时间足够,回去的路上三个人没再急着赶路,骑车骑的是正常速度。   惊讶完了衣服好卖的事情,他们又想起刚才的叶秋雯。   阮长生好奇问阮溪:“那个真是叶秋雯?”   阮溪点点头,“是啊。”   钱钏问:“她也在这里上大学?”   阮溪道:“没有,她两次都没考上,没有大学上。她处的对象倒是考上了,所以就跑过来和她对象在一起了。和家里闹翻了,不回去了。”   钱钏听着很是好奇:“这是结了婚了?”   阮溪:“没有,就是处对象。两边家长都不同意,怎么结婚啊?要是男方家长同意的话,她也不会在这里摆地摊了。肯定是对象的生活费被家里断了,养不起她了,才被迫出来谋生的。”   钱钏“哇”一声,看向阮长生:“城里的娃娃就是开放哈。”   都还没有结婚呢,这都直接在一起了。   阮溪对叶秋雯的事没兴趣,随便跟阮长生和钱钏说几句,解了他们的好奇也就没再说了。不再聊天后骑车骑快了点,赶在中午吃饭前到了家里。   看到他们回来,阮翠芝第一个惊讶出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干活的姑娘们都没走,也是好奇又意外地看着阮溪三个人。   然后钱钏笑着道:“卖完了当然就回来了。”   阮翠芝眼睛慢慢瞪大,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啊?”   这衣服可是五块钱一件啊,很多人花五毛都要掂量一下。   阮长生点头道:“你没看到那场面,好多人没抢到都不想走。我们劝了好半天才散了,让她们明天再去。所以三姐你们得加油,手速得提起来。”   阮翠芝兴奋地看向五个姑娘,“听到了吗?”   姑娘们也很兴奋,点头道:“听到了!”   而阮溪接着又做了件让她们更兴奋的事情——按照她们做的衣服件数,把那五十件衣服的工钱直接结给她们了。她们拿到钱后嘴巴都张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眨。   向来只有城里人有工作能拿到钱,她们什么时候拿过钱啊!   五个姑娘激动地抱起来跳一阵,然后全都喜笑颜开急匆匆回家吃饭去,嘴里说——   “我等会不睡午觉了,我吃完饭就过来。”   “我跟你一起,我也不睡了。”   “我要赚更多的钱!”   “我也要!” 第089章   五个姑娘欢天喜地地回家吃饭去了, 阮溪她们也洗手坐下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阮长生和钱钏把上午卖衣服时的火爆场面又和阮翠芝、岳昊丰说了一番,这回说的是详细又激动,说得阮翠芝越发兴奋, 心里更加充满了干劲。   她吃完饭碗筷一撂, 擦把嘴洗把手便又进工作间干活去了。   阮溪也没有闲着,跟在阮翠芝的后面去正屋,拿了布片到自己的缝纫机后面坐下来, 帮着一起赶工做衣服。阮长生说了明天再去, 当然要多赶点出来。   她去年接的活多练得多,尤其是这衣服怎么拼缝怎么做根本不需要思考,拿起布片对起来直接踩缝纫机就行, 所以她的手速很快, 赶出来的衣服也多。   姑娘们因为领了工钱心里有干劲, 回家吃完饭没有休息就立马回来了。到了这边洗手坐下来干活,不是要拿布片或者憋得要上厕所,基本都不起来。   阮翠芝也怕她们为了赶数量拿工钱,就在质量上马虎,所以在干活的空隙也强调了这件事。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她检查的也更仔细一些。   阮溪在这里做了半天的活,吃完晚饭仍旧没有回学校,留下来继续又踩缝纫机赶了一个晚上。那些姑娘们也不示弱, 吃完晚饭居然也都回来了,个个抢加班。   七个人加班到深夜, 一个比一个能熬,还是岳昊丰说要关电闸, 才让阮翠芝和阮溪停下手里的活洗漱去睡觉, 也让五个姑娘停下来回家睡觉去了。   洗漱完回到房间里, 岳昊丰小声跟阮翠芝说:“你是长辈你得知道分寸,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更加重要。做什么都要劳逸结合,哪能这样不要命地干。”   阮翠芝满脑子都是她们的衣服好卖好赚钱,做得越多赚得越多,根本没听岳昊丰说什么。困也是真的困,上床往下一歪,碰到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岳昊丰:“……”   他没再说话,默默帮她把薄被子盖到肚子上去。   盖好伸手拉了灯,屋里黑下来,只听得到浅浅的呼吸声。   阮溪睡得晚睡得沉,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被钱钏从床上摇醒。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那脑袋还昏沉沉的,但身体已经下床去洗漱了。   农村人就爱养鸡养猪种地种菜,到这里以后,阮翠芝他们虽没有养猪,但在开春的时候买了七八只鸡苗回来,养在院子里的鸡圈里,每天喂点食等长大下鸡蛋。   阮溪站在院子里的压水井边刷牙洗漱,听着鸡圈里母鸡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有种在老家的感觉。洗漱完抹点雪花膏,背上书包骑上自行车和阮长生钱钏一起去城里。   阮长生和钱钏去出摊卖衣服,阮溪则回到学校去上课。   在外面干活卖东西的时候她很专心,回到学校上课学习她一样很专心。主要阮翠芝阮长生他们把各自的事情做得都很好,她也确实没什么可不放心要惦记的。   她这样带着小作坊成功起步后,后来的事情自然就越发顺遂起来了。   姑娘们做衣服的手速和质量都在不断地提高,从新手一点点变成熟练工。有阮翠芝带着监督着,方方面面都把握得很好,她基本不需要操心制衣方面的事情。   阮长生和钱钏就更不需要她操心了,他们喜欢卖东西也比她会卖东西,卖东西里面的门门道道都叫他俩琢磨透了,他们做这个要比她得心应手。   剩下她和岳昊丰交流的要稍微多一点,因为她每做一件新款式的衣服出来,她都要把进面料和其他各种材料的事交给岳昊丰,所以要和他确定很多东西。   阮溪前期是最累的,所有的事情都得由她来安排和牵头,来带着他们走,费脑子费精力更费时间,但等到这些事情全部都上了正轨以后,她就轻松下来了。   现在她要做的也就是画画设计图、打版、选定面料做样衣,做样衣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合适不好看再修改修改。样衣确定下来以后,把要进的东西列给岳昊丰。   等岳昊丰把所有材料全部买齐,她再按纸样裁剪布片。   布片裁好材料备齐,剩下的就教给阮翠芝她们了。   每次要做新款式学新活的时候阮翠芝她们干活的速度会有一点慢,但一件款式的衣服做上手以后,制衣的速度便很快就提上来了。毕竟对于她们来说,速度就是金钱。   阮长生和钱钏在城里摆了短短一个月的摊,就在街上有了不小的名气。在其他人都不怎么赚钱的时候,他们每天数钱数到手软,难免不引起别人的关注。   今天依然还是如此,半天卖的钱比普通人一年赚的还要多。   即便如此,阮长生和钱钏也不懈怠,每天都是在街上呆满一天,绝不偷懒早走。   六月份天气很热,他们在摊位上撑了一把大遮阳伞。   中午吃完饭,钱钏坐在伞下喝水休息。   阮长生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捶背,叫她没事就到一边多休息休息。   夫妻俩正说着话的时候,忽有一个穿蝙蝠衫的男人来到他们摊位旁边。   现在是八十年代初,虽说蝙蝠衫喇叭裤成为了流行,但也是奇装异服的代名词,正经人不穿这些衣服。穿着这些衣服出来,大概率会被人当成是小流氓。   当然了,去年出来摆摊的人也被叫作是小流氓,年轻人早当无所谓了。   不管他什么打扮,也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来到了摊位上那就是客人,阮长生开口和他打招呼:“您要给家里人买衣服?想买什么样的?衬衫还是裙子?”   蝙蝠衫男人没出声说话,在衣架边站着,伸手扒拉了一会衣架上挂的衣服。扒拉完以后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往阮长生面前送。   阮长生忙摆手道:“我不抽烟,谢谢。”   蝙蝠衫男人却不往回收,只道:“好烟,你尝尝就知道了。”   阮长生没有推辞掉,看蝙蝠衫男人伸手递烟不动,便把烟接下来夹在了耳朵上。   钱钏坐在凳子上仰头看他,微微眯着眼道:“你是有什么事吧?”   蝙蝠衫男人笑一下回话:“是有点事。”   说完他又看向阮长生,好像阮长生接了他的烟和他就是兄弟了,笑着开口说:“注意你们很久了,哥们,给透个风呗,你们这些衣服都是从哪进的?”   他尝试去找过,但没有发现附近有批发服装的厂子。   哦,又是个想要分蛋糕的人,阮长生也没多想,直接道:“从南方那边倒腾过来的。”   但凡有人过来问他,他都是这么回答的。他们的小作坊制衣量有限,目前没有批发衣服给别人卖的打算,毕竟批发的价钱低,不如自己在市场上卖赚得多。   起初刚摆摊的时候他们没在意过这个问题,后来注意到这个问题以后,他们私下商量下来决定,先别跟人说小作坊的事,免得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形势还是比较混乱的,总之能低调就低调,能避免的事情就尽量避免。   “广州?”蝙蝠衫男人把手里的纸烟放嘴里叼着,但没有点着。   阮长生点点头,“那边发展得好,厂子多货物多,五花八门的,能倒腾的东西也多。”   蝙蝠衫男人想了想,拿下嘴里的烟冲阮长生点点头,“谢了啊。”   蝙蝠衫男人转身走了,阮长生和钱钏也就没再管他了,继续聊自己的话题。   之前也有人来问过他们这些货是从哪拿的,听说要到南方去倒腾,没人愿意去也没人敢去,便就算了,所以到现在街上也没有其他卖成衣的摊子。   当然了,阮长生他们倒也不怕别人去南方倒腾衣服。   他们倒腾他们的,卖得好也算是他们的本事。   总不能他们在卖衣服,就不准别人也进衣服过来卖。   七月份学校开始放暑假,现在因为乡下有房子可以住,阮溪阮洁自然没有再申请留校。假期一开始,她们便在宿舍收拾起行李,直接搬到乡下来了。   两个月下来,小作坊已经完全进入了正轨。   阮溪负责前期的设计打版裁剪,岳昊丰负责进货,阮翠芝负责带着姑娘们踩缝纫机制衣,剩下阮长生和钱钏负责每天出摊去街上卖衣服。   暑假时间多,阮溪不时也会坐在缝纫机前帮着赶赶工做做衣服。   除了忙衣服上的事,她还会抽空出去到处转悠。   骑着自行车在乡下到处转,和一开始刚到北京在四九城的胡同里乱窜一样。   阮洁有时候觉得呆在家门闷得慌,会跟她一起出去溜达。   陪她溜达才知道,原来她是出去看房子去了。   她不止看,她还花钱买,还不止买一套。   这件事阮溪也没有瞒着阮翠芝他们,买完之后还是让他们知道了的。   阮翠芝他们和阮洁一样不理解,只问她:“在乡下买这么多房子做什么呀?”   自从小作坊盈利以后,他们敢想的事也多了,就比如说等以后干大了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一定要去城里买房子,买城里的院子,直接住到城里去。   但看阮溪现在这番动作,她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大胆想法。   真实的意图无法说,阮溪便笑着说:“有备无患嘛,乡下的房子便宜,先买在这里,不管接下来好还是不好,也不会再愁没房子住了,心里踏实。而且你们都放心,我不是用盈利的钱买的,是我自己去年挣的钱剩下的,搞小作坊的时候没花完。”   他们倒不在意是用什么钱买的,就是单纯好奇。   当然还有一个考虑就是——到时候如果他们真的干大了,有钱了,去城里买了房子住到城里,阮溪这些房子就全买瞎了。乡下房子基本没人愿意买,就砸手里了。   但看阮溪这么说,他们自然也就没再多问了。   确实如果他们这小作坊以后要是干不大的话,在乡下有几套房子能分着住也是挺好的。孩子长大了,阮志高和刘杏花再过来,一套房子肯定是不够住的。   有备无患,是有道理的。   愿意买乡下房子的人不多,而有乡下房子卖的人家也不多。但凡是要卖乡下房子的,全都是在更好的地方有房子了,觉着乡下的房子卖了就是赚了。   阮溪花了两千五买了另外三套后,就没再出去转悠了。   暑假还剩下半个月,她每天都呆在家里,不是画图打版就是做衣裳。   阮长生和钱钏仍每天出去摆摊,早上早早起来出去。   今天到老地方刚把摊位架好,遮阳伞撑起来,衣服还没挂出来,忽见街道对面也架起了一个成衣摊位,而摊主正是两个月前找他们问从哪进货的蝙蝠衫男人。   对于这种事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不可能这四九城一直都是他们一个摊位卖成衣。看他们赚钱,迟早都是有人来分一杯羹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那男人和阮长生碰上目光,还笑着挥了下手,好像拿阮长生当哥们。   同行是冤家,阮长生敷衍地笑一下没多理会他,继续和钱钏把衣服全都挂出来。挂好后看人多起来,自然是吆喝拉人,把人都吆喝到摊位上来看一看试一试。   尤其是出新款的时候,钱钏吆喝得会更起劲一些。   阮长生和钱钏对阮溪设计的衣服有信心,根本没把蝙蝠衫男人放在眼里。结果也和他们想象的差不多,蝙蝠衫男人的衣服没有他们的好卖。   说白一点,他跑去南方倒腾来的衣服不好看。   倒腾服装总归是要点审美的,不像杂货那些东西,随便搞一批出来卖就行。服装要是挑不好款式,那就很有可能卖不出去,直接砸手里了。   一开始的时候蝙蝠衫男人还想和阮长生钱钏叫叫板,摆摊都故意摆在阮长生和钱钏的对面,想比过阮长生和钱钏。但卖了七八天下来,他自己就消失了,再也没往阮长生面前凑。   凑过来也卖不过,那不是自己找难堪呢么?   阮长生和钱钏只管卖自己的衣服,忙着数自己的钱,也没多管蝙蝠衫男人怎么样。不过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会当成闲话讲一讲,讲给阮溪她们听一听。   但蝙蝠衫男人却和阮长生真正较上劲了,后来他又跑去南方倒腾了几次,但结果都不如意。倒也不是全卖不出去,只是卖得不怎么好,差不多能回个本。   做生意回本有什么意思,那时间精力都白费了,等于是白干。   他折腾了半年下来,一直没干出门道来,没忍住便又跑来问阮长生,问他这些衣服到底从哪个厂子里进的。即便是在南方进的,那肯定也有厂子的名字,让他带兄弟一把。   阮长生心里冷笑——兄弟个毛。   他对蝙蝠衫男人说:“我千辛万苦找到的,哪有白白告诉人的道理?已经告诉你大方向了,你不是倒腾得挺好的吗?衣服这东西,卖一样的没意思,各卖各的就好。”   蝙蝠衫男人自然不买账,又厚着脸皮磨了阮长生片刻,好赖话都说了,孙子也装了,看阮长生就是不说,他忽又来了脾气道:“赚那么多你也不怕撑死!”   说完不给阮长生说话的机会,转身插着裤兜口袋就走了。   看着他走远,钱钏小声说了句:“什么人啊这是!”   阮长生道:“让他眼红去吧。”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变脸比变天还快。   阮长生和钱钏在街上所有人的羡慕中走完了八零年,他们这一年赚的钱,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当然别人也不知道,阮长生和钱钏的背后还有八个人。   因为赚了钱,小作坊里的所有人都过了一个舒服又富裕的新年。   等到过完春节回来,则又干劲满满地投入到新一年的忙碌中。   阮溪的生活还是那样,在学校和乡下两地之间来回跑,周一到周六在学校上课学习,星期天则去乡下的工作间里和阮翠芝她们一起忙碌。   自从小作坊上了正轨以后,她过的其实是比自己摆摊那一年要轻松很多的。   因为阮翠芝她们把事情做得都好,所以要她操心的事情并不多。   平时她在学校认真学习,阮翠芝她们也没来打扰过她。就算是遇到点做衣裳的问题,也会等她星期天去乡下,再找她处理解决。   但今天她刚上完上午的课准备去吃饭,忽有人在教室门口叫她,跟她说:“有人找你,说是你三姑,在学校大门外等着呢。”   这是家里人第一次到学校来找她,阮溪还是挺意外的。所以她没有犹豫,和李晓芳打声招呼便背着书包去了学校大门上。   还没出大门她就看到了阮翠芝,并看出她脸色很不好看。   阮溪跑出去,跑到阮翠芝面前直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阮翠芝也没绕弯子,直接道:“你五叔和五婶和人当街打架,被派出所抓起来了。你姑丈不在家,只能我来了,我又不敢一个人去派出所,所以就来找你了。”   阮溪蓦地一愣,然后忙跳上她的自行车后座,“赶紧走吧。”   走在路上她问阮翠芝:“好端端的怎么打架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阮翠芝骑着车道:“我也不知道,有人到家里通知叫过来领人。我这哪里去过派出所这种地方啊,心里慌得很,我就先来找你了。”   既然不知道阮溪也就没再多问。   她指路,阮翠芝骑车载她到派出所,她跳下自行车忙往派出所里跑。到里面看到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该调解的调解了,该教育的也都教育过了,他们只要领人走就可以了。   阮溪和警察同志说了抱歉,把阮长生和钱钏领出来才问:“怎么回事啊?”   钱钏没说话,把手里抱着的几件衣服往阮溪面前一送。   阮溪目光疑惑地接下来看了看,稍微看一下她便发现问题了,立马抬起头看向钱钏问:“这些,不是我们做的衣服?”   阮长生在旁边搓搓牙,“款式颜色花色全都一模一样,就是布料质量做工差。比我们卖得便宜,要不是今天有人说,我还不知道呢,脸都不要,我没锤死他是他走运!”   阮长生话音刚落,蝙蝠衫男人跟着一个女人从派出所里出来了。   他还笑得出来,看着阮长生说:“就让你打几下,又能怎么样?看到没有,我没犯法,警察同志只管打架,不管我卖什么衣服。”   阮长生捏起拳头又要上去揍他,被阮溪和阮翠芝拉住了。   蝙蝠衫男人嗤笑一下,流里流气地晃着身子走了。 第090章   饭馆里, 阮长生喝了满满三大杯水。   喝完放下水杯,他缓口气说:“这孙玮就是个孙子,小人一人。我好心告诉他去南方, 去年跟我们较了半年的劲我没理他, 谁知道今年给我搞这一出,狗杂种。”   阮翠芝皱着眉头问:“他那些衣服是哪里来的?”   阮长生又长长缓口气,“他找人买了我们的衣服, 专门挑一些好卖的款式, 拿衣服去南方找厂子打版加工,再拖回来卖。”   阮翠芝想了想,“这么折腾, 能赚到钱吗?”   除了布料材料成本, 人家厂长要养设备养人还要赚钱, 他得给人家厂子不少的加工费。拉回来卖的价格又便宜,这算来算去,一件衣服也赚不了多少钱。   要不是衣服布料质量差,做工也马虎,说不定还要倒贴呢。   阮长生说:“总归比他之前好很多。”   阮溪一直没说话,钱钏看向她问:“有什么办法嘛?”   就算他赚得不是特别多也让人恶心,看他那副嘴脸就想抽死他。   阮溪摇摇头:“暂时没什么办法。”   目前还不能注册商标,大家对侵权更是完全没有概念, 没有人会管这种事情。哪怕就是放到现代社会,这方面的维权也是老大难, 人家仿个款式不碰商标,根本不好告。有心机一点的稍微改点细节, 比如说改个裙子长短, 那就更没法告了。   不管是多大的牌子, 只要出现爆款,必然有人仿。   山寨和盗版是最难打的东西。   钱钏深深吸口气,“我真想抽死他。”   阮溪看向她说:“不着急,暂时就别理他了,先让他仿吧,反正也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对质量有要求的顾客不会去买他的衣服,穿起来没效果。等着吧,他如果继续嚣张不知道收敛,胆子越来越大,会有机会治他的。”   阮长生又喝一大口水,嘭一下放下水杯,“我想现在就揍死他。”   阮溪又看向他说:“过过嘴瘾可以,但不可以再动手了。”   打一顿出出气就算了,总不能一直打。   毕竟暴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说不定还会激化矛盾惹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打架还好说,等过两年进入严打期,进趟派出所可就不像现在这么轻松了。   闹了这一场,在派出所又被警察同志训了一通,阮长生和钱钏也没有摆摊的心情了。吃完饭他们没再往街上去,拖着货物和阮翠芝回家去了。   在家里休息了半天,调整了一下心情和状态。   次日凌晨又满血复活,头顶月亮和启明星去城里继续出摊。   到街上占好摊位,阮长生和钱钏刚把摊子搭起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挂,忽听到街对面传来一声口哨声。两人一起看过去,只见蝙蝠衫男人孙玮正在对面搭摊位。   之前摆摊还避着他们,昨天去了一趟派出所,他现在倒是直接嚣张起来了。不止卖他们的衣服,还直接摆摊在他们对面,故意吹口哨挑衅他们。   阮长生瞬间气血冲脑,死死捏住了拳头。   当然气归气,他也是有理智的。如果他再动手去揍孙玮,这一天的生意又别想做了。犯不着为了这种人,为了再出一口气,连自己的生意也给搞砸了。   钱钏轻轻吸口气放平心态,出声说了句:“别理他了。”   阮长生自然没再理他,转身继续挂自己的衣服。挂好衣服在摊位边坐下来休息一会,等街上人慢慢多起来后,开始这一天的忙碌。   孙玮这一天都在挑衅他们,每卖出去一件衣服就会往这边吹一下口哨。   中午人少的时候,他还戴个蛤M镜冲阮长生说:“我说哥们,这衣服又不是你家的,你那么生气干什么?你们可以卖我不可以卖?怎么钱只能你们赚啊?”   阮长生嗤他,“你赚个锤子,你也就喝口汤。”   孙玮把蛤M镜摘下来,“你也别激我,说不定哪天我就赚得比你多了。”   钱钏冷笑,“就凭你那抹布一样的衣服?你还是省省吧。”   孙玮又把他的蛤M镜戴上,“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星期六的傍晚,阮溪和李晓芳在食堂吃完饭,回宿舍稍微收拾一下,背起书包便出学校走了。她骑车赶到乡下,五个姑娘正收拾东西下工回家。   虽然她们都拼了命想加班赶活,但岳昊丰设定了时间,不让她们在这里干得太晚。有的姑娘劲头大,任她干她能干上一夜不回去睡觉。   姑娘们走后,阮溪把阮翠芝阮长生岳昊丰和钱钏叫到一起来开会。   大宝子和阮玥早就已经睡了,倒也没人打扰。   阮溪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绘画本,打开其中一页放到桌子上说:“我在学校搜集资料画了个标识,以后只要是我们做的衣服,都要把这个标识缝在上面。”   阮长生伸手拿过去看了看,出声说:“蔷薇阁?”   阮溪点头:“对,姑丈你拿着我画的这个图去找厂家,和他们谈一谈生产标识的事情,面料和尺寸大小我都标注得很清楚,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岳昊丰应声后接过阮长生手里的绘画本。   阮溪又跟阮翠芝说:“标识生产出来以后,以后我们每做一件衣服,就把这个标识缝在后面衣领那里,缝在衣服的里面,不影响衣服外观。”   阮翠芝其实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她点了点头。   最后阮溪跟阮长生和钱钏说:“你们出去卖衣服的时候,多提一提我们这个标识,让大家记住蔷薇阁这个名字,告诉她们,只有我们摊位卖的才是正宗的,其他摊位就算跟我们卖一模一样的衣服,也都是假的,不正宗的。”   阮长生和钱钏其实没有听懂。   阮长生嘶口气出声问:“衣服还有真的假的?”   钱钏跟着问:“这个……能有用吗?”   毕竟大家买衣服就是看款式看质量看做工,没有人在乎衣服是从哪里来的。真的假的就更谈不上了,没有人会因为一个标识而买衣服吧。   而且,衣服那么复杂都能仿出来,这个小标识就更好搞了。就算有人真的会认这个标识,那像孙玮那种龟孙子,也可以连标识一起做出来卖。   他们说自己是正宗的,孙玮也可以说他的才是正宗的。   阮溪道:“暂时可能是没什么用,以后会有用,你们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阮长生和钱钏点点头:“行。”   不过就是卖衣服时候提一嘴的事情,也不费什么事。要是能有用自然是很好,但是他们觉得这个东西大概率是没有用的,防不住孙玮那种小人。   百废待兴的时期,很多东西都是闻风而变。   阮长生和孙玮又较了半年劲以后,街面上陆陆续续也出现了其他的成衣摊。不过都是看卖这个赚钱,攒出了一些资金,到南方去倒腾了一些回来。   但每个摊位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人卖得好有人卖得不好。   阮长生和钱钏卖衣服的时候提了蔷薇阁半年,发现居然真的有点效果,很多老顾客记住了这个名字不说,还有其他人奔着口碑过来,专门买他们的衣服。   当然,预想中会发生的自然也发生了。   晚上收摊回来,阮长生往案板上扔下两件裙子,“名字也盗。”   阮溪拿起裙子来看,翻开后衣领就看到了和他们衣服上一样的标识。   阮长生说:“缺德的人倒不多,就是那个孙玮,逮着我们薅,我看他直接改名叫孙子得了。看有顾客认我们这个名字,他也把标识加上了,贱不贱哪!”   老顾客当然是不会被他骗到,因为他们认准了阮长生和钱钏。但更多的是不知道的人,可能听人说蔷薇阁的衣服好,找到孙玮那也就买了。   虽然他仿得慢,跟不上他们出新款的速度,但一样让人想锤死他。   阮溪倒是不激动,只道:“让他再贱一阵子。”   暑假两个月,阮溪呆在乡下基本不怎么出门,时间过得倒也很快。这是她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过完这个暑假再过一个学期,她和阮洁也就毕业了。   立秋之后,早晚的空气凉爽起来,但中午的时候还是热。   吃完午饭以后阮溪没有睡觉,在工作间里陪着阮翠芝她们一起忙碌。   下午刚过一点的时候忽然有人上门来敲门。   岳昊丰没什么事在带孩子,便出去迎到了院门上。   上门的是村里的干部,因为阮溪她们在这里住了一年半了,村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所以岳昊丰直接笑着打招呼:“刘主任,您有什么事?”   刘主任身后还带了两个人,跟岳昊丰说:“最近规矩严起来了,不准乡下的人再乱搞宅基地,宅基地的面积和每家能拥有宅基地的数量啊,都有了严格的规定。要管当然就要统计登记了,所以我们到各家量一量,统计一下。”   阮溪在屋子里听到这些话,连忙就出来了。   刘主任带的两个人量地去了,阮溪去到刘主任面前问:“那如果现有宅基地的面积超过了规定面积,数量也超过了,村里是要收回去?”   乡下这些房子是没有产权证的,主要看的就是宅基地的使用权。   刘主任道:“这当然不会,都是各家的财产,收回去不得急啊?以前乱搞的倒是讨巧了,不管搞了多大搞了多少,都算数,现在登记下来就行了。统计完了过阵子,自己到村委会去办那个宅基地使用权证书,这个必须要去办啊。”   阮溪听完笑笑,“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有了宅基地使用权证书,那这房子院子菜园子明明白白就是她的了。   还有她买的其他三处,肯定也都要统计登记上去的。   岳昊丰这时进屋倒了杯水出来,送到刘主任手里。   刘主任接了杯子喝口水,往正屋里看看,又问:“我看你们这每天忙得很,做这么多衣服,是拿去城里卖的吗?赚不赚钱啊?”   岳昊丰笑着道:“勉强能养活一大家子。”   刘主任把喝完水的杯子放回他手里,“你们也是有想法,我们乡下人没这本事,也就卖卖一些农副产品,不过有个卖炒货的发财了,传他一年卖了一百万。”   岳昊丰故意震惊:“一百万??”   去年因为市场上没人竞争,他们卖的钱其实也不少多少。   刘主任看着他笑笑,“谁知道真假,传的罢了,水分应该是有的。之前引人眼红被人举报了,上头呢又不处罚。这世道真是变喽,钱成好东西了。”   过去那十年,真可谓是人人视金钱如粪土,不敢沾不敢碰生怕倒霉。而现在呢,所有人削尖了脑袋想怎么挣钱,没钱倒叫人瞧不起了。   刘主任站着和岳昊丰阮溪说几句话,等那两个人量好了地,便又往下一家去了。   阮溪和岳昊丰一起送他出门,然后回到屋子里坐下来,快乐地埋起头干活。   而快乐只属于阮溪,不属于阮长生和钱钏。因为他俩在街上摆摊,隔三差五就想把孙玮给打死,想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叉到池塘里去喂鱼。   如果他默默地卖假货也就算了,眼不见不生气,但他因为阮长生和钱钏不能拿他怎么样,就格外嚣张,时不时地跳到眼前犯个贱,挑衅阮长生和钱钏。   钱钏说他:“就这种人,迟早遭雷劈!”   贱死了!   阮溪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但时机还没有到,所以平时她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这上面。她认认真真学完最后一学期的课程,顺利地走完自己的大学四年。   和她一样顺利拿到毕业证书的,自然还有阮洁。   背着书包告别校园,阮溪推着自行车刚出学校大门,就看到了许灼。   许灼单腿落地坐在自行车上,另一只脚在空踩踏板玩,不知道在外面等多久了。   因为阮溪平时来回奔波非常忙,所以这几年和许灼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见了面也不生疏,她直接推着车到许灼面前,和他打招呼:“找我吗?”   许灼听到声音抬起头,“那还找谁?”   阮溪冲他笑笑,“我去接小洁,一起吧。”   于是两人一起骑上自行车,往阮洁的学校里去。   到了阮洁的学校大门外没等到阮洁,却先看到了另一个人。   阮溪简直惊讶,愣了半天出声:“陈、卫、东?”   问完了她还转头问许灼:“我没认错吧?”   陈卫东自己回答:“没有认错,阮溪同志,好久不见。”   阮溪刚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没开口,阮洁从学校大门里出来了。   陈卫东看到她就挥了挥手,叫她:“小鬼,这边。”   阮洁笑着跑过来,“好巧,你们都来了。”   阮溪看看阮洁,又看看陈卫东,还是问了句:“他怎么会在这里?”   阮洁清一清嗓子,又抬手挠挠脑袋,半天开口说:“那个……他当完兵转业回了老家,在老家干了一年,今年暑假那会,调来了这边的公安局……”   已经调过来工作半年了?   阮溪愣一愣,指指阮洁又指指陈卫东:“你们两个不会已经……”   阮洁忙道:“没有!我还没有答应呢!”   陈卫东很有自信:“但是快了。”   阮溪看着阮洁和陈卫东,啧一下又啧一下。她忽然就想起了人家说的那个什么——这个年代的爱情,一牵手就是一辈子,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现在的陈卫东和阮洁,好像确实有点这么个意思了。   阮洁被她啧得脸红,忙岔开话题问:“一起去吃个饭吗?”   碰都碰上了,那就一起去吃个呗。   阮溪没有意见,转头看向许灼。   许灼道:“走吧。” 第091章   四个人到餐厅落座。   阮溪坐在椅子上看看阮洁, 又看看陈卫东,“你们是不是早就联系上了?”   阮洁抿着嘴唇点点头,片刻说:“你和许灼重逢后不久。”   许灼把阮洁的学校地址告诉了陈卫东, 陈卫东就死皮赖脸地写信过来了。两人通信通了两年, 陈卫东今年夏天调来了北京,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学校找阮洁。   阮溪抬起手在阮洁脑门上戳一下,“居然一点都没让我知道。”   阮洁嘴角抿笑小声说:“一直没想好怎么说。”   怪不好意思的, 也就没有提。   阮溪其实没什么所谓, 她本来就没打算过掺和这个事。阮洁早就是成年人了,现在更是上完了四年大学即将步入社会,她的感情她的人生, 都她自己做主。   而且陈卫东确实也挺不错的, 喜欢阮洁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 认识这么长时间也知根知底,家庭条件好,干部子弟,现在工作也调来了北京。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和阮洁应该可以很顺利地在一起。   两个人在这边都有稳定的工作,结婚以后可以过得很幸福很踏实。   说完了陈卫东和阮洁的事情,陈卫东看着阮溪开口问:“阮溪,什么打算呀?这大学也毕业了, 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说完他用余光扫了一下阮溪旁边的许灼。   结果阮溪听完这话眼睛蓦地一睁, 问他:“我才二十二我就不小了?”   二十二岁明明就还非常小好么?   二十二还嫩得脸蛋能掐出水来好么?   这抓的是什么重点?陈卫东有些吱唔,“小……小也能考虑终身大事了。”   阮溪每天都忙得头昏, 要考虑的事情一堆一堆的, 脑子里根本腾不出空间来想这件事, 所以她也没什么想说的,只道:“我再说吧,目前不着急。”   陈卫东又扫一眼许灼,看许灼自己也不出声,他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四个人在一起吃饭,聊聊天叙叙旧,时间也就过去了。   因为乡下离得远,所以吃完饭阮溪和阮洁也没有在城里多留。她们在餐馆外面推上自行车,和许灼陈卫东又随便聊两句,便骑车走人了。   看着阮溪阮洁消失在夜色中,陈卫东回过头看许灼。   他们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又找公园坐了会。   两人坐在夜色中吹寒风,陈卫东问许灼:“你怎么回事啊?”   许灼没有说话,他又说:“以前我们哥几个里你是最狂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怂。别等到哥几个都结婚了,你还在这晾着呢,想在一起就说呗。”   许灼转头看看他,“说了就能在一起了?”   陈卫东:“你不说肯定不能在一起。”   许灼转回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陈卫东继续说:“她现在都毕业了,也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你现在还不行动,打算再等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被别人截胡了,有你哭的时候。”   许灼轻轻吸口气,片刻说:“她对我就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陈卫东道:“大哥,那方面的感觉都是培养出来的。小鬼一开始对我那不是也没有那方面的感觉嘛,我看现在就挺好,马上我就要成为她心里的太阳了。”   许灼:“……”   盲目自信也是挺好的。   他说:“她不是阮洁,如果我像你这么不要脸,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陈卫东看着他,“那你打算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要说我你还有半年毕业,刚好利用这半年时间,赶紧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   许灼又轻轻吸口气,半天说:“再说吧。”   可能是当朋友相处得时间太长了,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便不知道该怎么去打破了,有些话更是说不出来了,还担心说了朋友也没得做了。   当然他还有别的顾虑,比如明年夏天毕业,他要回到部队里去。   这一走又不知道要多久,更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   阮溪肯定是不会抛开一切跟他一起走的,她很明显就是要留在这里,毕竟她把她的家人全都接过来了,以后肯定就是在这里定居不走了。   顾虑挺多的,确实不如年少的时候那般狂傲了。   陈卫东说得也对,就是怂了。   陈卫东看他这样说,也就没再多掺和了,毕竟这事外人掺和不出什么来。   聊了点别的,起身时只叫他:“回家的时候等我一起。”   一眨眼的功夫,马上又要过年了。   又该回家过年了。   这一年过完春节,阮志高和刘杏花还是没有一起来城里,仍留在乡下与村邻土地为伴,时常听阮长贵和孙小慧抱怨他们的不公正。   阮长贵和孙小慧开口要老裁缝的房子,阮志高也没给。   过完年回来,阮溪和阮洁开始正式进入各自的单位上班。   阮溪去的是工商局,而阮洁去的是教育局。   阮溪对编制内的工作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准时到单位报到,打算体验了一把体制内的生活。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金饭碗,怎么都要端上一端。   进入单位工作以后,阮溪确实有种自己整个脸上都贴着金子的感觉。但她向来不迷恋这种世俗观念中的体面,过把瘾之后就觉得没多大意思了。   不过在工商局工作倒让她更清楚地了解了市场,也自然知道了,这一段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时期内,国内的市场秩序到底有多混乱。   但秩序混乱不代表完全没有规则,在这样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许多法律制度都在慢慢摸索与建立当中,其中就有阮溪在等的《商标法》。   虽然不太喜欢体制内的生活,但阮溪对待工作的态度依旧很认真。于是她的日常就变成了周一到周六在单位上班,周日的时候到乡下去忙做衣服。   她的忙碌不是假的,没有时间想别的事自然也不是假的。   六月的最后一天,她在忙碌中接到阮洁的电话。   阮洁和她说:“陈卫东说许灼明天要走了,晚上出来吃个饭吧。”   于是晚上四个人再次聚到一次,为许灼践行。   日子一年一年地过,从十六七岁到二十二三岁,四个人全都长大了一圈,脸上的稚气也早退了干净。分别相聚,相聚分别,似乎就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循环。   因为住在单位比较方便,晚饭后阮溪和阮洁便没有立即回去。   四个人一起去逛了逛公园,吹了吹湖风。   陈卫东在公园里拉着阮洁和阮溪许灼分开走,给自己和阮洁创造二人空间,也是给许灼和阮溪制造二人空间,想让许灼和阮溪多说说话。   许灼和阮溪也确实说了很多话,从十七岁一直说到二十三岁。   但许灼最想说的那句话,却怎么也没说出口。   把阮溪和阮洁送回单位里,回去的路上,陈卫东问他:“你说了没有?”   许灼明知故问:“说什么?”   陈卫东道:“让她等着你啊。”   许灼默了片刻说:“如果下次见面她还是不慌不忙一个人,我肯定和她结婚。”   那你倒是跟她说啊!   陈卫东拍大腿:“你真是急死我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那种。   所有朋友间的分离相聚,对阮溪来说影响都不大,毕竟分别是人生中的常态。   因为工作和制衣坊两边忙,她也没有精力和心思想别的事。   相比起来,阮洁要比她轻松很多,每天除了按部就班上班干工作,其他时间就是和陈卫东约约会谈谈恋爱,不是吃饭就是逛公园看电影。   阮洁的性格比较适合干编制内的工作,而且她自己也非常喜欢这个工作。   比起充满风险和变故的生活,她更喜欢稳定踏实的生活。   今年过完年回来不久阮洁就和陈卫东在一起了,这半年相处下来得也挺愉快的,对以后也有规划——他们打算等阮洁工作干稳定了,就领证结婚。   把“年轻身体硬就要拼”当人生信条的阮溪,当然没有把自己的生活规划得这么简单稳定和踏实,她也没打算在工商局干多久。   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这一天是特殊且具有转折性的一天。   晚上下班以后,阮溪约了阮洁出来吃饭。   肚子吃到半饱的时候,她和阮洁说:“今天召开了第五届人大常务委员会二十四次会议,会上通过了《商标法》,我今天向单位提交了离职申请。”   金饭碗端了半年也端够了,她决定收拾收拾回去专心做衣服了。   阮洁正夹着一块肉往嘴里送,听到阮溪说这个话,她蓦地一愣。然后肉咬在嘴里咀嚼起来都是慢的,好半天才出声说:“姐,你真舍得啊?”   阮溪笑笑,“有什么舍不得的?”   阮洁说:“那你这大学四年不是白读了?”   好容易考上大学挣的工作,下半辈子全稳了,不知道叫多少人羡慕得红了眼,结果她才干半年就不干了。想想自然是觉得可惜,放别人肯定舍不得。   阮溪道:“我念大学不是为了让国家给我分配一个好工作,大学四年是我自己的人生经历,学历是我的,学到的东西也是我的,交到的朋友也是我的,怎么可能会白读了呢?”   就是上的这半年的班,也没有白上啊,对她以后干事业都有帮助。   阮洁想了想,抿抿嘴唇道:“你要是想好了,那我支持你。你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就算以后干得不好也没关系,我肯定会养你的。”   阮溪被她说得直接笑出来,笑完了道:“谢谢我们小洁。”   阮溪提出离职的事第二天就在单位里传开了,惊得大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要知道这饭碗只有人削尖了脑袋抢,还没有端到手里自己却给扔了的。   诺大一个四九城,谁听说过有公务员辞职不干的?   哪怕那些在基层的人,都没人舍得这饭碗。   同事们惊得在私下议论一番后,又满脸不敢相信地来找阮溪当面问:“听说你提交了离职申请是吗?”   阮溪点头道:“是啊,昨天交上去了。”   同事直接拍她的肩,“你疯啦!咱们这可是市局,多少人在下面熬十几年几十年想进都进不来,你说辞就辞了,你家里人知道吗?”   阮溪当然知道她这工作在别人眼里有多好,自然也知道自己提辞职在别人眼里有多神经。眼下这个时期,公务员在别人眼里是最体面最有前途的。   她完全理解同事的反应,只笑着道:“我自己可以做主。”   天呐,这么大的事情,她简直是在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辛辛苦苦考上大学读了四年,好容易分到这种岗位,她居然跟闹着玩似的,说不干就不干了。   同事劝她:“阮溪,你快别闹,趁还没批下来,赶紧去把申请书要回来,不然你以后肯定是要后悔的。离职容易,但想回来可就回不来了!”   阮溪还是笑着道:“我想好了,不会后悔的。”   同事看着她,“你信我!你肯定!一定会后悔的!”   阮溪笑着,“后悔了我妹妹会养我。”   同事们:“……”   铁定是疯了。   阮溪不为所动,几个同事又劝她几句就没再硬劝了。然后他们私下里又摇头感慨议论一番,说阮溪这样任性,以后肯定要为今天的任性付出代价的。   阮溪态度如磐石,没有半分动摇,等到星期六便等来了任免机关的批准,而审批结果以书面的形式通知到她的单位和她本人。   晚上下班回到乡下,她便把离职审批拿出来给阮翠芝他们看了。   阮翠芝他们看到审批文件,同样愣了好一会,好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这是国家分配的金饭碗,多少人做梦都求不到。   阮翠芝眨眨眼先问:“真的辞了啊?”   问出来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的心里在滴血,那是多么叫人羡慕的工作啊!   阮溪却没有半分舍不得的样子,冲她点头说:“辞了,下周过去交接工作,交接完回来,以后就专心和你们一起做衣服卖衣服了。”   辞都辞了,就也不必再说那可惜的话了。   岳昊丰道:“那我们就一起好好干。”   阮溪点头,“往大了干。”   阮溪毕竟在单位只干了半年的时间,交接工作并没有交接多久。交接完以后她收拾走单位宿舍里的个人用品,便彻底离开了单位。   辞职回家以后,自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做衣服上。   现在手里资金充足,她觉得也是时候该提升一下规格扩张一下规模了,于是和岳昊丰在城里跑了些日子,花钱租下了两间店面,一间在大栅栏,一间在王府井。   店面租下来后立马施工装修,店长自然由阮长生和钱钏来当。   今天在城里看完店面的装修进度回来以后,晚上吃完饭她把制衣坊里的所有人集中到一起开了个会,包括那五个姑娘。   毕竟在一起两三年了,现在也都算是熟人自己人了。阮翠芝对五个姑娘的手艺尤为了解,在开会之前就给阮溪确定了两个她想要的人。   开会的时候阮溪拿出一串钥匙,看着那两个姑娘说:“小慧和小兰,从今天起,提拔你们两个为小组长。钥匙你们拿着,给你们单独分一个院子,然后自己各招三个人,自己培训自己带,从此以后,你们就以小组为单位一起工作。”   提拔那就是升职了把,小慧和小兰高兴得很,齐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阮溪怕另外三个姑娘不高兴,又对她们说:“你们也好好努力,以后都有机会。下一次咱们再招人,就是你们当小组长,好不好?”   三个姑娘也笑,齐声道:“好!”   把小慧和小兰提拔成小组长以后,阮溪自然把需要的设备也置办齐了,其实主要就是缝纫机,其他的倒是没那么紧缺,尤其招人特别好招。   因为五个姑娘在她们这里赚到了不少钱,村里人多多少少都知道,所以现在拉人是不费劲的,有很多姑娘早就想要加入她们。   而阮溪现在自己淘点缝纫机并不难,她在工商局的半年不是白干的,眼下那些不管在明处还是暗处,大部分倒买倒卖的事情她都掌握了不少。   因为市场秩序混乱,所以很多事情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样事办起来都顺利,小慧和小兰如分家一般去了另一个空宅子里,各自招了三个姑娘开始做培训,很快就见了成效,开始轻松地做衣服。   而阮长生和钱钏把摊位挪进店面以后,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钱钏不想再看到孙玮那王八蛋,自然选了王府井的店,直接眼不见为净。   阮长生接了大栅栏的店,开业当天差点没急红了孙玮的眼珠子。   孙玮进了店里来看,阴阳怪气笑着说:“洋气哈,这都开上店了。”   阮长生也笑着道:“眼又红啦?有本事你也开一间啊。”   孙玮抱着胳膊保持微笑,“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阮长生也保持微笑,“那我就等着了。”   阮长生和孙玮之间的这点事阮溪自然都知道,因为市场秩序混乱,他们拿孙玮没有办法,所以孙玮这两年一直很猖狂,拿不要脸当本事。   不要脸了第一年第二年,到了第三个年头,他自然更不收敛,继续肆无忌惮靠仿阮溪的衣服赚钱,也仍然恬不知耻地把蔷薇阁的标签缝在衣服上。   胃口和胆子都被养肥了,他和阮长生又较着劲,所以做事便越发没谱,把“不要脸”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极致到令人发指。   阮长生眼看着他在街道对面租下铺面,眼看着他把店面装修一新,然后又眼看着他在店铺门楣上挂上和他店铺一模一样的牌匾——蔷薇阁。   看到牌匾挂起来的那天,再有心理准备,阮长生也差点把柜台给拍散了。   要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他怕是当场就到对面把这破店给砸了!   偏孙玮还戴着墨镜过来招摇,笑着和他说:“我八月八号开业,也就是明天,到时候过来玩。”   阮长生咬牙看着他笑——玩你大爷!   明天就叫你这狗日的笑不出来。   一九八三年八月八号,夏日晴朗。   早上洗漱完,阮溪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和阮长生钱钏一起出门。到城里以后,钱钏骑车去自己的店铺开门,而阮溪跟着阮长生来到大栅栏的店面里坐下。   今天是孙玮的服装店开业的日子,她自然是过来看热闹的。   而看热闹当然就得有看热闹的样子,她和阮长生买了点瓜子放在店铺了,还烧水泡了一壶好茶,然后便一边嗑瓜子喝茶一边看孙玮在对面忙碌着招呼客人。   他倒是请了不少人来给他撑场面,花篮多得门口都快放不下了。   新店开业都热闹,不一会孙玮的服装店外就聚满了人。   孙玮站在人群前高声道:“各位各位!本店今天开业,只要买东西就有优惠。本人也在此承诺,我店里所有的东西,都会比对面的蔷薇阁更便宜!”   他说完话让开道,外面的人便一窝蜂全进去了。   买不买东西且另说,热闹肯定是要凑的。   等对面那一挂鞭炮炸完,阮溪嗑着瓜子开口说:“五叔,你觉得他这一天能卖多少?”   阮长生嗑着瓜子道:“照这个架势,几千块钱应该是能有的。”   阮溪看着对面慢声接话,“说不准还能上万呢。”   因为孙玮开业把客人都吸引过去了,今天阮长生的店铺里来的人很少。阮溪便和阮长生在店里悠闲地看了一天的热闹,看着孙玮笑咧了嘴累弯了腰。   累到傍晚时分,孙玮的店面里才稍微冷清下来。   这时候阮长生起身,走过街道去孙玮的店里看了看。   孙玮得意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看到阮长生过来,他故意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当着阮长生的面往手心里砸了砸,笑着说:“怎么样?我这店开得不比你差吧?”   阮长生夸他,“你开得比我好,好太多了。”   说完表情里忽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意来,堆在嘴角上,又接着说:“就是……你帮我们赚这么多钱,还是怪有点不好意思的,谢谢你啊。”   孙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脸上挂着无语的笑意道:“我帮你赚钱?这是我孙玮开的店,赚的钱都是我的,你怕不是气糊涂了吧?”   阮长生身子放松斜靠在柜台边,看起来好像心情格外好,嘴角挂笑看着他好声好气问:“哎,你知不知道去年国家通过了商标法?”   孙玮表示听不懂,也不想再跟阮长生胡扯废话了,于是横里横气道:“我不知道什么商标法,你要是眼红我你就直说,甭在这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阮长生的手指放在柜台台面上敲两下,继续笑着跟他扯:“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啊,还真是必须得多读点书,不然就跟个傻子没什么区别。”   孙玮懒得跟阮长生说话了,抬手道:“我没工夫跟你扯,我招呼客人去。”   结果他连步子都还没有迈开,忽见四个穿着藏蓝色制服的男人从门外进来了。但凡做生意的都认识这一套制服,也知道这些人是工商局的稽查员,权力大得很。   看他不动了,阮长生撇一下头出声道:“来客人了,哥们你怎么不招呼啊?”   但孙玮还没出声,稽查员里那个领头的便先问了一句:“谁是孙玮?”   孙玮脸上忙堆起笑意来,“同志,我是孙玮,你们这是做什么呀?我好像……没犯什么事吧?”   领头的稽查员冷目看向他,说话语气比石头还硬:“有人投诉你故意侵犯他人商标,用他人商标进行牟利,多次不听劝告,时间久获利数额巨大,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孙玮听到这话脸色一黑,其他在看衣服的客人也立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下意识往后退两步,看着领头的稽查员道:“同志,你肯定是搞错了吧?”   领头的稽查员看着他不动,表情硬说话不好听:“你当我们都是瞎的吗?你连店铺的招牌都盗用了人家的,和人家的一模一样,你还说我搞错了?”   孙玮争辩道:“我跟他一样怎么了?凭什么他能用我就不能用?”   稽查员是拿到了所有证据才来的,所以不想再跟孙玮废话,几个人直接上去伸手按他。孙玮哪里肯就犯,一边往后躲一边说:“我没犯事,凭什么抓我?!”   眼见着这是要闹起来的架势,店里的顾客被吓得连忙都转身跑出来了。跑出来又不想走,因为想看热闹,便就趴在店门口往里看,看四个穿制服的在里面表演抓人。   不一会门口就聚起了很多人,交头接耳道——   “怎么回事啊?这是干什么?工商局的人怎么过来了?”   “工商局的稽查员过来抓人,那肯定是犯事了呗,而且犯的不是小事。”   “你看,肯定是对面那家店告的,他现在也站在里面,唉哟,专挑人家开业砸场子。”   “要我说是孙玮活该,他一直靠盗版蔷薇阁的衣服赚钱,不知收敛还时不时上门去挑衅人家,早就应该被抓了。我有时候看着都觉得生气,真的没脸没皮第一人,太他妈的贱了!”   “可他干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有人管啊,怎么突然就开始管了?”   “你们做生意都不关注时事的嘛?去年八月份,国家通过了商标法,蔷薇阁肯定是去注册商标了。盗用别人的商标是要倒霉的,赚得越多处罚越重。”   “是吗?那是要怎么处罚?”   “用人家的东西赚了钱,那就给人家赔钱呗,人家损失多少钱不好算,那就按在侵权期间他赚了多少钱来算,总归是有各种手续账本的吧,一查就清楚。严重一点,罚他赚的钱的五倍。”   “五倍???”   “那可不,不止叫你吐出来,还叫你脱层皮。”   “孙玮他这个会罚这么重?”   “这是商标法通过以来的第一例恶意侵权,而且是多次发生冲突,人家多次提醒就是不改,我猜不会轻松放过。这种事情,就是要抓一个这样的大典型,可以非常有效地规范市场秩序。因为这几年社会上太乱,我听说国家最近要准备严打了,他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枪打出头鸟,他越来越过分,也是他自找的。”   ……   四个稽查员在店里面和孙玮比划一阵,两个稽查员把孙玮按在手里押着,那领头的对另外两个稽查员说:“把这里所有的衣服全部没收拿走,外面的招牌拆掉!”   孙玮此时眼睛都急红了,被稽查员按着也不安分,耳赤脖红地挣扎着嘶喊道:“凭什么?!这是我花钱租的店!衣服也是我花钱做的!你们凭什么没收我的衣服!凭什么拆我的招牌!”   看两个稽查员押着孙玮出来,堵在店门口看热闹的人立马往旁边散了散。   孙玮被押到车上带走了,留下来的两个稽查员开始收孙玮店里剩下的衣服,全部卷起来塞进麻袋,收完又出来踩着梯子爬到门楣旁边拆招牌。   看热闹的人围在旁边仰头看,有人说:“唉哟,也就昨天才挂上……”   稽查员到的时候,阮溪就在对面搬了凳子直接坐到店门外看热闹了。看着孙玮被押走,稽查员拆招牌,她更是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端着茶杯喝起了凉茶。   面前忽有两个姑娘手挽手路过,其中一个姑娘看看对面惊讶出声:“咦?这家店不是今天才开张的吗?怎么这就拆了?” 第092章   阮长生从对面回来, 端起凉茶水一口喝下半杯,舒服道:“痛快!”   忍这孙子很久了,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以后也终于不用再看到他了。   阮溪起身进屋, 再续一杯茶水,“以后应该没人敢卖咱们同款的衣服了。”   别的地方不知道,至少四九城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商贩是亲眼看着孙玮怎么倒霉的, 等到孙玮被重罚, 那他们肯定也不敢再冒这个险。   商标不商标的他们一时间肯定琢磨不透,但他们知道孙玮是因为卖他们同款的衣服被罚了。孙玮出事倒霉了,他们肯定不敢再胡乱钻空子继续卖。   而也就在阮溪说这个话的同时, 街上几个得知了消息的成衣摊摊主, 互相咬耳朵说几句话, 全都在自己的衣服里翻找一气,把蔷薇阁的同款衣服全收了起来。   他们的衣服是掺着卖的,蔷薇阁的衣服不多,收得倒也快。   天黑前关上店门去找钱钏回家,阮长生在路上唾沫横飞地给钱钏讲了今天孙玮开业后遭遇的一切。尤其稽查员上门抓人那一段,他简直都要脱开把手演起来了。   钱钏听得心里痛快满眼放光,后悔道:“早知道我今天就跟你换了!”   阮长生笑着说:“听过就当看过了。”   虽然阮溪只在工商局干了半年,但认识的人并不少, 所以办起事来也方便。孙玮的事很快就调查清楚并确定了赔偿金额,自此后这孙子就再没出现在前门这一带。   阮长生只觉得自己打了一场胜仗, 每天都精神抖擞干劲满满。   他见着家里人就得把这件事说一遍,说给了钱钏, 也说给了阮翠芝和岳昊丰, 等周末阮洁和陈卫东回乡下, 他也在吃饭的时候把这事说给了他们两人听。   听完陈卫东接话道:“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陈卫东和阮洁去年谈了一年恋爱,在今年开春的时候领证结了婚。两人结了婚以后,单位给他们分了房子,但周末的时候他们会抽空来乡下。   大半年相处下来,陈卫东早和家里人很熟了,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说完了孙玮的事情,饭桌上的话题又换了几波,最后换到阮洁和陈卫东的身上,阮翠芝问他们:“你们这是不打算办酒席了?”   提到这个事,阮洁和陈卫东互相看一眼,阮洁开口道:“这件事我们不着急,我们商量好了,等爷爷奶奶过来,一家人去饭店里吃顿饭热闹一下就行了。”   提到阮志高和刘杏花,岳昊丰又说:“要不今天回去过年,把爸妈接过来吧。”   阮翠芝道:“这不是我们接不接的问题,是他们来不来的问题。”   老两口要是坚持不过来,也不能把他们绑过来。   阮长生接话道:“今年回去再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阮溪一直吃饭没出声,但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的身上,家里人默契地全都看着她,阮翠芝开口问:“小溪,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对象回来啊?”   结果阮溪还没说话,陈卫东开口说:“她还小,她不着急。”   阮溪:“……”   家里人闻言全都看向陈卫东。   陈卫东笑笑说:“她自己说的,她还小……”   阮溪:“……”   片刻阮翠芝又开口:“二十四周岁了,不小了,可以找了。”   阮溪清清嗓子,“这种事着急也急不来,随缘吧。”   阮洁和陈卫东吃完午饭也没有走,留在家里又玩了一会。阮洁闲来没事,拿着小学的课本教幼儿园刚毕业的阮大宝学拼音,阮玥也凑在旁边跟着学。   在这里呆到太阳西落,差不多四五点的时候,阮洁和陈卫东就要回城里去了。   然在阮洁和陈卫东正要走的时候,院门上忽出现四个人。   阮溪看过去还没反应过来,阮洁先叫了一句:“大伯?”   顿一下又笑着接上,“红军、秋月、红兵?”   阮秋月站在门外最先说话,笑着开口叫了句:“大姐,堂姐。”   阮溪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忙往阮秋月面前迎过去,笑着说:“哇,还真是你们来了,都长这么高了,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阮秋月笑着说:“谁让你们这么多年都不回去看我们,我们只好来看你们了。”   确实是很多年了,从一九七八年来上大学开始,她们就没有回去过,到如今都已经过去快要六年了。一开始通信还算勤快,后来通信也少了。   阮溪很是不好意思地说:“一直没抽出时间来。”   说着话她再看向阮红军和阮红兵,还是忍不住惊叹:“哇,全都长大了。”   阮红军现在看起来比小时候沉稳了不少,笑的时候竟然还有些腼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那可不,我开学都大二了。”   这还得感谢当年阮溪让他学习,不然他现在就和阮秋阳一样,考不上大学只能随便找个工作混日子,要前途没前途,要出息没出息。   阮溪知道他考了家里本地的军校,自然没往下多问。   阮红兵现在是少年模样,眉眼部分和阮红军有一点像。   他开口说:“我开学就初二了。”   阮溪和阮洁跟他们说了半天话,阮翠芝才后知后觉从屋里出来。一出来看到阮长富,她立马睁大了眼睛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阮长富轻轻一笑——瞧见没,还是亲妹妹好。   他说:“有工作安排,过来出个差,这三个也要跟着一起来,就带过来了。”   但他也好奇,问阮翠芝:“翠芝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找到这里是因为阮溪近几年给阮秋月写信,用的是这里的地址。   阮翠芝笑笑说:“我都来两年多了,长生和他媳妇也来了。”   阮长富道:“是吗?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阮溪笑——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你连阮翠芝离婚又再婚的事都不知道。   阮翠芝也是笑着不说什么,连忙道:“快进屋坐下喝口水再说。”   阮翠芝没有把阮长富带到正屋里面,因为那里面都是放机器放布料和各种材料工具的。她把阮长富招呼进东屋,让他坐下来给他倒水。   其他人跟着一起进屋里,这会才想起来介绍一下。   主要就是介绍阮长富和岳昊丰认识,然后介绍一下陈卫东。   阮长富记得陈卫东,只说:“我见过你的,我们大院里的孩子,是吧?”   陈卫东笑着道:“叔叔您好记性。”   阮长富喝口水又看向岳昊丰,“只是妹夫,好像变年轻了很多。”   阮溪没忍住笑出来。   阮长富看向她问:“你又笑什么呢?”   阮溪清清嗓子摇摇头,“我什么都没笑。”   阮溪不说,阮翠芝和岳昊丰也没找到契机开口细说,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继续往下寒暄了,反正好像说不说也都没什么影响。   阮溪没有心情陪阮长富寒暄,有阮翠芝和岳昊丰招呼他,她也就转身出去了。   阮红军阮秋月和阮红兵也不在里面呆着,跟在阮溪后面一起出来。   姐妹兄弟四人,蹲到一起聊他们之间的话题。   阮溪问他们:“呆几天啊?”   阮秋月竖起三根手指,“只能呆三天。”   阮溪笑着说:“要不多呆几天,等到开学再回去。”   阮秋月转头看向阮红军,“五哥,你想不想在过到开学?”   阮红军道:“我当然是想了,好不容易来趟北京,但是老汉儿不一定让啊。”   阮红兵接着道:“那就跟他说说呗。”   然后三人彼此之间互相看看,用眼神达成了一致意见。   因为阮长富带着阮红军三个娃娃突然过来,都时隔这么多年没见了,阮洁和陈卫东也便没有回去,又留下来陪阮长富他们吃了晚饭。   晚上阮长生和钱钏关店回来,见到阮长富和阮红军他们,少不得又寒暄了半天,嘻嘻哈哈得家里简直跟来了十几口子似的,热闹得不得了。   吃饭的时候,阮洁跟阮长富说:“一直想回去看看您和大伯母,但一直都没有抽出时间。本来说好今年过年回去看你们的,没想到您先过来了。”   她说的自然是她和陈卫东,并不代表阮溪。   阮长富和她以及陈卫东聊了几句,又好奇问阮翠芝:“所以你们一起过来这边,是在这边做衣服拿出去卖?怎么样?生意好做吗?”   阮翠芝点点头:“还不错,已经开了两个门店了。”   