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男知青有个娃[七零]   作者:鱼乐于余   文案   米秀秀的未婚夫是整个村子最有出息的男人,年纪轻轻就当上军官。   村里同龄的姑娘们又嫉又羡,恨不能代替她嫁给赵文斌。   忽然有一天,米秀秀一觉醒来时床边趴着个三四岁大的小豆丁。   小豆丁还冲她喊:“妈妈~~~~~”   米秀秀傻眼,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妈妈,咱们去找爸爸鸭~~~”   小豆丁捧着脸,大眼睛眨啊眨,米秀秀拍拍脸,太可爱,太犯规了吧。   等等,就文斌哥那张又方又黑的脸……   他们俩能能生出这么可爱的?   本着做梦就要随便放飞的逻辑,米秀秀任由小豆丁拉着她一块找爹。   就见小丫头掠过赵家大门,熟门熟路朝知青点走去,等她回过神要把孩子抱回来。   小丫头已经迈着小短腿朝郗孟嘉跑去了。   往人家满是泥巴的小腿一抱,甜滋滋地瞎喊:“妈妈快来,我找到爸爸了!!!”   米秀秀:……   郗孟嘉:???   米秀秀:……等等,居然不是文斌哥?那小豆丁的可爱全是随了她啊??   啊,她果然是村里最美那支花~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穿越时空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米秀秀┃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是的,我们有一个女儿,在未来!   立意:好好生活,自立自强 第1章   “秀儿,今儿又是你来送饭啊?”   辽阔的田地被横亘在其间的田埂分割得整整齐齐。   年轻汉子弯腰将手里最后一束秧苗插好,见堂妹背着比她自个儿大上一倍的背篓,手里还拎着水壶,当即皱了皱眉。   “萍儿又偷懒了?”   萍儿名为米萍萍,是他亲妹子。   而被唤作“秀儿”的姑娘叫米秀秀,是三房的堂妹。   米秀秀身形高挑,眉毛弯弯细细,眼儿大而圆,脸颊粉白莹润,瞧着有种熠熠生辉的感觉,村里人都说,她跟大海里最漂亮的珍珠一样扎眼。   她找了个坡度稍高的位置,借力将背篓放下。   赶紧取了碗出来,倒上一碗家里自制的凉茶递给堂哥:“七哥今天不是相看吗,那姑娘的妹妹正巧是她同学,大妈就叫她过去帮忙了。”   “六哥,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啊?”   米秀秀四处张望了一圈,没寻到爹妈的身影,有些困惑。   米六站在田里,下意识伸手去接碗。   手刚伸出去瞥到自己手脏,又立马缩回去往水里淌了淌,等手上的泥洗得差不多了才接过碗,咕咚咕咚猛地灌了一大口。   那略带一丝苦意的茶水一入嘴,当真解渴又解热。   米六手背抹了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公社发了批新农具,听说还有什么新肥料,三爸跟我爸都去大队办了。”   “去多久了,我把饭送过去。”   村子靠海,叫合安村。   这里家家户户都是渔民出身,村里还设有一支专门的打鱼队。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合安村地理位置优越,每年进入渔汛期就是村里敲锣打鼓大丰收的时候。   加之离最大的市集——新乡镇只有不到十公里,跟那些位置更靠内的村子相比,他们这里的日子实在要好上不少。   即便是三年饥荒时,合安村也没闹出饿死人的事。   除了打鱼,村里还有大片的田地,有海拔不高的矮山坡。   跟其他生产队不一样的是,合安村没有直接让村民们吃大锅饭,而是将劳动力以小队划分,每个小队再挑出一个带头的小队长,领着大伙儿种水稻,种果树,这部分也算在工分里。   因此,一到分渔具、农具、化肥时,家家户户都很积极。   “去了半小时了,不知道要扯皮多久。”米六说。   米秀秀点点头,动作麻利地将属于六哥的口粮分出来:“六哥,我去大队办了,一会儿再回来收碗。”   “行,看着路啊。”   米六端着碗,夹起一块凉拌小黄瓜。   小黄瓜酸酸辣辣,清脆可口,一吃就知道是秀儿做的。   再看背着一大锅饭依然步履轻快健步如飞的堂妹,米六忍不住啧了一声,他家秀儿长得好看就算了,人还勤快能干,学习也好,十里八村都找不着第二个,真是便宜赵文斌了。   若不是早早就跟赵文斌定了亲,媒人估计得把三爸家门槛踏平咯。   已经走远的米秀秀不知道六哥的腹诽,此刻她正在琢磨昨晚的梦。   原本她也没当一回事。   她长这么大做过的梦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况且,这又不是第一个让她生出探索欲的梦。只是方才何家婶子带着善意调侃了一句:“秀丫,听说文斌过几天回村探亲,你俩的席是不是快了啊?”   这本该是让人害羞脸红的话,但她瞬间仿佛被打了一闷棍。   脑仁晕乎乎的,太阳穴那儿突突地疼。   有什么东西拼命在往脑子里钻,似是断断续续的,纷繁杂乱的片段争先恐后涌入脑中,那些画面很模糊,就像最不清晰的电影,她分不清谁是谁,隐约感觉到其中有一个是自己。   米秀秀试图将碎片化的信息衔接起来。   无奈的是,不管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更多内容。只朦朦胧胧记得,梦里文斌哥确实回来探亲了,就在渔汛期,他还跟着出海帮忙了。   因着他手脚勤快,本就觉得他不错的爸妈这下更是对他印象好得不得了,直呼这个女婿订得好。   两家很快就摆了席。   按理说,梦到文斌哥回家不是什么坏事,可梦里那种阴郁窒息的氛围,现在想起来还有点脊背发凉。   她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恍惚中,米秀秀已经到了大队办。   大队办的小院坝里聚集了二三十号人,有各个小队的队长,有专门跟来助威加油的队员,还有看稀奇的。   为了给自己所在的小队多争取两把农具,几个队长争得面红耳赤,就差上演全武行了。   “老三,你们队就七户,三户是你们本家,另外几户也沾亲带故,多分一个犁耙过了吧?”   米老三也不客气:“跟我家沾亲带故,难道跟你们其他人就不沾点亲了?”   “陈大你别忘了,我四妹可是嫁到你们老陈家的,陈世江出海没了后留下她们孤儿寡母,你们老陈家一个个哭穷说帮衬不了,当初把她们划到我这一队我没推诿是不是,还有二婶子那儿,家里就剩下两半大孩子,你们摸着良心说说,我们队劳动力是不是总数不如你们,再说了,摊派的地还跟大伙儿一样,我要求多分个犁耙,怎么就过了?”   米姓在合安村是不折不扣的大家族。   早些年村里不少地都是米家的呢。   后来打土豪分田地,米家作为当地的一枚小地主,不仅没抗拒上面的安排,还配合前来开展土改工作的干部,做了个好表率。   率先将自家的地拿出来分了个干净。   因着有功在先,米家不仅保住了老房子,也没有被打成富农,而是划成了中农。   说到这儿不得不竖大拇指,米老爷子确实深谋远虑。   外人瞧着米家的日子一落千丈,说败就败,唏嘘不已。   但要知道,这些年因成分被殃及到的人属实不少。   有多少人能做到壮士断腕,舍了田地、舍了钱财,保得一大家子齐齐整整啊。   屈指可数。   当然,村里也有看不惯米家的。   可看不惯也没辙。   米家不仅人丁兴旺,还阳盛阴衰。   三房人里除了米老三结婚十年才生了一个米秀秀,前几年媳妇老蚌生珠又得了个米饭,另外两房是一窝一窝的生,光是老大家里就有五个小子,老二那儿还有三个,就连守寡的四妹生的也是俩儿子。   个个一身腱子肉。   那阵仗,吓人得很,谁敢跟他们家闹?   也就偶尔打打嘴仗。   “话不能这样讲,谁的队里没有老弱妇孺,对吧。诶,老赵那队里不还有好吃懒做的葛癞子嘛。”   陈大边说边给赵大有使眼色,没想到赵大有反倒站了米老三。   陈大不可思议地盯了他一会儿,方才醍醐灌顶,记起赵大有跟米老三还有一桩儿女亲事,自己完全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眼瞧着米老三队里多了一个犁耙,他窝了一肚子火。   想骂上几句不公平,眼角余光瞥到米老三身后还站着几个门神,滑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憋屈!   太憋屈了!   米秀秀见三队该分的东西已经到手,连忙将背篓放下,寻了个石墩踩上去,双手放在嘴巴大喊:“爸,二爸,吃饭啦~~~”   听到闺女的声音,米老三笑逐颜开,挥了挥手:“诶,来了来了。”   还不忘暗戳戳地跟大伙儿炫耀:“我早说不用这么麻烦,这才几步路,回家也不耽搁地里的活儿。就秀儿事多,非说我和她二爸多走一趟就是累着我们了,哎~~”   众人:……   臭显摆,就你家秀儿孝顺懂事!   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真想一拳擂过去。   米秀秀对自家老爹动不动就带上八百米滤镜将她夸得天花乱坠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   笑眯眯地将饭菜摆出来,又围着叔叔伯伯婶婶挨个儿喊了个遍。   她长得白净大气,笑起来时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说话自带一股子昂扬活泼劲儿,让人听了就心情舒畅。   坝子里不少人是看着她长大的,见着米秀秀就跟见了自家孩子一样。   被她一喊都乐呵呵的回应,连动不动就跟米老三斗气的陈大都被一口一个“陈叔”喊得乐开了花。   米家几个劳动力蹲在树下吃饭,那边又闹腾了一阵,终于把六个队的农具都分完了。   赵大有扛着两把新锄头,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倒了回来。对米老三说:“老三,过几天文斌回来,到时候咱们就把两个孩子的事先办了。”   米老三沉吟片刻,委婉道:“秀秀九月份才满十七岁,我跟她妈想再留两年。”   赵大有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差几个月有什么打紧,咱村里比秀秀更小就结婚的又不是没有。”   乡下通常算虚岁,虚岁得在实岁上加两岁,按照这个算法,米秀秀就是十八了。   赵大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家疼闺女,不舍得她这么早出门子,只是文斌比秀秀大了七岁,这次回家后不知道下一次还得等多久。三哥,我也是没办法了,我家那婆娘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就盼着文斌成家,想着运气好没准还能抱抱孙子……”   米老三听到这话,嘴里这饭怎么吃都不香了。   赵大有的难处他理解,可他也不能草率的把闺女嫁出去呀,才十六七岁的姑娘呢,生啥孩子?   他敢答应,回去媳妇能把他头拧掉!   便说:“我跟秀儿妈商量看看。”   一旁的米秀秀低头作害羞状,心里却在震惊抓狂——   天!梦境成真了,文斌哥真要回来了……   只是,真的要嫁了吗?   ……   一时间,米秀秀心乱如麻。 第2章   米秀秀焦躁了一天。   一面暗暗唾弃自己忒容易摇摆,居然因为一个梦就对文斌哥生了嫌隙;一面又忍不住想,怎么早不早晚不晚,刚巧在他要回来前梦到了呢?   偏偏梦境跟现实还有那么几分契合。   莫非是老天在暗示什么?   有时候人大抵就是这样拧巴,嘴上说着不信鬼神要讲科学,但心里还是免不了犯嘀咕。   别看米秀秀是合安村公认的聪明伶俐,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要跟她谈打拳读书她能说得头头是道,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特别能糊弄。   可一说感情,说婚姻,她自个儿也稀里糊涂的。   嘴上兴许能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时不时纠正小姐妹匪夷所思的择偶观,但摊到自个儿身上,立刻暴露她也是一枚菜狗的事实。   这不,一个梦就把她制裁了。   尤其是家里还有个喜欢跟前跟后的弟弟,她想跟她妈先通个气都找不着机会。   嗐,六七岁的小子再乖巧,那张嘴巴也是从不把门的。   前头有一回跟小伙儿吵架,也不知怎地就说起家里爸爸妈妈谁会拎棍子打人的事,米饭雄赳赳一句“我妈才不打我和我姐,她只打我爸”,不到半天功夫就传遍了合安村。   把爸给恼得!   撵了他好几条田坎。   有了前车之鉴,米秀秀当然得避着点家里的大喇叭。不然让弟弟听到她们母女俩提文斌哥,以他对文斌哥的崇拜劲儿,保管明天村里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想到那情形,她就眼前一黑,整个人麻了。   接近傍晚下工时,米秀秀终于找着借口把跟屁虫支使出门了。   “妈,那个,我有点事——”   “嗯?”   周宗兰把虾线挑干净,拿盐腌制好搁在一旁,又拍了几瓣蒜跟虾头一块倒锅里翻炒,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开始弥漫着诱人的焦香。   米秀秀深呼吸,嘴里情不自禁分泌出唾液。   意识到走神,她连忙捏了捏鼻子,将被香气引诱走的注意力拽回来,才说起中午的事:“我给爸送饭时遇到赵叔了,他说,他说文斌哥要回来了。”   毕竟是自个儿的婚事,她尚有些不自在。   周宗兰闻言,顿时高兴地笑出声:“那挺好,趁着他休假,你俩正好培养培养感情。”   母女俩像了六七成,都是明艳大方的圆脸盘。   许是圆脸不显年龄,加之身材纤瘦,四十六七风韵犹存,看上去跟别人三十好几的人差不多。   说着周宗兰睨了女儿一眼,又道:“上次文斌回家是三年前吧,那会儿你还是个上蹿下跳的毛丫头,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现在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们又是定了亲的,也该熟络熟络。”   周宗兰说完,半天没听到女儿说话,还当女儿害羞呢,抬眼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哪有什么矜持羞怯,女儿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脸上的笑容刷地一下收敛了。   “怎么这副表情?”   周宗兰灵光一闪:“秀儿,你看上别人了?”   “妈,没有的事。”米秀秀皱皱鼻子,瓮着声说:“只是赵叔跟爸说,这次就替我和文斌哥摆酒,可是……”   “可是什么?”   米秀秀睁着秋水般的眸子眼睛看她妈,语气无比认真:“我不想结婚,妈,我还不想嫁人呢。”不知是为了说服周宗兰,还是说服自己,她重重点了两下头。   灶里烧得过旺的柴火无声诉说着她的纠结。   周宗兰看着女儿绷着脸的严肃样,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觉得好笑:“就算你现在想嫁我还不让呢。”   米秀秀眼睛发光。   周宗兰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边给锅里加水,边继续说:“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女孩子家家的得十八岁才能领结婚证呢。文斌长得端正,体格也壮实,这门亲事我和你爸是满意的。”   “但咱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哪里需要着急忙慌嫁把你嫁出去。你妈我一辈子就生了你和臭小子两个,怎么着也得把你留到十八岁。”   赵文斌好,她的秀儿也不差,在这门亲事上周宗兰从来没觉得自家是弱势的那方。   米秀秀得了准话,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撒娇卖乖道:“哎,我想一辈子留在家里陪你跟爸。”   而后是将赵叔给的理由讲了。   周宗兰睇着她,笑骂了句“小滑头”,面上的松快却渐渐转为沉思。   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冯柳花了,听说可能是痨病,赵大有怕探病的人也传染上便让大伙儿不用上门。   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厉害了呢?   是,站在赵家的立场,赵大有提出先摆酒算是人之常情,但搁在自家,这事就太难为人了。   答应呢,女儿恐怕得莫名其妙多个“冲喜”的名头。   冯柳花急着抱孙子,她家秀儿现在身子都没长开,一旦怀了孩子风险就太大了,她总不能为了让冯柳花安心合眼就置女儿的生命于不顾。   何况,文斌在家时间那么短,秀儿还不一定怀得上。   若是冯柳花带着遗憾走了,平时不闹矛盾时尚好,万一以后秀儿跟妯娌拌嘴处得不好,人家少不得拿这事戳秀儿的脊梁骨。   人一旦吵架,多少生搬硬套张冠李戴的理由都能咂摸出来,就为了一脚把对方踩泥里。   可要是不答应呢——   赵家人会不会提出退亲?这么好个女婿真没了,上哪去找个更强的?   思及此处,周宗兰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再看一听到她说不嫁就乐得没边的傻闺女,显然还没开窍呢,根本没意识到煮熟的鸭子离飞不远这一茬,周宗兰就愁啊。   愁得她一整晚都板着脸,米老三下工回家吓了好大一跳。一进屋就被媳妇斜了两眼,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思来想去也没整明白自己哪儿犯了错。   “噯,出去出去,腿上那么多泥呢,你赶紧洗干净再进来吃饭。”   米老三低头瞅了瞅,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就算踩几脚也不至于踩一地泥,瞎讲究!”   话有多硬气,行动上就有多怂。   米秀秀端着面条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一笑,跟屁虫小弟也跟着咧嘴,露出那缺了门牙的牙床,他笑到一半赶紧捂住嘴告状:“妈,爸嗦谎,他留脚印子了,脏了。”   漏风小棉裤今天依然是漏风的!   小孩儿的话刚说完,米秀秀满脸同情的看着他。   果然,就见她妈瞬间变脸:“臭小子,看到你爸留的泥印子你不主动拿抹布擦干净就算了,还幸灾乐祸,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少了吗?明天你要是不写满三页大字,饭就别吃了。”   小孩儿顿时焉了,连最喜欢的鲜虾面都无法弥补他幼小受损的心灵。   一家四口吃完饭刷完锅,早早回屋准备睡觉。   如今合安村还未通电,煤油灯米家倒是有,只煤油也属于凭票供应,得省着用。每每入夜,村里便一片漆黑,安静极了,只有不远处海浪哗哗拍打海岸的声音。   左侧屋里,米老三夫妻俩正说着话。   同一时间,赵家屋里晕黄的光亮微微闪烁着,号称病得下不来床的冯柳花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走进了空置三年的屋子,她细心地铺好床,又将屋子可能积灰的边边角角又检查了一遍。   才压低声音询问:“……我就说米老三不舍得吧,这婚事没准真能退,也怪你……”   “……咋就怪我,我同老三说娃娃亲时也没见你反对啊。”   冯柳花沉默片刻,嘟囔道:“那我也不知道咱儿子这么出息不是。”   赵大有佝偻着背,良久叹气道:“这事处理不好,咱家和米家十多年的交情就没了,其实秀秀也很好,咱不一定非得攀高枝儿——”   “秀秀是好,咳咳……”冯柳花当即打断丈夫的话,不客气道:“这个好是跟咱乡下女娃对比出来的,但她能跟部队里领导介绍的闺女比吗?”   “赵大有,咱俩这辈子都是农民,但文斌不一样,他好不容易走出农家当上军官,你忍心未来儿媳妇拖他后腿?你跟老三交情好也不能拿文斌去填,那米家人丁兴旺,各个一把子力气,赶海捕鱼的本事是很不错,但他们能帮衬上文斌吗?”   赵大有:“文斌不会同意。”   冯柳花嗤道:“文斌会同意的。”   赵大有心里莫名堵得难受,憋了半天,说:“随你!” 第3章   米秀秀又做梦了。   与上一个梦不同的是,这回画面更为清晰,还有着一小段大致算得上完整的剧情。   无比滑稽,把她气了个半死,偏偏一直醒不过来。   她梦到了赵家的柳花婶。   梦里的柳花婶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见了她冲过来就是两巴掌,骂她“破鞋”、“不要脸”,给老赵家抹黑,赵家要不起她这样的儿媳妇,必须休了她。   不仅如此,还迁怒到她爸妈头上,质问爸妈怎么教的女儿,竟把她教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潘金莲。   爸妈得意了一辈子,何曾被人这样打脸?   他们脸涨得通红,既愤怒,也为她被捉奸感到理亏,只能低下头颅卑微地给对方道歉。但不管怎么理亏,他们始终坚定地挡在她前面,把她护得死死的。   而梦里的自己呢?   惶恐,惊惧,不安,歇斯底里的喊冤,茫然失措哭着解释没有偷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赵家的人不信她,周围那一圈看戏的也同样满脸鄙夷,冲她指指点点,一夕之间她就变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动了手,一只臭鞋子径自向她飞来……   “嗬!”   米秀秀惊醒,猛地弹坐起身。   嘴巴张开,如搁浅的鱼儿大口大口,急迫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此时她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儿,略有宽松的棉布背心也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初初长成的柔美曲线。   屋外蒙蒙亮,咸湿的海风从窗缝成探进来,她浑沌的脑子倏地变清醒。   还好!   还好只是梦!   米秀秀按按惊悸不已的心口,舒了一口气,仰倒回去继续睡回笼觉。   可一闭上眼就两耳轰鸣心口闷痛,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梦中人的表情,或嫌弃、或厌恶、或痛心疾首,明明看不清他们大部分人的脸孔,可那些感受就像病毒一般无孔不入。   她无力地再次睁开眼,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出神。   不会是中邪了吧,所以才会三番五次在梦里疯狂丑化文斌哥一家……明明,柳花婶是个最慈眉善目的人,每次见了她和饭饭格外热情周到,怎么可能像梦里那样骂她呢。   米秀秀其实跟冯柳花不常见面,两家在一个村,但离得却不近。   米家老房子选址十分讲究,距离村民们的住处尚有一段距离,村民们的住处大都呈带状分布,依偎着海岸线。米家则更靠近合安村唯一的那座矮山——褚云山山脚。   毕竟旧社会里地主跟佃户渔民不是一个阶级,自然不可能住得太近,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到六十年代全国上下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乡下叫四清,城里叫五反),当时米家同村里其他人家相比,除了房子大一点,日常开销其实差不多。   当时米老爷子还在世,他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瞧见城里的乱象敏锐地意识到危机在逼近,想了想索性在弥留之际安排三房人分了家。   并且嘱托他们一定要吃苦耐劳,低调行事,尽快融入生产队。   更是做主将老房子拆成了三份。   除了老大原地址不动,老二老三都带着拆掉的木翎子、横梁、青砖另划了宅基地,两兄弟牢记亲爹的教诲,没再想旧时的讲究气派,就照着村里其他人的房子建,一家三间屋。   而多余的材料直接捐给村里,由大队长来分配,为的就是让米家那青砖院子别显得太扎眼。   三兄弟起初说好让大房守着老房子,老二老三将宅基地划归到村子中心,如此也方便跟其他人打成一片。后来几经商量他们还是决定抱团建新屋,又将老房子的院子缩小了三分之二,一切可能跟“享乐”挂钩的东西都拆掉,但凡能二次利用的全贡献给生产队。   如此面面俱到,再也无人提起米家建国前是地主的事。   而赵家的房子呢,刚巧坐落在村子出口,临近新乡镇了,两家相距三四里路。   平时除了上工时遇上,也就村里开学习大会,开展扫盲活动时两家人能凑一块,再有就是逢年过节两家互相拜访。可说到底,熟络的也是两家长辈,不是米秀秀。   一来赵家不至于没分寸到让未来儿媳妇过去端茶递水;   二来米秀秀没开窍,什么女儿家的患得患失、害怕婆家嫌弃自己配不上的情绪一丝丝都没有,完全没有想要讨好未来公婆的念头;   三呢,则是米老三两口子自有一番考量。   夫妻俩结婚十年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娇娇,素来宠得厉害,哪里愿意让女儿养成甘心做牛做马的软性子,莫说米秀秀没那个想法,就算有,周宗兰也要狠下心把她的软骨头都拆了。   是以米秀秀印象里,冯柳花和赵大有都是非常好的长辈。   连做了这样恶心的梦,沉浸式体验过他们咄咄逼人的架势,她都在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因为说不清缘由的抗拒,她懵懂,惭愧,所以在潜意识给赵家安了罪名,企图让自己的“不懂事不体谅”更正当。   米秀秀瞪着屋顶,眼睛渐渐酸涩。   她又想起了前晚梦到文斌哥回村,昨天就真的证实的事,一番纠结后,她做了个大胆且不理智的决定。   她打算——   天亮后上赵家看望柳花婶。她想看看,柳花婶是不是真病得那般严重,梦里那个红光满面却表情狰狞的柳花婶会不会也成真。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还不等米秀秀去验证梦境到底是她的恶意臆想还是预知未来,合安村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更准确的说,是米家来了位不速之客。   “你好,你就是米秀秀吗?”   说话的女同志穿着浅蓝色的布拉吉,头发没有扎成时下常见的大粗辫子,而是一缕一缕从额前编到耳后,两侧各别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发夹,看着就很“城里人”。   她长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嘴角有些平,甚至向下耷拉,面相有些苦。   眼睛不算大,好在水汪汪的,仿佛顷刻间便能让人生起怜爱之心,而眉毛细细拾掇过,是米秀秀没见过的眉型,平平直直的一道,将愁苦驱散,反添几分英气。   这名女同志看似极为礼貌客气,细细打量却能发现她眼神非常平静,平静中夹杂着打量,恍然,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有赤|裸|裸的居高临下。   米秀秀停下打猪草的动作,微微歪着头,神情困惑:“我是米秀秀,你来找我……我们认识吗?”   她在镇上读书,自觉不是什么井底之蛙。   可纵观整个新乡镇,也找不出一个比眼前这位女同志更会打扮的人,六分的底子呈现出□□分的美貌,实在令人惊叹。   就是姿态过于傲慢了。   米秀秀说完,没看对方表情转身继续打猪草。   心说早点把手头的事做完才能早点去赵家解答自己的困惑。   何况,说话和干活儿本就可以同时进行的,不是吗?   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但在方安娜眼里,这个行为无异于天大的冒犯。   她眼底不屑渐浓,忍不住腹诽,果然素质低下愚昧无知啊,活该是书里最大的炮灰!   腹诽后,仍旧忍不住愤慨道:“我以为跟人交谈时直视对方的眼神是基本礼貌!”   米秀秀:……???   “你谁呀?”   米秀秀割草的动作顿了顿,将猪草往背篓里一扔。   身体站直,直视方安娜的眼睛:“你如果真有礼貌的话,就不该在我忙着干活时搭腔。”   呵,谁还不是家里惯着长大的宝贝咧。 第4章   米家人个头都高。   作为小一辈中唯二的女孩儿,米秀秀十四岁时就长到一米六,这两年个子依然在往上蹿。在班里她一直是那个因个太高必须坐后排的人。   现在站直了,居高临下的人登时换成了她。   方安娜被她突然起身吓了一跳,不自觉趔趄退后两步。   她没料到米秀秀会回嘴,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一套。   猝不及防下被噎得够呛,表情尤其不好看,脸上似乎能滴出黑水来。而米秀秀强硬的回击让方安娜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终于记起自己大老远跑到合安村的目的了。   “……对不起,是我口气不好。”   她略微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轻视,语气刻意放柔。   米秀秀审视地看着她,不相信她轻易道歉,就听她继续说:“我没恶意,我只是——”   从骄纵傲慢到委屈可怜,都发生在瞬息间。没见过大世面的米秀秀看得目瞪口呆,人的情绪居然可以转变得这么快,厉害呀。   让人分不清她的道歉到底是真是假。   这个念头仅在米秀秀脑子里一闪而过,迅速化为泡沫蒸发了。   管她真心还是假意呢,反正对方嘴上认怂了。   自己又不是乌鸡眼非得斗来斗去,她说话不好听,自己也没客气呀,那点子不爽当场就还了回去,若还惦记着不放,那不叫恩怨分明,叫没事找事。   “嗯,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如果没别的事我继续干活了。”   米秀秀摆摆手,大方道。   这下轮到方安娜傻眼了。   ——米秀秀居然是这样的性格?她的台子还没搭上,对方就撂开不管了,这还怎么进行唱下一出?   明明米秀秀是个睚眦必报、又蠢又毒的女人,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而赵文斌人品好,责任感强,事业上一片光明,随便换哪个女人遇上他这种好男人都会藏着乐。   偏米秀秀就要作天作地,在知道赵文斌另有所爱的情况下既不愿离婚成全对方,也不乐意放下身段笼络丈夫培养感情。   赵文斌屡次示好,她依然不同意随军,还写信举报对方曾经的心上人,夫妻俩关系一度降到冰点。如果只是这样也没什么,凭着米秀秀爸救过赵文斌爸的恩,她还是能圆满幸福一辈子。   坏就坏在米秀秀不仅蠢毒,还水性杨花,给赵文斌织了一顶又大又绿的帽子,让对方丢脸丢到了部队。   好在善恶轮回终有报,米秀秀也没落得好下场。   跟赵文斌离婚后,她好像跟奸夫结了婚,两人自觉没脸在合安村混下去,后来不知搬到哪座城市去了。   真是啥好处也没捞着,也算得了报应!   至于自己的到来……   肯定是老天看不得赵文斌这么苦,让自己穿越过来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中。   她才不像原主有眼不识金镶玉,放着潜力股赵文斌不要,非要嫁给首长家的纨绔公子体验家暴的感觉。她就不嫌弃赵文斌现在只是个小连长,因为她知道,未来赵文斌绝对能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身居高位。   而她只要足够坚定,不学原主骑驴找马,一定能将赵文斌拿捏得死死的。   方安娜为何这么自信,是因为原主会的她也会,甚至能比对方做得更好。   她自小练舞,中学就在专门的舞蹈中专院校就读,后来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城舞蹈学院,还曾有幸在几场大型电视晚会上伴舞。   原主吸引赵文斌的点就是她曼妙热情的舞蹈。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风景,她那样柔弱,像清晨的露珠一般,经不起一点风吹日晒;可她又那样坚强,如同火一般炽烈决绝地燃烧,同样燃烧他的灵魂,让他仰望,期盼,甚至一生难忘。”   ——这是书里赵文斌的原话。   而在来到合安村之前她跟赵文斌只差一步就发展为恋人。他没有给自己留下确切的承诺,但却隐晦地表示会妥善处理这桩婚约,不会辜负她。   方安娜自作主张先一步到合安村,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婚约取消不了,她必须在后面推一推。   