阮长富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惊,“在城里开两个门店了?那是真的不错,没想到你们还挺有头脑的。背井离乡跑到北京来,还能扎住根,你们真是不简单啊。”   阮长生接话道:“是小溪有头脑。”   阮长富闻言看向阮溪:“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阮溪点头,“嗯,这年头钱好赚,当然要想办法赚钱。”   阮长富说:“这年头钱是好赚,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赚到的。还是你有头脑,能带着你三姑五叔,都在这边扎根,我都自愧不如。”   阮溪笑笑,不谦虚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嘛。”   阮长富看着她,语气里倒没情绪,“你给你爸留点面子。”   阮溪脸上笑意蓦地一收,低头吃饭淡声道:“我可没认你是我爸。”   这话一说出来,饭桌上的气氛瞬间有点尴尬。气氛微微僵住,阮长生忙扯别的话题出来讲,和阮红军打配合,几句就把这尴尬的气氛给盖过去了。   吃完晚饭阮洁和陈卫东没留下来,留下来住不下是个问题,还有明天是星期一,他们得回去上班,所以他们又陪阮长富说两句话便就准备走了。   走之前阮洁忽又想起什么来,从包里翻出几张入场券给阮溪,对阮溪说:“难得秋月他们过来玩,我们局费好大的劲办了个科学讲座,请的都是国家最高研究院里的科学家,好几个院士呢,姐你要不带他们去听一听,真的特别难得,非常值得一听。”   阮洁在教育局工作,所能接触的活动自然都是和学生以及教育有关的。阮大宝和阮玥还小,她便没想到这个事情,看阮秋月他们过来,她刚才才想起来。   这种请到了真专家的讲座,她是非常建议他们这些孩子都去听一听的,能长不少见识。   阮溪接下她递过来的票,应声道:“行,那我们到时候过去看看,顺便在城里玩上一玩。”   说完这个话,阮洁也就没再多留了,她和陈卫东一起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又和阮红军几个人挥挥手,便推上自行车出院门,披戴着明亮的月色走人了。 第093章   阮洁和陈卫东走后, 岳昊丰和阮长生仍陪阮长富坐在屋里说话。阮溪把讲座的票放去房间里,和钱钏阮翠芝去收拾房间,安排几个人今晚的住宿问题。   家里虽来了人, 阮翠芝他们都忙着待客, 但三个干活的姑娘没有给自己放假。她们默默的,吃完晚饭结伴回来到工作间里坐下来,继续踩缝纫机。   正屋里一直不断传来缝纫机转动的声音。   阮秋月跟在阮溪身后问:“大姐, 我今晚跟你睡吗?”   阮溪回头冲她点点头, “房间不够,你跟我睡。”   阮秋月抿住嘴唇笑起来,“好的。”   阮秋月跟阮溪睡, 阮红军和阮红兵跟着阮长富睡另一个空房间。   阮翠芝他们把凉席被褥铺好, 又去厨房里烧热水。   晚上等三个姑娘到点下班以后, 一家人陆续洗漱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   阮溪和阮秋月很长时间没有见了,自然都没有困意,关了灯躺在床上也是睁着眼睛聊天。内容跟着话题走,聊到什么就是什么,总之能聊的东西有很多。   阮溪好奇问阮秋月:“对了,后来叶秋雯回去没有?”   自从阮长生和钱钏第一次出去摆摊卖衣服那回,阮溪在街边碰到叶秋雯,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现在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突然想起来就问了一句。   阮秋月在夜色中转头看向阮溪,“今年过年的时候回了, 陆远征去年夏天不是大学毕业了嘛,他们商量好了准备结婚, 所以就一起回去了。”   阮溪好奇, “结了?”   阮秋月点头, “虽然两边家长都不高兴,但他们从高中到现在都这么多年了,再说不同意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就在饭店摆了一桌酒席,让两人把婚结了。”   阮溪笑一下道:“这个陆远征还真的是不错哈?”   还真是让她见识了“情比金坚”这四个字。   阮秋月道:“也就还行吧,我看他俩站一起貌合神离的,一点都不甜蜜。陆远征会和她结婚,我看多半是因为责任。叶秋雯从高中就跟着他,他不能不娶。”   阮溪说:“有责任感也很不错了。”   对这两人之间感天动地的爱情没太大兴趣,阮溪又问:“那你爸妈呢,叶秋雯当初从农场闷不吭声跑了,那么多年不和家里联系,突然回去,就原谅她了?”   阮秋月耸一下肩,“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自己养的孩子,再怎么糟烂也自己受着吧,总不能真的不认吧?四年没回去了,打骂都不合适了,就那样了吧。”   顾着面子上的安宁,让她和陆远征把婚结了,让他们过日子去。   心里只当白养这个女儿了呗。   阮秋月说:“大姐你有没有觉得,叶秋雯这辈子就是来找我爸妈讨债的,可能是他们上辈子欠了叶秋雯的吧。也或许有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欠了大姐你的。”   阮溪笑,“那我还得谢谢叶秋雯帮我讨债了?”   阮秋月也笑,“那倒不用。”   阮溪说着话想起来,当初自己还没考上大学的时候,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呆在房间里,当时冯秀英没少说她是讨债的,她都听到过。   自从高考过后,这个讨债的就彻底变成叶秋雯了。   阮溪笑一会,继续问阮秋月:“我上大学走了以后,他们对你怎么样?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你不闻不问,直接忽略你吗?”   阮秋月摇摇头,“你走了以后,他们彻底对叶秋雯失望了,阮秋阳又笨时不时闯祸,后来就对我很好了。主要我学习成绩好嘛,在家里就越来越受重视了。”   阮溪轻轻吸口气,“那还挺好的,过得舒服就好。”   阮秋月说:“他们也惦记你,经常在家唠叨你,挺想你回去看看他们的。”   阮溪笑一笑,“惦记我那都是瞎扯,我和他们之间又没什么感情。”   他们和阮秋月之间的关系是可以一点点修复的,毕竟阮秋月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再是心里有气有委屈也有感情,但和她之间是不可能的。   她在乡下长到十六岁,是阮志高和刘杏花养大的。   而且在她拿到通知书的前一秒,冯秀英对她还是不闻不问的状态,对她根本就没有半点感情可言。拿到通知书后立马变脸,之后嘴里就惦记上了。   这惦记是从哪来的呢?   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阮洁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太差到哪里去。吃住他们三年,以后给他们买买东西报答一下就算了,父女母女什么的那还是别扯了。   他们那么多孩子,以前不缺她这一个女儿,现在和以后也不缺。   阮秋月说:“我懂你,所以我不劝你。”   阮溪和阮秋月聊天聊到睡着,次日起来的也稍微有点晚。阮翠芝没叫她们,让她们多睡了一会,把早饭盖在锅里温着,留她们起来吃。   阮溪和阮秋月起来的时候已是八九点钟,两人洗漱一番坐下来吃饭。   正吃饭的时候阮长富从外面回来了,他因为下午才有事情要忙,所以吃完早饭就没有急着走,而是出去在附近逛了一圈。   看到阮溪和阮秋月吃早饭,他便招呼了一句:“才起来啊。”   阮秋月打个哈欠说:“嗯,昨晚聊天聊太晚了。”   阮长富又问:“小溪你今天请假了?”   阮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问:“请什么假?”   阮长富拿了个凳子坐着,“当然是请假不去上班。”   “哦。”阮溪低头吃一口稀饭,“工作辞了。”都辞了一年了。   阮长富听到这话一愣,蹙眉看向阮溪,“你说什么?”   阮溪看他一眼,又说一遍:“学校分配的工作,我早就辞了,不干了。”   阮长富目光慢慢沉下来,忽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桌子被他震得几乎要跳起来,阮秋月手里拿着馒头被他吓了一跳。   阮长富盯着阮溪,看起来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重声道:“谁让你辞的?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跟家里商量一下的吗?说辞就辞了?这可是北京的工作!”   阮溪抬起头看他,也蹙起眉头,不悦道:“关你什么事啊?”   阮长富又使劲拍一下桌子,“我是你爸!不关我的事关谁的事?”   阮溪也来劲,啪一下把筷子拍在桌面上,“把我丢在乡下十几年不管,那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是我爸!我告诉你阮长富,我的事情,爷爷奶奶三姑五叔,谁都有资格管,就你没资格管!你是叶秋雯的爸,有这闲工夫你管她去!”   阮长富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但脸上的脾气半分没减,拳头也紧紧捏在了一起。   阮溪盯着他,顶着气继续说:“你以为你把我接到城里供我吃住三年,以前所有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是吗?你做梦!阮长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如果我是阮洁那样的性格,如果我还是一个人去的城里,面对叶秋雯阮秋阳和冯秀英,你觉得我最后会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   阮长富捏紧了拳头和阮溪目光对峙。   他当然听不懂这些话,因为这些话全都是假设而已。   阮翠芝在正屋干活听到了动静,连忙起身跑到西边这屋来。   刚进门就闻到了火药味,她开口问:“好好的怎么了?”   阮长富有气没处发,转头就冲阮翠芝说:“你还来问我?她要辞职你们就由着她辞?她一个小孩子不知道轻重,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管着她??”   阮翠芝吱唔两声,没说出话来。   阮溪这会又道:“你也没资格这么跟三姑说话!”   阮长富的怒气值直往上蹿,“她是亲妹妹,我是她大哥,我怎么没资格?!”   阮溪冷笑一下,“你还知道你是她大哥?她在婆家被男人打,打得浑身都是伤的时候你这个大哥在哪呢?她和刘雄那狗男人闹离婚,在乡下被所有人都指着脊梁骨骂的时候你又在哪呢?!你应该都不记得她的男人叫什么吧!”   听到这话,阮长富猛地转头又看向阮翠芝。   阮翠芝站在门边敛着表情,抿住嘴唇没出声说话。   阮长富惊着表情问:“什么时候的事?”   阮翠芝没什么脾气,开口道:“上个男人叫刘雄,离了有十年了。”   没等阮长富说话,阮溪又继续说:“你别说别人不告你什么的,五叔结婚的时候,三姑一直呆在家里,她男人和孩子全都没出现,你一点也没注意到。你但凡注意到一点不对劲,不可能不问!你问了,也不会有人瞒着不说!”   阮长富看着阮翠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想说的话一咕噜全咽下去了。   阮溪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阮长富收回目光落在地上,捏紧了拳头不再说话。   看他不说话,阮溪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阮翠芝不想多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耽误干活,看阮长富不再出声,于是她站着犹豫一会出声道:“大哥,你要是没别的事了的话,那我继续去干活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进正屋坐下来继续干活。   阮溪吃完饭放下碗筷,一直没说话的阮秋月连忙把自己的碗摞到她的碗上,拿起她的筷子一起去洗。阮溪从她手里接过来,没让她去洗,毕竟她是客人。   阮长富在桌子边又坐了一会,然后起身去和阮翠芝打声招呼出门忙去了。   等阮长富走了,阮秋月才出声说话:“你真把工作辞啦?”   阮溪点头道:“不辞谁带三姑他们发家致富?”   阮秋月说:“确实是……挺可惜的……”   阮溪笑笑,“我就不是当官的命,心思也不在那上面。什么副科正科副处正处的,对我都没有什么吸引力。我喜欢做衣服,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阮秋月看着她,“说真的,大姐你是我最佩服的人,敢做所有别人不敢去做的事情。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道理,不是在任性,更不是在胡来。”   阮溪笑着道:“谢谢我们秋月。”   气氛轻松起来了,阮秋月又说:“我开学读高二,再过两年就考大学了,到时候我就考过来,和你们在一起。家里没意思,还是和你们在一起有意思。”   阮溪重点又开始抓偏,“现在有高三啦?”   阮秋月点点头,“对呀,上学都改成秋季开学了。改的时候我刚好在读五年级,所以多上了半年五年级,上了一年半,不然的话,我现在已经过来上大学了。”   两人说着话洗完碗,阮红军和阮红兵从外面回来了。   两人站到门口,阮红兵说:“大姐,你们起来啦,还去城里玩吗?”   阮溪看一看时间,骑车到城里刚好可以吃午饭,于是头一撇道:“去,走。” 第094章   说完话, 阮溪稍微收拾了一下,背上皮包推上自行车,带着阮红军阮秋月和阮红兵三个人出门。阮大宝和阮玥还太小, 带出去不方便, 她便没有带着他俩。   出门以后阮红军骑车载阮红兵,阮溪骑车载阮秋月,路上骑累了也会交换一下。   因为不赶时间, 抱着骑车也是游玩看景的心情, 他们骑车便骑得比较慢。   阮秋月坐车的时候轻轻扶着阮溪的腰,和她说话:“所以当初我们跟你去乡下,回来的时候我问你三姑是不是没结婚, 你当时没说, 就是因为三姑是离婚了吗?”   阮溪应声:“对, 你那时也小,事情挺复杂的,就没跟你讲。”   阮秋月轻轻吸口气道:“没想到三姑经历了这么多,那段时间肯定很难熬,不过现在都过去了,现在的姑父挺好的,三姑也算是苦尽甘来。”   阮溪松着语气道:“是啊,苦尽甘来,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这样慢悠悠地骑车,骑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肚子也骑饿了,所以阮溪直接带阮秋月阮红军阮红兵他们去找餐厅吃午饭。   这是阮红军他们第一次来北京, 自然要带他们吃点好的。   阮溪直接把他们带到西餐厅, 在车棚里停好车, 进去找个座位坐下来,从服务员手里接下菜单,放到他们面前道:“你们看一看,随便点,管饱吃。”   知道阮溪现在有钱,阮红军笑着道:“大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阮溪笑一下,“瞎客气我现在当场跟你们急眼。”   说完四个人都笑起来。   当然他们也没有多客气,照着菜单点了些自己喜欢吃的。   阮溪打算下午半天带他们去城里几个有名的景点玩一玩,能玩几个是几个,玩不了就明天接着玩,刚好明天下午再去听听阮洁说的那个科学讲座。   但中午这一阵天气特别热,所以阮溪没有立即带他们去景点。刚好她还有点事情要做,便先带着他们去了趟前门,去了周老太太家里。   虽然阮溪早就不出摊了,也不怎么接裁缝的活了,但是出摊那一年攒下了几个感情好的老客户,她这些年还是一直帮她们做衣服的,做好了就给送来。   阮溪带着阮红军骑车到周老太太家的院门外,在门边停好自行车,进了虚掩的大门到二门上,冲里面喊了两声:“周奶奶。”   片刻,屋里传来周老太太的声音,“谁呀?进来吧。”   阮溪带着阮红军三个人进二门往院里去,到正屋前打起门上的防蝇虫珠帘,进屋看到周老太太歪在炕榻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笑着说:“周奶奶,是我呀。”   周老太太好像刚睡醒的样子,缓了好片刻才出声道:“是小溪啊。”   说完坐起身子来,看看阮红军几个又问:“这三个是谁呀?”   阮溪笑笑道:“他们是我弟弟妹妹,跟来玩的。”   周老太太这便没再问了,用手里的蒲扇指指椅子说:“快坐下说话,自己拿椅子坐。”   阮溪并不打算多呆,自然没有坐下。她直接把做好的衣服放到炕几上,对周老太太说:“周奶奶,我把衣服给您做好了,我们还有事呢,就不留在这多打扰您了。”   周老太太相信阮溪的手艺,不多看衣服,起身道:“等一下,我去给你拿钱。”   她进房间片刻出来,把工钱放到阮溪手里。   阮溪收下工钱,客气地说:“周奶奶,您歇着吧,那我们就先走了。得空我再过来看您,下回时间多的话,我陪你好好说会话。”   周老太太应声把他们往屋外送,刚送出正屋的时候,她忽又想起什么,忙拉着阮溪问:“小溪,你是外地人是吧?”   阮溪点头道:“我是外地的。”   周老太太看着她说:“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有没有人想买城里的院子。”   阮溪愣着想了想,指指脚下,“是这个院子吗?”   周老太太点头道:“我这身体近来实在是照顾不了自己了,和家里人说好了过阵子去国外养老。这院子以后就没人住了,刚好他们在国外遇到点事又缺钱,所以就寻思着把这院子卖出去换点钱应急。但是本地人都有房子,也住腻了平房,都想去住楼房,所以没人愿意买。当然了,一下子能掏出这么多钱的人也实在没几个。我想着外地人要是留在这里,兴许愿意买呢。”   阮溪眨眨眼,“您真决定卖啊?”   周老太太叹口气道:“实在卖不出去啊,折腾好一阵子了。”   阮溪吞了口口水,又问:“那您打算多少钱卖啊?”   周老太太道:“家里人商量了,一万二。”   阮溪心跳噗通噗通快几下,看着周老太太笑一下道:“那要不……我买了吧?”   周老太太愣一下,有些意外:“你买?”   阮溪点点头,“嗯,我手里刚好有点钱,而且我在城里没房子,一直想着说买一套来着,但是一直忙也没抽出空出来找。您要是真打算卖,那我就买了,不跟您还价。”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老太太高兴地笑起来道:“你要是真打算买,那当然好啊,卖给你我心里还踏实呢。”   她知道阮溪在城里开了两个服装店,手里面不缺钱,只是她没想到她有买院子的意向,不然她早就问她了。既然阮溪想买,那她当然觉得特别好,比卖给别人心里舒服。   阮溪扶一下皮包的肩带,“那您就别再找别人问了,我回去把钱准备一下,过几天我就过来找您。您这个房子的产权,没什么问题吧?”   听说很多四合院的产权都不明晰,有的一套院子在很多人的名下。这样的院子买卖的时候最是麻烦,因为要得到所有人的同意,过户手续办起来也繁琐。   周老太太道:“我家这院子没有问题,产权都在我名下,手续办起来简单的。你看那种一个院子里住好几户人家的,那个麻烦,得每家都同意才行。”   那就很简单了,阮溪笑着道:“好,那您等我回去准备好钱,过来找您。”   周老太太开心地捏着她的手,“哎哟喂,亏得你愿意买,不然我这院子还真是卖不出去了。小溪你是个爽快人,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阮溪笑着拍拍她的手,“刚好我也缺地方住。”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都高兴。   阮溪从院子大门里出来,嘴角的笑意还半分不减。   阮红军推上自行车去踢支腿,看着阮溪说了句:“大姐,我怎么感觉你比那老太太还高兴?花一万二买这么个老房子,还是平房,值吗?”   阮溪推上自行车笑着道:“城里的房子,还在前门这地界,当然值了。现在也没有楼房能买,想在城里安顿下来,只能买这些平房了。”   说完她骑上自行车,阮秋月在后面跳到后座上坐着。   阮红军也跨上自行车骑起来,阮红兵追几步跳上后座骑着。   阮秋月说:“整整一万两千块呀,大姐你这想都不想,随口就说要买,你这随便得我都有一点懵了,好像一万钱是一百块似的,买房子跟买大白菜似的。”   阮溪忍不住笑起来,“并没有随随便便,开完店以后手里又攒了点钱,我就想买了,但是这年头没什么人卖房子,除非全家出国,或者因为工作分了楼房住,全家都搬走了,那才会想到卖。而且更多的实际情况是,有些人家只占院子的一边屋子,一套院子的产权可能在四五户甚至七八户十几户人家的手里,想要那么多户都同意卖,那可不容易。难得周奶奶想要卖,那我肯定立马拿下啊,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犹豫半秒钟都是对四合院的不尊重!   阮秋月听完点点头,“那就买下来吧,住到城里方便一点。”   姐妹兄弟四个人边骑车边说话,阮溪带他们先去离前门很近的天A门,在广场上玩了一会,热了渴了去卖冰棍的老太太那里买了几支冰棍吃。   这时候在学校门口、路边或者广场上卖冰棍的,都是用自行车拖一个箱子出来,箱子上写字,里面则垫了雪白的棉被,所有的冰棍都放在被子里包着。   打开箱子拉开棉被,那冷气就迎面扑上来了。   阮溪和阮秋月要了奶油的,阮红军和阮红兵则要了红豆的。   吃完冰棍浑身凉爽舒服了一些,他们在广场上又玩了一会,然后骑车去八里地外的天坛。   四个人在天坛里玩了玩回音壁,主要是阮红军和阮红兵疯得厉害。   阮红军和阮红兵站两边去试验回音壁,阮红军趴在回音上挡着嘴小声说:“红兵,你屁股上有颗痣。”   阮红兵还没出声,阮秋月趴在回音壁上听到了,翻个白眼道:“幼稚鬼!”   于是阮红兵接上道:“就是,幼稚鬼!”   阮溪在旁边笑。   本来阮溪还想带他们去北海公园划个船,但是因为时间不够,所以就没有去。在傍晚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带着阮红军他们去到了教育局。   阮洁下班从大门里出来,看到他们还惊喜了一下。   阮溪对她说:“走吧,我们来接你下班,今晚去你家蹭饭,去你家睡。”   阮洁笑起来道:“好啊,走,我们去买菜。”   既然不打算去外面饭馆吃,于是五个人三辆自行车,先去副食店买肉,买好肉又去菜场买菜,然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做饭。   阮洁住在一个小区的楼房里,是单位分的房子,三室一厅。这年代住在这种小区的楼房里,可比住平房有面子且舒服多了。有这样一套房子,能叫人羡慕死。   比起周老太太的四合院,阮红军三个人果然也更喜欢阮洁的这个房子。   阮秋月还说:“大姐你要是不辞职,结了婚也能分到这样的房子。”   现在还没有商品房这个东西,房子都靠单位分。   阮溪笑着说:“我更喜欢住平房。”   阮溪和阮洁去厨房里做饭,让阮红军三个人在客厅自己玩。阮洁和陈卫东还买了电视机,三个人便在外面津津有味地看起电视来了。   阮洁知道阮溪一直想买城里的房子,而城里也就只有四合院的平房好买,刚才提到平房,她便跟阮溪说:“陈卫东最近有点忙,等他闲下来让他帮你找。”   阮溪笑笑道:“我自己找到了一套。”   阮洁站在灶台边摘芹菜,看阮溪一眼,“真的啊?好买吗?要多少钱啊?”   阮溪拿着刀切土豆丝:“我一个老顾客的房子,常给她做衣服的,她要出国去养老,刚好她儿子需要用钱,所以就想卖房子,说是一万二。”   阮洁想了想,“差不多就这价。”   阮溪道:“等陈卫东不忙了,你让他继续帮我看一看,最好是能再找两套,到时候让三姑他们都搬到城里来住,也不能一直住在乡下,学校不好。”   阮洁点点头,“行,我叫他帮你看着。”   两个人在厨房里聊着天做饭,做好饭叫阮红军三个人洗手吃饭。   关了电视洗完手过来吃饭的时候,阮秋月问:“不等姐夫回来一起吃吗?”   阮洁道:“他今晚值班住单位,不回来。”   阮秋月点点头,“哦。”   于是他们便没再管陈卫东,五个人坐下来吃饭,吃完饭又看电视吃水果嗑瓜子聊了会天,挨个洗完澡回到房间里睡觉。   虽然家里的房间够,但阮洁还是把阮溪和阮秋月叫到了一起住。难得姐妹三人聚到一起,昨天晚上没能好好说话,今天当然要睡在一起好好聊天。   于是三个人又聊到夜深才睡觉。   虽然睡得晚,但早上三个人也都很早就起来了。阮洁去上班,阮溪带着阮红军三个人又去北海公园玩了半天,划船吹湖风,中午仍然是下馆子。   吃完午饭四个人找地方休息了一会,然后在差不多的时间去了教育部礼堂。   凭票进场后,发现礼堂里已经坐了很多人,当然基本都是十六七岁的中学生。前面位置被坐满了,阮溪便带着阮红军他们坐在了后面。   反正礼堂的椅子都是一排高过一排的,前后又都有喇叭,坐前面还是后面都不影响,该看到的都能看到,该听到的也都能听到。   中午吃饱饭了,午后天气又热得很,而且昨晚熬到夜深才睡,所以阮溪坐下来后没多一会就感觉眼皮有些发重,开始打哈欠想要睡觉。   虽然困,虽然这讲座也不是为她这种年龄的人准备的,但是来都来了,她自然还是要看一看最高研究院里那些院士的风采的,所以就强打着精神。   强打着精神等到讲座开始,主持人上台说完开场白以后,邀请了一个鬓角花白的院士上台开始发言。   阮溪靠在椅背上,撑着眼皮听。   院士在讲宇宙讲星星,讲黑洞白洞虫洞这些东西,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但阮溪还是越听越困。她抬手挡住嘴打了几遍哈欠,实在没撑住,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阮秋月坐在她旁边听得专注,倒是一点瞌睡都没打。   阮溪睡着睡着,那脑袋就落下来靠阮秋月的肩膀上去了。   阮秋月转头看向她笑笑,任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继续睡,而自己继续认真听讲座。   这些院士讲的东西她都喜欢,越听越有意思,一边听一边感觉自己已经置身在宇宙,已经完成畅游在绝美的科学规律之中了。   然后台上忽上来一个年轻的发言人,礼堂里瞬间起了一点小骚动。   阮秋月能明白这种小骚动的来源,因为这个年轻人长得很好看,而且不止是长得好看,主持人介绍的时候,头衔也还挺多的,年纪轻轻居然有不少研究成果。   虽然她都听不太懂,但是一听就是很厉害的人物。   刚才上台发言的都是爷爷辈的人,现在突然上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长得好看又有这些高端头衔加持,尤其是礼堂里的女孩子们,不起点小骚动才不正常。   大家都是青春活泼的年纪,这些反应纯属正常。   阮秋月因为自己旁边没有坐女生,阮溪又睡着了,所以她没有人交流两句。   阮红军和阮红兵甚至不明白这突然的小骚动是怎么回事,所以转头问阮秋月:“怎么了?这个比之前的两个都厉害?”   阮秋月笑一下,“那倒没有,前两个都是院士。”   能评选上院士那最小也得四五十岁,这年轻人二十多岁肯定不是院士。   阮红军和阮红兵疑惑了一下,台上的人开始发言,他们便认真听讲没再说话了。   阮秋月骨架小人又瘦,阮溪靠在她肩膀上睡得并不舒服。硌得脑袋瓜子疼,她便在迷迷糊糊中抬起头来,又靠回椅背上睡去了。   刚又沉入梦中,忽有人在旁边摇她肩膀。   她被摇得醒过来,惊得睁开眼,只见阮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就坐在她旁边的空座位上。她还知道自己在哪里,于是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阮洁指指台上发言的人,小声问道:“那是凌爻吗?”   听到这话,阮溪又清醒了几分,转头看向台上的发言人。看到的瞬间她愣了一下,眨眨眼之后看向阮洁,又转头往台上的发言人看过去。   阮洁再次小声问:“是不是啊?”   阮溪转过头看向阮洁,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压着声音道:“不是你们单位搞的活动吗?邀请了哪些人过来,你不知道,你来问我啊?”   阮洁小声道:“不是我负责的,我哪知道啊,我就是个小喽啰。我忙完手里的活偷跑过来的,来了就看到这个在台上发言,我觉得有点像他,但是又觉得好像不是。”   阮溪听完阮洁的话,又把目光转去台上。   阮洁说的没错,这个人长得像凌爻,但是给她的感觉又好像不是。凌爻一脸奶气,而这个年轻人面部和五官轮廓都清晰很多,整张脸更加俊秀硬朗一些。   最重要的,说话谈吐以及眼神气质,一点都不像。   阮洁又在旁边问:“你觉得是吗?”   阮溪摇摇头,“不知道。”   为了确认,她又转头看向阮秋月,小声问:“这位发言的老师,叫什么啊?”   阮秋月想了一下,“没注意听。”   刚才她全关注骚动,还有这个老师的那张脸去了。   阮溪又往阮洁那边靠过去,看着台上的年轻人小声说:“应该不是吧。”   阮洁又仔细看了一会,也说:“乍看觉得像,仔细看看确实感觉应该不是他。”   毕竟人家在发言,学生们听得认真,她俩说到这便没再说话了。   当然阮溪睡了一觉也没有困意了,便坐在椅子上看着台上的年轻人说话。因为没有从头开始听,讲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光盯着他那张脸看了。   这个年轻人发言结束,这个讲座也就结束了。   主持人说完结束语,礼堂里的学生也就慢慢站起来开始散了。   阮溪和阮洁一起站起来,问她:“一起走吗?”   阮洁道:“走啊,我还得回去上班呢。”   说完两个人便跟在阮红军他们身后出座位,直接从礼堂后门出去了。   礼堂座位的第一排,最后发言的那个年轻人和两个院士起身。他站着和其中一个院士说了两句话,转头的空隙忽看到后排站着两个熟悉的面孔。   他晃了一下神把目光聚焦到左边那个人的脸上,看着她站着和右边的人说了两句话,然后跟在三个学生身后出座位,从礼堂的后门出去。   院士看他说着话突然走神,好奇往后排看了一眼,问他:“怎么了?”   年轻人回过神来,绷紧神色眨两下眼,忙对院士说:“褚老师,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礼堂里学生多走不过去,他自然没有往后排去,而是直接从前门跟学生出去。出去后他绷着面色到处张望,但并没有看到刚才在礼堂后排看到的人。   心跳堵在嗓子眼里,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片刻后他又回头进礼堂,上台直接拿起话筒打开喊:“阮溪!我是凌爻!”   “溪溪!我是凌爻!”   “我是崽崽!”   阮溪和阮洁刚出礼堂走过拐角处,正要加快步子的时候,忽听到礼堂里的喇叭中传出自己的名字。听到声音的瞬间,她和阮洁同时愣住停住了步子。   好片刻,阮洁说:“是凌爻,他在叫你。”   阮溪回过神,和阮洁一起转身回去,刚从拐角转出去,便见凌爻从礼堂的大门里急急出来了。他出来后四处张望,转向这边的时候,刚好和阮溪的目光碰上。   两个人隔了二十多米的距离看到彼此,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第095章   餐馆里, 阮溪和凌爻面对面坐在餐桌边。   阮溪左边坐着阮秋月,右边坐着阮红军和阮红兵。   四个人对一个人。   阮红军抿抿嘴角的笑意,清一下嗓子出声:“崽……崽崽?”   凌爻:“……”   阮秋月抿紧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说完阮红军又转头看向阮溪, “大姐, 这是谁呀?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   阮溪看着凌爻笑笑,还有些生疏,“要不你自己介绍一下?”   凌爻这便清了两下嗓子道:“我们见过的, 当时你们跟溪溪去乡下, 都还比较小。”   这么一说,阮秋月突然想起来了,眼睛一亮道:“哦哦哦, 那我想起来了, 你就是住在吊脚楼里的那个男生, 你妈妈还给我看过脚呢,对吧?”   凌爻冲她点头,“对。”   能再次相见还是挺意外挺开心的,阮溪看着他说:“你变化真的太大了,我没太认出来,小时候是那样……那样……现在是……这样……”   如果他不叫她,她肯定是不会主动去认他的。   凌爻应声,“长大了嘛, 确实变化有点大,你变化也挺大的。”   阮溪看着他眨眨眼, 忍不住笑起来问:“那你还敢叫我?还是在那个礼堂的喇叭里面……”   所有人都听到了,当时真的是所有学生都在朝他看, 有的一边看还一边捂着嘴巴笑。谁能想到前一秒还专注且冷静讲课的老师, 下一秒突然叫自己崽崽。   简直是, 大型社死现场。   反正确实挺尴尬的,凌爻清一下嗓子说:“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着万一要是你呢,好不容易在这里见到,要是错过了,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   被他这么一说,阮溪突然觉得有点小伤感的感觉。   不过重逢是好事,她又笑着说:“也不会,小洁在教育局工作,说不定她哪天就发现邀请名单里有你的名字,然后我就知道是你了。”   凌爻看着她,“如果你知道是我,会去找我吗?”   阮溪想了一会,笑着出声道:“我可能……会不好意思去找你。”   毕竟他现在混得这么好,而且都分开这么多年了,毫无联系,她哪好意思突然上门去找他,好像看他出息了特意去攀关系似的,想想就已经尴尬得头皮发麻了。   她又笑着说:“但我会很替你高兴,出去吹牛的时候也必须要吹一下你。你们看看我小时候的朋友,现在可厉害了,是科学家诶,在国家最厉害的研究院。尤其是高海洋那帮人,我非回去打他们的脸,小时候一直说你是个小傻子小呆子。”   凌爻笑出来,“也没什么好吹的,都是普通工作。”   阮溪看到他笑,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在他身上看到一点熟悉感,把他和记忆中那个十三四岁的奶气少年联系上了一些。   他笑起来的时候,和小时候一样。   眼前人的笑脸和记忆中少年的笑脸的慢慢重合上,阮溪这才在心里确定——他真的是凌爻,是和她在乡下相处了两年被她叫崽崽的那个男孩。   说了几句话菜便上来了,于是五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彼此间的熟悉感越来越多以后,说的话题自然也就多起来了,聊了很多各自这些年的生活。   凌爻生活其实很简单,回到家以后上学,在隐约听到高考要恢复的传闻以后,就集中注意力复习了三个四月,然后顺利考上了大学。   大学里面他被作为特殊人才培养,很早就有导师带,所以和其他人学业不同步。在学校里他就参与了各种科研项目,因为表现突出,自然就进了最高研究院。   因为研究成果颇多,如今在研究院的地位也不低。   当然他自己没有说自己这些异于常人的事情,他说得挺简单的,好像他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就是学习念书进研究院,每天工作搞项目。   而阮溪说得也很简单,说自己和阮洁到城里后就是读书学习,把缺失了十几年的上学机会补回来,考上大学来了这里,毕业以后就留下来了。   凌爻问她:“你现在在哪个单位?”   阮溪笑一下说:“没有单位,我现在在干个体。”   凌爻有一些意外,“学校分配的工作你没有要吗?”   阮溪道:“去了半年,体验了一下,觉得不合适就没干了。”   凌爻点点头,没再继续问工作的事情,又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阮溪:“现在住在乡下,和三姑他们住一起,他们也过来了。不过昨天刚看好城里的一套房子,如果顺利的话,买下来收拾一下,可能会搬来城里住。”   凌爻看着她,“你家里人都过来了?”   阮溪点头,“在山里没出路,过来和我一起干个体。”   凌爻点点头,没再往下接,又问:“乡下哪里?还有你要买的城里的房子,在哪里?”   阮溪道:“就是前门那边的一条胡同里。”   想一想把两个地方的详细地址全都告诉了他。   因为阮溪和凌爻在叙旧,阮红军阮红兵和阮秋月三人和他们没有共同的乡下生活经历,插不上什么话,所以也就一直都没有出声。   吃完饭以后,凌爻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展开送到阮溪面前,跟她说:“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找我。”   阮溪看着他笑笑,虽然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需要找他这个搞科研的人,但还是接下来笑着说了句:“好的,那我有空打电话骚扰你。”   看她这样说话,凌爻也笑。   阮溪还是喜欢看他笑,只有笑起来才会感觉有亲切感。   他如今模样气质变得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小时候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是呆和闷,而现在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   包括她在内,一样的感觉。   吃完饭也不好在餐馆里坐着多呆,五个人起身从餐馆里出来。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差不多到了各自回家的时间。阮溪领着阮红军三个人站在凌爻面前,看着他说:“既然这次你请了我们,那下次有空我再请你。”   凌爻冲她点点头,“好。”   话说到这就差不多了,各自分道回家。   凌爻站在原地看着阮溪骑着自行车载着阮秋月走远,在走出十几米距离的时候,阮溪忽单手握把,一边骑车一边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他忍不住笑起来,眼梢和嘴角的弧度都越来越大。   因为时间有点晚了,阮溪没有带阮红军他们赶夜路回乡下,而是再次去了阮洁家里。四个人到楼上敲门,等门开后阮溪看着阮洁说:“还得蹭一晚。”   一直住这里都没有问题,阮洁道:“快进来。”   陈卫东今晚不值班,人在家里,站在阮洁旁边和阮溪几个人打招呼。   阮红军阮红兵和阮秋月也礼貌地和他打招呼,叫姐夫。   阮溪进了屋,阮洁拉着她的胳膊问:“和凌爻,聊得怎么样啊?”   阮溪到她家不客气,径直去厨房倒水喝:“没怎么样啊,就是久别重逢,简单叙叙旧嘛,交换一下各自现在的信息,我告诉他地址,他给了我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阮洁想了想下午的事情,靠在灶台上笑着说:“他下午在礼堂里拿喇叭那样叫你,已经在我们单位传开了,你不知道,好多女同事都羡慕死你了。”   外面陈卫东在张罗给阮红军几个人洗澡,并调了电视节目给他们看。   阮溪端着水杯喝两口水,看向阮洁:“羡慕?”   阮洁点头,“嗯,当时你的名字瞬间就成为当时的焦点了。你看他在台上讲课的时候是什么样,你能想到他会做出来后面的事情吗?我真的是佩服死他了。”   阮溪忍不住笑起来,“崽崽才是焦点好吧?”   想起凌爻说自己是崽崽,阮洁也忍不住低下头笑起来。   真的是他前后反差太大了,让人感觉又尴尬又心疼又好笑。   小时候的他确实很符合“崽崽”这个称呼,现在那真是半点边都不沾了。   阮溪把水杯里的水全部喝完,缓片刻又说:“分开这么多年了,一点联系都没有,我也没想到他还这么惦记我,这孩子确实不错,当初没有白对他好。”   阮洁想了想,“可能乡下那两年的时光,在他心里很不一样吧。”   毕竟阮溪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在那两年里保护他陪伴他给他温暖和笑容,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容易让人记在心里。   阮溪轻轻吸口气,“走出来就好啦,你看他现在多厉害。”   阮洁点点头,“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呆子了。”   阮溪和阮洁在厨房聊了聊过去在乡下那些事情,聊到阮红军三个人都洗完澡,阮溪出去接着洗澡。时间不早了,洗漱完也就各回各的房间睡下来了。   今晚有陈卫东在,阮溪和阮秋月睡一个房间。   阮秋月躺在阮溪旁边,和她说话:“我越来越觉得,还是你们在乡下相处的感情比较深比较好。你看凌爻,都这么多年没见了,看到你还这么不顾一切。”   阮溪躺着道:“因为乡下的日子苦嘛,所以有一点甜头就会觉得特别甜,也就自然刻在记忆里了。等以后日子过得更好了,吃什么肉都觉得没有以前穷的时候吃的肉香,这是一个道理。”   尤其那时候凌爻年纪又小,小孩子的情谊更加纯粹没有杂质,在记忆里更显珍贵。   阮秋月嘀咕着说:“我都没有这种朋友,羡慕。”   阮溪笑出来,“你不是有我嘛?”   阮秋月侧起身抱着阮溪的胳膊,“我过两年就来找你。”   朝阳初升,在飞檐脊兽上刺出光线。   凌爻吃完早饭到办公室坐下来,屁股还没把板凳焐热,一个同事走到他办公桌旁边站住,靠在他办公桌上,手里端着水杯一边喝一边盯着他。   凌爻:“有什么事?”   同事清清嗓子:“崽崽?”   凌爻:“……”   同事忽又咧嘴一笑,“崽崽你喝不喝水?我给你倒一杯去。”   凌爻:“……”   同事看着凌爻脸上的表情,笑着过来直接把他搂怀里,看着他继续问:“崽崽,溪溪是谁呀?怎么都不让我们知道啊。”   凌爻抬手捂住额头:“滚!”   同事还是死皮赖脸地搂着他,开始演:“我不滚,你还没告诉我呢,溪溪到底是谁呀?我一直以为你心里只有实验室,谁知道你心里居然还有个女人!”   “……”   凌爻挡住眼睛,任他搂着肩膀晃。   正在他被弄得尴尬的时候,褚院士突然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雪上加霜地叫他:“崽崽,跟我来一下实验室。”   噗……   办公室里其他人同时发出笑声。   搂着凌爻的同事更是笑得抖起来,松开胳膊放开凌爻。   凌爻起身出办公室,跟在褚院士旁边说:“褚老师,您还是叫我凌爻吧。”   褚院士笑着说:“崽崽不挺好的吗,多亲切啊。”   凌爻:“……” 第096章   明亮的阳光从窗缝中打进来, 在窗台上印出一道白片。白片随光移转,落下窗台的边缘,在床前的地板上铺洒开来, 照亮拖鞋的一个尖。   阮溪在床上悠悠转醒, 眼睛睁开扑闪几下。   在她醒盹的时候,阮秋月也醒来了,带着点鼻音问阮溪:“几点了啊?”   阮洁和陈卫东早上起来没叫她们, 昨天折腾一天累得要命的, 这一睡便又睡得过头了。   阮溪伸手摸起床头柜上的小钟,看一眼道:“快九点了。”   阮秋月掀开薄被子起床,穿上拖鞋到窗边拉开窗帘。   阳光瞬间灌进来, 阮溪被刺得眯了下眼。   稍微适应了一下外面的阳光, 两个人一起去洗手间洗漱。   阮红军和阮红兵还在房间里睡着, 阮溪和阮秋月没有去叫他们起来。   本来打算好是昨天听完讲座就回去了,因为碰到凌爻多留了一个晚上,所以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再去逛公园逛景区也累得慌,就让他们多睡一会吧。   洗漱完阮溪和阮秋月去厨房里一起做早饭,鸡蛋白面葱花碎加盐加水搅匀,锅热放油摊出金黄滑嫩的鸡蛋饼,一张一张堆叠放在盘子里。   做好端到餐桌上,阮红军和阮红兵刚好起来了。   阮秋月说他俩, “你们倒是会赶巧。”   阮红军和阮红兵闻到鸡蛋饼的香味,立马跑去洗漱。   洗漱完颠颠地回来坐下, 拿起筷子和阮溪阮秋月一起吃早餐。   阮溪吃饱了放下筷子,“玩两天太累了, 今天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看看电视睡睡觉。我出去办一点事情, 办好了下午我们一起回去。”   阮秋月也吃饱放下筷子,“是去取钱买那个老太太的房子?”   阮溪看着她笑一下,“你什么都知道。”   阮秋月说:“我不想和他们留在这里看电视,他们看的东西我都不爱看,大姐我跟你一起去吧,刚好有人给你做个伴。”   阮溪看着她,“外面那么热,你想去啊?”   阮秋月往外面看一眼,“无所谓啊,反正屋子里也热。”   阮溪这便点头道:“行,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说完她站起身,去房间里拿出皮包来,出来到餐厅,她拿了点钱和粮票给阮红军和阮红兵,对他俩说:“吃完饭把碗洗了啊,中午你们自己找地方去吃饭。”   阮红军收下钱点头道:“好。”   说好这话阮溪便带着阮秋月出去了。   为了不让阮溪太累,阮秋月自己也骑了自行车。   两个人并道骑车先去了趟银行,阮溪从银行里取了一万两千块钱出来。她把十二沓大团结装在包里,又和阮秋月去了一趟教育局,找阮洁帮了个小忙。   阮洁帮阮溪打印了合同出来,送到阮溪手里说:“去吧,办完手续早点搬过来,五叔和五婶以后上班就可以方便一点了,我们也能常见面。”   阮溪确实是这个想法,买了房子先让阮长生和钱钏搬过来住,因为他们在城里看店,每天都要城里乡下来回跑,路途远实在不方便,阮大宝下学期刚好来城里上学。   阮翠芝要在乡下带着姑娘们干活,岳昊丰进了货也是送到乡下,而且阮玥现在的年龄也还小,没到上学的时候,倒是不着急先搬过来。   阮溪接了合同道:“那我就先过去了,你回去忙吧。”   阮洁和她们挥挥手,转身进了大门里去。   阮溪和阮秋月拿到合同倒是没有立即去找周老太太,而是先找地方去吃午饭。骑车在街边随便找了个面馆,两人进去后后各要了一碗炸酱面。   吃面的时候阮溪问阮秋月:“老阮是不是明天回去?”   阮秋月点点头,“他今晚应该就忙完了,明天早上的火车回去,晚上到家。”   阮溪看着她笑笑,“那你们要不要留下来玩?”   阮秋月道:“必须要留。”   阮溪:“那等我有空再带你们去故宫、八达岭、颐和园……或者你们自己商量商量,还想去哪里玩,我都带你们去。”   阮秋月听到这些名字都兴奋,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道:“真的呀?”   阮溪点头,“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要让你们玩尽兴了。”   阮秋月吃一大口面,“大姐你最好了。”   吃完饭阮溪没多耽搁,带着阮秋月又骑车去往前门,径直进胡同找到周老太太的家里。   这一次周老太太没在家,两人便站在大门外等了一会。   胡同里来往有行人,有人骑自行车打着铃铛过去,还有三五小孩子结群在一起玩,两个滚着钢圈在前面跑,三个在后面跟着追,钢圈倒下了就换人。   阮秋月看盯着看一会笑着说:“全国都一样,我们大院里的那些男孩子小时候也玩这个。滚着个钢圈满大院疯跑,个个都想显本事。”   阮溪看一会那些男孩玩钢圈,笑着道:“我们乡下没见人玩过。”   因为根本找不到钢圈,很多小孩其实玩的是废旧自行车上的钢圈,乡下穷得连一辆自行车都看不到,更别提能有废旧钢圈让小孩子拿去玩了。   阮溪自己的童年记忆里也没有这东西,毕竟不是这个年代的。   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便盯着多看了一会。   周老太太一时半会不回来,阮溪和阮秋月有耐心,等得倒也不着急。   看完玩钢圈的小孩,阮秋月又回头看了看周老太太家的四合院,换了话题说:“还是皇城根下的人有钱,以前都住这样的院子。红楼梦里的屋子,差不多也就这样吧。”   阮溪点点头,“红楼梦里的宅子大,周奶奶家院子应该算是二进的,因为里面还有一道门,而贾母一个人住的就是五进的院子,你想想整个贾府得有多大。”   阮秋月感慨道:“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呀。”   阮溪道:“红楼梦里的贾府我们是看不到了,但可以抽时间去趟恭王府,和珅修建的宅子,人家都说‘一座恭王府,半部清代史’,那个宅子才是真的大。”   阮秋月点头道:“好啊,我都想看看。”   因为平时看书多,这些文化古迹她都感兴趣,都想亲眼看一看。   而阮溪对四合院对老宅子这么感兴趣,想要花钱多买上几套,除了现在需要房子住,更多的其实是因为四合院这个老古董,在这个年代是非常具有投资价值的。   其实这年代玩古董捡漏也非常容易,因为老东西旧物多,还没有人造假,基本上有钱去捡漏的话,都能捡到不少的大宝贝,但是她没这方面的本事。   古董她没眼力不会玩,但买四合院准不会有错。   但凡有钱可以投资,在这年代首选那必须得是四合院啊。以后房产地产被炒得热起来了,像这种保存比较完好的院子,价值那都是上亿上十几亿。   因为通货膨胀,钱留在手里只会不断贬值,但买了四合院,那就永远在升值。   两人站在大门前的石狮子边说着话,周老太太一会拄着拐杖回来了。她近来越发看着显老,头发花白一片,因为裹了小脚,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没等她走近,阮溪就和她打招呼:“周奶奶。”   周老太太听到声音看过来,笑起来道:“小溪,你来啦。”   阮溪迎到周老太太面前,扶着她走到院子大门口。等她从身上掏了钥匙出来,阮溪又接下她的钥匙去开门,开了门把钥匙送回周老太太手里。   周老太太一边往屋里去一边说:“刚才出去串了个门,没等多久吧?”   阮溪扶着她过门槛,“没有等多久,就等了一会,您仔细脚底下,别叫绊到了。”   周老太太脚下走得慢,过了两道门又过院子,到正屋前推开门进去。   到炕榻上坐下来,她看着阮溪说:“你是不是来买我这院子?”   阮溪在周老太太对面坐下来,笑着道:“是的,我刚才去把钱取出来了,您这院子我经常过来,我也不需要看,只要您答应卖,我们立马签合同办手续。”   阮秋月不掺和阮溪谈正经事情,自己搬了个圈椅在旁边坐着。   周老太太问:“你合同准备了没有?”   阮溪直接把合同掏出来,放到炕几上正对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其实看不懂,看了一会便说:“这个劳什子我也看不懂,是签了这个,拿上所有的证书证件哪,去办房管局过户手续是吧?”   阮溪点点头,“是这样的。”   周老太太和阮溪认识时间长,对她是很信任的,所以也不打算再多看。阮溪愿意买她房子她已经很高兴了,她直接问阮溪要了笔,抖着手问阮溪要签字签在哪里。   阮溪指给她要签在哪,但周老太太挪到地方还没下手签,忽听到正屋门上传来一声:“妈,你签什么呢?”   周老太太回过头看一眼,只见是她儿子赶回来了。   周老太太没再动笔,出声道:“签合同啊,签了把房子卖了,这不就有钱给你应急了吗?刚好你赶回来,那你来处理吧,没问题今天就把过户手续办了。”   周先生放下行李箱走过来,和阮溪阮秋月客气地打一声招呼,然后拿起炕几的合同书翻着看了看。大概看完以后,他看向阮溪说:“是你要买房子?”   阮溪点点头,“我钱都带来了。”   周先生是知道大体情况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这时候赶回来。他就是想回来看着把房子给卖了,顺便把周老太太接去国外,以后没事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拿着合同书想了想,看向阮溪说:“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你先付四千,我们签合同,然后你再付四千,我们拿齐证件去房管局把过户手续办了,等审核下来你缴了税费,再把剩下的四千全结给我们,我们给你钥匙,怎么样?”   阮溪是没打算和周老太太这么麻烦的,既然她儿子这么提出来了,她自然是答应的,对她来说也保险,所以点头道:“成,就按您说的这么办吧。”   于是周老太太在她儿子的指挥下签上名字按上指印。   阮溪签完字按完手印以后,先给他们付了四千块钱定金。   周老太太的儿子赶时间,并不打算因为这件事在国内多呆,看时间差不多,便直接拿齐材料证件,带着周老太太一起,和阮溪阮秋月去了房管局。   这年头买房子的人非常少,自然没有过来办理买房业务的人。   阮溪又付了四千块钱,拿出自己的证件配合周老太太和她儿子办了过户手续。   办完手续房管局的人告诉她,审核得要两天时间,叫她过两天再来交税费。   从房管局出来,阮溪看着周先生说:“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后天我再过来交税费,一切没有问题的话,我把剩下的四千块给您,您把房子钥匙给我。”   周先生点点头道:“审核没问题交了税费就给你。”   两边这样说好,阮溪笑起来和周老太太打招呼:“周奶奶,那我现在就先回家去啦,后天我再过来看您,到时候和您好好聊聊天。”   毕竟给了钥匙她跟她儿子走后,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周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路上慢点啊。”   阮溪和她挥挥手,把她交给她儿子,便和阮秋月骑车走人了。   两个人骑车去到阮洁的家里,上楼倒两杯水坐下来休息了一会,看了看电视放松了一下,然后在茶几上留张字条,便带上阮红军和阮红兵回家去了。   四个人骑车迎着风,飞奔起来。   阮溪是因为入手了一套四合院高兴,阮红军则是干啥都屁颠颠地高兴。   有风他必须冲,让头发和衣服都扬起来那才痛快。   到家的时候家里刚好准备吃晚饭,阮溪阮洁和阮红军阮红兵停好车便洗个手坐下来吃饭去了。阮长富也忙完从城里回来了,吃饭的时候坐阮溪对面。   因为之前吵了一架,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还不太好。   阮长富倒不是还有脾气,只是被阮溪呛了一通噎得他无话可说,所以他现在心里觉得理亏。但又要顾着当爹当大哥的面子,所以看起来就干巴着。   他叫阮红军三个,“吃完饭收拾一下,明早的火车回去。”   阮秋月咬一口馒头,看着他开口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还有好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想在这里再玩一阵子,等到暑假结束再回去。”   阮长富道:“玩三天了还不够?出去玩不要花钱吗?你们多留在这里一个,就要多吃一口饭,以为是什么方便的事情?”   阮秋月还没说话,阮翠芝道:“也就是多摆三双筷子的事情,有什么麻烦的,家里已经这么多人了,不多他们三个。既然没玩够,就留下来好了。”   阮溪接着话也说:“你别担心钱的事,花不了多少钱。”   阮长富不看阮溪出声道:“你别以为你现在赚点钱就彻底高枕无忧了,说不定哪天政策有变这事就黄了,工作辞了你就稳着点,为以后做好打算。”   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和用词还算正常,阮溪自然没什么情绪,只开口说:“就算做打算也不差这一点,还是你不想我们在一起培养培养姐弟姐妹感情?”   阮长富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了,片刻道:“既然你们三姑和大姐都这么说了,那你们留下吧,他们不嫌麻烦,那我怕什么?留在这里正好,家里清净。”   阮红军嘴一咧笑出来,“得嘞,那我们就留下了。”   阮红军阮红兵和阮秋月留下不走,次日凌晨,阮长富自然自己一个人拎包走人。阮溪没有早起送他,还是阮翠芝和阮长生带着岳昊丰和钱钏送的他。   因为刚出去玩了两天有点累,接下来还有事要忙,这两天阮溪便不打算再带他们出去玩了。   阮溪在家休息了一天,做了做剪裁和制衣的活。   次日下午她又骑车去城里,装好足够的钱到房管局去交税费。   和阮红军阮红兵玩不上,阮秋月不想呆在家里,仍是陪着她一起去了城里。   两人到城里先去交钱,交完钱拿着收据再去周老太太家。   产权证一时半会还拿不到,还要再等些日子过去取。   去周老太太家之前,阮溪走街上买了些吃食。   这一天她除了把剩下的四千块给了周老太太的儿子,拿到了四合院每一把锁上的全部钥匙,还坐在四合院院子里的枣树下,和周老太太聊了小半天的天。   周老太太起身和他儿子走的时候,跟阮溪说:“以后就穿不到你做的衣裳啦。”   阮溪笑着说:“说不定我以后也去国外呢,到那我去找您。”   周老太太闻言笑起来道:“那好呀,我就等着了。”   阮溪笑着吸口气暗下决心——她做的衣服,总有一天是要走出国门的。   上辈子没来得及做到的事情,这辈子一定要完成。   星期天。   太阳躲了半张脸在云层后头。   阮溪顶着满头汗从四合院的大门里出来,跨过门槛直奔停在石狮子旁边的三轮板车,过去弯腰抱起上面的一床十斤重的大被子,直起腰往屋里去。   被子挡住了眼睛,她把头侧到一边去。   结果还没走到门槛边,忽有人伸手从她手里接了被子。她还以为是阮红军,松开手刚想说话,目光扫过去看到接过她手里被子的是凌爻,蓦地便愣住了。   愣完她意外一笑,语气下意识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凌爻抱着被子回答道:“星期天没事,出来随便转转,是在搬家吗?”   阮溪点头,“刚拿到钥匙,把所有要用的东西都搬过来。”包括冬天的被子什么的。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叫凌爻干这些活,忙伸手过去要接过来。   但她还没碰到被子,凌爻躲了一下说:“我帮你吧,你再拿点轻便的东西。”   阮溪犹豫一下这便收回了手,“好的,那我去拿衣服。”   说完她转身回去,拎了一包衣服下来。   两个人前后往院子里去,走到二门上正好碰上阮红军和阮红兵。   阮红军看到他也很是意外,出声道:“咦?这不是崽崽么?”   凌爻:“……”   他清一下嗓子,很正经地跟阮红军纠正:“凌爻。”   阮红军虽比以前沉稳些,但仍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笑嘻嘻地直接拉阮红兵出去了。   旁边,阮溪拎着包也抿着嘴唇低头在笑。   凌爻看向她,看了片刻问:“我那天是不是太丢人了?”   听到这话,阮溪忙收起脸上的笑意,抬起头清清嗓子道:“没……没有啊……”   凌爻:“我已经被单位的同事笑话一个星期了。”   这……那就没办法了……   阮溪又忍不住要笑出来,忍一下看着他说:“确实……有那么一点吧……”   凌爻看阮溪又想笑又拼命想忍,自己忽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这么一笑,阮溪就彻底忍不住了,于是两人一起笑得停不住,而且都是闷着笑。   笑一会阮溪忙清清嗓子,“快走吧快走吧,这么重,快抱进屋里放下。”   凌爻这便也收住了笑,抱着被子跟在阮溪后面往屋里去,把被子放到东边厢房里去。 第097章   阮秋月在屋里整理东西, 看到凌爻也意外,愣一下笑着招呼他:“你好科学家。”   凌爻忍不住再次自我介绍:“称不上,叫我凌爻就好了。”   阮秋月笑笑, “好的, 凌爻大哥。”   刚说完话,阮红军和阮红兵又扛着麻袋进来了。   两人把麻袋放下,喘口气顶着一头汗珠子道:“再搬一趟应该就差不多了, ”   不急着立马再回去搬, 阮溪叫他们:“先休息一会喝口水吧。”   阮红军这便没再急着去忙,和阮红兵阮秋月一起跟着阮溪去正屋里,凌爻自然也在后面跟上来了, 到屋里五个人在圆桌边坐下, 端起杯子喝水。   水是老早就烧好倒好的, 这会凉透了,刚好喝了解暑。   阮红军一口灌完一大杯水,放下杯子舒爽地长呼一口气。   呼完他看向凌爻问:“大姐叫你来帮我们搬家啊?”   阮溪刚要说不是,人家星期天好容易休息一下,哪能就叫他来搬家干体力活,但她话还没从嘴里吐出来,凌爻直接看着阮红军点头应了句:“嗯。”   阮溪结舌愣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只好牵起嘴角冲他笑了笑。   阮红军倒是很不客气,笑着又说:“那待会你骑三轮车呗。”   凌爻也不推辞, 直接就应:“好。”   阮红军伸手拍他一下,“好什么好啊?”   说着看向阮红军, “你要是累了, 那换我来骑吧。”   阮红军还没有说话, 凌爻又出声:“没事的,我来骑吧。”   阮秋月和阮红兵看他们之间抢来抢去的,默默地端起水杯喝水。   因为阮秋月和阮红兵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去乡下搬东西阮溪都没让他们跟着。只是东西拉过来了,叫他们帮着搬一搬,各个房间都收拾收拾。   休息好了阮溪和阮红军准备回去搬最后一趟,这一回有凌爻跟着帮忙。   三个人出了院子大门,凌爻径直去到三轮车上坐下来。   阮溪跟到他旁边,直接抓上他的胳膊把他往下拉,“下来下来,我来骑。”   三轮车自身比较重,而且是三个轮子,骑起来又累又慢,不如骑自行车轻便。他要是真想跟着帮忙的话,让他去骑自行车好了。   但凌爻坐着不动,看着她道:“我骑。”   阮溪:“……”   果然不是小时候那孩子了,说话方式都变了。   小时候他可听话了,基本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这么不容商量。   既然如此……   阮溪犹豫片刻松开他的胳膊,“那你骑吧。”   阮红军骑了自行车落脚到凌爻旁边,跟他说:“你就骑过去就好了,我稍微缓口气,回来拉东西的时候我来骑,到时候你骑自行车。”   凌爻转头看看他,“没事,我来拉吧。”   阮红军笑起来,“你要是不嫌累,那敢情好啊。”   三个人骑车出胡同上路,阮溪和阮红军骑自行车,凌爻骑三轮车。   阮红军骑车在凌爻旁边叨叨:“你好像不太爱说话啊,一看就是那种很不容易接近的人,是不是你们科学家都这样?这样能交到朋友吗?”   这问的都是什么话呀,阮溪冲阮红军清清嗓子,但阮红军没反应。   凌爻说:“没什么时间和机会出来交朋友。”   阮红军:“果然没朋友!”   凌爻:“也不是,同事就是朋友。”   阮溪看他俩这样聊上了,也就不管了,只在旁边默默听着。   阮红军又说:“那你肯定是没有女朋友。”   凌爻没接这话,忽看向阮溪问:“溪溪你呢?”   因为没参与聊天,阮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开口问:“啊?我什么?”女朋友吗?   凌爻还没再问一遍,阮红军接话道:“她呀,她孤家寡人一个,心思全都在做衣服卖衣服那些事情上。我堂姐阮洁你知道吧,她比我大姐还小一岁,她早都结婚了,现在都快要生娃娃了,就和我们大院里的人。三姑都替我大姐着急,说要找媒婆给她找对象。”   说完他问凌爻,“你家里人不着急吗?”   凌爻道:“我家里不管我这么多。”   可能是那几年在乡下对他管得太狠了,导致他个性变得更沉闷,周雪云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他,后来基本就不怎么管着他。他不愿意不想做的事情,周雪云都不会给他安排。   阮红军继续问:“那你多大了呀?看着和我大姐差不多吧。”   凌爻点头,“是差不多。”   阮溪已经跟上话题了,在旁边出声:“确切地说,你比我小一岁。”   凌爻看她一眼道:“小一岁和同岁没什么差别。”   阮红军明白了,“难怪我大姐小时候管你叫崽崽,就是因为你比她小,她把你当成是小弟弟,所以才会这么叫你。”说着他突然笑,“我怀疑她是不是本来想叫你小崽子。”   阮溪也忍不住笑一下,收住了看向阮红军:“别胡说,不止是因为年龄小,是他小时候长得也很显小,又奶又嫩又可爱,那谁见了不想上去掐两把?就是个可爱的小崽崽啊。”   阮红军仍是笑着:“你看,小崽子嘛不是?”   阮溪给她翻个白眼,他忽又在旁边啧声道:“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也一点都想象不出来他小时候又奶又嫩又可爱是什么样,真的是难以想象……”   他现在长得一点也不奶一点也不嫩更和可爱不搭边。   凌爻骑着车清清嗓子,“都过去了,现在已经长大了,不是弟弟也不是崽崽。”   看他如此抗拒,阮溪又忍不住笑——看来崽崽这称呼是真的伤到他了。   三个人就这样聊天赶路,去往乡下。   赶到乡下一个跟一个把车子骑进院子里停好,阮溪和阮红军带着凌爻先进屋里去喝水。倒了水坐下来休息,喝一大口缓一会气。   阮翠芝听到动静从正屋里出来,到这边进屋就说:“是不是累死了?我就说等你姑丈闲了,让他帮着搬,你们非要自己搬,来回这么远。”   阮溪放下手里的碗,接话道:“就这点小事,我们没问题的。”   阮翠芝刚要再说话,忽看到一个生面孔从桌子边站起来了,自然是看她进屋出于礼貌才站起来的。她微微一愣,眼睛发亮,忽笑起来问:“小溪,这是谁呀?”   小伙子模样长得不错呀,个子也高,看着可真是一表人才。   阮溪自己也站起来,“你也不认识了?凌爻啊。”   阮翠芝面露惊讶:“哈??”   哈完她仔细把凌爻又好好看了看,脸上全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凌爻出声道:“嬢嬢,我是凌爻。”   阮翠芝仍是不怎么敢相信,笑着说:“你变化太大啦,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呢,每天都去裁缝铺和小溪小洁一起看书学习。”   她还以为是阮溪开窍找到了对象,突然给带回来呢。   既然不是自然就不提这茬了,她又问:“凌爻你也在北京啊?”   凌爻点点头,“对的,在这边工作。”   阮翠芝笑着道:“那是挺好的,以后有空常来玩。”   其实她知道凌爻在北京,前几天阮溪带着阮秋月他们从城里玩过回来,几个孩子就提到了这个事情,只说当初被人当成小傻子的他现在可了不得了。   尤其阮长生听了十分震惊,“就那小呆子?小时候瓜兮兮的?”   现在再提起来问一遍,自然是为了寒暄。   寒暄几句阮溪和阮红军便没再站着了,抓紧时间去把剩下的东西全部搬上车。三轮车上放不下,还和之前几趟一样,绑在自行车的后面。   凌爻和阮溪阮红军一起和阮翠芝打了招呼,然后便骑车去院子去了。   三轮车拖了东西更重,凌爻自然没让阮溪和阮红军骑。阮溪是女孩子力气小,阮红军年龄小,只有他骑最合适,所以仍是让阮红军和阮溪骑车。   出门走了大半个小时的时候,阮红军回头说:“大姐,我先骑车过去了,到了地方我把东西放下来,再回来接你,你的车给我骑。”   阮溪屏口气,“你去吧,到了就歇着吧。”   阮红军没应声,蹬起车子就走了,把车子踩得快要飞起来。   阮溪看着阮红军走远,转过头和凌爻说:“我们不着急,慢慢骑就是了。”   凌爻看着她笑一下,“我也不着急。”   阮溪转着头看她片刻,在车龙头要歪的时候,连忙扶稳了看向前方。她好像又发现了他一个和以前比较相似的地方,只和她说话的时候才能轻松笑出来。   也不是说他对别人就不笑,只是笑得少,偶尔笑一下也只停留在嘴角上。   阮溪轻轻吸口气,看着眼前的路,不自觉也微微笑了一下。   而阮红军一走,他好像也愿意主动说话了,忽然开口问阮溪:“这么久没有谈恋爱结婚,是一直都没有遇到合适的吗?”   说起来她年龄已经不算小了,按她的条件,不应该到现在还单着。在他之前的想象中,她应该早就找到心怡的人走进了婚姻殿堂,过起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确实没有想到,她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个人,毕竟阮洁都已经结婚了。   当然虽然是没想到,虽然心里也早有预设,但那天看到她出现在礼堂里,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她,他还是在那一瞬间理智失控上头了。   是闹了挺大的笑话,但是他也并不后悔。   哪怕她现在就是结婚了,他和她还是要陌路,他也不后悔那天那样做。   听他这么问,阮溪转头看他一眼,回答道:“缘分没到吧。”   虽说一直都很忙,脑子里也没有留出太多的空间想这个事情,她也确实无所谓不着急,但也并没有刻意躲避或者说排斥这件事情。   反正就是没有遇到成的,那就这样了呗。   大学四年学校不准在校恋爱,大家也全都在学习,倒是没人对她表示过那方面的意思。毕业以后她以为许灼可能会向她表白,但是许灼也没有。   她倒是有考虑过,如果许灼对她表白的话,她是拒绝还是选择和他试试看。   当然因为认识时间太久了,从中学认识到大学,在一起做了七八年的朋友,实在是太熟了,所以也没有什么怦然心动激情澎湃的感觉,他应该也是吧。   许灼没有表白离开了,那也就算了呗。   在工商局上班的时候也有同事爱牵线给她介绍对象,但没遇到谈得来的,有两个向她示好,有追求她的意思,但是在她提出辞职以后,就立马收手了。   成年人的世界都现实,结婚找对象哪还有奔着爱情来的。   辞了工作到现在的一年时间内,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乡下,画画图剪裁剪裁布料,或者自己到城里来转一转,见见老顾客,选选面料材料什么的。   阮翠芝他们虽然想给她介绍对象,但他们又不想找乡下的媒婆给她物色乡下的男人。然后他们又不认识什么城里人,便就耽搁住了,指望阮溪自己去找。   阮溪自己又不积极,总说随缘,那不就是一拖拖到现在。   但阮溪没有细说这些,她回问凌爻:“你呢?”   凌爻道:“我觉得我还小吧。”   阮溪:“……”   什么意思!她大一岁就老了吗!   就算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她也觉得自己还是十八岁!   凌爻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笑出来,“你和我一样,都还小,我觉得不用着急。”   阮溪收起脸上的表情,满意了道:“我也觉得是。”   虚岁二十五周岁二十四,有什么好急的?   她前世都快三十了,也没急过这事,过日子怎么舒服怎么来呗。   话说到这里,阮溪和凌爻之间就完全放松下来了。尤其是凌爻,仿佛卸了一身的防备,说话的神情和语气都变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般距离感十足。   两人并排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   走得越远,距离感越来越少,熟悉感也就越来越多了。   凌爻的眉眼触发回忆,阮溪不自觉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她和凌爻去镇上给老裁缝打酒,并肩在山路上走。累了会手牵手,最后几乎互相拖着到了镇上。   那时两个小朋友的身影,慢慢和现在的场景重合上。   她看着凌爻忍不住笑,凌爻也笑一下。   那两年褪了色的回忆忽然被点燃,尘膜散落,温度传导到现在,隔在他们之间的八年之久的时间和距离,似乎都在这个瞬间消冰解冻烟消云散了。   两人聊着天快要骑到城里的时候,阮红军骑着空自行车回来了。他冲到阮溪面前刹车停住,把空车给阮溪,接了阮溪的自行车说:“大姐你骑空车歇会吧。”   既然他都回来了,阮溪也就没再和他客气。   她骑上空车,在进了城以后,忽想到点什么,便转头跟阮红军和凌爻说:“你们慢慢骑,直接回家吧,我去买点东西。”   她骑空车先走,跑去买了很多吃的东西,零食有水果也有,还买了一个大西瓜。   她买好东西到家,阮红军和凌爻还没有到。于是她去厨房拿了个大盆出来,到院子里的石槽旁边接了一盆自来水,把西瓜放在里面泡起来。   刚泡好西瓜阮红军和凌爻到了,于是几个人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屋,分开了放在该放去的屋子里,然后一起坐到正房里桌子边吃西瓜。   阮红军抱着西瓜啃一大口,舒服道:“真甜!”   阮溪没多理他,看向凌爻问:“你想吃什么?待会请你去吃。”   凌爻吃着西瓜道:“我不挑,都可以。”   阮溪只好又看向最辛苦的阮红军,“老五,你想吃什么?”   阮红军完全不客气道:“我想吃肉!”   如他所愿,吃完西瓜又休息一会之后,阮溪便带他们一起去了饭馆。到里面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肉,猪肉羊肉牛肉鱼肉虾肉,有什么肉点什么肉。   阮红军笑得开心,“真是我亲大姐。”   吃饭的时候阮溪看着凌爻说:“这次不算还上次的饭,下次我再找时间请你。”   这种事,凌爻自然不客气不推辞,应声道:“好。”   阮红军阮红兵和阮秋月不说话,实在也是饿了,拿着筷子横扫一通。   吃完饭出餐馆回家,三个人饱得在打嗝。   五个人回到四合院的时候,阮长生和钱钏也已经关了店门吃完晚饭回来了。他们回来后也没有闲着,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铺床叠被整理衣服。   他们和阮溪说好了,正房让阮溪住,空间足够大,阮溪可以在里面摆案板放机器当成工作间,以后就在这里专心做设计画图打版,没有人打扰。   而阮长生和钱钏住在东厢,总共三间房,开学把阮大宝接过来,也住东厢。   剩下的西厢先空着,暂时当做客房,谁过来就让谁住着。   倒座房因为开门朝北,常年见不到阳光,就不住人了,放放杂物。   看到阮溪他们吃完饭回来了,阮长生和钱钏停下手里的活出来,还没和阮溪几个人说话,他们看到了凌爻,阮长生便先出声问了句:“咦?这是谁呀?”   这次阮溪还没说话,阮红军道:“你不认识?凌爻呀。”   这样一说阮长生立马对上号了,忙笑起来上来和凌爻握手,“这要是走在街上那真是不敢认,听小溪他们说你现在可厉害了,是科学家了。”   凌爻道:“没有多厉害,很普通。”   阮长生松开他的手,仍是笑着说:“真的是没想到,小时候那样一个沉默寡言不说话的小孩,如今能变成这样。当时觉得你傻,现在才知道是我们傻。”   认为读书是坏事的那全是大傻子!   凌爻站着和阮长生寒暄了几句,又坐下来聊了聊天。   眼见着外面的夜色更深了,阮溪看了看时钟上的时间问凌爻:“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回去吧?我怕你回去太晚了不方便。”   毕竟他现在住单位,还是别太晚回去得好。   凌爻看看外面的夜色,冲阮溪点点头,起身又对阮长生他们说:“时间确实不早了,你们还得收拾房间,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说完又再次看向阮溪,“有什么事需要我的话电话联系。”   阮溪冲他点点头,“好的。”   凌爻这便准备走了,出门的时候阮溪跟在后面送他出去。   阮长生要跟着一起去送,被钱钏拉了一把使了个眼色,他顿一下便停住了。看阮长生和钱钏没出去送,阮红军阮红兵和阮秋月自然也就没出去。   阮溪把凌爻送到大门上,嘱咐他:“天黑,路上小心一点。”   凌爻回头应声:“我会小心的,你快回去吧。”   阮溪看着他下台阶,绕过门前的石狮子。   在他要走到自行车旁边的时候,她忽出声叫了他一句:“凌爻。”   凌爻顿住步子,在夜色中回过身,看向她等她说话。   阮溪犹豫一会道:“你回城里以后给我写了三封信,我全都没有收到,当时因为脑子里全是别的事情,而且知道你回城里我就放心了,知道你会过得好心里不担心你了,所以也就没有多想。后来我才知道,信被人烧了,我把她打了一顿。”   凌爻站在原地顿了好一会,片刻说:“对不起,我也没有多想……我怕一直写信会打扰到你的生活,高考恢复以后就没寄了……或许我应该再多写几封……或许……应该往乡下寄……”   阮溪微微扬起嘴角,“没事,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凌爻看着她,也牵起嘴角笑,眼神如水。   夜晚的胡同很是安静,两人隔着夜色相视而笑,圆圆的月亮挂在胡同上空,照亮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也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庞。   心里舒服了,阮溪又说:“赶紧回去吧,下个星期天请你吃饭。”   凌爻笑着应声:“那我来找你。” 第098章   月光铺洒在地面上, 光色浅浅。   阮溪站在大门外看着凌爻的身影消失在胡同里,轻轻松口气,心情很好地回身进院子, 反手关上大门插上门栓, 转身进二门去到东厢房。   阮长生和钱钏还要继续收拾东西,阮溪自己也要收拾,所以她没有留在东厢多打扰他们两口子, 叫上阮秋月一起回正房里面去了。   阮红军和阮红兵今晚睡东厢的另一个房间里, 铺个床就行。   但他俩也没闲着,找衣服先洗澡去了。   等人都走了,阮长生问钱钏:“怎么不让我送送凌爻?”   钱钏一边收衣服一边道:“两个孩子分别那么多年好容易碰上, 难得星期天有空见个面, 一整天都有红军他们跟着, 都要走了,你让人家单独说几句话不行吗?”   阮长生看着钱钏想了片刻,“你是什么意思啊?”   钱钏抬头白他一眼,“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阮长生又想片刻,会过意来了,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你别说哈,我还真想起来了,这小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惦记我家小溪, 还拉过我们家小溪手呢!那时候他天天跟小溪和小洁在一起玩,还被村里其他小孩笑话了来着。他小子不会这么多年, 还惦记着我们家小溪吧?”   钱钏说:“八成就是。”   当年阮溪进城后第一次回去过年那会,她就觉得凌爻对阮溪可能不止是好朋友那么简单。当然她那时候也不确定, 毕竟都还小, 分不清友情和爱情也是可能的。   但这次她再看到凌爻, 她就觉得凌爻对阮溪应该确实没那么简单。   她觉得,要是真的也好,两个人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小时候关系处得那么好,说明两人间投缘。他们要是能在一起的话,这不比阮溪凑合着随便抓一个好吗?   再者说了,凌爻这孩子现在多出息啊。   阮长生想了想笑着说:“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钱钏也笑笑,“我感觉很有可能。”   阮溪和阮秋月回到正房里一起收拾东西,把暂时穿不到的衣服鞋子被褥等全都收起来。需要穿的用的都放在容易找的地方,样样都归置整齐。   收拾到一个圆形铁皮盒子,红边黄底,盒盖上是嫦娥奔月的彩画图案。   阮秋月拿在手里看了看,问阮溪:“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阮溪伸手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说:“以前攒的一些东西,杂七杂八的。”   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些信,还有一些邮票之类的东西。   阮秋月看到一个新奇的,拿起来捏在手里看了看,笑着说:“咦?这是老怀表吧?还在转呢,大姐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放以前这东西不是谁都能随便买得起的吧?”   阮溪看看那怀表背后的字,笑起来道:“确实是老古董了,人家送的。”   阮秋月看完正面也看了看反面,看到那个“爻”字,她立马会意过来,有些惊喜和意外地看向阮溪,“是凌爻大哥送给你的?”   阮溪伸手从她手里接下怀表,看了一会照着旁边桌子上的小闹钟调时间,“是的,他以前跟父母去乡下的时候偷偷带的,我去城里的时候送给我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分别,凌爻心里舍不得她走,但是嘴上又不说,一直偷偷跟在山坡上送了她很久,他那副模样,闹得她也掉了不少眼泪。   当时之所以会那么难过,自然有感情好舍不得的原因,但其实最主要的是这个年代交通和通信都太不发达,彼此心里都知道,那样一别,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屈指可数了,基本就渐行渐远了。   有什么能比失去更让人难过的呢,要是知道不会失去,坚信一切都不会变,距离和时间不会改变任何东西,那也不必红眼眶了,更不必掉眼泪了。   而且因为是快刀子,猛一下拉出血来,所以难过便会格外强烈。同样的情况如果是放在通信发达的现代社会,分开后联系从多到少这样退出彼此的世界,其实就没什么感觉。   分开以后彼此都会有各自的生活,不再是彼此生活的参与者,每天各自都要为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到处奔忙,甚至是焦头烂额,自然而然就完全退出彼此的世界了。   能再次重逢,是人生中的一个意外,也是一个惊喜。   阮溪把调好的怀表捏在手里看了一会,伸出手笑着放去书桌上。   表盘里的指针一格一格地走,追着时间向前。   八月底,清晨的空气清凉沁脾。   阮溪站在月台上给阮红军阮红兵和阮秋月都整理了一下衣领,整理完拍拍他们的肩膀,轻轻吸口气道:“去吧,上火车吧,下次放假再过来找大姐。”   过去一周的时间他们玩得挺尽兴的,把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过两天就得开学上学了,实在也是不能再拖了,今天必须送他们回去。   阮红军应声,拎着行李包带着阮红兵和阮秋月上火车,放好行李坐下来后,他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跟阮溪说:“大姐,那我们就走了。”   说着又冲旁边的凌爻挥挥手:“凌爻大哥,下次再见。”   阮溪和凌爻冲他们挥手,等火车走远才放下手来。   阮溪回过头看向凌爻,笑一下说:“谢谢你帮忙送他们,我们回去吧。”   凌爻看着她道:“是不是太客气了?”   阮溪:“我这是有礼貌。”   说着话两人一起转身往外走,到外面骑上自行车,往城里去。   骑车的时候阮溪问他:“请你吃中午饭还是晚饭?”   凌爻想了想道:“不可以中午和晚上都请吗?”   阮溪:“……”   他还真是不客气哈!   阮溪抿住嘴唇笑着点头,“可以。”   凌爻又想了想,“那要不中午在家里做,晚上出去吃?”   阮溪有点想打他了,但还是满面微笑地冲他点头,“好啊。”   这孩子真的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乖巧内向小心翼翼非常怕麻烦人的娃娃了。   既然说好了,阮溪也就没有急着带凌爻回去,而是在外面随便找地方玩了玩逛了逛,和他往动物园去了一趟,去看了看狮子老虎斑马大熊猫。   等孔雀开屏的时候,阮溪问凌爻:“你来过吗?”   凌爻摇头道:“没有。”   阮溪转头看他,“你不会都没出来玩过吧?其他地方也没去过?”   凌爻微微抿住嘴唇点头,“都没有去过。”   片刻他又说:“要不有时间,你都带我去玩一下?”   阮溪注意力又放回了孔雀身上,下意识就应,“好啊。”   应完她后反应,又转头看向凌爻,“我怎么感觉你像是要赖上我似的。”   他现在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了。   好像被戳到了痛处一样,凌爻轻轻吸口气道:“没有朋友,其他同事全都成家了,星期天不是在单位忙,就是在家里陪老婆孩子,也就你一个朋友。”   阮溪看他一会,不自觉想起他小时候,于是屏屏气道:“那你星期天没事就来我家吧。”   凌爻点头,“好,谢谢。”   阮溪又忍不住转头看他——说他不客气吧,他又客气起来了。   孔雀一直不开屏,阮溪等得没兴致了,转身往别处去。   结果她转身还没走出几步,手腕突然被人拉住,然后整个人就被拽了回去。   凌爻拽她的同时还说了一句:“开了。”   阮溪站稳后看向铁网里面,果然看到一只花孔雀抖动着羽毛正在慢慢张开尾巴。   她看得认真专注,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孔雀尾巴完全张开,大如彩屏,她才笑起来说:“今天运气真好,上次和秋月他们过来,一只都没开。”   凌爻看看她又看看孔雀,也笑着说:“我也感觉我最近运气很好。”   阮溪不谦虚道:“遇到我的人运气都好。”   凌爻直接笑出来,“嗯,我也觉得是。”   阮溪又往他看一眼,被附和了忍不住笑得更开心,嘴上却说他:“傻样。”   果然没有距离感之后,仍然还是个弟弟,憨呆呆傻乎乎的,她不管说什么自吹自擂自傲的话,他都会在后面附和,哪怕她说自己是仙女下凡,他也会说嗯。   有距离感的时候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看起来好像谁都高攀不起,完全熟了以后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两人逛完动物园出来,便买菜买肉回四合院去了。   阮长生和钱钏中午不回来吃饭,他们自然就做两个人的饭。   拎着菜和肉进厨房以后,凌爻转头找一圈直接拿起围裙往身上戴。   阮溪愣了一下,“你做啊?”   凌爻:“嗯,在乡下那几年,家里的饭都是我做的,你忘了?”   阮溪不和他客气了,“那我给你打下手吧。”   于是接下来凌爻掌勺,阮溪在旁边帮忙,两人蒸了米饭炒了三个菜,再加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做好坐下来吃饭,阮溪把每个菜都尝了一口,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天,在快要吃完的时候,凌爻看着阮溪忽说:“我有件事想要麻烦你,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阮溪用相同的语气回他:“是不是太客气了?”   凌爻笑一下,想了一下措辞道:“我不想住单位了,想搬出来住,自己住可以稍微舒服一点,但是又没地方可去。你这里西厢不是空着嘛,能不能先租给我?”   阮溪嚼着米饭看他,眼睛扑闪扑闪,片刻咽了米饭道:“你要是不嫌上下班麻烦可以啊,你在这里无亲无故又没朋友,也只有我管你了。”   凌爻沉住表情,“那要不……我下午就搬过来?”   阮溪送米饭到嘴里,含着筷尖看着他,“这么急啊?”   凌爻道:“单位住宿环境不好,每天都失眠睡不好,早就想搬出来了,一直没找到地方。”   失眠确实痛苦,阮溪点点头,“那你就搬过来吧。” 第099章   老朋友异地重逢, 因为都是外地人,所以彼此间自然格外多照顾一些。吃完午饭休息一会,阮溪和凌爻一起去了他单位, 帮他搬了搬行李。   他倒是没有一次性多拿, 只搬了点目前日常需要用到的。   搬到家后阮溪就没再陪他忙了,让他自己在西厢里面收拾归置行李。   阮溪回去正屋,倒开水冲了杯咖啡, 然后在自己的大工作台边坐下来, 一边喝咖啡一边随手翻了翻面前放着的书,短暂地悠闲起来。   悠哉悠哉地喝完咖啡,凌爻也收拾完了。   他到正房里, 左右看了一下, 只见阮溪这屋里古典与现代交替, 有架子床雕花落地罩炕几圈椅这些老家具,还有大工作台熨斗缝纫机这些东西。   屋里还放着个假的人体模特,身上穿着半成品的衣裳,还挂着一根皮尺。   等他看完,阮溪笑着问:“我这里怎么样?”   凌爻点点头道:“感觉很好。”   这么多年过来了,她还在做着小时候喜欢做的事情,没有半分动摇。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阮溪每天都去老裁缝家学手艺,老裁缝还在的时候, 她跟着老裁缝的轿椅走在山道上,迎着朝阳晚霞, 不论寒暑,到各家各户去做衣裳。   后来老裁缝不在了, 她就和三姑阮翠芝一起。   那时候过年, 她也给他做过衣服, 那些衣服虽然早就小了,但他都没有扔。   阮溪起身给他倒水,把杯子送到他手里,“那你不觉得我把国家分配的好工作给辞了,呆在家里做这些事情,很任性很没出息吗?”   凌爻摇摇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阮溪看他一会,不自觉笑出来,“和你在一起时间长了,我必得膨胀。”   凌爻也笑,“我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在他眼里,她就是哪里都好,做什么都对。   阮溪高兴了,脸色和说话音色都亮,“好,请你出去吃晚饭。”   凌爻跟着她往外走,“你租房子让我住,又帮我搬家,今晚我请你。”   阮溪道:“无所谓啦,一顿饭而已。”   两个人出去找个饭馆吃饭,饭后还是凌爻付了钱。   吃完饭回来天色已黑,进胡同的时候刚好碰上回来的阮长生和钱钏。   阮长生和钱钏知道今天凌爻过来了,早上和阮溪一起送了阮红军阮红兵和阮秋月去了火车站,所以见面打招呼道:“凌爻,你送小溪回来呀?”   凌爻现在面对阮长生他们也放松不少,笑一下道:“我搬过来了。”   阮长生和钱钏蓦地一愣:“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   阮溪出声解释:“他说他住单位失眠睡不好觉,早就想搬出来住了,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刚好咱家西厢不是空着嘛,就租给他了。”   阮长生和钱钏明白了,没再多惊讶,忙笑起来道:“那……那就一起回家吧。”   挺好。整挺好。   四个人骑车一起回到四合院开门进院子,先到正房坐下来聊了会天。阮长生和钱钏没有多聊,差不多寒暄几句走了个待客的过场就回东厢里去了。   回到东厢,阮长生小声道:“这小子可以哈。”   意外重逢时不顾一切把阮溪叫住了,没让阮溪和他再次错过,也不管方不方便,星期天自己直接跑过来帮搬家,这星期更厉害——直接住进来了!   这速度,不得不服啊!   阮长生又小声说:“这小子小时候就是,看着呆,实则心里门儿清。我跟你说,他就是看我们家小溪长得漂亮,我们家小溪是凤鸣山上最漂亮的女娃子。”   钱钏白他一眼,“人家是性格投缘玩得好,感情深。”   阮长生往正房方向看看,“照他这小子的速度,虽然小洁比小溪先结婚,但我怀疑小溪可能会比小洁先生孩子。”   钱钏又是无语又忍不住笑,抬起脚就踹他,“神经病!”   因为蔷薇阁的制衣生产还是小规模小作坊的模式,没有设定太明确的规章制度,所以平时也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或者是星期天休息时间。   姑娘们在蔷薇阁干活,时间上比较自由,若是有事说一声就可以去忙。但姑娘们平时都没什么事,赚钱又有瘾头,所以只要有活干她们就不闲着。   每次只有等一批活干完,下批活又没接上,她们才会回家休息。   这天阮翠芝和岳昊丰要给自己放一天假,带着阮大宝和阮玥一起去城里,姑娘仍然不想回家歇着,所以阮翠芝便给她们留了钥匙。   都在一起干活相处三四年了,他们和这些姑娘也都很熟了,把家留给姑娘们完全放心。有特殊情况家里都没人的时候,还叫她们帮忙看一会孩子呢。   岳昊丰和阮翠芝骑着自行车带着两个孩子出门,骑车来到城里,在前门楼子底下等着。阮大宝看到卖汽水的,对岳昊丰说:“姑丈,我想喝汽水。”   卖汽水的骑了辆三轮车,车停在阴凉地里,车上放着一个大冰块,中间部位凹陷进去,汽水便这样一排排摆在凹槽里,旁边放着蓝色格子框,里面放着空瓶。   岳昊丰自然不说什么,让阮翠芝看着自行车,带阮大宝去买汽水。   他掏钱买了两瓶,一瓶给阮大宝,另一瓶给阮翠芝和阮玥。因为阮玥年龄小,所以不让她多喝这些凉的,喝两口解个馋就是了。   喝完汽水岳昊丰又把玻璃瓶拿回去退钱,刚退完钱回来,看到阮溪跑过来了。   阮溪小跑到他们面前,笑着问:“早就到了吗?”   阮翠芝道:“没有,刚喝完一瓶汽水。”   差不多快到中午时分了,天气正是热的时候,阮溪没在这多站,带着阮翠芝他们往胡同里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跑去买菜了,刚买好就过来了。”   阮翠芝和岳昊丰推着自行车跟着她走,阮大宝和阮玥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阮翠芝四处张望一下说:“就这些院子,值一万二呀?”   阮溪笑笑,“您是觉得不值呀?”   阮翠芝也笑,“不好说,是挺别致好看的,而且城里的房子嘛。”   阮溪出来的时候没有锁门,到家直接推开院门带阮翠芝和岳昊丰进去,然后让他俩好好看了看她买的这个院子。   因为她才搬过来不到十天的时间,阮翠芝和岳昊丰是第一次过来看。   等他们看完,阮溪笑着问:“感觉怎么样?喜欢吗?”   阮翠芝点点头,“像大户人家的宅子。”   阮溪跟她说:“我没事在城里再看看,要是再遇到有人要卖,我再买两套,到时候我一套,三姑你们一家一套,五叔他们家一套,怎么样?”   阮翠芝自然开心地笑,“能住到城里肯定高兴啊。”   阮长生和钱钏中午不回来,阮溪和阮翠芝岳昊丰带着阮大宝和阮玥在做饭吃了午饭。饭后在家休息了一小会,又出去逛了逛街。   虽然岳昊丰和阮翠芝大部分时间在乡下,但平时有空也是会来城里玩的,所以对城里并不陌生。逛逛街买买东西,乐乐呵呵一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傍晚在太阳要下山的时候开始做饭,饭要做好的时候阮长生和钱钏关店回来了。而他们到家刚洗完手,陈卫东和阮洁两个人也到了。   人到齐,院子里自然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阮洁跑厨房里准备帮忙做饭,发现插不进手就出来了,陪着阮玥玩了玩。正玩得开心的时候,抬起头忽看到二门上进来个熟人。   阮洁微微愣一下,然后客气地笑起来打招呼,“凌老师?”   小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不错的,虽然凌爻对她并不是无话不说。但也因为分开了那么多年,阮洁现在看到凌爻只有客气和生分。   凌爻出声回应:“好久不见。”   那天在礼堂匆匆见了一面,阮洁要急着回去上班,当时打声招呼就走了。   听到两人说话,阮溪从厨房里伸头出来,看向凌爻问:“你今晚单位不忙啊?”   凌爻应声:“不忙,下班就回来了。”   阮溪看着他笑笑,“那刚好一起吃饭吧,三姑他们都过来了。”   凌爻点点头应:“好。”   阮洁在旁边看着他们说完话,脑子里只有四个字——什么情况?   陈卫东也凑到她旁边,小声问她:“谁呀这是?”   阮洁小声说:“在乡下处的小伙伴,他爸爸平反回了城里以后,和我们就没联系了,七八年没见了,之前在一个讲座上偶然碰到,就和我姐又联系上了。”   陈卫东:“家庭聚会你姐怎么请他啊?”   阮洁:“可我怎么看着感觉不像是我姐请来的。”   然后她话音刚落下,凌爻踩上台阶进了西厢里去了。   阮溪看向陈卫东,陈卫东也看向阮洁,两个人异口同声:“他住在这里?”   阮洁跑去阮溪那打探一番,回来告诉陈卫东:“确实住在这里,就前天星期天,刚刚才搬过来。说是没地方住,先租在这里。”   陈卫东问:“他哪个单位的呀?单位里没地方住?”   阮洁看向他,“你看他浑身那气质是干什么的?人家可厉害了,在国家最高研究院,研究的都是我们普通人不懂的项目。”   陈卫东轻轻嘶口气,“那是高级人才啊。”   阮洁说:“他从小就聪明,别的不爱干,就爱看书,看的书我们都看不懂。”   陈卫东想了想,“他和你姐没什么其他的关系吧?”   阮洁自然道:“他和我姐就是好朋友啊,这么多年没见了,能是什么关系?”   陈卫东松了口气,“那就好。”   阮洁看他一会,“好什么?”   陈卫东笑笑,“没事。”   晚饭做好,一家人加上个凌爻,坐了满满一桌子,满屋热闹。   都是自己家里人,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吃饭说话都随意。只有凌爻一个客人,但阮溪对阮翠芝他们说了一句:“他也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凌爻自己也出声附和:“是自己人。”   本来就都认识,确实也不需要太过客气,于是阮翠芝他们也就放松自然了。   阮溪坐在凌爻旁边,不时往他碗里夹一点距离远的菜,怕他因为自己一个人是外人仍是客气不伸手去夹。而凌爻不客气也不拒绝,真就很自然地给吃了。   陈卫东在旁边看得人都傻了,小声问阮洁:“这只是朋友?”   阮洁点头小声道:“对啊,我姐从小就照顾他,把他当弟弟一样嘛。”   陈卫东:“……”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阮洁和他嘀咕了两句没再理他了,忽想到个要紧事情,便出声对阮长生说:“五叔,大宝的上学问题已经解决好了,明天开学直接去学校报到就行。”   阮长生闻言道:“那就谢谢小洁了。”   阮洁笑着道:“一家人还说这种客气话呀?”   一家人亲叔侄,说一句客气话也就足够了,接下来仍是吃饭闲聊,热热闹闹地过完这个晚上。因为第二天都要忙,吃完饭又稍微留一会,阮翠芝和阮洁他们便回去了。   阮翠芝和岳昊丰带着阮玥回乡下去,阮洁和陈卫东则是回自己家。   阮溪和阮长生钱钏送他们出门,凌爻也站在阮溪旁边送人。   陈卫东走之前还借着月光多看了凌爻几眼,等出了胡同和阮翠芝岳昊丰分道,他迫不及待跟阮洁说:“你快给我讲讲,那凌爻跟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阮洁没有办法,只好坐在后车座上扶着他的腰,把她和阮溪凌爻小时候三个人的事情都给他讲了一遍。其实没什么很特别的经历,就是一起放猪一起学习。   哦,倒是有一个特别的,就是阮长生去钱家提亲那回,去公社一起看了场电影。   陈卫东听完了点头,“这么说倒是合理。”   因为从小就认识,关系处得好,当成自家人也正常。   阮大宝这次来城里就没再去乡下了,第二天小学开学,阮溪带着他去学校报到,交了学费带他进教室。中午放学又去学校领他回来吃饭,吃完饭再给送过去。   这样来回接送两天,阮大宝记住了上学的路,放学的时候又有队伍跟着回来,而且他和同胡同里的几个同龄小孩交了朋友,约了每天一起上学,阮溪便没再接送他了。   这年头可不像后来,小孩上到初高中都要家长接送。   日子规律下来后,阮溪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四合院的正房里,安安心心做自己的设计,这里俨然成了蔷薇阁的设计部,但到目前为止,设计师只有她一个人。   现在招也是招不到这方面的人才的,等过些年服装行业全面发展起来再说吧。   阮长生和钱钏每天去店里卖衣服,凌爻则每天都去上班。   本来阮长生和钱钏还准备等店面生意稳定下来后生二胎的,但因为计划生育这项政策的颁布,这个计划就彻底泡汤了,再不想这事了。   凌爻在四合院里住下来后,阮溪和阮长生钱钏都不拿他当外人,他自然也就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了。有时候阮大宝写作业遇到难题,还会拿着作业本去找他。   科学家这三个字在小孩子心里那可是有巨大光环的,说闪耀全宇宙都不夸张,所以凌爻在阮大宝心里,那就是偶像一般的存在。   他崇拜凌爻崇拜得要死,没事就嚷着自己长大也要当伟大的科学家。   阮溪花三千多巨款在家里装了个电话,凌爻晚上要是忙不能按时回来的话,他会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如果不忙正常下班,他会和阮溪阮长生他们一起吃晚饭。   也如一开始说好的那般,星期天要是不忙的话,阮溪会带他出去到处玩一玩。   但不管有多忙,凌爻每天晚上都会回来,哪怕是忙到夜深。   阮溪有时候灵感充沛忙着做设计,晚上也会很晚睡。   今晚凌爻回来的晚,阮溪忙设计熬得也晚。   凌爻栓好大门进二门,看到正房里还亮着灯,便去正房里看了一眼。   他以为阮溪还在画图打版做衣服,结果她已经累到直接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   凌爻这便没出声,进屋走去她旁边,蹲下来轻声叫了她两声。   看她睡得沉,他轻轻吸口气便没再叫继续她,而是起身弯腰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   抱着走去架子床边,轻着动作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帮她脱了拖鞋盖好被子。   然后他在床边坐下来,睫毛上撑着疲惫,静静看了阮溪一会,描摹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虽然这些细节早就刻在了他的脑子了,刻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片刻收神,他轻轻吸口气准备起身回西厢,但还没做出动作来,目光不经意间忽扫到阮溪的右手,只见她手心里躺着一只老怀表,怀表的背后朝外,上面正刻着他的名字。   目光被怀表锁住,他像被点了穴位一般没再动,但眼眶却慢慢变红了。   红意渗到眼尾,似乎睫毛闪动两下,就能有眼泪掉下来。   阮溪感觉不舒服动了一下身子,眼睛微睁开些看到凌爻坐在她床边,她就努力撑住了这点缝隙没闭上,迷迷糊糊中看着他说了句:“你回来啦。”   睡梦中声音含糊,带着鼻音和浓重的奶气。   她困得想要再闭上眼睛睡觉,但眨巴一下后忽捕捉到了凌爻那发红的眼眶。她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努力撑着胳膊坐起来,困得晕乎乎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还是那样带着点迷糊和鼻音的音色。   看他不说话,只好继续问:“谁欺负你了吗?”   “是不是工作太累……”   凌爻就这样红着眼眶一直看着阮溪,在她问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忽倾身过去堵住了她的嘴。   话没问完,声音戛然而止,断在空气里。   阮溪蓦地僵住,呼吸和声音一样在瞬间消失不见,只有睫毛轻轻颤了两下。 第100章   太阳爬上屋顶, 光线从窗格中洒进屋子。   人体模特身上穿着款式新颖的冬衣,蜷曲的皮尺从缝纫机台面上落下一半,金属封边的尺头挂在半空, 上面标着一格格数字, 影子落在地上被拉长。   整个四合院都很安静,只有枣树在秋风中抖动着唯剩不多的几片枯败的叶子,叶根脱了树枝, 晃晃悠悠落下来, 随风飘到石槽里,沾上槽底未干的水渍。   忽而太阳躲进云层,窗格里的光线瞬间消失了无影。   院子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只脚迈进来。   脚步声不重, 进大门走到二门, 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走到正房的红色大木门外。木门被推开,太阳露出脸蛋,一片光恰好打过门槛,照亮空气中的浮尘。   片刻,进去的人又从正房里出来,轻轻关起房门,那片太阳光便打在门板上,照亮雕花木格后面的玻璃。   这回他没再走抄手游廊, 而是直接下台阶,穿过院子又出二门去了。   嘎吱一声门响后, 阮溪从沉沉的睡梦中醒过来,感受到了光线,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 片刻后拉下被子露出满是懵气的脸, 迷瞪着眼睛缓一会。   然后她伸手在枕头边摸一会,摸起怀表看一眼,差不多已经快要到十点了。   她捏着怀表把手砸落在被子上,躺着又闭了会眼睛。   脑子里的困意又少了一些,阮溪把怀表放回枕头边上,掀开被子起床,把微微蓬乱的长发撩到脑后,拿上牙刷牙膏脸盆毛巾,再拎上暖水壶,到院子里洗漱。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初升不久的太阳悬在半空上,明亮的阳光洒进院子里,照在身上只有暖洋洋的感觉,而没有半分热感。   阮溪打开水龙头接水刷牙,牙刷挤上牙膏放进嘴里,牙膏的薄荷清香和水的凉意瞬间又让她清醒了不少,刚起床的懵意只还剩不到三分。   牙刷在牙齿上擦起绵密洁白的泡沫,她捏着牙刷刷了一会,目光从水槽里抬起,不经意地落在西厢的房门上。然后刷着刷着,她刷牙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脑子好像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开始上班了,昨天夜里某些画面猛地跳进脑海里。她看一会西厢的门,又不自觉转头看向正房,下意识有点恍惚——   昨天夜里……是凌爻梦游了……还是她做梦了?   刚才困懵懵的没想起来还好,这突然想起来,当时的画面便在脑海里绕来绕去挥不去了。当然除了画面,还有嘴唇上异常清晰的柔软触感。   除了奇异的软,还有凉,仿佛带满了深夜的冷气。   想到这,阮溪回过神,连忙又快速刷几下牙齿,漱口洗脸。   洗完脸回到屋里,她到房间里随意找一根黑色皮筋,把头发绑起来一半。她烫了卷发,扎起上面一半在头顶上,剩下下面一半便披着。   她长相看起来不显年龄,即便在城市里呆了七八年,也赶时髦和阮洁一起烫了卷发,但仍然如同深林里跑出来的小鹿,整个人小巧又灵动,眼睛似乎会说话。   扎好头发她去桌子边坐下来吃饭,圆桌上放了买好的油条米粥,她刚才就已经看到了。不知道是谁给她买的,反正都是家里的人,没什么好客气的,吃就完了。   今天是星期天,阮大宝跟着阮长生和钱钏去店里了,凌爻如果没在家的话,那必然是去单位加班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和每天的工作日一样。   阮溪一个人自然也不出去玩,和平时一样,吃完早饭直接到工作台旁边坐下来干活。除了蔷薇阁每一季的新款要她出,她其实也在设计别的衣服。   她的设想可能有些远,八十年代受限仍多,而且人民的生活水平仍旧很不好,大家普遍还是很穷,所以她打算只先发展蔷薇阁的平价服装。   等到了九十年代市场经济大发展,各行各业都火热,服装设计到时候也会有一席之地,那时再招收专业设计师组建设计部门,创建中高端服装品牌。   让她自己招收学员培养设计师她可没这本事也没这精力,设计师和制衣工可不一样,这是专业且系统的大课程,不是随便学学就行的,得靠专业院校去培养。   除了创建中高端品牌,她也要打开自己个人的知名度,创建独属于自己的高定品牌。生意要做,钱要赚,这个两辈子的梦想自然也要实现。   不管成与不成,梦想,总要敢想才是。   在家工作一整天,因为早饭吃得晚,所以午饭阮溪便没吃。到傍晚的时候她起来活动筋骨,骑车去菜场买了买菜,回来之后择菜洗菜做晚饭。   正专心做着的时候,钱钏骑车到家了。   她和平时一样,进院子到厨房和阮溪一起忙活,一边聊天一边切菜炒菜。等几个菜都炒出来,端到桌子上放好,阮长生和阮大宝又回来了。   除了他俩,一起进院子的还有凌爻。   他手里牵着阮大宝,好像他才是阮大宝的亲爹一样。   早上洗漱完以后阮溪就没再想昨儿夜里的事情,现在看到凌爻回来,看到他的眉眼他的脸,冷不丁忽又想起来了,心里还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但她也没表现什么,和平时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凌爻也跟个没事人似的,带着阮大宝去洗手。   洗完手在桌子边坐下来吃饭,阮长生和凌爻说话:“我看你这几天很忙啊,今天星期天也没休息,昨晚好像也回来的很晚吧,几点回来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凌爻往阮溪看一眼,两人目光刚好碰上。   阮溪没和他多对视,连忙落下目光吃饭去了。   凌爻说:“半夜一点多钟。”   阮长生又说:“小溪昨晚睡得也晚,叫早点睡非说要再等一会再等一会。”   凌爻嗯一声点点头,“我知道。”   阮长生:“你昨晚回来的时候她还没睡?”   凌爻:“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   听到这里,阮溪忙清清嗓子,夹一块肉放凌爻碗里,堵他的嘴,“赶紧吃饭吧。”   所以昨晚不是他梦游了,也不是她做梦了,而是他真的把她给亲了。   对于昨晚的事她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迷迷糊糊中看到他眼眶通红,好像受了委屈一般,没问出原因他就把她给亲了。   凌爻看向她,似乎在她的眼底探寻什么。   而阮溪没多看他,忙又扯开话题道:“五叔五婶,最近店里的生意好做吗?”   钱钏点点头,“你做的衣服好看,生意一直都很好。”   接着便说做衣服卖衣服上的那些事情去了。   吃完饭凌爻主动收拾碗筷去洗碗,即便不是每一晚都回来在一起吃饭,他也没有蹭饭吃白食,该给钱给钱,该干的活全部都干。   阮长生和钱钏一直都很有默契,只要凌爻在家吃饭,他们吃完饭便会带着阮大宝出去遛弯消消食,把家里的空间留给阮溪和凌爻。   阮溪坐在桌子边犹豫一会,还没想好要不要帮他一起去收拾厨房,便听到凌爻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溪溪,帮我把筷子都拿过来吧。”   阮溪哦一声,起身把筷子收拾一下抓在手里,转身出去。   到外面下台阶走到水槽边,她看一眼凌爻小声说:“以后不准叫溪溪,叫姐姐。”   凌爻从她手里接下筷子,打开水龙头一边洗碗筷一边说:“大一岁也算不上大吧,而且你长得看起来比我小,叫溪溪更合适一点。”   阮溪坚持道:“大一天也是姐姐。”   凌爻转头看她,片刻应声:“好,姐姐。”   “……”   等他叫完,阮溪又觉得叫姐姐还不如叫溪溪。不过她自己要求的,自然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往正房里去。但刚踩上台阶,她又回来了,站到水槽边看着凌爻。   她想问他昨晚到底怎么了,但还没问出来,凌爻先问了她一句:“那个刻了我名字的怀表,你一直都带在身上吗?”   听到这个问题,阮溪微微一愣。   她倒是没有一直都带在身上,七十年代的时候这东西不好拿出来,她一直都装在月饼盒里收着。也就之前搬家收拾出来,她才调了调时间拿出来用。   她看着凌爻,总觉得她要是回答不是的话,他可能又要黯然半天,说不定还会像昨晚那样哭呢,于是犹豫了一下应声:“嗯……是啊……”   结果万万没想到,她回答了是,他的眼眶居然也在瞬间泛红了。   他红着眼眶笑一笑,对阮溪说:“我知道了。”   阮溪:“……”   你知道什么了?   她还没再说出话来,凌爻便把洗过的碗筷冲一冲,拿起厨房里了。   阮溪站在水槽边看着他进厨房,脑子里还在想——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凌爻每天都很忙,晚上都是很晚才回来。有时候他回来的时候阮溪已经睡了,有时候阮溪也还在灯下看书熬工作。   周六的晚上,凌爻到家的时间依旧是半夜。   阮溪这一晚也熬着没有睡,正在琢磨修改衣服上的小细节时,忽听到大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她以为听错了就没管,结果不一会又听到两声。   凌爻在门外敲了两回门没人来开,他便直接背靠门板上,低头闭眼没再敲。   阮溪听到第二次敲门从正房里出来,到大门上一边嘀咕着谁把门栓起来了,一边拉开门栓开门。结果门板一开,靠在门板的人直接就倒了进来。   阮溪下意识一把接住凌爻,嘴上说:“不知道谁顺手把门栓起来了。”   凌爻抓着她的胳膊借力站起来,转过身忽然把阮溪往怀里一抱,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   阮溪有点没站稳,被压着往后退两步,后背靠到影壁上。   “……”   又来?   这一次是清醒的,阮溪没有说话,只感觉心脏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重起来。她被凌爻整个包裹在怀里,隔着外套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有他身上火热的温度。   不知道又是什么情况,阮溪没有推开他,好半天出声问:“你又怎么了?”   怎么又是一副可怜巴巴需要人呵护安慰的样子。   默声片刻,凌爻在她耳边说:“溪溪,我有点忍不住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太急进,搬进来两个多月,他每天都很开心,心里也挺知足的。但是那天晚上他看到阮溪握着他送的那只怀表,便没能抑制好控制住。   第二天她说她一直都带在身上,他心里的某些心思便越发蠢蠢欲动了。   阮溪心跳下意识加快,耳根也有点起火。她想要推开凌爻但力气小没能推开,想往后退后面又贴着影壁退不了,只好屏住气就这么让他抱着。   他现在是大男人不是小男孩,阮溪自然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不多想地和他手拉手。尤其他还说出这种暧昧不明的话,她自然更是无法淡定。   脑子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上周他亲她时的画面和感觉,简直要老命了,阮溪轻轻呼口气,出声道:“你是不是……喝酒了?还是……发高烧了……烧糊涂了?”   凌爻贴在她耳边说话:“我喜欢你,从十三岁的时候就喜欢你。”   滚烫的气息扫过耳朵,耳畔的热意瞬间爬上脸庞。   阮溪被他闹得压不住心跳,片刻转过头来看他,夜色遮住了她眉梢脸畔的红意。凌爻稍微抬起头,也低着眉看她,两个人脸与脸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寸,呼吸缠在一起,热得起火。   就在凌爻要把唇落下来的时候,阮溪忽抬起手挡在他额头上。   果然!   发烧了!!   怪不得感觉哪哪都热!!! 第101章   阮溪放下手看着他:“站好, 我去关门。”   说完让他背靠影壁站着,自己去把院子大门关上栓好,然后回来拉着凌爻往内院里去, 进西厢拉开灯让他上床坐靠在床头, 问他:“吃退烧药了吗?”   凌爻耷着眼皮看她,软声道:“回来前吃了。”   阮溪起身去给他倒热水,倒好热水过来把杯子放到他手里, 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他说:“生病了还这么拼命?不知道早点回来?”   凌爻喝一口热水暖了身子, “没以为是生病了。”   出实验室脱下防静电服,去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滚烫没力气。   洗漱完找退烧药吃了一颗,就吹着冷风赶回来了。   阮溪看着他喝完热水, 接下杯子道:“赶紧睡觉吧, 明天要是还不退烧, 得去医院看一看。”   阮溪刚要起身走人,手腕又被他握住了。   他手心里的温度也极高,握在阮溪手腕上,烫得她皮肤发麻。   看他生病没精神怪可怜见的,阮溪便没把手抽出来,只看着他问:“还要什么?”   凌爻看着她的眼睛,软软出声道:“想要你陪我。”   阮溪看着他笑一下脱口而出:“陪你睡觉啊?”   但刚说完她就后悔了,看到凌爻眸色变得深暗, 她连忙收起开玩笑的表情起身就要走。但她刚站起身转过身,就被凌爻拉住手腕一把拽了回去。   整个人被他拽得往前扑, 直接趴在他身上。   而下一秒,凌爻便吻住了她的嘴。   阮溪在慌乱中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凌爻已经撬开了她的牙齿。她下意识想要起来, 但刚起来一点, 就被凌爻揽着腰又按了回去。   上次他唇齿间是满夜的冰凉,这一次则全是滚烫。   因为怕吵醒阮长生和钱钏,嘴巴又被堵着,所以阮溪没有弄出什么声响。她被迫吞吐他的气息,舌尖上起火,在昏头和不昏头之间挣扎。   挣扎的时候她含糊地叫他的名字:“凌爻……”   等他放开了她,她气息凌乱地看着他说:“凌爻……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凌爻仍是眼皮无力的样子,看着阮溪的眼睛,眸色乌深,“可我从来没有帮你当成是姐姐,我喜欢你,那时候你没有给我回信,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过去找你,但是又怕打扰到你的生活,怕你嫌我烦觉得我拖累,所以就忍住了。我已经错过一次了,对你死心过一次了,我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阮溪努力压着气息,在他眼睛里看到难过,片刻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凌爻眼底的闪出几分亮意来,“好,我不着急。”   结果说完看阮溪一会,又把滚烫的脸蛋凑过来,吻上她的嘴唇。   阮溪找自己的呼吸,“不是说不着急……让我考虑考虑嘛……”   凌爻:“你慢慢考虑,不影响。”   他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思考,也不让她再说话。   次日醒来,阮长生和钱钏又已经带着阮大宝去店里了。阮溪起床后先去西厢看凌爻有没有退烧,刚好他也是刚醒,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醒盹。   阮溪过去摸一摸他的额头,感觉是不怎么热了,但还是把体温计递给他,让他自己量一下。在他量体温的时候,阮溪出去买了点早餐回来。   回来时凌爻已经起来了,跟阮溪说:“不烧了。”   两人这便站在石槽边接水洗漱,然后又一起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凌爻跟她说:“考虑好了告诉我。”   阮溪正在喝粥,没注意被呛了一下,稳住了咽下去应:“哦,好。”   冷风过境,北方的冬天来临后,除了有秃了枝丫的白杨树,还有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每一年这时候的北大未名湖冰场和什刹海的冰场,都会有很多人去玩。   阮溪和凌爻只在冰场边缘玩,抱着一起摔跟头。   两人换下溜冰鞋回家,阮溪跟凌爻说:“今天摔了八个跟头。”   凌爻很是满意道:“不错了,比上星期少摔了三个。”   说完他又问阮溪:“考虑好没有?”   这都从秋天考虑到冬天了。   阮溪看他一眼,笑一下道:“暂时还没有,还要再考虑考虑。”   凌爻忽牵起她的手,往她手腕上套了个东西。   阮溪疑惑地抬起手腕一看,只见是一块精致又漂亮的机械手表,虽然表盘和表链都是金属的,但整个表都被他焐热了,套在手腕上并没有冰凉的触感。   凌爻说:“那个怀表太老了,走着走着就慢了。”   阮溪笑看他一会,又把手表解下来,只见表盘后面果然仍是刻着个“爻”字。   她没忍住轻轻笑一下,直接把手表揣口袋里转身走了。   嘴边呵出白蒙蒙的雾气,在睫毛上落成霜。   一九八三年的故事,结束在城门覆满白雪的冬天。   一九八四的元旦,刚好又是一个星期天。   阮溪在饭店定了一张大桌子,点好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和阮长生、钱钏、凌爻一起等着阮翠芝一家的到来,还有阮洁和陈卫东。   阮洁和陈卫东先到,进了饭店后搓一搓手说:“外面又下雪了。”   阮溪从包厢的窗户看出去,只见外面果然飘起了雪花。   看完回过头来,只见阮翠芝一家也到了。他们一家三口进屋摘掉围巾帽子,搓了搓喝口热水也说:“走到半路突然下雪了。”   一家人到一起也没什么可客气的,不过是当成家庭小聚会,想吃什么叫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多余的礼节礼数,和在家里都是一样的。   不过在饭要吃完的时候,阮溪清清嗓子跟他们说了句:“今天请大家一起出来吃饭,一个是因为过元旦了,第二个我还要宣布一件事情。”   阮溪主意多想法多,宣布事情不新鲜。   但阮翠芝还是附和问了句:“宣布什么事情?”   阮长生在旁边清清嗓子,钱钏笑起来,看着阮翠芝说:“大好事。”   阮翠芝岳昊丰和阮洁陈卫东都好奇起了了,盯着阮溪看,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大好事。看钱钏笑成这个样子,应该是很欢喜很喜庆的事情。   阮翠芝帮大家问:“什么大好事呀?”   钱钏没说话,阮溪清清嗓子,面容微微含笑道:“今天是一九八四年的第一天,我现在在这里宣布——我!阮溪!从今天开始,正式脱单了!”   其他人都愣了一下,表示没听太懂。   阮翠芝眨眨眼:“啥子?”   凌爻这时候开口道:“就是脱离单身的意思,我和溪溪在一起了。”   “啥???”   别人还没什么具体反应,阮洁和陈卫东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其他人没他们这么大的反应,岳昊丰听懂了笑着说:“确实是大好事。”   阮翠芝笑得更开心,出声附和:“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们等阮溪找对象这都等多久了,可算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这要是再拖着不解决,他们真得急死了,要去大街上给她抓了。   乐呵完了她又问:“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阮溪笑着道:“这个倒是不着急,先谈一谈恋爱嘛。”   阮翠芝道:“该着急起来了,你和凌爻又不是不了解,从小就认识,早就知根知底的了,双方这个家长小时候也都见过了,这又相处了半年,不结等什么?”   阮溪道:“处朋友和谈恋爱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认识那么多年全都不算。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谈过恋爱,肯定要好好谈场恋爱再结婚,不然就亏了。”   凌爻坐在她旁边笑。   阮翠芝又眨眨眼,“好像也有点道理喔。”   既然阮溪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也就没再多说了。   热热闹闹吃完晚饭,出饭店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上连积雪都没留下。阮翠芝和岳昊丰自然还是回乡下去,阮溪和阮洁她们也各自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卫东骑着车一直摇头叹气,然后嘴上说:“我今天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天底下所有无亲无故的弟弟,那都是早就图谋不轨,暗藏心机!”   和男人嘴里的那些个妹妹,一模一样!   阮洁表示认同他这句话,点头道:“凌爻心机真的重!”   外表和说话处事看起来有多正经和内敛,内里就有多心机!   当然阮洁也就只是嘴上说一下,她心里的想法是——比起别的人,她觉得阮溪和凌爻在一起挺好的,毕竟她们都了解凌爻,知道他是个能对阮溪特别好的人。   而陈卫东心里的想法,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刚到家进门,立马就到房间里坐下来拿纸笔写东西去了。   阮洁一开始没多注意他,洗漱回到房间后才发现他在埋头干什么,于是站在他背后默声看一会,然后用不带感情的机械语调小声念出来——   “我最亲爱的兄弟……”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   “阮溪她名花有主了……”   陈卫东听到声音回头看向她。   阮洁:“……”   元旦过去不久后,也就差不多到了过年的时候。   为了回家过年,阮长生和钱钏关了门店,阮翠芝带着姑娘们做完今年的最后一批活,也就正式停工了,各自回家置办年货准备过年。   因为家里养了几只鸡,人都走了没人喂,所以阮翠芝和之前两年一样,给其中一个姑娘留了钥匙,麻烦她每天过来拌点鸡食喂一喂,下了蛋就拿回家吃。   阮溪他们准备回家的那一天,凌爻的单位还没有放假,阮洁和陈卫东两人也没有放假。当然他们都不去凤鸣山,倒是也没必要还去请个假什么的。   今年阮洁要和陈卫东回家过年,刚好顺便,也要买很多礼品带着心意去看阮长富和冯秀英,毕竟阮洁在阮长富家里吃喝住了三年,总要记着人家的好。   准备回家的前一晚,凌爻把阮溪拉在自己房间里说话。   说了什么话外人无法得知,只知道阮溪从他房间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多了两颗深色大草莓。还好这是冬天里,她第二天拿围巾把脖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到家的时候正好是除夕的前一天,阮志高和刘杏花看到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全都回来了,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笑得红光满面的。   看到阮洁没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只又问:“小洁去陈家过年啦?”   阮翠芝笑着点点头道:“这不都结过婚了嘛?他们还等着你们去北京,他们好摆酒席把婚礼给办了呢,到底怎么说啊,你们到底去不去呀?”   阮志高和刘杏花暂时不想说这个,他们在山里过了一辈子下来,叫他们出去他们是真的不愿意,除了地的原因,还有就是心里闹荒荒的很不踏实。   毕竟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让他们直接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生活,离开住了一辈子的老家,想想就觉得不行,心里接受不了,就很不愿意过去。   人老了,老到这把年纪了,接受力和适应力都差,就不愿意折腾了。   他们不说这个,便把话题转去了阮溪身上,说阮溪:“小洁都结婚了一年了,小溪你什么时候找对象啊?你比小洁还大一岁呢,还这么不慌不忙的啊?”   这一年阮溪不用再找借口了,笑着道:“我已经找到了。”   刘杏花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是吗?怎么不带来叫我和你爷爷瞧瞧?”   阮溪笑着说:“你们去北京自然就看到啦。”   阮志高&刘杏花:“……”   得,这话题又绕回来了。   