因为这桩婚约是赵大有先提的,也是赵家欠了米家救命之恩,如果赵家开口退婚,那就是忘恩负义。必须想个办法既能让米家人主动退婚,又不影响到两家的关系。至少明面上,赵文斌跟她身上都不能有任何污点。   赵家人的名声毁了,不仅会影响赵文斌的升迁,也会影响到她未来的计划。   要知道,这里可是未来的特区啊。   寸土寸金的特区,征地后家家户户能拿好几栋楼,摇身一变就是躺着赚钱的包租公、包租婆。她既然掌控了先机,自然要趁着政策狠狠赚一笔。而要想买卖村里的地,就得有个好人缘,得跟村干部打好交道。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不插手,赵文斌和米秀秀很有可能顺利结婚,他们的婚姻哪怕磕磕绊绊也一直持续到了八三年。   八三年,黄花菜都凉了,那时候她还能分上一杯羹?   不行,这绝对不行!   书里赵米两家婚事能成是因为赵文斌对原主始终处于暗恋未明的状态,缺乏解除婚约的动力,而米家也不清楚赵文斌心有所属,否则任何一对爱护女儿的父母都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   前一部分剧情她已经改了大半,如今就轮到打消米家人的念头了。这样一来,她其实也算做了件大好事,变相改写了米秀秀的凄惨命运。   至于她后面争不争气,会不会再跟那个奸夫搞一块,就是米秀秀自己的选择了。   想到这儿,方安娜把自己劝服了。   当真觉得自个儿佛光普照,是罕见的有良心的穿书者。   对待米秀秀的冷淡竟没动气,而是继续用着柔柔的嗓音说:“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方安娜,是秦城军区的文艺兵。”   听到“秦城军区”四个字,米秀秀怔了怔,预感接下来会是让她不高兴的话。   果不其然。   “去年部队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我结识了赵文斌同志。赵同志英勇无畏,我对他很有好感,也试着舍下女孩子的矜持主动向他表达了我的仰慕……”   米秀秀皱眉,跟她说这些做什么?故意给她下马威吗?   就听方安娜话锋一转:“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我自认条件不差,以为他会欣然接受我的表白,没想到他坚定严肃地拒绝了我,说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后来,禁不住我的纠缠,他将关于你的事告诉了我,我不甘心,这才冲动地跑了过来就想见见你。”   “凭什么呢?我难道比不上乡下的你吗?”   说着,她自嘲地笑笑,眼角似有晶莹滑落。   话里满是酸涩。   “……我知道我不该来,但感情就是这么不受控制,明明被拒绝了却依然放不下,你可能会笑话我没分寸,不知廉耻吧。”   这一番剖白声泪俱下,米秀秀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震惊于她对爱情的疯狂卑微,也感慨赵文斌的忠贞负责。   除此以外,心中还生出了隐秘的开心。   这种开心不是因为她对赵文斌存着男女间的喜欢,而是乍听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偏心自己,那种感觉总是蕴藏着无限的美妙与惊喜,换个人她兴许也会这样觉得。   因此,方安娜示弱,又是自嘲又是悲愤,她本就不硬的心肠也跟着软了下来。   向来伶俐的口舌也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来:“嗳,你别哭呀。”   “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人了。”   方安娜的哭是很安静的,默默流着泪,有一种她很可怜很可怜的感觉。   那精致英气的妆此刻在米秀秀眼里也仿佛成了伪装坚强的盔甲,令她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更不知道要如何终结这个尴尬的话题。   还是方安娜先开了口:“让你见笑了,没想到第一个倾听我心声的居然是我的情敌,他说你是世上最好最仗义的姑娘我还不服气,见了才知道……如果没有赵文斌多好啊,我真想成为你的朋友。”   米秀秀脸刷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   她经常被夸,但被有敌意的同性这么直白地夸奖还是第一次。   她看着方安娜盈盈的眸光,不知道回什么好。   红着脸含糊道:“……你也很好的呀,他不接受你是他的损失。”   这一刻她哪儿还记得对方刚才的讨嫌,又不像后世人饱经各种爱情神剧的洗礼,满脑子都是她条件这么好居然爱而不得,真是大写的惨啊!   太可怜了,文斌哥太伤人了。   米秀秀的话音落下,方安娜微微愕然。   这么简单?   随后一脸感动地看着米秀秀,打算趁势成为她的“闺蜜”,如此才能摸清米家人的软处,倒逼赵文斌下决心。   她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方安娜眸光暗了暗,抬头看向这突然冒出来硌脚的绊脚石。   一个瘦竹竿似的男人拎着两只大肥兔子走了出来。   他直接无视掉方安娜,来到米秀秀身边时顿住脚。   她毛茸茸的头顶一小搓呆毛叛逆的翘着,傻乎乎地,就跟她人一样。   郗孟嘉心中一哂:“米秀秀,你弟好像在找你。” 第5章   听到弟弟在找她,米秀秀毫不怀疑:“你在哪儿遇到他的呢?”   她弟米饭不仅是个跟屁虫,还是个小刺头。   蹒跚学步时就被爸爸教育长大照顾姐姐,知道她力气大手脚功夫利落还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她会吃亏。   尤其是去年出了女知青独自上山采菌菇,却被山另一侧生产队的无赖欺负的事后,她出门打猪草、捡柴火若是太久没回家,米饭就逮谁都问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   就怕自己别欺负了。   小小的人儿不管在谁面前都特护着她,明明她才是大的那一个。   哎,就……甜蜜又无奈吧。   郗孟嘉:“晒谷场。”   “谢谢啊。”米秀秀笑笑,转身背起背篓,想了想还是跟方安娜说了声:“……那方同志,那我先回去了。”   这会子从那段悲情爱情故事里清醒过来,米秀秀后知后觉记起两人尴尬的关系,也有些不自在。   方安娜依然浅笑着:“秀秀,我还能找你玩吗?”   “……呃。”米秀秀语塞,她们好像也没有那么熟,她也没有跟对方做朋友的想法,聚一块能玩什么呀,总不能又聊文斌哥。   她宁愿跟人聊养猪捉鱼,都不想聊男同志,怪没劲的。   米秀秀琢磨了一会儿,干笑两声。   委婉拒绝:“我家活儿多,上午得割猪草,中午要做饭送饭,下午还要写作业,顺便给我弟辅导功课,恐怕没时间跟你玩。”   “这样啊,那……”方安娜目露失望。   米秀秀见她表现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样儿,莫名头皮发麻。   就有种……自己对不住她的感觉?   生怕她再说出善解人意的话让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罪恶感更重,索性先下手为强:“诶呀,我不同你讲了,先走了啊。”   她发现了,甭管男同志还是女同志,温柔刀是真的刀刀致命,轻易让人在不易察觉的情况下丢城失地。   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米秀秀暗暗在心里吐槽,扔下话后拔腿就跑。   那速度,跟短跑健将有得一比,仿佛后头有狗在撵她似的。   方安娜看着飞快跑离现场的背影,贝齿下意识在唇瓣上留了道浅浅的印子。   想算计的正主跑了,她很难忍住不迁怒,恨恨地地瞪着郗孟嘉,暗骂丑人多作怪。   又看他身上穿的明显是乡下土布做的衣服,脚踩一双破草鞋,脚丫子露在外面,便知对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心底的不屑更深了。   自从穿越后,方安娜就靠娴熟的舞蹈技巧和社交牛逼症在文工团混得风生水起。   她不仅会跳舞,脑子里还装了一大堆钓系语录。   用她自己的话说,像她这种具备了主角该有的所有要素的人,活该穿过来书写精彩人生。因此,即便已经决定要做赵文斌身后的女人,也不影响她养鱼。   方安娜喜欢文工团别的女兵对她流露出钦羡嫉妒的目光,更加享受军区那些愣头青的爱慕。   没想到眼前这个又丑又穷的乡下人面对洋气漂亮的她,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这种视若无睹无疑是对她魅力的践踏,活脱脱在她心里的小火苗上又浇了一桶汽油,滋啦一声,失控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喂,你刚才是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   这种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还没眼光的普男,不配得到她的温柔以待。   “你听到了什么,你站住——”   “我告诉你,我可是城里来的,我家都是秦城部队的人,你如果把我跟米秀秀说的话透露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听到威胁,郗孟嘉依然面不改色,头也没回一下。   他不爱掺和女同志那些小算计,刚才一反常态出声帮忙,全是因为下乡初期他水土不服差点一命呜呼时,米老三正巧要去镇上,好心给他带了药。   等他缓过来带着薄礼上门道谢,米家人兴许看出他境况窘迫,怎么说都没接,只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人家心善,他却不能不记恩。   方才米秀秀差点被带沟里,他做不到视而不见,只是米家这桩亲估计不成了。   那个女人敢单木仓匹马跑到合安村跟米秀秀演戏,必定有所图谋。不可能如她自己说的那样简单,只是单纯想看看赵文斌的小青梅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   郗孟嘉一月份才到合安村,他没亲眼见过赵文斌,但从别人嘴里听了不少。   如果说米秀秀是合安村同龄人羡慕的对象,那赵文斌的存在感比她强多了。   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哪怕米赵两家是板上钉钉的亲家,还是有不少女同志有意无意到赵家献殷勤。这些人里不仅仅是本地人,还有知青。   前几天知青点的两个女同志为了他还闹了好大一场。   除开女同志们的滤镜,村里老一辈儿对他的评价也非常高。   说他办事稳重,非常讲义气,还特别孝顺,进部队后一大半津贴都汇给父母,听说前阵子成连长了。   作为一个没有背景也还没有机会上战场挣军功的农村兵,能这么快升连长,郗孟嘉就不信这个人是草包。   他更加不认为在明确拒绝某个女同志的情感后还当断不断,黏黏糊糊将自己的私事说给对方听的事儿会发生在一个好不容易走出渔村,改变命运的人身上。   郗孟嘉不确定叫方安娜的女同志跟赵文斌有没有发展出越过界线的关系。   但他非常确定这个女同志接近米秀秀是不怀好意,并且,她敢来这儿也一定有某种底气在,以男人的嗅觉来看,这底气很有可能跟赵文斌本人有关。   也不知道米秀秀回去后能不能想明白。   郗孟嘉短暂地担忧了一会儿,很快这点念头就消了。   毕竟,不管这里头有多少文章,都不是他一个外乡人能掺和的。别看米大叔大大咧咧很好说话,但事情一旦牵涉到米秀秀身上,他绝不是好糊弄的人。   赵文斌若真和那个女同志有猫腻,米家不打上门才怪!   这一切米秀秀通通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没开窍,米秀秀对于方安娜的到来除了有点小郁闷、小困惑外几乎没有滋生别的负面情绪。加上对方毕竟是城里人,又是体面的文艺兵,她粗粗一琢磨,觉得两人未来很难产生交集。   既然不用经常打照面,又何必在方安娜身上花费心力呢。   依着这样的想法,米秀秀那叫一个心宽似海。   她在晒谷场找到了米饭。   他趴在晒谷场旁边的仓库屋檐下,衣袖口和裤脚全是灰,屁股蛋子翘得高高的,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干燥的沙堆里刨啊刨,旁边还围着几个相同姿势的小孩。   “哈哈,我找到一只了!”   “我怎么没找到,不行,肯定是位置不对,你跟我换换。”   几个小孩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啊。   那指定不可能是他们找地牯牛的方法不对啊,必须是运气不好选中了差位置。   换,必须换!   而第一个找到地牯牛的能乐意吗?   他也不干啊。   好家伙,几个小孩就互相推搡起来了,眼瞧着要打成一团,米秀秀赶紧喊了声:“饭饭,回家了。”   刚打算偷偷摸摸抢占宝地的米饭听到姐姐的声音,架不打了,地牯牛也不找了,屁颠屁颠跑过去。还不忘回头跟小伙伴告别:“虎子,三样,我姐叫我了,我先回去了。”   晒谷场在村子中间,姐弟俩回家要走上十来分钟。   一路上,米饭先是控诉姐姐出门没等自己,紧接着诉说他问了好多人的委屈,绝口不提沉浸在找地牯牛的游戏里不可自拔那一段,米秀秀忍笑忍得肚子疼,还得作出特别受教的模样,免得臭弟弟面子上挂不住。   “知道了,下回一定记得喊你。”   “姐,拉钩上吊!”   米秀秀无奈,将小手指递过去,臭弟弟绷着小脸,无比严肃地勾着她手指,振振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姐,咱们说好了,谁变卦谁就是猪。”   “……行叭。”米秀秀对上弟弟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眼睛,心底莫名一虚,有气无力地应下了。   “嘿嘿。”   米秀秀:“……”   这声嘿嘿也太欠打了。   一路上,米饭小朋友的嘴巴就没怎么消停过。   全是他那群小伙伴们自个儿说出来的八卦,比如哪家婶子被男人打了,又比如谁家奶奶好凶,动不动就打人巴掌……   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米秀秀也就漫不经心地搭着话,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快到家门口时,突然就听米饭特别欠揍地大喊道:“萍萍姐,二妈说了不让你跟知青一块玩,你要被打屁股咯,略略略~~~~”   他嗓门大,小嘴叭叭的,因缺了门牙,唾沫狂喷。   米秀秀嘴角抽搐,一脸嫌弃,瞬间离他两米远。   目光不受控地往那名男知青脸上瞥了瞥。   ……唔,衬衣是的确良的,解放鞋是新的,红光满面精神饱满,一看就知道平时肯定没饿着。   同是知青,怎么有些人就瘦得脱相仿佛下一秒就要见阎王呢?   不会知青队伍里抱团欺负人吧?   米秀秀脑海里浮现出刚刚见过的郗孟嘉,不禁蹙眉。 第6章   米秀秀看着堂姐,若有所思。   视线不动声色从徐知青脸上一扫而过,迅速捕捉到他的不自在,眉头蹙了蹙。   就见徐知青悄悄退后一步,拉开跟米萍萍的距离,僵笑着说:“既然米二叔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整个儿散发着欲盖弥彰的味道。   米秀秀在心里冷哼一声,彻底给他盖了戳,一看就不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啊!   “萍萍姐,你在——”跟徐知青处对象吗?   意识到旁边还杵着个大喇叭,米秀秀把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转身看着弟弟,无比信任地拍拍他肩膀:“饭饭,我突然想起来咱家火柴好像没了。你跑得快,你回家确认一下,如果找不到就拿根干柴回来,姐姐好累啊,走不动了,就在这里等你行不行?”   小家伙没能看破姐姐想支开他的险恶用心,一听到她累得迈不开腿,心疼极了。   连忙拍着小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小小的人儿撒腿就往家里跑,边跑边回头喊:“姐,你等我,我很快的。”   米秀秀笑着挥挥手,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小家伙跑得更快了!   等弟弟跑远,她才收敛起笑容,转身严肃道:“萍萍姐,你跟徐知青在处对象吗?”   米萍萍自然不认,一口咬定没有。   “秀秀,咱们两姐妹玩得好吧,那你发誓你不会把徐知青来找我的事说出去。”   米秀秀被她晃得头晕:“这次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但万一还有人知道呢。萍萍姐,既然你不喜欢徐知青,以后就不要私下跟他见面了,二妈不喜欢咱们跟知青扯上关系。”   米萍萍连续嗯了几声,嘟嘟囔囔:“知道知道,我看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上我呢……”   “而且,人都到家门口了我总不能装不在家吧,那样显得咱小家子气。秀儿,亏你还是高中生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就跟他说说话而已,哪儿那么严重!”   她说的大义凛然,唯独蜜色的脸蛋上那两抹潮红彻底暴露了她的心思。   米秀秀秀眉轻蹙:“萍萍姐,那些知青迟早要离开咱们这儿,你不要……”   “哎呀,我妈说他们会离开,你也这样说,可你们看看,最早的那批知青是六七年前来的,也没见他们走啊,反正你不许大嘴巴啊!”   米萍萍眼睫弯弯,胸有成竹,并未把堂妹的话放在心上。   米秀秀张了张嘴,对着堂姐自信满满听不进劝的表情,实在不好提隔壁大队知青办病退回城的事。   姐妹俩自小一块长大,米家又只有俩个女孩儿,要说谁最了解米萍萍,不是二爸二妈,也不是几个哥哥,而是她米秀秀。   她担心再说下去,堂姐会以为自己就是见不得她好,故意搁这儿唱反调。   “……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她无声叹息:“我回家了。”   米萍萍看她转身,忙不迭叫住她:“嗳,不是还要借火吗?”   米秀秀咧嘴,没好气道:“借什么借,不借。”   米萍萍好笑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不嫌烦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记得啊,不许说漏嘴了,尤其是饭饭!我真是怕了他了。”   米秀秀小小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没花多少时间。   米秀秀到自家门口时,米饭正抱着一根胳膊粗的干柴跑出来,见到她第一句不是质问秀秀骗人,而是干劲十足道:“姐,你坐着休息,我一个去二妈家借火就行了。”   弟弟太贴心了,米秀秀感动得露出姨母笑。   伸手拽住他衣领:“不用去了,我记得妈说柜子里还有备用的火柴。”   “诶,你不早点说。姐,我发现你记性变差了。”米饭长叹一口气,惆怅万分。   人小鬼大的样子逗得米秀秀噗嗤一笑:“嗯,我记性不好,以后咱们家什么东西有,什么没有,就要靠你记咯。”   米饭挠了挠头,一脸“你咋这么麻烦,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   嘴上答应得倒是爽快:“知道了,谁让我是咱们家的男子汉呢。”小小年纪,将心口不一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还男子汉呢,两天捱三顿打的男子汉吗?   米秀秀忍俊不禁。   姐弟俩一个看火,一个炒菜,很快弄好了午饭。   米饭出门喊爸妈回家吃饭,米秀秀则坐在矮凳上剁猪草。   家里养了三头乌克兰大白猪,听畜牧站的干部说,这种从苏联引进的猪长得特别快。本地的黑猪、花猪一年长一百多斤,乌克兰大白猪一年却能长两百多斤。   每到年底,只要领了小猪的就需向公社交爱国猪。   本地猪至少养到一百,多的归养猪的社员,折肉或是折钱都行。   而米秀秀家里这种大白猪重量要求更高一些,要求到一百五十斤。   如果谁家偷奸耍滑不好好养,猪的重量没达到的话,公社是不收的。   按理说,大家都应该选长得快的大白猪才是,然而实际上更多人还是愿意养本地的黑猪。   他们一听大白猪是外国的洋品种,就忍不住害怕猪会不会得洋病,万一养死了,岂不是裤|裆都得赔个干净?   不如保守点,少点麻烦事少赚点。   米家选了大白猪倒不是他们有先见之明,而是那天挑猪苗的是米老三。   米老三本来就不清楚猪怎么区分,最惨的是去之前还跟人喝了两盅,一听畜牧站的人说这种猪好养立马领了回来,当天胳膊被媳妇儿周宗兰拧得青青紫紫,要多惨有多惨。   等跟人交流后得知年底交猪时每头必须到一百五十斤时,全家人都眼前一黑,如丧考妣。   战战兢兢跟伺候祖宗似的养了几个月后才由惊转喜,畜牧站的同志当真没糊弄他们。   这猪确实长肉快,短短四个月,小猪就长成了百来斤的大肥猪,周宗兰乐坏了,忍不住跟人炫耀了几句,那段时间米家的猪圈简直成了合安村人的观光景点。   满怀质疑走进去,失魂落魄走出来。   一开始还有人不死心想给自家猪长得慢挽尊,在背后嘀咕米家不愧是曾经的地主,养的畜生吃得比人还好。   有人就信了,毕竟眼睁睁瞧着别人年底领钱更多,心理难免失衡,总想在别处找点补。   周宗兰却炸了。   她最恨别人说自家是地主,闻言立马澄清自家的猪就吃红薯藤蔓和山里路边的野草,平时也就剁碎了煮一煮,拌点米糠,隔一阵子给它们煮两顿红薯,跟大伙儿喂得没两样。   一开始有人不相信,后来见米秀秀每天放学后四处打猪草才信了。   毕竟周宗兰两公婆可能会吹牛,但合安村最勤快最听话的秀丫不是会撒谎的孩子呀。   这个发展,其实米秀秀也觉得很惊奇。   她跟别的农家姑娘干的活儿差不多,甚至因为还在上学的缘故没给家里赚一点工分。   委实算不得勤快,没想到村里头长辈这么喜爱她。   可不管怎么样,被人喜欢总比被人讨厌好,米秀秀还小小的骄傲了一阵子。   那时的她打死也想不到超有长辈缘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嫌弃。   而此时此刻,嫌弃她的人已经跟着爸妈走到门外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秀儿,多摆两副碗筷,你赵叔和你文斌哥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米秀秀眨了眨眼,差点化身尖叫鸡,文斌哥??!!!   她爸没说错吧,文斌哥和赵叔一起到家里做客??   他怎么今天就到家了?   昨天她才得了他要回来的消息,今早还见到了他的追求者,现在她就要见到本人了?   这何止八倍速!   米秀秀脑子乱糟糟的,察觉到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明白具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自从做梦后,她的生活仿佛变成了最不讲逻辑的电影。   制作人疯狂将“它”的想法灌输到观众的脑子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人看完还是一头雾水,弄不明白“它”到底想表达什么。   米秀秀抿着唇瓣,有些泄气,忽然特别不想见疑惑的源头——赵文斌。   但家教不允许她做溃逃的兵,米秀秀定定神,“诶”了一声,放下手中菜刀,匆匆起身到灶房盛饭。   她一走,门口一行人也跟着跨了进来。   米老三跟赵大有走在前面,米饭蹦蹦跳跳跟在身后,随后是戴着草帽背着四月瓜的周宗兰,最后面是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年轻人。   他穿着灰绿色的军装,两手都拎着东西,搁那儿就像一堵墙一样,把米家的大门都衬得小了。   这会儿太阳正当空,刺眼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仿佛给他冷硬的五官添了一层柔光滤镜,在气质上将他和村里的年轻小伙分开了。   米秀秀端着饭出来,视线牢牢盯在地上,浑身都觉得别扭。   “1,2,3……好像还少了一碗,姐,我去端。”   说着,米饭往灶房蹿去。   米秀秀下意识抬头想喊住他,不料赵文斌高大的身影倏地映入她眼帘。   似有几分感慨:“秀秀,长大了。”   米秀秀被猛地出现的黑脸吓了一跳。   她眨了眨眼,拼命安抚自己那颗被眼前人丑到剧烈跳动的小心脏。   脸上笑得格外灿烂:“文斌哥,你回来了啊。”   几年没见,怎么变这么难看了?   诶呀,这黑乎乎的方块脸,乱得跟杂草一样的眉毛,方同志居然还能喜欢得要生要死!!   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第7章   大伙儿夸上天的俊后生是这个“俊”法,米秀秀舌桥不下。   心里落差之大,简直能跟深邃见不到底的海沟媲美。   她想象中的文斌哥应该跟三国名将关二哥差不多,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一对卧蚕眉,那才配得上“俊”呢。   眼前这个……   顶多算还成!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赵文斌毕竟比她大了七岁,他开始懂事时她还穿着开裆裤到处玩泥巴。何况村里的男孩子向来不爱跟女孩子玩,大孩子更不乐意带小的,就嫌麻烦碍事。   她正好两样都占了。   小时候她和米萍萍跟在几个哥哥们屁股后面跑。她哥哥多且护短,在不缺哥哥陪玩的前提下米秀秀很少见到赵文斌。等她明白什么叫娃娃亲时赵文斌已经入部队了,多种因素叠加,导致他们虽然同在一个村却其实并不熟悉。   这会子米秀秀失望得紧。   默念了好几遍人不可貌相,又狠狠唾弃自己的肤浅,才扬起招牌笑容招待赵文斌:“文斌哥,别站着了,快坐下吃饭吧。”   赵文斌轻轻颔首,将带来的礼物递给秀秀。   米秀秀接过,笑盈盈地半是抱怨道:“文斌哥,你回来就回来,怎么还这样见外啊。”   赵文斌:“应该的。”   待米秀秀转身,将两大袋见面礼拎到靠墙的矮柜放好,赵文斌才认真打量着她的背影。   与米秀秀的嫌弃不同,赵文斌的平静下却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三年不见,那个绑着双马尾的青涩小豆芽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跟心上人弱柳扶风般的美丽不同,米秀秀浑身上下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她面颊白皙饱满,柳眉弯弯,琼鼻挺拔。   即便他从来不曾认真观摩女孩子的相貌,不曾思考过圆脸和瓜子脸孰优孰劣,也必须承认米秀秀确实相貌出众,是那种扔进人群里一眼就能被人瞧见的亮眼,丝毫不比文工团里的女兵差。   这是一张时下长辈们最喜欢的脸,看着就十分讨喜。   以他浅薄的词汇来讲,米秀秀像初夏的水蜜桃,又像流金溢彩、灿烂夺目的向日葵,青涩娇憨,又热情十足。   尤其是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让人不自觉跟着一起笑。   赵文斌望着米秀秀明亮的双眼,眸色微微闪烁,来时万分坚定的想法在这一刻产生了一丝丝动摇。他现在提出退婚……是不是对眼前的小姑娘过于残忍了?   赵大有察觉到儿子身上冷硬的气息变得温和,侧首回看,正好瞥见他眼神温和地跟秀丫说着话,心中跳了跳,顿时用力咳了一声。   “咳!”   赵文斌回过神,父子俩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米老三没看见这对父子的眉眼官司,此刻心情大好,恨不得把家里的好酒好菜都拿出来招待未来女婿。   “秀儿,去拿三个碗来,我和你赵叔、你文斌哥喝一轮。”使唤完闺女又扯着嗓门问周宗兰:“媳妇,我的高粱酒呢,你藏哪儿去了?”   “酸菜坛子后面,自己去拿。”灶房里传来周宗兰爽利的声音。   米秀秀赶紧推推弟弟,让他去拿酒,自己去拿碗。   她没料到有客人来访,准备的菜色极为简单,一个炝炒苕尖,一碗泡芋头茎。   自家吃没事,用来招待客人就显得太磕碜了。周宗兰心道一个荤菜没有属实拿不出手,到家后便到到灶房风风火火忙了起来,迅速弄了一道小葱炒鸡蛋,一碟白切腊肉。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直到——   “你说什么?”米老三额际青筋暴跳,怒目相向。   他震怒拍桌,酒碗发出脆响:“你小子再给我说一遍?”   “老赵,这也是你的意思?就因为我没一口答应你和弟妹的提议,你们连几天都等不了是吧?啊?”   米老三气得脸胀红,妻子周宗兰也沉着脸。   六岁大的米饭隐隐约约听明白赵哥哥不想娶他姐姐,登时气得一蹦三尺高,抡起笑拳头朝赵文斌砸去:“坏人,你敢欺负我姐!”   赵大有暗道不妙。   连忙苦笑着赔罪:“老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秀丫是你闺女也就是我闺女,我要是早知道赵文斌有了当陈世美的心思,哪能带着他上门来气你们?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你说是吧。”   说完见米家人仍是一脸愤愤,赵大有眸光沉了沉,狠下心当着米家四口的面,一巴掌朝赵文斌脸上呼过去。   “啪——”   清脆响亮,屋子里刹那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米家人不约而同往赵文斌脸上看过去。   “你这浑小子,一回来就要气死我们啊?有没有顾着点两家走动十几年的交情,啊?我看你是当兵当得越来越没人样了,是吧。大小子,老子告诉你,你今天敢跟秀丫解除婚约,老赵家以后就没你这个人!”   赵文斌上半身坐得笔直,没有躲,任由老父亲的巴掌扇过来。   很快,黝黑的左脸便又红又肿,但他只是抿紧嘴巴坚持不松口:“叔,婶,是我对不住秀秀。”   话音刚落,又捱了赵大有一巴掌:“文斌啊,你真是要气死我和你妈啊,这门亲事订了十多年,村里人人都知道,谁不说秀秀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现在说取消就取消,有没有想过村里人咋看咱们两家,有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背后咋样说秀秀?”   这话说进了米老三夫妻俩的心坎里。   赵文斌长时间呆在部队,他一个大男人甭管退亲原因是什么,流言蜚语几乎扯不到他身上。   可他们家秀儿不同,照如今的形势,即使秀儿非常优秀也很难成端上铁饭碗,吃上供应粮,这样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秀儿都得留在村里生活。   那些多嘴多舌的说不着赵文斌的闲话,还能放过近在眼前的秀儿?   凭谁成天被别人指指点点也不可能活得恣意舒心。   光是想想那画面,周宗兰就心疼不已,她这辈子最受不了自个儿的孩子被欺负。   “文斌,婶子只想问你一句,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吗?”   “你是不是在部队里有人了?”   赵文斌沉默。   周宗兰:“那就是有了?”   不等赵文斌回复,周宗兰爆|炸了。   嗤道:“好啊,好得很,我倒要找你们领导问问,背弃婚约跟别的女同志搞一块算不算犯错!”   米秀秀正神游八方,被这一连串动静惊得怔了半晌,恍恍惚惚的。   她听到了什么?文斌哥说退亲?   顷刻间,茫然,困惑,震惊……各种各样的情绪糅杂着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瞪圆了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文斌哥,你刚才说……退亲?”最后两个字她声音很轻很轻。   赵文斌原以为自己问心无愧,他不过是破四旧,反抗包办婚姻罢了。   可对上她明亮灼人的目光,却下意识想要闪躲。   同时他也清楚,眼下的情况不容许他逃避。   米家婶子一贯泼辣,若知道自己在没处理婚约前就有了对象,真可能干出跑部队讨公道的事。   赵文斌默了默,斟酌着语气,决定先安抚米家人的怒火。   