关于让老两口去北京这件事情,阮溪阮长生和阮翠芝轮番上阵,从除夕前一天劝到大年初三,终于在初三的晚上,老两口松下口答应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村里其他人的功劳,他们都劝老两口去北京,说是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眼看着都要进棺材了,既然有机会,干嘛不去大城市看一看去?   他们想去,但儿孙都没出息,还去不了呢。   再说儿子女儿孙女都孝顺,这么费心费力要把他们接过去享福,他们不接受孩子的这片孝心,那不是在伤孩子们的心吗?   阮志高和刘杏花想了好些天,最后就心一横答应了。   他们答应,阮溪他们也就松了一口气,自然开始帮老两口收拾行李。   行李收拾差不多的时候,阮志高把阮长贵和孙小慧叫到了边屋里,和他们说:“我和你妈准备今年去城里了,家里的几亩地让给你们种,你们要是不要,我就找别人让给别人。老裁缝的房子院子不能给你们,但这三间边屋你们收拾一下住吧。”   听到这话,阮长贵和孙小慧互看一眼,阮长贵忙蹙眉出声道:“爸妈,你们都走了,就把我们一家丢在这里吗?既然都走,为什么不能带着我们?”   阮志高道:“大城市的日子你以为那么好过的吗?小溪翠芝长生钱钏和昊丰,那都是在那里拼命的!他们能养这么多闲人吗?”   孙小慧睁大了眼睛道:“我们也能干活啊,不叫他们白养。”   刘杏花这又说:“那里可没有矿挖也没有地种,你们去那里能干什么?小溪他们都是做衣裳的,你们又帮上什么忙?你们要是过去,只能是拖后腿。”   孙小慧仍道:“我们可以学嘛,跃进跃华和他们媳妇,都能学啊!”   阮跃进和阮跃华两人早都结过婚了,阮跃进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不小了。   阮志高冷哼一声,“跃进当年没学过吗?”   孙小慧被堵得说不出话,又看向阮长贵,心里真的是急死了。   这一回他们要是走了,以后可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一家这辈子都得留在山里挖矿种地。都是一家人,真的就把他们扔在乡下受这苦罪穷罪吗?   阮长贵直接急出脾气来了,看着阮志高没好语气道:“这不行那不行,就把我们一家扔在乡下不管了吗?!我是你的儿子,跃进跃华是你的孙子,你就不管了吗!”   阮志高也来脾气了,把手里的烟锅子往地上一摔,怒道:“你还要我怎么管你!怎么管你们一家!我这辈子就挣了这么点家产,全给你了!你大哥没拿家里一分东西走,你五弟也没拿家里一分东西走!这房子这地,就是所有家产!”   “你大哥能在城里扎根,是他自己有本事,在部队里混出了样子!小溪他们能在城里扎根,也是他们自己有本事!怎么?你还要你侄女养你一家啊!在北京挣一套房子直接送给你!每天再好吃好喝伺候你们,好不好?!就问你要脸不要?!”   说完阮志高缓一会气,转身就往外走,“我这地还是给别人种去吧。”   孙小慧慌了,忙又叫住他:“爸爸爸!咱们要!要!!”   阮志高停住步子,转头又怒视他们一眼,“都给我滚出去!”   阮长贵气得满脸乌黑,孙小慧拉着他出去。   但出去没一会,孙小慧又进来了,小声道:“爸妈,我们可以不去,但你们能不能把跃进和跃华他们带过去,几个孩子听话的,给他们找点事做吧。”   阮志高深深吸口气,阮溪这时道:“现在城里没有什么工作岗位,花钱雇人的个体户也不多,正经工作轮不上外地人,有城里户口还失业的年轻人多着呢,回去那么多知青,没办法的都往南方去了,要不你让他们去南方试试。”   孙小慧听完忙道:“那怎么行啊!那怎么敢让他们去啊!小溪你生意不是做的挺好的吗?要不你看看,随便帮他们找点事情做呗。”   阮溪直接道:“我那只是小作坊,暂时不缺人。”   带过去随便找点事给他们做,那就等于是在拿钱养着他们。阮跃进和阮跃华再加上他们媳妇和孩子,那也是七八口人了,她吃饱了撑的养着他们。   到那里如果把乡下的一个院子给他们住,等到过几年拆迁的时候,保不齐他们会认为房子他们住了就是他们的,还要闹起来跟她争拆迁费呢。   她干嘛给自己惹这种麻烦事。   她本来就不喜欢阮跃进和阮跃华,这点子血亲关系,没什么好顾念的。   他们在大山里穷一辈子还是穷两辈子,她都不管。   孙小慧看谁也说不动,只好咬咬牙闷着气垂着脑袋出去了。   她少不得又出去抱怨一通,说阮溪阮翠芝她们过分心狠心硬,对他们一点点人情不顾,一点点情面不讲,以后绝对不会有好报应的。   初三收拾好行李,初四出门走人。   因为阮志高和刘杏花人老了腿脚不方便,阮长生和岳昊丰时不时要背着他们走一段,所以这次出山便用了比以往还要多很多的时间。   但折腾到镇上就轻松了,一家人带着礼品去钱钏家玩一天,陪陪钱钏的父母,然后在镇上住一晚,钱钏的爸爸开上拖拉机把他们送去火车站。   阮志高和刘杏花从进火车站开始就紧张了,老两口也不麻烦别人,阮志高一直握着刘杏花的手领着她,像是怕她走丢,其实他自己也晕乎乎的。   稀里糊涂地在阮长生他们的安排下上月台等火车,等到火车冒着烟到站,老两口牵着手上火车,然后在阮长生的指引下在座位上坐下来。   因为知道刘杏花很紧张,一直等到火车发动走起来,阮志高都还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不时还要握上一握,用这种方式让他老伴安心,给他老伴安全感。   夫妻俩在山里活了整整一辈子,没想到会有出来的一天。   因为有彼此陪伴在身边,其实安心不少。 第102章   小兰家离阮翠芝住的地方最近, 她拿了阮翠芝留下的钥匙,每天都在傍晚的时候过来喂鸡。冬天没有野菜可以挖,便用藏了一冬天的大白菜。   今天她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过来开门, 进院子后去屋里拿大白菜, 把外面一层冻得脱水变干的叶子扒下来。扒了足够的菜叶子,放在盆里切细再剁碎。   剁碎后拌上麦麸,倒进鸡圈里的食盆里, 让鸡吃食。   在鸡挤在一起吃食的时候, 她进鸡圈把里面的鸡蛋捡出来,放在自己带来的小竹篮里。因为冬天母鸡不肯下蛋,每天也就能捡两三个鸡蛋出来。   捡完鸡蛋拎着小篮子正要走, 忽见阮翠芝他们回来了。   于是她便没再锁院门, 而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等到阮翠芝他们到了院子大门前, 她笑着和各个人打招呼,然后才看到岳昊丰骑的三轮车上还拖着两位老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一头白发。   阮翠芝笑着回她:“小兰谢谢你啊。”   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兰不好意思,把手里的竹篮子往阮翠芝手里送,只道:“今天的鸡蛋你们留下吧,刚好做完饭吃。”   阮翠芝自然不要, “哪能让你白帮忙,你就拿回去吧。”   她和小兰寒暄几句, 又给小兰介绍了一下阮志高和刘杏花。小兰冲阮志高和刘杏花打了个招呼,叫了声“爷爷奶奶好”, 便拎着篮子回家去了。   阮志高和刘杏花两人还晕乎乎的, 从三轮车上下来往院子里去, 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最后搬了个长板凳出来,两人坐在长板凳上,神情都是呆呆的。   阮长生看着他俩笑,“还晕着哪?”   坐完火车又坐公共汽车,他俩确实晕了一阵,但最主要的还是对新环境不适应。完全到了陌生的地方,即便身边都是熟悉的人,也觉得不太舒服。   阮志高看看阮长生,清清嗓子开口说:“这里勉强还行,城里那院子可住不习惯,门槛那么高,不是我们这些人能住的地方,住这里还凑合。”   其他人都各忙各的去了,打扫的打扫,做饭的做饭。   阮翠芝凑过来笑着说了句:“行,就先让你们住在这里,外面那么大的菜园子,随便你们怎么折腾,爱种什么种什么,还有这些鸡,都让你们喂,要还是觉得不得劲啊,再给你们买头猪过来养一养,怎么样?”   刘杏花点点头,“这倒是可以。”   总得找点事做打发时间嘛,总不能每天都靠在墙根上发呆吧。乡下人也就会做这些事情,不是养养牲口就是做做针线。忙了一辈子,乍闲是闲不住的。   这一晚阮长生钱钏和阮溪没有回城里,直接就住在乡下了,热热闹闹多陪阮志高和刘杏花一会,让他们在这样的气氛下更快地放松和适应下来。   他们更熟悉乡下的生活,先让他们在乡下跟阮翠芝住下来习惯习惯这边的气候和风土人情,稍微过渡一下,过两年再和阮翠芝他们一起搬到城里来。   住了一晚,次日三个人带着大宝回城里,晒晒被子打扫打扫,简单收拾了一番。   阮长生和钱钏还去店里看了看,打扫一下准备营业做生意。   傍晚回来的时候买了菜,吃完饭带着大宝出去玩。   阮溪没有跟他们出去,而是整理整理心情,在工作台边坐下来看了看年前停下手还没做完的工作。   正看着的时候阮洁来了一趟。   阮溪看她进屋,放下手里的设计稿起身和她说话:“陈卫东怎么没来?”   阮洁道:“又不是牛皮糖,走哪都跟着。他今晚单位值班,我过来看看你们回来没有。你们回来了,爷爷奶奶呢?这次跟着一起来没有?”   阮溪点头道:“来了,住在乡下呢。”   阮洁道:“那我和陈卫东星期天去看他们。”   说完她凑到阮溪面前,笑着小声道:“我怀孕了,正好过阵子办酒席。”   阮溪闻言高兴,看看她的肚子,“那真是双喜临门哪!”   阮洁嘘一声:“才两个月,先别说。”   阮溪冲她眨一下眼,“明白!”   阮洁过来跟阮溪说会话就回去了,阮溪送她到院门上,嘱咐她:“你现在可是特殊时期,路上小心点啊,做什么都要小心一点。”   阮洁笑着推车走人,“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阮溪看着她走远,回过身回到屋里继续琢磨设计稿。   虽然回凤鸣山折腾了不少天,但她收心收得很快,认真起来做事便会忘记时间,等阮长生钱钏带着大宝回来洗漱完回屋睡觉,她还在工作台旁边忙。   忙得差不多抬起手腕一看,都已经十点半了。   这时间阮长生钱钏和阮大宝早都睡着了,她起身竖个懒腰放松筋骨,到洗手间去梳洗。梳洗完回来,到工作台边拿起一张设计稿看了看,总觉得还是不好。   还没想到到底怎么修改,忽听到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阮溪抬起头看向正房门上,只见是凌爻回来了。   十几天没见了,阮溪下意识笑起来道:“亲爱的弟弟回来啦?好久不见。”   凌爻轻轻吸口气走去她面前,在她转过身以后,手掌撑在台面边缘,把她困在自己怀里,看着她说:“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脸,到底哪里像弟弟?”   阮溪稍稍抬一下眉,“我说是弟弟,就是弟弟。”   凌爻又看她一会,低声道:“这么久没见,那姐姐有没有想弟弟?”   “……”就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真是在不断打破他小时候留给她的印象,各种更改她对他的了解。   所以她说的那真是一点都没错——谈恋爱和处朋友完全是两回事,以前当朋友不管处了多少年,那全都不算,因为有些面只有在谈恋爱的时候才能看到。   她清清嗓子,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换了话题问:“你没有回家过年吗?”   凌爻还是手搭台面看着她,“回了,我妈听说我和你重逢了,一直问你现在怎么样了,可想见你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带你回去看看他们。”   听他这话,阮溪突然想起来,以前他就说过,如果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带他去他的家乡看看,去他家看看。没想到真的有机会,还是以这种方式。   他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肯定是觉得没机会的。他父亲平反回城以后,他可能又看到了一点机会,但因为联系断了,后来自然又觉得再也没机会了。   而现在,机会又摆在眼前了,而且几乎是跑不掉的。   所以他问阮溪:“什么时候去?”   阮溪看着他,“你有时间吗?”   凌爻点头,“我可以趁工作不忙的时候请假。”   阮溪想了想,“看完是不是就得结婚了?”   凌爻:“随你,想结就结,不想结我们就继续谈恋爱。”   阮溪忍不住笑出来,“只谈恋爱不结婚,你就不怕我跑了吗?”   凌爻手掌滑过来握上她的腰,“还能跑得掉吗?这辈子赖也要赖着你,给了你七年的时间你都没有找到更喜欢的人,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阮溪没再说话,看他一会,忽凑脸过去亲在他嘴唇上。   不是轻而快的蜻蜓点水,但也没有再亲第二下。   亲完再看向凌爻的眼睛,不过半秒,他就压过来吻住了她的嘴唇。   唇瓣碾转,舌尖上的酥麻如过电般传至四肢百骸,浑身的神经都愉悦起来。   阮溪的腰硌到工作台边缘,凌爻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台上。短暂的分离后又吻上去,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收在怀里,另一只手握在她耳畔,越吻越深……   春季和暖,万物复苏,到处都是暖洋洋的气氛。   今天家里所有人齐聚在饭店,参加阮洁和陈卫东的结婚喜宴。他们过年的时候已经在陈家那边摆过一次了,请了阮长富和冯秀英一家,所以这次他们没来。   来饭店参加喜宴的除了家里的人,还有陈卫东和阮洁的朋友和同事。大家在一起喝酒吃饭谈笑,还有人上台表演节目,激情献唱一首《万水千山总是情》。   气氛起来了,好多人轻轻晃着脑袋跟着一起唱——   莫说青山多障碍   风也急风也劲   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   莫说水中多变幻   水也清水也静   柔情似水爱共永   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   万水千山总是情   聚散也有天注定   不怨天不怨命   但求有山水共作证   ……   在最热闹的气氛里,阮溪自然也跟着开心,听着歌转头看向凌爻笑一下。凌爻在桌子下伸出手,她把手指往他手掌上一搭,和他十指相握。   在歌的伴乐快结束的时候,陈卫东忽起身出了大厅。   他到饭店大堂,看到许灼站在玻璃幕墙边。他穿着很正式的军装常服,西装领,版型挺括,肩章鲜亮,衣服把他整个人衬得异常挺拔。   陈卫东去到他旁边,问他:“怎么不进去?”   许灼转过身,看着他道:“太忙,赶过来给你送个份子钱,证明哥们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时间不够,马上就得回去了,就不进去吃饭了。”   陈卫东看他片刻,“看到了?”   许灼轻轻吸口气,没有回答,片刻说:“我该走了,你快回去吧,你大喜的日子。”   陈卫东这也便没再说拉着他多说,抬起拳头来,“下次再聚。”   许灼抬起拳头和他轻轻砸一下,“再聚。”   回到宴会厅,又有几个人组队上台伴着音乐跳舞去了。   等陈卫东坐下来,阮洁小声问:“许灼吗?”   年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家,没有参加他们在家里摆的酒席,他说他会来这边。   结果这好像是来了,又好像是没完全来。   陈卫东往阮溪和凌爻看一眼,收回目光小声道:“走了。”   阮洁轻轻吸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心里想着不见也好。   今天这顿饭吃得实在是热闹,也涨了不少见识——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城里人,可真会玩,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有意思极了。   阮翠芝钱钏她们全都十分高兴,酒席结束回家的路上还哼着歌呢,然后钱钏笑着跟阮溪和凌爻说:“小洁这事结束了,下面就轮到你们两个了。”   凌爻骑着车回头问阮溪:“什么时候去我家?”   阮溪拽着他的外套出声道:“我随便啊,没人管我,随时都能抽出空来。反正我早就认识你爸妈,他们也认识我,我又不怕见他们。”   凌爻笑着说:“那我最近安排一下。”   刘杏花在旁边长长舒口气,“小溪结完婚我们老两口就彻底安心咯。”   把孩子带大成家,过得幸福,他们的这辈子也就算彻底圆满了。 第103章   火车在铁轨上匀速前进, 车窗边放着一把颜色鲜亮的桂花,花枝随着火车的前进微微颤动,抖落了满车厢的浓郁香气。   阮溪从并不沉的睡梦中醒来, 睁开眼往车窗外看一眼, “快到了吗?”   凌爻道:“快到了,大概再要半个小时。”   阮溪抬手挡住口鼻打个长长的哈欠,活动一下肩颈放松浑身的筋骨, 再度软了骨头靠在椅背上, 转头看向凌爻问:“你紧张吗?”   凌爻忍不住笑,“不应该是你紧张吗?”   不可否认,阮溪确实紧张, 毕竟她两辈子也没经历过见公婆这种事情。还好就是凌致远和周雪云她早就认识, 所以也没有特别紧张, 完全都在可控范围内。   火车到站下车,阮溪跟着凌爻从火车站去他家。   阮溪知道凌爻家以前比较有钱,心里也有自己的想象,但在看到他家房子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惊讶得眨了眨眼。因为他家住的不是普通的民房,而是独栋的老洋房!   这种保存完好的老洋房,放到后来的市场上,那也是几亿十几亿一套的价格, 而且基本有钱也买不到!因为这房子和四合院一样,是历史遗留下来的, 贵就贵在少!   凌爻看她惊讶,问她:“怎么了?”   阮溪清一清嗓子小声道:“你家好有钱哦。”   凌爻牵着她的手, “现在也就是非常普通的人家。”   阮溪笑笑没再说话, 哪个非常普通的人家会住这样的房子, 那都住在弄堂里一家人挤几间房,条件再差的人家跟住在盒子里似的,挤得不得了。   走到大门前,凌爻带着她敲门进屋,“爸妈,我回来了,我把溪溪也带回来了。”   声音不过刚落下,凌致远和周雪云就从屋里出来了。他俩看到阮溪都是眼睛一亮,笑得满面红光上来打招呼:“哎呀,这么多年不见,溪溪长成大姑娘啦。”   他们因为回来后精神上没了压力,日子过得也相对舒服,所以比在乡下的时候看着气色好了很多。但毕竟受过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脸上被岁月侵蚀过的痕迹仍然很明显。   周雪云相对来说还好一些,因为她把白发全部染成了黑色的,还烫了卷发。   凌致远白发花花,看起来便更加沧桑老气一些。   寒暄两句周雪云就把阮溪往屋里拉去了,不让她站门上。   凌爻手里拿着行李箱和在街上买的一些礼品,和凌致远跟在后面一起进去,父子俩也都笑得开心,喜意满面的样子。   这样子的热闹喜庆,是这么多年来在他们一家三口之间都没有过的。   虽然平反回到城里以后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变得好过了,虽然回来后凌爻什么都不说,听话懂事认真学习,一点麻烦都不给他们添,但凌致远和周雪云知道,他心里一直结着事情。   而且他们也都知道,这个结就是阮溪。   原本他们以为凌爻就是在乡下孤独沉闷,和阮溪玩得好离不开她,等回到城里恢复正常生活,有了新的同学伙伴,有了新的生活,他就会慢慢把阮溪给忘了。   小孩子之间的感情嘛,深的时候确实特别深,但一旦分开不在一起了,那慢慢就抛之脑后了。毕竟乡下的生活只能算是一小段插曲,他和阮溪也只处了两年。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凌爻却一直把这件事结在心里,仍是不愿意敞开心扉接纳其他的同学伙伴,更就别提长大以后在感情上去和别的女生相处。   毕业以后倒多的是姑娘喜欢他,但他连话都不愿与人多说一句。   他们当父母的心里自然是着急的,但是他们又深知凌爻是什么性格,所以急也没有用,只能憋在心里。然后憋到年上凌爻回来过年,这事突然柳暗花明了。   而兜兜转转一圈下来,能凌爻敞开心扉的那个人,还是当年那个女孩子。   凌致远和周雪云觉得很意外,又觉得一点都不意外。   意外是这两个孩子在分别那么多年以后,居然又碰头聚到了一起。不意外是,除了阮溪,又还有谁能让凌爻那么高兴,回来说自己找到对象了呢。   年上的时候家里气氛好,这大半年来家里的气氛一直都好,直到这一天,凌爻把阮溪带回来,这种欢喜舒心的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周雪云把阮溪带到客厅坐下来,又是给她拿吃的又是拿喝的,面容里一直带着兴奋,嘴上说:“早就让爻爻把你带回来了,结果拖到现在才带回来。”   阮溪还有些生疏的,笑着说:“一直没有抽出空来。”   不过这种好久不见的生疏,和周雪云凌致远稍微说点话便就没有了,毕竟凌爻在旁边,毕竟过去这大半年时间里,她在电话里和周雪云凌致远说过话。   很快找回熟悉感以后,阮溪自然也就不多客气了,不把自己当成是客人,和周雪云凌爻凌致远一起忙碌,虽然他们并不让她多插手,只让她吃吃喝喝玩一玩。   吃完晚饭阮溪和凌爻站在楼上阳台上扶着栏杆看月亮。   八月十五的月亮大如圆盘,遥遥挂在正空,照亮两个人染笑的脸。   阮溪和凌爻在凌家过完中秋就回来了,到家的时候是傍晚日落时分。家里院门锁着没有人,阮大宝和胡同里的孩子正在石狮子旁边打陀螺玩。   看到阮溪和凌爻回来,他远远就喊了一句:“大姐,凌爻大哥。”   阮溪应他一声,和凌爻还没走到大门前,阮长生忽骑车冲到了他们旁边。阮长生气喘吁吁的,停下车子先打声招呼:“你们回来了。”   这一看就是有事,阮溪出声问:“这么急怎么了?”   阮长生缓了一会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小洁要生了,已经去医院了,你们五婶先过去了,我回来带大宝,你们去不去,不去大宝就放在家里。”   阮洁要生了她怎么能不去,阮溪忙掏钥匙去开院门,“那肯定要去的。”   开了院门到屋里把行李箱放下来,她和凌爻推了自行车再出来,跟着阮长生一起往医院里去。阮大宝连书包都没放下,就被阮长生给带走了。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阮洁刚进产房不久,因为产房里还有其他产妇在生产,不让男性进去,所以陈卫东焦急地等在产房外面,而钱钏在里面照顾着。   钱钏有生产的经验,有她在里面照顾着自然放心,阮溪也就没有进去添乱,免得打扰到阮洁生产。她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在外面等着。   站在产房外面等一气,听到产房里传来一声声的声嘶力竭的喊声,阮溪只觉得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听得实在是心慌,手指不自觉捏到一起捏紧。   凌爻看得到她身上所有细微的反应,伸出手默默地把她的手握进掌心里。   这样等了半个小时,阮洁还是没有出来。   阮溪不时抬起手腕看一下手表,脸色上的着急不比陈卫东少多少。   阮长生因为经历过钱钏生产,所以看起来淡定一些。   这样又等了二三十分钟,产房的门突然开了。   门一开,在外等着的所有家属都拥簇上去问护士是不是自家的人生了。   护士摇摇头都说没生,然后看向陈卫东和阮溪阮长生道:“你们是阮洁的家属是吧?阮洁她现在难产生不下来,你们商量一下要不要转剖腹产。”   听到这话,陈卫东下意识就要往里冲,被护士一把拉住给拦下来了。   护士脸色急恼道:“你急也没有用,产房你不能进,你们快点做决定,要不要转剖腹产。我们也先跟你们说明,剖腹产有风险,决定转的话家属得签字。”   即便是大城市,现在医院的医疗条件也不是很好,尤其是妇产科里,会接生的大夫倒多得很,但会拿手术刀剖孩子的那真的是不多。   阮溪自己也没生过孩子,忙看向阮长生:“五叔。”   阮长生哪里懂啊,当初钱钏和阮翠芝都是在家里生的,直接找的村里的接生婆,剖腹产是什么东西他都不知道,他更不敢做决定了。   陈卫东急声问护士:“不剖能不能生下来?”   护士看惯了这些事情,脸上没有急色,只道:“很有可能生不下来。”   陈卫东又问:“生不下来会怎么样?”   护士道:“你说呢?会出事!”   陈卫东眼眶刷一下充满血色,这时候钱钏也出来了,满脸焦急紧张道:“小洁她生不下来啊,你们快拿拿主意,怎么办啊?医生说要剖腹产,剖腹产能行吗?”   阮溪对这年代的医疗条件也没有什么信心,但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难道就这样拖下去?明摆着阮洁生不下来,拖下去就只有一个结果。   所以她张张嘴唇说:“剖……剖吧……”   那边陈卫东也似乎反应过来了,“我……我签字。”   陈卫东这边签字,那边护士已经把阮洁推去了手术室。   在阮洁打麻药的时候,那护士又出来问陈卫东:“手术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危险,我们还得提前确认一下,如果发生危急情况,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陈卫东本来就急,开口就喊:“这他妈的你还要问!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大人必须平安!”   护士直接白他一眼,要不是看他着急老婆生孩子难产,怎么着也得斥他几句。   护士翻完白眼就进去了,留下阮溪他们等在手术室外面。   陈卫东贴着墙壁滑下身子蹲在墙根,用手紧紧抱住头,直接就急哭了。   阮溪眼眶也是红的,心里慌乱得要命。如果这是放到医学发达的时代,剖腹产是个特别寻常且安全的手术,也不至于会这么叫人害怕心慌。   可就算是在医疗发达的时代,也多的是生孩子丢了命的。   阮溪坐在椅子上,弯着腰,用手捂着额头闭着眼,湿意渗出来也不擦。   这一次她连手表都没有再看,就这么等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感觉像是漫长的一辈子,在满是黑暗的时空尽头里,忽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阮长生和钱钏蓦地转头看向手术室,陈卫东和阮溪也抬起了头。   片刻护士抱着个孩子开门出来,只道:“是个男孩。”   陈卫东急忙跑过去,这次没再往手术室里面闯,哭得满脸是眼泪地问那护士:“我老婆怎么样?我老婆怎么样了?”   那护士把孩子送到钱钏手里,然后看向陈卫东说:“恭喜你,母子平安。”   听到这话,陈卫东忽又笑起来,于是便一边哭一边笑分外滑稽。   阮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绷不住了,转头埋进凌爻怀里,眼泪很快就把他的衣服沾湿了。刚才是忍着不敢乱哭,现在则是不管不顾完全发泄出来了。   病房里,陈卫东拉着阮洁的手,趴在病床边继续淌眼泪。   阮洁看着他笑一下,有气无力地开口说:“我没事了。”   她的力气在生孩子的时候已经用光了,没生出来又拉去做手术,更是伤了一层元气,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虚弱,嘴唇都是白的。   钱钏把孩子放到阮洁旁边,红着眼睛软声跟她说:“小洁,你做妈妈啦。”   阮洁转头看一眼孩子,小小的脸蛋皱巴巴的,缩在红色襁褓里,眼睛还没有睁开。她心里瞬间变得异常柔软,笑着说:“小家伙,欢迎你啊。”   两年后。   阮洁抱着儿子陈旭站在枣树边,阮溪摘了几颗枣子拿去水槽边洗一洗,拿过来送在陈旭手边,逗他说:“小旭,叫姨妈,说姨妈最漂亮。”   陈旭口齿不清道:“姨妈最泡浪。”   阮溪笑起来,把枣子塞到陈旭的手心里。   陈旭把枣子送到嘴边啃起来,阮洁放下他让他去找阮大宝和阮玥玩。   她也抬手摘了几颗枣子,洗了洗一边吃一边跟阮溪说话,问她:“你和凌爻都结婚这么久了,还不要娃娃呀?是不是被我当初生小旭的时候吓到了?”   提起这话,那还真的确实是。   当时阮洁生孩子,整个把阮溪吓了一身的冷汗。如果当时不是在城里的医院,还有剖腹产可以选择,而是在深山里面,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阮溪从她手里接颗枣子道:“暂时还不想生,再说吧。”   两人站在枣树边说了一会话,阮翠芝他们把晚饭做好了。阮溪和阮洁一起过去帮忙端菜,把菜端到正房的圆桌上放下来,摆开碗筷也就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阮翠芝问阮溪:“小溪,设计师招得怎么样了啊?”   阮溪接话道:“今天面试了几个,还是感觉都不怎么样,再看看吧。”   这一年有第一批服装设计专业的大学生毕业,阮溪招设计师已经招了有一段时间了。之前成功招了几个设计师进厂,主要为蔷薇阁的平价服装做设计。   现在她在招的是能力更好一些的设计师,因为她要开始准备做中高端品牌了。生意越做越大,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不行。开时装公司,设计部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城里人民的生活水平日渐提高,她也该试着开一家中高端品牌店看看了。   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她除了和凌爻结了婚以外,还干了不少其他的事情。   因为城里失业青年太多,许多知青回城后都找不到事情做,一直待业在家闲游,国家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在一九八四年的时候通过了《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   通过这一决定的历史事件是十二届三中全会的召开。   该决定阐明了以城市为重点的整个经济体制改革的必要性、紧迫性。①   而此次会议则标志着改革开始由农村走向城市和整个经济领域,由此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进入了第二阶段,即改革的展开阶段。②   城市改革开始以后,这两年城城市的发展自然更是巨大的。跟风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而从农村进城市务工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再只是往南方去。   每次只要政策有变化,阮溪都是最先响应政策的那个人。   她在改革的政策落地以后,就立马筹备着注册了公司,又申请办建立了工厂。   在此之前,因为各方面条件受限,注册私企还不被允许,所以她和别人一样,只注册了个体户的营业执照,一直以来都是以个体户的身份在做生意。   但如果想要往大了发展,一直干个体是不行的。   个体有区域限制,只能在本地从事商业活动,开拓不了外地市场。   当然了,差不多也到了她和阮翠芝阮长生他们分一分账的时候。既然要清清楚楚地合伙干事业,要账目分明,那自然就要建立公司分股,因为个体是不能合伙的。   和阮翠芝他们分账合伙创建公司建厂房,都是过去这两年里完成的事情。   厂房建起来以后招了更多的工人,培训了更多的工人。   而阮长生和钱钏作为公司市场部的全部成员,在这两年里则出去天南地北地跑了无数地方,探查了很多地方的市场,并顺利在外地开设了几家门店。   就目前的服装行业而言,外地的市场也全都是大饼,只要把店开过去,几乎不用做太多的努力就能赚很多的钱,并且能让人记住蔷薇阁这个牌子。   当然前提是衣服做得漂亮且质量好,这样才能口口相传出口碑。   资金回笼一波后,最近阮溪除了在招收设计师,也把建办公楼这事申请了下来。她打算建个三层办公楼,以后公司里的所有事情都在办公楼里进行。   因为大学四年交了不少同学朋友,大家分散在各个部门,也因为在工商局工作的半年处了不少同事,她申请这些东西的时候相对还是比较容易的。   办公楼这会才刚起了一小半,阮溪倒也不是特别着急设计师的事情,毕竟她自己这几年攒的设计也多,先简单出一些款式开第一个门店,并不是很为难。   阮翠芝他们对设计上的事情不太懂,当拉家常一样问两句也就不再问了。当然聊家常那就想到什么问什么,于是她又问阮长生和钱钏:“你们准备招人不?”   阮长生和钱钏也商量过,只道:“目前还能应付,等办公楼建起来再招吧。”   到时候把他们的市场部也充实起来,争取把生意做到全国各地去。   阮翠芝那边目前则是最稳的,她和岳昊丰在管理厂子,工人机器设备材料设计师什么都有,生产早就上了轨道。阮翠芝是厂长,岳昊丰是她的副厂长。   他们聊了几句公司和厂子里的事情,阮志高忽挥一挥筷子道:“在家不准说工作上的事情,唉哟真是,我们一句话都听不懂,也插不上嘴。”   刘杏花、凌爻、阮洁和陈卫东表示赞同,一起点头。   阮溪他们笑出来,“好!那咱们就定个规矩,以后回家不准谈工作!”   吃完饭收拾一番,阮洁和陈卫东便带着陈旭回家去了。阮翠芝和岳昊丰带着阮玥还有阮志高刘杏花一起走人,他们现在也住在城里,买的四合院。   院子是陈卫东帮忙找的,阮翠芝和岳昊丰花钱买下来的。   人都走了以后家里清净下来,眼见着时间不早了,阮溪和凌爻也就梳洗睡下了。   结完婚以后凌爻单位分了房子,但阮溪不想多折腾,毕竟她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个院子里,工作起来方便,所以她和凌爻就没有搬去小区楼房里住。   本来阮溪是自己一个人住在正房里,现在则是和凌爻一起住,而西厢自然又空了出来,恢复了它本来的用途——客房。   上床盖好被子,阮溪把腿搭到凌爻身上,问他:“要不要生孩子?”   凌爻想都不想道:“不要。”   阮溪翻起身直接压他身上,在他嘴唇上亲一下,故意小声道:“可我想要。”   手指扶到她的腰上,探进衣角,凌爻低声说:“快乐一下就可以了。”   他当时也被阮洁生孩子给吓到了,到目前都没有生娃的想法。   阮溪看着他笑一下,声音更小,“那就快乐一下。”   说完轻轻咬上他的嘴唇,伸手拉掉灯……   接下来几天,阮溪又面试了几个应聘设计的毕业生,但都没有满意的。她倒不是要求他们刚毕业就有多高的水平,但起码得让她看出来他们是吃这行饭的。   她接下来要做的是中高端品牌服装,设计上便不能随便。   而蔷薇阁品牌下的服装设计她现在已经不亲自做了,她只做最后的把关工作,看设计稿和样衣提意见,把精力释放出来管别的事情。   除了招收设计师以外,她还要监督办公楼的建造。   今天她便又来工地上巡视了一圈,因为这项目花了公司不少钱,属于是个很大的工程项目,她愣是把施工图全都给看懂了,了解了不少建筑上的东西。   巡视完一圈后脱了安全帽离开,她看一看时间去酒楼吃饭。   她今晚约了朋友蒋素云,这个朋友是她在工商局上班时处的最好的同事。当时蒋素云没少给她牵线搭桥找对象,后来她离职,蒋素云也是苦口婆心劝了她很久。   阮溪打出租车到酒楼,下车的时候看到旁边不远处的停车位上停下来一辆蓝色小轿车。   这年代的轿车车型自然不好看,方方正正的像盒子,而且数量也不多。   阮溪倒是想过要买一辆,但目前还没抽出时间来。   她看完了这辆小轿车转过头往酒楼里去,还没走到酒店的玻璃大门边,忽听到两句:“溪爷?!阮溪!”   阮溪下意识愣了一下,停下步子回过头,便看见小轿车停下的地方走过来一个笑脸熟悉的青年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胳膊下夹着个黑色皮包,皮鞋擦得锃亮,商人派头十足。   片刻,阮溪出声:“谢东洋?” 第104章   谢东洋笑着走到阮溪面前, 看着她说:“果然是你,刚一瞥眼过去,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怎么您这是贵人多忘事, 不记得我这个小人物了?”   阮溪笑一下, “多少年没见了,第一眼确实没太敢认,你这变化也忒大了, 西装革履的, 又是皮包又是皮鞋,您现在是混成大老板了吧?”   谢东洋还是笑着,“也就混口饭吃, 谈生意嘛都得充个面子, 不穿西装人家不认。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还是和以前一样,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说着他又问:“你也约了人在这里?”   阮溪点头,“对,约了朋友。”   谢东洋:“我约了人在这里谈生意,要不我们抽空再聊?”   说完他伸手摸进西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阮溪,“这是我的名片。”   阮溪接下名片看了看,收起来说:“我现在就住在前门那边的胡同里, 我们摆摊时候有个姓周的老太太老找我做衣裳,你还记得吗?我买了她家的院子。”   谢东洋想了想, “哦,我想起来了, 她儿子在国外那个!”   阮溪点头, “对, 后来她也去国外养老了,就把院子卖给我了。”   谢东洋听完点点头,“行,那我们有空再聊。”   说着两人一起进酒楼,摆摆手各找各约的人去。阮溪去大厅里找蒋素云,而谢东洋去了楼上定好的包厢。   蒋素云坐在靠玻璃幕墙的桌子上,看到阮溪忙冲她挥挥手。等阮溪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她出声问:“刚才那是谁呀?穿成那样,是个大老板吧?”   阮溪把包放到一边,“是以前摆摊时候认识的伙伴,后来摆摊不怎么挣钱了,他就自己跑到南方折腾去了。很多年没有见了,刚才在外面突然碰上的。”   蒋素云说:“唉哟,你可真是认识不少有钱人。”   阮溪笑,“有什么用,没有你们体面。”   蒋素云拿眼白她,“现在你说这话纯粹是打我脸来了,当初你离职的时候,我说你一定会肯定会后悔的,结果现在证明是我错了。”   阮溪笑出来,“我也就是赌对了。”   两人说着话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了,阮溪和蒋素云一人点了两个菜。   点完菜把菜单给服务员,蒋素云又继续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真的胆子大,只要政策一出来,你每次都冲在前头,所以说你能成功呢。你不知道,当初单位里对你有意思的那两人,在你离职的时候看不上你,现在可后悔死了。”   阮溪笑一下,无所谓道:“当时他们看得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们。”   蒋素云看着阮溪笑起来道:“那可不,和你老公比起来,他们自然是不值一提。”   她老公那是长得好工作好家世也好还会疼老婆,一般男人真比不上。   阮溪也不和蒋素云谦虚,玩笑着说:“那肯定是的。”   说着话点的菜开始上桌了,阮溪和蒋素云拿起筷子吃饭,一边吃饭一边仍是想到什么聊什么。不过还是这些话,蒋素云说:“现在大环境越来越宽松,生意越来越好做了,单位里有些人都开始眼红想要辞职了。”   阮溪吃着菜接话:“辞职了那可是担着风险的,干不成就全完了,没有任何保障。公务员好歹是个铁饭碗,一辈子不怕失业,老了也有保障。”   蒋素云:“那不是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么,再混又能混个多大的官?关键是这不值钱哪,职位难升工资难涨。而且现在大家都向钱看了,谁有钱谁体面。”   阮溪居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这世道真是变了哟。   蒋素云又说:“我是没这胆子也没这脑子,更没那做生意的资本,我是不敢辞职不干的。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过这样也就知足了。”   阮溪和她唠了几句这公务员酝酿辞职下海做生意的事情,又问她:“姐,我问你个事啊,我要是想买轿车去哪里买,你们工商局不是管着这事呢嘛?各种手续的审核审批啊,都得走你们局里过,不然这车应该过不来。”   蒋素云点点头,“是我们审批这些手续,都是人从国外倒腾过来的。你想要买车啊,那我回去帮你仔细问问,看都是什么人倒腾的,在哪能买。”   阮溪:“那就麻烦您了。”   蒋素云白眼翻她:“跟我还这么客气。”   虽然阮溪不急着买车,就吃饭随口提了那么一句,但蒋素云第二天就给她打了电话过来,告诉她倒腾轿车的那个人叫谢东洋,是东洋贸易公司的老板。   阮溪听完意外一笑——这还真是巧了嘿,完全就不费劲了。   于是阮溪便琢磨着,什么时候找谢东洋买车去。   但还没等她腾出心思抽出空来,谢东洋先抽出空跑过来找了她。   阮溪原是带谢东洋起步的大恩人,要不是她带他在七九年那一年赚了那一万多块钱,也不会有他的今天,他心里自然是一直记着这份情的。   若碰不到便在记忆里怀念,碰到了那自然要上门来拜访。   上门自然也不能空着手,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跟徒弟过来看望师父一个架势。   刚好阮长生和钱钏今天也闲在家里,自从门店变多,培训了新店长后,他们自己便不再去看门店了,都是琢磨着怎么跑市场,了解市场环境,不忙的时候就也歇在家里。   看着家里来个陌生脸孔,又买了那么多值钱齁贵的好东西,和阮溪好像很有交情的样子,即便不认识,阮长生和钱钏也忙跟着一起招呼,又是泡茶又是切水果。   谢东洋就不是那客气的性子,嘴上客气几句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和阮溪阮长生钱钏寒暄了两句就开始毫不拘束地有什么说什么,主要和阮溪互相说了说彼此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这算刚见面,其他的私事那还说不着,主要就说了说分开这些年的时间里,各自的发展。   谢东洋说他去南方混了几年,好不好坏不坏地攒了一些资本在手里,看家里这边也宽松了,去年就留在本地开了贸易公司。有什么倒腾什么,最近在搞那个和苏联之间的易货贸易。   阮长生好奇问:“什么是易货贸易?”   谢东洋看着他解释说:“就是拿东西换东西,他们国家需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他们拿东西来跟我们换。我最近倒腾了一批小轿车回来,卖得还不错,赚了一笔。”   阮长生听完点着头啧声道:“还是你们城里人有头脑,赚钱的门路多。”   而提到小轿车,阮溪忙问他:“那个车,你卖完了没有?”   谢东洋转头应声道:“还没有,你想要一辆?”   阮溪立马说:“那必须得要啊,这每天出门办点事多不方便啊,都是打车,打车费死贵死贵的。现在出租车司机那可是吃香的工作,赚的钱可多了。”   谢东洋笑起来,“成,你要的话,我给你留着,抽空直接给你开过来。”   说完易货贸易和小轿车的事情,谢东洋又问阮溪这些年在北京都做了什么,问她现在在哪个单位上班,是不是已经顺利混到副科了,还或者再有本事,年纪轻轻直接到正科了。   副科正科?阮溪微微笑一下说:“叫您失望了,我是编外人员,小科员都不是了。”   谢东洋有姨些意外,“你不会是把工作辞了吧?”   钱钏帮阮溪回答,“早就辞了。”   听到这话,谢东洋立马给阮溪竖了个大拇指,“还是溪爷您敢闯,胆子大!佩服!”   说完奉承的话,他又问阮溪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生意。   阮溪自然不像他到处跑倒腾那么多东西,这么多年她就一直老老实实做衣服卖衣服,开店开公司建厂建办公楼,一步步扩大规模,慢慢发展。   谢东洋听完猛一拍大腿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辞了国家分配的工作不干,要知道蔷薇阁是你开的店,我早就过来找你了,哪会等到现在碰上才来找你啊。”   阮溪笑笑,“你还记着我就很够意思啦。”   谢东洋道:“我可什么都记着呢,你说你要买房子把家里人全都接过来,现在你都做到了。喜欢城里这四合院,现在也买了住上了。”   说着他往院子里看看,“你要是没买,我还能给你介绍一个,和这院子差不多。”   听到这话阮溪来了兴致,“你有认识的人想卖院子?”   谢东洋收回目光道:“也算不上认识,记得你以前老念叨这院子,说是有人卖的时候一定要买来住,我这记心里了,没事就稍微多注意了一下,人家说我就记住了。”   阮溪又问:“为什么想要卖院子,要出国?”   谢东洋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是想卖了换钱做生意。”   等了有些日子了,难得又有一套院子买,阮溪忙又道:“那这个院子地址在哪里?如果还没卖了的话,你把院子地址给我,再帮我联系一下,我下午就过去看。我五叔五婶到目前还没有房子住,刚好买一套,以后就算都在这里安下家了。”   谢东洋看看她,笑一下道:“你还真是一提到四合院就兴奋。”   阮溪也笑,确实是掩不住地高兴,嘴上解释说:“没办法,我就喜欢房子。”   很简单很小的一个小事情,谢东洋自然应声:“成,我打声招呼,你们下午去看吧。”   阮溪自然还是要客气,要对他表示感谢,“那就麻烦你了。”   除了嘴上表示感谢,阮溪还要请谢东洋出去吃午饭。但谢东洋说他还有要事在身,实在没时间去吃饭,阮溪便没硬留他。走前他要了阮溪的电话,说有空再过来,便先出门开车走了。   阮溪看他的蓝色小轿车消失在胡同里,只道:“可真是大忙人哪。”   钱钏接一句:“这年头谁不忙哟?”   谁不是挖空心思,抢时间抢机会去赚钱哦。   既然谢东洋没有留下,阮溪和阮长生钱钏中午便在家里吃了午饭。吃完饭等阮大宝去上学了以后,三个人锁上院门出去,按照谢东洋说的地址去看院子。   到了院子外敲门,片刻后有人来开门。   院门一开,阮溪阮长生和钱钏与里面的人对上眼,连招呼都还没打,四个人瞬间全都愣住了。   还是钱钏先反应过来,笑了一下出声道:“哟,这不是孙大老板么?好久不见了。”   孙玮阴起脸色,“你们来干什么?”   阮长生道:“还能来干什么?你要卖房子,我们过来看房子呗。” 第105章   孙玮脸色难看, 像是吃了个好大的瘪。   谁知道卖个房子也能和阮长生碰上,大概这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没再说话,手握门板站在门里也没有动。   不知道他在默声想什么, 阮溪看着他出声道:“是不打算卖了?不卖我们就走了。”   说完她欲转身走人, 但还没动,便看到孙玮缓和下脸色说了句:“进来吧。”   这年头房子仍然不好卖,人家不缺房子的不会买, 部分赚得盆满钵满的有钱人也不在房子上花钱搞投资, 只有缺房子的人才会买,比如阮长生这种在这里没房子的。   难得有人上门来看,他总不能因为点旧仇和憋屈就把人赶走了。   男子汉大丈夫, 就要能屈能伸。   看他打开了院子大门, 阮溪先跨过门槛进去, 阮长生和钱钏跟在后面。进去后自然是看院子,院子里面看看,屋子里面也看一看。   看了外院又看内院,阮长生好像老熟人见面一般和孙玮聊天,问他:“孙老板这几年看来是混得很不好呀,怎么都混到卖房子这一步了?”   孙玮嘴角抽了抽,仍是没说出话来。   上次商标侵权事件发生后,他把那几年靠盗版蔷薇阁赚的钱几乎全赔出去了。虽说头两年赚的钱是在商标法实施之前, 但罚是罚了他在侵权期赚的钱的五倍呀。   辛辛苦苦几年白干,在本地又丢了大脸面, 他便直接跑南方去了。以为南方会好混点呢,结果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混, 混了两年他也就不打算去了。   但他仍然不愿意给人打工, 还是想自己当老板, 所以就琢磨着想把家里的院子给卖了,弄点钱在手里,跟趟盘个酒楼下来开一开,现在开饭店做餐饮也不错。   他父母早些年就不在了,姐姐出嫁后这院子就是他一个人的,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当然他老婆孩子不同意,之前跟他大吵一架回娘家去了。   他老婆说他生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让他收心随便找点事情做做,赚点钱能简单过日子就行了。但他可不认这话,他必须要混出点样子来。   今天看到阮长生来买房子,他就更坚定这个心思了——怎么着也得干出个样子来,让所有人,包括阮长生在内,都不能再瞧不起他。   阮长生看他不说话,也就没再继续问他这些话,只又问:“孙老板,你这院子打算要卖多少钱啊?合适的话我就拿下了。”   孙玮道:“两万。”   阮长生往钱钏看一眼,“哟,不便宜啊。”   孙玮笑一下,“买不起啊?”   阮长生也看向他笑,“你看我们蔷薇阁这几年生意做的,店都开到外地去了,你说我买不起你这个破院子?我只是觉得不值,贵了。”   阮溪之前和孙玮并没有正面说过几句话,她也没那兴致和他多费口舌,只看着他开口道:“两万确实有点贵了,你要是便宜点的话,我们可能就买了。”   孙玮急着卖房子,自然问:“你们能出多少?”   阮溪很干脆地回答道:“一万二。”   直接一下子杀了八千下去,孙玮自然不同意,“开什么玩笑,怎么也得一万八。”   钱钏在旁边开口道:“你看你这院子值一万八吗?和我们现在住的那套差不多,那套就是一万二,你要两万一万八等于是狮子大开口。”   孙玮道:“你们买那院子可是三年前,现在什么东西没涨价?”   他说的自然也有道理,于是两边来回还了半天价,最后定在了一万五。   但阮长生没有打算立马就买,所以今天没有带钱过来。于是和孙玮说好了价格,准备走人道:“那我明天来找你签合同办过户。”   孙玮倒比他着急,只说:“也别明天了,合同我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签完立马能办手续。过几天审核结束,结了尾款房子就是你们的了。”   阮长生和钱钏往彼此看一眼,又看向阮溪。   阮溪直接点点头道:“行吧,那五叔你去银行取钱吧,顺便把需要的各种证件资料全部带过来,我和五婶在这等你。”   于是阮长生便就骑车回家拿证件拿存折,又往银行取钱去了。   取完钱回来和孙玮签了合同,趁着房管局的人还没有下班,连忙又去房管局把过户手续给办了。办了手续还剩最后一笔尾款,要等审核结束再给。   出了房管局大门,阮长生说:“那就再等几天吧。”   孙玮道:“成,我在院子里等你们。”   说完没什么客气话好说,孙玮便先骑车走了。   阮溪阮长生和钱钏也没多在外面逗留,顺路买了点菜,回家做晚饭。   做着的时候凌爻下班回来,自然帮着一起忙碌。   忙碌完洗完手在桌边坐下来吃饭,阮长生喝一口稀饭开口说:“房子拿下来我们搬过去,以后可就不能每天这样在一起吃饭了,真的就分家了。”   阮溪看着他笑笑,“住得宽敞点不好吗?”   其实他们早就分家了,注册公司的时候就把一切全都分好了。   反正离得近,也没必要搞得跟什么似的,阮长生又道:“以后我们一家就有自己的房子了,算是正儿八经就扎下根了,是好事。”   就算一家人不住一起,那工作还在一起呢。   凌爻自然听明白了,开口问:“找到院子了?”   阮溪冲他点点头,“今天我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来找我,刚好就说有人要卖院子去做生意。我们过去看了看,觉得不错就定下来了。”   没等凌爻开口,阮长生又说:“因为这房子是孙玮的,我这心里其实不大舒服,不想住他住过的房子。要不是实在不好找,我今天肯定不要。”   阮溪笑起来看着他说:“越是孙玮的越得要啊。”   阮长生不明白,“为什么?”   阮溪清清嗓子卖个关子,“你以后就知道了。”   因为孙玮以后会后悔卖房子的,尤其还是卖给了自己的死对头阮长生,那真的是他自己在往阮长生嘴里塞钱,到时候他肯定会悔到想把现在的自己抽死。   晚上梳洗完上床睡觉,凌爻习惯性把胳膊伸到阮溪脑袋下。阮溪枕着他的胳膊侧身看着他,和他说:“五叔五婶要是搬走,这里就剩我们了。”   凌爻嗯一声,“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阮溪抿着笑意问:“你想做什么?”   凌爻把被子一拉盖过头顶,翻身压过去,“你应该问怎么做……”   ……   最近这段时间凌爻接手了一个新的项目,所以比较忙,星期天的时候也要去单位加班。星期天他不在家,阮溪有时候会约朋友,大部分是在家看书忙设计。   今天阮溪依然在家忙手里的事情,并且看着阮大宝学习。阮长生和钱钏去新买的院子里大扫除去了,没让阮溪过去,家里便只剩下阮溪和阮大宝。   阮大宝写完语文作业以后,举手申请:“大姐,我想看会电视。”   阮溪检查一下他刚完成的作业,点头道:“看一会吧。”   于是阮大宝喜滋滋地过去打开电视,调好电视台,开始看这一年的热播大剧——《西游记》。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   阮溪休息的时候倒了水喝,也过来和阮大宝一起看。   正看着的时候,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姐。”   阮溪转过头去看,只见是阮秋月过来了。   阮秋月去年考大学来了这里,星期天要是抽出空会来找阮溪玩。   阮溪也不和她客气,只招招手说:“快来一起看电视。”   然阮秋月还没走上正房门前的台阶,忽又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她有些好奇地回头,但也没当回事,抬起脚继续上台阶。   但她还没进屋,忽又听到大门上有人拍门。   于是她看着阮溪说:“好像有人敲门。”   阮溪放下水杯起身去看,刚到大门上便看到了谢东洋。   谢东洋笑着出声和她打招呼,并不往院子里来,而是叫阮溪:“我把车给你开过来了,你出来看看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我再给你换一辆。”   阮溪闻言忙出去看,只见胡同里停着一辆白色小轿车。   这年代的东西没什么可挑的,能有就不错了,阮溪笑着满意道:“挺好的。”   谢东洋叫她:“那你上去开试试。”   阮溪确实也是提前备了驾照的,她直接走去车边打开车门,进去试着开了一下。开完还是停回自己家院子的大门外,下来跟谢东洋说:“可以,就这辆了。”   她把车停好请谢东洋进院子里去喝茶,阮大宝这时却从院子里跑出来,到胡同里看新鲜来了。不一会他的好朋友也过来了,都围着小轿车打转。   阮大宝炫耀地说:“厉害吧,我大姐买的。”   阮秋月也在外面看了一会,但没跟这些小屁孩多呆。当然她不认识谢东洋,自己也是来玩的,所以回屋里后没有掺和说话,直接坐下看电视了。   谢东洋今天看起来没那么忙,在炕榻上坐下来和阮溪喝茶闲说话。   他喝茶润了嗓子说:“你先开着,产权证这两天就给你办好。”   阮溪笑着道:“还是三爷您做事靠谱。”   谢东洋完全不客气,也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那可不,我对谁不靠谱,对您也得靠谱。掉链子这种事,这辈子就只能发生那一次。”   说起当年的自行车掉链子,阮溪忍不住笑。   上次就说了半天话,这次见面自然就完全没生疏感了。而且两人今天都不急,没什么事情,慢悠悠地喝茶,聊的话题也就更宽泛了一些。   谢东洋喝了茶问阮溪:“对了,你现在还是一个人?”   阮溪往房间里指一下,里面挂着她和凌爻两个人的婚纱照。   谢东洋往下缩下脑袋,越过落地罩看过去,看完了婚纱照笑起来说:“不错,您这眼光可真是够高了,您这对象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不过他又说:“我还以为会是姓许的那个兄弟呢,他也不错。”   阮溪看着他笑一笑,“我和许灼那就是普通朋友。”   谢东洋道:“我知道的,和我一样嘛。”   阮溪自然又问他:“那你呢?”   他那女神孩子可能都上幼儿园了,他出去混这么多年,别还放不下单着吧?   如果真还单着的话,那他就是她认识的人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情种了。   谢东洋笑起来,“我还没有结婚,不过也快了。对象比我小几岁,歌舞团的,今年参加了青歌赛,名次还不错,等我以后资金充足,给她开个唱片公司。”   阮溪听完有些惊喜,“你可以啊,找了个歌星啊?”   谢东洋谦虚道:“小歌星小歌星。”   阮溪看着他:“那你结婚可得请我去啊,虽然我结婚没有请到你。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还可以帮你们设计制作婚纱礼服,独一无二的那种。”   谢东洋连忙道:“溪爷给我设计礼服是我的荣幸,我还敢嫌弃?”   阮溪自是笑得客气:“不嫌弃就行。”   阮大宝和他的朋友在胡同里一直玩到将近中午,不时就跑去轿车的后视镜前照照镜子。这次正照着的时候,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爸妈回来了。   阮长生和钱钏看到轿车都惊讶了一下,只问:“你大姐把车买啦?”   阮大宝说:“对啊,人家把车直接开过来的。”   阮长生和钱钏进院子进了屋,才知道阮大宝说的人家是谢东洋。第二次见面便算是熟人了,他俩笑着和谢东洋打招呼,顺便也招呼了阮秋月。   阮溪问阮长生和钱钏:“打扫好了?”   钱钏自己倒了杯水喝了解渴,“还没有,吃完饭下午再过去收拾吧。”   提到吃饭,阮溪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看向谢东洋问:“今天不忙了吧?”   谢东洋笑一笑,“今天我再走就不给您面子了,不忙。”   请人吃饭自然不在家里吃,阮溪起身去拿上皮包,带着谢东洋还有阮长生钱钏阮大宝阮秋月去大酒楼。谢东洋帮她办了两件事,怎么也得好好请他吃顿饭。   出了正房往外走,阮溪想起什么转头问:“要不直接开车过去?”   刚好这车拿到手里了,她还挺手痒的,想要开一开。   谢东洋道:“可以啊,正好再试试好不好开。”   但因为轿车空间不大,坐不下那么多人,阮长生和钱钏仍是骑了自行车。   阮溪坐上驾驶座插上钥匙,谢东洋坐在副驾驶上,阮溪回头看一眼坐在后面的阮秋月和阮大宝,笑一下问:“我第一次开车,怕不怕?”   本来阮秋月不怕的,被她这么一问,默默攥起了阮大宝的手……   阮溪看着她没忍住笑出来,“放心,路上没多少车,随便我们怎么开。”   说完她转回头打着车,松离合踩油门,起步打方向盘出胡同。   这样一路出胡同,不时就引来胡同里的人盯着看,还有小孩子疯玩跟在车后面跑上一段。前面若是有人挡着路,阮溪就按一按喇叭。   出了胡同阮溪出声问:“怎么样,我开得还行吧?”   谢东洋在旁边说:“very good!”   听到他的发音,阮秋月在后面忍着笑。   阮溪直接笑出来道:“三爷您现在可真是洋气,英文都说上了。”   谢东洋完全不觉尴尬,笑着说:“献丑了献丑了。”   开车没什么事自然就是聊天,路上车少确实车也好开,阮溪问谢东洋:“那你对象今年参加青歌赛名次还不错,现在应该不少地方请她演出吧?”   谢东洋点头道:“是挺多的,经常走穴。”   说着他又问阮溪,“对了,你对象是做什么的啊?”   阮溪认真看着车前方的路况,“他在国家最高研究院里搞研究,最近手里接了一个新的项目,有点忙,不然今天能让你看到。”   谢东洋听到这话眼睛一瞪,“唉哟!那是科学家啊!了不起了不起。”   提到凌爻阮大宝就心生自豪,在后面接话道:“我告诉你哦,我姐夫他特别特别厉害,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   谢东洋笑着回头看他,“理想远大,不错。”说着回过头,又说自己,“不像我们这些人没脑子没出息,干不出什么正事来,只能混混日子。”   阮溪转头看他一眼,“混成大老板了还没出息?”   谢东洋道:“倒腾东西搁以前那就是没出息了,不算正经事。”   “可现在世道已经变了呀。”阮秋月在后面接话道:“会赚钱也是有出息。”   谢东洋听得乐起来,摸摸脑袋道:“这么说也对。”   阮溪开着车到大酒楼,进去找空座位坐下来点一会菜,阮长生和钱钏也就到了,正好坐下接着再点点菜,把菜单给服务员拿去做。   桌子上大人和小孩都有,所以也没那么严肃,聊的都是日常闲话。   但饭快要吃到一半的时候,谢东洋顺着话题想起来什么,对阮溪说:“记得我当年走的时候,我们约好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也合作一把搞点东西,溪爷现在怎么样?我看这酒楼的生意挺好做的,要不我们也弄个酒楼干一干?”   自从经济改革慢慢深化以后,现在很多饭店酒楼都是私人开的了,看起来生意挺火红的。投资盘个酒楼下来干一干,应该也能挣不少。   但是也因为火热,现在城里的酒楼不少,干的人多的生意阮溪不想搞,既然都是为了挣钱,那就不如等机会干点能挣大钱的,于是她说:“不着急,再看看吧。”   谢东洋看着她问:“你对开酒楼没什么兴趣?”   阮溪笑笑,“确实没什么兴趣,跟在人屁股后面能干出什么来?现在干酒楼竞争不小的,咱们要干就干点特别的,干点没什么人干过的。”   开酒楼竞争有点大,而且这个开酒楼的楼搞不下来,只能承包个经营权,就是投资租楼搞餐饮,她自然提不起什么兴趣。   而且她这两年扩大规模建厂开店建办公楼,手里的资金也不充足,没有足够的闲钱再拿去投资别的东西。她还得忙着开新的品牌店,要精力也要资金。   谢东洋又问:“干点什么特别的?”   阮溪道:“这社会一年一个样子,总会有一些特别的机会的,等等看吧。”   听她这么说,谢东洋自然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吃完饭阮溪去付了钱,和阮长生他们正要走人的时候,忽又见楼上下来个熟悉的面孔。这熟悉的脸孔今天格外意气风发,不像之前看到的那般阴着脸。   阮长生率先打招呼:“哟,这不是孙老板么?”   现在那可真是孙老板了,孙玮阴阳怪气笑起来说:“来我店里吃饭,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都是老朋友了,说一声的话给你们打个八折呀。”   当了酒楼老板现在有面儿了,又嘚瑟起来了。   阮长生也笑着,“您卖了家里的房子,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呀?那您早说呀,都是老朋友了,我借点给你不就行了?盘个酒楼也要不了多少钱吧。”   孙玮脸上黑了黑,勉强挂着笑,“不劳您操心。”   阮长生还是笑着说:“要是哪天开不下去了,一定来找我哈。”   孙玮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瞬间冷下来咬着牙,“阮长生你!”   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阮长生也没兴趣再问,更没兴趣再站着跟他闲扯,又冲他不屑地笑一下,便转身跟着阮溪谢东洋钱钏他们出酒楼去了。   孙玮看着阮长生他们出门走远,站在原地捏紧拳头咬了咬牙。 第106章   谢东洋把车给阮溪送来, 和阮溪说了半天话,又一起吃了顿午饭,下午自然也就没再多打扰了。阮溪载着阮秋月和阮大宝回家, 阮长生和钱钏继续去收拾院子。   阮溪打算过两天把钱给他送过去, 顺便拿证件把汽车的产权证办一下。   而阮长生和钱钏花几天把院子收拾好,让院子里不再有半分孙玮生活过的痕迹以后,又在里面买了电视电风扇等一些家用电器, 还置办了一些新的实用的家具, 然后便带着阮大宝搬到新买的院子里去了。   阮长生一家三口一搬走,阮溪这院子里就空落安静了下来。   因为习惯了住一起,先时两天确实有一点不适应, 但很快也就适应下来了。   阮溪白天要么在家画设计稿打版做衣服, 要么去办公楼的工地上看一看工程的进度和质量, 偶尔也去服装厂里转一圈,看工人们干活,晚上自然就是在家里。   凌爻要是下班准时回来的话,两个人就一起做饭吃饭。如果凌爻需要加班晚一点回来,阮溪就自己出去随便吃点,然后在家忙自己的事情,等他下班回来。   因为没有孩子,所以两个人之间的日常和谈恋爱时候也没什么差别。   星期天有空的话, 会一起出去看电影,或者去剧院看话剧, 还有就是看歌舞团的人唱歌表演。如果嫌累不想出去的话,那就是在家做做吃的看看电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 可以消解不少工作上带来的压力。   年底的时候办公楼建成, 又进入紧锣密鼓的装修阶段。   蔷薇阁门店的生意一直都不错, 营业额持续走高。阮长生和钱钏没少在外面跑市场跑销售,除了扩展规模开门店,他们也会去参加服装展销会,赚一笔快钱。   当然此时内地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服装展销会,自然就是拖着货物申请去香港这些地方。每次展销会都是宣传品牌和卖衣服的好机会,能比平时多赚很多很多的钱。   为了开中高端品牌门店,最近阮长生和钱钏也找了几处店铺。   物色好几个店铺以后,钱钏拿来给阮溪看,跟她说:“我和你五叔找了三个地方的三个店铺,西单、王府井和大栅栏,小溪你看定哪一处。”   阮溪当然不能凭着地址就定下来,她和钱钏到每个店铺那去具体看了看,看了看地段店面位置,也看了看店铺的大小,综合考虑后选了王府井的。   选好店铺租下来后,直接就找人装修。   这次装修阮溪格外重视,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盯下来的。毕竟要走中高端路线,装修的档次和蔷薇阁自然是不一样的,要更符合品牌的定位和调性。   装修好以后挂上招牌,招牌自然还是用的商标字体和图案。   商标都是当初一起注册好的,叫盛放。   店铺装修好以后阮溪没有急着开业,而是在橱窗里先搞起了小故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橱窗里布置不同的场景,用假模特穿她设计好并做好的衣服,一个场景配一套服装,同时也有对应的文案。   整个故事就叫——盛小姐的日常。   冬天零下十度,盛小姐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别致的羊绒外套,戴着手套和帽子,脚边放着一双滑冰鞋,她要和她心爱的人一起去滑冰……   ……   春天零上十五度,盛小姐今天穿了件连衣裙,要去放风筝……   ……   简单搞了点小文案以后,阮溪又找人私下里带热度,让逛街路过的人都关注到这个橱窗。而橱窗里的场景,从半个月一换,到十天一换,最后是一个星期一换。   因为橱窗里的场景很漂亮,模特身上的衣服也很漂亮,再加上灯光效果,以及那么点独特且有趣的故事性,所以很快就吸引了女孩子们的注意。   一开始大家只是逛街的时候路过看一看,后来会特意结伴过来看,都对“盛小姐”下一次穿什么衣服感到十分好奇,并且心里充满了期待。   “盛小姐下星期会穿什么?”   阮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捏着报纸,笑着读出粗字标题。   钱钏坐在她办公桌对面,看着她笑着说:“小溪你可真行,现在大家都在讨论盛小姐下星期会穿什么,报纸都给登出来了,店还没开就先红了。”   阮溪也开心,放下手里的报纸道:“那咱们就张罗张罗,准备开业吧。”   如今办公楼已经装修好投入使用了,设计师也招好了,店长也培训出来了,开业第一季的服装也都批量生产好了,全是在厂子里挑了手艺好的工人做的。   既然热度起来了,那自然要趁热开业。   于是在开业前的七天时间里,橱窗里的场景变成了一天一换,通过“盛小姐”告诉大家本店进入了开业的倒计时,每天都期待和大家见面。   倒计时一开始,大家的看橱窗的兴致则更高了,感觉跟追电视剧似的,一天不来看看那心里都不得劲,生怕错过了盛小姐的日常看不到。   看完了到一起还要讨论,盛小姐穿过的衣服到底哪一套最好看。   正式开业的前一天,橱窗前来来往往有更多的人驻足。   今天的场景衣服和灯光都是梦幻系列的,仿佛能拉着人一起跌进一场美丽的梦里,让人忍不住驻足观看的时间更长,甚至让人对模特身上的衣服产生想要即刻拥有的渴望。   女孩子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全融在这一梦幻的场景里面。   阮长生站在街对面的蔷薇阁门外,远远看了一会,心里自然十分满意。   看完情况正要走的时候,他身边忽站了一个人。这人和他一起看着对面的热闹场景,然后出声说了一句:“怎么,阮大老板这是眼红了吗?”   阮长生下意识愣一下,转头看向旁边的孙玮。   孙玮收回目光,看向阮长生笑着说:“这店要是开了,你们蔷薇阁还能有这么好的生意吗?我都看过了,这家店的衣服更好看。和他们店里的衣服比起来,你们蔷薇阁的衣服和地摊货没什么差别,只能当抹布。”   近些年城里当然也有其他人开服装店,但因为没什么品牌效应,衣服也不如蔷薇阁的好看,所以对蔷薇阁的影响一直都不是很大。   难得出来一个这样的品牌门店,又会玩花样,还没开业就先大爆,而且就开在蔷薇阁的对面,他心里自然十分痛快,还追了盛小姐的日常呢。   阮长生反应过来了,笑笑说:“是吗?可我们蔷薇阁的衣服便宜啊,他们店里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是应该不便宜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起的。”   孙玮嗤笑一下,“现在有钱人多得是,多的是人愿意穿牌子更响,款式更漂亮,质量更好,更有面子的衣服。人家卖一件赚的钱,比你卖十件赚得还多。只要牌子比你们蔷薇阁响,只要衣服做得比你们蔷薇阁漂亮质量好,你们就是……”   说着忽用嘴型道:“垃……圾……”   阮长生眸子暗下来,绷着脸和孙玮对峙。   他哪里听不出来,孙玮就是终于逮到了出气的机会,所以往死里损蔷薇阁而已。   看阮长生黑着脸不再说话,明显是被刺激到了,孙玮更加得意起来了,又笑起来说:“我明天怎么也得过来看看,这个盛小姐是怎么压着你们蔷薇阁打的。”   说完他又笑着欣赏了一会阮长生的脸色,心里更是舒服,然后便笑着转身走了。   阮长生沉着目光看着他背影沿着街道走远,片刻斜起嘴角嗤笑一下,转身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107章   阮长生到街头上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轿车, 叫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回公司。”   这辆黑色小轿车是办公楼投入如使用以后,阮溪给公司里买的,属于公司公共用车, 司机也是招到公司里的。阮长生和钱钏目前没驾照, 还在学习当中。   轿车开到办公楼大门前停下来,阮长生从后面下车,径直进公司。   三层小楼的分配也简单, 一楼是销售部、行政部和财务科, 每个部门都招了几个人。目前阮长生主要负责市场销售部门,钱钏主要负责财务,兼顾销售。   二楼是设计部和制版部, 招进来的设计师全都在二楼工作。   三楼一层则是阮溪一个人的, 除了处理事情和待客用的办公室, 也有她个人的工作室,里面依然有大的工作台面,有画板缝纫机和各类要用到的工具,还堆积着布匹材料,人体模特,以及一排排挂着成品半成品衣服的衣架子。   阮长生进公司后径直上到三楼,刚好钱钏也在阮溪的办公室。等他进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来,钱钏起身给他倒杯水, 问他:“今天怎么样?”   阮长生喝了水放下杯子道:“人挺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最近的七天时间内, 他们不止搞了七个场景来倒计时,还发了不少传单。传单制作很精良, 把以前橱窗里展示过的每一个场景都印了出来, 让人加深印象。   当然开业当天必须要有活动, 满减打折优惠这些都没什么稀奇的,阮溪想了一个不一样的抽奖活动——在开业当天,所有顾客只要进店花一块钱,就有机会获得一套橱窗里展示过的服饰,任意一套,随意挑选。   因为这个活动,传单发了几天也积攒起了不少的热度。不少人都拿着传单在一起讨论,要是运气好抽到了这个奖的话,她们选哪一套衣服比较好。   因为热度和品牌效果早就有了,阮长生根本不担心明天的开业活动。   他又喝口水说:“又遇到孙玮那傻帽了,他算是跟我死磕上了,巴不得我哪天倒霉喝西北风呢。他比谁都期待明天的开业,说要看着盛小姐把蔷薇阁压着打。”   钱钏听完愣了愣,片刻笑出来,“真的假的呀?”   阮长生道:“真的呀,我差点没忍住揍他。”   钱钏忍不住笑——也不必动手揍他了,明儿他自己就想大嘴巴子抽自己了。   为了开业当天客人多,盛放的开业时间自然是定在了星期天。   凌晨天才微微亮,阮溪被床边的闹钟吵醒,趴在凌爻的怀里埋了埋脸。凌爻伸手把闹钟按了,两人又眯了会,然后互相拖拽着从床上爬起来,一起去洗漱。   洗漱完换好衣服,阮溪坐在镜子前化妆弄发型。   弄好回过头,只见凌爻穿着西装在等她。   阮溪起身拿上包,走到凌爻面前勾一下他的下巴笑着说:“真帅。”   他平时上班不穿西装,上一次穿西装还是在结婚的时候。他总共就两三套西装,颜色都是保守沉稳的黑色深灰色,但都是阮溪亲手给他做的。   阮溪勾完他的下巴要往外走,被他握住手腕一把给拉回来了。   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阮溪连忙抬手挡住嘴巴往后避,“不准弄花我的妆。”   凌爻笑笑,凑过来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闹了一会出门,阮溪坐到车上补个口红,和凌爻开车先去吃早饭。   吃完早饭去到街面上,钱钏和阮长生已经带着大宝先到了。今天阮翠芝岳昊丰他们也没去厂子里,带着阮志高和刘杏花一起来参加新店开业。   趁早上人都还没有来上街,他们把里面又收拾检查一遍。   阮长生准备了录音机和好几盘磁带,都是这两年流行的歌曲,磁带往录音机里一塞,播放按钮一按,那热闹又悠闲的气氛立马就有了。   太阳在热起的气氛中爬高一截,门店外的花篮越摆越多,门店里挤着的人也越来越多,人最多的时候店里那几乎是塞得满满的。   看衣服的人多,参加抽奖活动的人也多。   进店一块钱买一张抽奖券,抽到衣服送衣服,抽不到衣服就送一条漂亮丝巾,反正顾客不亏。当然衣服是很难抽的,阮溪总共也就准备了三套衣服。   因为被抽奖诱惑着,很多顾客抽了奖也不走,仍是蹲在店里看,到底谁运气那么好可以抽到衣服。当然人多以后,买衣服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招呼顾客卖衣服的有培训好的店长和阮长生钱钏,阮溪便和凌爻一起招呼过来的熟人。里面有凌爻单位的同事,也有阮溪大学同学和工商局的同事。   李晓芳和几个室友,蒋素云带着几个同事,都过来贺喜。   在一边说话,蒋素云笑着说:“你可真有本事,到现在还没见谁家开业这么火爆的呢。我看你这店都要被挤爆了,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蔷薇阁开了那么多店还不够,这又搞上新的品牌了。   而且这品牌一搞,便就这么火爆。   阮溪笑笑,“都是些小伎俩,让大家玩一玩高兴高兴罢了。”   其实主要还是吃了时代的红利,随便玩点新奇些的花样都能吸引人注意。   只要吸引到人,只要人流量足够大,就不愁赚不到钱。   因为开业前预热做得好,衣服和开业活动又都有吸引力,店面里还放了大家都喜欢的音乐,不让气氛变冷,店员服态度也好,所以大半天下来,盛放门店里的人就没有断过。   一直忙到下午,门店生意依旧十分火爆。   而对面的蔷薇阁,对比这边的火爆,那自然就显得格外冷清。   孙玮迎着从西半空斜下的阳光转身进蔷薇阁的门,店员从柜台后站起身招呼他,问他想要买什么衣服,并和他介绍他们店铺这一季的几个新品。   孙玮对衣服没兴趣,随便看一圈,笑着问:“阮长生没来吗?”   店员礼貌微笑道:“我们阮总一般很少来门店,您要是想找他的话,可以去……”   “昨天不是还来了吗?今天是不敢来了吧?”孙玮直接打断店员的话,不屑地笑着说:“你们蔷薇阁也不过如此,看到人家对面了嘛,人家那才叫品牌!”   说完他直接舒服地笑起来,抬起步子便就出门走了。   店员看着他往对面去:“???”   什么呀?这人谁呀?   对面也是他们蔷薇阁的呀。   她刚才就是想让他去对面找阮长生啊。   孙玮出了蔷薇阁的门,直奔对面的盛放而去。因为是精品女装店,所以店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女性,只有少部分陪女朋友出来逛街的男性。   但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店员都一样微笑着礼貌招待。   店员把孙玮招呼进店面里,笑着说:“今天我们店第一天开业,除了有打折优惠,还有一个抽奖活动。只要花一块钱,您就可以参与抽奖。运气好的话可以抽到我们橱窗里展示过的服装一套,抽不到就送您一条丝巾,质量也是很好的。”   孙玮没有买衣服的打算,只道:“那我就抽个奖吧。”   店员把他带到柜台边收了他一块钱,然后双手给他递过来一张抽奖券。   孙玮接下抽奖券去到抽奖区,打眼就看到了正在给人分发丝巾的阮长生。阮长生发完丝巾刚好也看到了他,自然笑起来道:“这位顾客,您也要抽奖吗?”   孙玮:“……”   什么鬼?阮长生怎么会在这里?!   他捏着抽奖券猛地转头,然后便在店铺的几个角落里看到了钱钏,还有他也记住了脸的阮溪。因为店铺比较大,他刚进来的时候根本都没有注意到。   只一瞬间,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整张脸几乎要垮下来。   阮长生看着他脸上表情变换,再次礼貌微笑问他:“这位同志,您要抽奖吗?”   孙玮脑子里此时已然成了一团浆糊,虽还没完全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心里已经不受控制地渗出了尴尬,甚至感觉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感觉。   他捏了捏手里抽奖券,转身就要走。   但在转过身的瞬间,他又觉得自己不能白花一块钱,于是屏住气稳住表情,回身去到阮长生面前,把抽奖券递到他手里,去抽奖箱子里抽奖。   在他伸手进去抽奖的时候,阮长生继续微笑着说:“这位同志您可能不知道,盛放是我们蔷薇阁新做的品牌,定位比蔷薇阁更高一些。您要是喜欢质量好品质高牌子响的衣服,那您以后就多来我们这个店里,保证满足您所有的需求。”   孙玮:“……”   他自然知道阮长生是在拿话抽他的脸。   他绷着表情抽出一张卡纸来,只见卡纸上写着:谢谢惠顾。   阮长生自然仍是客气礼貌招呼,给他送了一条丝巾。   看着阮长生脸上的笑,孙玮只觉得跟芒刺一样,密密麻麻扎在他的脸上,几乎快要扎出血来,又或者说跟无形的巴掌一样,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要把他的脸抽肿。   昨天他把话说得有多难听,现在脸蛋就有多疼!   然就在他伸手接下丝巾想要赶紧走人,给自己留点面子的时候,店里突然又传来一阵骚动,耳朵边陆陆续续传来其他顾客的声音——   “快看快看,那个是温晓吗?”   “看起来好像啊,到底是不是啊?”   “我只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过,我不知道啊。”   “我去看过她的演出,就是她!”   “哇,她也来买衣服啊?”   ……   阮长生自然也被这些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往所有人目光汇聚的地方看过去,然后便见谢东洋带着一个酷似女歌星温晓的女人进来了。   温晓之前在歌舞团唱歌就小有名气,去年参加青歌赛又小火了一把,也算是国内知名的歌星了。虽然没有前三名以及港台那些歌星火,但有一定的知名度。   温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以后,大家自然也就不看衣服了。   钱钏去到阮长生旁边,小着声音问:“是温晓吗?”   阮长生用气音回:“不知道啊。”   而那边阮溪已经拉着凌爻招呼过去了,笑着和谢东洋寒暄说话:“感谢谢老板您大驾光临我们的开业庆典,这位是……”   谢东洋还没开口说话,温晓自己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温晓。”   果然是女歌星!   店里瞬间又起了骚动。   阮溪凌爻和谢东洋温晓站着互相介绍客气几句,便把人继续往里招呼。原打算带到后面休息室去喝茶,但温晓说她是特意来看衣服的,她也想要抽奖。   于是阮溪便没把人往后面的休息室带,而是让温晓去参与了抽奖。   而温晓一来,自然就成了店里的焦点。   不管在什么时代,明星都是带有光环的,走哪都是焦点。   温晓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去摸卡纸,拿出来一看,眼睛忽亮起来道:“幸运之星……”   阮长生忙道:“中了中了!”   上午已经有一个顾客中了一套衣服,温晓这是第二套。女歌星的人气,再加上超级无敌好的运气,瞬间又引爆了店面里的气氛。   温晓抽到了衣服也很开心满意,满脸都是笑意。阮溪把她和谢东洋带到后面的休息室里,泡了壶茶又拿了点水果点心上来招待着,把宣传单给她看让她挑衣服。   挑衣服且先不着急,谢东洋笑着说:“本来是打算约了一起出来吃个饭认识一下的,但一直没抽出空来。刚好今天你们开业,我们过来捧个场。”   阮溪没想到谢东洋会把温晓带来,只道:“真是太谢谢您了。”   两人这样寒暄了几句,阮溪又笑着把凌爻介绍给谢东洋和温晓,“我老公,凌爻。”   谢东洋这便立马起身冲凌爻伸出手,“总算是见到您了。”   凌爻也起身和他握手,“也常听溪溪提起您。”   谢东洋笑笑的,又对温晓说:“国家最高研究院的科学家。”   温晓听到这话肃然起敬,忙也招呼道:“您好您好。”   凌爻从来都没有高人一等的架子,虽然他平时不太爱交际,但阮溪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出声道:“以后都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但初次见面总归是要客气一会熟络一下的。   等熟络起来后,四个人便放松地聊起天来了,聊天的内容无非就是阮溪的服装生意,温晓的歌唱事业,凌爻那让人仰望的工作,还有谢东洋的贸易日常。   越说越放松也便越说越日常,阮溪问谢东洋和温晓:“你们准备结婚了吗?”   提起这个事,温晓点头道:“准备要结了,最晚今年年底,我听东洋说您愿意亲自给我设计婚纱礼服,是……真的吗?”   阮溪笑起来道:“给您设计礼服是我的荣幸。”   温晓觉得受不起,忙道:“能穿您设计的礼服才是我的荣幸呀,您可是蔷薇阁的大老板。”   两个人来来回回这样奉承上了,凌爻和谢东洋在旁边笑着喝茶干杯。   外面门店里仍旧热闹,顾客往来不断,衣服卖了一套又一套。   脸已经被打肿了,孙玮捏着丝巾从店面里面出来,红着脸憋着一肚子的气发不出去。他在门店外站一会,又回头看看店里阮长生的笑脸,气得脸又绿了。   脸上红一阵绿一阵,他捏了丝巾往街头去。   但没走几步,他忽又转身回来了。   这次他没再进盛放的门店,而是去了对面蔷薇阁的门店。到里面站定,他蹙眉看着柜台后的店员没好气说:“盛放也是你们家的,你刚才怎么不说?”   店员:“……我想说的呀,但是你没让我说出来。”   孙玮简直气死,胸口起伏气得快要爆炸。   气片刻把手里的丝巾往柜台上一拍,“破丝巾,你们自己留着吧!”   拍完他转身就往外走,结果因为步子太急,被门槛绊得差点摔个狗啃泥栽出去。   店员绷住表情:“……”   等孙玮被绊完站稳后拽一下衣角走人,她绷不住了,捂着肚子笑起来。   而孙玮往街头走,每走几步迎面就会过来一波人。   那些人嘴里都在讨论盛放——   “听说又有人抽到衣服了是吗?”   “是啊,还是歌星呢,去年参加青歌赛的温晓,不知道她挑了哪一套。”   “真的假的呀?真是温晓本人来了?”   “真的,刚才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她抽到了衣服。”   “已经走了吗?我现在去还能不能看到?”   “还没有走,去后面休息去了,可能待会还会出来呢。”   “温晓都穿的牌子,我怎么也要去买两套!”   “我刚才已经买了一条裙子了。”   …… 第108章   温晓穿好一套衣服站在镜子前,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而其他顾客都在看着她。不仅看,还小声讨论这些衣服穿在她身上有多漂亮。   明星的气质总归比普通人好一些, 衣服穿在身上也更漂亮。   温晓试的几套自己都觉得非常满意, 穿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最后便都拿下了。其中的一套是抽奖送的,剩下其他的则都是谢东洋付的钱。   温晓在这里试衣服买衣服, 直接把开业庆典的热度推到了最高点。   白天办完开业庆典活动, 晚上所有参与活动的工作人员和被邀请的亲戚朋友,以及家里所有的人,全部一起到大酒楼去吃饭。   因为开业活动办得很成功, 吃饭喝酒的时候那也是热闹得不行。   作为蔷薇阁的大老板, 阮溪难免多喝了一点酒。   吃完饭所有人在夜色中挥手说客气话, 让彼此路上小心些,各自散了回家。凌爻开车载着阮溪和阮秋月,先把阮秋月送回学校,然后载着阮溪回家。   车上只剩下自己和凌爻两个人,阮溪坐在副驾驶上撑着脑袋看他,一脸不大清醒的样子,忽开口问他:“你说,姐姐怎么样?姐姐是不是很厉害?”   凌爻开着车接话道:“对, 姐姐特别厉害。”   阮溪满意地笑出来,又说:“别叫姐姐, 叫我……富婆!”   凌爻转过头看她一下,忍不住笑, “好的, 富婆。”   阮溪更满意了, 忽醉眼如丝地倾身过来,带着满满的酒气在凌爻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可不是浪漫温柔的亲法,亲的时候还发出一声——MUA~   亲完还要说:“富婆的吻,你值得拥有。”   凌爻忍不住笑着接话:“谢谢富婆。”   因为富婆喝飘了,到家少不得又要伺候她卸妆洗漱洗澡。   折腾到半夜,四合院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次日凌爻被闹钟声吵醒,伸手按掉闹钟起床。因为阮溪喝了酒睡得又晚,他便没有把她叫起来,而是让她在家多睡了一会。   阮溪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起来洗漱一番直接吃午饭。   吃完饭到公司坐下来没一会,门上响起敲门声。   说一声“进来”后,门从外面被打开。   钱钏手里又拿了一份报纸,送到阮溪面前道:“昨天应该还来了记者,我们的开业活动又上报纸了,重点报道了谁是抽到了衣服的幸运之星,还有就是温晓。”   阮溪接下报纸看了看,记者居然还采访了另外两个抽到了衣服的顾客。他们也拍到了温晓站在镜子前试穿衣服的照片,给了不小的版面来报道这个事情。   从头到尾一分广告费都没花,上了两次报纸,该赚的热度全都赚足了,阮溪自然也觉得十分开心,眉梢嘴角全都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看完把报纸放到办公桌上,她看一下手表道:“通知一下,两点开会。”   盛放仅靠一个开业预热和开业庆典,便在本地打开了知名度。当然盛放的这一个门店并没有太影响蔷薇阁的生意,因为两者定位不同,目标人群也不同。   盛放成功开业,开业之后每天的销售业绩也都十分稳定,阮溪身上的压力便小了不少。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地做设计生产,保证款式保证质量就好。   春日天暖,午后叫人犯困。   阮溪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边翻看时装杂志一边喝咖啡。她主要看杂志里面的彩页部分,上面都是国内和国际的时装潮流推荐,最新一期里有几套盛放的新品。   杂志翻完,杯子里的咖啡也正好喝完。   阮溪合起杂志刚放下杯子,办公室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她这两天给自己招了一个助手,小姑娘叫程诺诺。   程诺诺打开办公室的门,带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进来说:“阮总,温小姐来了。”   阮溪看到程诺诺后面跟着的温晓,连忙笑着起身,和温晓打招呼。   见过一面又吃了一顿饭便算是朋友了,尤其阮溪和谢东洋还是多年好友。阮溪招呼着温晓在沙发上坐下来,程诺诺去泡一壶茶过来,又端了些蛋糕点心。   阮溪和温晓喝茶聊会天,热络一会后问她:“要不带你去我的工作室看看?”   温晓来公司找阮溪,自然不是来找她喝下午茶闲聊天的,她是为了找阮溪设计制作结婚穿的婚纱礼服。她点点头起身,和阮溪去旁边的工作室。   跟着阮溪进了工作室的大门,温晓瞬间就惊住了。   身为歌星,她其实是穿过不少演出服的,但她见过的所有演出服,都没有阮溪这工作室里挂的衣服漂亮,尤其是挂着的礼服,打眼看过去,美得炫目。   温晓慢慢往工作室里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直接就看呆了。   阮溪看她看得入神,便没打扰她,让她先把工作室里挂的衣服全部看了一遍。   温晓看完回到阮溪面前,忍不住惊叹说:“这些衣服,都是你做的吗?”   阮溪冲她点点头,“对,也就这点兴趣爱好。”   温晓又问:“你这些衣服都不卖吗?”   阮溪笑一笑,“这些衣服都不会批量去卖,只做给喜欢的人。”   这些衣服更偏向于艺术品,也是她干裁缝干设计师的最后的追求。虽然已经开了公司,也有了两个时装品牌,成了商人老板,但她自己也不会放弃做衣服这件事情。   不管环境和身份怎么变,她要做一辈子的裁缝的心永远不会变。   温晓太感动了,看着阮溪问:“我……可以挑吗?”   阮溪直接笑起来道:“当然可以,这里的衣服你随便试,选好你喜欢的款式和风格,我一定给你做一件最独一无二的。”   作为上过无数次舞台,穿过很多礼服的歌星,温晓第一次试衣服试到停不下来。她在阮溪的工作室里试了整整一下午,到傍晚才定下来最喜欢的一套。   其实她都喜欢,但做只能做一套。   选好礼服款式以后,阮溪亲自给她量了身形尺寸,跟她说:“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先做一个白坯样衣出来,到时候你来试穿,哪里不满意我再帮你修改。”   温晓耽误了阮溪一下午的时间,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忙道:“我不着急的,可能到年底才办婚礼也不一定,你慢慢做就是了,不用急。”   说完她又问阮溪:“在哪里交钱,我先把钱交了吧。”   阮溪也不急钱的事情,只道:“等礼服做出来,让谢东洋来交。”   温晓觉得也行,于是笑起来道:“好,那就到时候让他来交。”   说完这事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温晓今天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便约阮溪一起出去吃晚饭。刚好凌爻今天也要加会班,阮溪便跟温晓一起去了酒楼。   没有谢东洋和凌爻两个人在,聊起天来会更随意一些。   阮溪跟温晓说话:“我听谢东洋说你挺忙的,经常在外面走穴。”   提到走穴这个事情,温晓忽叹口气道:“别提了,之前因为私下接活出去走穴,被团里记过通报,又是降级又是罚款,现在已经不敢了。”   阮溪知道温晓是歌舞团的人,这都是有正式编制的,拿的是死工资。   她想了想,又说:“那没有别的打算?我听谢东洋说,要给你开一个唱片公司。”   温晓道:“是有想过要辞职的,但是辞了就不能以歌舞团的名义接活了,又找不到别的去处,心里也十分没底。在本地暂时也没什么看得见的出路,好些人都是去南方混歌厅,唱台湾和香港那边的流行歌。完全没有行业经验,唱片公司也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阮溪听完点点头,“那确实得好好盘算盘算。”   温晓咽下嘴里的菜,看起来已经不纠结了,只道:“我暂时也不着急了,我这名气也算不上有多大,根基也不大稳,还是先留在团里好好演出吧,不然砸了饭碗可不好。”   看她自己有打算有想法,阮溪自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点轻松的话题,吃完饭便就分开,各自回家去了。   阮溪到家的时候凌爻还没回来,她拿衣服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又去厨房自制了一碗苦瓜补水面膜,抹到脸上后在正房里躺下来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红楼梦,阮溪躺着看了半集,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阮溪以为是凌爻打回来的,起身去电话边拿起听筒,直接“喂”一声。   哪知道电话听筒里传出来的却不是凌爻的声音,而是一个年龄比较大的男声,只问她:“是阮溪吗?是不是阮溪家?”   阮溪没听出来是谁,便问:“对,我是阮溪,请问您是?”   电话那头的人说:“小溪啊,我是村里的刘主任啊,白天打你家电话总是没有人接听,打了好几通都没有人接,我只好守在大队,晚上给你打过去了。”   阮溪自然记得乡下的刘主任,忙道:“不好意思刘主任,白天我都在公司忙,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刘主任道:“是这么个事,因为上头有规划,我们这边这片都要拆了,年初就定下来的事情,最近安置补偿各方面的政策也都搞好了,所以要找各家各户来签个协议。你要是有空的话,近期过来一趟村委会,把协议签一下,好吧?”   确定拆迁了?这真是突然而来的大惊喜,阮溪下意识两只手拿电话听筒,忙出声道:“哎好刘主任,我知道了,谢谢您,我这两天就抽空过去一趟。”   刘主任在那头接话,“哎行行行,其他的见了面再说,你早点过来啊。” 第109章   阮溪拿着听筒等刘主任先挂了电话, 听到听筒里传来嘟嘟声,自己才慢慢把听筒放下来。挂好电话,她神情微滞, 脑子只有一句话——   终于体验到天上掉钱的感觉了!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她转头看出去,只见凌爻回来了。她转身走去正房门上,倚在门框上, 等凌爻走近, 笑着说了句:“星期天陪我去趟乡下。”   凌爻站在她面前应声,“好,不过去乡下做什么?”   阮溪嘴角和眉眼都染着弯弯笑意, 小声道:“去扛钱……”   星期天早上, 阮溪和凌爻起来洗漱一番吃完早饭, 阮长生刚好过来。他来之前已经在家吃完早饭了,进院子后直接问阮溪:“现在过去吗?”   阮溪拎上皮包,“对,现在就过去。”   村里那边对这事看起来挺急的,当然她自己也并不无所谓,心里同样想早点办完手续拿到拆迁款。有了钱,下面也好再接着干点别的事情。   但她也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和顾虑,所以便没有自己一个人过去签协议, 而是等到星期天大家都闲下来,带着凌爻和阮长生一起。   那些卖房子的人家, 虽然当时拿了八九百一千多的巨款很开心,也很感激她买了他们的房子。但到了这一天, 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就不得而知了。   阮溪凌爻和阮长生出院门锁好门, 上车开车出胡同。   阮溪坐在副驾上,嘴上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签成。”   阮长生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有些疑惑道:“签个字而已,能有多麻烦?”   阮溪回头看他,“就怕有人会不让我签。”   阮长生不知道拆迁这事意味着什么,仍是不大想得明白。不过他也没再继续问,因为问了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既然阮溪叫他一起,他跟着就是了。   凌爻开着车一路来到乡下,在阮溪的指路下把车停到村委会的大门外。   阮溪下车前往左右都看了一眼,看村委会大门外没有其他什么人,便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拿上包下车,带着凌爻和阮长生一起往村委会院子里面去。   进院子找到李书记和刘主任的办公室,阮溪敲敲门礼貌道:“李书记刘主任,不好意思这两天都没抽出空,我来签那个拆迁协议。”   李书记和刘主任看到她忙道:“快快进来。”   阮溪凌爻和阮长生往里走,刘主任嘴上又说:“你在城里一直不好通知,我们村其他户基本都签了,只还剩你没签,就在这等你呢。”   听到这话,阮溪面露不好意思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忙。”   那边李书记把准备好的协议书以及一些政策文件全都拿出来,送到阮溪手里跟她说:“虽然你在这边有几处院子,分属不同的生产队,但拆迁规定是一户只能有一套安置房。除了安置房,我们这边把你的拆迁补偿款全都算出来了,你自己看看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咱们就把这个协议签一下,该办的手续办一办,最多一个半月,拆迁款会直接打到你的账户上。”   阮溪先看了看相关补偿政策,又看看自己的这份协议书。   阮长生和凌爻站在她身后一起看,看到协议书上的补偿款时,阮长生本来正常大小的眼睛,突然间慢慢睁大,最后直接瞪成了大牛眼。   有点不敢相信,他还使劲揉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用手指指协议的补偿款,小声问阮溪:“真……真的啊?”   阮溪笑笑,看起来倒是很淡定,“政府还能骗人吗?”   阮长生仍然是不敢相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不等于是天上掉钱嘛!   天上连馅饼都不会掉,居然会掉钱,还是这么多这么多的钱!   他本来以为不过就是补偿个房子原本的价钱,可谁知道,居然会补偿这么多!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一夜暴富嘛!   老天爷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所以这村里的人,这段时间那不是都喜翻了?   啥也没干,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阮溪看完了协议和补偿政策,又送到凌爻手里,跟他说:“我自己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我数学不大好,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都是对的。”   凌爻其实也很惊讶,毕竟他也没有经历过这种拆迁暴富的事情。那天阮溪跟他说来乡下扛钱,他以为阮溪是开玩笑的,结果没想到是真的!   这要真是发现金,扛都扛不回去吧!   但他没有阮长生表现得那么外在,面上仍是平常神色居多。他抬手接下阮溪手里的协议书和补偿政策,帮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跟阮溪点头说:“没有问题。”   凌爻说没有问题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阮溪拿着协议书去到李书记的办公桌边坐下来。她伸手从包里摸出钢笔,找到协议书上需要签字的地方。   但她刚拔开钢笔盖,还没有在纸页上落下笔迹,办公室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人。那人过来一把夺走了阮溪手里的钢笔,气喘吁吁道:“这个协议你不能签!”   阮溪转头看过去,只见抢笔的人后面又跟进来一波人。   不用细细辨认都知道,是那些当初喜滋滋拿了钱卖房子的人。   看到来者不善,凌爻和阮长生往阮溪面前一挡。   阮长生没好气道:“怎么不能签?”   后面站着中年女人开口就说:“这房子是我们各家的祖宅,她凭什么签?”   有阮长生和凌爻挡着,阮溪不跟这些人多废话,直接伸手拿起李书记桌子上的旧钢笔,刷刷在两份协议上签上名按上手印,给李书记一份,自己往包里装一份。   看到阮溪快速签字按了手印,那些人疯了一样要过来抢协议。   这时刘主任也站了起来,和阮长生凌爻一起挡住这些人,开口道:“现在闹什么?卖房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闹?既然房子早就卖了,现在就算是人家的。”   有个女人尖声道:“房子我们不卖了!”   李书记把协议书收进抽屉,也站起来皱眉道:“当初卖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高兴,好像讨了多大的便宜似的。现在规划要拆迁了,又不卖了,有这好事吗?”   领头的男人道:“李书记刘主任,你们怎么帮着外人呢?房子到底是谁的你们心里不清楚吗?那是我们祖祖辈辈住下来的,那是我们的房子!”   李书记道:“什么内人外人,我谁也不帮,是谁的就是谁的。你们当初拿了钱,把房子卖给人住,人家买了房子也有七八年了,怎么还能说房子是你们的?”   阮溪记得这领头的男人是当初第一个卖房子给她的男人,大约也是他把这几家人都拉了过来。听到拆迁的消息,他们现在自然是后悔了。   不想跟他们吵,面对这么多的钱,这些人是不可能讲道理的。她也不打算让阮长生和凌爻跟他们打架,带他们来就是为了遇到这种情况暂时撑场子顶一下。   闹是闹不出结果来的,纯属浪费时间,所以阮溪果断伸手拿起李书记桌子上的电话,二话不说直接打电话报警。她可没那功夫跟他们扯皮打架,直接让警察解决。   领头的男人看阮溪打了额电话报警,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粗声重气道:“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等不及报警了!怎么想让警察抓谁啊!”   说着他又要往阮溪面前冲,结果被阮长生推回去脑袋还挨了一巴掌。一瞬间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反应过来想要动手的时候,忽又被李书记呵住了。   办公室里满满都是火药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一场大战。   李书记和刘主任两人脸色都不好看,李书记面目严肃重声道:“是不是都不想过了不想活了!我看谁还敢动!既然已经报警了,那就等警察过来处理!”   刘主任也黑着脸道:“闹什么闹?!闹就有结果了?”   烧起来的火气硬生生被李书记和刘主任给压下去了,接下来两边冷脸对峙,谁都没有再轻举妄动。这样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几个警察过来了。   警察进屋,领头的警察左右看一下问:“都干什么呢?”   阮溪和领头闹事的男人都还没说话,刘主任开口道:“警察同志,是这么个事,我们村里这几家,七八年前的时候,把家里的房子卖给了这个阮溪一家住。现在这不是碰上拆迁了嘛,他们过来说这个房子是他们的,阮溪不能领这个拆迁款。”   警察听完回头,看向来闹事的人问:“怎么?当初有人逼着你们卖?”   闹事的被这话问得噎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阮溪这时才开口,出声道:“不止没有人逼他们卖,当时他们还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发财赚大了。这些房子是我花真金白银买的,手续齐全,就是我的房子。”   听到这个话,领头闹事的男人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们说是我们的!”   阮溪不跟他多费口舌,直接从包里掏出房屋买卖合同,还有每个房子的宅基地使用权证书。   她打开一份合同和相应的宅基地证书拿在手里,给警察看一下,又给闹事的人看,嘴上说:“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合同上面有你们的签字和红手印,房子是我的,宅基地的使用权也是我的,手续证件齐全,合理合法。”   领头闹事的男人伸手就要上来抢合同,阮溪收回合同和宅基地证书往后一退,果断把合同和宅基地证书全都装回自己的皮包里。   警察反应迅速,直接抽出警棍指向领头闹事的男人,厉声道:“不要乱动!”   该讲道理讲道理,该说话说话,就是别当着警察的面动手!   领头闹事的男人没敢再动,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警察手握电棍,问这帮来闹事的:“你们呢?你们手里有什么?”   当时卖房子的时候还没有宅基地证书,他们就是靠着一手交钱一手钥匙把房子卖了的,乡下卖房子从来都是这样。他们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嘴,于是大声喊:“我们不卖了!”   阮长生接话道:“晚了!早干嘛去了?!”   要是早两年这话还有得说,现在看房子值大钱了,就说不卖了,有这种好事吗?这都七八年过来了,现在反悔说不卖了,开玩笑呢?   阮溪不想在这里和他们继续耽误时间,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她看向领头的警察道:“警察同志,事情我们已经交代清楚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警察看看阮溪,又看看面前闹事的这些人。   房子到底该谁的这事也不归他们管,又不是有人霸占私宅什么的,他们只能调解调解处理一下矛盾,不让人闹事。既然事情说清楚了,他们自然不把阮溪三个人留下。   片刻,领头的警察说:“行,你们走吧。”   而闹事的人自然不乐意,在阮溪阮长生凌爻往外走的时候,默契地纷纷堵到他们面前。没有办法,几个警察只好拿警棍过来开路,吼着叫他们让开。   阮溪和凌爻阮长生三人站着不动,用眼神和闹事的人对峙。   等面前的人让开路来,他们便直接走了。   开车往城里回,阮长生坐在后面问:“他们要是再到城里来闹怎么办?”   阮溪转头看看外面的风景,没有多余的话,“报警。”   她这些房子已经买到手七八年了,又不是这两年刚买的。她在物价最低的时候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他们的房子,让他们在那个时候大富了一次,过了这么多年比人好的好日子,现在难道再把房子还给他们?她不是什么圣人,天底下也没有这种便宜占尽的好事。   略过了闹事这个话题,阮长生又忍不住感叹:“小溪你说你这运气哈,那真的是如有神助啊。这两年咱们都住到了城里,有了公司有了厂子,之前还说你在乡下买那几套房子买亏了呢,基本就砸手里没用了,就是放那长草,哪知道它竟然还能拆迁!”   这个运气,在他看来简直神死了。   要不是真的发生在眼前,他亲眼看到了,真的死都不敢相信!   阮溪看着凌爻笑一下,没好意思承认自己运气好。   签完拆迁协议以后,阮溪又让阮长生抽空帮自己往乡下跑了几趟,把剩下要办的手续全部都办了办,主要是把收钱的账户给送去了李书记。   公司里有车,阮长生跑腿办点事也不麻烦。   这天跑完腿从乡下回来,阮长生进办公室跟阮溪说:“事情都办好了,但是我听刘主任说,他们现在打算要联合起来找律师,打官司告你。”   阮溪没什么所谓,只道:“随便啊,我听法院的。”   阮长生心里不是很踏实,看着阮溪问:“那他们要是真告的话,能告得赢吗?”   阮溪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他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告?拿嘴告?”   阮长生听到这话点点头,心里也就踏实了。   六月艳阳烈,白杨枝头绿意葱茏。   阮溪从银行里出来,戴上墨镜去开车。   拆迁款已经顺利打到她的账户上了,但到目前为止她没有收到法院的传票。至于乡下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她也没去打听,总之他们也没来城里闹。   开车回到公司,她刚到楼上,助手程诺诺就迎上来跟她说:“阮总,谢总和温小姐过来了,他们正在办公室等您呢。”   阮溪点点头往办公室去,进了屋便笑着和谢东洋温晓打招呼。   温晓和谢东洋站起来,打完招呼又和阮溪一起坐下。   阮溪喝口茶先看着温晓问:“我已经把白坯做好了,带你去试穿看看?”   温晓确实是来看衣服的,她都期待一个月了。但谢东洋找阮溪也有事情要说,于是她看着阮溪道:“让诺诺带我去试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你们先聊会。”   既然如此,阮溪便让程诺诺带温晓试衣服去了。   程诺诺带着温晓一走,办公室里只剩下谢东洋和阮溪。   谢东洋端起杯子喝口茶,看向阮溪直接问:“您最近又发了一笔吧?”   阮溪面上堆笑,“你听说了?”   谢东洋啪一下放下杯子道:“我就昨天刚回来,回来跟人吃饭听人提到乡下的拆迁的事,我一想,哎?你当年好像在那买了房子来着,后来又买了没有?”   阮溪笑笑道:“因为地方不够用,后来又买了三套。”   “四套??”谢东洋直接瞪起眼睛来,然后点片刻的头服气道:“我跟你说就因为这事,我昨晚一宿都没有睡着。我就在那想啊,当时你叫我也买一套,我怎么就嫌弃乡下的房子没有买呢!这给我抓心挠肺堵得呀,愣是一宿都没睡,睁着眼睛到天亮。”   阮溪忍不住笑出来,“那当时谁能想到这会会拆迁啊?”   谢东洋又喝口茶,砸巴几下道:“确实想不到这么远的事,也没人能料到会有这种事情。那几个卖房子的人家,这会肠子都悔青了吧?有没有找你麻烦?”   阮溪也端起杯子喝口茶,“之前去乡下签协议的时候闹了一场,签完协议我也没往乡下去了。他们倒是没有来城里闹,说是要请律师去法院告我,但到现在也没动静。”   谢东洋道:“当时你和他们签了合同,告也是白告。”   阮溪笑一下,“还好当时签了合同。”   谢东洋自然也觉得庆幸,当时要不是签了合同,那现在这房子是谁的,还真的有得吵。因为签了合同又有宅基地使用权证书,那就是确定的无疑的事情。   阮溪帮谢东洋把茶杯满上,放下茶壶又说:“现在我这盛放的品牌店已经上了正轨了,不需要我再盯着操心,我可以腾出点精力干别的事情了,刚好这手里又有了点钱,要不咱们干票大的?”   谢东洋一直等着阮溪提合作的事情,看她这么说,自然毫不犹豫问:“干什么?”   阮溪看着他轻轻一笑,“房地产。”   “房地产?”谢东洋面露疑惑看着阮溪。   这话从哪儿说起呀?干又从哪儿干呀?这话连听没听别人提起过。   阮溪给自己满上一杯茶,喝了看向谢东洋说:“我跟你说过,咱们要干就干没什么人干的事情。你就想想,政府花这么多钱搞拆迁做什么?”   谢东洋微微一愣,“我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阮溪继续说:“拆迁就是为了搞新的规划搞建设,你觉得政府自己有那么多钱搞完拆迁再搞建设吗?现在什么行业都在往市场化方向发展,房子和地,难道就不会往市场化方向发展?尤其是地,难道就不会有合法拍卖或者转让的一天?”   当然地皮买卖是不可能的,地永远属于国家或者集体。   谢东洋看着阮溪,想了片刻出声道:“我不敢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我觉得你的推断确实很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要做的……”   阮溪接着道:“投资成立房地产公司,等机会拿地。拿到地以后,我们想搞什么不行?酒楼也好,酒店宾馆也罢,或者是楼盘小区,甚至是大商场,都能搞。”   谢东洋听得有点迷糊,“能玩到这么大?”   阮溪看着他,“就看你敢不敢玩嘛。”   要是不敢玩的话,就守着自己的贸易公司倒腾东西混一辈子,敢干那就有无限可能。   反正这个年代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敢想敢干是基础。   谢东洋听得心里噗通噗通跳得特别快,自然还是觉得有点飘,毕竟阮溪嘴里说的这些事情,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私人干过,国家真能放开让私人干吗?   心里还是很没底的,于是他又猛喝下几杯茶。   阮溪自然也不着急这事,让他慢慢考虑。   阮溪不自己一个人干当然是因为精力不够,管不了那么多事,她主要就是打算出钱投资,和谢东洋合伙搞一个房地产公司,公司由谢东洋打理,以后拿地搞项目也由他主跟。   谢东洋默声喝茶以后阮溪也没再说话,办公室里安静一会,然后门上忽响起敲门声。阮溪抬头看过去,只见程诺诺带着穿了礼服白坯的温晓进来了。   温晓不仅换了礼服,还自己盘了个和礼服相搭的发型。   谢东洋听到动静也看向办公室的大门,看到温晓的瞬间忽不自觉愣了一下。   温晓穿着礼服白坯走进来,笑着问他:“怎么样?”   谢东洋回过神,站起身道:“惊为天人。”   温晓高兴得笑出来,又看向阮溪说:“像仙女一样,我很喜欢。”   阮溪的注意力全收回放到了礼服上,起身走去温晓旁边,看了一圈问:“款式和版型上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不满意的话,提出来我可以再帮你修改。”   温晓完全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没有不满意的,全都满意。”   听她这么我说,阮溪也忍不住笑出来,掩不住眼底的开心,“行,那我等一会再帮你量一次体型,然后就正式开始制作。”   温晓歪歪脑袋收不住脸上的笑,“我现在已经开始非常期待了,巴不得直接住你这不走了,每天看着你怎么做礼服,一定很有意思。”   同是女孩子,阮溪自然能理解她心里对漂亮裙子的喜欢与期待,所以又对她说:“我这边先做,等差不多做出了大体的样子,你到时候可以过来看一看。”   温晓果断点头:“好,那我过阵子抽空过来看。”   阮溪和温晓这边说好了礼服的事情,温晓又跟着程诺诺去工作室换衣服去了。   阮溪回到沙发上坐下来,谢东洋在沙发边也跟着她坐下来。   阮溪转头看向他,语气轻松笑着说:“你回去慢慢考虑。”   谢东洋闻言点点头,“行,那我考虑两天。” 第110章   温晓换完衣服, 阮溪又去帮她仔细量了一遍体型。   量好后三个人又坐着喝茶闲聊了一会,看看呆的时间够久了,也没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再说, 谢东洋和温晓便没再多打扰阮溪, 毕竟这也不是闲暇时间。   阮溪起身把他俩送出办公室,让程诺诺多送了两人一段。   送走温晓和谢东洋,阮溪回到办公室坐下来, 想了一会拿起电话。电话打出去响两声接通, 她对着话筒说:“钱总,今晚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吧,我请。”   钱钏很敏锐, 直接就问:“这么高兴, 你是拆迁款下来了吧?”   阮溪笑笑, “什么都瞒不过五婶你。”   钱钏也笑出来,“行,好长时间没聚了,正好晚上家里人一起聚一下。”   阮溪给钱钏打完电话,又给蔷薇阁服装厂的厂长办公室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她和阮翠芝说一样的话:“阮厂长,今晚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吧,我请。”   阮翠芝自然也应下, 但她又说:“就别出去吃了吧,爸妈不喜欢, 每次都嫌很折腾。就买点菜在家里烧一下,热热闹闹的, 老年人喜欢这样。”   阮溪想了想, “行, 那我早点下班去买菜。”   和阮翠芝互挂了电话,阮溪又给凌爻、阮洁打了电话过去。阮秋月因为在学校上学平时不大方便,而且也不方便联系到,阮溪便没有特意去叫她。   说好一家人晚上一起吃饭,阮溪便提早一些下了班。她开车去菜场买了菜,还去烤鸭店买了一只烤好片好的烤鸭,然后直接开车去到阮翠芝家里。   在胡同外停下车,阮溪先拎几样菜进院子,还没进到内院里面,刚走到二门上便开始出声喊:“爷爷奶奶,我来啦。”   阮志高和刘杏花正在院子里坐着剁鸡食拌鸡食呢,看到阮溪过来,两个人面色一亮,同时笑着出声道:“小溪来啦。”   阮溪把菜往厨房拎,“又在喂鸡啊?”   为了让阮志高和刘杏花到城里也不至于太过无聊,阮翠芝他们把乡下的那几只鸡也全都逮过来了,养在外院里面,让他俩继续养着玩。   刘杏花应声,“马上就好了。”   阮溪拿了一趟菜又出去车上拿菜,这次刚出院子大门,迎面碰上了刚好放学回来的阮玥。阮玥现在在读小学二年级,已经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了。   看到阮溪,她出声叫:“大姐。”   阮溪摸摸她的头,跟她说一句:“玥玥放学啦。”   打完招呼继续去车上拿菜,阮玥还跟在后面帮她提了两样。   等阮溪把菜都拎进厨房,刘杏花把喂鸡的任务交给阮志高,起身过来和阮溪一起择菜。择菜的时候自然要说话,刘杏花问阮溪:“还没有动静啊?”   阮溪知道她问的事什么,只笑着道:“奶奶,不急啦。”   刘杏花说她,“怎么不急啊?你都快要三十啦。”   是的,再过两年就三十了,但阮溪也是真的并不着急,毕竟结完婚这两年多都没有闲下来过。前世她在这个年龄都还没有结婚呢,生娃那就更不着急了。   所以阮溪笑着说:“那我等三十再生。”   阮溪和刘杏花一边择菜一边闲聊,菜刚择一半,阮翠芝和岳昊丰先回来,然后凌爻和阮长生一家、阮洁一家陆陆续续也就全都到了。   大人忙着一起做饭,阮大宝阮玥和陈旭三个小孩子在一边玩。   阮志高喂完了鸡,洗了手和三个娃娃在一起玩。   玩着的时候,菜一道道从厨房出来端上桌,家里的气氛也就越来越热闹了。而每次一家人在一起做饭吃饭,都是阮志高和刘杏花最开心的时候。   晚饭做好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一家人在桌子边坐下来。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拿起筷子,阮溪清清嗓子说:“在吃饭之前说两句哈,今天宣布咱家的两件大喜事,一件是我意外发了笔横财,另一件是我们小洁升了副科。”   阮溪刚一说完,阮大宝极其给面子地拍起手,“大姐二姐好棒!”   看他拍,阮玥和陈旭也跟着一起拍,音色一个比一个嫩:“大姐二姐好棒!”   阮洁轻轻拍一下陈旭,纠正说:“你得叫妈妈和姨妈。”   童言无忌,阮洁一说完,桌子上的人全都笑了。   聚到一起主要就是吃饭聊天开心,接下来话不多说,大家一起拿起筷子来吃饭。但说着话还没有多吃上两口,忽听到院子大门上传来敲门声。   听到声音,大家都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凌爻要起身出去看看,被岳昊丰抬手给拦住了。岳昊丰从桌子边站起来,清一下嗓子道:“你们吃,我去看看。”   他跨过门槛往外去的时候,门上又传来敲门声,并带有一句:“有人在家吗?”   岳昊丰快着步子过了二门到大门上,看到大门外站着的人,已经到了嘴边的打招呼的话没吐出来。因为在他家大门外站着的,是两个警察和两个年轻人。   警察穿着橄榄色的警服,他自然认得出来,而两个年轻人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一男一女,看打扮和样子像是从乡下过来的,满身满身的脏污与灰暗。   看到警察总归心里有点怵得慌,岳昊丰出声道:“警察同志,怎么了?”   其中一个警察出声问:“这里是阮翠芝家吗?”   岳昊丰点点头:“对,是阮翠芝家。”   警察道:“我们就不进去了,麻烦让阮翠芝出来一下。”   岳昊丰心里打鼓,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回头进了二门,跑到正房门口对阮翠芝说:“翠芝,门外突然来了两个警察,说是找你。”   来了警察?   不止阮翠芝,其他人脸色也都变了。   阮翠芝愣了愣放下筷子起身,阮溪稍微犹豫一下也放下筷子跟了出去。于是一家人没有再坐着吃饭,全都放下筷子跟着阮翠芝和岳昊丰出去了。   所有人全都聚到大门上,自然就看到了警察和那两个年轻人。   警察出声问:“谁是阮翠芝?”   阮翠芝连忙向前走两步,出声应道:“警察同志,我是阮翠芝。”   警察这便看向两个年轻人问:“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两个年轻人顿了一会没有回答,然后其中那年轻男人突然带着哭腔出声道:“妈,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亲儿子,我是小虎子啊!”   小虎子???   家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阮翠芝在内。   阮溪当然也记得,阮翠芝的那个小儿子就叫小虎子。当初阮翠芝离婚的时候,小虎子才五岁,时间算到今天的话,大概也就是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差不多的年龄。   但因为时隔太久,像阮溪阮洁阮志高刘杏花和阮长生他们,都不记得小虎子长什么样了,凌爻只见过一次更是不记得,像钱钏、陈卫东和岳昊丰则根本没见过。   所有人当中,只有阮翠芝在门外年轻人的脸上隐约看到了五岁小虎子的影子。   她看着刘小虎愣了好一会,忽又听到警察问:“是你儿子吗?”   阮翠芝回过神,但是没说出话来。   警察便又问:“你老家是天凤镇凤鸣山的吗?”   阮翠芝下意识点点头,“是。”   警察了然了,“自己的儿子也不认识了?再好好看看,是不是你儿子?”   阮翠芝犹豫了一会,不敢对警察撒谎,出声道:“不确定。”   警察也是没想到,“你连你亲儿子也不认识?”   阮翠芝出声道:“有十五年没见了。”   警察愣了愣,那看不出来也确实是应该的。   刘小虎有些急了,忙又出声道:“妈,我爸是刘雄啊,我还有三个姐姐,二妮二妮和三妮,你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但这些你总记得吧?”   这话一出,那确定是小虎子无疑了。   警察又问阮翠芝:“对不对?”   阮翠芝仍是不敢撒谎,片刻点头道:“对。”   既是如此,那问题也就解决了,警察松了口气道:“既然是你儿子,赶紧带进去吧。在街上乱蹿好几天了,每天都睡在大马路上。”   警察办完了差,连口水都没喝,开上车便走人了。   留下刘小虎和他媳妇站在四合院大门口,和阮翠芝岳昊丰阮溪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气氛一点点变得古怪、诡异、尴尬,一点点凝结在一起。   阮溪他们都没有说话,阮翠芝也没出声,刘小虎站在门外又说:“妈,我来北京打工来了,想着你在这边,所以带着慧娟一起来看看你。”   说着拉一下他旁边的年轻女人,“慧娟,快叫妈。”   他媳妇忙道:“妈,我是小虎的媳妇。” 第111章   阮翠芝站了很长时间才回神应:“进来吧。”   毕竟确实是她亲儿子, 又是警察亲自给送过来的,她虽然心里觉得尴尬又很不舒服,但也不能直接把人挡在外面不让进来。于情于理, 都不合适。   阮翠芝把刘小虎和吴慧娟领进院子, 先让他们去洗澡洗漱。家里其他人没有多掺和管,全都回到正房里坐下来,看着阮志高和刘杏花。   原本欢喜热闹的气氛总归受了一点影响, 但影响也不是特别大, 毕竟也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来的更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   阮志高拿起筷子开口道:“吃饭吃饭,先吃饭。”   总不能因为刘小虎突然出现, 他们的家庭聚餐都被影响到。   暂且不提这事, 其他人也都陆续拿起筷子, 继续吃饭闲聊别的。   片刻阮翠芝回来了,坐下来拿起筷子也没说什么。好像大家全都有默契一般,吃饭的时候不提这个事,仍保持着刚才的心情和状态继续吃饭。   桌子上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后,也就暂时把刘小虎和吴慧娟抛诸脑后了。   刘小虎和吴慧娟两个人轮番梳洗干净,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衣服是阮翠芝给他们拿的,刘小虎穿的是岳昊丰的衣服,而吴慧娟穿的是阮翠芝的衣服。   等他们从头到尾收拾干净, 家里人也都吃完饭了。   他们进了正房,脸上挂满了憨厚且有些局促的笑意, 要跟家里人打招呼。但他们实在一个都不认识,阮翠芝又主动不介绍, 这便就再次尴尬住了。   阮志高和刘杏花也不稀罕这突然冒出来的外孙, 只当是乡下来的寻常亲戚, 不与他们多说什么热络的话,只叫他俩道:“先去吃饭吧。”   于是与各个人认识一下打招呼这事就免了。   饭菜是刚才吃饭的时候特意拿碗碟留下来的,倒也不是剩饭。   刘小虎和吴慧娟哪里吃过这些好东西,全是大鱼大肉,于是坐下来捧起饭碗立马开始狼吞虎咽。因为这两天没吃好,吃饭的时候嘴巴一直塞得满满的。   吃到有饱腹感两人吃饭的动作才慢下来,然后有空转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其他人都在院子里站着说话,说到开心处便笑出来。   吴慧娟看一会小声说:“他们都好洋气哟。”   刘小虎收回目光,出声道:“有钱呗,每个人都穿金戴银的。”   吴慧娟看向他,“早知道你妈现在这么有钱,我们应该早点过来。”   刘小虎道:“谁能想到她会变得这么有钱。”   自从阮翠芝不要他们姐弟四个离婚以后,家里人一直都说阮翠芝迟早是会哭着后悔的,说她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好男人,下半辈子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了。   结果谁能想到,她现在过得简直是天堂般的日子。   本来他还犹豫要不要来找她,现在来了看到了,只觉得这趟是来对了。   