无比坚定道:“叔,婶,我绝对没有跟别的女同志处对象,我提退亲是因为我跟秀秀年龄差太多,如今我妈身子不好,她只想早点抱孙子,为人子我不能不顾我妈的意愿……不管怎么样,这事的确是我对不起秀秀,您二位要打要罚我都认。”   赵大有闻言,立即松了口气,顺势给儿子圆话。   佯怒骂道:“你妈病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二十好几的人办事还一点章程都没有,你妈那儿我回去劝她,现在赶紧给你叔你婶你秀儿妹妹赔礼道歉。”   有了台阶,赵文斌也就借驴下坡:“叔,婶,是我想岔了,对不起。”   “秀秀,你能别生文斌哥的气吗,我刚才真是急糊涂了。”   他五官端正硬朗,从外表上看就是一副不屑说谎的相貌。   此时态度诚恳,摆出任打任骂的样子,米老三两口子的怒火多多少少被扑灭了些许。   两口子心不甘情不愿,然而确实没证据证明赵文斌有二心,便想着先将今天这一出按下不提。   就听闺女突然开口:“文斌哥,你认识一个叫方安娜的女同志吗?”   赵文斌错愕,而屋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新的风暴到来前。   “叩叩——”   大门被敲了两下。   随后是一道年轻的男声:“米三叔,方便我进去吗?” 第8章   门外的声音对其他人而言很陌生。   对米秀秀来说却无比熟悉,正是上午才见过面的郗知青。   郗孟嘉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屋里的死寂。   长凳跟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嘎嘎声,米老三深深看了赵文斌一眼,“我去看看。”起身出去看外面什么情况。   米秀秀也放下筷子,但目光灼灼依然看着赵文斌,等着他的答案。一旁的周宗兰忧心忡忡,怕女儿伤心难过,伸手包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米秀秀回头看着她妈,努力绽放出笑容,似要告诉她自己没事的。   事实上,要说此时她心情如何,确实很不愉快。   但不像她妈想的那种因为未婚夫可能变心就伤心欲绝,更多的其实是困惑、气愤,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某一瞬间,此刻的她仿佛跟梦里备受屈辱的她重叠了,全是莫须有的嫌弃。   她必须闹明白自己是不是被方安娜涮了,想知道赵叔和赵文斌是不是拿他们一家当傻子耍弄。   赵文斌表情很复杂,错愕,思索,迟疑。   米秀秀见状,心里微沉。   终于忍不住出声试探:“她说她也是秦城军区的,同你的关系不一般——”   赵文斌皱眉。   远在乡下的米秀秀是如何得知安娜的存在呢?会是安娜不相信他能妥善处理婚约,背着他做了多余的事吗?   这是几乎不需要推理就能得出的答案。   这样一想,赵文斌感到挫败之余,又多了几分不满。   对他来说,与面临被人质疑的窘境相比,喜欢的姑娘的不信任更令他难堪和恼怒。他忍不住问自己,难道在她心里,他就这么不值得托付吗?   赵文斌毕竟不是毛头小子,或许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掩饰情绪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很快调整好,语气比之前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嗯,我确实认识一位叫方安娜的女同志,不过只是普通朋友。”   说完,他仔细看了一下米秀秀的眼神,问她:“如果你想知道,我慢慢说给你听。”   米秀秀听到他的问话愣了愣,半信半疑:“可她不是这样说的。”   说??   她们见过面?   可安娜这段时间有别的任务,不可能离开。   赵文斌眸光暗了暗,一面在心中推算方安娜离开军区下乡表演的时间,一面不露痕迹道:“你见过她?有可能你认错人了。秀秀,我们从小就认识,你还不相信文斌哥吗?就算从前我没有把你当成未婚妻,那也不是因为不喜欢你,而是你还小,我把你当我的亲妹子,就和小桃一样。”   说完,他严肃着脸,突然厉声道:“秀秀,文斌哥希望你明白,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首先不能缺乏信任。”   米秀秀瞪大眼,神色诧异地看着他,随后别开眼,觉得莫名委屈。   不熟就不熟,凶她做什么?   他的生气是想表达如果自己揪着不放,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就是她心胸狭隘,是她多疑,他们俩确实不适合结婚吗?   好笑哩。   她都没嫌弃他丑成黑炭,他居然对她这么不满意,还没结婚就开始训她了。   米秀秀从小就被家里捧着长大,米老三夫妇对着谁都说她是家里的宝,自家闺女最聪明最可爱,谁都比不上,大了后就变成外面的小伙子谁也配不上她,就连赵文斌在他们嘴里都只能算勉勉强强。   她在彩虹屁的包围下长大,骨子里流淌的不是怯弱顺从,而是耀眼夺目的自信。   大伙儿夸她脾气好,不轻易与人闹矛盾,夸她聪明能干宜家宜室,但不代表她真成了泥人性子。   米秀秀没被赵文斌的责难吓到。   恰恰相反,她的逆骨被触动了,赵文斌的避重就轻,“反客为主”让她更加怀疑。毕竟,在方安娜嘴里,文斌哥对她颇有好感,甚至用情至深。   而眼前这个明明白白说拿她当妹妹。   想通这点,米秀秀抬眸,看着赵文斌一字一句道:“文斌哥,你是怀疑我无中生有,疑神疑鬼吗?”   一直没说话的赵大有听到这句质问,微微皱眉,显然非常不喜她的咄咄逼人。   他琢磨着,这还没进门呢,就这样颐指气使。等文斌真娶了,秀丫还不得爬他们头顶屙屎屙尿?   老三两口子又是个护短的,或许真跟老婆子说的那样,到头来帮衬不上家里就算了,反倒拖文斌后腿。赵大有越想越觉得退亲或许真的是不错的决定,可到底不能闹太僵。   今天文斌不同意他们的办法,说他妈那做法太缺德,以为自个儿坦坦荡荡提出来就行了,却没想过米家愿不愿意放弃到手的肥肉,现在好了,周宗兰都威胁上部队告状了。   反倒让他们处于被动地位。   嗐!   赵大有:“秀丫,你文斌哥没那个意思,他当兵当太久光学了训练打仗,嘴巴还是笨得很,你犯不着跟他生气,赵叔回头帮你教训他。”   他恨不能回到来米家之前,也免得自己一把年纪还得说好话哄后辈。   米秀秀没说话。   周宗兰看赵大有拉偏架,心火腾地一下熊熊燃烧。不过她没逮着赵家父子俩说事,而是看向女儿:“秀儿,你什么时候见的那位方同志?”   女儿除了到镇上读书,平时很少出门。最近既是农忙,渔汛也即将到来,秀秀索性请假回家帮忙。   说来她和老三让秀秀请假也跟学校风气有关系。   自从高考取消后,学校教正儿八经的知识就少咯,大都是语录思想方面的。这些东西拿出去能唬那些不识字的,但唬不住她家老三。   秀秀很爱读书,学习上凡是有不懂的很少在学校里得到解答,反倒回家问她爸。   周宗兰那时就在想,要不干脆让女儿别去学校了,还能省钱。   老三就不同意。   她就问,学校里都不太平成那样了,孩子上学除了白交钱,也学不到太多东西,还不如回家自己教呢。   老三就说,闺女脑瓜子聪明,书里的东西看两遍就能理解个七七八八,这是搞学问的好苗子呀。搁家里没败落时,他准要送闺女出国留学。   现在虽然没法留学,也没法考大学了,但孩子就该跟同龄人呆一块。宁愿她在学校跟人聊学习,聊吃的玩的混日子,也不想她被村里一亩三分地给困住,天天听大伙儿唠叨嫁人那些事儿。   要不是前些时候镇中学来了个恶霸似的人物,据说还是哪位干部的小舅子,专爱欺负漂亮小姑娘,米老三也不会当机立断让秀儿请假回家干活。   这几天秀儿从来没提过方安娜,周宗兰想起女儿昨天说不要嫁人的事,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   “就上午——”   米秀秀抬头看赵文斌,话未说完就见米老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瘦高,仿佛刚经历过逃荒的年轻男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上午打猪草那会儿,她到山上找我说的。”   赵文斌:“她说她叫方安娜?个子多高,长什么样,都说了什么?”   他绷着脸,嗓音冷厉。   堂屋明亮,米秀秀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棱角分明的轮廓,浓黑的眉毛,单眼皮眼微眯着,下巴绷着中间露出一道浅浅的沟壑……   人还是那个人,就是浑身散发着吓人的气场,非常有压迫感,简直像在审讯犯人一样。   大家都愣住了。   米秀秀没见过气势这么强又对她这样不客气的人,不禁瑟缩了一下。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又气时,一脚跨进堂屋门的年轻男知青替她回答了。   “一米六左右,瓜子脸单眼皮,衣着讲究,眼睛长头上。自称方安娜,是秦城军区的文艺兵。” 第9章   “你又是谁?”   安娜纵然骄矜,但不至于眼睛长头顶上。   否则也不会正眼都不瞧首长的儿子,反倒对自己一个农村兵青睐有加。   赵文斌沉着脸,从上到下打量着突然开口的程咬金。   对方看着很年轻,介于男孩跟男人之间。   他个头很高,很瘦,衣服空荡荡的仿若挂在竹竿上,脸颊颧骨高高耸立着,眉骨颇高眼窝深陷,看着就是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与他羸弱不堪的外表相反的是他背脊始终挺直,目光坚定。   在屋里所有人都被震住时,他浑然不觉,没有回答赵文斌的话。   而是目光在米秀秀身上扫过,最后淡定冲周宗兰点了点头,道:“婶子,兔子放哪儿。”   周宗兰还没从他话里的意思回过神呢,忽然又听他换了话题,顿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向丈夫。   见他颔首才起身接过兔子,笑着埋怨道:“你这孩子真是,说多少回了别送东西过来,就是不听,就是不听。你叔那就是搭把手的事儿,哪值得这么惦记,你再这样他要觉得亏心了。”   话是这样说,周宗兰打心底里熨帖。   这年头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马马虎虎,老三又是个热心肠的,一会儿帮这个,一会儿帮那个。   虽说帮忙时没想着要人家回报好处,但知恩图报的人谁能不喜欢啊?   想想小郗也命苦。   刚到村里就大病一场,断断续续大半个月才清醒。   大队长就怕人活不过来,公社领导怪罪下来,那段时间急得哩头发白了好几根。   好不容易打电话联系上他妈,对方一听人病得神志不清,哇地一声嚎了起来。   大队长安慰了半天可算把人劝住,就听人家说家里条件不好也没人脉,厂里生产任务重根本请不到假来合安村看儿子,又说家里还养着几个孩子,手里一点儿余钱没有。   最后,就一句话,穷人家的孩子万事只能听天由命。   听听这是当妈的能说的话吗?   大队长在电话这头气得唷,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回来跟大家伙儿一说,都道开了眼界。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小郗熬了过来。   就是瘦得厉害,怪让人心疼的。   周宗兰一离开,那些细碎的温情似也被她带走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顺理成章从“兔子”回到了“方安娜”身上。   赵文斌耳朵里不断回响起男人跟米家人熟络的对话,莫名烦躁。   他按捺住被人无视的不悦,看向米老三:“三叔,这是家里的亲戚吗?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米老三:“小郗是年初来的知青。”   知青,呵。   不过是一个外来人,他凭什么插嘴?   赵文斌冷笑一声,冲郗孟嘉冷冷道:“迟知青,奉劝你一句,不要贸然插手别人的家事。”   郗孟嘉自己尚且没反应。   米秀秀听到他意有所指的话,腾地一下站起身:“他又没说错,文斌哥你冲人家嚷嚷什么,不是你自己问方安娜长啥样吗,我说和他说难道有区别?”   要说之前她对这门亲事只是彷徨茫然,还残存着许多期待,那这会儿就是真的感到不满了。   她真的没想到,大伙儿夸得跟武状元下凡似的文斌哥会是这样一个喜欢迁怒别人的人。   明明是他理亏,也是他跟别的女人存在不一般的关系,他不心虚就罢了,还表现得愈发强势,显得错的人好像是她一样,连别人帮她说句话也要被他怼。   他凭什么阴阳怪气。   这样难相处的性格,他想娶,她还不乐意呢。   赵文斌脸刷地一下黑了。   不可思议地看向米秀秀,声音硬邦邦的:“秀秀你懂点事,咱们两家的事方便给一个外人知道吗?我已经跟你说了,我和方安娜只是普通朋友,部队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训练之外的事。”   他思来想去,依然不觉得安娜会笨到亲自找到这儿来。   秀秀见到的一定不是安娜本人。   很有可能是别人冒充的,为的就是故意挑拨赵家和米家的关系,等米家人上部队告状好让自己吃个处分。   赵文斌脑子飞快转动着,将与自己有竞争关系的人都揣测了一遍。   “秀秀,方安娜不是那种会跑到别人面前胡说八道的人,你见到的肯定不是她,对方不知打哪了解到我和方安娜认识,就编造出来这样一个荒唐可笑的故事,为的就是让咱们两家生嫌隙。”   说完,他又转头冲米老三道:“三叔,事情可能有点复杂,回头我再跟你们慢慢说。现在家里既然有客人在,我跟我爸先回去。”   当务之急,是赶紧弄清楚到底是有人挑拨,还是安娜等不及说漏了嘴。   赵大有接收到儿子的暗示,心里狂跳了几下。   “老三,那我们先回去了,文斌他妈还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孩子呢,你有空再来我家喝两盅。”   赵文斌:“秀秀,我这次的假期将近半个月,家里如果有事要人帮忙就随时过来叫我。”   米秀秀:……   前一刻还在说两人年龄差太多不合适,这会儿当着郗孟嘉的面又以一家人自居了。   米秀秀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男人心,海底针了。   她撇嘴,眼睛满是不痛快地看着赵文斌。   米老三神情复杂,目光沉沉,半是打量的看他,半晌后才出声:“成,后边抽个时间咱们两家再慢慢说。”   “不过我先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心里真有人了就直接说,我家秀儿不是非得巴着你,咱两家从前怎么相处往后还怎么相处,你婶子说什么到部队闹腾那是气话,我家不干这么跌份的事儿。但你如果选择隐瞒,跟秀儿的婚约照旧,如果我家秀儿伤心了,我不会放过你。   秀儿的大爸、二爸、几个堂兄都不是吃素的。文斌,你听明白了吗?”   赵文斌顿了顿,面上微热,尴尬极了,含糊的“嗯”了两声。   赵家父子带着满心的失望走了。   屋子里沉闷僵窒的气氛刹那间被打破,被周宗兰赶回屋吃饭的米饭捧着碗,蹬蹬蹬跑了出来。   他瞅瞅爸,再瞅瞅他姐,又朝空空无人的院子大门望了望。   “姐,那坏蛋后来又说什么?”   “他肯定欺负你了,对不对?”   “你刚才声音特别大,可大了,跟你和虎子他姐吵架那次一样大,文斌哥是不是不想跟你结婚,他喜欢别的狐狸精了,对不对?”   他姐平时特别温柔,同谁说话都笑眯眯的,跟虎子他姐吵架还是去年的事了,那次是虎子他姐莫名其妙先骂他姐,骂得特别难听,他姐才还击的。   他姐这样好的脾气,如果是小事才不会在意呢,一定是坏蛋太欺负人。   “爸,我姐最好了,才不要嫁给那个坏人!”   他气呼呼地嚷道。   米秀秀一开始还愤愤不平,手中捏着的那根筷子都快被掰断了,可听到弟弟替自己打抱不平的话,顿时跟吃了开心大补丸一样,心里舒坦极了。   她动了动鼻尖,抬手掐弟弟脸颊,哼哼道:“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你跟谁学的?以后不许跟人学舌,听到没?不过呢,知道生气还算姐姐没白疼你。”   米饭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姐,你等着,看我给你出气!”   他自动忽略掉前半句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   脸颊鼓鼓的,一脸恼怒不平:“村里现在可是我和虎子的地盘,他敢对不起你,咱们肯定不能放过他,一会儿我就跟虎子捡牛粪砸他去,臭死他!”   米秀秀:……   这个出气方式是她未曾设想到的。   不仅米秀秀的表情一言难尽,米老三也跟看傻子似的看着儿子。   就连情绪淡淡的郗孟嘉都忍不住右手握拳抵在唇边,眼里满是笑意。   周宗兰在灶房忙了一会儿,她先将兔子洗干净放在搪瓷盆里,又将切好的姜片、辣椒个儿都放进去,最后用簸箕盖好,看郗孟嘉还在,喊道:“小郗,晚上过来吃饭啊。”   “婶,不用——”   周宗兰打断他的话:“你不来的话,我和你叔会很生气。”   “婶子还想问问你那个方同志到底咋回事呢。”   至于两人咋凑一块,又刚好遇上那女同志,周宗兰直接跳过了。   说着,她佯装嫌弃地瞪了秀秀一眼,满脸无奈地数落道:“秀儿不经事,问她她估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小郗你别嫌婶子事儿多。”   “婶你别这样说,三叔对我有救命的恩情,这都是应该的。”   郗孟嘉应得毫不迟疑。   周宗兰听到确切的回答,脸上迸发出惊喜。   她现在看郗孟嘉就跟看自家侄子差不多,越看越满意:“瞧你瘦的,知青点的粮食是不是不够吃啊,要不往后你来咱家,反正添双筷子的事。”   “……”   林秀秀:……   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她不禁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方安娜找上的当事人啊?   真是奇奇怪怪,还有点搞笑。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瘦高的男人,再想想又强势又自大还黑得跟煤炭一样的赵文斌,一时间只觉两人丑得难分伯仲,如果非要比较一番的话,她觉得郗孟嘉顺眼多了。   人嘛,的确长得一般,好歹心眼正,说话动听。   虽然大部分时候她肤浅得只会关注别人的脸,但偶尔她也想重视对方的内涵呀。   至少这一刻在她心里,郗孟嘉是赢麻了! 第10章   米家这边其乐融融,村头赵家那就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了。   赵大有双手背在身后,不停踱来踱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赵文斌,再重重叹息一声。   “老赵,你能不能别晃来晃去了。”   冯柳花咬断线头,把手头缝补好的这件衣裳丢到旁边箩筐里,继续给儿子缝袜子。   她其实同样不爽快,不过也乐得看父子俩吃瘪。   免得他们那么天真,以为两家关系好利益就一致了。难不成还当米老三两口子真拿文斌当儿子看?为了文斌的前途能理解他们退婚?   想啥美事呢。   “我就说这事不能这样办,你想身上干干净净不沾屎,那提退亲的就不能是咱们家,得米家来。我看秀丫精明得很,平日里见谁都亲亲热热的打招呼,惯会经营名声,现在附近几个大队但凡知道米家人的,谁不说一句她是一顶一的好姑娘。   人话里话外还说咱家占了大便宜,找了个劳动力这么多的亲家。   你两伢子上门就单刀直入,别人会咋说?”   “说你爹妈忘恩负义嫌贫爱富是轻的,还得说你赵文斌当了几天大头兵就找不着北,眼睛长天上去了,咱家这脊梁骨得被戳一辈子,你妹以后说亲都难!”   ·   听到不好说亲,赵小桃不依地嚷道:“妈,这是哥的事,关我什么事啊。”   “哥,你也真是的,怎么突然不想结亲了,米秀秀哪儿不好了?”   赵小桃这话不是替米秀秀委屈站台。   只是比起大哥那虚无缥缈的前途,赵小桃觉得嫂子是谁对她更重要。   她知道,部队领导撮合的嫂子说出去威风体面嘛,可人咋样,好不好相处哪能说得准。   她哥现在还没到家属能随军的级别,那就是说领导撮合的要么在部队有工作,要么家在那边。   原本他哥就没多少时间回家,真娶个秦城的嫂子,时间长了这到底是娶媳妇还是入赘啊?到时候他们一家人留在村里,除了听几句好话,实惠一点落不着。   若她再小上几岁,还能做做梦,盼着哥哥娶个有背景的媳妇,到时候能把她捎上过过好日子。   可她现在十八了,人也长得一般,想攀高枝那也得攀得上才行啊。   “我看,米秀秀嫁过来就挺好的。咱们两家成了真亲家,以后家里的活儿不愁没人干。你们想啊,米家劳动力多,都是捕鱼种地的好手,大房还有亲戚在镇上当官,别看人家官儿不大,但大家都敬着不是,否则咋他们在村里就说得上话咧。”   “老支书前些天说了,渔汛过后就退休,爸既然想选新书记,更不该在这个时候跟米家闹掰才是。”   “那咋一样!”冯柳花听了下意识就反对。   老赵凭啥能当小队长,大家选他看的是米家人的面子吗?   还不是看在文斌的份上,那些人不清楚部队的规矩,就想着先把冷灶烧起来,等文斌以后说得上话了好把他们的孙子、儿子也弄去当兵。   各有各的盘算嘛。   比起选支书,当然是娶个好媳妇帮儿子平步青云更重要。   “咋不一样?”赵小桃虎着脸,冲回到家就陷入沉默的赵文斌嚷嚷道:“哥,你说句话啊。”   赵文斌抬眼,看着妹妹。   “小桃,这不是你一个姑娘该管的事,你先回屋。”   赵小桃被气得脸通红。   知道她哥大男子毛病犯了,肯定又要训她,干脆抢过话头:“啥事情只能男的管,不能女的管啊,伟人说了男女平等,妇女撑起一片天。我现在在家里都不能痛痛快快发表意见了,还能在外头撑起天?”   这话说得人心口发堵。   赵文斌登时火冒三丈。   在米家被半大的毛丫头一通怼,他得压着脾气就算了,回自个儿家还被妹妹一通反驳。   他本就是个强势的人,面对家里人懒得再遮掩性格。   “滚回你自己屋去!”   赵小桃脸白了白,双腿有些发软。   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她倔着脸,眼里满是气愤地看着赵文斌,还想说两句就被她妈用力拽了下,把她往房门方向推:“好了好了,做什么跟你哥闹啊,这事你哥有数,你就别管了。”   在乡下,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才有话语权,女儿嘛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赵小桃张了张嘴,憋屈得紧,闷了一会儿才低吼道:“不管就不管!”   她呜咽着跑开。   屋里三人面不改色,谁也没把她当回事,赵大有沉默地敲着桌子,低垂着头,深凹的泪沟绷得紧紧的,一眼看去就一个大写的“愁”。   “斌子,领导给你介绍的姑娘家里都是干什么的?”   他沉默了很久,粗哑着嗓音问道。   赵文斌没有立马回答,他在想要怎么跟家里说,方安娜不是领导介绍的那位,而是他自己看上的。   “家里人都是秦城纺织厂的工人,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听到这话,冯柳花察觉到哪里不对劲,问:“大领导介绍的不是干部子女吗,怎么是普通工人家庭的闺女啊?”   赵文斌一听他妈的语气,就知道她不满意。   原先在部队里,还没觉着家里人变化大,这一回来才真正了解了他们的渴盼,他们对未来儿媳妇的期许值远高他的想象。   “妈,你以为干部子女是地里的大萝卜,想有就有?我一个农村兵,能赶上领导牵红线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赵文斌顿了顿,软下声音劝道:“那姑娘父母只是普通工人,不过姨妈是我们二团团长的夫人。”   “人家的条件再咋地,也比咱们家强许多。”   他想了想,决定半真半假,专门挑着好的讲。   实际上部队里追求方安娜的男人确实不少,她会看上自己,赵文斌当真有些受宠若惊。   “妈,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冯柳花就是个没啥文化的乡下妇人,一辈子跟家里地里的活儿打交道。   嘴皮子练得再利索,脑子却转得不如儿子快,她就想着姨妈也是正经亲戚,儿子又在二团。换句话说,那就是跟顶头上司的侄女处对象。   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还不知道方安娜存在的冯柳花暗暗嘀咕,儿子说的那姑娘好像也没那么差!   为了她得罪米家,不算孬。   冯柳花点点头:“也成。”   赵大有听媳妇应得爽快,深深叹了口气。   “斌子啊,你先老实跟家里说,你说的这姑娘是不是那姓方的女同志?”如果是,那他们今天在米家说的那些话马上就啪啪打自己脸上。   赵文斌神色略有不自在,迟疑两秒后,最终承认了:“是她。”   “爸,”赵文斌老实认错:“今天秀秀问得太突然,我一时没有心理准备,话赶话下才否认了。”   冯柳花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方同志,哪个方同志,米秀丫怎么知道的?”   赵文斌无奈,将方安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也没忘说自己怀疑有人故意搞自己,拿方安娜去米家煽风点火的事。   果然,一听他这么说,冯柳花满脑子都是有人在陷害我儿子,根本没顾上埋怨方安娜。   冯柳花一怔,开口骂道:“咋部队里还有那么黑心的人啊,你能升职那是你本事大,他们自己不如你,这事咱们能找领导吗?就算是部队也得讲规矩,讲,讲对错啊,不能平白让你吃了大亏。”   赵文斌无奈。   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谁干的,是不是有人挖坑……他都没捏到实证呢。   万一那人真是方安娜呢?   再说,这事能告状吗?   咋说出口啊,说他有婚约还跟部队女兵处对象,让竞争对手钻了空子?   这话说出去人家顶多挨两句批评,他却有可能实打实的背处分。   赵文斌把其中的道理掰碎了说给父母听。   冯柳花再次埋怨起来:“你既然知道这些,那怎么不同意我说的办法?我跟你爸都考虑好了,我装病让米秀丫嫁过来,他们如果不答应,那正好,两家的婚约顺理成章就没了;如果他们应了也不怕,你找个借口先回部队,咱们晾一阵子就是了。”   “你非得要……”   “斌子啊,这路是你自己走窄了。你想坦荡做人,不愿欺骗米老三他们,你也得看看是啥事对不?”   赵大有见她越说越过头,又看儿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让她打住。   “好了好了,别马后炮了。照我说,斌子的想法没错,咱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这么个人。   正直在任何时候都没错,麻烦就麻烦在秀丫提前知道了方安娜的存在,这才让老三一家怀疑起斌子退婚的意图,现在既然米家察觉到了,那你只有一条路。”   “当机立断跟方安娜分手,婚事能办赶紧办,免得周宗兰真跑部队……”   “不行!”   冯柳花狠狠瞪了赵大有一眼。   怕了周宗兰还是怎么地,凭什么她家斌子要跟领导侄女分手?   咋就只有一条路了,不还有另一条吗?   只要米秀丫名声坏了,米老三两口子好意思舔着脸让斌子娶她闺女呀,到时自家退婚不仅不用背骂名,大伙儿还会同情他们遇到了这么糟心的姑娘。   被唾沫星子淹了的也是米家,不是他们老赵家。   赵大有:“那你说,你说能怎么办?”   冯柳花急得嘴里满是燎泡,声音陡然尖利:“怎么办,我当然有办法。咱村里想娶……的小伙子那么多,想个辙儿撮合一下不就行了。”   她的“撮合”自然不是保媒拉纤,而是想造成既定事实,让米秀秀无颜见人,主动退亲。   “妈,”   赵文斌侧身,道:“妈,你亲自给秀秀保媒,会不会激怒三婶?”   他听了一会儿,不认为他妈的办法能起作用,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米秀秀年岁不大,米家根本不必急她的婚事。   冯柳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花听儿子这样问就明白他没听懂,不过无所谓,没必要让他知道得太详细。   斌子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他正直,责任心强。先前不过是听她装病想让米家知难而退就受不了,认为她的办法太阴毒太缺德,如果知道她打算让人坏了秀丫的清白,他一定会痛苦自责。   作为一个母亲,冯柳花不舍得儿子有心理包袱,也不愿让他看到自己不择手段这一面。   是以,她表情只僵了一瞬,无比自然地换了话题:“妈不保媒,放心,不跟你三婶子吵。对了,你还没说那个安……安娜,是叫安娜吧,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   “她呀……”   *****   郗孟嘉拎来的兔子足够肥,肉加骨架将近三斤。   周宗兰心想,既是小郗带来的,就不要抠抠嗦嗦,索性一顿吃个痛快。   她先将去腥后的兔肉洗去血水沥干,又倒了酱油继续腌制,米秀秀则在旁边切姜蒜辣椒,等兔肉腌制半小时左右,开始热锅。   “再舀一小勺。”   周宗兰看闺女磨蹭半天舀了那么点油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兔子要做得好吃,油一定不能少。”   米秀秀抱着油罐,慢吞吞又舀了一勺子出来:“妈,够了吧,咱可别吃了上顿没下顿啊。”   回回到肉铺子割边油都得跟人抢,那乌泱泱的一片,全是脑袋。   想想那场景,米秀秀就忍不住打哆嗦!   周宗兰被女儿的小气逗乐了,轻轻往她胳膊上拍了一下:“出去出去,这里不用你,你跟米饭去知青点喊小郗吃饭了。”   “又不是不认识路,到了点他肯定会自己过来的呀~~”   干嘛还专程去请,也忒隆重了。   周宗兰作势要拧她耳朵:“怎么说话呢,让你去就去,人家中午还帮你说了话——”   “知——道——妈,我先去了啊。”米秀秀赶紧溜之大吉,跑到门口想起落了弟弟,忙喊了一嗓子:“饭饭,出来干活了!”   等了会,没听到熟悉的蹬蹬声。   米秀秀大声道:“妈,米饭不在屋里,估计出门玩去了,那我也不去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周宗兰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哦,那也没事,咱们光明正大请人吃饭,你一个人去还是你跟饭饭两个人去,没区别!”   米秀秀:“……”   哎,偷懒失败。 第11章   知青点在米家跟村子之间。   前几年修建知青点时,村里进行过投票。   合安村总共五十三户人,就有四十六户认为将地点设在村子边缘更好,大家普遍不想跟知青接触。   合安村第一批知青是在六七年来到这儿的。   村干部事先没想到他们一个海边小渔村还能被派活儿,所有准备工作进行得非常仓促,接到上头的指示后匆匆忙忙找了几间空屋安置他们。   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上山下乡运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村里竟然陆陆续续接收四批知青。   人数从一开始的七个变成现在的二十多个,知青点的房子也从几间小破屋逐渐发展成现在这么大两排平房。   知青大院的房子都是砖混结构,还用石块砌了院墙,不比村里人的房子差。   当初为了这房子,大队长带头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   毕竟合安村靠海,湿气重,时不时还有台风光顾。   种种因素迫使人不能在建材上瞎糊弄,否则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大概率会闹出人命,这个责任是村干部们承担不了的。   这么一来,多多少少得花队里的钱。   结果也显而易见,谁都不乐意。   倒不是村里人冷血,任谁知道自家辛辛苦苦种地捕鱼赚工分的成果,不仅得喂饱知青的嘴,还得给他们建房都得爆、炸,这些是人之常情。   但知青们不理解呀,他们认为村民不把政策放在眼里,也不尊重知青,为此有个愣头青跑去公社知青办告了大队长一状。   矛盾那是一触即发。   最后是威望最高的老支书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出来主持大局,才把这事落实了。   经过这事后,知青和村民的关系和谐了一阵子,有两个女知青还跟村里小伙子处了对象。只是好景不长,后来又发生了点事,两拨人再次回到面和心不合,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具体什么事,米秀秀就不清楚了。   只知道二妈经常说一句话,让她和萍萍不要跟那些知青玩,还说城里人心眼多得跟筛子一样,迟早坑死她俩。   米秀秀很多次远远经过知青大院,今天是她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红澄澄的夕阳照在石头砌成的院墙上,光影绰绰的,别说,还有几分宁静致远的味儿。   她站在墙外,头往里探了探。   目光迅速从左右两排的房子扫过,几个女知青歪七扭八坐在中间的空地上说说笑笑,摘菜的摘菜,搓衣服的搓衣服,倒是没见到郗孟嘉的影子。   米秀秀正要张嘴问人,右侧最后一间屋的门打开了。   一个瘦高个儿端着木盆走出来。   “郗孟嘉!”   米秀秀踮脚,大声喊他,手还用力挥了挥。   这一喊,不仅郗孟嘉回头看她,空地上围坐着的几个女知青也齐刷刷地扭过头来,过了十来秒,又有几个脑袋伸出门,好奇地看着她。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直溜溜地盯着,米秀秀脸腾地一下红了。   不是她面皮薄,真的。   她其实挺镇定的,还淡定自若地补了句:“说好到我家吃饭,你怎么还要人请呀。”就是脸皮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在她意识到害羞前先烧起来了。   郗孟嘉离老远就看见她一张脸红成了关公,怔了怔。   再仔细看,她眼神清明,无一丝含羞带怯,根本没意识到说话的语气多么引人遐想。   巨大的反差令他不由得一哂。   他端着盆朝她走过去,两人中间隔着院墙,一高一矮。   “我看时间还早,打算洗完衣服再过去。”郗孟嘉说。   “那你快一点嗷。”米秀秀视线落在盆里的脏衣服上,抿了下嘴又很快松开,冲他笑了一下:“我出门前兔子已经下锅了,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说到兔子,那双澄澈的眸子似亮了亮,大概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贪嘴的一面,她干咳一声:“那你快去,我等你。”   “嗯。”   在两人说话的空隙里,被勾起好奇心的知青们已经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走过来,而是或蹲或坐在原来几个女知青身旁,小声议论米秀秀和郗孟嘉的关系。   “……她谁啊,好像没见到过……”   “她呀,米秀秀。人家在镇上读书天没亮就出门了,天擦黑才到家,就算放了假也不会像我们一样上工。你今年才到这儿不认识她很正常,别说你没见过,我来了三年也没见她几次。”   “……长得怪好看的。”   “哪里好看,不就是脸皮子白一点嘛,我觉得莹莹比她好看多了。”   这话有点酸溜溜的。   “一白遮三丑的呀。”   几个女知青看看肌肤娇嫩白里透红的米秀秀,再看看同伴们黑红黑红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中一个忍不住说了句酸话:“我如果不上工,也能白得跟她一样。”   “张慧慧,你可得了吧,你刚来那会儿也不白呀?”   说完,那人嘿嘿笑了笑:“徐昌,我记得你跟米萍萍好像挺熟的,应该没少见这个米秀秀吧,你们说,我找她处对象怎么样?”   徐昌迅速看了对面女知青一脸,不悦地瞪他:“别胡咧咧,我跟米萍萍也不熟,只在路上遇到过两次。”   他否认得快,但没几个人相信。   “我哪胡咧咧了,那小村姑哪次见了你不是心花怒放,嗐,哥几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真跟那小村姑处上对象才好咧,好歹不愁吃不愁喝,你说是吧。你看那边那个……”   他目光移向院子外的水井处,抬了抬下巴。   冷笑:“有人都丑得那么别致了,还有信心勾搭小村姑,不就是为了口吃的?”   这话属实难听得很,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接话。   孔舟见没人接茬,也不知怎地就气上了。   这一气也忘了压低声音,嗓门突然拔高:“诶,你们啥意思啊,咋不说话呀,难道我说错了,他不是为五斗米折腰?”   米秀秀正漫无边际想着事情,被他这么一刺激,瞬间回过神。   她偏了偏脑袋往后瞧,跟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志对视了一眼,对方很快移开视线低下头,让她有些纳闷。   “那边好像吵起来了,你们经常吵架吗?”   她半蹲着,单手支在膝盖上虚托着腮,模样乖巧。   半晌,才传来郗孟嘉的声音:“是他们,不是我。”   米秀秀被他的认真弄得愣住,又有点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才会让那个男知青气得跳那么高,就听对方指名道姓骂了她一耳朵。   “朱小兰,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替郗孟嘉说起话了?你发昏了?”   米秀秀嘴巴张成了“O”型,小心翼翼觑了眼专心搓衣服的男人,尴尬得直舔嘴唇。   她现在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合适啊?要不要安慰安慰他呢?   要不——   还是装作没听见吧。   随后又想,郗孟嘉这养气功夫真是太厉害了,怎么做到那么淡定的?是真的一点不在意吗?   推己及人,若换成她在刚认识的“朋友”面前被人一通臭骂,她指定暴跳如雷,没准还要扑上去跟人扯头花,才做不到视若无睹呢。   米秀秀还没琢磨好要不要安慰被骂的苦主,那边已经吵得有来有回,同时还不忘对郗孟嘉进行人身攻击。   就听一个高亢的女声嚷道:   “孔舟你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是领导我们是你的应声虫吗,你说什么我们就得麻溜地捧场?”   “你他妈的!”   孔舟起身,一脚踢翻菜篓子,指着朱小兰嗤道:“哦哟,看到痨病鬼会捉鱼会抓兔子,就想凑过去捧臭脚?你以为人家会搭理你?看到没,他跟小村姑讲话都懒得理你。”   朱小兰差点被气哭:“你!”   “……你别太过分!要不是你说他……还一直克扣他的饭他也不会……”   “呵,你~别~太~过~分!我怎么就过分了,他那份难道只有我吃了。不是大家都分了吗?还是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刚才不是还酸小村姑比你脸白吗?”   米秀秀:……死扑街,小村姑怎么你了?   他的话说完,好几个人脸色乍青乍白。   人就是这样,只要没人戳破自己干的坏事,他们就能把自己伪装成岁月静好的正义之士。   一旦摆在明面上,就开始受不了了。   孔舟阴阳怪气完朱小兰,立刻对着其他人义正言辞道:   “郗孟嘉有逮兔子的本事,宁愿给大队长送人情,也不分给大伙儿。”   “我们刚到这里时就说好了,每个人的口粮放一起,饭都一起做,他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就是破坏知青队伍的团结和纯洁,必须让他给个说法。”   话题忽然上升到革|命队伍纯洁不纯洁上面,没一会儿就有墙头草跟着讨伐郗孟嘉。   “哎呀,孔舟也没说错的呀,郗孟嘉这回就是做得不对。”   “大家多久没见着荤腥了,就他大方,全送人了……”   “……”   好似跟着讨伐对方,被孔舟怂恿着抢了郗孟嘉口粮的事就不是他们干的一样。   “郗孟嘉,你怎么说?”   米秀秀认得说话的知青,她叫王璇,是最早那批知青中的一员。   中华叔(大队长)曾夸过她觉悟高,办事周到踏实,是知青大院的老大姐。   这会儿就听老大姐一脸严肃地看着郗孟嘉,说道:“如果你不认可咱们制定的规矩,那我等一会儿把你那份口粮还给你,你跟大家拆伙。”   郗孟嘉沉默着,抓起衣服在清水里漂洗,拧干。   他似感到苦恼,一只手抚了抚眉头,看着仿佛要息事宁人:“我——”生病加长时间被这群人排挤,克扣食物,让他整个人形销骨立,让人看不过眼。   米秀秀心里不落忍,冲动之下脱口而出:   “你们什么规矩呀?”   “大家都交了口粮,你们吃得肚儿溜圆他饿成皮包骨,这就是你们的规矩?哎哟,我这个小村姑真是见了世面了呢。”   “还有啊,能捉兔子是他的本事,他的东西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凭什么给你们说法,你们沾不着荤腥怎么怪上他了?从来只听过当爹妈的管孩子吃喝,他总不可能是你们爹吧?   脸真是大的咧,比我们村这片海还大。”   “一个个的还知识青年下乡呢,知识在哪里我没瞧见,我就见着了满地的脸皮!” 第12章   米秀秀是真看不惯他们。   捉不到猎物重要吗?   她们又不靠山上的兔子野鸡过活。   一个个有手有脚,稍微勤快点嘴甜些,多少能跟着村里的渔民学到几分本领。再不济,只要愿意放下城里人的架子,跟着孩子们赶海还不会吗?   这儿可是贝类最丰富的村子了。   类似的白蛤以及大家常说的花蚬子在这里多的是。赶上大潮活汛的时候,还能赶上青蛤。至于鱼虾,那更是从来不缺,家家户户谁不储存干鱼干虾呢?   每年渔汛,捕鱼队捕到的海货七成卖给新乡码头的渔业公司,这笔收入年底再给村民分红,而另外三成切切实实分到大伙儿手里,知青大院也能分上一些。   何至于沾不上荤腥这么离谱?   住在宝藏旁边都支棱不起来,这能怪谁?   真是越想越来气。   几个知青傻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米秀秀在骂他们不要脸。   女知青脸皮薄,被臊得不敢抬头,男知青一个个目眦欲裂,拳头紧握。   王璇的“老大姐”面具不知不觉裂出一道道缝隙,又气又尴尬。   她嘴唇哆嗦,不可置信地瞪着米秀秀,被她眼底蹿动的火苗灼烧得不敢再直视,仍不放弃描补自己的人设,便有些色厉内荏道:“这是我们知青内部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少多管闲事。”   米秀秀才不怕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欺负人我没瞧见就算了,既然看见了这闲事我当然要管一管。别忘了主席说过,知识青年下乡既要为农村建设添砖加瓦,也是来进行思想改造的。我们村风气好,你们莫把小团体欺负人的糟粕带进来。”   这是明摆着骂他们思想有问题还没改造好。   不提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孔舟的暴脾气彻底按捺不住了。   什么玩意儿!   她以为她是谁?   大家舍弃城里的好日子,跑到乡下当知青,吃不饱穿不暖见天的过苦日子,她凭什么指责他们?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他一脚踢翻小马扎,气势汹汹走过去,用肩膀将王璇撞开。   王璇被撞得趔趄两步,肺都要气炸了,见孔舟径自走向水井,显然是要找米秀秀的麻烦,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责问才被她又压了回去。   其他人看他恶狠狠的模样,从怔愣中回过神,谁也没去拦人,而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露出看好戏的笑容。   知青大院里谁不知道孔舟啊。   这人暴躁易怒,心眼还小得跟针眼差不多,发起火来向来不管不顾。之前郗孟嘉病得糊里糊涂时,他就往人床上泼水,虽说两人有些旧怨,可那做法也确实没有底线,一不小心人死了怎么办?   从这事之后,大家都知道孔舟不好惹,心里多少有些忌惮,就怕他发疯发到自己头上。   不过,这会儿看他发火的对象是米秀秀,忌惮之外,又着实暗爽。   谁让她嘴贱,活该!   刚才被臊得不敢抬头的几个女知青心里也快意得很,不过表面功夫她们还想做一做,免得到时候这群臭烘烘的渔民追究他们的责任。   “孔舟,你干什么?”   “哎呀你们几个男同志快拦住他啊,他这暴脾气一上头,万一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是哦,他打人爱往脸上招呼,姑娘家一不小心被打破相可就完了。”   还有人说:“米秀秀你赶紧跑还来得及,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   嘴上说着提醒,但那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   郗孟嘉眸光微冷,看了说话的张慧慧一眼,张慧慧撞上他幽深泛着冷光的眸子,瞳孔瑟缩了一下,赶紧别开脸,嘟囔道:“……提醒她而已,好心没好报。”   郗孟嘉将木盆放地上,向前两步挡在米秀秀身前,看着越来越近的孔舟冷呵道:“孔舟,你想做什么?”   孔舟咧嘴,邪魅一笑:“当、然、是教训你们!”   “米秀秀是吧,你现在哭着认个错,哥哥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他捏紧拳头,骨节捏得咔嚓作响,满眼恶意的看向被郗孟嘉护在身后的米秀秀。   满怀期待看她被吓得花容失色,屁滚尿流的样子。   而此刻的米秀秀却在走神,她傻傻看着郗孟嘉单薄的背影,心脏嘭嘭嘭,不听话地跳了好几下。   心底涌出一股暖流。   一个那么弱,别人说得那样难听都懒得还嘴的人,在察觉到危险时竟不带一丝犹豫地站在她身前。瘦削孱弱的背影此时此刻看起来无比伟岸,把在场那些更高更壮的男人衬得黯淡无光。   很难不让人感到震撼!   这种心灵上的颤动远比一个强装有力的人替她遮风挡雨更强烈。   换了自家哥哥们,又或是赵文斌,她想,她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们本身就很强很有威慑力,一点也不害怕别人报复。   但郗孟嘉不一样。   松松垮垮的衣裳下,是瘦骨嶙峋的身体,别人轻轻的一拳似乎就能重创他。   太弱了。   这种脆弱带给她的除却震撼,还有某种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悸动在悄悄酝酿着,只等着生根发芽,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长成参天大树。   米秀秀想到她爸不过是帮过郗知青一次,对方就默默记在心里,一有机会就上门报恩;这次也是自己冲动骂了人把这群知青激怒了,他却一句抱怨都没有,立刻挡在她前面。   这样善良的他,即便不爱说话不合群,说到底根本没妨碍任何人的利益,他们怎么好意思欺负呢?   想到这儿,她的心就软乎乎的,更觉得孔舟一行人可恨!   “你做梦!”她从郗孟嘉身后探出脑袋,冲孔舟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道:“什么哥哥,我才没你这么不要脸的哥哥。”   火上添油后,她就用乌黑的眼悄悄瞄了郗孟嘉的表情。   他眼神平静,就跟早前赵文斌威逼目视时一样,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米秀秀没发现,短短一个下午,郗孟嘉在她心里的形象就从长得“磕碜”转变为长得“磕碜”却很善良很可靠。   郗孟嘉垂眸看她。   她才气了人,眼神得意的飘来飘去,面颊上还浮着薄薄的红霞。   那双眼睛又圆又大,眼睫毛长而卷翘,眨巴眨巴着灵动可人,十六七岁姑娘都有一种鲜妍明媚的漂亮,显得生机勃勃,这种特质在她身上尤其明显。   即便知道她的自作主张会让他在知青点的日子更不平静,好像也没法对她生气。   “别拱火!”郗孟嘉边说,边伸手将她脑袋往身后推。   “放心,他肯定不敢动手,他敢欺负我明天我哥就能把他腿打断!”米秀秀昂着脖子,满脸骄傲。   她把木盆递到郗孟嘉手里,催促道:“你动作快一点,我妈他们肯定等急了。”   两米外的孔舟听到“他不敢动手”这句话时,眼神狠了狠,脖子上青筋冒出来。紧接着就听到米秀秀后面半句,想要给她好看的心思倏地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糟糕,他忘了米秀秀哥哥多。   不是一个,是九大九个!!!   孔舟脸白了白,冲动褪去他开始骑虎难下了,刚才放狠话时有多嚣张,这会儿表情就有多难看。   郗孟嘉看他那股劲儿有些散了,心里有数,踩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总归不能百分百放心,接过木盆侧首说:“……一块进去?”   米秀秀眨了眨眼,无所谓地摆摆手,甜甜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郗孟嘉直视着她的眼睛,确定她真的不怕孔舟,才点点头转身走进大院。   秀秀没把杵在门口的孔舟当回事,看他不再叭叭,也见好就收,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人。   殊不知这种彻底的无视才是最气人的,孔舟,以及焦急等待孔舟发威的几人都快被气傻了。合着她有哥哥她厉害呗,只能她骂大伙儿,大伙儿必须忍着,反正谁也惹不起她。   浓烈的怨念齐齐朝米秀秀射过去,她相信如果眼神能化为刀剑,自己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凌迟成一片片了。换个胆小的没准不敢抬头。   可米秀秀就不。   知青们看她,她就直溜溜地看回去,反正败下阵的不会是她。   郗孟嘉再次出来时,就见米秀秀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隔着院墙跟人大眼瞪小眼。   看起来有些凶巴巴的,却莫名可爱。   “可以走了。”   “哦。”   她收回瞪人的眼神,提步从孔舟旁边经过。   孔舟身体僵直,拳头下意识捏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没敢拦人,只在郗孟嘉走出大门时,递给他一个秋后算账的凶狠眼神。   远远的地平线上,太阳即将落下。   天边映出一大片橙光,模糊间,路上的小草,稻田里刚种下的秧苗都镀上了金色,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渐渐走远,和谐美好得如同画卷。   可惜,目睹这一幕的几人无暇欣赏夕阳的美好,他们只想骂娘。   孔舟脑海里重复播放起郗孟嘉离去前宛若看智障的眼神,眼睛开始充血。   “操!郗孟嘉,我、操、你、妈!” 第13章   晚上不仅做了鲜椒兔,还蒸了一条大黄鱼。   再配上一道清淡可口的黄瓜蛋花汤,丰盛程度堪比过年。   米饭在外面疯玩了一下午,那张小嘴就叭叭了一下午。   逮着小伙伴就炫耀了一遍自家晚上吃香喷喷的兔子肉的事,惹得一群小孩口水横流,回家就冲大人们撒泼打滚,闹腾着也要吃肉。   不到一会儿,好几家传出了孩子嗷嗷痛哭的声音。   搞笑的是,小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嚷嚷着:“米饭他妈就给他吃肉,你不给我做你肯定不是我亲妈,我明天就去给米饭他妈当儿子,呜呜呜呜呜……”   “你去,赶紧去呀,衣服脏得跟油渣皮一样,你看米饭他妈要不要你这个脏儿子。”   “呜呜……哇……”   不仅没肉吃,还要的被亲妈嫌弃,呜呜呜……   那嗓子嗷呜地一下,跟拉响防空警报似的,下工路过的人听了无不哭笑不得。皮猴子们的家长更是气坏了,骂骂咧咧个没完,差点给米老三一家扎小人。   米家尚不知这一出,否则米饭的小屁股今晚又要开花了。   “小郗,这肉是你带来的,咱们都沾你的光,多吃点,别客气。”   周宗兰乐呵呵的,见他客气得很便开导道:“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别觉得不自在。婶子告诉你,什么都没有吃饱喝足重要,身体养好了才有心情干别的。”   像他们家,勤勤恳恳一辈子存折上就没超过两百块,钱哪去了?都吃肚子里了。看看秀儿,看看米饭,谁不说姐弟俩长得好!   郗孟嘉起初有些拘谨,很快就被米老三两口子的热情带动起来。   自家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不知不觉透露了些许,等意识到这点他顿感无奈。米三叔两口子这套话功力着实厉害,搁抗战时特别适合干情报工作。   米秀秀听到这儿,十分诧异。   他竟也上了高中啊,还考上了老家的造船厂呢!   这就很厉害了。   像造船厂这种国营大厂普通岗一般会分配给厂里的职工家属。   它们极少面对外界招人,而对外招人的要求绝对不会低。不管是坐办公室的岗位还是技术型人才,能进就肯定有真本事。   “那你怎么没去造船厂,反而下乡了呢?”她眨了眨眼,好奇问道。   郗孟嘉面上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会悲愤欲绝,会当场发怒,没想到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的心情无比平静,那些绵密的似针扎的痛楚,除了提醒他他有一对偏心的爹妈,似乎不能再影响他了。   郗孟嘉:“家里兄弟姊妹多,我考进造船厂时前头的兄弟姐姐都结婚了,就剩下我跟下面的弟弟。我如果不下乡那下乡的就是他,他的性格……”郗孟嘉摇摇头,说:“不合适。”   事实上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不过是父母更喜欢幼子罢了。   老五掐准了爸妈的心思,为了保证事情不出纰漏,铤而走险跟对象偷吃了禁果。女方父母拿住了这个把柄,要求老五跟那姑娘立马结婚,并且要家里给老五或是那姑娘安排工作,否则就要告他耍流氓。   可工作哪是那么好安排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钱都买不着,何况郗家不过是普通的工人家庭,能有几个钱?兄姐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自然不愿掏钱给老五买工作,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别无他法,最后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面对老泪纵横,口口声声对不起他,求他救救老五的父母,他能怎么办?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这些事就算他现在想开了,也没法坦然说出口,更遑论对着外人掀开家人算计的那一面。这样做并不会让他感到痛快,反而有种无言的难堪。   只能轻描淡写说句“不合适”。   “唔,是金子哪里都能发光,没进造船厂就没进,一辈子又不能只能走那条路,对不对?这条不通咱们就换一条,如果你真的对船感兴趣,我们村就三条,你可以研究研究嘛。”   虽然……渔船跟他想研究的“船”可能没得比。   郗孟嘉忽然就笑了。   大约是生在温暖有□□里,又从未遇到过挫折,她才这样轻松烂漫,明明是极容易心理失衡的事到她嘴里却成了另一条路,跟她说话实在是件很轻松的事。   “嗯,米同志说得很对。”   米秀秀噗嗤笑道:“哎,你别叫我米同志,听着怪别扭的,叫我米秀秀就好。”又不是演电影,那么郑重做什么,乡下喊人都习惯直呼其名,没那么讲究。   “对,咱不兴那些。”   “小郗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一来就病了,大队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暂时没有安排你上工,但这么歇着不长久。不知道老知青有没有跟你们说清楚,新知青前两个月领到的粮食到了年底是要从你们的工分里扣出来的。”   “如果年底倒欠生产队的粮,要么拿钱平账,要么上工地赚工分。”   村里修筑堤坝,镇上建码头,这些工程都需要很少干体力活的人,累是真的累,但能保证吃得饱。   只是小郗这身板……   有点悬。   米老三不像妻子那样感性,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是看在赵文斌质问秀儿时他果断站出来的份上,就觉得小伙子挺实诚,值得拉一把。   郗孟嘉听得认真,知青大院里确实没说起这个,又或者说故意没跟他提起。   这又得讲孔舟和他的恩怨了。   他们俩都是在鞋厂家属院长大的。   原本家里负担重,爸妈其实没打算送他上学,后来是因为老五吵着闹着要去学校,妈担心他被人欺负,干脆让他跟着一块入学,正好就跟孔舟同一个班。   可能是臭味相投,老五同这孔舟竟玩到一块去了。   眼瞧着老五有了朋友,她妈又想出一个主意,想让他别上学了跟着大舅舅去砖厂做小工,手脚麻利一个月能拿个八、九块,这样家里不仅不用给他花学费,还能省出买菜钱。   但他不愿。   如果他从来没读过书,没有见过书本里的世界,他或许不会不甘心,会像大哥二哥一样,爸妈安排做什么就做什么,每个月老老实实把工资交给家里,埋头干活就是。   可他见过了,就很难回到任由父母做主的状态。   好在他还算刻苦,又有那么点天分,跳级无比顺利,老师惜才,借了他钱交学费。   他升上高中那一天,同老五起了争执,两人打了一架。没过多久,他性格阴沉下手不知轻重,将弟弟腿打折的流言迅速席卷校内……   后来就是让出工作,确定下乡后,孔舟也分到这里,趁他病得意识全无时再次散播了谣言,知青大院那些不知真相的人便选择不跟他交流,离他远远的。   恰好,彼时他被家人的一通算计搅得心神俱疲了无生趣,根本无心解释,关系就这样坏着了。   “谢谢叔。”郗孟嘉真心实意感谢。   米老三摇头:“都是小事,渔汛快到了,这次的捕鱼队是我跟秀儿他二爸带队,你如果有想法可以跟着一起去。”   “听叔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下的乡,人都不能沉浸在过去里,咱们还是要往远了看,日子还是要有盼头才好,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这都是他活了半辈子的经验。   郗孟嘉点头:“我知道。”   说完他的事,米老三给妻子递眼神,让她把肚皮吃撑的小儿子拎回屋,才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山上的事。   这一听完,两口子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这可不像赵文斌说的那样,是误会能解释通的。   两口子经的事多,根本不用郗孟嘉添油加醋。   瞬间从闺女和对方的对话里得出了结论——这根本不是有人蓄意挑拨。   谁挑拨关系会强调男方对未婚妻的看重,难道不该是拼命抹黑男方的人品,再跟秀儿说男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吗?这女同志的说法……明显非常在乎赵文斌的名声。   也就是秀儿没开窍,对赵文斌没生出那种感情,才不觉得膈应。   “秀儿,这几天不许跟赵文斌单独相处。”她倒要看看赵家到底想做什么,赵文斌又打算怎么做。   周宗兰看着女儿,表情严肃。   米秀秀似懂非懂,应得爽快:“知道了妈,本来我跟文斌哥就没什么能聊的啊。”   见她应了,周宗兰转头看向郗孟嘉时又换上笑容:“小郗,婶子谢谢你。”   真是幸亏小郗出现得及时啊,否则她那傻闺女没准被忽悠得跟人做朋友去了。   *****   是夜,残梦再次如约而至。   这次是捉奸的后续。   那只迎面飞来的破鞋子眼瞧着就要砸她脸上,梦里的她却像吓傻了一般,双脚在原地生根发芽,就在她急得满头大汗时,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挡在她身前……   他似乎对着其他人说了什么,可她没听清。   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他宽阔挺拔的背影,从围观人群更加夸张的辱骂中,她猜出这个男人或许就是所谓的“奸夫”,梦里的她哭哭啼啼,没敢冲上去打那些骂她骂她爸妈的人,却扑到了挡在她身前的男人身上,发了疯一般,把他的耳朵咬得鲜血直流……   梦里的米秀秀成了歇斯底里的怨妇,而梦外的秀秀此刻面色苍白满脸是汗,眉心蹙得死紧。   痛苦地摇晃着脑袋,似要从梦里挣脱出来。   床边,一个矮墩墩的三头身小豆丁正笨拙地往床上爬,吭哧吭哧喘着气儿。   好不容易爬上床,她动作熟练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乖乖窝在米秀秀旁边,见她没有像记忆中那样抱自己,藕节似的小胖胳膊主动拉起米秀秀的手抱住自己。   抱了一会儿,似是察觉到米秀秀不舒服,她慢吞吞从被窝里露出小脑袋。   手搭在米秀秀额头探了探,随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声气,一边擦汗一边奶声奶气道:“爸爸果然没骗人,妈妈真的好笨唷~~~~” 第14章   “妈妈~”   “太阳晒屁股啦,妈妈你是大懒虫……”   米秀秀秀眉不耐烦地蹙了蹙。   嘴巴蠕动了两下,含糊嘀咕两句,现在是三月底吧,这么早蚊子大军就开始猖獗了?   她闭着眼,手下意识在空中挥了挥。   随后往里翻了个身,同时拉高被子把脑袋蒙了大半。   翻身到一半,掌心忽然碰到热乎乎的一团,那团软软的热热的“物体”还往她身旁蹭了蹭。   米秀秀瞬间汗毛直立,惊得打了个激灵,倏地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瞥过去——   嗬!   床上怎么冒出个小孩呢?   她木木呆呆的,此刻正处于人醒了脑子却停机的状态。   真正算起来,诧异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仿佛大脑在发出疑问的那一刹那又自我修正了,让她将眼前的一切自动合理化。   还不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就见小团子从被子里钻出,开心地扑了过来,奶声奶气喊道:“妈妈!你终于睡醒了。”   那小奶音糖分严重超标,甜得人头皮发麻。   米秀秀:……   感受着怀里小团子的体温,米秀秀一阵恍惚。   什么叫瞠目结舌?   什么叫晴天霹雳?   什么叫五雷轰顶!!!   这就是。   叫、叫的什么?   ……妈妈?   她居然喊自己妈妈??   这是谁带着孩子到他们家窜门子吗?她怎么不记得村里有这么可爱的小女娃?还是……恶作剧?   不不不,应该不是恶作剧,那只能是——   还没睡醒?   米秀秀提起的心又落回原处,现在的梦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梦到婚姻不顺,赵叔一家和她想象的不一样,自己还出轨被唾弃就罢了,顶多说明她潜意识里畏惧结婚,害怕婚后一地鸡毛。   至于现实为什么跟梦境的发展差不多也很好理解,巧合嘛不是,哪里需要探究得那么详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反正这世上本来就很多难以解释的事。   比如突然见到某个人某件事,或许会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幕一样;又比如明明没去过哪个地方,却能想象出来那里是什么样,老一辈的人笑称这是上辈子喝的孟婆汤失效了。   她虽是个不那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也绝不会凭一两场梦就给对方盖棺定论,是以讶然有,焦虑有,怀疑也不少。   就像这会儿,屋里忽然冒出个小孩儿,她先是震惊到失语,但很快就想开了。   直接就将眼前看到的归咎于梦境的荒诞,米秀秀以为自己醒了,其实并没有醒。   自以为想明白后,米秀秀开始有心情打量赖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咕哝着喊妈妈的小孩了。   那是张圆圆的苹果脸,肉嘟嘟的脸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扎着两个蓬松可爱的小揪揪,特别机灵可爱。   让人想捏捏她的小脸蛋。   她的眉眼像自己,但又不完全像。自己是非常明显的大双眼皮,右眼甚至有三道眼皮褶子,而怀里的小豆丁更像内双,眼型睑裂细长、内勾外翘,眼尾自然向外延伸,开合间竟又几分未成形的霸气。   配上小奶音,甜甜的笑容,米秀秀只觉眼熟。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可那身影消失得太快,她来不及捕捉。