吃完最后一口饭,吴慧娟放下筷子又小声说:“我们突然过来,你妈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都不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家里的人,连个招呼都不让打。”   刘小虎道:“不介绍就不介绍,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反正她不能不认我。我是她生的,不管去到哪里,我都是她儿子,她都是我妈。”   吴慧娟又转头看出去,“也是。”   阮溪她们在院子里站着说话消了消食,然后又去东厢里坐下来聊了会天。吃完饭便不回避刘小虎的事了,钱钏先开口说:“肯定是他爸叫他们来的。”   刘杏花在旁边接话道:“也有可能是他爷爷奶奶。”   钱钏问阮翠芝:“三姐,你打算怎么安排?”   阮翠芝想了想说:“看看吧,先看他们怎么说。”   这人都找上门来了,又有血亲关系在,牵扯多,真什么都不管直接撵出去肯定是不行的,但要她把刘小虎留下来母子情深,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总算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这点小事情阮翠芝和岳昊丰完全能处理,阮溪她们自然也不过分操心。   而且因为阮翠芝不像十五年前对刘小虎还有割舍不断的母子情,看到他还会有情绪波动,会难过会心软,所以也没什么可叫大家担心的。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上学,阮溪他们便没在阮翠芝家多留。看着时间差不多,全都起身一起出门走人,阮翠芝和岳昊丰把人都送到院子大门上。   大家出了院子大门,招呼着散开,各回各家去。   阮溪上车坐下,伸手拉安全带,说:“小时候没一个找妈的,连认都不想认,三姑去镇上看他们他们都不给三姑好脸色,现在倒是找上门来叫妈来了。”   凌爻发动车子道:“认的是钱。”   阮溪扣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给他个屁。”   吴慧娟吃完饭以后,刘小虎又去多盛了一碗米饭。   等刘小虎彻底吃饱放下筷子,岳昊丰过去收拾了碗筷擦了桌子。   时间不早了,阮翠芝在西厢收拾一下铺好床,把刘小虎和吴慧娟带进去说:“你们暂时先在这住一下吧,你们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   刘小虎和吴慧娟互看彼此一眼,又看向阮翠芝,刘小虎笑着开口道:“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今天见到妈你,心里就踏实了。”   阮翠芝敷衍地笑一下,“在北京这种大城市,靠人是踏实不了的,只能靠自己。你们要是没有具体的打算,那我看看给你们安排点事情做吧。”   那当然好啊!   刘小虎和吴慧娟一起笑起来,异口同声道:“谢谢妈!”   阮翠芝勉强又勾一下嘴角,“早点睡吧。”   说完她便转身出去了,并顺手关上了西厢的门。   听着阮翠芝的脚步声在游廊里走远,吴慧娟在床边坐下来,心情愉悦地左右看一看,笑着出声说:“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留在北京了,真好。”   刘小虎更是得意,“有我亲妈在,那是肯定的。”   吴慧娟清一清嗓子,又凑到刘小虎面前小声说:“你注意到没有,你妈和你继父只生了一个女孩。他们这年纪应该不会再生了,你妈只有你一个儿子。自古来家里东西都是给儿子的,那你妈现在有的这些,以后不都是你的吗?”   刘小虎听了这话眼珠子越发发亮,出声道:“好像是。”   吴慧娟抿着嘴唇笑,好像天上突然给他们砸了一个聚宝盆一般,又好像刘小虎突然平民变太子了一般。这样天降巨富的好事情,居然叫他们给碰上了,怎能不高兴?   刘小虎甚至快乐得压着声音“呜呼”了几声。   阮翠芝回到自己房间里,岳昊丰问她:“他们怎么说?”   阮翠芝在梳妆台前坐下来,看着岳昊丰道:“说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什么具体打算。等他们自己找到事做,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我们给他们找吧。”   岳昊丰点点头,“行,你别操心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说完这事,两人又坐着说了些闲话,等到阮志高和刘杏花梳洗完,阮翠芝带着阮玥一起去洗澡。洗漱完她带阮玥去她自己房间睡觉,陪阮玥看了个睡前故事。   阮玥看完了故事问阮翠芝:“今天来的那是哥哥吗?”   阮翠芝笑着对她说:“就是个普通的哥哥。”   阮玥点点头应声,“哦。”   没什么其他想问的了,她合起书躺下,这便准备睡觉了。   阮翠芝帮她关了屋里的灯,回去自己房间睡觉。   次日在闹钟声中醒来,洗漱一番出去吃完早饭,阮翠芝和岳昊丰去厂里上班,阮玥背上书包去上学,阮志高和刘杏花两人则回来喂喂鸡打理打理院子。   阮志高和刘杏花跟着岳昊丰和阮翠芝住,一来是因为从乡下搬家搬过来以后就不想折腾了,二来是阮长生和钱钏时常出差不在家,而阮溪之前需要创作环境。   老两口在家忙活一阵,又出去在胡同里遛遛弯。   因为到城里也住了不短时间了,老两口在胡同里都认识了年龄相仿的人。阮志高会出去看其他老头下棋打牌,刘杏花则会和老太太在一起闲聊。   刚一开始的时候交流上稍微有点障碍,现在也都很顺畅了。   因为家里还有两个人睡着没起来,他们今天出门便没把大门锁上。   刘小虎和吴慧娟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两人在院子里洗漱一番,去厨房里找吃的。发现锅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便自己揉面下了两碗面条。   吃完面条两人没出去,直接去到正房打开电视看。   快到中午的时候阮志高和刘杏花从外面回来,看到两人还在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阮志高也不多客气,直接上去把电视给关了,说:“你们不是来打工的吗?”   刘小虎倒是也不拘束客气了,开口道:“外公,我们自己也找不到事情做啊,妈说了帮我们安排。这不是还没安排好嘛,在家看看电视咋了嘛?”   阮志高道:“这不是你家,没事给我做饭去。”   刘小虎毕竟刚来,不敢和阮志高说硬话,更不敢顶嘴。   他和吴慧娟一起起来,到厨房做饭去,进了厨房嘀咕着说:“这是我妈的家,怎么不是我的家?我还没说不是他的家呢,别人老了都是跟儿子住,哪有跟女儿一起住的?”   吴慧娟淘着米小声道:“我们刚来,忍忍吧。”   吃完午饭睡完晌午觉,阮志高和刘杏花这次没让刘小虎和吴慧娟留在家里看电视。把他俩撵出去之后,他们把院子大门给锁上了。   锁了一下午,一直到阮玥傍晚放学才开门。   等刘小虎和吴慧娟回来,阮志高和刘杏花又叫他俩喂鸡做晚饭。看着他俩把晚饭做好,阮翠芝和岳昊丰刚好也下班回来了,正好洗个手吃饭。   为了在阮翠芝面前表现自己,刘小虎说:“妈,这些饭菜都是我和慧娟做的。”   阮翠芝点点头,看着他说:“今天把你俩工作的事安排好了,明天你们就直接去上班吧。工作很难得,你们进入后一定要好好学好好干。”   听到这话,刘小虎忙又道:“谢谢妈,我们一定会好好干的。”   吴慧娟也高兴,笑着问:“妈,你给我们找的什么工作啊?”   阮翠芝道:“毛纺厂。”   吴慧娟愣了愣,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毛纺厂?您不是有个服装厂吗?”   今天下午他们特意在胡同里找人问了一圈,真是越问越惊喜。得知阮翠芝现在自己当厂长,手下管着一整个厂子的人,他们差点没乐坏了。   昨晚只知道阮翠芝有钱,今天是知道了她到底有多有钱。   因为知道阮翠芝有一个服装厂,他们自然就以为阮翠芝会把他们安排到服装厂里做事情,管点事什么的。结果没有想到,她现在说的居然变成了毛纺厂。   阮翠芝看一眼吴慧娟,只道:“我们厂里不缺人。”   刘小虎也有点高兴不大起来了,又问:“我们去毛纺厂做什么?”   阮翠芝道:“当工人,最光荣的岗位。”   刘小虎&吴慧娟:“……”   现在的工人好像没那么“光荣”了吧……   阮翠芝看一会他俩脸上的表情,又开口问:“怎么?你们这是不愿意?如果连工人你们都不愿意做,那还是老老实实回乡下去吧,你们不适合呆在城里。”   回乡下?那不行,他们千辛万苦找来的,走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刘小虎和吴慧娟一起点头,“我们愿意!”   次日早上阮翠芝没让刘小虎和吴慧娟多睡,很早就把他们叫起来了。等他们洗漱完吃完早饭,岳昊丰带着他们出大门,到胡同里上小轿车。   刘小虎和吴慧娟看到小轿车的瞬间,眼睛都瞪大了。上车以后更是兴奋得不行,感觉自己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甚至都想到了衣锦还乡的场面。   岳昊丰没多管他们,直接让司机开车上路。   车一直往偏远的城郊开,开到一个毛纺厂的大门外才停下来。   刘小虎和吴慧娟由于太兴奋,也没有注意车开了多长时间。   岳昊丰带着刘小虎和吴慧娟下车,进厂后直接找了人事部的负责人,把刘小虎和吴慧娟交给了他。把人交给人事部负责人以后,又从司机手里接过包裹递过来。   看到包裹,刘小虎和吴慧娟这才反应过来,忙问:“我们要住厂里?”   岳昊丰点点头,看着刘小虎认真道:“厂子离家太远了,只能住厂里,星期天要是有空的话,你就带着慧娟回家看看你妈妈,忙的话不回去也没关系。”   说完岳昊丰没再多站着,和人事部负责人打个招呼,便带着司机走人了。   刘小虎和吴慧娟拿着包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吴慧娟眨眨眼说:“小虎,我们是不是被你妈赶出来了啊?”   刘小虎:“……”   离开毛纺厂,司机先把岳昊丰送回服装厂,然后开车回公司。   到公司的时候刚好迎面碰上阮溪出来,于是忙出声招呼:“阮总好。”   阮溪停下步子,问他:“把人送去毛纺厂了?”   司机点头:“送到了。”   阮溪了然了,没再多问,和司机说了一句:“辛苦了。”   她出门开上自己的车,去到咖啡厅找到谢东洋。走去谢东洋面前坐下来,她跟服务员点了咖啡,然后看向谢东洋下笑着问:“谢总,您这是考虑好了吗?”   谢东洋从靠背上坐直起身子,看着她道:“考虑好了,一个字——干!”   阮溪看着他又笑一下,不多废话,“那我们就来聊一下投资和合作上的细节吧。” 第112章   商量好合作上的所有细节, 接下来自然就是准备好所有需要的东西去工商局注册公司。因为阮溪对工商局比较熟,所以她跑得稍微多一些。   今天去领营业执照,恰好碰上蒋素云, 两个人便找地方聊了几句。   蒋素云看了阮溪新注册的营业执照, 笑着说:“别人都还在犹豫要不要辞职下海呢,你这都搞出来两个公司了,不过你搞这个什么房地产公司, 有用吗?”   阮溪笑笑道:“目前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用。”   因为眼下私企还拿不到房地产相关的项目, 没有土地拍卖,自然就没有房地产可搞。但这发展势头还是比较明显的,毕竟拆迁工程已经开始了。   蒋素云自然想不到这些, 只道:“反正你胆子大, 别人不敢做的事你都敢做。我算是看出来了, 你做事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每件事都有你自己的道理。”   阮溪就、笑着说一句:“就一个道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蒋素云便是那胆小的,阮溪和她聊了两句便拿着营业执照回去了。   把营业执照拿回公司里,挂在一楼刚收拾出来的一间办公室里。眼下这公司只能算是个空壳,除了营业执照什么都没有,成员也就阮溪和谢东洋两个人而已。   房地产公司交给谢东洋打理, 阮溪仍把大部分心思放在做衣服上。   蔷薇阁和盛放的成衣生意上了轨道以后,阮溪也就慢慢脱手了, 设计上交给设计师,自己只看他们的设计稿和样衣, 而生产和销售则更不需要她去操心。   当然公司里所有的大事, 还得由她来把关。   而她自己要做的, 是准备创建自己的个人品牌与团队。   夏日闷热,整个城市像坐在火炉里。   立在墙角的空调滴答两声,一阵凉风扫出来,办公室里的人顿时全都身心一爽,又惊又喜道:“这是真的凉风啊,和电风扇完全不一样。”   公司里最近在装空调,今天刚刚装好,这是他们这些人第一次使用空调这种神奇的东西。这两年倒是在商场里看到过,但因为价格实在太高,没人使用过。   阮溪在三楼的工作室里也打开空调,不一会工作室里便凉起来了。   正在网纱上做刺绣的秦姨说:“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秦姨是阮溪最近从刺绣厂里挖过来的刺绣师,现在正和她一起做温晓的那条裙子。秦姨刺绣做得极好,简单的一针一线便能绣出世间所有的美好。   阮溪笑着道:“该花的不能省。”   秦姨看向阮溪笑一下,“你是个阔气的大老板。”   之前挖她到公司里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阮溪的阔气。   工作室里凉爽起来也就通体舒服了,两人便这样一边聊天一边干活,秦姨捏着绣花针做刺绣,阮溪则慢慢一点一点往布料上做钉珠缝亮片。   两人做好了一小片正休息的时候,忽听到工作室门上传来敲门声。   阮溪喝着水看过去,只见程诺诺说:“阮总,温小姐来了。”   终于还是忍不住来看了,阮溪放下杯子笑一下,便见温晓从门外进来了。   温晓进来后和阮溪打声招呼,笑着道:“我忍不住了来看看,不打扰你吧?”   阮溪拉了她到绷架旁边,“打扰倒是不打扰,就是还没什么好看的。”   因为她要等刺绣钉珠等装饰都做好了,才能裁剪缝制。   而温晓看到那些绣花和钉珠已经觉得很惊艳了,嘴角和眉梢的笑意完全忍不住,溢出来铺了满脸,嘴上说:“真的太漂亮了,比我想象得还要漂亮很多倍。”   阮溪看她惊喜满意,自己当然也觉得开心。   对一个裁缝来说,还有什么比顾客满意衣服更让人开心的事。   虽然衣服还没有成形,但温晓也没有立即走。她刚好没什么事,下午便就留在阮溪的工作室,看阮溪和秦姨一起做手工,看花朵在她们的针尖上绽放。   看到傍晚阮溪和秦姨准备下班回家,她依然满脸的不舍。   阮溪拉她出工作室,笑着说:“别着急,反正最后都是你的衣服。”   温晓不好意思地冲她笑,“我真的太喜欢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刺绣钉珠这些东西,但真的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不管是绣花还是钉珠亮片,都没有半分土气和舞台廉价感,真的是美到她心里去了。   因为凌爻晚上要加班,阮溪便和温晓一起去吃了晚饭。   两人去到酒楼包厢里坐下来,点了各自爱吃的菜。   温晓把菜单合起来交给服务员,看着阮溪问:“那个秦姨是你新招的?”   阮溪点点头,“对,我不久前从刺绣厂挖来的,给她多出了三倍工钱。手工艺费时费力,尤其做重工太慢,一个人干起来有点吃力。”   温晓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一件衣服要耗费那么多的心力,在工作室看你们做我都能感觉到累,不过我是看得很舒服的,一针一线慢慢把东西做出来。”   阮溪看着她笑,“要是喜欢的话,做起来也不觉得累。”   尤其做出成品的时候,成就感非常的强。   吃完饭从酒楼出来,阮溪和温晓没有继续再往别处去,两人在大门外分开,开各自的车走人。离开酒楼后阮溪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阮翠芝家去了一趟。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去看看阮志高和刘杏花。   因为现在大家都各有各的家,一大家子人聚到一起吃饭的次数很有限,所以阮溪和阮洁以及阮长生他们只要有时间,就会自己过来看阮志高和刘杏花。   阮溪在胡同里停好车,拎着买的东西敲门进院子。   阮翠芝和岳昊丰也都在家,一家五口人正在正房里看电视。   看到阮溪过来,岳昊丰和阮翠芝忙起身从屋里迎出来,到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问她:“吃过没有?”   “吃过了。”阮溪跟他们往屋里去。   阮玥出声叫她:“大姐。”   都是一家人,倒也没什么可过分客气的。阮溪坐下来陪阮志高和刘杏花说了说家常闲话,又问阮翠芝:“刘小虎和他老婆,还在毛纺厂上班?”   被问到这事,阮翠芝点点头,“对,在那上着呢。”   阮溪随口又问:“到现在没有回来过?”   阮翠芝道:“目前还没有,我也没去多管。”   阮溪看着阮翠芝忍不住笑出来,“估计他俩是气得够呛,本来以为找到亲妈下半辈子不用愁了,直接就有花不完的钱,结果你给他们送那么远去。”   刘杏花在旁边出声:“十五六年不见了,在乡下的时候从来也没找过妈,突然找过来,就把他当儿子了?他倒是想得美,天下有这种好事吗?”   阮溪笑着说:“他应该是觉得有。”   刘杏花道:“这次把他们送去毛纺厂,他们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了。要是知趣要脸的,以后也不该再过来。不过他们要脸的话,也不会从乡下找到这来认妈了。”   听刘杏花说这样的话,阮溪还是忍不住笑,“不要脸又能怎么样?在这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凭他们两个二十来岁的孩子,他们不敢的。”   阮翠芝也说:“性子还是像他爹,根里怂,闹应该是不敢闹的。”   阮志高接话道:“不过肯定也不会这样死心的。”   要是没来城里看到他们过什么日子还好,这来了看到了,那还能舍得吗?   阮翠芝拿一个橘子剥,“我管他死心不死心,我和昊丰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这些家业,不可能白白送给其他人,最后不管有多少,都是咱家玥玥的。”   话说到这里,刘杏花忽又问:“小溪,你攒的家业都给谁啊?”   听到这话,阮溪看向刘杏花笑起来说:“奶奶,我现在就回家生个继承人去。”   回到家凌爻已经下班到家洗完澡了。   阮溪自己也拿了衣服去洗澡,洗完回到正房,靠在桌边捏起凌爻的下巴问:“凌爻同志,要不要帮我生个继承人?”   凌爻直接拉她胳膊把她拽到自己腿上坐着,“你想生几个?”   阮溪看着他认真疑惑:“你还可以控制这个?”   凌爻笑一下道:“试一下嘛。”   继承人那自然不是说生就能生得下来的,但温晓和谢东洋的婚期却一天天越来越近了。他们把婚期定在了秋天,不是太冷刚好可以穿礼服的时候。   阮溪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但依然把大部分时间挤出来做礼服。   秦姨是每天什么都不干,只要工作时间就呆在工作室里低头做活。阮溪多给了她三倍工钱,又给了她这么好的工作环境,她现在干活比在刺绣厂的时候起劲多了。   阮溪自己没有其他事情要忙的时候,就和秦姨一起坐在工作室里面,在设计好的花样上刺绣钉珠,每一针每一线都走得格外细致,不带半点马虎和敷衍。   也因为温晓选的这款礼服工艺比较复杂,阮溪又精益求精做得格外认真,所以制作时间便比较长,从夏天做到了秋天。   剪掉礼服上的最后一根线头,阮溪放下剪刀,和秦姨一起把礼服小心穿到假模特身上。穿好整理一下肩膀腰身和裙摆,往后退几步,隔了一段距离认真看。   阮溪出声问秦姨:“您感觉怎么样?”   裙子是秦姨亲手参与制作的,但现在成品摆在眼前,她也还是觉得很惊艳。她在刺绣厂干过无数的活,裙子旗袍都绣过,从来没有哪件衣服有这么漂亮。   她看着礼服道:“我没有语言能用来形容它,真的就是太漂亮了。”   阮溪听到这话笑出来——这就是最好的赞美之词了!   礼服制作完成,阮溪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喝了杯咖啡放松一会,然后拿起电话给歌舞团打电话联系了温晓。   她原本是想让温晓明天过来看裙子的,结果温晓接完电话一分钟都等不了,立马就开车过来了。到了这边看到礼服成品的瞬间,她再一次露出惊叹激动的表情。   她站在礼服前捂着嘴,一副又想笑又想哭的样子。   想笑是因为,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裙子,这裙子是属于她的。想哭则是因为,她满心期待地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穿上它嫁人了。   阮溪让她自己看了一会,然后问她:“要不要穿上试试?”   温晓回神看向她点头,“好。”   阮溪这便和秦姨小心把礼服拿下来,拿去试衣间帮温晓换上礼服。   换好后温晓从试衣间里出来,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走到镜子前停下,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里慢慢闪烁起光点,比夜空里的星星还要明亮。 第113章   谢东洋和温晓的婚礼在一周后举行。   阮溪和凌爻应邀去参加婚礼, 坐在布置华丽的大厅里看着温晓出场。在温晓出场的那一刻,有灯光打向她,大厅里瞬间传来“哇”一声惊叹。   她从花簇中走来, 轻纱曳地, 在灯光中仿若仙子一般。   也就这一刻,阮溪觉得自己在这件衣服上费的所有心思和精力,全都值了。   因为温晓的婚礼办得比较隆重, 她又有着歌星的身份, 所以自然也就上了报纸的娱乐版面。而温晓穿的礼服,也成了这场婚礼的最大亮点。   当然普通人不会关注礼服是哪来的,又是谁做的, 只是欣赏赞叹一下罢了。   做完温晓的礼服以后, 阮溪也没指望今年再接到下一单的生意, 甚至下一单会在哪她都没有想过,因为毕竟这年代确实没什么人会花钱在这种衣服上。   她能做温晓这一单,那还是因为和谢东洋的关系。   但不过在温晓办完婚礼一周后,温晓忽又给她打电话和她约了时间,然后在次日下午,给她带来了一个新的客人——她们团里的台柱子苏冶!   阮溪在办公室招待了温晓和苏冶。   寒暄熟络了一会之后,阮溪问苏冶:“您是想要做礼服?”   苏冶和温晓在长相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格,温晓长相甜美娇俏, 苏冶则更端庄大气。而性格上,苏冶也更挑剔讲究一些, 尤其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   她对阮溪说:“对,我让晓晓带我过来找你, 就是看到了你给晓晓做的礼服。”   阮溪感谢她的认可与喜欢, 点点头又问:“您是要什么场合穿?”   她做衣服要看人也要看场合, 要把所有因素都考虑在内,给顾客设计出最合适的衣服。衣服有时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那么简单,合适的衣服可以给人带来更多的自信。   苏冶回答她:“晚会,今年我要上春晚。”   阮溪蓦地一愣——春晚?   苏冶看她发愣,笑一下道:“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吗?”   阮溪忙道:“没有没有,我也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不然也不会热衷做衣服。您要是决定让我给您做礼服,我一定给您做一套最合适您的。”   苏冶笑一下道:“听晓晓说你工作间有一些不同款式的礼服,我能先看看吗?”   当然是完全可以的,阮溪忙起身,“您跟我来。”   阮溪带着温晓和苏冶去工作室,秦姨正在里面做刺绣。苏冶看一会礼服就被秦姨的手艺给吸引过去了,站在她旁边看一会道:“绣得真好诶。”   秦姨回头看她一眼,笑着说:“漂亮吧?”   说完突然发现了她是谁,忙又激动起来道:“你是不是那个唱歌的?叫苏什么?”   苏冶冲她笑一下,“我叫苏冶,你好。”   秦姨站起来,“你也来做衣服啊?”   苏冶点头,“演出用。”   秦姨虽然激动,但也没多和苏冶闲扯,只道:“那你好好看看。”   苏冶又去看了一圈,跟阮溪说了几个自己比较喜欢的款式,但没试,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后跟阮溪说:“我喜欢那种大色块的,在舞台上比较显眼一点,可以做吗?”   阮溪听了点点头,“这样,我给您画几个草图出几个设计方案,您抽空过来看一看。方案定下来以后,我再给您量体做衣服。”   苏冶问她:“那你什么时候能画出来?”   阮溪道:“明天就能画出来,但看您有没有时间。”   苏冶比阮溪心急,“我最近都有时间,那我明天下去就来找你。”   阮溪看着她笑出来,“那好,我明天在这里等您过来。”   说好这事后苏冶和温晓也就准备走了。   在她们走之前,阮溪把温晓拉到旁边说了句:“谢谢啊,还给我介绍生意。”   温晓笑着说:“不是我给你介绍的,是你的衣服做得太惊艳了,大家全都非常喜欢。是她硬托我带她来的,我还怕打扰到你呢,毕竟你是个大老板。”   阮溪笑出来,“我就是个裁缝。”   温晓也笑,“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裁缝。”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温晓和阮溪摆摆手,便跟着苏冶走人了。   阮溪和程诺诺一起把她们送到楼下,看着她们出了公司大门才回来。回来后阮溪也不闲着,去工作室看了看苏冶喜欢的款式,坐到画架前拿起笔凝神构思。   笔尖落下去,在纸页上擦出沙沙的响声。   阮溪构思落笔成稿,到第二天下午苏冶过来之前,总共画出了五套设计草图。等苏冶过来以后,她仍在办公室招待苏冶,并把草图给她看。   苏冶看了草图都很喜欢,只道:“全都画在我的喜好上。”   听到这话阮溪自然也高兴,“您从中选一套,或者你还有什么想法,你跟我提一下,我们现在都可以再修改修改。你要是满意了,我就开始打版做白坯了。”   苏冶确实有意见要提,但都是些小细节,把五套的特点稍微融合了一下。阮溪听着她的意见给她做修改,改着改着她自己说:“这样好像太累赘了是不是?”   改着改着又说:“这样组合起来感觉也不合适,有点怪怪的。”   于是最后,她就在阮溪画的原稿里挑了一套出来。   阮溪自然不多说什么,她自己喜欢哪一套就是哪一套。等她确定下来,带她去量体型,量完了跟她说:“我先给你做白坯,到时候试穿觉得哪里不好的话再改。”   苏冶满意得不行,只道:“你做好了叫我,我立马过来试。”   阮溪忍不住笑,“好,做好我就联系你。”   因为苏冶定制的这套礼服没有什么重工装饰,礼服的亮点就是色块碰撞以及别致的剪裁和款式,所以在制作时间上就比温晓之前做的那套短很多。   阮溪做好白坯后通知苏冶来试穿,在苏冶试穿的时候,她又根据她的试穿效果改进了一些小细节,并适当地增加了一点加分的小装饰。   获得苏冶的认可后,便开始了正式制作。   苏冶对自己的这件礼服也很上心,没事就会来阮溪这边看看,看看制作的进度和做出来的效果。一直到最后礼服制作完成,她穿上身完全满意后,才踏实下来。   取了礼服准备走的时候,苏冶跟阮溪说:“以后我上晚会的礼服都找你做,行吗?温晓说你是大老板,轻易不给人做衣裳,我也是沾了她的光。”   感谢温晓给她抬身价,阮溪笑出来,“行的,熟人介绍来的都会做,我开的就是时装公司嘛。”   苏冶又问:“那我们圈里的其他歌手,也都可以?”   阮溪冲她点点头,“都可以的。”   苏冶笑了道:“行,我穿了漂亮的衣服是忍不住要分享的,如果她们要是喜欢来问我的话,我就介绍她们来这里找你。对了,你有名片吗?”   阮溪确实也搞了名片,她去办公桌上拿一张,送到苏冶手里:“上面有我们公司的地址,也有我这办公室的电话,打电话和直接过来都可以。”   苏冶接下名片塞包包里,“行,那我以后有需要再找你。如果真有别人也想来的话,我也会提前跟你打招呼,跟你约好了再让她们过来。”   阮溪应声:“好,谢谢您这么支持。”   苏冶掏心掏肺道:“谢谢您给我做衣裳,真的找不到比你做衣裳再好看的了。我以前每次上台都苦恼,没有心怡的礼服穿,现在可算是有满意的礼服了。”   阮溪和苏冶又来回夸赞奉承了彼此几句,然后阮溪笑着把她送到楼下,送她出公司大门,自己回来到办公室里坐下来,拿起设计稿轻松地哼起了歌。   太阳落下去又升起来。   冬天一到,滑冰场上又挤满了滑冰的人。   闲下来以后,阮溪和凌爻也出来玩。现在他们已经不抱着摔跤了,而是牵着手在冰上自由地穿梭,但也都尽量避开人群,只自己两个人玩。   滑完冰换鞋,阮溪和凌爻说:“再过几天都要过年了,你们单位还不放假啊?”   凌爻道:“也快了。”   阮溪把换下来的冰鞋放在一边,“现在不比以前了,各个地方来这里打工的人多,春节回家过年的人也就多,火车可能都挤不上,所以得早点买票。”   凌爻坐直了看她,“要不今年留下来陪爷爷奶奶一起过年?”   之前两年春年都是去申海陪他父母过的。   阮溪转头看着他说:“这不是我们平时陪爷爷奶奶的时间多一点嘛,也没怎么回去看你爸妈,如果过年都不回去的话,怕他们会很冷清。”   凌爻听了这话心里冒暖气,眼神和语气都软,“好,那就还是去我家过年。”   两人说着话拎起冰鞋往家回,开车进胡同快要到家的时候,忽看到院子大门外的石狮子边站着两个人,身形和气质都很熟悉。   凌爻微微愣一下说:“好像是我爸妈。”   听到这话,阮溪也仔细看了看,“好像是有点像。”   隔了稍微有些远不太能确定,但等开车到了跟前,那自然就看到是凌致远和周雪云了。两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了半张脸出来,不知道站门外等多久了。   凌爻停好车从车上下来,“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   凌致远和周雪云看着阮溪下车,拉下围巾笑着冲阮溪挥挥手,回凌爻的话:“免得你们折腾,我们今年过来陪你们过年,刚好在北京玩上一玩。”   阮溪走到两人面前笑着说:“那我就带你们出去好好玩玩。”   开门往院子里去的时候,凌爻又说:“来之前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啊?刚好我们今天有空,可以去火车站接你们去,也不用站在门外等那么久。”   凌爻和阮溪结婚三年,现在性格已经变得很开朗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沉闷。和没遇到阮溪的那些年比起来,现在仿佛是整个换了个人一样。   不再担心凌爻以后,凌致远和周雪云现在过得也很轻松,他们跟着凌爻和阮溪进院子说:“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说了还有什么意思啊?”   阮溪忍不住笑,心里还挺开心的。   那今年就可以和两边的家里人一起过年了。   她和凌爻把凌致远周雪云带进屋里,给他们倒了热水,让他们坐着看电视休息,然后她和凌爻又去收拾了一下西厢的房间,帮他们放好行李,给他们铺好了床。   因为家里的菜不够四个人吃的,阮溪和凌爻带凌致远和周雪云出去到饭店里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无非就是闲聊,说一说各自这一年的事情。   吃完饭回来梳洗一番睡觉,阮溪躺在床上说:“真好,今年可以一起过年了。”   凌爻看着她笑一笑,“等我爸妈退休了,叫他们来这边养老,到时候就可以每个年都一起过了,也不用再考虑过年要去哪里了。”   阮溪也笑,“他们要是愿意来,那当然好啊。”   凌爻还没有放假,次日起床便继续上班去了。而阮溪整个公司和工厂都放假了,所以她开车带凌致远和周雪云在城里玩了两天,顺便置办了一些年货。   阮溪也去和阮翠芝他们说好了,今年都到她的院子里来过年。   阮长生和钱钏因为有事情,两个人在南方还没回来。   两人一直忙到除夕的前一天,才回到北京。   除夕当天,阮长生和阮翠芝两家人都早起在家里贴好了春联,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一番,然后拿上置办的年货吃食,一起去阮溪这边来过年。   人多在一起便热闹,一整天院子里都是闹嚷嚷的。   下午一起做年夜饭的时候,阮溪问阮翠芝:“刘小虎两口子没要留下啊?”   提到这话,阮翠芝语气平淡道:“怎么没要留下,巴不得赖家里不走呢。我让你姑丈给他们买了票,把他们撵回去了。哪里能留他们在这里过年啊,那不是闹心嘛?”   刘杏花接话:“明年再来,门都不给开。”   说着话做好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年夜饭端上桌摆整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桌边挨着坐下来,也差不多到了春晚开始的时间。   于是所有人一边看晚会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喝点小酒把气氛彻底烘起来以后,阮长生忽想起什么,起身道:“对了,差点忘了,我要给你们看样大宝贝!”   这话一出,桌子的人都好奇看向他。   阮玥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五舅,什么大宝贝啊?”   那边阮大宝张口就说:“我知道我知道,是大……”   结果他话没说完,被阮长生伸手一把捂住了嘴,强迫他把下面的话咽下去了。   治住了阮大宝,然后阮长生像炫宝一样,拿过钱钏的包来,卖关子神神秘秘道:“这东西你们见都没见过,不是……听都没听过,牛得不行……”   阮志高急了,叫他:“快点拿出来吧!”   于是阮长生便伸手进钱钏的包里,片刻摸出一个黑色的电话来,那块头拿在手里堪比砖头。摸出来后他直接秀一圈,牛气得不行道:“大哥大!”   其他人都好奇,问他:“大哥大是什么?”   阮长生当场示范,拨了阮溪家的座机号,片刻座机便响起来了。   座机响的时候,阮长生又说:“都看到没有,没有电话线,走哪就能带到哪,随时随地都能打电话,不会错过一个电话……当然了……”   说着他顿一下,“信号好的话……”   噗……   大家一起笑出来,阮大宝哈哈哈笑得最大声。   然后在大家正笑得开心开怀的时候,阮翠芝忽看着电视又说:“来了来了,苏冶的节目到了,快看,小溪亲手做的衣服……”   听到这话,大家挂着满脸的笑意,全都转头看向电视机。   电视里,镜头移动,苏冶站在舞台上,穿着阮溪为她量身定制的礼服,格外优雅夺目。 第114章   一家人全都安静下来看电视, 听苏冶唱完了一整首歌。主持人拿着话筒上场,开讲始串场词,阮玥看向阮溪出声说:“大姐, 你做的衣服好漂亮啊。”   阮溪看向她笑一下说:“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学做啊。”   阮玥点点头道:“那我长大也要当裁缝!”   阮翠芝跟她纠正, “你大姐这个叫服装设计师。”   阮玥:“那我就当服装设计师!”   ……   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气氛一直都很好。凌致远和周雪云虽说不多话,但也不显得生分客气, 两个人一直都很开心, 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   说着话岳昊丰又冲阮长生伸手过去,“那个大哥大让我瞧瞧。”   阮长生献宝似地把大哥大送到岳昊丰手里,然后岳昊丰摆弄了一下给阮翠芝, 阮翠芝摆弄了一下又给阮溪, 阮溪拿着看了看说:“唉哟, 真跟砖头一样。”   听了这话,其他人都一起笑起来。   这是国内出的第一批移动电话,与后来的智能手机虽不能比,但在这个年代却是极其稀有和时髦的东西。虽然也就一个打电话功能,待机时间也超短,这年代信号也不好,但办一台下来仍然要接近两万的天价。因为数量稀少买不到,黑市都卖到了五万。   要不是为了方便做生意, 以防错过些重要信息,也没人会花这么多钱买这个。   阮长生跑南方抢了这么一台, 拿回来当然就是最稀奇金贵玩意,家里人每个人都过了一遍手。新鲜完了阮长生还给收回钱钏的包里, 继续吃年夜饭。   因为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间长, 吃完年夜饭再坐下来看一会春晚, 也就到了零点倒计时。阮大宝和阮玥站在电视前,跟着主持人一起喊倒计时。   喊完倒计时他们扑到阮志高和刘杏花面前,大声道——   “爷爷奶奶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外公外婆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拜完年阮志高和刘杏花给他俩一人发了一个大红包,也给阮溪和凌爻也一人发了一个大红包。阮翠芝那一辈就不发了,只给孙辈的发。   拿完红包一家人又一起出去放鞭炮放烟花,看着绚烂多彩的烟花在天空爆开,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华彩之中,一起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放完烟花鞭炮回到屋里,正好又听到电话响。阮溪过去拿起话筒,听到是阮秋月的声音,便开了免提把话筒放下,让家里人全部都能听到。   阮秋月和阮红兵在电话里说:“爷爷奶奶三姑姑丈五叔五婶还有大姐姐夫,我们在这里给你们拜年啦!”   原本说是要过来一起过年的,但因为阮长富又有工作给耽误了,便没有过来。阮秋月说完话,阮长富冯秀英和叶帆以及他媳妇,都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热闹话。   阮秋阳早已经嫁人了,阮红军夏天的时候毕业去了部队,过年没有回来。   屋里热闹,外面还有人家在放烟花,传来一阵一阵的炮仗声。   冷冽的空气扑在脸蛋上,阮溪和凌爻把凌致远和周雪云送进火车站,在站台上看着他们上火车,挥手看着他们随火车走远。   出火车站上车,阮溪系上安全带说:“今天去三姑家吃饭。”   新年里的这些天都是这样,大家没有分开在家里各自做饭,全都提前说好了,今天在这家吃明天又到那家吃,能多热闹一天是一天。   眼见着假期结束,这样轻松团圆的时候也就少了。   于是阮溪和凌爻送走凌致远和周雪云后,没有回家,而是开车直接去了阮翠芝家里。到阮翠芝家一看,阮洁一家也回来了,更是热闹了不少。   阮溪和凌爻给陈旭拿了压岁钱,又逗了逗他。   将近中午的时候开始做饭,吃完午饭人也都没走,留在阮翠芝家,要么嗑瓜子晒太阳聊天,要么看电视打牌,阮大宝和阮玥则带着陈旭拿压岁钱出去买东西。   买了一堆这个年代的小零食回来,凑在一起品尝美味。   阮大宝对还不认字的陈旭说:“我这是唐僧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陈旭为了长生不老,追着阮大宝在游廊里跑了好几个来回。   阮大宝故意逗着他玩,游廊跑完了又往二门外跑,出了二门跑向大门,他故意跑得慢,还回头勾引陈旭,然后就在跑出大门的时候,迎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跑得慢自然没磕到摔到,他往后退两步,只见大门外站着四个人。其中有两个他是认识的,是他三姑的儿子刘小虎,还有刘小虎的媳妇吴慧娟。   在阮大宝愣神的时候,陈旭过来一把抢走他手里的唐僧肉,抢到后转身就往院子里跑,跑到阮洁身后躲着,把袋子里唐僧肉拿出来塞嘴里。   阮大宝还在大门上站着,看着刘小虎眯眯眼,“你怎么又来了?”   刘小虎看着他说:“这是我妈家,我怎么不能来了?”   阮大宝无奈地吸口气,“你脸皮也太厚了,三姑和姑丈明显不想你们来,也不想认你这个儿子,你怎么还要过来?这里不是你家,你们赶紧走吧!”   说完他跨进门槛抬手就要关门,但门还没关起来,就被刘小虎用胳膊给抵住了。刘小虎抵住门不让阮大宝关,看着阮大宝说:“这是我妈家!”   阮大宝毕竟才十岁,力气上自然比不过刘小虎,他便死扳着门大声道:“你给我松开!奶奶早就说过了,今年你们再过来,门都不给你们开!”   阮大宝声音大起来,在院子里晒太阳说话的大人自然就听到了。阮溪几个人一齐起身,刚出二门便见阮大宝在门口和刘小虎对峙,一个要关门,一个不让关。   阮翠芝看到刘小虎,下意识吸口气,走到阮大宝身后道:“干什么呢?”   刘小虎笑着道:“妈,我和三姐来给您拜年来了,这小子要关门不让我进去。”   三姐?阮翠芝往外看出去,果然看到外面还站着三个人,除了吴慧娟,还有另外两个,其中那个年轻女人眉眼熟悉,自然就是刘小虎说的三姐了。   三妮和她男人,也来了。   她站在外面出声,叫阮翠芝:“妈,我是三妮。”   阮翠芝没应声,忍不住笑了一下——真好,一年来一对,以后是不是大妮和二妮也要过来,是不是还要把刘雄和他们爷爷奶奶也全都带过来?拿她当什么了?   怎么她阮翠芝上辈子欠了他们刘家的?在他们刘家伺候老小十几年,受了那么委屈吃了那么多苦,离婚的时候遭全家指责唾骂,没人体谅她没人看得起她。   现在看她有钱了,一个个又都来找她,恨不得全家都来吸她的血。   阮翠芝没说话,岳昊丰这时候走到她旁边,拉过阮大宝,开口道:“你们的心意我们收到了,谢谢你们。但家里今天来了很多重要的客人,实在不方便多招待你们,就不请你们进去了。”   听到这话,刘小虎面露不愉快,“什……什么意思啊?”   阮大宝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啥说啥:“意思就是你们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刘小虎更是有点不高兴了,看着岳昊丰道:“我们来给我妈拜年,又不是来给你拜年,关你什么事啊?这是我妈的家,哪轮得到你一个倒插门在这里……”   啪——   下面的话他还没有说出来,脸上猛地挨了一巴掌。   刘小虎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瞬间人就被打傻了。吴慧娟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站到刘小虎旁边,蹙眉看着阮翠芝说:“妈,你怎么打人啊?!”   阮翠芝看着她道:“别叫我妈,你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不会说话就要挨打!”   吴慧娟结了一下舌,片刻又道:“你怎么这样说,你是三姐和小虎的亲妈啊!”   阮翠芝看看刘小虎又看看刘三妮,“是亲妈吗?你们不是早就不认我这个亲妈了吗?早些年在乡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跑山里去找我?现在看我发达了,在城里安家了,有钱了,一个个不远万里也要来找我,来找我干什么?拜年吗?”   刘小虎和刘三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刘小虎捂着被打疼的脸,刘三妮吱唔了半天出声道:“当初是你先不要我们了……我们才不认你的……”   阮翠芝目光定在她脸上,“对,当初是我抛夫弃子,是我不要你们的,那我现在也没说要你们吧?我当初都能狠心不要你们,现在又为什么要认你们?”   刘三妮眼眶湿起来:“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   阮翠芝:“你们不是早就知道吗?”   刘三妮看着阮翠芝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阮长生又走到阮翠芝旁边,一把把阮大宝薅一边去,看着刘小虎和刘三妮两人说:“白眼狼,之前没下你们面子,就给自己稍微留点脸不好吗?一个个可怜巴巴说我三姐不要你们了,当初你们那个畜生爸刘雄,在家打我三姐的时候,打得她浑身都是伤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现在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知道当初我三姐为什么要跟你们那畜生爸离婚是吗?瞎了眼盲了心的东西,养你们不如养条狗!当时我三姐去镇上买好吃的看你们,你们是怎么对她的!”   “刘雄是老畜生!你们全是小畜生!”   “还有,这家里的所有一切,都是我三姐和姐夫一起挣的,有一分是一分有一万是一万,最后都是给我们玥玥的,你们一分都占不到,别做梦想美事了!”   “去年你刘小虎过来,今年把你三姐两口子又带过来,我倒是想问问,谁给你刘小虎这个脸?你们刘家人,想干什么?!想靠我三姐全家搬来北京吗?!”   刘小虎刘三妮四人站在外面塌着脸,脸上半点表情都挂不住,更是全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但也并没有羞愧尴尬到想要钻地里去。   刘小虎当然知道阮翠芝去年就不待见他,给他和吴慧娟找个毛纺厂上班就是打发他们,但他实在眼红阮翠芝的钱啊,回家炫了一番,今年又把三妮给带来了。   他原本以为和三妮一起,姐弟两人诚心诚意更能打动阮翠芝,哪知道却比去年还不受待见。这才刚到门上,又是被打又是被骂,简直狗血淋头。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带他三姐来了!   实在不想看到他们的晦气样子,阮长生又道:“赶紧走吧,我们没空招呼你们。”   说完他抬手把大门一关,插上门栓,直接把人关在了外面。   阮翠芝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院子里去,其他人自然也都跟在后面。   回到院子里坐下,刘杏花道:“撕破脸好。”   钱钏在旁边接话道:“确实,不撕破脸他们就在那装傻充愣。”   胡同里,刘小虎和刘三妮自然没有立马走人。他们花了那么多钱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到这里,连口水都没喝还被骂了一顿,当然怄着气不愿意走。   有几个邻居过来看热闹,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问他们:“乡下来的亲戚吧?”   刘小虎道:“不是亲戚,是亲儿子亲闺女。”   老太太看着他们,“亲儿子亲闺女不让你们进去啊?”   刘三妮道:“我们是她和前头丈夫生的。”   老太太点头,“哦,要我说没见过你们呢。”   看到有人来关心看热闹,他们心里又觉得很委屈,刘三妮便又红着眼眶说:“奶奶您给评评理,亲生的儿子闺女,千里迢迢过来找她,她不让我们进门就算了,还把我们骂了一顿,天底下有这样的亲妈吗?”   老太太唉哟一声,“刚才你们吵吵我们也没听到,不知道前因后果,这理可不好评。许是你们叫她寒了心,她才这样对你们的。”   刘小虎道:“当初是她坚持要离婚不要我们的,我们那时候才五六岁六七岁,怎么就寒到她的心了?要说寒心,难道不是我们应该寒心?”   另个中年女人道:“她都不要你们了,你们还来找她,这不是自讨没趣嘛?一胡同里住了两三年,翠芝我们还是了解的,她不是那狠心又不讲道理的人,肯定是你们叫她寒心了。我一估摸就是你们以前不认她,现在看她有钱了又来认她。”   刘小虎:“……”你还挺会估摸。   看刘小虎和刘三妮不说话,老太太又说:“那不让你们进去是应该的,往前倒十五六年,还是在乡下,女人离了婚能活下来都是不错的了。你们想一想,在她最苦的时候,你们都做了什么?她好容易熬过来了,有了新的家庭,过得挺好的了,你们这时候巴巴跑过来认妈,多少有点不要脸面的。”   刘小虎&刘三妮:“……”   中年女人又说:“老老实实从哪来就回哪去吧,你们这都长大成家了,你妈又不要你们孝敬,好好回去孝敬你爹去,别搁这浪费时间了。”   刘小虎吱唔一下,“她就我一个儿子,她不要我养老,指望谁养老?”   听到这话,老太太笑出来,“哎哟喂,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一个小年轻,怎么比我一个老太太还封建,建国后就提倡男女平等了,计划生育都实施几年了。人家有女儿,用不着你操心,你也就别惦记人家手里那点家产了。”   刘小虎被说得脸红,“谁惦记她家产了?”   老太太:“那你早怎么不认妈,改革开放之前,她不是都在乡下吗?”   刘小虎:“……”   算了!这胡同里的都是阮翠芝的人!跟她们讲个屁!   不说了当然他们也没走,就在大门外守着。   看热闹的人把他们当热闹看,在这看一会走了,走了一会没什么事又回来,每次回来还都要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番。   刘三妮和她男人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小声对刘小虎和吴慧娟说:“我看还是算了吧,要不我们还是走吧?你看这来来往往的人,都把我们当猴看了。”   刘小虎心里堵着一口气,“走了睡哪嘛?你们有钱拿去住宾馆啊?他们都不怕丢人,我们怕什么丢人?”   刘三妮这便又留下站了一会,实在站得没耐心,脸面上又过不去,她便还是带着她男人走人了,嘴上说:“我是叫你骗了,我就不该信你跟着过来。”   白跑一趟浪费了路费和住宿费不说,还被骂了一顿,还叫人看了笑话。   刘小虎看刘三妮拉着她男人走人,又有人来人往的人看他们,他自然也开始忍不住动摇。但他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最主要舍不得阮翠芝手里的钱。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四合院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半尺来宽的门缝。就在他下意识高兴的时候,只见一串鞭炮飞了出来,落在他和吴慧娟脚边,顿时噼啪炸开。   他和吴慧娟被吓得哇哇乱叫,脸都被吓白了。   阮大宝和阮玥在大门里哈哈大笑。   把刘小虎关在门外以后,阮翠芝就没再多管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晚上照常做饭吃饭,忙起别的事来也就把这事忘脑后去了。   倒是阮大宝阮玥和陈旭一会跑门上看一眼,三个孩子都调皮,尤其是阮大宝最会调皮捣蛋,不是拿鞭炮炸他们,就是舀水出去泼他们。   家里人坐下来吃晚饭,小孩子吃得快,几口吃饱便跑了。阮大宝玩心收不住,带着阮玥和陈旭又出去折腾刘小虎。结果这次打开门,刘小虎和他媳妇不见了。   阮大宝还挺遗憾的,“这么没有毅力,这就走了?我还没玩够呢。”   阮玥道:“被你给欺负走了。”   阮大宝耸一下肩,“没意思。”   阮玥这便跑回正房,和阮翠芝说:“妈妈,他们都走了。”   阮翠芝稍微反应了一下,“哦,走了就好。”   春节假期不长,很快就过去了,刘小虎和刘三妮走了以后,后来也没有再出现。毛纺厂那边的工作他们也不干了,放在宿舍的行李也都收拾走了。   阮翠芝和岳昊丰当然不多管他们,工厂开工以后多的是事情要忙。   别人自然就更不管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忙。   河面解冻,天气一天天暖起来,三月桃花开,四月梨花白。   阮溪以梨花为设计灵感设计礼服,刚好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工作室外响起了敲门声。阮溪放下手里的笔,从画架前起身,出声说一句:“进来。”   话音刚落下门从外面打开,谢东洋进门后直接走到阮溪面前,把手里的报纸往她面前一送,气都还没喘匀,开口就说:“我就知道……跟着你干准没错……”   阮溪接过报纸看一下,“宪法规定,土地使用权可以依法转让……” 第115章   阮溪和谢东洋去到办公室坐下来, 一边喝茶一边又聊了聊房地产相关的事情。目前倒也没什么具体详细可聊的,阮溪只让谢东洋多留意政府公告。   只要政府发土地竞投公告,他们就去报名。   除了让谢东洋留意政府的公告, 阮溪还让他先多了解了解房地产这个行业里相关的东西。既然已经选择了干这行, 那当然该了解的都要去了解清楚,这和倒腾东西不一样。   当然做生意多少都有点共性,谢东洋有过管理贸易公司的经验, 所以熟悉了解房地产上的东西也并不是很难。尤其还有在相关部门工作的朋友, 拉出来吃饭聊一聊便就知晓七八了。   三个月后,谢东洋又拿了一份报纸来找阮溪,报纸上登的便是土地竞投公告。   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阮溪和他自然没有多做犹豫, 直接在规定时间去办理了竞投报名手续, 在地皮拍卖正式开始之前领取到正式编号。   拿到正式编号以后,谢东洋跟阮溪说:“说实话我还是挺紧张的,第一次接触这样子的大生意,这块地好像有九千平,规划是住宅用地,三天后正式开拍。”   被他这么一说,阮溪也有点紧张了起来,毕竟她没干过这方面的生意。但她知道这个年代的情况, 所以心里还是非常有底的。   她故意接话问谢东洋:“紧张什么?”   谢东洋道:“担心拿不到地,又担心拿到地我们开发不好, 还担心开发出来了,但最后这房子不好卖砸手里了, 那我这么多年不是全白混了?”   阮溪听得笑出来, “你就放心吧,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只要咱们把房子顺利建出来,就绝对不会砸手里的。城里人多少人想住楼房,你不知道啊?”   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商品房这东西出现,只有单位能分楼房,很多人还是一家那么口人挤在平房里住。如果能按揭买到房子,肯定很多人家愿意买楼房。   但这事在谢东洋他们看来都是推测,有根据是有根据,但到时候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况,谁都预料不准,所以心里还是觉得没底。   其实主要就是以前没有干过,也没有其他人干过,而且投入太大风险太高。   但不管干什么生意都是有风险的,所以谢东洋也没有怂的意思。既然公司都已经成立了,已经等这天等了很长时间了,那自然就要抓住机会。   三天之后下午三点,他一身黑西装打领带,和阮溪一起进入拍卖会场。   来参加竞拍的企业有将近五十家,不全是本地企业,但拍卖会场里几乎是座无虚席。   阮溪和谢东洋找到两个空位置坐下来,安心等待拍卖会的开始。   此次举槌人是政府领导,一样一身西装打领带。   拍卖会开始后,举槌人先介绍了拍卖土地的一些相关情况——这块地面积为9158平方米,规划为住宅用地,起拍价是250万,每口价不低于5万元。   介绍完以后,举槌人不多废话,直接一句:“拍卖开始!”   于是各家企业开始举牌叫价,从二百五十万很快加到三百万。   听着他们五万十万地往上加钱,谢东洋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变快,毕竟五万十万在生活中那都是很大的一笔钱了,但在这里那叫起来都跟玩儿似的。   阮溪一直没有举牌,谢东洋忍不住小声问她:“咱们是不打算拍了吗?”   阮溪也小声道:“加得有点快,暂时不需要举。”   他们不举,也会有其他家企业举。   谢东洋轻轻吸口气,“这起码得加到四百万吧……”   阮溪:“那就看大家的心理价位都是多少了。”   两人小声聊了几句天,价格已经加到四百万了,四百五十万之前举牌速度稍微变慢下来,等过了四百五十万,那便没有几家还在举了。   于是阮溪这时候举牌,在四百五十五万上加五万。   举到第二轮的时候发现,包括他们溪洋房地产在内,只还剩下三家公司在举牌。又举了两轮价钱被抬到五百二十万,另外一家企业也放弃了。   谢东洋忍不住开始额头冒汗,坐在阮溪旁边一下一下地深呼吸。   即便会场里开了空调,他也还是觉得热和闷。   自从之前政策有变和阮溪聊过之后,他了解了不少房地产相关的情况,为今天为正儿八经开公司做了很多的准备。而在来竞拍之前,他也算了心理价位。   现在这个价钱,已经直逼他们公司的心理价位了。   他往另一家还在坚持的企业看过去,而那一家企业的人也在往他们看,明显和他们一样也紧张起来了。但对方没有放弃的打算,又举牌:“五百三十万。”   阮溪也举牌,“五百四十万。”   对方公司继续举牌,“五百五十万。”   谢东洋掏出帕子来擦汗,阮溪在他旁边继续举牌,“五百六十万。”   会场里雅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个价钱已经高到很多企业完全无法接受了,这要是玩赔了,倾家荡产那都是说轻了。   对方公司明显也犹豫了,于是举槌人出声:“五百六十万一次……五百……”   “五百七十万。”对方公司打断了举槌人的话。   谢东洋捏紧了手指看着阮溪,额侧的汗哗哗往下淌。他已经快喘不上气了,而且他怕阮溪加钱上头了,跟人斗气停不下来,所以用眼神示意让她冷静想一想。   结果阮溪很冷静地举起牌子:“五百八十万。”   嗯,足够冷静!   谢东洋深深吸口气紧紧靠在椅背上。   对方公司的人往阮溪看,明显也是一口气顶在嗓子眼里的表情。他们也很想拿这块地,但同样觉得这么高的价格已经承受不了且不值当了,所以就又气又恨。   静了片刻,会场里无人再举牌,举槌人又开始重复道:“五百八十万一次……五百八十万两次……五百八十万三次……”   “当!”一锤定音。   锤子落下来以后,会场里的摄像机刷刷乱闪,谢东洋绷紧了唇线,和阮溪一起拿起手里的牌子站起身举起来,然后面对镜头脸上露出得胜利者的笑容来。   阮溪和谢东洋去签了《拍卖成交确认书》。   办完所有手续准备要走的时候,碰上了刚才一起竞拍到高价的对家公司。   该公司的负责人看着阮溪和谢东洋笑着说:“花这么高的价钱拿下这块地,也没那么值当了吧。你们干过房地产嘛,搞不好可能一下子赔个倾家荡产奥。”   阮溪冲他们笑笑,“都是第一次干,是赔是赚谁知道呢。”   谢东洋笑着接,“就不劳您操心了。” 第116章   离开会场坐到车里, 谢东洋把领带扯开,靠在椅背上大大呼了口气。这场拍卖会搞得他都快要断气了,虽说地是顺利拿到了, 但现在压力也更大了。   主要这地拿得实在太贵, 有点超出他们公司的承受能力,而且不知道干下来到底会怎么样。心里担心的事情比较多,所以多少还是有点没底的, 压力自然也就大。   不过他也没再说开发不好什么的丧气话, 既然地已经顺利拿到手了,那自然就是走流程办手续,该干什么立马张罗着干起来, 绝不能让这块地砸手里。   阮溪信任谢东洋的能力, 对这方面倒不是很担心。   拿完地皮以后, 接下来的事情全都交给谢东洋,阮溪会和他商量并决定一些决策上的事情,还有就是没事去工地上看一看工程方面的进度,算是心里有个数。   因为这块地皮是本地拍出的首块地皮,所以也有很多其他企业在盯着看。自然全都想看一看溪洋房地产花这么高的价钱拿下这块地,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同行相争难免有心坏的,多的是人巴不得他们烂手里。   阮溪和谢东洋当然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对于开发搞建设这事也不敢有分毫懈怠。从设计到施工, 都是层层把关严格监督,力求把房子建好建漂亮。   今天阮溪又到工地看了一圈, 和谢东洋在工地上简单聊了几句工程上的事情。看完回到公司里坐下,心思自然仍是收回来放在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上。   程诺诺给她端了一杯咖啡过来, 放下以后跟她说:“阮总, 刚才您不在, 歌舞团的苏小姐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您。”   阮溪点头,喝完咖啡便给苏冶打了电话回去。   打电话找到苏冶,她笑着开口道:“苏小姐您好,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事出去了一趟,诺诺说你有重要的事情找我。”   苏冶在电话那头道:“阮总,是这样的,去年我不是穿了你做的礼服上了晚会嘛,大家都说好看,今年晚会节目组想要找你做礼服,您有空接活吗?”   这当然有啊,阮溪忙笑着道:“时间是有的,要不我们约地方见面详细聊?”   苏冶道:“也别约别的地方聊了,我还是直接把人带去你那里吧,刚好也让负责人看看你做的那些礼服,亲眼看一看心里也有底,你觉得怎么样?”   阮溪:“行,那我们明天见。”   为了接待春晚节目组的人,阮溪和程诺诺秦姨一起,把办公室和工作室全部都整理了一遍。第二天下午三点钟,苏冶和节目组负责人如约而至。   阮溪在办公室用茶水点心招待完她们,又带她们去工作室里看礼服,自然也是看她的工作环境,还有许多没有制作成衣服的设计稿。   节目组的人看下来很是满意,尤其在秦姨旁边看了好一会她的手工刺绣。   看完后负责人只笑着说:“果然是没来错。”   看完礼服,从工作室回到办公室坐下来,负责人似乎已经有决定了,也不多绕弯子,直接跟阮溪说:“今年我们打算请你给我们的女主持人和民歌演员做礼服,您这边有空吗?”   开时装公司的哪能没空做衣服呢,阮溪忙点头道:“我这边是有空的,我现在主要的时间和精力就是放在定制服装这一块,个人比较喜欢刺绣那些手工艺。”   这个年代,还有比上春晚更好的宣传方式嘛?   这可是全国人民都会看的最大的舞台。   负责人笑了说:“那行,那我们这边安排一下,到时候让她们自己过来找你商量礼服怎么做。因为大家都想找你做衣服,所以我们就直接节目组出面了。”   阮溪弯着嘴角和眉眼,“好的,您让她们有空过来找我就好。”   这些定制服装都不是一般人会做的,全是老顾客带新顾客,熟人介绍过来的,所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要谈好基本就算是定下来了。   从程序上来说,和以前找裁缝做衣服本质上也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选款选料量体裁衣,一遍遍地修改打磨,给顾客做出让她们满意的衣服。   商量好了做礼服的事情,又喝了茶吃了点心,眼见着时间不早了,苏冶和负责人也就要走了。阮溪和程诺诺送她们下楼,看着她们出公司。   回到楼上,阮溪直接去工作室,在画架前坐下来说了句:“来活喽。”   秦姨回头看她,眼睛闪烁着光芒问:“又是上春晚呀?”   阮溪拿起画笔笑着道:“是啊,今年不是做一件。”   听到这话,秦姨笑得更是开心了,看着阮溪说:“你不知道,去年苏冶穿了咱们做的裙子上晚会,虽然我就做了几朵花,但我都激动得要命的,和家里人一起守在电视机前面等着看,我家里人都说那条裙子是晚会上最漂亮的。”   阮溪眉眼上笑意不减:“今年我们做点更漂亮的。”   更漂亮的裙子做起来自然就更费时间,阮溪仍是见了演员先看人再画设计稿,定下设计稿后打版做白坯样衣,修改完样衣以后再进行正式的制作。   因为要做的裙子多,又要来来回回地修改,她和秦姨便比上半年忙很多。每天除了必要的一些事情要忙,其他剩下的时间阮溪都是呆在工作室里干活。   做得累的时候,她揉着肩膀和颈椎跟秦姨说:“如果以后春晚都找我们做礼服的话,那还得去厂子里再招点人,单靠我们两个,那可能是要累死的。”   