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呀?见到圆圆你不开心吗?”   米秀秀嘴角抽搐,开心,她能开心才怪咧。   小丫头特别自来熟地在她胸口蹭了蹭,米秀秀老脸一红,连忙缩起上半身,含胸驼背,再把她脑袋从自己胸前弄出来。   深呼吸一下:“你为什么叫我,叫我妈妈?”   小丫头歪着脑袋:“你就是我妈妈呀。”   定定看了米秀秀一会儿,她突然瘪嘴,明亮黝黑的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哇呜哇……”   米秀秀顿时慌了神:“不哭不哭,我没不要你呀,好了好了,哭成小花猫就不可爱了。”   “真的?”   “嗯嗯,真的真的!”   “……”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好,米秀秀舒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这是做梦。小丫头刚才嚎的那一嗓子堪称石破天惊,这要不是做梦,她妈他爸肯定早就砸门了。   嗯,没错,这一定是个梦中梦。   并且,这个梦跟之前的几个并不一样。   前两个梦她是作为旁观者,看着梦里的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心里着急却没办法做任何反应,而现在的她似乎有了自主权……   想到这儿,她决定试上一试。   “你怎么突然就从天上嘭地一下掉我……呃,妈妈床上了呢?”   米秀秀清了清嗓子,胀红着脸问。   让一个十六岁少女对着一个三四岁的小豆丁自称妈妈,真是难为坏她了。即使在梦里,她也能感觉出脸皮温度已经高到能把鸡蛋烤熟。   还好这是她的梦,谁也不会知道她干了这样一件羞耻感爆棚的事。   “神仙爷爷送圆圆来的。”   米秀秀:……原来叫圆圆?   “神仙爷爷?”   小豆丁点头:“嗯嗯,神仙爷爷好厉害的。”   “妈妈,爸爸呢,为什么没看到爸爸呀?”   “……额。”   米秀秀脑子卡壳了,呃了半天扯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爸爸啊,爸爸他……爸爸他被海里的鱼妖抓走了!”反正是梦,随便扯,随便糊弄。   谁知小丫头一听这话,脸颊鼓得跟小青蛙一样:“骗人!”   “海里只有鱼摆摆。”一脸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那双微微狭长却不显小的大眼睛还特别凶的眯了眯,一看就是从亲近的大人身上学来的。   她小脸皱巴巴的,好像在想什么世界难题。   过了一会儿,恍然般惊喜道:“哦~~~妈妈,圆圆想起来了。神仙爷爷说了你跟爸爸还没结芬,特地让圆圆来帮你们的喔,哎,圆圆好笨,忘了爸爸现在不住家里。”   米秀秀:……呵呵,真是谢谢你和你的神仙爷爷了呢。   圆圆:“妈妈快起床,我们去找爸爸,你快点和爸爸结芬这样就有圆圆了唷。”   米秀秀也想看看孩子她爹是谁。   难道是赵文斌?她最终依然跟文斌哥结婚了吗?可文斌哥那张普普通通的大方脸能生出这么冰雪可爱的孩子吗?   她细细打量着小丫头的五官,看着看着不自觉露出姨母笑。   如果她以后生出来的孩子真跟梦里这个长得一样,好像也不错诶……   圆圆看妈妈又开始发呆傻笑,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   认命爬到床的另一头,将挂在床柱上的衣裳拽下来,飞快递到米秀秀手里,还一副“你乖,你听话”的表情:“妈妈,圆圆帮你把衣服拿过来了,你不要慢吞吞啦。”   那小模样可讨人喜欢了。   米秀秀看在眼里,真是越看越觉得可爱,一把将她捞到怀里好一番揉搓,柔软白嫩的小脸蛋更是被她mua了好多下。   “咯咯……哈哈,妈妈,不要亲圆圆了,找,找爸爸!”   小丫头被一顿揉,咯咯笑个不停,这都没忘了要找她爸,米秀秀莫名有些酸溜溜的。   “可我不知道你爸爸叫什么,也不知道在哪里啊?”米秀秀摊手,无奈道。   圆圆瞪大眼,似是被这个回答惊呆了,随后小脸上满是得意。   对喔,神仙爷爷好像说过爸爸妈妈没结芬就不是一家人,不过妈妈不知道爸爸在哪里没关系呀,圆圆知道呢。   “妈妈,你怎么忘了爸爸叫嘉嘉呀,哎,算了,还好圆圆记得爸爸在哪里。”   迎接了小丫头失望眼神的米秀秀失笑,摇了摇头,嘉嘉?还是佳佳?怎么有男人叫这个名字?   好好笑。   这个梦好好玩。   圆圆虎着脸:“妈妈!”   米秀秀:“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找你爸。”她倒要看看梦里的“佳佳”是谁,她脑补的未来丈夫到底是凭空想象的,还是现实中见过的。   米秀秀迅速穿好衣服,将窗户上的木格栓取下,阳光一瞬间就将整个屋子填满了。   米家三间房屋,中间是进深七八米的堂屋,左侧两间屋子,一大一小。   大的是米老三两口子的房子,小的堆着杂物。右侧前面靠院子带着大窗户的是米秀秀的,靠里面那间没有窗户,只能靠几张玻璃瓦片采光的屋子给了米饭。   米秀秀将窗户打开,就见弟弟在院子里滚藤环,一个人玩得起劲。   她喊了声:“米饭!”   “姐!太阳晒屁股了,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啊?”   米饭动作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双手叉腰。   而地上滚动的藤环因为缺了藤鈎控制歪七扭八地继续跑了一会儿,撞在晾衣杆上停了。   米秀秀微笑,声音无比温柔:“饭饭,是不是想姐姐疼疼你啊?”   米饭一看她姐这温柔假笑的样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原地抖了抖推拒三连,拎起他的玩具往门外跑了。   边跑边喊:“早饭在桌上,妈说让你起床后就拎半斤红糖去四爷爷家,春春的妈妈给她生了个小弟弟。”   这个四爷爷其实不是米家的近亲。   只是因为年纪大,大家都这样喊,米家也跟着这样喊,就像米老三走出去大家也会喊声三哥一样。乡下人在某些方面有时候会格外计较,但有时候又让人感受到浓厚的人情味儿。   称呼都是随着对方在家里的排行往亲近了喊。   米秀秀眉眼低垂,四爷爷的孙媳妇确实该生了。   这梦怪真实的。   “妈妈,抱圆圆下去。”小丫头站在床上,朝她张开手,眼巴巴的看着。   米秀秀先在床边找了一圈,床头处找到一只小巧精致的布鞋,另一只在床底。她给圆圆穿好鞋子,再把她抱下床,小丫头脚一沾地就兴冲冲跑去开门。   开门后也不出去,又蹬蹬跑回来,熟络地将小手塞进米秀秀掌心:“妈妈,圆圆给你牵。”   苹果脸红红的,笑得甜滋滋的,米秀秀心情复杂得不得了。   她已经开始发愁了,梦里的小孩这么乖,万一醒了后还记得这个梦,以后自己的孩子却跟米饭一样调皮捣蛋怎么办?   惆怅,太惆怅了!   她倒不是嫌亲弟太能折腾,太能拱火,就是没有对比,没有伤害!   谁能不喜欢小甜豆呢?   米秀秀牵着小丫头到堂屋,桌上果然放着粥,还有几条炸得酥脆的小鱼干。她犹豫了下,拿起小鱼干递到圆圆嘴边,圆圆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妈妈你吃,圆圆不饿。”   米秀秀:“真不吃啊?”   圆圆舔了舔嘴唇,眼里透出渴望,但她依然摇了摇头:“圆圆不饿哒!”   小鱼干只有几条,她吃了妈妈就没有早饭吃了。   神仙爷爷说了圆圆可以不吃东西的。可是,外婆做的炸小鱼很好吃喔,她不饿,就是有些馋!   小丫头毕竟只有三四岁,能把送她来的“神仙”说的话记个七七八八就不错了,不可能真像大孩子那么懂事,至少,在面对吃食上面圆圆的意志力并不那么坚定。   只是,比起吃,米秀秀这个妈妈在她心里显然更加重要。   米秀秀能看不出小孩儿的心思?   心里顿时又暖又酸,隐隐生出了舍不得梦境结束,小孩儿消失的感觉。   “圆圆,阿——”趁圆圆张嘴,米秀秀迅速将小鱼塞了过去,圆圆先是一愣,而后尝到小鱼干的滋味,小脸上全是满足,贴米秀秀更紧了。   米秀秀:“还要吗?”   圆圆咂咂嘴:“……妈妈,你饿不饿呀?”   米秀秀笑,又喂了她一条。   这种鱼长不大,只有手指大小,营养价值高本身还没什么刺,小孩是能吃的。做法也非常简单,裹上芡粉往油锅里过一遍,那颜色,金灿灿的,那味道更是别提了,又香又脆,老少都喜欢。   一大一小慢悠悠用完早饭,小丫头又催着找爸爸。   米秀秀对此感到稀罕极了。   都说小孩儿天生对父母依恋得紧,但让孩子这么惦记着的却不多见。   小孩儿嘛,玩心重,忘性也大。   至少在她印象里,她小时候其实也不像现在这样文静,反倒跟米饭差不多,爱玩也皮得很,家里就她一个爸妈又护短,她仗着力气大没少跟村里男娃娃打架。   认真地说,她很短暂地当过一阵子合安村小霸王。   圆圆这么小,见到吃的就能克制住口腹欲,还能一直记得最开始的“目的”,一点也不像她,那就只可能像她的爸爸?   而且她对自己,对她嘴里那个爸都特别亲密,特别喜欢。   米秀秀不懂什么叫幼儿心理学,但她大致想得通家庭氛围对小孩性格的重要性。   她确实对圆圆的“爸爸”好奇起来了。   “圆圆,要我抱你吗?”   自称妈妈太羞耻,即使没人听见她也臊得很,说自己是姐姐呢又有点奇怪,米秀秀实在不知道怎么对着圆圆自称,索性避开。   “圆圆可以自己走哒。”   “那你走不动了就叫我,我抱你,嗯?”   “知道啦妈妈,爸爸果然没有骗圆圆,你好啰嗦呀。”   米秀秀:……呵!我啰嗦?   两人路过二房家时,米秀秀跟米萍萍打了招呼,米萍萍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就回屋,好像没看到圆圆一样,米秀秀心底有一丝古怪,但她很快就将这种情况合理化了。   是梦啊,梦里的人什么反应都很正常。   从前她还梦到过被“同学”追杀呢。对方拎着刀一直追在她屁股后面,她整整绕着新乡镇跑了不知多少圈,路人对她被人追都视而不见的……   米秀秀很快将这点疑问甩到九霄云外了,因为圆圆拽着她的手一路往知青大院走。   “圆圆,是不是走错了?”   就算是梦也不能这么离谱吧?   她怎么会梦到知青成为自己未来女儿的爸呢?   她跟知青们几乎没有交集,平时村里的小姐妹谈论哪个知青有才华,哪个长得好看,米秀秀也从不参与,她连那些知青的脸都认不完,怎么会梦到跟对方……   她觉得嫁给赵文斌,孩子完美避开了她爸的缺点,全随了自个儿都比她跟哪个知青处对象更靠谱!   米秀秀正怀疑人生,圆圆已经拖着她去敲知青大院的门了。   “爸爸,爸爸你在吗?圆圆来找你啦!!”   米秀秀赶紧捂住她嘴巴,弯下腰凑到她耳边低哄:“圆圆,这里没有你的爸爸,咱们到别的地方去找,好不好?”   圆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是……爸爸真的住这里呀。”   “圆圆记性很好的,爸爸说我最聪明哒,爸爸以前就住这里,真的!”担心妈妈不相信,圆圆重重点了两下头。   米秀秀头疼不已,偏这小丫头执拗得很,拉都拉不走,小胖胳膊死死扒镂空的木条门。她担心折了小丫头的胳膊,也不敢用力,两人就僵持住了。   “圆圆!”   “……”   米秀秀蹲在她面前,把小丫头低垂着的小脑袋掰正,看着她认真说:“这里没有一个叫佳佳的人,圆圆你可能记错了喲。”   谁知这话一出,小丫头当场飙泪,哇哇大哭,边哭边喊圆圆没记错,小模样看着委屈坏了。   米秀秀只能抱着人慢慢哄。   毕竟帮着家里带过弟弟,米秀秀在哄孩子这方面经验十足,不到一会儿就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圆圆哄得破涕而笑。   可问题依然没解决,孩子确实不哭了,但还是坚持爸爸在这里。   正当要开始第二轮哭~哄循环时,有人从屋里出来了。   米秀秀认得她,知青大院最好看的女知青——邵莹莹。   据说身体不太好,很少下地,偶尔会去海滩捡点海货。不过每年欠大队粮食的名单里都没见着她。米秀秀猜,应该是摊派给她的那一份有人帮着干了。   “你来找郗孟嘉?”   邵莹莹瞥了眼她半蹲着,手里圈着什么东西的古怪动作,三下两下就将柔顺青丝编成单辫垂在胸口,神色冷淡:“他们今天在映月湾那边干活。”   米秀秀刚想说不是,被捂了嘴的小丫头突然挣脱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开心大喊:“妈妈,是爸爸!”   “……”米秀秀愣了愣。   佳佳,嘉嘉?郗孟嘉?   我天!   旋即意识到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她表情倏变,扭头看向邵莹莹。   就见邵莹莹皱着眉,表情冷凝:“还有事吗?”   米秀秀低头看看抱着自己大腿的圆圆,又看看一脸平静,对圆圆视若无睹的邵莹莹。   懵了。 第15章   米秀秀非常茫然。   一方面,她告诉自己这是梦。   是因为梦境的主人是她,米萍萍跟邵莹莹才只跟她产生联系,她们注意不到圆圆的存在是一件正常的事,就像曾经做过的很多梦一样,梦里的人物事件模糊不清,都是没有逻辑的。   但另一方面,她实在忍不住为这个梦的真实感到咋舌不已。   两种想法犹如脱缰野马,在她的脑子里横冲直撞,将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击碎四散溃逃。   有那么一瞬间,米秀秀怀疑自己不是做梦,而是得了幻想症。   她眸光攒动两圈,舔了舔嘴唇,试探着开口:“邵知青,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邵莹莹面部表情非常少,但米秀秀仍是看出了她的诧异,尽管时间非常短暂。   邵莹莹:“我同你不熟,你想问的我不一定能回答上。”她微微昂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浑身上下写满了请冷二字,美人氛围感很足,还是那种只可远观的类型。   米秀秀闪了闪神:“你看我……有没有哪里不对?”   “我是说,你觉得我身边有人吗?”   邵莹莹:“……”   古里古怪!   以为米秀秀拿她寻乐子,邵莹莹神情愈发冷淡,睥睨地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   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扫院子去了。   米秀秀:……尴尬。   圆圆看看走远的邵莹莹,再看看咬唇深思的米秀秀,着急道:“妈妈,我们快去月亮湾找爸爸哒。”   “你爸真的叫郗孟嘉?会不会是别的什么家?”米秀秀还在垂死挣扎。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对郗孟嘉产生想法。   郗孟嘉长得……真的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圆圆没听出她的抗拒,一路蹦蹦跳跳的。   小奶音活泼可爱:“圆圆觉得就是这个名字,不是其他的家。”她还小,不知道郗孟嘉三个字怎么写,没人提起时她懵懵懂懂的,但有人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后,她瞬间就想起来了。   记忆中就是这样念的。   “因为圆圆就叫吃圆圆啊。”小丫头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大名,咧嘴傻笑:“爸爸说,不是吃汤圆,是吃圆圆喔~~~”   米秀秀:……知道了,吃汤圆!   知青大院到映月湾,至少得绕小半个村子。   慢慢走了一段路后,米秀秀嫌太慢,直接抱起圆圆。别看小家伙看着小小一团,分量还真不轻,抱上不到十来分钟她胳膊就开始发麻。   比干活轻松不到哪儿去。   小丫头乖乖让她抱着,小脑袋搭在她肩窝处,好奇地东张西望。   一会儿惊奇得“呀”一声,一会儿兴奋得嚷嚷她来过……叽叽喳喳的,吵得跟小麻雀似的。   途中遇见了葛大娘。   米秀秀抱着小丫头的手臂紧了紧,暗暗思忖反正是梦,那就不要在葛大娘这儿浪费时间了,她可是村里头出了名惹不起的人。   为什么说她惹不起?   实在是葛大娘这个人太一言难尽了。   逮谁都要薅羊毛,你不让她占便宜她立马撒泼打滚,直接躺你面前哎哟哟心口疼脑袋疼,再把大儿子为村子牺牲的事一掰扯,这套碰瓷手法下来没几个人能顶得住。   除了薅羊毛占便宜外,葛大娘还喜欢说三道四挑拨离间,村里好几家婆媳大战背后有她的影子。   有一次传闲话还传到了她家来……   能咋办呢?   打不能打,万一伤着了不定得赔多少;骂也不好骂,你就算骂她祖宗十八代她也根本不在乎啊,就是块混不吝的滚刀肉!   最好的办法就是有多远走多远,千万别让她逮着机会唱大戏。   米秀秀大老远看见她走来,抱紧圆圆拔腿就往另一条田坎跑去,连声招呼都懒得打,只留给她一个匆匆背影。   葛大娘脸一垮,皱巴巴的,跟橘子皮差不多。   “阿秀!秀丫,你抱着啥啊跑这么快?”   葛大娘驼着背,盯了米秀秀一会儿。   撇嘴啐道:“哎哟,这地主家的狗崽子,看见老人都不打招呼咧,一点教养没有喔!tui~怎么就运气好被分成中农呢?”   她嘟嘟囔囔好一会儿,幸好旁边没有观众,这才消停了。   米秀秀还不知道自个儿又被叫成了“狗崽子”,不然早冲葛大娘那几个孙辈抡拳头了。   她走过交错笔直的田坎,又绕过一个小池塘,映月湾到了。   这里虽然名字带了“湾”,实际上的映月湾却地势平坦,视野辽阔,中间没有任何山峦做遮挡,只有白水河弯曲着从大片稻田中穿插而过。   十来个知青零零散散分布在田野里,有的动作熟练,一弯腰就插好一株秧苗;也有磨洋工的,人家插完一排她才插十来株。   米秀秀目光迅速往四周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在郗孟嘉身上。   他实在太显眼了。   不管是在知青群体,还是放在整个合安村来看,这么高又瘦得这样离谱的人,就他一个。   活脱脱一个行走的骷髅。   他衬衫最上方几颗扣子敞开着,高而凸的骨骼微微露了出来,肩上搭着一条白色汗巾,步履稳健推着独轮车行在狭窄的田坎上。   米秀秀没出声唤他,也没提醒扭着小屁股东张西望的圆圆,她心心念念的爸爸已经出现了。   等他将箩筐里的秧苗推到稻田边的小空地。   几个干活不利索的知青仿佛等到了休息的时机,哎哟叫唤着,又锤腰又敲肩,一副被累得走不动道儿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嚷嚷着秧苗垛子需轻拿轻放。   “哎,郗孟嘉你动作轻一点,你这样用力往田里丢苗子肯定有损伤,这是对粮食的践踏和浪费啊。”   也不管郗孟嘉搭不搭理,顺势爬上田坎后就一屁股围坐在独轮车旁开始聊天摸鱼了。   米秀秀看好几个人围了过去,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喊他,没想到郗孟嘉先看到她了。   郗孟嘉扬了下眉,视线在米秀秀怀里小丫头的后脑勺停留了一瞬。   心底感到惊奇,这是……找他有事?   两人谈不上熟悉,只昨天在饭桌上聊了几句,郗孟嘉倒不至于自恋到以为米秀秀特意找他是想跟他交朋友。他只能猜测是不是米三叔叫她来问他要不要跟着出海。   他伸手指指箩筐,意思是等他忙完。   做完这个动作他立马意识到以两人不熟的状态来看,米秀秀可能领会不了,打算开口喊一嗓子,就见相距几块稻田的米秀秀会意地晃动脑袋,下巴朝他右后方树下点了两下。   郗孟嘉怔了怔,很诧异,又觉得在意料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不熟,却又有那么点默契。   一股陌生而久违的愉悦迅速流向四肢百骸,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心情着实难以言说。   徐昌:“郗孟嘉,你什么时候跟米秀秀那么熟了?”   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米秀秀转身的背影,她双臂往前收,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   徐昌忍不住猜测郗孟嘉是不是也有消息渠道,知道了公社最近要推荐人上大学的事,会不会跟他存了一样的想法……   这种猜测不免令他失了几分冷静,语气也带出几分讥诮。   徐昌:“咱们是来建设农村的,郗孟嘉你别走了歪路,再闹出跟前两年一样的事儿,本来咱们知青就跟他们有隔阂,双方互不搭理井水不犯河水。你作为知青的一员,总得有集体荣辱观吧,怎么地也不能让大家处境更艰难是不是?你想勾搭姑娘也要看看对方什么身份,米秀秀可是有未婚夫的——”   声音在郗孟嘉的冷睇中戛然而止。   “徐昌,说我没关系,别给小姑娘头上泼脏水,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郗孟嘉冷嗤道。   知青间不是一句集体荣辱就能概括的。   至少从他来到合安村,村民没有伤害他,反倒是这群与他背景相似的知青们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给了他迎头痛击。   说来也是可笑得很。   初来乍到时他的确对未来感到迷茫,对亲人的算计感到灰心失望,一个大男人,竟也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   这些都让他无暇顾及他们听信孔舟的谣言而在无意识间疏远排挤的行为。   事后他不愤怒吗?不恶心他们吗?   愤怒的,也恶心的。   没采取报复行动,只是默认延续这种冷淡的关系不过是觉得与他们计较没有意义罢了。   米三叔说得对,哪怕生活是一摊淤泥,周围全是把他往泥里拽的水草,他也要拼命挣脱出来,见见阳光,吹吹风。   只是没想到他的不追究不但没引得他们反思,反倒一如既往地让人反感。   竟然敢理所当然地要求他为了什么集体荣誉退让。   哈,真是笑话。   “我不关心你们到底跟村里有什么恩怨,你们也别到我跟前指手画脚,否则咱们就走着瞧。”   这话威胁意味很浓了。   张慧慧挠腿的动作顿住,当即拉长脸:“什么你们你们啊,不是徐昌跟你在吵嘴吗?郗孟嘉你是真没有团队精神,人徐昌好心提醒你,你不感恩就算了,横什么呀?”   张慧慧是海市来的姑娘,相貌顶多称得上清秀。   她会来事,跟谁都能掰扯几句,每次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带上“啊、呀”等语气词,那口软声语调挺招人稀罕的。   就连吵架也带着一股子撒娇味。   这不,她一张嘴,另外几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有人见不得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犹豫着开了口:   “徐昌没说错,郗孟嘉,咱们跟村里的关系你不明白,之前有知青跟这些泥腿子处对象——”   “梦月!”王璇喝道。   江梦月表情变了变,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连忙解释:“之前有女知青跟乡下汉子处对象出了事,明明是咱们知青受了害,这群乡下人胡搅蛮缠,硬要怪人家不规矩,郗孟嘉你……”   她抬头,快速瞥了眼还在田里的孔舟,低语道:“反正,徐昌是为了你好。”   知青最低也是初中毕业,闻弦歌而知雅意。   张慧慧听到这话,看向王璇,见她绷着脸没吭声,脑子立马转过弯。   明白大家是想趁机跟郗孟嘉缓和关系,从孔舟跟他的是非里脱身,也跟着道:“对的呀,虽然我们来自天南海北,可大伙儿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知青,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比那些村里人关系更近呀,是不啦?”   “之前是我们做得不好,但大家也是被孔舟糊弄了,你又病得不省人事,我们以为你真是孔舟说的那种人呢,郗孟嘉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喔。”   “对对对,慧慧说得对。”   “你来得晚,不清楚米家的底细,他们家在建国前可是地主!换句话说,那就是我们无产阶级的敌人。主席说了,咱们要时刻记住阶级斗争。也不晓得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混进了咱们工农阶级的队伍,切。”   “可不是。”   “咱们大家以后都要回城,还是少跟这样的人接触为好。”   “……”   几个女知青叽叽喳喳,态度跟昨天简直天壤之别。   好像歇了一晚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欣然决定接纳郗孟嘉成为其中的一员。   唯有当事人郗孟嘉,眼神毫无波动。   徐昌跟另外一个男知青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不屑。   “郗孟嘉,你倒是给个准话,别连累了大伙儿。”   那名男知青的话音刚落下,就被身侧的方慧慧拐了个胳膊肘:“方慧慧你撞我做啥?你们女同志想法一日三变,但我们男同志的意志却是很坚定的。”   方慧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傻X愣头青!   王璇先看他,又看了看表情愤然、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的徐昌,最后视线才定在面无表情,眼含嘲讽的郗孟嘉脸上。   皱了下眉。   她侧首,说道:“何光荣你能不能成熟点,咱们既然是同志,那就该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说罢,再次看向郗孟嘉:“我作为知青中最老的那一批,没有及时将咱们身处的环境说明白,是我疏忽大意。在孔舟散播不好言论,变着法欺负你……”她停顿半拍,惭愧道:“作为你们的老大姐,我却没有及时制止,我向你道个歉。”   “咱们今天把话说开了,以后就好好相处,互帮互助。毕竟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少年,大家一定要团结。”   “团结就是力量!”   众人的热血仿佛被这句“团结就是力量”点燃了,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不知是谁起了个调儿,其他人边鼓掌边跟着唱了起来!   田里插秧的人听到歌声,下意识站起身,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们。   走过一条田坎的米秀秀同样猛地转身看向歌声传来的地方,觉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安分了一会儿的圆圆突然眼尖地发现了郗孟嘉的身影,身体猛地往上蹿了一下:“爸爸!!”   米秀秀心跳停了半拍。   赶忙把她抱紧:“圆圆!别动,当心一会儿摔下去了。”幸好她力气大,否则这二三十斤的小炮弹猛地炸一下,两人定要摔田里糊一身泥巴来。   圆圆扭了扭身体,指着郗孟嘉:“爸爸在那里!”   “妈妈,我看到了,那是爸爸,我们快点过去呀~~~”   米秀秀被她嚷嚷得头顶,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安静,你爸又不会跑,一会儿就过来了。”   圆圆还是很兴奋,但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孩。   听到妈妈的话,大眼睛眨巴眨巴,奶呼呼地问:“真的吗?”   米秀秀认命发誓:“真的,比什么都真!”   ……   其他人听不到圆圆的声音,只有面向着秀秀的徐昌正好撞上她回头的一幕,秀秀古怪的动作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没有引起波澜。   而郗孟嘉呢,在听到圆圆软萌清脆的声音后,心脏不受控地快了几拍。   他转过身,熟悉又陌生的小圆脸红扑扑的,冲他咧着嘴笑,一脸阳光灿烂。   白白嫩嫩的小胖胳膊拼命往他的方向伸。   “爸爸,圆圆在这里!”   郗孟嘉:……???? 第16章   郗孟嘉呆呆愣愣的看着一大一小。   脑子里一片空白,连米秀秀臊红了脸,捂着小丫头的嘴巴转身跑了都没注意。   郗孟嘉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小丫头的“爸爸”。   那声“爸爸”,许是是孩子年幼不懂事瞎喊罢了,她可能喊自己,也可能喊的是别人,毕竟站在这里的男知青加上他一共有三个。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米秀秀恶作剧。   可奇特的是,不管是哪一个可能,只是被那稚嫩可爱的小家伙盯着,他莫名感到在意。   “郗孟嘉,大家诚挚道歉了你也表个态吧。如果你接受,那拆伙的事就算了。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愿把粮食给你,而是咱们知青大院住了二十多个知青,你拆伙也会搞得其他人心思浮动,这样不利于团结。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动你的口粮。”   “大家也别不说话,都表个态,有意见当场说出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   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弄明白王璇说这番话的意图了,粮食不多,还回去后大家就不够吃了。   徐昌也听懂了。   这会儿已经调整好心态,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我没意见,反正轻重利弊咱们已经说清楚了。”   “……嗯,我们也没有。”   “咱们大院就一个土灶,当然还是不拆伙比较好,不然谁用谁不用又得争半天。”   “对对对。”   “……”   郗孟嘉却没顺着台阶下的意思,推着独轮车掉了个头:“没必要。”   声音冷冽,一如北大荒的凛凛风霜。   众人气急:……   你看我,我看你,竟齐齐失声,忘了骂他不识好歹。   等第一个人反应过来,郗孟嘉早走了,原地那两大箩筐秧苗见证了他们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过程。   轻轻拂过的热风都充满了尴尬因子。   王璇表情尤其难看。   自从第一批知青嫁人的嫁人,病退的病退,只剩下她跟高宏后,她就打着“最早知青”的名义,渐渐掌握知青大院的主控权。   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给她面子的人。   她抿紧嘴巴,缓了好一会儿才把难堪的情绪压回心底深处。   颇有老大姐风范道:“算了,咱们好话歹话都说了,他不听劝也没办法。只是……这五十斤粮食分出去,接下来一段时间大伙儿要勒紧裤腰带了。哎,都怪我们这群老知青没有做到公正公平,才闹到这个地步。这样吧,我还存了五块钱,一会儿下工后我就去找大队长换粮食,少是少了点,咱们省着吃,熬到下个月领粮的日子就行了。”   王璇越是自责大度,大家心里越不好受,对郗孟嘉的不满也就越多。   “一个大男人小肚鸡肠的,都道歉了还想怎么样呀。”   “凭什么还五十斤啊,他郗孟嘉难道一点没吃吗?我看还个二三十斤就够仁至义尽了。”   “算了算了,璇姐说得没错,是我们不对在先,给他就给他。不过他确实太不给大家面子了,以后他遇上事了千万别找我帮忙,反正我不干。”   “就是!”   “……”   米秀秀找了个树荫处。   她先把赖在怀里的圆圆放下,自己也往后一倒,直接坐在地上。   “呼~~”   “好热呀。”   她伸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把自己拾掇妥当了才拿手背贴贴小家伙的脸蛋。   怪烫的。   “圆圆,热不热?”   圆圆趴在她膝盖上,小腿活泼地蹬来蹬去,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来时的方向翘首以盼:“妈妈我不热,爸爸怎么还没过来呀?”   米秀秀手从衣领处伸进去,摸摸她的后背,没有摸到濡湿的汗珠,稍微放下心来。   “唔,别人跟他说话呢,他直接走掉的话就不礼貌咯~~~”   孩子总是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说话时的强调不知不觉也变得幼稚起来。   圆圆嘟着嘴,像个小老太太似地长叹一口气:“哎,大人好麻烦哒,圆圆想爸爸快点过来。”   米秀秀心里酸溜溜的,小丫头也忒没良心了。   她陪了她这么久,又是哄又是抱的,结果她还想着她爸呢?这个梦为什么不是顺着她的心意来呢,反倒专程给她添堵……   两人坐在树荫下等了几分钟,突然,圆圆扑棱着从她膝盖上爬起来,蹬蹬蹬往前跑去。   边跑边喊:“爸爸!”   米秀秀瞬间坐直上半身,长腿收回侧曲着,正要叫她小心别摔了,就见郗孟嘉把独轮车停下,往前走了两步。   正好走到圆圆面前。   “爸爸抱。”小丫头昂起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小米牙,小胖胳膊张开,做好让爸爸抱抱的准备了。   郗孟嘉眉梢挑起,没抱她,而是看着米秀秀:“……怎么回事?”   “嗯,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她说你是她爸爸。”   米秀秀用手扇了扇风,竭力表现出并不在意、并不窘迫的样子。   只是面皮肉眼可见充血,这坑爹的脸红体质明晃晃地告诉郗孟嘉她这会已经羞得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圆圆听到她的话,不满地哼哼:“妈妈,这本来就是圆圆的爸爸,不是圆圆自己说哒。”   迟迟没有等到爸爸的抱抱,圆圆嘴巴扁了扁,眼睛迅速蓄满泪水,委屈得哇哇大哭:“呜呜哇哇……”   她没有站在原地干嚎,而是边哭边扑到郗孟嘉身上,紧紧抱着他满是泥巴的小腿。   “爸爸,你不疼圆圆了,哇哇哇哇……”   郗孟嘉:……   什么情况?   他瞳孔放大到极致,一会儿看看米秀秀,一会儿看着抱着腿叽哩哇啦哭得满脸是泪的小丫头,脸上写满了问号。   米秀秀瞥了眼圆圆,有些不忍直视。   那白白净净的脸蛋不知不觉蹭了不少泥,泥巴再跟泪水混成一团,嚯,就是一脏猫儿。   再看郗孟嘉的手足无措,米秀秀突然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瞬间镇定下来了。   “我好像做了梦中梦,这小丫头非得说我是她妈,吵吵着让我带她来找爸,结果就找到你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你相信我,你对你真的没非分之想,你长得……嗯,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不喜欢徐昌那种文质彬彬型,也不喜欢赵文斌这种糙汉大男子型。   她喜欢长得顺眼的,可到底怎样才算顺眼,米秀秀也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只能总结一句:看感觉。   反正到现在为止,还没遇到一个让她打心底里觉得好看的人。   米秀秀想着梦醒后郗孟嘉什么都不会记得,也不会知道自己说他难看的事儿,越发坦然:“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圆圆,咱们已经找到你爸爸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想办法把圆圆送走,应该就能从梦境里挣脱出去吧?   米秀秀不确定地想。   郗孟嘉听到她的这番话,只觉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难得肃了脸:“不要为了开玩笑就胡乱教孩子乱喊人,万一她习惯喊陌生人爸爸,哪天遇到心怀叵测的人贩子怎么办?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忙去了,还有五六趟要跑,没功夫陪你玩游戏。”   米秀秀呆了呆:“我没开玩笑!”   郗孟嘉眸光沉沉,看着她不讲话。   这种沉默的注视实在让人挫败,像看胡闹的孩子一样,可她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服梦里的工具人,她说的是真的,这真的是梦境,并且这个梦境不由她控制。   米秀秀急得抓了抓头发。   眼珠儿转了几圈,忽然想到米萍萍和邵莹莹的表现,灵光一闪,有了。   “真的是梦,不信你问其他人他们能不能看到圆圆。”   米秀秀:“我从出门到现在,所有人都只能看到我,他们根本看不见圆圆,只有我们俩才能看到她。”   郗孟嘉垂首,眼前闪过徐昌等人的调侃,他们确实只提了米秀秀。   是觉得孩子不重要吗?还是真的如同米秀秀说的这般,他们根本没看见圆圆?   他将嘤嘤哭着的小丫头抱起来,细细端详着她的五官,非常熟悉。   郗孟嘉:“你真的没开玩笑?”   米秀秀格外认真地点头。   郗孟嘉目光锁定在她脸上,似要从她的表情找出蛛丝马迹,可惜事与愿违,米秀秀脸上确实看不出一丁点心虚。   “在这里等着。”   虽说米秀秀不像随意开玩笑的人,但郗孟嘉更加不相信她说的梦。   小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找他逗乐子,出于一些尚未捋清的心思,郗孟嘉不想当场戳破她的恶趣味让她难堪,便打算按照她的说法,结束这场闹剧。   他抱着抽噎着的小丫头,朝休息的王璇等人大步走去。   米秀秀见状,耸耸肩,慢吞吞坐回去,半阖上眼。   行吧,让他去验证,反正她没撒谎。   此时此刻,她依然觉得这是一场梦,因此并不担心郗孟嘉的行为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后果,更加没想过其他人会不会把他当成疯子。   谁会把梦当真呢?   而那头的郗孟嘉呢,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难以解释,最玄幻莫测的事。   如同米秀秀说的那样,所有人都用好奇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准确的说,他们的目光落在他的怀里,但他们听不见圆圆说话,也看不到圆圆,只能看到他抱着“空气”的奇怪姿势。   “米秀秀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也学她这动作,难道这有什么特殊含义?”   徐昌问。   郗孟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转身往回走。   冷静自持的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细密的冷汗不知不觉布满了额头。   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不可能是梦,而怀里温暖的小家伙在他眼里,已经化身成正在被引爆的炸|弹,稍不留神就要把他炸得粉碎。   到底怎么回事呢?是时空错乱了?   圆圆察觉到爸爸心情不好,更加用力地搂着他脖子。   乖乖糯糯的:“爸爸,妈妈说了要开开心心喔,脸变成苦瓜就会丑丑哒,圆圆偷偷告诉你哦,妈妈不喜欢丑丑哒。”   小家伙特别贴心地同他分享她“妈妈”的秘密。   郗孟嘉的满腔思绪顿时化为无语和叹息。   神情复杂地看着圆圆,第一眼时他就格外在意圆圆那声“爸爸”,莫非这就是父女血缘的羁绊?   再想起孩子妈妈是米秀秀时,他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异样,有些沉,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米秀秀:“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他们真的看不见圆圆。”   郗孟嘉眸光深邃,点头:“确实如此。”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从梦里出去呢?”米秀秀揪着根狗尾巴草,很是苦恼。   郗孟嘉摇头:“出不去了。”   米秀秀:“什么?”   郗孟嘉:“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梦。”   “怎么可能?”米秀秀吓得跳起来,尖叫出声。   “冷静点,你也不想被人当成疯子把。”郗孟嘉叹气,两只手捂住圆圆耳朵,不让她听到他们的谈论。“别吓着她。”   米秀秀深呼吸几次,不断暗示自己冷静,淡定。   从起床见到圆圆到出门找人的点点滴滴,一一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越想越崩溃,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冷静,我冷静……”   苍天,这怎么冷静得了。   米秀秀原地走了十多个来回,看着眼前的大树咬了咬牙,突然一拳砸向树干!   “……好痛!”   她没收力,拳头砸过去后所有骨节顷刻间仿佛碎了一样,整只右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   米秀秀痛得龇牙咧嘴,眼泪啪嗒一下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郗孟嘉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姑娘,看着柔软无害,对自己下起手来毫不留情,他眸光里闪过一抹动容。   想上前帮她看看手,可两人目前的关系实在超乎常理,一举一动不得不考虑别人的眼光。   郗孟嘉:“你先回家敷药,其他的慢慢再说。”   圆圆的到来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一时半会实在很难理清究竟是什么情况,不如等彻底冷静下来再慢慢捋清楚。   米秀秀蹙眉,焉巴巴地:“圆圆她……我们,嗐,我都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我明白你的混乱,我不比你清醒到哪儿。”郗孟嘉苦笑,毫不避讳自己的震惊和无力。   米秀秀闻言,果然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面对心理防线更弱更无力也更无辜的郗孟嘉,她骨子里的保护欲和勇气再次冒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不就是多了一个孩子嘛,你放心,我们肯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相信你。”   郗孟嘉眸底迅速闪过笑意:“我先送你们回去。”   ******   米秀秀二人经历了人生中最混乱最震惊的时刻。   与此同时,赵文斌也遭遇了人生中第一个大麻烦——安娜竟大摇大摆到家里做客了。   “安娜,你怎么来了?”   “所以,你真的找米秀秀谈话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会妥善处理好婚约吗?你莽莽撞撞追过来,到底知不知道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确认退亲之事发生波折的原因确实出在心仪的姑娘身上,赵文斌又气又无奈,若非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自己费心追求到的女人,他恐怕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方安娜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原以为随便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揭过这事,没料到赵文斌意见这么大。   自己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莫非还是无法改变他跟米秀秀的婚姻轨迹?   赵文斌不会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吧?   一旦生出这个想法,她觉得赵文斌脸上写满了“渣男”二字,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为自己不值。   “我怎么知道那个米秀秀这么死心眼?好说歹说也不主动跟你退亲。”   “我没怀疑你对我的心,但我就是害怕呀。你跟她是父母定下的婚约,你又是最孝顺不过的人,万一抵不过你爸妈的意见,那我怎么办?你们晚一天解除婚约我就一天不安心,反正我不管,我这辈子就看上你了,如果你成了别人的丈夫,我岂不是要伤心死吗?”   “你绝对不能辜负我!”   “人家急急忙忙追过来,全是因为心里只有你,你不心疼就算了,还凶人家!赵文斌,你太过分了。”   带着哭腔说完,方安娜扑进他怀里,半嗔半怒,小拳拳砸赵文斌胸口。   娇娇软软的姑娘倒在怀里,又一副爱自己爱到不行的小女儿情态,赵文斌就跟白素贞见了法海的紫金钵一样,立马被拿捏住了。   “安娜,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心里的人只有你,我跟米秀秀一点儿也不熟。”   “只是你这样贸贸然找上她,米家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方安娜泫然欲泣,睁着一双泪水洗过的美眸瞪他:“察觉到又怎么样,你又不喜欢米秀秀,她勉强嫁过来也不会幸福,我只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去退亲?”   赵文斌揉揉眉心,被对象哭得头疼欲裂。   他耐着性子道:“我只是担心不能和平退婚的话,对你的名声有妨碍。你知道的,乡下人说话口无遮拦,你毕竟要嫁来咱们家,秀秀……米秀秀是村里人看着长大的,到时候估计少不了人跑你跟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我只是怕你伤心!”   方安娜感受到他的用心,怒气才消了,羞答答地在他嘴上印一个吻,在赵文斌追过来前迅速撤退:“别乱来,我们还没……”   她脸颊贴在赵文斌胸口,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胸前的皮肤上,手指故意在他喉结处碰了碰。   赵文斌只觉浑身气血往下半身涌去。   他闷闷地喘了两声,将躁动的欲|望压回去,粗哑着嗓子:“放心,婚约很快就解除了。妈托了媒人去给她说亲,等她跟别人定亲,咱们就能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方安娜眸光闪了闪,还是想亲口听到确切的时间:“万一米家人不愿意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赵文斌可是支潜力股,她敢这样说,整个合安村不可能出现比他更有前途的男人。   她不觉得米家愿意放弃这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女婿。   赵文斌:“在我们回秦城之前,一定会解决。这几天要委屈你,对外只能说你是我出了五服的表妹了。”   方安娜乖顺点头,两人又是一阵你侬我侬。   屋外。   赵小桃撅着屁股,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待屋里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后,她才羞红着脸跑进父母屋里。   冯柳花做着针线活儿,见她进屋急忙问:“怎么样?那个女同志跟你哥说什么了?”   “哎哟,妈,我不好意思讲。”   冯柳花没好气道:“什么不好意思的,出不得火烧地呀。”   赵小桃捧着滚烫的脸颊,羞得不敢看人:“妈,那部队的女兵可不得了诶,她,她主动亲我哥!”赵小桃压嗓音:“一点不害臊。”   冯柳花脸色变了变,城里姑娘这么不要脸的?她要是对着谁都这样主动,那她家文斌不就……   赵小桃一看她妈这表情,立马明白她在想什么,笑嘻嘻道:“可能我哥就喜欢浪一点的骚蹄子!”   “闭嘴!”冯柳花横了女儿一眼,一巴掌拍在她嘴上:“我让你口无遮拦。”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赵小桃摸着嘴唇,嘶嘶两声,埋怨道:“妈你下手也太重了。”   “也没说什么,男的跟女的处对象不就说那些腻歪话吗?我就听到她确实找米秀秀了,妈,你说她是不是心眼忒多?”   冯柳花听到这儿,一时分神针戳到了手指。   这姑娘心眼子确实多了点,嫁进来恐怕不好□□啊。但毕竟是部队的,家世比米秀秀强太多了。   “……嘶。”她忙将手指伸进嘴里吮了吮,呢喃道:“是该早点办好。”   “小桃,下午去你舅妈那儿一趟,请她来家里坐坐。”   赵小桃立刻反应过来她妈想做什么:“让舅妈帮米秀秀说媒?”   “不该你问的就别问,还有,不许到你哥和那个女同志面前嚼舌根,知道吗?”冯柳花再三叮嘱。   赵小桃:“知道,我嘴严着呢。”   方安娜正式住进赵家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传出来的。   外人都在惊讶赵家还有这样一门远亲,一些大妈婶娘听说方安娜是文艺兵后两眼精光毕露,当场变身最强售后员,把家里的儿子,侄子挨个儿推销了一遍。   只有知道真相的米家人怄得食不下咽。   “老三,一会儿你就找赵大有退亲去,把咱们秀儿当什么了?”   周宗兰咬牙切齿,骂了赵文斌整整十分钟,词儿都不带重复。   骂上几句就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想安慰不知从何安慰起的样子,看得米秀秀心梗不已,好几次想告诉他们自个儿真的不难受,但话没说出口就被母爱父爱爆棚的爸妈打断了。   “秀儿,咱们不难过啊,他赵文斌算什么东西?”   “就是,咱们家也是阔过的,搁从前你是家里的大小姐,他就是那马夫,是佃户,你爸我眼睛都不带瞧一下。”   听听,可见气狠了,平时最忌讳的话都一咕噜冒了出来。   反正他们家旁边也没别人住,隔上百来米才是二爸家,说什么都不怕被人听见,米秀秀便没提醒。   风卷残云吃完饭,丢下一句:“妈,我回屋去了。”走前还抓了一个鸡蛋饼。   周宗兰看得瞠目结舌,闺女不会是气出毛病了吧?   “饭饭,你姐今天哭了吗?”   米饭吃得正欢,突然被点名呛得猛咳了几声:“我姐心情可好了,早上起床还哼曲儿了。”   不就是赵文斌不想娶他姐吗?多大点事。   “妈,我觉得我姐就不喜欢文斌哥。”   周宗兰看着儿子一脸笃定,无语得很:“你才几岁啊,你就知道你姐不喜欢了?”   “那可不!”米饭得意洋洋道:“我姐都不爱跟文斌哥说话,虎子他姐以前老提文斌哥,我姐都懒得搭理她。不像萍萍姐,一听到别人说徐知青怎么样她就立马凑过去。还有那天赵叔到咱们家,我可是看见了,我姐瞧文斌哥的眼神,啧,可嫌弃了,就像,像……”   “哦,有一次我跟虎子摔厕所里,我姐就那个表情!”   周宗兰:……   米老三:……   两口子看看桌子上的早饭,胃里不约而同一阵翻滚。   这儿子是不能要了!   被米饭这么一闹腾,夫妻俩的火气稍稍降了下来,只是退亲的想法愈加坚定了。   米老三出门不久,郗孟嘉就来了。周宗兰见他过来特别诧异:“小郗,找你三叔啊,他出门了。”   “三婶,我不找三叔,我来找……秀秀。”秀秀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两圈才吐出来。   周宗兰更奇怪了,她问:“你找秀儿有什么事吗?”   “……”郗孟嘉有些为难,换成从前,他兴许随口找个托词。   可昨天发生了那事后,他看米秀秀怪怪的,对待米家老两口更是不自觉多了几分慎重。   潜意识里把他们摆在了岳父母的位置,即便他自己都没闹明白自己跟米秀秀到底会不会在一块。   但从本心上来说,他不愿意扯谎欺骗周宗兰,可偏偏圆圆这事他还没跟米秀秀通过气,不确定她是什么想法,也不能自作主张告诉别人。   周宗兰看他眉头都快拧成结了,耳根子红绯绯的,再次感慨这孩子老实,找秀儿恐怕是真有事。   也就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只笑着道:“秀儿在她屋里。”   “秀儿,小郗来家里找你了。”周宗兰在院子里,隔着一堵窗户就是米秀秀的屋子,平时外面一点点动静屋里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看女儿没反应,她忍不住在心里又把罪魁祸首赵家人骂了一遍。   事实上,米秀秀正在陪圆圆玩,这才没注意到两人的说话声。   周宗兰音量一拔高,她就听见了。   “诶,来了!”   圆圆也听到爸爸来了的消息,高兴得在床上又蹦又跳,小手捧着脸颊,甜蜜蜜地撒娇:“妈妈,爸爸来找我们玩啦。”   米秀秀帮她穿好衣服,小声跟圆圆商量:“圆圆自己出门好不好?外婆现在看不到你,我抱你出去的话可能会吓到她。”   又过了一晚,米秀秀虽然还没法淡定自称自己是圆圆妈,但已经能非常自然的喊周宗兰为圆圆外婆了。   圆圆眼睛瞬间黯了两度,她还不能理解太复杂的事情,只能模糊地感觉出不喜欢这样。   “圆圆不高兴了鸭?”米秀秀也作出伤心的表情:“那,我抱圆圆出去吧。”   圆圆拨动着小脑袋,绷着小脸,还是甜糯糯的小奶音:“妈妈,圆圆马上就不是三岁小孩了,我能自己走。”   米秀秀看着懂事贴心的小孩儿,眼睛忽然有些酸。   她还不懂怎么当一个小朋友的妈妈,她的世界很简单,连对象这种事都没认真考虑过。   但圆圆让她提前体会到了有一个懂事的宝宝是一件多么温暖的事。   可同时她又忍不住有一丢丢难过,会去想,如果圆圆真是从未来回来的女儿,她的过分懂事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跟郗孟嘉不太负责呢?   米秀秀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她一定要努力做一个最负责的好妈妈。   “嗯,咱们圆圆马上就要长大咯,不过就算是四岁、五岁的大孩子,我也可以抱你的,对不对?”   说完,米秀秀额头抵着圆圆的脑门,轻轻蹭了蹭。   这种亲昵很好地缓解了圆圆的不安,她搂着米秀秀的脖子,咯咯笑不停,隔一会儿就把额头凑过去贴一下。   “妈妈。”   “诶。”   “妈妈。”   “诶。”   “……”   周宗兰第一次见闺女磨磨蹭蹭,不如平时大方,思维有些发散,看郗孟嘉的眼神就越来越微妙。   “秀儿!”   “来了!”米秀秀应道。   周宗兰喊女儿时,目光其实一直注视着郗孟嘉,待注意到他那一瞬间屏住呼吸,特别紧张时,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才把人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衣服干净整洁,今天脚上穿的不是草鞋,而是一双洗得发白的回力鞋。这种鞋子秀儿有两双,一双就得八块钱,到供销社买还得凭票。   再看头发,好像也用心打理过。   太讲究了,跟之前来家里完全是两个样子,周宗兰越看越觉得有猫腻,心都快提到半空中了。   “小郗,你——”   “郗孟嘉,你怎么来这么早?”   周宗兰话音顿住,合着这是她家秀儿主动喊人上门的?这样一来,她的话就不好问出口了。   “秀儿,你找小郗干什么呀?”她木仓口一转,对准米秀秀发问。   因着满腹心思都在揣度这两人的关系上,周宗兰竟没发现女儿右手微微抬起,仿佛凭空牵着个什么。   米秀秀松开手,圆圆立马撒丫子扑到郗孟嘉身上,双手抱着他的大腿,跟个小松鼠似的吭哧吭哧往上爬,边爬边可怜巴巴地喊爸爸。   特别好玩。   “傻笑什么,问你话呢。”   米秀秀回过神,深呼吸:“妈,我跟你说个事,你别激动啊。”   “行,你说,妈稳得住!”   周宗兰若有似无地瞥了一旁紧张得耳朵又红了的郗孟嘉,心道,来了来了,她闺女肯定要说自己看上小郗了。   难怪早上听到那个方安娜的事,还能表现得那样无动于衷。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了。   很好,不愧是她和老米的崽,君既无情我便休,赵文斌那小子不喜欢秀儿,秀儿就直接当他是地里的葱。   周宗兰一点不觉得女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看上别人叫犯错,女儿如果一根绳子吊死在赵文斌身上,非扒着赵家她才要气得少活几年呢。   米秀秀左手右手交叠着,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能鼓起勇气。   结果刚要开口,就发现了蹲门后等着听墙角的臭弟弟,好不容易积聚的勇气眨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周宗兰急得不行,这刀子早掉晚掉都得掉,越磨蹭,悬在头顶的时间就越长,别提多难受了。   “倒是讲啊。”   “三婶,是这样的,我——”   米秀秀赶紧拉住他,眼刀子朝米饭身上飘:“饭饭,昨天姐姐忘了给四爷爷家送红糖,你现在送过去,可以吗?”   米饭慢慢从门口探出个脑袋,不情不愿:“你跟妈要说什么啊,让我也听听呗,听完我就去送。”   周宗兰看儿子妨碍她们谈话,走过去揪住他耳朵:“听什么,有什么好听的,赶紧给我跑腿去。”   “妈,你放手!”   周宗兰:“去不去?”   “去,我去还不行吗?”米饭哇哇乱叫,回屋拎起红糖气冲冲出了门,那用力的脚步恨不得把地踩通。   圆圆看小舅舅走远,眼睛机灵地转了转,也想跟着出门玩,小短腿才迈了两步就被郗孟嘉拎了回来。   顾忌周宗兰在场,郗孟嘉没有说话,只安抚地拍了拍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   米秀秀见家里的大喇叭出门了,赶紧跑过去把院子大门关上,又叫周宗兰:“妈,进屋说。”   “神神秘秘。”不就是宣布新对象嘛。   “郗孟嘉,你们也进来啊。”把周宗兰推到椅子坐稳,米秀秀又招呼郗孟嘉。   这次周宗兰以为自己听岔了,“你们”?   米秀秀:“妈,坐稳了喔,我要开始讲了。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很离奇,但都是真的,你别认为我傻了。”   周宗兰点头:“你讲,妈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米秀秀舔了舔嘴唇,眼一闭,心一横,指着郗孟嘉腿上说:“妈,昨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多了个女儿,她叫圆圆,马上就要四岁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说她是被神仙送过来的,不过只有我和郗孟嘉能看到,其他人都看不见,现在她就坐在郗孟嘉腿上呢。”   她噼里啪啦说完,语速比平常说话快了好几倍。   说完,米秀秀期待地看着周宗兰。   一旁的郗孟嘉已经怔住了,他没想到米秀秀会这样直接地将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件事告诉给家里人知道。换成是他,他不会说,因为他对家人没有信心,他不清楚说出去后家里人会不会视他不正常,他担心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他注定做不到像米秀秀这样坦然。   米秀秀:“妈,你听懂了吗?”   “没听懂。”周宗兰眯了眯眼,目光在女儿和郗孟嘉身上来回打量:“你的意思是,你跟小郗在未来有个女儿?”   米秀秀点头。   周宗兰叹气,语重心长道:“秀儿,你要是看上小郗可以跟妈直接说,没必要绕这么大弯子,妈和你爸又不是封建老古董,不会以貌取人。至于赵家那边,反正赵文斌在外头也有人,咱们和和气气把婚退了就是。”   “不是,妈。你没懂我的意思。”米秀秀急得面红耳赤。   “是真的,我没骗你,不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   郗孟嘉也道:“三婶,秀秀说的是真的,圆圆就在这里。”   “圆圆说,您在床后的墙里藏了一只小老虎。”   米秀秀茫然:“老虎?”   周宗兰却是心里一惊,当初砌房子时,卧室里确实留了几块空心砖,她就把老爷子分给丈夫的一些东西藏在了墙里,其中就有一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金镶玉小老虎。   这事除了她跟老三知道,秀儿都是不清楚的。   周宗兰这才认真起来,她笑容慈爱地看着圆圆的位置:“是圆圆吗?能不能告诉外婆,神仙爷爷为什么要送你回来啊?”   圆圆眨眨眼,说得有些含糊:“神仙爷爷说,爸爸妈妈会不好,让圆圆来找他们,这样圆圆就可以早点出来见你们,妈妈就不会生病了。”   郗孟嘉将她的话转述出来,脸色有些难看。   圆圆的话没头没尾,甚至没个细节,却听得在场三人心头狂跳。   米秀秀是最镇定的一个,毕竟不好的事都在梦里经历了一遍,再跟圆圆的话联系起来,她大致能猜到自己的境况有多差。   周宗兰听到女儿病了,或许英年早逝却无法接受,忘了圆圆的年龄就急忙问道:“圆圆,神仙送你回来前,妈妈病了吗?”   或许是想到妈妈病得不理人的样子,圆圆感到害怕,开始嗷嗷哭。   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鼻涕泡挂在嘴上,郗孟嘉手忙脚乱地哄着,一向黏爸爸的圆圆这时候却挣扎着要去米秀秀怀里,最后还是米秀秀抱着她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才把小丫头哄好。   周宗兰看了两个年轻人急得跳脚的样子,不得不相信女儿说的是真的。   她可能真的有了外孙女。   可他们看不到这个孩子,也不确定圆圆能在这里呆多久   现在急需想出办法的是,到底要怎么安置她才妥当?   “说说看,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第17章   米秀秀垂着头,抠着指甲:“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以为结婚生子是非常遥远的事,根本没认真想过,没想到圆圆就这样来了。   “妈,你觉得怎么办最好?”   周宗兰蹙眉,随后摇头:“等你爸回来,咱们再商量看看。”   “小郗,要不你先回去吧,等我们想好主意,咱们再一块聊一聊。”   郗孟嘉清楚这件事很难消化。   如今的情况比他预想的好很多了,米家人比他以为的更加开明,更加通情达理,这让他心稍稍安定。   昨夜他一宿没睡,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晚。   最终还是想争取争取。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奶声奶气喊他爸爸的圆圆多一点,还是夕阳下毅然替他出头的少女多一些。   他只知道,他心里的确渴望拥有家人。   或许他跟米秀秀连互生好感的程度都未达到,但他真切地期待着能跟米秀秀成为一家人,期待圆圆的到来。   又或者说,从圆圆出现的那一刻,以他们俩的性格就注定了无法漠视她的存在。   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圆圆消失,他们注定了要纠缠一辈子。   既然明知撇不开手,郗孟嘉愿意朝好的方向努力。   “三婶,要不我先把圆圆带到我那边吧,晚上我再送她回来。”   周宗兰思忖了一会儿,点头:“也成,晚上你再过来一趟。”   他们家的人做决定向来果断,绝不会拖拖拉拉黏黏糊糊。   之前如果不是看在米赵两家十几年的情分上,爆出方安娜的当天她就上门退亲了。   如今知道圆圆的存在,周宗兰傻眼后很快接受了现实。   开始思考怎么安排外孙女最好,不管怎么样,总不能把三四岁的孩子天天关在屋里。   那样做可养不好孩子。   周宗兰母女俩在家等了一上午,没见米老三回来。   “秀儿,你到赵家去,把你爸叫回来。”   “知道了,妈。”   米秀秀其实不太愿意见到方安娜和赵文斌。   这两人糊弄她,让她有种自己很蠢很好骗的感觉,这种心情委实不愉快。   只是这点子不爽在圆圆的事前又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周宗兰:“见到他们也不要慌,是他们俩对不起你,可不是你对不起他。”   按照圆圆的说法,她家秀儿可是在几年后才跟郗孟嘉在一块的。   前面几年圆圆说不清楚,只道秀儿不开心,可见赵家对秀儿并不好。   米秀秀点头,浅笑道:“放心妈,我才不怵他们呢。”   周宗兰:“快去快回。”   “诶!”   赵家在村头,靠近新乡镇的方向,米秀秀脚程快也走了快二十分钟。   一路上必须穿过好几户人的房子。   这会儿又是午饭时间,下地干活儿的都回家吃饭了,见到她往赵家方向走,免不得要提一嘴赵家远亲的事。   “秀丫,你文斌哥咋还多了一个表妹呀。”   “听说是五服外的,人家姑娘长得靓,还是文艺兵,条件好得咧,就是眼光太高。你可要把你文斌哥盯牢一点喲。”   “看你说的什么话,文斌那小子不像那种人。那丫头哪里长得靓,尖嘴猴腮病歪歪的,一看就不好生养咧。咱秀丫多靓啦,看着就健健康康的,我觉得秀丫比她强多了。”   “……那闺女屁股大着呢,秀丫就……”   “……”   八卦就八卦吧,一群老太太还往她屁股蛋子瞧,米秀秀简直满头黑线。   “奶奶们,我去叫我爸了,你们聊啊。”   可别再比较她的屁股了,太难为情了。   “你赶紧去,我真觉得赵家小子跟他那个表妹不对劲,两人并排走都肩膀挨肩的,哪家表兄妹那么腻歪呀……”   “秀丫,你警醒些,别大意了到头来被表妹挖了墙角,多划不来呀?”   “……”   哪怕国家成立就颁布了五服以内不结亲的法律,一些偏远的乡下还是有不少例表兄妹结亲的事实存在。   而调侃她的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奶奶,正是民国跟新华夏的交界点。   他们对表哥表妹什么的接受度高,更别提赵家对外的说词很妙,只说方安娜是出了五服的表亲。   如果哪天她要跟赵文斌结亲,于情于法都完全不是问题。   米秀秀嗤了一声,赵叔家还挺会安排的,这五服外的表亲关系,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啊。   既能让方安娜光明正大住在赵家。   等自己跟赵文斌退亲了,那两人选择结婚的话,其他人还会夸他们缘分天成,日久生情呢。   米秀秀暗暗腹诽,语气却无辜极了。   “啊?文斌哥表妹到他们家做客了吗,我还不知道的呀,一会儿我去看看。”   她笑眯眯的,老太太们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只觉得人小姑娘还没那个心思,她们拿这个打趣似乎不太合适。   这话题便这样顺利地过去了。   赵家的房子不大,不仅单排面积小,还比米家少了一间,院子也要小上一半。   院子里种有一株杏树。   这会儿正是杏花盛开的日子,满院子飘着杏花花瓣,杏树下,一男一女相隔着一米说话,美好得犹如一幅画卷。   男的正是赵文斌。   女的嘛,自然是他的好表妹方安娜咯。   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娇嗔妩媚的笑声顺着风传到米秀秀耳朵里,很独特,跟她听过的笑声都不一样。   赵文斌背对着米秀秀,没有发现米秀秀的到来。   而方安娜却正好在她对面,米秀秀就见她冲自己挑衅地笑了一下,而后两只手臂就跟蛇似的缠上赵文斌脖子,示威般在在他脸上迅速亲了一下。   亲完退开时,还不忘递给米秀秀一个得意的笑容。   米秀秀:……她是在炫耀吗?   这是什么奇葩??!   米秀秀不太理解,但她大受震撼,不由得连翻了两个白眼。   她懒得跨进院子,更不想跟方安娜玩心计。   就直接站在外面喊:“文斌哥,我爸还在你家吗?在的话你帮我叫一下,我妈在家里等着他呢。”   赵文斌陡然听到她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不确定米秀秀瞧见什么没。   随后又记起米三叔的来意,才有心思观察米秀秀。   她的声音正常,再看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嫉恨,就跟从前见了他差不多,完全是一个邻家妹妹见了邻居哥哥的样子。   赵文斌心里的紧绷莫名减少的同时,他又感到若有似无的失落。   “你爸还在喝酒,我进去叫他。”   赵文斌眼里眸光闪烁,探究地看着米秀秀:“秀秀,你来多久了?”   米秀秀眼睫弯了弯,一点没含糊:“哦,就在方同志亲你时来的呀。”   “……”   赵文斌一噎。   这让他怎么接话?   方安娜不满他对米秀秀的和善,从他身后走出来,柔柔笑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米秀秀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方安娜脸上笑容逐渐拉大,语调轻快道:“对不起,上次我没有跟你说真话,你能原谅我吗?”   仔细听似乎能听到她的话语中的歉意。   “我以为,我的爱情会跟花儿一样枯萎,所以我想着见一见你。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秀秀,我能叫你秀秀吗?文斌哥把你当妹妹,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好不好?你……”   “你能祝福我们吗?”   她爱恋地看着赵文斌,眼里心里都是他,赵文斌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米秀秀就难受了。   仿佛六月天闻到了隔夜菜,又酸又呕,让人很有yue的冲动。   米秀秀:“别了,我哥嫂多得是,不差你们俩。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以后见了我麻烦退避三舍,我见了你们就觉得糟心。”   方安娜嘴角扭曲了一下:“……”   “秀秀——”赵文斌皱眉,认为她太过刻薄。   米秀秀才不想跟他东拉西扯呢,见他站原地不动,一脸“你做错事了”的表情,又想白眼三连了。   懒得再让他传话,直接扯开嗓门喊:“爸,爸你快出来,我妈让你回家呢。”   屋里的米老三听到闺女的声音,立刻把赵大有刚满上的酒盅推了回去:“不喝了不喝了,我媳妇肯定有事找我商量,我先回去了。”   “今天就说定了,秀儿跟文斌的亲事就这样算了,以后别人问起就说他俩不合适。”   赵大有看米老三确实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又是感激又是懊悔,还有几分庆幸。   庆幸自家媳妇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否则两家交情肯定没了。   “老三啊,这事是文斌对不住秀丫呀,你们两口子心胸大度,我真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以后文斌就是秀丫亲哥,秀丫被谁欺负文斌一定替她撑腰。”   米老三闻言,也是满脸动容。   大着舌头说:“文斌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相信他会把秀儿当亲妹妹看。”   两个半百老头子又哭又笑,好一顿叨叨。   就在米秀秀不耐烦之际,她爸终于晃着身体出来了。   米秀秀忙不迭几步上前扶住他,抱怨道:“你喝得二麻二麻的,回家妈又要生气了。”   “嘿,你妈她敢!”米老三虎着脸,醉醺醺的。   米秀秀扇了扇风,嫌弃得不行:“哼,你看妈敢不敢拧你。”   父女俩搀扶着走出赵家。   方安娜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忽然感到气闷。   从头到尾米秀秀都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的态度始终很从容,哪怕嘲讽她时也是不慌不忙。似乎她真的对赵文斌没有一点点男女之情,对她的挑衅更是无视得彻底。   这让方安娜心里空落落的,感到不是滋味。   恍然有种自己千辛万苦抢到手的绩优股,却是对方不屑一顾的垃圾股的错觉。   实实在在少了许多快感。   待父女俩走出村子中心,到了自家那条小路。   醉醺醺走路都打摆的米老三瞬间恢复清醒,走得那叫一个龙行虎步。   米秀秀无语:“爸,你干嘛装醉啊?”   米老三哼了一声:“不装醉,赵大有还不得多灌我几杯?”   “跟不投机的人喝酒,有什么趣?”再好酒,只要对象是赵大有他就觉得乏味。   米秀秀:“……那,婚退了?”   可别喝了半天酒,把正事给忘了。   米老三:“退了,人家就等着咱们主动呢,我原先想拖着给你出口气,让他们急一急,后来一琢磨,还是你妈说得对,跟这种人绑一块那才叫脏了咱们家的家风,以后那些不明就里的人还当你多么稀罕赵文斌那小子呢。”   不等米秀秀接话,他就把心里的不痛快都抖搂了一遍。   “以后你也别叫他赵叔,赵大有这老小子,嘿,不实诚。他儿子早跟那女的勾搭上了,还好意思到咱们家惺惺作态。你说我要是一糊涂答应你嫁过去,你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啊?今天我一到他们家提退亲,他那如释重负的样子,呵,可气!”   “还说以后让赵文斌拿你当妹妹照顾,我呸,我老米家缺给你撑腰的哥哥?他赵文斌在部队呆了几天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也就是我们家成分勉强,得猫着做人,不然你几个哥哥,哪个不是当兵的好料子?”   就这么几句,就能看出米老三现在多不待见赵家人了。   他骂一句,米秀秀就跟着捧哏的似的在旁边点头。   米老三这人确实热情善心,乐于助人,但不是脑袋空空的莽夫。   恰恰相反,米家三兄弟为人处世方面都不错,米老三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人是不轻易跟人结仇的,所以哪怕再瞧不起赵家人,他也没当面给他们难堪。   吵吵一顿当时倒是爽快了,可闹大了对秀儿也不好。   有时候人呢,明明没犯错,你自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实际上人家就是有一千种借口来证明你的影子就是斜的,他们在乎谁对谁错吗?不在乎,他们只想拿你这件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取乐子呢。   “秀儿,爸没掀了他们家桌子,没把这俩不要脸的东西干的事抖出去,你憋不憋屈?”   米秀秀看着米老三红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样子,摇了摇头。   反而笑笑着安慰他:“不憋屈,我从来都不喜欢赵文斌,爸,他们背着我这样干我确实很生气,但不是因为在意谁,换作任何一个人想要耍弄我,我都会生气的。”   她自幼被父母呵护着长大,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气。   可她不是一个暴躁无脑的人,她的妈妈泼辣护短,爸爸明理冷静,米秀秀几乎是捡着两人的脾气长大的。   她身上既有周宗兰的心软护短,又有米老三的冷静权衡。   很多事情不用米老三掰碎了讲,她就能将其中道理捋个七七八八。   从小到大,米秀秀几乎没钻过牛角尖,就是因为她很少把负面的让她不高兴的事存在心里。   谁得罪了她,一般当场就报回去,她的仇从不隔夜。   “爸,你说你是不是小看我了,我才不会那么笨呢,闹个天翻地覆让人来同情我吗?他们的同情又有什么用?”   “比起往后无休止地面对那些人自以为是的怜悯,我更喜欢今天这样的处理方式。”   米老三看着女儿,她的双眸明亮,汇聚着万千星河,瞧不见一丝阴霾,仍是那样自信蓬勃。   他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感慨道:“我家秀儿长大了唷。”   米秀秀昂着头,唇角翘得高高的:“那是。”   父女俩迈着同款步伐向家里走去,两人光看背影就能看出这是一家人,就连他们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差不多。   老父亲刚回家,就被妻子叫进屋了。   也不知道两口子怎么说的,反正米老三表现得很淡定。   如果不是时不时瞥一眼米秀秀,欲言又止的话,米秀秀当真以为这事小到不足以让她爸变脸呢,眼瞅着这反应还不如听到方安娜那天的大呢。   “咳、咳咳。”米老三清了清嗓子。   米秀秀狐疑看他:“爸,你喝酒把嗓子喝坏了?”   米老三一听喝酒两字,立马警觉地四下望了望,没瞧见周宗兰的身影,他舒了口气:“哪壶不开提哪壶。”   米秀秀停下剁红薯藤的动作,无奈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米老三:“你那女儿长得像你,还是像,像她爸?”   “脸型比较像咱们家,但五官好像更像郗孟嘉。”老米家的女孩儿都是鹅蛋偏圆的脸型,五官也是大五官,属于大气端庄,很亲人的相貌。   像她现在脸颊上还有婴儿肥,显出幼态,就成了大家喜欢的那种福气圆脸。   实际上她跟可可爱爱,轮廓平滑的圆脸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米老三听到前半句,心头一喜,等听到后半句刚刚上扬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真是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嫌弃和刻薄:“五官像她爸?那我外孙女还能看吗?”   这话说得!   虽然她也暗戳戳嫌郗孟嘉不好看,但她家圆圆还是好看的呀。   米秀秀没好气地瞪了她爸一眼:“怎么不能看了,圆圆特别可爱,比咱们大队别的小孩都可爱,她还特别乖,比米饭乖多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她有了当妈的滤镜,而是作为一个看脸派实打实的感觉。   想到郗孟嘉毕竟是圆圆的爸,米秀秀违心替他辩解了两句:“爸,你前些天还夸郗孟嘉人好,实诚,懂得感恩,让我不要老看外表得看内涵的,今天就嫌人家嫌得跟水沟里的烂泥巴似的,你说说你也变得太快了!”   “其实呢,他也没那么难看。圆圆的眼睛就像他,看着凶凶的还挺漂亮。也就是瘦了点,养一养肯定是个俊后生。”   养不养得俊暂且不说。   米秀秀就是觉得吧,自己这一大家子都嫌人家不好看,万一说顺嘴了,哪天被圆圆听到他们在背后编排她最喜欢的爸爸,要怎么解释啊。   不如先纠正她爸的这张嘴。   米老三被堵得够呛,心说那能一样?   前几天就是个普通后生,看着人不错就想搭把手,带一带。   现在呢?   莫名其妙成了他外孙女的爸。   他女儿还不到十七岁呢,外孙女都蹦出来了。   能跑能跳,会喊爸妈,还知道他们两口子藏宝贝的地方,想不认账都不行。   这老丈人看女婿,当然是越看越不顺眼,就想挑刺!   “秀儿呀,你跟爸说说,你怎么想的?真打算跟那个小郗处对象?是不是有点草率啊?”   米秀秀继续剁猪草,漫不经心回答道:“先接触接触呗,爸,我真挺喜欢圆圆的。如果换个人,也不知道以后圆圆还是不是咱们家的人。”   米老三沉默片刻:“没关系,实在相处不来的话,等圆圆出生离婚就是。”   米秀秀:“……”   “不至于,爸,真不至于,那样我成什么人了。”   米老三:“放哪个年代,夫妻合不来选择分开都是正理,死绑着既折磨对方还折磨自己。爸就是告诉你,你喜欢圆圆那就想办法把圆圆带到咱们家来,不用考虑别的。至于孩子爸能处就处,不能处拉倒,别委屈自个儿。”   “……知道了。”   她不知道别人家爸妈教孩子是什么样,反正她经常被弄得无言以对。   不过说句心里话,米秀秀心里也惆怅得紧。   前脚还在抗拒结婚,后脚老天爷就送她个娃。   小丫头长得可爱,又乖巧懂事,每天甜滋滋的围着你转,妈妈妈妈喊个不停,好像你就是她最喜欢的人,试问谁能挡得住萌娃攻势?   反正她不行。   为了留下圆圆,跟郗孟嘉试着处一处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傍晚时分,郗孟嘉背着玩累的小家伙回来了。   米老三在饭桌上说了说他的想法,米秀秀跟郗孟嘉还没说话呢,米饭筷子一放,一蹦三尺高。   “什么?”   “文斌哥不做我姐夫,我姐夫现在变成郗哥哥了?”   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就欠打!   米秀秀斜了他一眼,纠正道:“米饭,你姐我还没嫁人,他们谁都不是你姐夫,老老实实喊哥!”   “姐,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米饭顶完嘴,赶紧给米秀秀碗里夹了一块鱼,讨好地笑了笑:“不过姐你真厉害,萍萍姐还没找着对象呢,我姐夫都换俩了,嘿嘿。”   嘿嘿你个大头鬼呀。   米秀秀微笑。   真是谢谢您嘞,可这个夸奖她并不是很想要。   “饭饭,吃的塞不住你的嘴是吗?”   米饭:“姐姐大人,我错了,郗哥,救命呀……”   米老三看着玩笑闹腾的姐弟俩,面上浮出笑容。   感慨道:“米饭从前非常崇拜赵家小子,可每次见了人就拘束得很,现在对着小郗就不一样,亲近许多。哎,这人跟人的缘分呀就是这么奇妙。”   周宗兰点点头,笑道:“要不老话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有些人的气场天生就更相合。   米老三:“秀儿刚跟赵家退亲,你俩过一阵子再处对象吧,免得人家在背后编排你们。”   “嗯,听三叔的。”   来米家前,郗孟嘉就仔细思考了他跟米秀秀的关系,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也是暂时少联络。   小地方人言可畏!家家户户都带点亲。   虽说他们俩确实清清白白,尝试着相互了解也是因为圆圆的到来,但外人不清楚,只会往阴暗了猜,加之自古男女关系中向来是女方更加吃亏。   即便人人都知道错的是男方,女方也永远没办法避免被嚼舌根。   米秀秀她……   十六七岁的姑娘是那样纯粹,心软,美好,满腔热血,不该陷进流言蜚语里,任由其他人的污蔑吞噬她的生机。   “听秀儿说,你跟其他知青相处不够融洽?”   郗孟嘉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踟蹰一会儿才回答:“嗯,我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   米老三重重哼了一声,没拆穿他的心机。   而是说:“这样,以后你都到家里吃饭,对外就说你在我们家搭伙了,免得圆圆老念叨你。”   他板着脸,语气硬邦邦的。   郗孟嘉还是听出了话里的暖意,胸腔处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着。   暖洋洋的。 第18章   米家三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让米饭知道圆圆的存在。   米饭还小,性格跳跳脱,就不是能守住秘密的小孩儿。   如果让他知道圆圆,没准明天就有人举报他们家搞封建迷信。   “爸,妈,饭饭平时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不是上学就是在外面野,只要我们在他面前不说圆圆,他应该不会发现的。”   周宗兰却没这么自信,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想干嘛。   但也只能说:“希望吧。”   老米家这边忙着糊弄儿子,未来得及跟大哥、二哥通气,谁曾想米赵两家亲事作罢的消息不到一天就传遍了合安村。   要说没人推波助澜,谁信呢?   要不是大房二房气冲冲跑到家里问情况,米秀秀一家还不知道赵家居然急迫到这种地步。   骂他们不做人都是轻的。   米老大从兜里掏出一包烟,三兄弟一人嘴上叼一支。   整个堂屋里瞬间烟雾缭绕,呛得几个女人咳嗽不停,赶忙退到院子里去了。   三兄弟在屋里说话,妯娌们和米秀秀姐俩则在院子里。   米秀秀整个人淡定得不得了。   米萍萍胳膊肘拐了她好几下,偷偷安慰了半天才发现她悠哉悠哉的,真是一点不恼,这下恼的人换成她自己了。   好家伙,原来小丑竟是她米萍萍!   两姐妹你推我我推你,看着就傻。   米老二的媳妇何爱萍首先坐不住了。   何爱萍:“秀儿跟赵文斌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不是一回乡探亲就直接到家里走动了吗,咋突然就退亲了?”   两家隔得近,赵家父子上门她是知道的,当天既没听老三家传出大动静,这两天也没听周宗兰向他们倒苦水,何爱萍真没想明白咋就黄了。   一想到赵文斌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哪怕不是亲女儿的对象,何爱萍心里的遗憾也快溢出来了。   “这么大的事,你们两口子也没跟我们说一声,这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嗐!”   周宗兰叹道:“不是不跟你们说,这不是发生得太突然我跟老三还没来得及嘛。”   有圆圆的事在前面挡着,哪有心思管别的。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章英之也非常关心。   那赵家跟老三走动十来年,虽然两个小的没正式过定亲礼,但整个合安村哪家不晓得两家有默契,两个孩子肯定是要结婚的,这说退亲就退亲,不是欺负人是是什么?   “对呀,宗兰,怎么回事啊。”   如果是外人问这个,周宗兰还会粉饰太平。   但对着两个妯娌,她当然不会为赵家的不厚道遮掩。   她冷呵一声:“怎么回事?赵文斌在部队有人了呗。”   章英之和何爱萍一听,对视一眼:“真是因为那个什么表侄女?”   周宗兰撇嘴,撩起眼皮子瞅她们:“嗯,你们也知道?”   章英之点头。   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赵家不地道的,也有说米家做得不对,骂赵文斌陈世美的有,说秀儿不中用,勾不住男人把好好的婚事弄丢了的也有……   反正聊的不是自家的事,说几句闲言碎语又不犯法,这些人是怎么爽怎么说。   提得最多的说法就是冯柳花身体不好,想在闭眼前抱抱大孙子。赵家嫌秀儿年纪小,这才把婚约解除再联系了好久没见的表侄女。   章英之原本是不信这个说法的,怎么就那么凑巧来了个表侄女?   更巧的是,那姑娘居然还乐意进门冲喜?   这可真是……   嗐!   要知道不管搁哪个年代,“冲喜”的小媳妇得到的都不是美名,只会无端端矮夫家一头。   何况,那姑娘可是秦城军区的文艺兵啊,各方面的条件肯定是一般人够不上的,她又长得不差,说句现实的,人家天天接触的是什么人?   都是部队中的干部子弟,她咋可能给冯柳花冲喜?   不是章英之看轻赵家,实在是论起家庭条件赵家实在一般得很。   有道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赵文斌在村里的确是算出息,但放在部队里犹如小鱼虾入了大海再普通不过,打死她也弄不明白那女同志图什么。   “也是太年轻,以为嫁到亲戚家是好事——”   周宗兰嗤了一声,打断大嫂的话:“什么表侄女,遮羞布而已。”   又把方安娜几天前就偷偷摸摸找过秀儿的事一说,何爱萍先绷不住了,猛地用力拍在树墩子做成的桌子上,大骂道:“不是个东西,自己不要脸还敢到秀儿面前耀武扬威!”   “周宗兰你这回咋不横了啊,你就该拎着刀上门找他们算账去。”   “当初是他赵大有说报答不了老三的救命之恩,想着你跟老三只有一个闺女,这才把儿子赔给你们做半子,方便以后顺理成章替你们养老送终。这些年咱们能帮衬的都帮衬了,他们怕是忘了当初赵文斌被选进部队,大嫂娘家没少出力,咋地,过河拆桥啊?”   “有中意的女仔了就一脚把秀儿蹬掉,美得他!”   米秀秀惊呆了,这事她从没听爸妈讲过。   不过蹬没蹬的关乎她的面子好吗?   米秀秀咳了咳,严肃澄清道:“二妈!确实是赵文斌看上别人了,不过是我蹬的他!”   何爱萍噎住,这是重点吗?   她没好气地戳了下米秀秀的太阳穴:“笨丫头,你俩这亲事谈了快十年,他说看上别人就看上别人,什么玩意儿!就算是你主动退的,那不还是因为他背信弃义吗?”   “之前我还跟你二爸念叨,说你爸你妈有先见之明,早早给你定了个好对象,不像萍萍高不成低不就的,结果现在好了,黄了!全黄了!”   米萍萍猝不及防被cue,不依道:“妈,说秀秀的事呢,你别扯我身上。”   何爱萍这会儿火气正旺呢,一听到女儿顶嘴,火苗蹿得更高了。   “怎么,你还说不得啦?你比秀儿还大半岁,你要是跟妹妹一样读书读得进去,我也不着急给你找婆家的呀。你说说啊,我和你爸、你几个哥哥压着你读书,你初中都没念完,咱附近几个大队的小伙子你又看不上,就想着找个知识分子,那知识分子还能看上你呀?”   米萍萍气得脸通红。   这是亲妈吗?   哪有亲妈这么埋汰女儿的呀?大妈、三妈都还在这儿呢。   “妈!”   米萍萍愤愤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你怎么就知道知识分子看不上我?我又不是没人喜欢!人家徐知青就觉得我不错。”   这话完全没过脑子。   嘴皮子一秃噜,就冒出来了。   院子里霎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米萍萍脸刷地一下白了,母女俩目光相撞,一个躲闪害怕,一个错愕暴怒。   “米萍萍!”   米萍萍心肝颤了颤。   完了!   真完了!   眼瞧着场面要失控,母女俩又要干起来了,章英之跟周宗兰赶紧打圆场,一人劝一个。   章英之:“爱萍,别动手啊,萍萍是大姑娘了怎么能动不动就打她呢?”   “嫂子,是我想打她吗?不是她找打吗?我跟她说过多少次知青没几个好的,她眼睛非得跟屎糊了一样专门盯着那些男知青,她舅妈家的春兰……”   何爱萍顿住,气红了眼。   章英之赶紧把人拽住,安抚道:“有话好好说,考虑考虑孩子的自尊心,别在外面凶她。”   章英之面容慈祥,说话和风细雨,几句话把何爱萍劝好了,那边周宗兰也把米萍萍说通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米萍萍委屈地看了她妈一眼,忍了忍说:“妈,今天我们先说秀儿的事,我的事咱们回家再谈。”   春兰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被知青骗了?   可就算被骗了,她妈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呀?   徐知青有文化又温柔,才不像她妈说的那样心机深沉。   她相信只要自己忍住脾气,好好跟跟妈谈谈,她肯定会改观的。   何爱萍别开脸,章英之见状有些无奈,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何爱萍才冷笑着哼了一声:“行啊,回家说。”   章英之见母女俩都气呼呼,委屈到不行的样子,赶紧把话题拽回到赵文斌身上,问道:“赵家既然不给秀儿留脸,咱们也不必太忍着,一会儿就让国安哥几个打上门去——”   周宗兰欲言又止。   章英之毕竟长她十多岁,没嫁人前家里精心培养,搁旧社会里那是有做当家主母的料子。   随便一琢磨就明白了三房的顾虑。   但她觉得此一时彼一时,两家走动肯定是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嘛!   哪有赵家这样的?   “我知道,你和老三是想悄悄退了亲先不提,等赵文斌回部队后再慢慢放出消息,这样的话找不着当事人,别人看两家又没闹翻,只会认可他俩年龄不合适、跟兄妹差不多的场面话。   也能把对秀儿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我看赵家非常着急啊,明摆着要趁赵文斌休假让他和姓方的过了明路。已经不少人在说是赵文斌看不上秀儿,说秀儿没那个姑娘好,人家踩着秀儿刷名声呢,这坏影响已经形成了,那我们就得赶紧想办法补救呀。   他们做事如此不体面,那咱们就不能吃哑巴亏,不然以后谁都能踩上两脚。”   “听我的,就让国安几兄弟打上门替秀儿出气,好让大家心里有个数,我们老米家的闲话不是那么好说的,咱家秀儿也不是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周宗兰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大嫂说得对。   “……嗯,老三应该没意见。”   这事不怪老三想得不周到,确实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老三找赵家统一说词时,还不晓得女儿以后跟郗孟嘉有一段,连外孙女都有了。而那些权衡里确实有为秀儿的名声、秀儿以后说亲方便而考虑的因素。   这也没什么不对。   这年头甭管农村还是城里,也不管大家嘴上怎样说,心里想的能疼女儿的方式就给她说一个好婆家,后半辈子少遭点罪。   就像米老三两口子,其实已经很疼女儿了,他们也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满足米秀秀的愿望。   但他们依然保留着最朴素的价值观。   认为姑娘家肯定要嫁人的,不谈对象那就是惊世骇俗,所以一旦涉及到女儿的名声问题他们会更加小心翼翼。   除此之外,他们确实低估了赵家的不要脸程度。   米家这头一开完大会,大房二房就回家叫人了。   除了米萍萍被关在屋子里受审,米秀秀回屋陪圆圆玩,老米家的男人们全出动了。   三个老头儿加六七个壮汉走在田间小路上,就算没拿武器,这场面也唬人得很。   “……哎,他们这是往哪去啊?”地里还有人忙着,突然抬头看到这么呼啦啦的一大家子,连忙提醒身旁人。   “指定去赵家啊,走走走,跟上去看看,别闹出事了。”   想到出门前自家媳妇幸灾乐祸的话,他立马猜到米家人肯定是上赵家要说法了。   这下也没心思干活了,拎起锄头跟上去。   边走还边催另一人:“我先跟过去,你搞快点,到赵中华家去一趟,顺便喊上老支书,我看这两家要打起来了。”   “哎,哎!”   “中华哥!”   “中华哥,你在家吗?米老大一家子打上赵家去了!”   赵中华正在家用石磨磨米,听到这消息也是一惊,再听说是因为亲事两家才闹了不愉快,他脸直接黑了:“一天天地,干得什么破事!”   雷红英听到动静,端着一簸箕桑叶走出来:“什么事啊,你这米还没磨完跑哪儿去?”   赵中华:“赵家那边快干起来了,我先过去看看,这米等我回来再弄。”   雷红英啐了一口唾沫,骂了句害人精,转身把桑叶搁架子上,跟儿媳妇交代了几分,也慌不迭地跟着跑。   他们家在村子中心,附近住着十多户人,她又喜欢跟人聊东聊西,所以赵家这事她比赵中华知道得早。   先前看大家调侃赵文斌跟他表妹,赵大有他们不仅不反驳,还乐呵呵地说那姑娘跟赵文斌挺聊得来,当时她就觉得不靠谱,还疑惑米家这次咋这样好说话呢。   没想到人家憋了个大招!   雷红英一路上骂骂咧咧的,生怕丈夫这回又当泥瓦匠,到时候把米老大他们惹急了,那拳头可是不长眼的。   哎哟哟,要她说这事就不该管,让他们两家自己闹去。   反正他们家跟赵大有那一支已经隔了好几层关系,算不上亲戚,凭啥给他们擦屁股啊?   晦气!   太晦气了!   ****   赵家院子里,米家十来号人直挺挺地站那儿,就跟海那边的黑老大似的不讲理,反倒衬得赵家人老实巴交,势单力薄。   “老三,你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赵大有眼神闪烁,费了好大劲才保持镇定。一旁是身姿挺拔,表情冷峻的赵文斌,他看向米老三时,眼神复杂,表现得十分困惑:“三叔,这是……?”   米老三脸上笑意全无:“你不知道?”   “文斌呀,看来部队不仅教了你战场杀敌的本事,心态也是磨炼得不错嘛。”   米老三的语气跟往常没区别,仿佛还是把他当大侄子,话里的影射呢却让赵文斌这个当事人忍不住脸烧得慌。   赵文斌表情僵住,眼底暗芒闪过。   面上却一副真心认错的样子:“叔,我真不知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先认个错,咱们有事还是进屋里说吧。”   嘴上这样说着,其实眼前这个局面,他丝毫不感到惊讶。   在得知舅妈听了他妈的话,故意将他要娶城里姑娘的事说出去显摆后,他就预料到米赵两家的嫌隙已经无法弥补,只是终究跟他设想中还是有区别的。   他以为三叔要么找他爸臭骂一顿,要么让米国安他们揍他一顿,没想到是一家老小直接来堵门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别进屋了,就在这里讲清楚。”   这话是米老大说的。   他说完就给儿子递了个眼神,米国安和米国华两兄弟接收到父亲的暗示,一个箭步冲上前,一人抓住赵文斌一边胳膊。   赵文斌下意识手肘后拐,三人瞬间扭打到一起。   赵文斌身手敏捷,起初还有心思避让,可米家两个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那一拳一脚越打越凶,打着打着他自己的火气也被打出来了,开始猛烈反击。   没想到这俩也是打架的好手,两个欺负他一个,打得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等着看他们扯皮的其他人简直吓了一跳。   咋突然就打起来了?   