刺绣钉珠缝亮片贴钻这些都是细活,尤其全手工制作,最是耗费时间的。   秦姨笑着说:“忙不过来那就再招几个。”   眼下阮溪觉得还不需要,毕竟她的定制服装事业才算得上刚起步,就这么几条裙子,她和秦姨一人手里一根针,在除夕之前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除了把关公司里的大事情,不时去看一下工地上的工程进度,还有在工作室里忙着做礼服,阮溪也抽空去了一趟国外。   她其实每年都会抽时间出去一趟,在国外呆一阵子,因为有些布料和辅料目前在国内还买不到,只能到国外去挑去买。除了款式设计和无可挑剔的手工工艺,对于面料和辅料上的追求,也是她的礼服比别人做的那些礼服好看的原因之一。   里里外外忙碌半年下来,礼服也便全都做出来了。   而在做礼服的过程中,还是苏冶最为上心,她几乎隔几天就要来看一下自己的礼服做得怎么样。阮溪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也是真的格外讲究。   她会细节到衣服上的一小颗钻一小片亮片都不放过。   当然看到成品以后,她也都是更为欢喜和满意的那一个。   欢喜和满意之后,穿着礼服站到晚会的舞台上,自然是更加的熠熠闪光。   当然了,这也是阮溪为别人做衣服的全部意义——让别人穿上她专门设计的衣服,做最美最好最自信的自己,在每一个场合下都熠熠夺目。   在别的行业还有竞争可言,而在定制礼服这一块,几乎是没有人在和阮溪做竞争的,因为别的设计师或者裁缝根本做不出她做的这些礼服,设计和手艺都不可替。   现在大部分从设计学院毕业的服装设计师,都是在成衣公司设计简单成衣。这年头成衣已经慢慢在成为主流,成衣公司也多,成衣市场也慢慢发展起来了。   再过一些年,成衣占据掉大部分的穿衣市场,会找裁缝做衣服的人那就更少了。   当然普通的裁缝做的衣服没有成衣公司出的款式好看,而不普通的裁缝,那普通人又找不起。手工定制服装,必然是要走向小众化和高端化的。   因为做得早且设计超前、工艺精湛,在定制礼服这一行没有竞争对手,于是每一年的春晚主持人以及歌唱演员的礼服,也就成了阮溪的固定业务。   次年春晚节目单定下来后,节目组的人又找到了阮溪。   八月底,秋蝉噪耳。   程诺诺在火车站等了十几分钟,等到阮秋月拎着行李箱从站里出来,她忙上去接了阮秋月手里的行李箱,带着她去到车边。   司机下车接下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程诺诺和阮秋月一起上车。   上车以后,程诺诺坐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回头对阮秋月说:“阮总她刚好有事正在开会来不了,所以让我过来接你到公司。”   有点热,阮秋月坐在后面轻轻呼口气,应声道:“好的,谢谢。”   她今年夏天大学毕业,已经办好了出国留学的各项手续。暑假两个月是在家里过的,因为要出国去读书了,所以现在过来找阮溪,和她们告个别。   司机开车回公司,阮秋月跟着程诺诺到阮溪的办公室里坐下来休息,程诺诺给她端了一杯加了冰的咖啡,和她坐着聊了会天。   一楼会议室里。   谢东洋看着阮溪说:“房管局已经通过了我们的备案,销售许可证也拿到了。价格也已经公示了,备案价是两千一平,销售价格是一千八一平。还有和银行那边的合作,也已经都谈好了,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通过按揭买房。”   阮溪点头道:“那就确定一下开盘日期,策划一下开盘活动,花钱做一做广告搞一搞推广,找人发发传单,准备开始卖房吧。”   谢东洋也点着头道:“行,那我们就先来确定一下开盘日期吧。”   ……   开完会回到三楼办公室,程诺诺和阮秋月还坐着在聊天。   看到阮溪进来,两个人忙都站起来,阮秋月看向阮溪笑着道:“忙完啦?”   阮溪示意阮秋月坐下来,自己也走到沙发边坐下,“开了个会,准备卖房子。”   阮秋月跟着坐下来道:“还是大姐你厉害,服装生意做得这么大,在全国开了那么多店还不够,现在又开始卖房子了。”   阮溪笑出来,“人生贵在折腾嘛。”   关于做生意上的事聊几句也就算了,阮溪换了话题问阮秋月:“你什么时候走?”   阮秋月道:“我后天就走了,来陪你们玩两天。”   阮溪看着她,“这么快就走了,那你不知道早点过来?”   阮秋月看着阮溪笑,“你们都忙,怕打扰你们嘛。”   阮溪端起杯子,直接用白眼刷刷飞她,“跟你大姐我还客气上了。”   外面天色微微暗下来,阮溪拎上包下班,带着阮秋月先回家里去。到家帮她收拾房间铺好床,让她放下行李,等凌爻下班到家,再一起去看阮志高和刘杏花。   去的时候顺便带上点菜,晚饭也就在那里吃了。   既然阮溪凌爻和阮秋月都来了,阮翠芝自然打电话把阮洁一家和阮长生一家也给叫过来了。反正都离得近,一个电话打过去,一会也就到了。   一家人聚到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最吵的便是阮大宝阮玥和陈旭三个娃娃。三个人小的跟大的满院子跑,从这里蹿到那里,又从那里蹿到这里。   吃饭的时候说到阮秋月要出国去留学了,阮志高和刘杏花感叹着说:“这些话要是放以前,我们听都听不懂,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出息。”   说着又问:“听胡同里的人说,很多人出国都不回来了,说外国什么都好,我们是想象不出有多好,秋月你还回来吗?”   阮秋月笑着道:“爷爷奶奶,我就是去读个书,读完就回来了。”   刘杏花道:“回来好,还是家里好。”   阮秋月在这又呆了一天,多陪了陪阮志高和刘杏花,然后在第三天的早上,拿上行李坐着阮溪的车去机场。来这边,自然就从这边的机场走了。   阮溪把她送到机场,在她进入安检后便开车去公司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阮溪把精力多放在楼盘开盘的事情上,确定策划方案,也稍微盯了一下现场的规划布置,力求做到开盘当日整个项目现场可以有条不紊。   到开盘的前一天,一切准备工作完全就绪。   项目干到了今天这一刻,谢东洋心里早就有底了,但他这晚上还是失眠了。辛辛苦苦这么长时间,明天就到了见结果的时候,他自然忍不住紧张。   实在睡不着,他把温晓也骚扰起来,两人在月色下喝了杯小酒。   温晓困得眼眯眯的,托着脸蛋道:“放心吧,肯定都能卖掉的,反正房子又不是吃的,又不会过期变质烂手里,就慢慢卖呗。”   谢东洋拿起杯子来,“来,祝我……明日大捷!”   温晓端起杯子和他碰一下,“明日大捷!”   喝点酒催眠,谢东洋勉强睡了一会。   因为心里有事情,床头的闹钟一响他便起来了。   起来后洗漱一番剃好胡须,把衬衫和西装穿得一丝不苟,认真打上领带,吃完早饭开车带上同样打扮精致的温晓去往售楼处。   去的路上他还心有忐忑,但在到达售楼处的时候,他还没下车就惊得懵住了,片刻爆出了一句他多年不曾爆出的粗口——“我草!”   温晓坐在副驾抬起手缓慢拉下墨镜,眨眨眼道:“我的天,这……这么多人?”   这活动都还没有开始呢,这队都排到哪儿去了,这还担心房子卖不出去?盖的房子和眼前排队人的数量比起来,这根本就不够卖的吧!   震惊完她看向谢东洋,又问:“不是你们花钱找的托吧?”   谢东洋回了神,有些得意起来道:“不好意思,我们还真没花过这个钱。”   说完他打开车门,“下车,走。”   温晓戴好墨镜,拎着包跟他下车去往售楼处。   阮溪比他们到得早,已经在售楼处了。   两人见上面,打完招呼,阮溪笑着说:“怎么样?还紧张吗?”   谢东洋笑得脸都皱到了一起,“那我根本就没紧张过。”   温晓在旁边拆他的台,“那昨晚是谁没睡着?”   阮溪忍不住笑,但也没接着说什么。   到一起聊了两句,差不多也就到了开盘活动开始的时间。   活动策划还是非常完整的,也请了主持人,有发布会有剪裁也有节目表演。   但是来买房的人对这些流程根本就没有兴趣,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开盘前早就已经看好了房子,今天就是过来抢房子的。   于是售房开始,场面立马就火爆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某家房地产公司内部。   老总跟副总说:“对了,今天溪洋的那个楼盘是不是今天开盘?”   副总道:“对,是今天开盘,你想过去看看?”   老总道:“当然要去过去看看,这都等了一年多了,不就等着看今天嘛。去年他们花那么高的价钱拿下了地,值不值当的,今天也就看出来了。”   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和副总一起出办公室。   副总走在他旁边说:“刚才我已经叫人先过去看了。”   说完还没再走几步,副总嘴里说的这个人出现在了眼前,顶着满头的汗还气喘吁吁的。看着他跑到面前,副总问:“现场怎么样啊?我们正打算过去看看。”   那人喘片刻气道:“不……不用去了……卖……卖完了……”   听到这话,老总蓦地一愣脱口:“啊?”   副总看一下手表,“这才刚开售多久啊?就卖完了?”   那人气息平稳了一些,“一个小时就卖完了。”   老总瞪起眼来,说话打磕绊:“一……一个……一个小时?”   那人点头,“其实……还没到一个小时……”   老总和副总瞪起眼珠子看向彼此——   “!!!” 第117章   晚上, 如意酒楼宴会厅里。   杯盏相撞,欢声如雷。   谢东洋喝红了脸,笑咧了嘴, 见谁都拍肩膀叫兄弟。   自从接手这个项目, 他这一年多以来身上担的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天烟消云散了。而且之前扛在身上的压力有多大,现在心里的底气就有多足。   他们的溪洋房地产, 现在就是四九城的大拇指!   房子卖得这么火爆这么好, 阮溪自然也是很高兴的。虽然没有谢东洋那么夸张,但她也喝了不少酒,同样喝得脸蛋红扑扑的, 嘴角从头到尾没机会落下来过。   酒宴结束凌爻来接她。   阮溪坐到车里, 靠在椅背上转头看向他, 醉晕晕笑着说:“我又大赚了一笔。”   凌爻倾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听说了,一个小时就卖完了。”   阮溪顺势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不像在别人面前那么正经沉稳,眼睛慢眨几下,放纵心里的得意出来,看着凌爻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凌爻看着她回:“嗯,非常厉害, 富婆。”   阮溪很开怀地笑起来,“富婆允许你亲她一下。”   凌爻嘴角含着笑, 贴到她嘴唇上亲一下,看她还不松手, 眼睛里全是醉蒙蒙的雾气, 便又多亲了她一会。车子停的地方比较隐蔽, 天又黑,倒也不怕别人看到。   片刻车灯亮起,车子启动上路。   阮溪有些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休息,晃晃悠悠正要睡着的时候,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她以为到家了,结果睁开眼睛发现还是在路上。   再转个头,看到车窗外面站两个交警。   交警看着凌爻问:“喝酒没?”   阮溪懵着愣了愣——嗯?这年代还有查酒驾的?   凌爻自然回:“没有。”   交警拿出酒精检测仪,“你吹一个。”   凌爻对着酒精检测仪吹一下。   交警看一下仪器:“喝了。”   凌爻:“不可能吧?”   交警:“怎么不可能,你这一车的酒味。”   阮溪这时在旁边道:“他真的没喝,我喝了。”   交警:“我这仪器也没出毛病啊。”   说着不再纠缠,“罚款五十。”   阮溪还要再继续争辩,凌爻忽然想起什么,便没让她再跟交警争。   他从身上掏出钱夹打开,伸手给交警递了五十块钱。   车子开起来,阮溪看着他说:“肯定是他那仪器坏了,罚五十块钱这么多,五十块钱……都能买……都能买三十斤猪肉了!”   凌爻忍不住笑,“应该是没有坏。”   阮溪:“你又没喝酒。”   凌爻看她一眼忽笑出来,“你喝了呀。”   什么意思呢?   阮溪看着他木着眼睛想一会,因为酒精的作用,大脑思考变得缓慢。然后一直等车子进了胡同快要到家的时候,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我……你……那个……”   造孽啊!   一年后。   初升的太阳爬上屋脊。   四合院门前的石狮子身影被拉长。   红色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阮溪穿一袭剪裁简单的衬衫款连衣裙,踩着高跟鞋跨过门槛出来,手里拎一款造型简洁大方的小皮包,转身等着凌爻锁院门。   锁好门两个人到车边开门上车,开车出胡同。   阮溪看着前方胡同说:“又一对生娃成就已达成。”   她和凌爻现在要去参加一场喜宴——谢东洋和温晓家娃娃的满月宴。   宴席的时间是定在中午,他们出门有点早,所以没有立即去往办宴的酒楼,而是开车先往谢东洋家去了一趟,先到他家里看一看孩子。   刚满月的小宝宝包裹在襁褓里,一张小脸白皙弹嫩,两只小手也是白嫩嫩肉乎乎的。阮溪把他抱在怀里,每看他笑一下心里就跟着融化一下。   温晓问她:“你们还不打算要啊?”   阮溪看向她笑着小声道:“正在准备中。”   如今她的时装公司,成衣生意已经完全做起来了,不管是蔷薇阁还是盛放,在国内都是知名品牌,定制服装那一块,也有了比较稳定的客源。   去年溪洋房地产公司又首战告捷大赚了一笔,公司也已经步入正轨。   事业上差不多都已经稳定下来了,剩下只是一步一步往下踏实走的事情,而且她和凌爻过二人世界也已经过了五六年了,也该改变一下家庭结构了。   腾出了心思来,自然就开始正经琢磨起这个事情来了。   温晓笑着说:“快点啊,正好和我们家兜兜一起玩。”   阮溪笑,“好。”   在谢东洋家逗兜兜玩到将近中午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去参加宴席。和谢东洋结婚的时候一样,阮溪和他们家的亲戚朋友都不认识,所以吃完饭寒暄寒暄便走了。   两人开车在外面随便转了一圈,然后去阮翠芝家看阮志高和刘杏花。   陪阮志高和刘杏花说说话,晚上自然就留下吃饭了。   难得星期天没事,阮长生和钱钏今天带阮大宝出去玩了,阮翠芝便没叫他们一家过来,同时也没叫阮洁。傍晚的时候做好饭,便就坐下来吃了。   吃饭的时候阮翠芝跟阮溪说:“对了小溪,昨天你爷爷在家接到了老家那边打过来的电话,说是山里要搬迁了,以后不让住人,也不让种地了。”   听到这话,阮溪微微一愣,“搬迁?”   阮志高点头应:“说是要建什么大坝,所有村子都要迁。”   阮溪没说话,阮翠芝又道:“山里那种地方,拆迁拿不到什么钱,能房子换房子地换地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在老家什么也没有,房子和地当时都给你二叔和二婶了,所以我们就不打算回去了。但是老裁缝的房子,小溪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阮溪低眉想了想,片刻道:“那我回去看看吧。”   这次要是不回去的话,以后便想回也回不去了。那里的村落和人烟都会消失,他们在那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也都会消失在山林之中。   虽说自从来了北京以后就没有想过再回去那里生活,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怅然。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们心里的一处根。   要不是阮志高和刘杏花年事已高,实在无法再来回折腾,最想回去看一看其实是他们,毕竟他们一辈子生活在山里,原本还想着死了要埋回山里去呢。   回去看看吧,那里是她此生开始的地方。   晚上回到家,梳洗完躺在床上。   阮溪神情淡淡的,慢慢眨着眼睛说:“没想到山里也会拆。”   凌爻看着她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阮溪侧过头来,“你有时间吗?”   凌爻道:“最近院里不太忙,我可以请假。”   阮溪看着凌爻,想着他大概也是想回去看一看的,毕竟他从七六年离开凤鸣山回到城里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既然他想去,阮溪冲他点点头,“好。”   三天后,腾出了时间的阮溪和请到了假的凌爻,拎着行李箱坐上了回凤鸣山的火车。火车上喧闹杂乱,两个人挤在座位上,聊天看窗外的风景。   阮溪跟凌爻说:“很多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凌爻道:“我比你时间更长,挺怀念那时候的。”   阮溪看着他笑出来,“怀念我吗?”   凌爻看着她,点头道:“确实大部分都是你,没有你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可怀念的。”   阮溪仍是笑着:“还好是在一起了,不然你不得怀念我一辈子?”   凌爻把她的手捏进手心里,“嗯,还好又遇到了。”   火车一站一站往前走,到达天凤镇的时候是傍晚时分。   坐火车太过折磨人,阮溪和凌爻自然没有立即便往山里去。他俩去招待所放下行李梳洗一把,然后出来在镇上逛了逛,看了看这个记忆中的小镇子。   和十几年前比起来,天凤镇几乎没有什么太大模样上的变化,差不多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只是变得更为破旧了,而且街上的人变少了。   人少自然是因为这个年代外出打工成了热潮,年轻人在乡下挣不到钱,所以全部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留在家里的多是些老人和孩子。   小镇不大,逛完一圈也用不了多久。   阮溪和凌爻逛完,最后在一个面摊上坐下来,点了两碗担担面。   等着面摊老板上面的时候,阮溪笑着说:“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来镇上给师父打酒那一回,到了这里也是吃了一碗担担面,我还记得你说自己不能吃辣。”   凌爻记得比她清楚,她当时还掐了他的脸,说他嫩死了。   也就是那时候,他说有机会带她去他家看一看。   现在想起来简直恍如隔世,那时候他完全没想过自己能离开凤鸣山回去城里,也没有想过真能带阮溪去他家看一看。   更没想到后来世事变迁,做过的所有美梦全都成真了。   他回阮溪说:“现在已经很能吃辣了。”   而且是,无辣不欢。   两人聊着天在面摊边吃完面,本来打算回去招待所休息,结果又意外得知天凤中学的操场上今晚放电影。于是两人调转了方向,去了天凤中学。   现在大家看电影的热情没有七十年代那时候那么足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四五年,时代在发展,镇上已经有人家买了电视机了。   阮溪和凌爻对电影本身自然也没有多少的热情,只是怀念以前,于是站在人群后面凑热闹。看电影是次要的,看着电影在一起怀想过去才是主要的。   说起当时他们跑到镇上那晚刚好碰上看电影,两个人来晚了爬到后面的老槐树上去看。阮溪因为走了两天山路太累,直接抱着树睡着了。   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阮溪看着凌爻问:“那晚是你一直在树上扶着我,所以我才没掉下去?你还把手一直垫在我的脸下面?”   凌爻冲她点头,发音轻:“嗯。”   阮溪看着他眨眨眼道:“哇,小小年纪就那么暖,真是没白疼你啊。”   凌爻笑出来,“谢谢姐姐那时候疼我。”   听到这话,阮溪也忍不住笑出来,嘴上说:“可你一天也没把我当姐姐,是不是那时候就对我有什么不单纯的心思了,是不是?”   因为他是小孩模样,当时年龄又实在小,所以她从来都没多想过。她就把他当弟弟当朋友,手拉手肩靠肩的,也当成是小孩子间最平常的行为。   但现在再回头想一想的话,十三四岁的男生女生,已经有那方面心思了。   凌爻看看她,片刻道:“可以说是吗?”   阮溪抿住嘴唇忍笑一会,然后一把掐住他的胳膊,“我就知道!表面上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单纯温顺又可爱,其实心里想法多得很!”   凌爻被她掐得疼,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捏住,接话道:“也没有很多,就很简单的一个想法,喜欢你,想每天都看到你,看到你就很开心。”   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现在听到他毫不加修饰地说这些话,阮溪还是会觉得心里有种甜滋滋的感觉。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两人这样牵着手往前走,吹着小镇的晚风,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阮溪和凌爻在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在镇上吃了早饭,然后便拎着行李箱往山里去了。走上那条他们全都熟悉的山路,去往记忆中的金冠村。   这些年在城里一直忙学习忙工作,锻炼的时间不多,所以一段山路走下来,阮溪感觉比以前回来的时候要累,没有以前爬山那么轻松了。   她跟凌爻说:“我是时间长没爬山了,还是年龄上来了。”   凌爻看着她笑笑,“我背你一段。”   阮溪直接冲他摆摆手,“那倒也不需要。”   她说不需要,但是在她累得吁吁喘气的时候,凌爻还是背了她几段。   坐下来休息的时候,阮溪坐在石头上一边喝水一边说:“不行,还是得锻炼。”   就算没有山可爬,回去也得坚持每晚跑跑步。   不过她累归累,但并没有拖速度。   为了早点走到村子里,晚上夜色笼罩下来以后仍旧继续赶路。赶到夜深时分停下来休息,坐在石头上看着头顶的月亮,数一数天上的星星。   就在阮溪手撑石头仰着头看月亮缓气的时候,凌爻忽说:“我记得,这里附近是不是有一个天然的温泉?”   听到这话,阮溪放下目光左右看看。   她也想起来了,看向凌爻道:“好像就是这里。”   说完这话,两个人立刻就达成了默契,立马拎起行李箱找温泉去。   顺利找到水声潺潺的温泉旁边,阮溪大松一口气道:“我要下去洗个澡。”   说完她二话不说,果断脱了身上的长袖外套,又把鞋和袜子脱下来放在一边干燥的石头上,然后直接穿着吊带长裙下水,缓慢走进水中。   衣裙头发半湿,她转身看向凌爻,叫他:“下来啊。”   凌爻直接在石头边坐下来,看着阮溪:“你确定要一起洗?”   阮溪不跟他废话,过来伸手一把把他拽水里,拉他跌进水里湿了全身,她抹一下眼睛上的水眨眨眼道:“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我不相信你还能干嘛。”   凌爻一身湿意站稳在她面前,看她发丝滴水浑身透湿,脸上也全是森森湿意。对视片刻,他没再多说话,直接揽过她的腰,托上她的后脑,低下头堵上她的嘴。   阮溪:“!!”   “你还真能,你还真敢。”   沐浴着清晨的霞光,阮溪和凌爻手拉手继续赶路去金冠村。   因为休息时间少,两人在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时候到达了金冠村。以前因为回村就是回家,所以每次回来都会格外欣喜,但这一次更多的感觉是怀念。   这里已经没有他们惦记的人,只有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场景。   阮溪没有特意去见阮长贵和孙小慧,她和凌爻留在金冠村,先去金冠村的大队部找了王书记,和他确认了一下拆迁的事情,并签署了一份拆迁协议。   补偿很少,因为他们生活过的地方要归还给山林,而不是用来规划建设。   第二天阮溪和凌爻在山上转了一整天,见到熟人便笑着打招呼寒暄上几句。眼下山里的人已经搬走了一部分,再加上出去打工的那些年轻人,所以村里能见到的人已经不多了。   阮溪和凌爻拿相机拍了许多他们曾经生活过玩闹过的地方——冒着炊烟的老房子、金黄色的梯田、甩着尾巴的老水牛、放猪吃草的山坡、还有早已破旧飘摇的吊脚楼……   时间有限,阮溪和凌爻只在山里呆了一天,拍了照片看过了老裁缝和大咪。   次日离开的时候,阮溪在金冠村里请了两个人帮她抬东西下山。   她带走了裁缝铺里的一个老物件——老裁缝的那台旧缝纫机。   跟着缝纫机沿着山路下山的时候,阮溪不时回头往回看,脑子里一直出现一个画面——   老裁缝坐在轿椅上被人抬着,优哉游哉地抽烟锅子,而她编着两根乌溜溜的大辫子,背着书包跟在轿椅旁边,慢悠悠地走在山道上。   迎面若是碰着人,人家会笑着招呼一句:“小裁缝,跟着老裁缝去做衣裳呀?” 第118章   跟着缝纫机慢慢出山, 裁缝铺在视线中越变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想到不久后它会和其他房子一起坍塌被推平,永远消失在这山林之中, 心里便忍不住感觉空落落的。   但阮溪没有过多表现什么, 深呼吸几下调整好心情,回过头和抬缝纫机的两个中年男人聊天,问他们:“你们都没有出去打工吗?”   走在后面的中年男人接话道:“去的, 这年头乡下人不出去打工那不是喝西北风吗?城里到处大搞建设, 乡下能干活的都出去了,出去搬砖拉石子也比在家里呆着强。这不通知回来搬家嘛,家里老人孩子折腾不动, 只能回来了。”   提到搬迁, 阮溪说:“搬出去还是挺好的, 至少娃娃们可以上学。”   山里交通闭塞,路通不起来,就永远都发展不起来,现在年轻人全部都往外走,出去打工当劳力,山里没有老师,学校也很难建起来,孩子们还是没学可上。   担着扁担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道:“出去了好处确实是不少, 过日子也能方便很多。但大家都是生在山里生在山里的,祖祖辈辈全都生活在这里, 根就在这里,所以全都不愿走。村里动员了大半年到现在, 也才有部分人家愿意搬, 多的是人不想走。”   这是很多中国人深入骨子里的观念, 尤其是年龄比较大的那些人,宁愿守着故土和家里住了几辈子的房子直到死去,也不愿意离开去到别的地方。   也就这些年开放,赚钱的机会变多了,年轻人被生活逼赶着出去打工,大家才开始一波跟一波地背井离乡,到发展更好的地方去去寻生活,寄钱回家养家。   阮溪轻轻叹口气:“还是得往外走啊。”   再是舍不得,也得往外走。   两个中年男人帮阮溪把缝纫机抬到镇上,阮溪给他们付了搬运费,又请他们去吃了一顿热乎饭,说完谢谢便让他们走了。   上山下山折腾得累,回到镇上以后,阮溪和凌爻也没有立即去火车站,而是又在招待所里放下行李,准备多休息一晚,然后顺便买东西去钱家看望了一下。   这几年虽然阮溪没有回来,但阮长生和钱钏还是有抽空回来看钱钏的父母的。   钱钏还有个哥哥,从部队转业回来后在县城上班,端的是铁饭碗,离得近回来得多一点。   吃完晚饭回到招待所,梳洗完在床边坐下来,阮溪松一下筋骨道:“累死了。”   人摊下来刚说完话,放在包里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   凌爻把大哥大从包里拿出来,送到她手里,也松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来。   阮溪接起电话道:“喂,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阮翠芝的声音,“小溪啊,我是你三姑,你们从山上下来了吗?”   听是阮翠芝,阮溪下意识松了语气,“是三姑啊,我们已经下来了,现在正在镇上的招待所呢,准备歇一晚明天早上坐火车回去。”   阮翠芝:“哦行,可能山里没信号,之前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是这样的,你四姑前两天打电话来找我,说是想让她家的大鹏和他媳妇到北京来,刚好你和凌爻在那边,要不我让陈鹏明早去招待所找你们,你们顺道把他带过来吧。”   陈鹏是四姑阮翠兰的儿子,也是阮溪的表弟。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每回过年过节阮翠兰回娘家,还是会见一见的。但自从阮溪她们全部搬到北京以后,不再回凤鸣山,就没怎么再见过了。   三年前陈鹏和他媳妇结婚的时候,阮翠芝和阮长生倒是回来参加婚礼的。   虽说隔得远不大见面,但他们姐妹和姐弟之间一直也都保持着联系,当然因为平时都很忙,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过,联系也不是特别多特别勤。   其实他们在北京建公司建厂完全稳定下来以后,阮翠芝就一直都有叫阮翠兰到北京去,参加陈鹏婚礼的时候更是劝了两天,但她死活也不去。   阮翠兰不去,陈鹏也没去北京打工,说是南方机会多,去南方那边打了几年工。   难得现在他们自己主动要过去,阮溪自然应声:“他们终于愿意去北京啦,没问题的,那叫他们明早直接过来吧,我把他带过去。”   阮翠芝:“好嘞好嘞。”   挂掉电话,阮溪看向凌爻说:“四姑终于让大鹏和他媳妇去北京了。”   凌爻听到了,“那明天带他们一起回去吧。”   说完拿起阮溪的腿,帮她揉揉腿,“今晚早点睡。”   睡得早起得早,但陈鹏和他媳妇柳红梅来得更早。   阮溪和凌爻洗漱完刚出招待所,他就过来了。   六年不见,以前在乡下的时候见面的次数也算不上多,阮溪当然认不出这个表弟了。陈鹏也不认识她了,还是在招待所院子外面互相确定后在认的。   四个人在招待所院子外面寒暄一阵,阮溪道:“走吧,我们先去吃个早饭。”   陈鹏和刘红梅只摇头说不去,“在家里吃过了来的,我们在这等你们吧。”   看他们真的是吃过来的,阮溪便和凌爻去了。两人到早餐摊上快速吃完早饭,又去了一趟钱家,坐着钱钏爸爸的拖拉机到招待所拿行李和缝纫机。   放好行李和缝纫机,几个人上拖拉机车斗,坐在里面放着的小板凳上。阮溪看一眼陈鹏和刘红梅脚边的大麻袋,问他们:“带这么多行李啊?”   陈鹏和柳红梅如今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长得都不错,由于在外面打工混了几年,穿衣打扮也都还挺时髦的,但面对阮溪和凌爻还是有些拘谨,只道:“家里种的东西。”   阮溪明白了,这是从家里给他们带的东西。   这是他们的一份心意,阮溪笑着道:“不带也没事,那么远,拿着太重了。”   陈鹏很是客气地笑着道:“哪有空手走亲戚的。”   农村没有钱只有土地,买东西的话他们买不起贵的好的,便宜的又感觉送不出手去,所以自然就带自己家里种的这些东西,最能体现自己的心意。   带都带了,阮溪自然没与他们再说下去,她又问陈鹏:“家里现在都还好吗?”   陈鹏道:“都挺好的,这不是搬迁嘛,刚从山里搬出来。”   阮溪接着话题:“政府给安排的地方怎么样啊?”   柳红梅又接话道:“生活挺方便的,住起来比山里好,每家都有宅基地和安置的房子,就是土地不大好,是荒地,要我们自己开荒整地,前两年收成只怕不好。”   因为土地没有种过,没有施过肥,庄稼长起来怕是费劲。   阮溪看着他俩,“你们还打算回来种地啊?”   陈鹏笑着说:“不回来种地去哪?我和红梅出来在外面打工挣钱,爸妈在家里种地,顺便带着孩子。等娃娃长大结婚了,我们再回来接着种。”   阮溪想了片刻问:“四姑是不是怪我们,当时没有把你们一起带到北京?”   听到这话,陈鹏蓦地一愣,然后忙道:“没有啊,我妈没这么说过。她只说一家头顶一片天,没有谁家是靠别人家过日子的,各家都有各家的日子。”   阮溪听完点点头,看着他们又说:“你们既然现在决定过去了,而且我们都在那边,那就别想以后回来的事情了。到那里好好努力,我们也都会帮你们的,就努力挣钱在那边买套房子,稳定下来后把孩子、四姑和姑丈都接过来。”   如果完全靠他们接济的话,估计阮翠兰这辈子都不会去。   当时刚起步的时候没有考虑带他们,当然是因为关系没到那份上,不能随随便便把人拉出去冒险,还有就是确实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人多了在当时是累赘。   陈鹏完全没往这个方向上想过,他只很单纯地想去北京打工挣点钱回家。在南方打了几年工,现在那边实在是太乱了,他们不想去了,阮翠兰这才找阮翠芝。   他看看坐在自己旁边被拖拉机颠得来回晃的柳红梅,片刻又看向阮溪,小着声音说:“表姐……我们可能……没这样的本事……”   他们就是山里长大的小老百姓,买房留在北京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看着陈鹏脸上的表情,阮溪也没再和他们多说,只道:“到了再看吧。”   陈鹏点头,“嗯,麻烦表姐你们了。”   拖拉机摇摇晃晃突突突地往前走,他们四个人在车斗里聊着天,凌爻和柳红梅说话不多。聊到火车站下拖拉机,搬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和缝纫机进站上车。   折腾到车上歇下来,自是闭目养神,或者聊聊天看看窗外的风景。   次日早上火车鸣笛到站,再搬着这些东西下车出站。陈鹏和柳红梅背着自己的包裹,两人一起抬着大麻袋,而阮溪和凌爻则是一个拿行李包一个搬缝纫机。   东西太多车里放不下,凌爻便在车站外找了个骑三轮车拉货的,把旧缝纫机和陈鹏的麻袋都放到了三轮车上,让他给拉到家里去。   凌爻和阮溪则开车带陈鹏和柳红梅回去。   陈鹏和柳红梅坐在车上一直往窗外看,笑着小声说:“终于来首都看看了。”   他们声音小阮溪也听到了,她对凌爻说:“我们多转点地方。”   凌爻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开着车在外面转了一圈,其实主要让陈鹏和柳红梅看了看天A门,因为很多人对首都的印象就是挂着主席像的天A门城楼。   转完一圈到家,骑三轮车拉货那人刚好把缝纫机和麻袋都给送到了。   阮溪付了钱让人走人,开门带陈鹏和柳红梅进院子。   刚跨过门槛进院子,柳红梅就又笑着小声说:“看起来像红楼梦里的房子。”   他们这几年在南方打工,南方发展得好,高楼大厦倒是不觉得稀奇了,但是没见过阮溪住的这种院子,灰瓦红门,门外还有石狮子,和红楼梦里的房子差不多。   阮溪笑着接话道:“为了拍红楼梦,还造了个大观园呢,没事可以去看看。”   四个人进了屋,阮溪和柳红梅手里拿着行李,凌爻在后面搬缝纫机,而陈鹏则自己一个人扛着麻袋,扛过二门直接放到院子里,站着喘一会气。   凌爻把缝纫机搬去正房里摆好,擦干净又拿一块布给盖起来。   阮溪烧了热水到正屋里,给陈鹏和柳红梅泡茶喝。   两人全都不好意思,忙站起来接杯子。   阮溪和凌爻也坐下来喝水,刚喝上一口热水润了嗓子,阮溪包里的大哥大又响起来了。阮溪放下杯子去包里拿出大哥大,接通放在耳朵边。   听筒里又传来阮翠芝的声音:“小溪,你们到了没有呀?”   阮溪笑起来道:“三姑,你可真会掐时间,我们刚坐下来喝口水。”   阮翠芝便也笑着说:“那喝完水过来吧,我们已经开始准备做午饭了。大鹏就安排在我这边住吧,来的时候把他们行李一起带过来就行了。”   阮溪应声:“好的,那我们马上过去。”   于是喝完水,阮溪和凌爻便立马带着陈鹏和柳红梅,带上他们的行李和麻袋,开车去了阮翠芝家。   阮长生钱钏和阮洁陈卫东都在,进门自是一阵打招呼。   见到这么多人,陈鹏和柳红梅也越发拘束,连笑容都是僵在嘴角的。   让别人招待他们怕他们过分拘束不自在,所以阮翠芝便让他们陪阮志高刘杏花说话去了。毕竟两位老人变化不大,给人的感觉都亲切,尤其还是陈鹏的亲外公和亲外婆。   阮志高和刘杏花看到陈鹏和柳红梅很是高兴,要说的话可多呢。   他们好多年不曾回去了,心里一直都是惦记老家那边的。家里那边也一直没人过来,之前刘小虎过来那纯粹是没安好心给人添堵来的,而且他是镇上的不算。   和陈鹏柳红梅坐着说话,阮志高问了他们很多家里这些年的情况,了解了大概情况以后,又问:“那现在拆迁拆到哪一步了?”   陈鹏回答说:“才搬了一部分人,还没开始拆呢。”   阮志高忍不住叹气,“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说拆就拆了,我和你外婆要不是身子骨实在折腾不动了,这次也是要回去看看的,以后都再也看不到了。”   陈鹏道:“谁说不是呢,好多人家都不愿意搬,现在还在跟村委会闹着呢。”   现在阮志高和刘杏花也接受了很多新思想,刘杏花道:“还是搬出来好,搬出来才有出路。困在那山里头,一代一代还是那样。”   ……   说了说拆迁搬家的事,阮志高又问陈鹏:“你爸妈呢?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   陈鹏回答道:“家里刚搬完家有点忙,也怕过来太麻烦了。”   阮志高哼一声,“等我死了看他们还来不来。”   听到这话,柳红梅忙出声道:“呸呸呸,外公你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到了他们这把年纪,死不死这话早都不避讳了,因为是每天都需要面对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但这事说起来确实扫兴,于是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祖孙四人说话说到中午吃饭,陈鹏和柳红梅身上的拘束感便少多了。毕竟都是亲人,感受到了亲切和热情,心里的紧张自然就慢慢减少了。   一家人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也是聊乡下拆迁的事情,然后聊到陈鹏和柳红梅过来干什么的事,只问他们:“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   陈鹏和柳红梅摇头道:“就出去找找看吧,找到什么做什么。”   看他们没有想法,阮长生便道:“那这样吧,红梅你跟三姑去厂里,学学手艺让三姑给你安排点事情做,大鹏就跟我混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听到这话,陈鹏和柳红梅自然是很高兴的。但他们也不是很好意思麻烦人,便看着阮长生说:“这样,不麻烦吗?”   阮长生笑一下道:“这麻烦什么呀?别的要求没有,对你们就一点要求,要肯学肯干。不能仗着是自己家里的人就混日子,这样不行。”   陈鹏和柳红梅齐声道:“我们不是来混日子的。”   也没有资格来这种地方混日子。   阮长生有事要忙,中午吃完饭在家里呆一会便出门走了。   他忙了一下午到晚上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刚好家里人吃完晚饭,他便直接带着钱钏和阮大宝回家去了,其他人自然也都散了各自回家。   到家梳洗完去到床上,阮长生忽跟钱钏说:“今天又碰到孙玮那孙子了。”   听到孙玮这名字钱钏就反胃,只道:“他又干嘛了?”   阮长生道:“酒楼好像又不干了,但看起来这几年赚了不少的样子,简直嘚瑟得不行。不过梁子结得深,上来贬损我一番呗,说我没什么本事,全靠我侄女。”   钱钏嗤一声,“他有本事?搞歪门邪道的本事?”   阮长生想了想,“不过他这话确实让我产生了一点想法。”   钱钏看着他,“什么想法?”   阮长生把枕头拿起来垫在身后,“公司现在的成衣生意做得这么大,我们手里也有不少钱,我就想着,要不我们也投资搞点别的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钱钏愣了愣,倒是没有否决阮长生这个想法,只问:“你想投资搞什么?”   阮长生又想了想,“太大的我们搞不了,确实也不敢搞,就搞点小的。我最近打听打听,看看搞什么赚钱,然后再做决定。”   钱钏看着他,片刻道:“你要想搞点投资的话,不如直接入股小溪的房地产公司,那是最赚钱的,我看没有比房地产赚钱再多的了。”   阮长生啧一下,“那这不是还靠着小溪吗?再说了,那房地产公司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而且是谢东洋在管理。人家担风险需要钱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已经稳定下来走上正轨了,又没遇到风险需要资金,我们在这种时候说要去入股,好意思吗?”   钱钏想了想,“也是,确实有点不要脸了。”   阮长生不想这茬,只道:“我先打听打听看看。”   钱钏忽然目露疑惑地看他:“你不会就是为了让孙玮无话可说吧?”   阮长生清一下嗓子,倒是十分坦诚,“是,但也不全是。”   钱钏拉一下被子往下躺,困得打个哈欠,“你别哪天跟他斗出感情来。”   阮长生眼睛一瞪,“除非地球毁灭!”   钱钏对孙玮可是真的没兴趣,又打个哈欠道:“关灯睡觉。”   阮长生伸手关了灯,屋里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安静了一会,阮长生忽又说:“对了,等小溪的下一个楼盘开盘,到时候让他们给我们留套一房子吧,我想搬到楼房里去住,感觉楼房里住着更舒服。”   住了小半辈子瓦房平房了,尤其这院子还是孙玮家的老宅子,钱钏巴不得搬出去住楼房,所以根本不用思考,困得晕乎乎的也直接应:“好啊。”   阮长生还要再说话,钱钏忽一句:“睡觉!”   “……”   陈鹏和柳红梅到城里后适应了两天,然后便按阮长生说的那样,柳红梅跟着阮翠芝去厂里学手艺,陈鹏就跟着阮长生混。   熟悉了以后,阮长生问陈鹏:“你在南方打什么工?”   阮长生以为他会说搬砖扛石子什么的,毕竟城市建设就是需要大量的建筑工人,这类工作也是乡下人干的最多的,但没想到,陈鹏说:“在歌厅当服务员。”   阮长生微微一愣,然后看向陈鹏。   看阮长生好像不相信的样子,陈鹏又说:“我还跟人学了调酒呢。倒也不是就干过这一个,干过很多活,也卖过东西进过厂,反正就试试哪一个更赚钱。”   阮长生点点头表示相信了,又问:“怎么不去南方了?”   陈鹏道:“那边现在实在太乱了,什么人都有,大街上骑摩托车抢包的都有。尤其是火车站,有孩子的必须要抱着不能牵着,包必须要抱紧在怀里,钱要放在最最贴身的地方,不管进站还是出站,一步都不能停留,更不能转头乱看,遇到戴墨镜的那种人得绕开走,不管什么人过来说话都不能理,不管发生什么事也都不能管。防不胜防,今年我和红梅赚的钱都被人坑走了,就不想去了。”   阮长生拍拍他的肩,“也算是段人生经历了。”   说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又问:“南方歌厅是不是很多?”   陈鹏点头,“很多,尤其是离港台近的广州,那边可以看到香港电视台,听到香港广播,所以能听到很多流行歌,受影响比较大,大家学得比较快,爱唱歌的人多,但是正经舞台很难上,所以国内的歌手几乎都在那边,北方这边也有很多的歌手过去,在歌厅驻场赚钱。”   阮长生又想了想,片刻说:“那我打听打听去。”   陈鹏没懂,“打听什么?”   阮长生笑一下,“打听本地的情况。”   深秋的午后,窗外白杨满树金黄,微风卷过,簌簌落下几片叶子。   工作室里坐着五个刺绣工人正在绷架前低头干活,阮溪与五个工人并排坐着,做一会之后眼皮便一直往一起粘。实在累得不行,她便放下针回办公室睡觉去了。   现在她的工作室里又多了四位工人,手工上的活她不参与也行。   但她有时候手痒闲不住,尤其是没有灵感不想坐在画架前画设计稿的时候,还是会拿起针线慢慢地做手工,也算是一种放松大脑的方式。   回到办公室睡一觉起来舒服了些,她又来工作室。   干活干到傍晚下班的时候,她又觉得累得不行,于是也没在公司多留,按时下班回家去了。到家也不想麻烦做饭吃,便和凌爻一起出去吃了晚饭。   晚上洗漱完两人靠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阮溪又睡着了过去。   她睡得沉,都不知道电视是什么时候关的,凌爻是什么时候睡的。而且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太阳从窗子里打进来,亮得刺眼。   星期天不用去上班,阮溪起床后坐在床边缓了一会。   凌爻此时进来了,走到床边看着她说:“醒啦,快点洗漱吃饭吧。”   阮溪吸口气从床边上站起来,还没迈开步子呢,又懒得直接把脸往凌爻胸口上一砸,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又懒又软的:“我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最近怎么这么累。”   上辈子她没有活过三十,难道三十是个神奇的临界点,过了三十人的身体状态和身体机能就完全变了?她最近这状态,都可以直接退休养老了。   凌爻抬手摸一摸她的额头,“生病了吗?”   阮溪趴着不动,“就是感觉很累,比来那个的时候都累……”   说着她蓦地一顿,片刻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凌爻,“我多久没来那个了?” 第119章   四个小时后, 阮溪拿了化验单去门诊室。   医生接过化验单看一眼简单道:“嗯,你怀孕了。”   从在家想起月经多久没来这事,想到可能是怀孕了, 阮溪和凌爻就下意识开始紧张了。到了医院抽血做检查等报告单, 一直也都是处于微微紧张的状态之中。   现在听到医生给出的肯定答案,两个人的心跳又同步快速跳动起来。除了不自觉地紧张和心跳加速,心里还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一瞬间全都漫出来填满在嘴角上。   出门诊部回到车里坐下来, 阮溪说:“肯定就是在温泉那一次。”   凌爻没接这话,坐在驾驶座上笑,嘴角的笑抿都抿不下去。   阮溪转过头来看他:“你笑什么呀?”   结果问完她自己也跟着一起笑。   其实不用问, 两个人心里的感觉是差不多的。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特别期待过这件事情, 准备要孩子以后一直都顺其自然的, 但真的怀上了,心里就是抑制不住充满了欣喜与高兴。好像是一种本能,不由自己控制。   从这一天开始,生活里有了新的惊喜。   两个人在车里笑了一会。   傻乐结束,凌爻发动车子开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买了许多菜,到家差不多也就到了做晚饭的时间。   凌爻让阮溪在床上躺着别动,自己去厨房洗菜做饭。   阮溪当然躺不住,起来到厨房里坐着看他做饭。   凌爻一边做饭一边陪阮溪聊天, 问她:“要不请个保姆回来?”   之前他们一直没有请保姆在家里,是因为不想家里多住一个陌生人, 两个人也不需要。现在阮溪怀孕了需要更多的照顾,凌爻有时候工作忙, 有一个人在家他会更放心一点。   阮溪想想觉得也行, 毕竟现在不是他们两个人了, 于是点头道:“可以啊,刚好三姑和五叔他们也在给爷爷奶奶找保姆,我们顺便也找一个。”   杂七杂八地聊聊,两人吃完饭又出去在胡同里散了散步。   因为现在知道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阮溪会下意识地把手往肚子上放。   马不停蹄忙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放松下来,过点慢悠悠的日子感觉也挺好的。   在胡同里牵着手慢慢地走着走着,突然就有了点以前在乡下时候的感觉,不管做什么都是不慌不忙慢悠悠的。那时候太阳升得慢,落得也慢,日子每天都很慢。   散完步回来,洗漱完上床。   睡觉前,阮溪靠在凌爻身上看会电视,看着看着她忽看向凌爻问了句:“怀孕不是都要吐的吗?我怎么没有想吐的感觉?”   要不是想起来月经一直没有来,她都不会往怀孕上想。因为她最近除了感觉身体累,老是想睡觉,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感觉。   凌爻看着她说:“不是挺好的?”   阮溪也觉得挺好的,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刷牙,牙刷塞到嘴里刚刷两下,胃里突然反上来一阵恶心感,她趴在水池边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   这个破嘴!   虽然怀孕了,但阮溪也并没有什么都不干专门养胎。她每天仍然正常上下班,该开会的时候开会,该管事的时候管事,衣服也还是正常设计正常做的。   现在她不仅接春晚节目组的活,平时也会接一些演员歌星上活动的礼服。当然因为年节将近,眼下工作室里主要就是在赶工春晚的礼服。   她怀孕前期反应倒不是很重,除了累和干呕,其他的症状倒是不明显。   当然她也不过分勉强自己,太累的时候就闲下来休息。   过了前面的三个月胎像稳定下来以后,身体上这些不舒服的症状也就随之消失了。然后她开始感受到孕期的愉悦,尤其肚子里好像有条小鱼在游动的时候。   “小鱼”在她肚子里游,肚子一鼓一鼓地动,她心里会产生又痒又暖的感觉。   这种时候她灵感充沛,会顺手画上很多设计稿。   她打算把这些设计都攒起来,用来举办她个人的第一次服装设计展。   严冬时节,呵气成雾。   阮溪坐到车里,和凌爻去医院做产检。   凌爻上车后帮阮溪系上安全带,说:“我爸妈打电话来说了,今年还是他们过来我们这边和我们一起过年。过两天过来,我们就不会再折腾回去了。”   阮溪看着凌爻笑一笑,“我感觉他们挺喜欢过来过年的。”   当然她知道他们是不想让她来回折腾。   凌爻也笑着道:“年龄大了,都喜欢热闹。”   两个人说着话开车出胡同,去往医院。   到医院挂号检查做彩超。   阮溪躺在床上露出小肚子来,让医生做检查。   那年轻医生看着看着就嘶气啧一下,看着看着又嘶气啧一下。   看到医生这个状态这个反应,好像状况非常不好,凌爻站在床边和阮溪对视一眼,眼睛里全都是紧张和担心,于是出声问:“医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年轻医生又嘶口气,片刻说:“是真的太奇怪了,我第一次见这样的,你这孩子有四条腿和四条胳膊,还有两个头。”   听到这话,阮溪和凌爻心里全都一沉,眼睛里紧张更重——难道孩子畸形?   他们心跳加速还没说出话来,又过来个年龄比较大的医生。   年轻较大的医生满脸都是好奇,走过来站到显示器面前说:“什么四条胳膊四条腿两个头,让我看看。”   然后他看了两眼后直接白了那年轻医生一眼,无语道:“你要吓死人!这是一对双胞胎!”   阮溪&凌爻:“……”   奶奶的!真是差点被吓死!   不对!反应过来后阮溪和凌爻忽又转头看向彼此——双胞胎?! 第120章   做完检查从医院里出来, 后知后觉又觉得做彩超时候的事情十分搞笑,阮溪一边拉安全带一边笑着说:“刚才说什么四条胳膊四条腿,真是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怀了个哪吒呢。”   凌爻也笑着道:“我也吓得不轻。”   不过惊吓变成惊喜了, 现在自然是满心高兴的。   开车回家,街道上张灯结彩,已然慢慢有了过年的氛围。   过年永远是每家每户一年中最团圆最热闹的时候, 所有人在这喜庆的氛围里从天南地北回到家里, 聚到一处,忙碌着烧上一大桌子的大鱼大肉大虾,擀面皮包饺子, 吃年夜饭看春晚。   夜晚天空中烟火璀璨, 整个城市都被节日的氛围点亮。   年夜饭的饭桌上气氛热闹, 什么都会上聊几句,阮溪被话题引着想起来什么,问阮长生:“对了,五叔,你最近是不是在忙什么其他的事情啊?”   阮长生闻言蓦地一愣,然后笑起来回:“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阮溪也看着他笑笑,“所以你在干什么呢?”   原本打算开业的时候再说的,现在阮溪问出来了, 阮长生自然道:“我啊,我投资搞了一个歌舞厅, 打算让陈鹏当老板,已经搞得差不多了, 过完年就能开业。”   陈鹏和柳红梅已经放假回家过年去了, 现在人是不在这里的。   听到这话, 阮志高出声问:“歌舞厅是什么东西?”   阮长生笑滋滋解释:“现在年轻人爱去的地方,到里面喝喝饮料喝喝酒,听听歌跳跳舞什么的,下班后放松放松。我之前到大饭店的歌舞厅里考察过了,每到晚上里面都是人山人海的,看着就很赚钱。趁现在本地的歌舞厅少,我打算自己开一个。”   说完他看向阮溪,又笑着问:“小溪,你说我这想法怎么样?”   阮溪直接道:“都开业了你才来问我啊,那我感觉是不怎么样的。”   阮长生还是笑着,看着阮溪说:“小溪你给我点信心嘛。”   阮溪说这想法不怎么样,当然不是因为阮长生没有提前和她说一声,她心里有什么意见,故意这样说的,而是因为歌舞厅这东西很快就会被时代淘汰。   八九十年代进歌舞厅听歌跳舞的年轻人是多,再往后就少了。   现在唱片公司娱乐公司没有发展起来,很多歌星都在歌舞厅里谋生活,是歌舞厅火的一个重要原因。等到这些歌星都签约公司出道,歌舞厅就没什么噱头了。   到后来,八九十年代的迪斯科,那都成为怀旧里的东西了。   开歌舞厅也就新鲜一阵,迟早都是要关门倒闭的。   给他点信心嘛,倒是也可以,阮溪说:“那你开歌舞厅攒攒经验嘛,有基础了可以去开个唱片公司,签点歌星创作人,帮他们出专辑发CD,那不就成了。”   其实现在的歌舞厅就是唱片公司的雏形,不过就是歌舞厅签歌星都是在现场唱歌吸引客人,而开唱片公司那就是发歌卖专辑,还有就是接商业演出或者上电视。   不过后来娱乐圈发展起来后,唱歌□□了还可以去演电视演电影,演电视演电影演红了也可以去唱歌,也不讲究什么专业不专业了。只要红就可以。   说着想到点什么,阮溪又说:“对了,谢东洋老早之前也说想给温晓开个唱片公司,你没事可以找他聊一聊,如果合适的话,你们可以合伙搞一个。”   那这还真有谱,阮长生点了头道:“行,那我先开个歌舞厅试试手。”   春暖时节,晚霞烧红整片天空。   阮长生和钱钏扶着阮志高和刘杏花出四合院的大门,把阮翠芝、岳昊丰和柳红梅也叫在身后,带他们一起去歌舞厅玩一玩,因为今天是歌舞厅开业的日子。   当然阮大宝和阮玥是不带去的,让他们自己在家写作业了。   阮志高和刘杏花这么大的年龄了,当然是拒绝的,但架不住阮长生和钱钏要他们出去尝尝新鲜,说他们一辈子没赶过时髦,所以让他们去见见世面。   一家人在暮色深下来的时候到歌舞厅,刚好阮溪凌爻和阮洁陈卫东也到了。   当然除了家里人,阮长生这些年跑生意时候交的朋友,还有和他们走得比较近的谢东洋两口子,那全都是过来捧场的,所以场面十分热闹。   而今晚最忙的要数陈鹏,因为他是这家歌舞厅名义上的老板。   阮溪这时候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又因为怀的是双胞胎,所以宽松的衣服也藏不住鼓起来的肚子。但她每天都坚持运动,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并不笨重。   进了歌舞厅以后,一家人在一张最大的桌子边坐下来。   阮长生、钱钏和柳红梅没有一起跟着坐下,他们都帮忙招呼客人去了。   钱钏和柳红梅端了酒水饮料过来,还端了很多小吃零食,摆了满满一桌子。   阮溪阮洁和温晓三个人坐一起聊天,阮洁关心地问阮溪:“最近感觉怎么样啊?”   阮溪吃着橘子道:“最近几个月都没什么感觉。”   温晓道:“现在还好,等肚子大起来了会感觉很累,平时多运动运动。”   阮溪点头,“我每天都有保持运动。”   说着话看到坐在沙发上一直表情木愣的阮志高刘杏花和阮翠芝岳昊丰,阮溪忍不住笑,对阮洁说:“小洁,你看爷爷奶奶和三姑姑丈。”   歌舞厅里有多热闹,四个人的脸色就有多木,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感。好像他们完全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看歌舞厅里的其他人都跟在看电视一样。   阮溪出声问阮志高和刘杏花:“爷爷奶奶,不好玩吗?”   阮志高和刘杏花眉心都蹙个大疙瘩,情绪非常直白明确地摇头。   现在的流行歌他们全都不爱听,情情爱爱的也不知道在唱些什么,这些年轻人又全都爆炸头喇叭裤,他们也都看不惯,更不明白这地方到底是干嘛的。   阮溪笑着说:“再玩一会吧。”   阮志高和刘杏花点点头,从头到尾不说话。   听了两首歌下来,阮洁和温晓结伴起身去洗手间,阮溪起身坐到凌爻旁边,又用好奇的采访态度问他:“你喜欢吗?”   凌爻喝口饮料摇摇头,“不是很喜欢。”   阮溪笑着说他:“你老了。”   凌爻倒也不否认,点头道:“嗯,确实是老了。”   热闹和时髦都是属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   前面光听唱歌感觉还好,尚且还坐得住,后面舞池里的球灯忽亮起来,年轻人开始下去跳舞,阮志高刘杏花和阮翠芝岳昊丰那实在是坐不住了。   看到男女在一起搂搂抱抱,刘杏花直接抬手捂住脸,连声道:“哎呀妈呀,哎呀妈呀,这都是什么呀?我不凑这热闹了,我得回家去了,赶紧走赶紧走。”   说着便拉阮志高一起起身,一分钟都不多呆了。   看着这时代更替中的不同年代人的反应,阮溪乐得一直笑,和凌爻一起跟着他们起身。看刘杏花拉着阮志高要走,阮翠芝和岳昊丰自然也不坐着了。   场子已经捧过了,阮溪他们陪着阮志高和刘杏花准备走人回家。   阮长生看到了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不玩了?”   刘杏花结巴着说:“这这这,这玩什么呀?看着都感觉臊得慌,我们回去睡觉了。”   阮长生还要留,阮溪笑着出声说:“五叔,不玩了不玩了,爷爷奶奶他们玩不了这些,三姑姑丈也玩不了,连我这老公都玩不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看阮志高他们实在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而且都已经吃喝玩过了,尝过新鲜见过世面了,于是阮长生跟着他们出门,“爸妈,那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阮洁和温晓没有走,和谢东洋陈卫东在里面继续玩。   阮溪和凌爻开车载着阮志高和刘杏花,阮长生开车载着阮翠芝和岳昊丰。   走在回去的路上,刘杏花坐在车后面感叹出声:“这世道,真的全变了哟。”   阮溪看着车窗外的城市夜景接话感叹:“是呀,变化可真大。”   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入了全新的时代——可以灯红酒绿的时代。   她把脸凑到车窗边,微眯起眼睛吹着城市里初春的晚风,满眼皆是霓虹闪烁。   璀璨的街景在车窗外慢慢往后退,时间的齿轮徐徐向前转……   一九九一年,阮溪顺利生下一对龙凤胎,取乳名叫乐乐和可可。   一九九二年,阮长生和谢东洋合伙开了一家唱片公司,签下第一个歌星——温晓。同年温晓出了一张专辑,翻唱港台的流行歌,因甜美的嗓音火爆一时。   一九九三年,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展览会创立,海外一些高端品牌通过展览会开始进入国内市场,进入大众视野,阮溪以设计师名义参展,获得了最高奖项。   一九九五年,阮溪筹备举办了自己的第一次个人服装设计展,从此她的个人定制品牌XIXI,成为了国内最知名的服装定制品牌。   ……   一九九六年。   七月的天气热得能在马路上炒栗子。   凌爻拎着行李带凌致远和周雪云进屋吹到空调,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如今阮溪和凌爻已经不住在四合院里了,而是买了栋别墅搬进了别墅里。四合院总归是老房子,里面的老家具也是老古董不好给换了,所以住起来没那么舒服。   现在家里有保姆照顾,院子里还雇园丁养了花,有设计有造型,尤其是春天和夏天里,满院子都是香气四溢的花朵。   听到开门声,保姆冯姨迎出来接过凌爻手里的行李,客气周到地和凌致远周雪云打了招呼,又笑着和凌爻说:“小溪带孩子出去了。”   知道阮溪是带着孩子买蛋糕去了,今天是两个娃的生日,凌爻应一声把凌致远和周雪云带去客厅,给他们开了电视,自己又去厨房用热水泡一壶茶过来。   在客厅沙发坐下来,凌爻问凌致远和周雪云:“这回就不走了?”   周雪云笑着道:“退休了,不走了,留这带孩子了。”   说着又问:“你们不会嫌我们住这里烦吧?”   凌爻放下手里茶杯道:“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啊?我们怎么会嫌你们烦呢,早就想让你们过来了。家里这么大,本来就空,你们过来刚好。”   周雪云自然只是随口这么问问,她倒不是怕凌爻和阮溪嫌他们烦,而是他们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小两口日子过得挺好的,他们怕住进来打扰了。   但想想家里还住着保姆和司机呢,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凌致远和周雪云在家里喝茶看电视,和凌爻闲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   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凌爻又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拿起手机正要给阮溪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刚好响起来了。他接起来放到耳边,便听到阮溪问:“在家吗?”   凌爻对着手机回:“对,接回来了,爸妈都在呢。”   阮溪道:“我考虑了一下,今天还是到三姑家里吧,爷爷奶奶折腾不动了,所以我把蛋糕拿过来了。麻烦爸妈再跑一下,过来吃个饭就好了。”   凌爻没什么意见,对着手机应声:“好好,那我现在带他们过去。”   说好这话挂了电话,他看向凌致远和周雪云说:“溪溪说去三姑家给可可和乐乐过生日,爷爷奶奶年龄太大了,不好折腾,所以我们过去吃饭。”   凌致远和周雪云最是好说话的,自然没什么意见。   而且现在去哪都方便,开个车一会就到了。   于是凌爻跟冯姨招呼了一声,让她晚上不用做大家的饭,然后便带着凌致远和周雪云出门,开车往前门那边去了。   虽然阮溪和阮长生都搬家离开了胡同,但阮翠芝和岳昊丰还没有搬,因为阮志高和刘杏花住惯了胡同里的院子,不愿意走,所以便一直住下来了。   今天是可可和乐乐的生日,又难得是周末,所以大家自然全都聚到一起吃饭。凌爻带着凌致远和周雪云到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也都到了。   现在家里有这种家庭聚会活动,也会带上陈鹏和柳红梅。   陈鹏这几年跟着阮长生搞歌舞厅和唱片公司混得非常不错,手里有钱后早就把房子给买了,孩子前两年也接过来上学了,已经算是在这里定居了。   但是阮翠兰还是不过来,两口子仍在乡下种地。   从上到下四代,二十口人,到一起那真是一个大聚会。   看到凌致远和周雪云,最热情的那自然要数乐乐和可可了。两个娃娃一起奔跑过来,直接略过凌爻,乐乐扑到凌致远面前,可可扑到周雪云面前。   两个人脆生生地叫:“爷爷!奶奶!”   凌致远和周雪云乐得开心,把两个娃娃抱起来抱在怀里。   家里其他人也都出来打招呼,阮溪迎过来道:“爸妈,你们来啦。”   周雪云抱着可可笑着道:“是啊,以后就不走啦。”   可可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一下道:“奶奶留下来陪我玩。”   周雪云被她逗得越发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好呀好呀,以后奶奶每天都陪可可玩。”   都是自家人,没什么需要过分客气的,阮溪拉着凌爻便忙别的去了。   忙完上菜坐下来吃饭,人多得分成两个桌子。   阮志高和刘杏花爱热闹,所以每次都是跟阮大宝他们这些小孩子坐在一桌,这次再加上凌致远和周雪云两个人,那正好是十个人。   今天晚上乐乐和可可是主角,桌子上放着两个大小一样的蛋糕,一个是乐乐挑的蓝色的,一个是可可挑的粉色的,每个蛋糕上都插了五根燃烧的蜡烛。   阮玥在旁边说:“你们五周岁了,许个愿吧。”   五岁大的毛孩子知道什么许愿,乐乐说:“我想吃蛋糕!”   可可便也跟着说:“我也想吃蛋糕。”   既然这么想吃蛋糕,周雪云便在旁边笑着道:“那我们就吹蜡烛吧。”   两人吹蜡烛倒是不犹豫,上去呼呼两口全给吹灭了。   吹完蜡烛分蛋糕,热热闹闹一晚上。   吃完饭掐着时间各回各家以后,院子里也便慢慢冷清下来了。阮长生和钱钏走得相对晚一点,因为阮长生在这里帮阮志高洗完澡才回去。   现在阮志高和刘杏花年龄很大了,能做的事情不多。   家里没人的时候两人就由保姆照顾着,晚上下班又有阮翠芝和岳昊丰陪着。阮长生阮溪和阮洁也经常过来,带着孩子陪他们说说话玩一玩。   老年人喜欢热闹,热闹完也会觉得累,所以梳洗完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晚上睡得早,早上醒的也早,天不亮那便起来在廊庑下坐着了。   他们会坐在廊庑下看家里人忙碌,大人上班,孩子上学,保姆做饭洗衣服。   但现在是暑假时间,孩子不需要去上学,于是阮玥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洗漱吃饭,吃完饭以后也基本都是在家看电视,有时一看就是一天。   今天没人找她玩,她自然还是在家里看电视。   阮志高和刘杏花没在家闲着,拄着拐杖出去胡同里遛弯纳凉,看人下棋和人说闲话。他们不愿意搬去别的地方住,就是因为胡同里认识的人比较多。   刘杏花放下手里的小板凳,和相熟的老太太坐下来说话。   他们到一起扯的自然都是子女后代,家长里短那些事。阮志高和那些下棋的老头倒会在一起扯扯国家大事,毕竟皇城根下,一直就有聊国家大事的传统。   刚来的时候阮志高聊不上这些大话题,现在那聊起来也是滔滔不绝。   然后正聊到兴致头上的时候,忽听老太太那边有人叫他。   阮志高转头去看,只听一个老太太又说:“刘大姐像是中暑了。”   听到这话,阮志高连忙起身过去看,只见刘杏花吐了,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和刚才出来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既然中暑了那自然要赶紧回家,阮志高麻烦旁边身子骨好些的人帮他一起扶刘杏花起来,扶到大门上又往院子里叫保姆。   和保姆一起出来的还有阮玥,看到刘杏花这个样子,她忙问:“外婆怎么了?”   阮志高道:“应该是天气太热中暑了。”   阮玥和保姆上手左右扶着刘杏花,把她扶到房间里让她躺到床上。   阮玥伸手拿了遥控器打开空调,一边调温度一边说:“赶紧开空调凉一凉。”   那边保姆出去片刻,回来后手里拿了治中暑的药。   保姆扶起刘杏花,让她把药喝下,再次扶着她小心躺下来。   屋里微微凉爽起来,阮志高在床边坐下来,问刘杏花:“舒服一点没有?”   刘杏花耷着眼睛看他,虚着气说:“好一点了。”   阮志高松口气,“那你好好睡一会,这么热的天就别出去了。”   刘杏花点头,“我睡会。”   于是阮志高、阮玥和保姆便没再打扰她,给她盖好被子,让她睡一会。   阮玥到外间坐下继续看电视,阮志高也没再出去遛弯,和阮玥一起坐在沙发上。阮玥看阮志高要看电视,便调了戏曲频道给他看,而自己在一边看了看书。   看书自然没有看电视有意思,阮玥勉强看了十来分钟,便坐不住起身出去上厕所去了。上完厕所回来又看了一会,再次起身去屋里看了看刘杏花。   看到刘杏花在床上睡得很死,她转身准备出来。但在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犹豫一会走去刘杏花床边,她出声叫了刘杏花一声:“外婆。”   刘杏花平时睡觉比较浅,但凡叫一声她都会出声应。   看刘杏花没有应声,阮玥更觉得不对劲,便又叫了两句:“外婆,你好点没?”   叫了两声刘杏花还是没反应,阮玥便有些慌张了,于是伸手去摇她的肩膀。看不管是摇还是叫都没有反应,阮玥忙叫阮志高:“外公,外婆叫不醒了!”   听到这话,阮志高慌忙起身进屋,走得太急进来的时候碰到桌角撞到了大腿。他也来不及管疼不疼,连忙坐去床边叫刘杏花,自然也是怎么都叫不醒。   他慌得伸手掀开被子,只见刘杏花的裤子湿了。   阮志高顿时心头大慌呼吸绷紧,忙道:“玥玥,快给你舅舅打电话,快!”   阮玥闻言连忙跑出去拿起电话来,但在拨号的时候想不起阮长生的电话,便连忙拨号打给了阮翠芝,电话一接通立马就说:“妈妈,外婆昏迷了,你快回来。”   阮翠芝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车间里。   听清楚阮玥说了什么,她挂了电话连忙快步出车间。出去后正好碰上岳昊丰,她来不及多说,直接拉上岳昊丰就走,“快回家,妈出事了。”   然后她一边走一边给阮长生打电话,因为阮长生在公司,公司离家近一点,他可以先过去。电话接通后她让阮长生赶紧回家,自己和岳昊丰也坐上了车。   刚上车坐下来,她又接到阮玥的电话。   阮玥告诉她:“妈妈,我已经打过急救电话了,直接到医院吧。”   阮翠芝挂掉电话后又让司机直接去医院,然后又连忙给阮溪打电话过去。   工作室里,阮溪正在看工人干活。   她的工作室现在接的活多,刺绣工人的数量已经扩展到了八十多个。   正看着的时候,工作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动静有点大,阮溪转过头去看,只见是满脸紧张慌张的钱钏。   钱钏连口气都来不及喘,打开门看着阮溪就说:“小溪,快,你奶奶昏迷进医院了!” 第121章   听到这个话, 阮溪下意识一愣,很快地反应过来后,她什么话都没问也没说, 连忙转身冲出工作室的大门, 回到办公室拿上车钥匙和包,和钱钏匆匆下楼。   到楼下开上车,一脚油门踩出去。   上路以后她绷着脸色问钱钏:“奶奶怎么了?”   钱钏一样满脸凝重:“你三姑打电话过来说是昏迷进医院了, 玥玥打的急救电话, 其他的没有具体细说,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五叔先过去了。”   阮溪开车带钱钏到医院, 进去以后刘杏花刚被送进急救室里抢救。阮长生走得早先到一步, 和阮玥陪阮志高等在外面,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阮志高。   阮溪走去他们面前,问阮志高:“爷爷,奶奶突然怎么了?”   阮志高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阮玥在旁边道:“中午吃完饭以后外婆出去找人说话,说着说着突然就呕吐了,看症状像是热得中暑了,所以我们就把外婆扶回房间,让她吃点药吹着空调睡觉了。结果睡着后就叫不醒了, 然后又发现……她……小便失禁了……”   听到最后,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   但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只能坐下来先等着。   阮溪去到椅子上坐下来,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片刻她又想起什么, 拿起手机给凌爻打电话过去, 接通了问他:“现在忙吗?”   凌爻听出来她声音不对劲, 便道:“不忙,怎么了?”   阮溪低声道:“奶奶进急救室了……”   “我马上过来。”   阮溪挂了电话,把手机紧紧捏在手心了。   这时阮翠芝和岳昊丰又到了,到这里自然还是问阮玥到底什么情况。了解一番情况以后也不能做什么,一样还是坐下来一起干等着,心里紧着一根弦。   过一阵子有护士从急救室里出来,阮溪他们一起起身,问护士:“怎么样?”   护士说:“脑出血,正在抢救,你们家属最好是有个心理准备。”   脑出血……   听到这三个字,阮溪心里瞬间凉了个透底。   在她陷入一种恐惧的心理中回不过神的时候,凌爻这时候又赶到了。   他赶到阮溪旁边,小声问她:“奶奶怎么样了?”   阮溪湿着眼眶摇摇头,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说话。   接下来一家人便就这么在外面等着,谁也不多出声说话,从一个小时焦急地等到两个小时,等得快到三个小时的时候抢救才结束,刘杏花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   阮志高年龄太大,怕他经受不住这么多的刺激和折腾,傍晚的时候岳昊丰硬是把他带回家去了,让他回家好好吃饭休息,养好了精神明天再过来。   其他人都没走,一直等到晚上,商量好阮溪和凌爻晚上留下来看着情况,阮翠芝和阮长生钱钏便也先回家休息去,第二天起来再过来,轮替着守在医院里。   重症监护室不能家属陪护,便只能在外面守着。   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来医院,阮长富一家,阮长贵一家,还有阮翠兰一家,全部都从外地赶过来,到医院后在规定时间进监护室看一看刘杏花,和她说一说话。   刘杏花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五天,最后没有撑住一口气留下来。   病房外哭倒一片,阮溪却没有掉眼泪。   四合院里挂起了白布白幡,所有平时见得到见不到的人,在这两天全部都到了。其实挺热闹的,大家聚到一起有说有笑,但阮溪一直守在灵堂里不说话。   陪他一起守着的还有阮秋月阮红军以及阮红兵。   她往外面看,院子里站满了人,好像一张人态各异的丧事古画。   身为刘杏花孙女的叶秋雯和阮秋阳,两个人没有见过刘杏花,自然没有半分伤感和难过可言。她两个人如今仍是家里关系走得最近的,因为她两人有着一样的生活,每天带孩子做家务,心思全在老公的生活和孩子的学习成绩上,所以有共同话题,平时联系也多。   阮长富身为老大一直在操持丧事上的各种事情,阮长生帮着他一起。冯秀英则跟着阮翠芝阮翠兰和钱钏一起红着眼眶哭,和钱钏在安慰阮翠芝和阮翠兰。   老二阮长贵一家全都黑着一张脸,一直在寻衅想找人吵架闹事。似乎是憋了半辈子的气,受了半辈子的委屈,现在又亲眼看到其他人过得有多好,于是越发忍不下心里这口气,想要在这两天找个由头吵一架打一架大闹一场好解气,也不管这是不是自己母亲的葬礼。   但大家也全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意图,所以没有人理会他们,尽量都避开他们,不给他们半点起火闹事的机会。当然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想让刘杏花走得不安稳。   阮溪木着表情往外面看了一会,冯秀英忽红着眼眶又进来了。   冯秀英如今也老了,头上发丝花白,看起来也像个小老太太了。她给刘杏花烧了纸后,过来软着声音语气跟阮溪说:“小溪,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阮溪看她一眼,没有出声,直接带着她出去了。   到外面去到无人的地方,阮溪停下来仍是不说话,等着冯秀英自己说。   冯秀英吱唔半天才开口说了句:“小溪,妈这辈子,对不起你。”   多少年了,自从阮溪考上大学走了以后,她就一直想找机会对阮溪说这句话,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阮溪就连结婚办婚礼,都没让她和阮长富过来。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她和阮长富打心底里明白了——这丫头确实不是在跟他们赌气耍脾气,而是真的要说到做到,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们,也不会认他们。   但自从阮长富退休以后,她又会定期给他们打赡养费。   阮溪看着冯秀英,眼神和语气都平淡,没有任何的情绪与脾气,也没有任何的动容,只很平静地问她:“如果我没有变得这么有出息,如果我从乡下到城里以后,就是个什么都不懂,处处担惊受怕的土丫头,得不到起码的关爱,也考不上大学,甚至越变越差,你还会觉得对不起我吗?”   虽然知道答案,但阮溪还是忍不住想问。   答案自然一直都摆在那里,冯秀英不会觉得对不起,只会觉得“她”越来越讨厌,越来越觉得烦,越来越看不上眼,最后便是落得如何悲惨的结局,都是“她”所应得的。   她能代替“她”原谅他们吗?   “她”还会想要这样的父爱和母爱吗?   “她”要的,难道不是让他们余生都活在愧疚和悔恨之中吗?   她要活得耀眼如太阳,永远闪耀在他们的世界里,让他们躲避不开,却又永远都碰触不到。午夜梦回的时候也要让他们想起,他们亲手毁过“她”的一辈子。   冯秀英看着阮溪的眼睛,心里实在憋得很厉害,片刻又说:“小溪,你就这么恨我们吗?多少年了,我和你爸都已经老了,没多少年活头了,说不定哪天就像你奶奶这样走了。到现在,你还不能释怀,还不能原谅我们吗?”   阮溪与她对视,出声不犹豫,声音无起伏:“不能。”   冯秀英嘴唇微微颤抖,“小溪,你到底还要我们怎么做呢?”   阮溪看着她,仍是那样的神态和语气:“不需要,做什么都晚了。”   说完她没再和冯秀英多纠缠,转身便回了灵堂里。   冯秀英在原地站一会,阮长富又过来了,问她:“你和她说什么了?”   冯秀英红着眼眶吸一下鼻子,微哽着嗓音说:“我还能和她说什么,我还敢和她说什么,我和她道歉,我跟她赔不是,我跟她说对不起,我想让她原谅我……”   说着她开始哭,声音带上哭腔继续说:“她对家里所有人都好,不管是她爷爷奶奶还是她五叔五婶三姑姑丈,她都当成最亲的人待,结果对我们这对亲生父母这样……”   哽片刻,“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真打算这样记恨我们一辈子吗?等我们死,也不让我们心里舒坦?我到底生了她,是她亲妈呀……”   阮长富目光暗下来,轻轻吸口气,没有说出话来。   丧事办了几天,家里便闹闹嚷嚷了几天。   阮长贵一家憋着一肚子的气没找到机会发泄出来,最后还是憋着气走的。走的时候不情不愿的,脸色比来的时候更黑更难看,好像涂了一层碳灰似的。   而从头到尾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的,只有阮志高一个人。   刘杏花下葬以后,阮志高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圈,也越发显老了,本来不怎么弯的腰也完全弓下来了,好像一下子压了千斤的重量在背上。   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早上很早就起来了。起来后什么也不干,就拿着拐杖坐在廊庑下发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一看就是半天不动。   他吃饭的时候吃得也不多,吃两口就算了,有时直接就不吃。   阮翠芝心里着急,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但他根本不听。   知道阮志高状态不好,阮溪阮洁和阮长生自然会拖家带口地过来陪他,想让他热闹一点。他看到孙子重孙子重孙女,状态会稍微好那么一点,脸上能有些表情。   今晚阮溪和凌爻带着乐乐和可可过来吃饭,凌致远和周雪云也一起过来了。不过才半个月下来,阮志高身上的老态便又重了很多,走路打晃,拿筷子手都抖。   吃完晚饭回家,坐在车上的时候凌致远和周雪云没说什么。   到家洗漱完上床,周雪云跟凌致远说:“我看老爷子撑不了多久了。”   凌致远轻轻叹口气道:“自从溪溪她奶奶走了以后,他就没有活着的奔头了,你看就这十来天,他精气神完全变了个样子,眼睛里都没神了。”   周雪云跟着叹气,“唉,人老了,都要走这一遭。”   关了灯,阮溪平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困意。   凌致远和周雪云能看出来的事情,她当然也能看出来,其他人也都能看出来。只是她没办法当成很普通的事情来谈论,所以不和凌爻讨论阮志高还能活多久。   阮志高和刘杏花于阮溪而言,不止是爷爷奶奶那么简单,因为“她”的世界里是没有爸爸妈妈的,这一世所有的爱都来自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不在了,她的世界也就缺了很大一部分。   凌爻把她揽进怀里,让她的额头靠在她胸口,安抚她让她睡觉。   阮溪睡着以后开始做梦,梦里全部都是阮志高和刘杏花两个人的身影,从第一次见面阮志高捏着筷子让她站那不要动,到他们送她去城里,跟她来北京。   梦里的阮志高和刘杏花一直都是笑着的,一会叫她一声——“小溪。”   最后阮志高和刘杏花对她说:“小溪,爷爷奶奶要走啦。”   阮溪想要说话的时候突然惊醒,眼睛睁开发现脸上全部都是眼泪,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然后她还没动,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又响了起来。   阮溪坐起身子,伸手拿起手机接通放到耳边,还没出声,便听到阮翠芝哽咽着声音说:“小溪……你爷爷……走了……”   阮溪捏着手机愣着没有动,凌爻醒过来坐起来问了句:“怎么了?”   阮溪没有回答他,还含着眼泪的目光落在床前的半空中。   凌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半空中飞了两只蝴蝶,翅膀扇动身影翩跹。   两只蝴蝶在床前的半空中振翅飞一气,似乎是在留恋什么,然后慢慢落下来,落在阮溪额侧的头发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未动。   阮溪和凌爻也都没有动,默声看着蝴蝶在阮溪头上停留,又看着蝴蝶振翅飞起来,一前一后飞往窗边,从未关严的窗户中飞出去,消失在院子里的花丛之中……   有人说,人死后灵魂会变成蝴蝶,飞回来看看最亲最爱的人。   这也是,最后一次告别。 第122章   落地窗外, 落雨如幕,雨水扫落在透明的玻璃上,慢慢滑下一道道水波纹。又有强风卷过, 白杨颤抖枝头, 抖落下几片叶子下来,沾水贴在地面上。   自从阮志高也下葬以后,这雨已经下了七八天了。   不知道中间有没有停, 阮溪感觉好像一直都没有停过, 整个世界一直都是水汪汪湿漉漉的。   她面无表情在窗边站着,看着窗外的雨帘和白杨树发呆出神。   然后一阵敲门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说一声“进来”,阮溪转身回到办公桌边坐下来。   助手小姑娘开门进来, 走到办公桌前说:“阮总, 今年参加服博会的所有服装全都制作完成了, 您现在去看看吗?”   他们公司参加服博会,不仅以阮溪个人设计师的名义参加,蔷薇阁和盛放也是以品牌的名义参加的,每年的春秋服博会,也是品牌发布新品的时候,她需要把关。   阮溪起身往外走,“去看看吧。”   每届她和公司的品牌都会在服博会上获得很多奖项,其实已经不稀奇了, 但她并不敷衍或者不当回事,每年都是认认真真当成是品牌的新品发布展来对待。   最近服装设计师协会也在筹划着举办十佳时装设计师评选的事情, 国内服装设计行业已经发展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进入了真正看设计拼名气的时代。   忙完服博会的事情, 正好到了秋天开学的时候。   阮溪和凌爻早上起床洗漱完, 换好衣服化好妆下楼, 乐乐和可可已经在保姆和凌致远周雪云的照顾下洗漱完在餐厅里坐下来拿起吃饭的小叉子了。   在家里没那么多讲究,连保姆那也是当作自己家里人的,阮溪和凌爻直接到餐桌边坐下一起吃饭,吃完饭带着乐乐和可可一起出门,送他们去上幼儿园。   因为阮溪和凌爻平时工作都比较忙,乐乐和可可又实在是小必须要大人接送上学,所以周雪云和凌致远跟在他俩后面问:“你们不忙吗?要不还是我们送过去。”   阮溪回头笑一下说:“今天开学第一天,我们送吧。”   平时上学大部分时候都是凌致远和周雪云接送的,他们有空当然也会开车亲自送过去,但像这种开学放假的比较特殊的日子,他们都会特意抽时间出来,亲自送两个娃娃去上学。   不管怎么样,生活里该有的仪式感还是得有的,学校里若是有什么亲子活动的话,两人也基本都会空出时间去参加,不让两个孩子在学校里落单没有爸爸妈妈。   既然如此,周雪云和凌致远这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让阮溪和凌爻开车送了两个娃娃去上学。   阮溪和凌爻开车把乐乐和可可送到幼儿园,看着他们肩并肩走进学校的大门,笑着和他们挥手说拜拜。每次进门后哥哥乐乐都会牵着妹妹可可的手,两个小小的身影走路很是可爱。   阮溪看着他们走进教学楼,笑着说:“现在妹妹上学都不哭了。”   还记得两个娃娃刚上幼儿园那会,妹妹可可早上去到幼儿园的时候,那都是在门口花式赖皮爆哭,然后每次也都是哥哥乐乐给哄着牵进去的。   凌爻接着话道:“真快,一晃都大班了。”   背景从小小的两只,慢慢变得有些大起来了,以后还会越来越大。   这人啊,也就一代撵一代罢了。   以前对时光流逝这件事其实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但自从阮志高和刘杏花走了以后,阮溪总有种日子过得越来越快了的感觉。她轻轻吸口气收回目光,“走吧,送你去上班。”   阮溪今天自己是不打算去公司了,刚忙完服博会的事情,正好是能闲下来休息的时候。她把凌爻送到单位,自己又开车去往前门,到阮翠芝家里。   阮志高和刘杏花走了,阮翠芝和岳昊丰想住得离阮溪他们近一点,这两天正在搬家,打算搬到和阮溪阮长生陈鹏他们同在一个小区的房子里。   房子他们也早就买好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搬过去。   阮溪开车到的时候,岳昊丰正搬着东西往门外的小卡车里面放。   停好车下来,看到阮翠芝也抱着东西出来,阮溪问:“还有多少东西啊?”   阮翠芝抹一下头上的汗说:“没了,差不多都收拾完了。”   既然差不多都收拾完了,阮溪自然也就没能上手帮忙。两人说着话阮翠兰两口子又从院子里出来了,看到阮溪笑着打招呼道:“小溪你今天不忙啊?”   阮溪笑着回:“四姑姑丈,我最近不怎么忙。”   几个人寒暄着把最后一点东西放到卡车上。   收拾好了最后一点东西,阮翠芝关起四合院的大门,挂上铜锁。   红门紧闭,铜锁落下,院子里的热闹留在昨日。   岳昊丰坐在拉东西的小卡车上,阮溪开着车带阮翠芝和阮翠兰两口子跟在后面走。开车出胡同的时候,阮溪问阮翠兰:“四姑,你以后都不走了吧?”   刘杏花和阮志高一前一后走了以后,别的人都各回来的地方去了,而阮翠兰两口子没有立即回乡下,留在陈鹏和柳红梅这里过了一段时间。   估摸着他们是不走了,所以阮溪拉家常地问了这么一句。   结果阮翠兰说:“不行,还是得回去,大鹏他爷爷还得有人看着呢。”   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走不开,阮溪自然也就没再多问。   总之现在陈鹏和柳红梅都稳定下来了,他们想来随时可以来。   汽车上路汇进车流中,出演城市中每一日的奔忙。   车流如水如灯线,街景四季变换,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所有人从旧的世纪进入新的世纪,进入更为开放包容,发展更为迅猛,节奏越来越快的年代。   人在老,院子里的花却开得一年比一年盛。   绿藤碧叶爬成回廊,碧叶之上开满粉白如玉色般的花朵。   花朵在风中微微摇曳,两只蝴蝶落在花瓣上停留片刻,又飞去别的地方。   屋子里传来麻将搓动的声音,伴随着嚷嚷人声——   “刚才我差一点就胡啦,而且还是自摸。”   “我早知道我就让你赢好啦。”   “不用让,下把我肯定就自摸啦。”   ……   厨房中,保姆小周切好一盘水果端出来。   端到麻将桌边,跟刚码好了麻将的周雪云阮翠芝和凌致远岳昊丰说:“歇会吃点水果吧。”   周雪云手里捏着骰子,放下来道:“确实累了,那就吃点水果再打吧。”   于是四个人起身,到沙发边坐下来,吃点水果喝了点茶。   四个人现在全都是头发花白满面皱纹,周雪云眼睛上还戴着一副金边框老花眼镜。住在小区里邻里间的关系淡,所以他们平时没事会聚到一起打打麻将聊聊天。   阮翠芝吃了点水果看时间,说:“不知道翠兰到哪了,照理说今天应该到了。”   老家那边的事情如今全都处理好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而且阮翠兰两口子年龄也不小了,所以几天前陈鹏回家接他们去了,让他们过来养老。   阮翠芝话音刚落下没多一会,忽听到院子里传来柳红梅的声音:“三姨,三姨夫,你们在这里吗?”   听到声音,阮翠芝忙应:“在在在,在这里呢。”   应完还没起身呢,柳红梅带着阮翠兰两口子进来了。   亲姐妹见面乐得开心,阮翠芝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你总算是肯过来了。”   阮翠兰也笑着说:“我这刚到,到你家找你去,看你不在家,又到这边来找你。”   阮翠芝拉着她和凌致远周雪云打招呼,“我在这边打麻将玩呢。”   都是之前见过的,又都是一家人,而且年龄全都差不太多,再生分也生分不到哪里去,坐下来吃水果喝茶笑着说说话,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柳红梅看阮翠兰两口子找到阮翠芝踏实了,自己也就忙去了。   然后在一起聊了一阵天,阮翠芝还没说今晚要留下来吃饭的话,周雪云直接叫家里的保姆,“今晚家里客人多,小周你多做点饭,别到时候不够吃的呀。”   小周应声出门买菜去了。   阮翠芝说:“我们还没说留下来吃呢,这么多人,不方便。”   周雪云笑着道:“不叫各家小的来,就你们几个老的留下就成了。”   阮翠芝哈哈笑出声,“那也成,咱们几个老的留下。”   等保姆做完饭,阮溪和凌爻也下班到家了。   跟在阮溪和凌爻身后进屋的,还有不知道去哪玩了的乐乐和可可。   看到阮翠兰两口子从乡下过来了,阮溪和凌爻忙上去热情地打招呼,又对乐乐和可可说:“快叫四姑姥姥,还有四姑姥爷。”   乐乐和可可一起出声道:“四姑姥姥好,四姑姥爷好。”   他们和阮翠兰不熟,自然就是生分客气居多。   阮翠兰看着乐乐和可可笑着说:“这些年不见,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上次看到的时候才有大腿高,现在看着比我还要高了,多大啦?”   乐乐回答:“四姑姥姥,我们十四岁了。”   阮翠兰还是感叹,“长得太快了,都成大小伙子大姑娘了。”   这样在客厅里寒暄一气,然后一起去到餐厅里坐下来吃饭。饭桌上的话题围绕在老人身上,可可和乐乐说不上话,吃完饭放下筷子招呼一声就上楼回房间去了。   两人对四姑姥姥和四姑姥爷都不感兴趣,回房间开电脑登Q.Q上游戏。   刚登上游戏,电脑右下角的Q.Q滴滴滴闪动起来。   可可点开闪动的头像,跳出一个叫“谢兜兜”的会话框来。   谢兜兜:【玩游戏带我一个】   可可:【太菜了,不带】   谢兜兜又去找乐乐。   乐乐更果断:【不带】   谢兜兜:T^T   阮溪和凌爻是要陪长辈的,等三姑四姑和两个姑丈都走了以后,他俩才回楼上。当然阮溪没有立即洗漱睡觉,而是和凌爻一起做了四十分钟的运动。   做到浑身暴汗,阮溪拿了衣服先去洗澡。   洗完澡回房间上床坐下来,拿起手机解锁随便看一眼,便扔床头柜上去了。   别看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智能机还没出来呢,手机也就能挂个Q.Q玩。   到了阮溪这把年纪了,哪还有挂Q.Q聊闲天的闲情逸致啊。   这些东西,都是可可和乐乐那个年纪玩的了。   扔下手机后,阮溪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沓纸,打开床头的灯,靠在床头仔细看起来。看完一页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凌爻洗完澡回来了。   他上床坐在阮溪旁边,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在看什么?”   阮溪目光仍停留在手里的纸页上,“明天要去上一个访谈节目,这是提前沟通好的采访稿,我得再好好看一看,到时候别在录的时候说错了。”   说完她看向凌爻,“你要不要来给我当观众?”   凌爻笑一下,“好啊,刚好我明天不忙。”   阮溪也看着他笑笑,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看她的采访稿。   看得大差不差,关了灯躺下来和凌爻聊会天,也就安然地进入梦乡了。   次日在闹钟声中醒来,和过去八九年的每一天的早晨几乎都是相同的——起床洗漱打理收拾一番,吃完早饭一起出门,去往各自的单位忙各自的事情。   阮溪到公司开了半天的会,到下午带着助手去电视台录节目。   刚好温晓也在电视台有活动,所以两人约在了一个化妆间里面。   在化妆间化妆的时候,温晓跟阮溪说:“我最近一直说去找你玩,一起喝个下午茶,但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来。过几天星期天你忙不忙,不忙我去找你去。”   阮溪笑着道:“之前刚忙完一阵子,我最近都不怎么忙。我们家新找的阿姨糕点做得特别好,星期天你来我家,我让她做给你尝尝。”   温晓本来就喜欢吃甜食,听到这话忙道:“是吗?那我怎么也得去了。”   两人说着话化完妆,还有时间,便又在一起聊天等了会。   阮溪的访谈先开始录,助手过来叫她,她便和温晓打声招呼先录节目去了。   跟着彩排过的节目流程走,进演播厅和主持人问好,在沙发上坐下来和大家打招呼。前面全是一些流程式的东西,自我介绍一下,然后和主持人间开始问答。   聊天回答问题的过程中,阮溪看到观众席里坐着的凌爻,没忍住翘了下嘴角。   以为他只是瞎说说的,没想到还真跑来给她当观众了。   访谈的过程很顺利,阮溪和主持人一问一答聊完所有话题,气氛也一直都还算不错。然后就在阮溪等着访谈结束的时候,主持人那边看起来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他忽又笑着说:“您好像是国内第一代设计师,在每一届的中国国际服装展览会上都拿了最高奖项,也早就评选上了中国十佳设计师,其他的国内设计奖项也是拿了很多,甚至加入中国服装设计协会,担任了理事。国内许多大型的晚会,大型的活动,他们需要的演出服和礼服,基本也都是出自您的手。就目前而言,您在国内算是最顶尖的时装设计师了,那您有没有想过要往国外发展,走上国际什么的呢?”   这确实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也是她这么多年在努力的事情。虽然超出了访谈稿的问答范围,阮溪也没有不给面子,点点头道:“当然是有的。”   主持人又问:“那您对您的作品走上国际,有信心吗?”   阮溪笑出来道:“当然也是有的。”   主持人也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是:“说点心里话,可我觉得可能有些困难。”   这话一出,演播厅里的气氛瞬间就有些变了。   阮溪仍是面目含笑,看着这主持人,“愿闻其详。”   主持人道:“您的作品我都看了,运用的最多的是中国风的元素,而这些元素在我看来的话,都比较土,和国际根本无法接轨。如果您真想走出国门的话,那我建议您,多学一学国外的设计,多用一些西方的元素,那样会比较高级。”   阮溪脸上的笑意不减,眼睛已经冷下来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国家的东西全都土里土气,上不了台面,永远都走不出国门是吗?”   主持人想了想道:“确实可以这么说吧,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但凡是设计和创意这方面的,和国外的确实都没法比,就是不够高级。”   没有人出来打断访谈,阮溪只好继续和他往下说,面容带笑,“你既然这么瞧不上我们国家的文化,那你不是中国人?不吃中国的东西,不穿中国的衣服?”   主持人也不带脾气,笑着道:“我也不是瞧不上我们国家的文化,我自己是很喜欢我们国家的文化的,但就设计而言,我只是说一点客观事实吧,用中国风的元素就是不够大气也不够洋气,比较土。不瞒您说,我穿衣服确实也只穿国外的品牌,不穿国内的牌子。”   阮溪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下,抬起手掌,笑着道:“你觉得你很洋气?”   主持人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这身衣服是……”   下面的牌子他还没说出来,阮溪打断他的话又继续说:“就这身衣服穿在你的身上,我只能说牛头不对马嘴,而且这身衣服也并不高级,甚至看起来非常廉价。剪裁和拼接倒是不错,但材质用得不对,整件衣服看起来就只有两个字——廉价,完全没有质感。还有你这鞋子和配饰的搭配,也只有四个字——乱七八糟。如果你认为的高级和洋气是这样的,那我建议你还是再培养培养自己的审美。”   主持人本来还想保持着笑容继续往下聊的,但听完阮溪的话,再看着她脸上皮笑眼睛不笑的笑容,他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僵起来了。   但他也没有表现什么,很快做好表情管理,继续笑着说:“谢谢阮老师,没想到让您在这给我上了一课,回去我就再学学穿衣搭配,也祝您早点走上国际。”   阮溪自然也还是弯着眉眼嘴角,“谢谢,我已经收到巴黎时装周的正式邀请了。明年,我就会带着我的品牌,带着我设计的中国风的衣服,走上国际舞台。”   原本她没打算说这个事,但话都赶到这里了,那就索性说出来堵他的嘴好了。   而主持人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僵,差点直接就挂不住了。   但他表情管理还是可以的,连忙又笑起来,假装惊喜道:“是吗?那真是我见识浅薄了,恭喜阮老师,希望明年能在巴黎时装周上看到您设计的衣服惊艳亮相。”   阮溪微笑的表情不变,“他们会邀请你去看秀吗?”   主持人嘴角上的笑容僵得很,尬笑道:“好像看秀门槛是挺高的。”   阮溪仍是看着他面庞带笑看着他,“是很高,要不要我送你一张邀请函?”   主持人听到这话眼睛刷地亮起来了,“可以吗?”   阮溪直接笑出来,“当然不可以,我只给喜欢我的设计的人送邀请函。”   主持人:“……”   看主持人说不出话来了,阮溪又主动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这期节目,应该也差不多了吧?多问了好几个问题,我得找你们领导加钱。”   主持人:“……”   他反应过来了,忙又开始走流程串词准备收尾。   在他结束整个访谈以后,阮溪也没再给他多余的面子,直接起身往后台化妆间去了。温晓去忙了不在化妆间,那便只有她和助手两个人。   访谈化的妆比较淡,阮溪不打算卸妆,喝点水便打算走人回家。   就在她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节目组的领导忽又过来了。说是刚才节目的最后一小段是主持人私自加的,为表歉意,想请她晚上出去吃个饭。   再去吃饭还是算了,阮溪笑笑,“不用了,我也没放在心上。”   说完她没再在电视台多呆,更没有等那主持人亲自来给她道歉,便带着自己的助手走了。离开后她也没有回公司去,而是上了凌爻的车。   难得有时间,两人不打算回家。   凌爻给周雪云打了电话,和阮溪两个人单独出去吃饭,过简简单单的二人世界去了。   在凌爻面前自然是不装的,阮溪说:“晦气,录个节目都能遇到崇洋媚外的人。”   凌爻开着车道:“在有些人眼里,外国的月亮都比中国的圆。”   这话题没什么好深入去探讨的,这也不是什么个例,与那个主持人相同想法的人多的是,觉得国外什么都好,国内的东西就是上不了台面就是土。   没再说这个,阮溪问凌爻:“我们去吃什么?”   凌爻转头看她:“火锅?”   好久没吃了,阮溪慢慢点两下头,“最辣的那种!”   凌爻看向前方路况笑起来,“好。”   访谈节目在星期六的晚上播出,阮溪因为不喜欢那个主持人,所以也没有等在电视前看。凌爻因为在现场看过了,自然也没有再去看一遍电视。   晚上家里其他人都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俩早早健身运动完回房睡觉去了。   当然太早的话也睡不着,阮溪便拿着手机给温晓和阮洁打电话。   和温晓说过了这星期天来家里吃下午茶,不知道她明天到底有没有空,所以还是要打电话提前问一下,问好了也好做准备。   打完温晓的电话和温晓约好以后,阮溪又打给阮洁。   反正喝下午茶嘛,当然能约就都约一下。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阮溪对着手机和阮洁打招呼:“阮局长,睡了没有啊?”   在教育局熬到这把年纪,阮洁在去年的时候升任了教育局的局长。   阮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在这看你的访谈节目呢,还没有睡。”   阮溪不和她聊访谈,只问:“明天有没有空,要不要过来聚一下?我还约了温晓。”   不管多大的年纪,姐妹聚会是少不了的,阮洁立马应:“有有有,明天有空。”   阮溪对着手机笑一笑,“行,那你明天过来吧。”   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阮溪转头看向凌爻:“明天你干嘛?”   凌爻想了想,“要不我去单位加班?”   阮溪又笑出来,“随你。”   第二天凌爻原没想去加班,但上午接了通电话,还是往单位去了。周雪云和凌致远吃完午饭跑阮翠芝家去了,可可和乐乐也出去玩了,所以家里只剩阮溪。   刚好可以安安静静地和温晓阮洁聚一聚吃个下午茶,在温晓和阮洁来之前,阮溪就和家里的阿姨说好了,让她今天多做几样甜品,好好招待一下温晓和阮洁。   时间掐得好,等温晓和阮洁过来的时候,甜品刚好做好出炉。   姐妹三人坐下来喝茶吃甜品聊天。   温晓一边吃甜品一边认可道:“你家阿姨手艺确实不错,比我在店里吃的好吃。”   阮溪喝着茶道:“你要是喜欢,可以经常过来。”   温晓摇头,“年龄大了,不敢多吃甜的。”   都是年龄差不多的人,阮洁自然也不敢多吃,吃点解解馋就是了。她放下岔子,喝点茶看向阮溪问:“姐,你被邀请参加巴黎高级时装周了?”   阮溪稍微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阮洁把杯子放茶几桌上,直接白她,“你自己在节目上说的呀。”   不说没想起来,一说阮溪和温晓两个人一起想起来了。   温晓是因为自己没看节目,听到这话后猛拍一下大腿道:“那个节目是昨晚播出的吧,唉哟我真是气糊涂了,忙忘了,忘了看了。”   而阮溪则是有些意外,“他们居然给播出来了?”   她还以为最后那一段会被剪掉,虽然她和主持人谁都没有表现得难看,但到底是在针锋相对,最后主持人其实被她说得挺难看的,脸上的表情都快挂不住了。   阮洁点点头,“是啊,那主持人真该呛。”   温晓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在旁边喝着茶问:“主持人怎么了?”   阮洁道:“崇洋媚外,说我们国家的东西全都土,上不了台面。最后阴阳怪气说祝我姐的设计早日走出国门,然后我姐就说已经收到巴黎时装周的邀请了。”   说着笑起来,“唉哟,看着主持人那脸,我可解气死了!”   温晓又拍一下大腿,“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阮洁看向她笑着说:“不着急,等会还有重播,等会看也行。”   说完她又问温晓,“昨晚谁气你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温晓又一肚子气,没好语气道:“我那好儿子。”   阮溪出声问:“兜兜怎么你了?”   温晓出声哼一下,“他倒是没怎么我,他背着我怎么别人了。这么大点年纪,才十五岁,就学着人家谈恋爱了,你说我气不气?”   阮洁很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晓清一清嗓子,默了片刻才又出声:“我翻他手机了,跟人小姑娘聊Q.Q,对人家嘘寒问暖叫人老婆,不是谈恋爱是什么?他长这么大,我也没见他对我这么嘘寒问暖过。你们说现在这些孩子,胆子也忒大了。我们那时候,谁敢啊!”   阮洁想了想,“这么小就谈恋爱,确实不太行。”   阮溪接着话道:“我觉得你翻看孩子的手机不太行。”   温晓说:“那我也是没忍住嘛,不过我忍住了还没有找他教训他。”   阮溪:“不要着急,好好引导就是了,这个年龄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难免的。”   阮洁不知道怎么想起来的,忽笑着跟了一句:“就像你和姐夫当初一样是吧。”   阮溪端着杯子在嘴边正要喝茶,差点没一口喷阮洁脸上。   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了,阮溪和凌爻之间的那点事,温晓也早就知道了。阮洁现在这样说出来,她也是跟着笑,然后说:“如果像你俩这样,那倒是也行。”   但说完她就想起了她家谢兜兜那副熊样子,于是她又十分嫌弃地说:“我看他是行不了的,他要是能有你们家乐乐和可可一半聪明伶俐,我也都不操这个心。”   说着她又开始夸赞可可和乐乐,话都是一堆一堆的。   然后她还没有夸完夸尽兴,忽听到外面传来一串低低的清唱——   “想唱就唱要唱的响亮,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至少我还能够,勇敢的自我欣赏……”   “想唱就唱要唱的漂亮,就算这舞台多空旷,总有一天能看到,挥舞的荧光棒……”   最后一个“棒”字没有完全唱完,可可进屋看到阮溪阮洁和温晓三个人,阮溪阮洁和温晓也看到了她。两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接上,四个人都在瞬间愣住了。   阮溪:“……”   温晓这正夸着可可呢,结果她顶着个刺猬般的爆炸头进来了。   然后阮溪阮洁和温晓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乐乐又跟在后面进来了,出现在视线中的一瞬,阮溪阮洁和温晓再次一起闭了一口气,努力绷住表情谁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   乐乐也弄了个刺猬般的爆炸头!   俩爆炸了的刺猬!   空气凝结了好片刻,阮溪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微眯着眼看着自己这对刚被跨过“聪明伶俐”的儿子女儿,缓慢吐出来一句:“你们看看这样好看吗?”   可可抬手揪一下发尖,“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发型,挺时髦的呀。”   “……”   她还是喝杯茶压压惊吧。 第123章   温晓和阮洁自然也都欣赏不了这样的时髦, 两个人都绷着表情绷紧唇线,生怕一个绷不住直接笑出来。尤其是温晓,突然也没有那么气谢兜兜了。   可可和乐乐也没有在下面多站, 可可是闻着味进来的, 于是征求阮溪的同意,端了一碟糕点,笑着打声招呼, 便带着乐乐上楼回房间里去了。   两人进了可可的房间, 可可放下糕点把假发摘了顺手扔到桌子上,一边拿遥控器打开空调一边大松一口气道:“唉哟,真是热死了。”闷得她一头汗。   乐乐是被迫的, 看她摘了假发, 自己也把假发给摘了。   可可坐到椅子上休息, 一边吃甜品一边翻手机里的相册,翻两张给乐乐看一张,用他俩刺猬爆炸头的合照问他:“不时髦吗?多帅气啊。”   乐乐:“……”   他也欣赏不了这种时髦。   可可自己挺满意的,吃着甜品翻着相册,越看越喜欢,看着看着又哼起来了。   阮溪自己那是经历过各种年代的人,思想上当然没有那么古板守旧,对于青春期的孩子做出的这些事, 她都能够表示理解,也并不往心上放。   她和阮洁温晓继续吃着下午茶闲聊天, 又聊了聊怎么引导步入青春期的孩子,怎么正确对待异性, 以及喜欢的异性这种事情。   阮洁当然没有这方面的苦恼, 她家陈旭已经大学生了。   她只说:“别气别气, 都会过去的。”   谁还没有个十四五岁十六七岁的时候呀,都会长大的。   聊到最后温晓也就看开了,自然也不打算回去找谢兜兜的麻烦了,而是打算采取新的策略和方式,用最合适的方式和他聊一聊这些青春期的话题。   吃完下午茶聊完天,阮洁和温晓没有留下吃晚饭,在傍晚时分回家去。   她们前脚刚走,凌爻后脚就下班回来了。   阮溪看到凌爻就说:“走走走,带你看看你那对时髦儿女去。”   凌爻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跟着她上楼。   到了楼上敲开可可的房门,却没看到什么时髦的儿女,而是很正常的一对儿女。   阮溪愣了愣,“你们刚才那发型呢?”   可可道:“假发呀。”   阮溪:“……”   还以为有多大的胆子呢,结果赶个时髦都是玩虚的。   可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你们是不是很想看啊?”   说完她立马起身,先拿假发给乐乐戴上,然后又给自己戴上,戴好后和乐乐掐腰站到阮溪和凌爻面前,挺胸抬头看着凌爻神气地问:“爸爸,怎么样?”   凌爻清清嗓子,“嗯,挺好看。”   可可笑起来,“还是爸爸你有眼光。”   阮溪看向凌爻:“……”   一个连八十年代烫的爆炸头都欣赏不了的人,居然能欣赏得了杀马特,牛哇!   时光平顺,阮翠兰两口子从乡下来到城里以后,在阮翠芝他们的带领下,很快就适应了城里的生活。他们也学会了打麻将,没事几个人就凑到一起打发时间。   阮溪自从上过访谈节目以后,在国内的知名度又高了一个层级。   有纪录片栏目组来找她,想以她的经历拍一部纪录片。   阳光暖暖的午后,阮溪坐在办公桌边翻看节目组给她递过来的策划书。   看着策划书上写的内容,回想起自己这一辈子三十二年的人生,从乡下到城里,从摆摊到开店,从开店到走上独属于自己的秀场,再到如今即将走出国门。   不知不觉,人生已经过半了。   爷爷奶奶不在了,三姑他们都老了,孩子长大了,而她和凌爻也步入中年了。   纪录片的起始点是她的十四岁,那时候她还是个深山里的小姑娘,穿着碎花布褂子,编着具有时代特色的麻花辫,从郁郁葱葱的山林中走出来,简简单单一笑就是一场风景。   整整三十二年,说起来最怀念的,还是那两年。   也还是最喜欢别人叫她——小裁缝。   看着策划书正出神的时候,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响了起来。   阮溪被振动声吵得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策划书,接起电话放到耳边。   手机放到耳边还没出声打招呼,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喂,您好,请问是阮诺的妈妈吗?我是阮诺的班主任刘老师。”   阮诺是可可的大名,阮溪连忙出声应:“哎,刘老师您好,我是阮诺的妈妈。”   刘老师道:“阮诺妈妈,是这样的,我们发现阮诺好像是早恋了,现在他们正是初三最需要集中注意力学习的时候,不能放任不管,您有空来趟学校吗?”   早恋??   阮溪蓦地一愣,脑子里下意识想起谢兜兜。   虽然早恋被叫家长这事是挺大的,但阮溪没在电话里多说什么,和刘老师说好以后,沉着冷静地挂了电话,拿上手机和包便出办公室走了。   她开车去到学校,上办公楼直奔初三老师的办公室。   上楼的时候她心里还在嘀咕,阮诺会和什么样的男娃子谈恋爱。好歹她爸爸条件那么好,以她爸爸为择偶标准的话,应该不会看上各方面太差的男孩子吧。   结果她嘀咕着敲门刚进办公室,打眼就看到孩她爸了。   不止看到了孩她爸,还看到了乐乐。   一家四口在办公室里碰上面,阮溪和凌爻碰上目光,瞬间都愣了一下。   阮溪心想怎么可可一个人早恋,把他们全家都叫过来了,难道这事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孩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她了解可可的性格,应该不可能吧。   心里虽这么想,但她脸上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什么,忙过去和刘老师打招呼。   刘老师也非常客气,让阮溪和凌爻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面容认真道:“今天把两位家长叫过来,也是迫不得己,想让两位家长和孩子聊聊这个早恋的事情。孩子们都还小,又正是初三升高中这种重要的时候,我觉得马虎不得。”   家长配合老师的工作都是应该的,毕竟都是为了孩子好,阮溪点点头道:“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会好好引导孩子的。”   说着她看一眼站在旁边的阮诺,“只是我能不能问问,她早恋的具体情况,是和班级里的男同学?是已经造成不好的影响,影响到其他同学的学习了吗?”   凌爻坐在椅子上没说话,看了看可可,又看了看乐乐。   刘老师看阮溪态度好,自己说话态度也好,“把你们两位家长叫过来,自然就是你们两个的孩子在早恋了,你们也别着急,早发现早干预,问题不大。只是他们自己现在还认识不到错误,不承认自己有错,所以我才把你们请过来的。”   阮溪反应了一下刘老师话里的意思,片刻重复:“我们两个的孩子在早恋?”   刘老师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疑问的,只道:“是啊,您的女儿阮诺,和我们的这位男同学凌一,明目张胆地在学校早恋,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凌一同学会往阮诺的嘴里夹菜,在教室里也不避嫌,相处亲昵,这不是早恋是什么?”   阮溪:“……”   她听明白了,眼睛里含着刀子,刷刷飞向可可和乐乐。   凌爻自然也听明白了,用同样的眼神看向可可和乐乐两个人。   不知不觉,这两娃已经长到了坑爹坑妈坑老师的年纪了,不比早恋胆子小在哪!   刘老师在两位家长的眼神中读出不一样的信息,以为他们在因为早恋的事情生气,于是忙又出声道:“两位家长你们也不要过分生气,孩子处在这个年纪,这些都是正常的。”   凌爻这时硬着头皮开口道:“刘老师,您可能是误会了。”   刘老师愣了愣,没有听明白,“我误会了什么呢?”   凌爻道:“他们是……亲兄妹。”   刘老师听得整个愣住,好片刻出声:“亲兄妹??”   阮溪在旁边抿住嘴唇点头,“是亲兄妹,我和这位男家长,是他们的爸妈。”   刘老师:“……”   片刻,她看着凌爻问:“你是凌一的爸爸,也是阮诺的爸爸?”   凌爻点头,“是的。”   刘老师:“……”   她又问阮溪:“你是阮诺的妈妈,也是凌一的妈妈?”   阮溪也点头,“是的,刘老师,他俩是双胞胎,凌一是跟他爸爸姓的,阮诺是跟我姓的。兄妹俩从小关系就很好,哥哥疼妹妹,可能您是误会什么了。”   刘老师一口气充在胸口,差点厥过去。   两个孩子两个姓,说是双胞胎可长得又不像,谁能想到是亲兄妹啊!   之前她也没教过他们,初三新分班才教了他们,家庭信息也都还不太了解。   可可和乐乐全都埋着脑袋站着,看不出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凌爻忙又出声道:“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回去会好好教育两个孩子的。”   可可和乐乐一直低头站着没有说话,可可这时候出声:“我们说了我们没有在谈恋爱,但刘老师不相信啊,也不听我们解释,非让我们请家长。”   刘老师:“……”   算了,只要不是早恋那就行了。   阮溪和凌爻领着可可和乐乐从办公室里出来,已经到了傍晚放学的时候,于是便直接领着两个孩子回家去了。阮溪自己的车没开,扔在了学校这里。   坐在车上回家,阮溪在副驾上回头,问可可和乐乐:“你们俩,谁的主意?”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只有可可能想得到干这种耍老师的事。   乐乐一般都是听她的,然后替她背锅。   所以没有意外,乐乐出声说:“是我的主意。”   阮溪直接白他一眼,“你就惯着她。”   可可看起来还挺开心的,笑着说:“谁让她不相信我们说的话,非认定我们就是在谈恋爱,还非要我们请家长,她要请那就请嘛,这样她才会真的相信啊。”   现在确实相信了,怀疑谁谈恋爱也不会再怀疑他们了。   一家四口开车到家,周雪云和凌致远两人正在院子里浇花。   可可和乐乐下车,齐声道:“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   周雪云看向他们道:“咦?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阮溪应声:“您的乖孙子乖孙女被请家长了,我们俩都被叫过去了。”   凌致远和周雪云听得都表情一紧,异口同声问:“怎么了?”   周雪云又多接一句:“在学校犯什么错了?”   可可过去周雪云旁边,挎上她的胳膊,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一遍。讲到刘老师知道他们是亲兄妹时的脸色,她自己乐得停不住。   周雪云听了也笑,抬手打她一下,“调皮的丫头,以后可不许这样。”   可可点一下头应声:“是!奶奶!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浇完花周雪云凌致远带着两个孩子进屋里去,保姆已经把晚饭做好了。一家人洗了手坐下来吃晚饭,热热闹闹地说点各自的事情。   吃完饭看看电视遛遛弯,阮溪还是和凌爻去运动个半小时到一小时,运动完梳洗上床,看看书准备睡觉。因为年龄比较大了,他们现在作息也都比较规律。   然上了床坐下来没多一会,阮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出去,凌爻在后面问她:“怎么了?”   阮溪没回头说:“我去找点东西。”   凌爻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但还是跟在她后面一起出去了。   阮溪出了房间去到杂物间里,开了灯道:“最近有栏目组来找我,说是想以我的经历拍一部纪录片。我们以前回乡下拍过很多照片,你还记得吧?”   凌爻当然是记得的,便又问:“你要找那本老相册?”   阮溪应声:“嗯,找那本老相册。”   然后东西还没有找到,可可和乐乐又进来了。   两个孩子好奇,可可在阮溪旁边问:“爸妈你们在找什么?”   阮溪一边找一边回答她:“找一本老相册。”   可可和乐乐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老相册,但还是帮着一起找了找。最终还是可可先找到相册,拿在手里举起来问:“是这个老相册吗?”   阮溪转头看到大红色的软皮封面,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可可把相册递到阮溪手里,“这是什么相册啊?”   阮溪接到手里打开,和可可乐乐凌爻一起看相册里的照片,慢慢说:“是爸爸妈妈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这是妈妈家的老房子,这是爸爸住过的吊脚楼……”   可可看着一张相片问:“这个是乡下的裁缝铺吗?”   阮溪道:“对,当时妈妈也就你这么大,拎了半篮子的鸡蛋去这个裁缝铺里找老裁缝拜师学手艺,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我学不成,只有你太奶奶觉得我可以。那半篮子鸡蛋,是家里省吃俭用攒了很久才攒起来的。”   可可不懂,“半篮子鸡蛋也要攒很久吗?”   阮溪忍不住感叹:“你们生下来日子就过得富裕,不知道以前有多穷。平时要是能吃到一块糖,那都跟过年似的了。衣服都是打补丁的,夏天还穿草鞋呢。”   多看了几张照片,可可又问:“没有你们小时候的照片吗?”   阮溪摇头,“那时候穷得饭都快吃不上,哪里有照相机这种东西。这还是乡下要拆迁了那一回,我和你爸爸抽空回去,在山上照了这些照片。”   照片里倒也是有她和凌爻的,但是是三十岁的他们,不是十三四岁的他们。   十三四岁时候的他们,永远留在过去的时光中了。   可可又问:“妈妈你十四岁的时候什么样啊?”   凌爻在旁边道:“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同样的十四岁,同样那一张精致灵动充满鲜活气息的脸。   看完了照片,乐乐又说:“山上还挺漂亮的。”   阮溪手指抚过相片,凌爻继续接着话道:“你们出生的时候山上的屋子都拆了,不然还能带你们去看看爸爸妈妈生活过的地方,是真的很漂亮。”   而现在,只能通过这些老照片看一看了。   阮溪把这本老相册找出来,当然不是只为了再看一看过去,或者说是简单地回忆回忆,而是为了提供相关资料给节目组,让他们拍纪录片的时候搭建场景来用。   或许,还可以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再看到过去生活的小小一角。   相册找出来放到房间里,第二天阮溪拿给助手,让助手递去了节目组那边。   因为都是些乡下的小土房子,搭建起来比较简单,也耗费不了多少资金。节目组那边搭建的也很快,主要就复原了三处——裁缝铺、阮家的老房子、吊脚楼。   复原好的那一天阮溪过去看了一下,站在裁缝铺前,看着院子大门外写着字的木板,她有一瞬间恍了神,感觉好像一推开门,院子里便会坐着老裁缝。   当然她推开门,里面没有老裁缝,也没有大咪,但有仿真的葡萄架和摇椅。   房子是假的,里面所有的东西也都是假的,都是对着照片仿造出来的,唯有一件东西是真的,是她和老裁缝用过的——在正屋中间摆着的那台旧缝纫机。   因为纪录片具有一定的叙事性,所以节目组希望阮溪出演一下片子里的自己。倒不需要演什么,也没有台词,就是需要一些场景,让内容显得更真实丰富一些。   阮溪觉得自己已经演不了十四岁了,哪怕就是坐着不动。   想了想,她跟节目组商量下来,让可可来演。   确定好以后,她给可可量体裁布做衣裳。   自从离开凤鸣山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些年那些款式的衣裳了。   那两年在凤鸣山,她自己穿这样的衣裳,也给村子里的人做这样的衣裳。   来到城里以后,做了二十多年各种各样的设计,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拿起剪刀皮尺和划粉,简简单单地给人量体,简简单单地剪裁,简简单单地缝合布料。   阮溪给可可做了衣服和裤子,都是当年她自己穿过的花色和款式,阮翠芝则亲手糊鞋帮、纳鞋底,给可可做了一双当时她们穿过的方口布鞋。   衣服和鞋子做好后,阮溪带着可可去参加拍摄。   这一天家里人没什么事,也都跟着过来看。   阮溪带着可可先去换上衣服和鞋子,然后带她去扎头发。   对着镜子给可可编辫子的时候,阮溪笑着说:“这样打扮起来,更像了。”   可可乖乖坐着不动,从镜子里看着阮溪问:“您十四岁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阮溪点头,“就是这样,人家都说我是凤鸣山上最漂亮的女娃子。”   可可笑起来,“我也是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女娃子。”   两根辫子编好,可可从镜子前站起来,转过身面对阮溪,问她:“好看吗?”   阮溪把她的两根辫子捋过来放到肩膀前,点头道:“好看。”   可可又转过身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原来你们那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   阮溪应声道:“嗯,那时候的女孩子都这样扎两根麻花辫。”   可可捋捋自己的辫子,嘴里说:“十四岁的小裁缝。”   收拾好阮溪把可可带给节目组。   纪录片的内容和脚本阮溪都看过且确定了,至于现场怎么拍她自然是不管的。她站去凌爻身边,和凌爻以及阮翠芝几个人一起看着可可走去缝纫机前坐下来。   在可可坐下来抬脚踩上缝纫机下面的踏板时,阮溪在这一瞬间忽又恍了神,甚至连视线也不自觉变得模糊起来了,恍惚间仿佛看到可可真的变成了自己。   变成了,十四岁的小裁缝。   小裁缝坐在缝纫机前剪断最后一根线头,起身收拾一下东西,背起黄书包出门,走到院子里和坐在葡萄架下的老裁缝打招呼:“师父,我回去啦!”   老裁缝抱着大咪在摇椅上慢慢地晃,应声:“嗯,去吧。”   ……   背着书包走到山坡上。   她冲坐在山坡上看书的凌爻挥手,叫他:“崽崽!”   到他旁边坐下来,她从书包里掏出糖,笑着问他:“吃糖吗?”   ……   刘杏花坐在老房子门前剁猪食。   她看到刘杏花远远就喊:“奶奶,我回来啦!”   刘杏花抬起头冲她笑,“是小溪回来啦,饿了没呀?”   她问:“爷爷呢?”   一转头便见阮志高扛着锄头回来了,也冲她笑,“小溪回来啦。”   ……   阮长生往她怀里扔个东西。   笑着说:“大侄女,五叔给你带了好吃的。”   ……   田埂上。   阮洁从她篮子里抢稻穗:“姐你耍赖,那些都是我捡的!”   ……   崎岖曲折的山道上,山歌悠扬悦耳。   小裁缝跟在老裁缝的轿椅旁边,走过绿意葱茏的夏天,走进白雪覆满山尖的冬天,走进每一家每一户,听人热情地上来招呼那一句:“小裁缝,你来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