回过神就要上前拦,可上不去呀,米国安两兄弟打赵文斌,其他几个就在大门口负责拦他们。   赵大有看米家话没说几句上来就打,显见是动了真格了,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老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   “停手,你们快停手,我儿子是部队的,你们不能打他。”   “米老三,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米老三悠哉悠哉:“想怎么样?我就想教训教训他。”   赵大有急得原地跺脚,想上前拉架都找不到下手的空档。   而屋里躲着偷看的三个女人齐齐哭丧着脸。   赵小桃害怕得瑟瑟发抖,方安娜咬着下唇,透过窗缝紧张地看着挨打的赵文斌,嘴里不断念叨着:“怎么办?他们下手那么重,万一文斌哪里被打伤了……”   还有能力立功升职吗?   呆愣的冯柳花听到可能会影响到儿子的前程,再也坐不住了。   她倏地站起身,四下望了一圈,视线落在门后的扫把上,随后抄起扫把冲了出去。   “你们敢动我儿子,我打死你们。”   “文斌,你别怕,妈来了!”   还没靠近混战的三人,米国梁提前将她的扫把夺走,冯柳花气啊,急啊,咬牙切齿地,手胡乱往米国梁脸上抓。   米国梁知道她病得重,也不敢对她动手,只能躲来躲去防守为主。   正当院子里乱成一团时,赵中华两口子总算到了。   “都看着做什么,赶紧把人拉开。”喊完围观的乡亲,赵中华又好声好气劝米家人:“米老哥你给我个面子,让国安和国华先停手,我看这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别让两个孩子犯下大错。”   米老大沉吟一会,道:“行,你俩放开他。”   米家两个退开后,众人才看清了赵文斌此时的模样。   他半躺在地上,何止一个惨啊。   脸上青紫一片,嘴角,鼻子都被打出了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这还是瞧得见的伤口,那衣服裤子下的,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被打得有多狠。   “文斌,你咋样了?疼不疼啊……”   冯柳花心疼得嗷嗷叫,忙不迭扑到儿子身边,颤抖着手摸他脸上的伤口。   “妈,小伤,没事。”赵文斌摇头,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形象,不敢泄露心里的怨恨。   他用拇指抹掉脸上的血,表情越发恭敬道:“叔,这样您气消了吗?”   米老三并不动容,睥睨地看了他一眼:“你认为呢?挨这一顿打你觉得委屈吗?”   “那我告诉你,我家秀儿更委屈!”   赵文斌闻言,呼吸一滞,脑海里不自觉闪现出米秀秀璀璨单纯的笑容,无言以对。   冯柳花看到儿子被问得哑口无言,心疼不已。   对米家的咄咄逼人也怨愤不已。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迅速冲破了名为“理智”的牢笼,她看着米老三尖声怒吼道:“米老三你们欺人太甚!让文斌退亲是我的主意,你们有气往我身上来,凭什么打人?”   “自古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我看不中米秀秀,你们还想强买强卖吗?”   周围又是议论纷纷,有人赞同,有人不赞同。   而这句“强买强卖”算是戳到米家人的肺管子了。   米老三微微勾起的嘴角倏地压平,他看着眼前这个振振有词的女人,冷笑道:“强买强卖?你儿子也配?”   他先是看了赵文斌一眼,又看向赵大有。   赵大有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就听米老三言辞犀利:“当年我跟你一道出海,我还记得那日海上情况不好,忽然刮起大风,那浪高得吓人,差点把船打翻咯。你当时落水,是我把你救上船的。”   “今天在场这么多人,大家摸着良心说一说,我米老三是不是施恩图报的人?”   “……说句实话,老三确实挺仗义。”   “他媳妇儿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去年冬天东阿婆家遭了贼,被子棉衣被偷了个干净,周宗兰二话没说送了一床被子过去……”   “论做人这两口子没得说。”   赵大有听到院里院外的议论声,心里开始着急了:“老三,陈年旧事咱就不提了,今天这事是我们家的错,我——”   米老三抬手,拒绝他的含糊道歉。   “老赵,咱们两家走动十多年,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如果不是牵扯到我家秀儿,我今天不来你家闹这一场。”   “但话说回来,既然你媳妇怨气这么大,那咱们就把这桩事扯清楚。我谅解你的爱子之心,你也要体谅我替女儿讨回公道的心思。”   说完,米老三看着怨愤不平的冯柳花:“当年是你男人提的这桩亲,不是我扒着你们家,更不是秀儿巴着你儿子不放。”   “大家都清楚,我和宗兰结婚快十年就只有秀儿一个孩子,那时候我俩也不知道还能有个老来子,所以老赵说让文斌做我女婿,以后跟秀儿一块给我俩扛幡戴孝,我确实心动,也没法不心动。再一琢磨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以后秀儿回娘家多方便,我就同意了。”   “这么多年来,但凡赵家需要帮忙,我二话不说。”   “咱们也不扯远的,就说文斌入伍的事,我大嫂的娘家哥哥没少帮忙,冯柳花,这事你认吗?”   冯柳花嘴唇蠕动,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众人哗然!   这事他们是第一次听说!   原以为赵家小子运道好,人争气,谁能想到他被选上还有这么一重原因啊,这下大家看赵家人的眼神就有点不得劲了。   又鄙视又嫉妒啊。   这米老三咋没看上自家儿子做女婿呢?   赵文斌也怔住了。   这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对他而言莫过于沉重打击,他一直以来的骄傲顷刻间崩塌了。   赵文斌表情变了变,眼底的怒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惭愧,还有自我怀疑。   “三叔,我——”   米老三不想听他狡辩,更不想听他忏悔,这些都没有意义。   “不用说那么多,咱们心知肚明,那位方同志根本不是你们家的远亲,而是你在部队里的对象。昨天我上门退亲没提这一茬,完全是因为你心里有人,恰好我家秀儿没开窍,只把你当邻居哥哥看,就想给两家留个体面。”   “现在是你们自己不要这个体面。”   “我话撂在这儿,大家听好了。我老米家,我女儿米秀秀没有对不住赵家,两家取消婚约就是因为赵文斌有了对象。就这么简单!从头到尾都是我米家不稀罕有外心的女婿。”   “以后要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家秀儿怎么怎么样,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这几个侄子都不是吃素的!”   米老三这狠话不是单冲着赵家,还冲着看稀奇的这群人呢。   他说完又深深看了冯柳花一眼,意味深长道:“老赵之前说你病得下不来床,又说是痨病不让大家上门探望,呵,我瞧着,你精神好得很嘛,挠了国梁好半天腰不疼气不喘的。”   冯柳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米老三说完也不看大家的反应,转身走人。   他走了,米老大跟米老二冲赵中华点点头,也走了。   米国安几个兄弟跟在后面。   院子里少了米家人,瞬间空了不少。   议论声也渐渐变得大声起来。   “哎哟,这冯柳花真是的,为了退亲都能咒自己死的呀。”   “秀丫这亲退得好,不然嫁过来了不知道受多少磋磨呢,万一她冯柳花继续装病,秀丫还得端屎端尿伺候着……”   “……那女的也不是个好东西,勾引别人的未婚夫就算了,没结婚呢就大喇喇住进来……”   “……”   冯柳花耳朵里全是大家鄙夷的声音,这些人的一言一语,打得她气血上涌,头晕目眩。   她紧紧咬着牙关,口腔里渐渐传来淡淡的铁锈味。   “别说了,给我滚出去,关你们什么事,出去出去!”   她举着扫把往人群挥去。   赵中华悬在半空中的心好不容易落了地,见到她的举动再次提了起来。   “冯柳花,你干嘛呢?”   他真是打心底里感到不耐烦。   人米家多有分寸啊,虽说打了人,确实不是胡搅蛮缠,让停手就真停了。   别人也说得明明白白,这事就是赵大有他们理亏,冯柳花不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冲出来打人。   这不是犯众怒吗?   “赵文斌,你先把你妈劝屋里去。”   “还有你们也别围在这里了,都散散散。有什么好看的,该干嘛干嘛去,下午你们不下地了?” 第19章   永远不要小看人民群众散播八卦的能力。   赵家重新找了个城里媳妇的消息传得有多快,赵文斌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能见人,冯柳花心肠歹毒,装病骗米家退亲的消息就有多快!   别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老乡亲们,就连被排斥在村子之外的知青大院也听到了风声。   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面对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冯柳花这回真被气病了。   赵小桃脸皮薄,一面怪她哥和方安娜不检点,一面怪她妈做得过火。   整个人被浓烈的羞耻感淹没的同时,她对米秀秀也很有意见。   想找个人诉诉苦话都不敢出门,就怕人家拿那种“你们家居然是这样”的眼光看她,这么一躲就是好几天。   全家尚算平静的要许赵大有父子俩。   他们倒是不恨米家把这层遮羞布掀得那样彻底,哪怕不想承认其实自个儿心里还是有数的。   说来说去这事的理原就不在他们家,明知道媳妇/老娘想要压米家一头,一点亏都不愿吃,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明确表态制止。   这不,一闹就闹这么大!   可再怎么样,米秀秀不是好好的没受什么伤害吗?   米家何苦做这么绝呢?   “斌子,这两天你就回部队去吧。反正他们议论也就议论这几天,过阵子有了新鲜事儿,大伙儿肯定就记不得了,你还是咱们大队最有出息的年轻人。”   赵大有满面愁容,闷着说道。   “爸,如果我走了,你是不是要跟着米三叔出海?”   赵文斌私心里也认为自己现在不适合再呆在家里,只要他多留一天,这场流言蜚语就不会消停。   但他十分担心赵大有的身体。   毕竟快五十的人了,不如年轻人健朗,今年偏偏轮到他们家出海,这也是赵文斌特意挑这个时间段探亲的原因。   “爸,你抽空找中华叔问一问,看看能不能不出海,咱们拿钱抵工分。”   大队的捕捞队有约定而成的俗规,只要家里有劳动力的就不能躲着,必须轮流出海。这是因为出海捕捞存在风险,若运气不好或是稍有不慎,人就可能死在海上了。   而捕捞队弄回来的海货并不属于他们自己,其中七成卖到渔业公司作为年底给家家户户的分红,另外三成直接分到乡亲们手里。   每年的捕捞队成员顶多比其他村民多点分红。   像前些年,按照家家户户的工分来算,劳动力少又懒一点的家庭每年年底能分个五六十块,勤奋耐劳的家庭最高能分到一百三四。   如果家中有人在这一年出过海,那可能再多个三四十块。   别看三四十不少,如果有选择的话,家庭条件好的未必愿意出海。   不过,老话还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呢。   有人拿钱补工分,可有些人兜里没钱啊。   那日子久了肯定要心理不平衡的,万一哪家死了人事情就更大了。   像合安村这种靠海吃海的渔村,一旦没人出海,年底分红往哪来啊?   单靠种地吗?   这点田地的产出交完公粮,也就够一家老小勉强温饱罢了。   一旦遇上生病受伤绝大部分家庭都承受不起,直白了当地说,合安村村民的日子比附近别的村子过得好,都是建立在渔汛期的丰收上。   是以明知出海可能有生命危险,大伙儿还是对这条规矩没有异议。   即便是条件不错的米家,也一次没落下。   除非身体确实吃不消,已经成为队员的负担,这样队里干部就会酌情考虑。   赵大有显然不符合这个情况。   并且,他自己也不赞同:“没有这样的先例。你爸还能干几年咧,你看看咱村里的老渔民,五六十岁不是照样上船吗?”   “咱们村这些人你还不知道?多善良不至于,但再坏的事他们也干不出来,我这张老脸不怕被人说几句。”   “斌子你尽管奔前程去,等你出人头地了,我跟你妈,你妹都沾光,到那时谁还敢提这些陈年旧事,是不是?家里嘛,就别担心了。”   赵文斌心情依然有些沉重,不过父亲的谆谆话语令他重新燃起了奋发向上的动力。   他扯了扯笑,说道:“爸,我明白。”我一定会光宗耀祖,让你跟妈都过上好日子。   赵文斌心里暗暗发誓。   “明天我就回部队。”   “嗯,秦城比咱们这儿冷,一会儿我让你妈弄点咸菜鱼干,你带回去吃。”   “还有啊,你跟小方的事既然传遍了咱们也别拖了,回去就打结婚报告,下回探亲假时再回乡下摆酒席。这些年你寄回来的钱你妈都替你攒着呢,一分也没花。我和你妈商量好了,彩礼给一百二十八,你再带小方买块手表,这样成不?”   赵文斌没意见:“行。”   他没意见,方安娜却有。   方安娜听到彩礼就这么点时,脸上的失望明显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不高兴?”   赵文斌何等敏锐,脸上的喜意瞬间收敛。   眉心聚拢如黑云压城:“安娜,我家底子薄只有这个能力,这些你是一早就知道的。”   再者,一百二十八少吗?   乡下谈亲事彩礼能直接给钱的就没几家,有些给几十斤粮食就算很有诚意了。   他爸给的这个数在队里肯定拔不了头筹,却也是非常体面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打了赵文斌措手不及,这会儿细细一琢磨,其中大半又跟安娜有关。   哪怕他不断告诫自己,是男人就不该迁怒到女人头上,可心里对安娜的忍耐力仍然日趋下降。   他依然为她心动,只是忽然多了疲倦,多了不耐烦。   赵文斌态度的微妙转变,方安娜尽收眼底。   心一下子仿佛跌进了冰窖。   是,她是事先知道,可知道跟真正面临是两码事啊,她会不舒坦不是人之常情吗?   这世上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婆家的重视?   何况她的条件摆在这儿,还愿意背着“小三”勾引人的名声嫁到他家,她也不指望赵家人把她高高供着,但他们难道不该对她好一点吗?   她在那么多的追求者里选了他赵文斌,他不该对自己百依百顺吗?   方安娜憋屈呀。   不管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一直顺风顺水。   尤其是穿越后,虽然物质条件比原来差了不少,但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鉴婊语录流传出来,大部分人思想偏向淳朴,她靠着莲言莲语在文工团混得风生水起。   本就有的优越感更是蹭蹭地涨,这会儿可不得满腹委屈了吗?   她特别想大吼大叫,想让赵文斌明白自己牺牲有多大。   关键时刻,脑海里突然闪过书里对赵文斌的描述,她想起了赵文斌鲤鱼跃龙门,最终实现了阶级的跨越,她终究忍了下来。   “我没有!”   她扁着嘴巴,控诉道:“赵文斌你有没有心,我对你的感情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知道你家没钱我又没说什么,我不过是想起团里其他姑娘嫁人时的场面,有些失落而已。”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肖香云不对付,她结婚时柯家不仅准备了三转一响,还包了三百块红包,你就拿一百二十八娶我,她指定得看我笑话,我想到这儿心里能好受吗?难道我连难过的权利都没有了?”   赵文斌鼻翼抽了抽,按捺着脾气:“你不出去说,她怎么知道彩礼具体多少?日子是咱们自己过,做什么老跟别人攀比?”   方安娜咬唇,别开脸不看他。   赵文斌顿了顿,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转过来,看着她继续说:“我现在没法让你嫁得风风光光,但你相信我,我会为咱们的小家努力,以后肯定让你过上别人羡慕的生活。”   方安娜心知不能把人逼得太狠。   赵文斌自尊心很强,有些大男子主义,她如果偶尔发点小脾气就权当情趣了,但闹狠了,赵文斌绝对不会惯着她,没准说分就分了。   她既然想做成功男人身后的女人,就必须忍受他的不完美,不能指望他像那些吃软饭的男人一样唯唯诺诺,满心满眼都围着女人转。   这般一想,呼吸间她迅速调整好了对待赵文斌的态度。   “……我信你的,文斌哥。以后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你不许……不许再喜欢别人。”   或许男人就喜欢拿自己当天神看待的姑娘。   他们乐于看到对方眼里的崇拜和依赖,享受她们的温情、患得患失,似乎这样能够体现他们非凡的男性魅力。赵文斌这会儿便是如此。   他的所有烦恼都被方安娜的娇嗔抚平了,表情不再冷硬强势,而是带着方安娜熟悉的柔和:“没有别人,我只喜欢你。”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赵文斌才说起两人明天要回部队的事。   方安娜一听到这话,心再次乱了。   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你之前不是讲要跟他们一起出海吗?你好不容易有探亲的机会……”   “好不容易请的假……嗯……”   方安娜绞尽脑汁道:“我知道村里人现在对我们的误解很大,你不高兴。但我以为有问题咱们不该落荒而逃,而是应该勇敢面对。对,感情是没有错的,不是吗?文斌哥,我想多留几天,努力挽回咱们家在乡亲们心里的印象,我不想你爸妈因为咱们的事抬不起头。”   赵文斌听她称呼赵家为“我们家”,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抬手托起她的下巴,视线撞上她慌乱的眼神:“不过是传几天闲话,没你想的那样严重。”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咱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秦城,也没什么机会回合安村,等我到了分房的级别就接爸妈过去一家团聚,这些人怎么看待我们并不重要。”   “可是……”   方安娜快急死了。   部队分的房子只有居住权,又没有归属权,哪能跟特区最早的拆迁户相提并论?   更别说,她一早就盘算着未来要多拿补偿款了。想要赔的钱多,那就必须多建房子,要建房子就一定要找大队批宅基地……   所以,他俩怎么能在名声败坏的情况下走掉呢?   如果往后大家想起他们俩就联想到道德败坏四个字的话,宅基地还能顺利及时批下来吗?   这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那位大队长虽然也姓赵,但从前几天米家打上门时他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看不惯赵家。   本就交情不深的前提下,如果再来个人故意使坏,或者到他那儿挑拨离间,批地的事儿肯定要横生不少枝节。   这么耽搁都是钱啊。   不行!   必须跟这些村民打好关系。   尤其是村里的大队长和支书,不管怎么样,至少不能在他们心里留下太深的恶感。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洗掉坏印象,重新让他们另眼相看呢?   方安娜脑子迅速转动起来,她拼命想,拼命想,终于想起了书中有这样一段。   作者隐晦提过赵文斌跟米秀秀的婚事能成,并且尽快办酒席的原因是这次出海捕捞队出了点事。   而赵文斌临危不乱,机智过人,让大伙儿避开了一次巨大的危机,正因如此,米老三高看他一眼,才会同意米秀秀早嫁。书里没有详细叙述到底是什么危机,只在描写米老三心态转变那儿提了一嘴。   她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只要劝赵文斌顺着原本的故事线走就行了。   想通这点,方安娜的底气又回来了。   “嗯,以后接叔叔阿姨进城跟我们一块生活是肯定的,但我想,阿姨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肯定会舍不得这些老邻居,他们为你操劳大半辈子,咱们做儿女的更不能那么自私,就因为自己的错让他们离开熟悉的环境,我……我真的做不来。”   “你看呀,这次跟米家闹翻叔叔其实挺难受的。我那天也听到了,米家在你入伍的事上出过力,说到底是我太坏,是我从米秀秀手中抢走了你,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家里跟米家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次出海是米家那位叔带队,你跟着去正好能跟米家重修旧好。”   “文斌哥,冤家宜解不宜结,在咱们有能力把叔叔阿姨接到秦城前,他们还得在合安村生活好一阵子呢,咱们得为他们想想。只要他们愿意原谅我,我可以到米秀秀面前负荆请罪——”   “……”   米秀秀当然不清楚方安娜又拿她当靶子,给自己立了个善解人意的人设。   此时她骑着三堂哥的洋马儿慢慢往镇上去,专程到学校办休学。   新乡镇中学面积不大,拢共就一栋四层教学楼,教学楼旁边是单独的锅炉房。   米秀秀到学校时正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园里非常安静。   她将自行车停好,看着不远处炊烟升腾的锅炉房,闻着空气中飘散着的米香味儿,她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笑意,想起从前蒸饭时发生的又好笑又好气的事儿。   新乡中学是没有食堂的,这里只有锅炉房。   学生们的午饭都是由自个儿从家里带米来,统一蒸熟。   之前她也每天拿铝饭盒带一两糙米到教室。   米秀秀所在的班级有三十多人,几乎人人都自己带饭,哪怕住在镇上的同学也很少回家吃午饭。每天早晨,大家都将各自的饭盒挨个儿放在竹篓子里,等第一节 课上完再抬到锅炉房,到中午放学再抬回来。   方便又省钱。   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经常有人拿错别人的饭,说不清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在镇中学念书这几年,光是饭盒就丢了三个。   有一回妈妈特意在米下面放了两三片熏肉,她期待得不得了,结果饭盒不翼而飞了,筐子里留了个不认识的搪瓷缸,当时她可气坏了。   现在想来,只觉得好笑得很。   “米秀秀,你回来上课啦?”   办公室里只有一位老师,正是教米秀秀语文的宋思谨。   米秀秀礼貌鞠躬,歉意道:“宋老师,我今天是来办理休学的。”   “休学?”   宋思谨愕然,不懂眼前这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子怎么突然就要休学,她问道:“是你家里的意思吗?还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米秀秀,在老师心里你一直很爱学习,如果真有难处一定要讲,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米秀秀望着宋老师被衣服上已经干掉的污水印记,鼻尖微酸。   她不明白这个社会怎么了。   宋老师这么好的人,她尽自己最大努力教授大家知识,对每一个同学都非常负责,为什么还是有人捉弄她呢?就因为她是老师,所以不看她的行为就认定她是罪恶的,是应该被打倒的臭老九?   然后被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人审判?   “宋老师,高大胖是不是又带着人到学校闹事了?”米秀秀关切问道。   宋思谨忙安抚她:“来了,不过被人赶回去了,放心,我们大家都没事。”   “先说说你休学的原因吧。”   米秀秀还是不放心:“真没事?”   宋思谨点头:“真没事,镇里最近要建新码头,不容许这些人再像从前那样闹事。”   “这样啊,挺好的。”米秀秀看她神态平和,语气认真,稍稍放下心,才说起自己要休学的事:“宋老师放心,我家里没有遇到难事,想休学是因为高中的所有课程我已经自学完了,反正课堂上能说的很有限,学校又有个麻烦人物,我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宋思谨瞬间懂了:“……张宏?”   “嗯。”米秀秀点头,不客气道:“他之前带着人对我围追堵截威逼利诱,以为我好欺负吧。我听说他姐夫是革委会的副主席,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我惹不起躲得起的呀。”   这下宋思谨彻底搞明白了。   叮嘱她回家后也不能懈怠,一定要好好学习,又催她赶紧趁上课时间离开学校,米秀秀一一乖巧应下。   “宋老师你也要保重,千万别跟那些混蛋对着干,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宋思谨温婉笑着,点了点头:“嗯,老师明白的。”   米秀秀骑着自行车从学校门口出去时,楼梯口,三个吊儿郎当的男同学慢慢走了下来。   中间那个眼睛特别利索,一下就从背影认出她了,赶忙怪叫一声:“宏哥!你看那谁来学校了。”   “谁啊?”张宏抬头,眉眼桀骜张狂。   “还能是谁,米秀秀啊!宏哥你不是说要把她弄上手吗?我们现在追过去看看她家在哪个大队。”   狗腿子一号说道。   张宏摸着下巴,眼前浮现出米秀秀明亮灼人的双眼以及娇艳欲滴的唇瓣。   他舔了舔后槽牙,一巴掌挥到跟班脸上。   斜嘴笑道:“还用你提醒?老子早就摸清她住哪儿了,要不是白佳佳那个□□阴我,告状告到我姐夫那里,我早把那米秀秀弄到手了。”   “宏哥不愧是宏哥,就是牛!那……我们还去找她吗?”   跟班一号被打了也不敢生气,赔笑拍马屁。   二号看张宏实在意动,抢先说道:“去啊,宏哥怕谁呀,咱们都老实这么多天了,姐夫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吧。”说完他冲张宏挤眉弄眼:“美华姐这么疼你,肯定不会……嗯,宏哥你懂的。”   张宏当然懂,他可太懂了。   当机立断表态:“走,骑车追人去。”   ******   米秀秀从学校出来,先到供销社买了半斤桃酥、二两硬糖,原本打算直接回家。   可走出供销社时也不知怎么回事,郗孟嘉那瘦得仿佛哪天就猝死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弄得她心浮气躁。   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米秀秀手伸进兜里,手指在钱跟票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她咬了咬牙,再次冲进供销社,如壮士断腕般:“大姐,给我一罐麦乳精。”   “三块零五分。”   米秀秀不舍地数了数手里紧紧捏着的钱。   这些她攒了好久呢。   给圆圆买吃的她不心疼,给郗孟嘉买她心脏就一抽一抽的,特别不舍得。   可是,郗孟嘉又太惨了,孤零零地来到乡下,没人对他好,他自个儿也不会照顾自己……   哎。   好歹是圆圆的爸爸,她未来的对象嘛,对他好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米秀秀再次唾弃自己泛滥的同情心。   害怕自己反悔,她连忙别过脸,把钱往柜台上一推,那动作,仿佛东西烫手一样。   售货员第一次见到有人买东西能露出这么悲壮的表情,顿时被逗乐了:“还买吗?小妹,东西离了柜台我们是不退的喔!”   米秀秀吸了吸鼻子,不能想不能想,她觉得自己快无法呼吸了。   她咬牙道:“要买的。”   售货员又笑了起来:“你这姑娘怪好玩的咧,多大了呀,说婆家了没?”   米秀秀被问懵了,“……啊?”   售货员:“咱们两个合眼缘呀,家里如果还没给你说婆家的话,要不大姐给你说一个吧?哎哟,我有个侄子哦,跟你正合适呢,他今年二十,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还是火柴厂的正式工,他啊——”   大姐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啊,大姐,那个我,我……我妈给我说好对象了,我先走了啊。”   米秀秀僵笑,对陌生人的热情她实在感到无所适从。   也不等售货员的反应,婉拒后捞起麦乳精就走,动作干净利落。   眨眼的功夫,她就混入人群里了,只留给大姐圆圆的后脑勺。   售货员:“……”   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女仔,居然有对象了! 第20章   金水大队,金水河畔。   茂密深绿的芦苇荡里,几个中年女人相邻并排,蹲在岸边干净的大石头上搓衣服。   牛根英手里拿着木棒,有节奏地敲打着被褥子。   “你们看这花色多难得,特别富贵。”   “唷,是不错,颜色鲜艳不说,看这大片大片的牡丹花,不好买吧?牛根英,我记得你家宝娃今年才十七岁吧,还早着呢,咋现在就给他准备上了?”   “这么好的料子,放褪色了的话真可惜了耶。”   牛根英得意地哼了哼:“怕什么的,我家大宝说媳妇时再买新的就是了,这床被单给他平时睡觉用。反正大宝他姑说了,大宝的表哥攒了不少票,家里不缺这点东西。”   其他人默契地笑了笑,心知牛根英又要开始吹嘘自己有个争气外甥了。   不等她铺垫,直接问:“你那外甥又升上去了?”   牛根英:“那可不,大宝他表哥呀,当上军官了,以后就不是大头兵了。”   “哎呦小伙子厉害的呀,诶牛根英,你那外甥说亲了吗,你看我家六春多水灵呀,手脚也麻利,说给他怎么样?”   说话的女人姓吴,大家都叫她吴二嫂。   吴二嫂家在金水村挺有名的。   两口子能生,还生得不少,几个孩子都长得不差,可惜全是姑娘,不厚道的人奚落她家绝了门户,厚道的则称八朵金花。   早些年吴二嫂又是求神拜佛又是求医问药,那苦涩刺鼻的中药味儿连带把隔壁熏了好些年。后来年纪上去没了生育能力,这才认了命。   不过话说回来,吴二嫂两口子虽然执着给家里留根,但也没刻意亏待闺女。   两口子累得跟老黄牛似的,硬是将八朵金花都养住了,还个顶个的拿得出手,金水大队的人提起这两口子都要竖大拇指。   吴二嫂忽然这样讲,其余人不仅没笑话她高攀,反倒觉得合适。   “六春不错的,认得字,模样俊,还孝顺,保准把你小姑子那一家子伺候得妥妥帖帖,要不回去找你外甥说说呗?”   “二嫂子啥人你也是知道的,绝对不会让嫁出去的闺女掏了婆家来补贴娘家。”   “是的嘛,你不是讲你那好外甥跟前面定亲那家黄了吗?现在帮六春介绍好婆家,以后六春不还得事事想着你这个舅妈,想着大宝几个表兄弟?”   “……”   别说,牛根英还真的很心动。   只是——   “嗨,我倒是想,不过我外甥有对象了,人是部队里的,我小姑子一家满意得不得了。”   大家听她这么一说,表情微妙,多少对牛根英口中有大本事的外甥起了疑虑,有那么一两个开始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少跟牛根英来往。   实在是这事办得……怎么看都算不上厚道人家,缺德得很。   不过也有人觉得赵家没毛病。   毕竟良知有时候一文不值,哪儿比得上实打实的好处?   换位思考,她们要是有这么出息的儿子,别说部队里的姑娘,就是镇里的女工,也比只有一把子力气的农村姑娘强一百倍。   田大壮娘就是这样想的。   “部队里的呀,那是比前面那个更配。”说完她看着吴二嫂,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他二婶,牛根英家的有新对象了,你看我家大壮怎么样?要不,把六春说到我家?”   吴二嫂脸僵了僵,旋即皮笑肉不笑:“六春憨,胆子小,可经不起大壮那一身拳脚功夫,他俩不合适。”   大壮娘不服气。   别以为她听不出吴二嫂话里的嫌弃,可她也知道儿子什么德性,就是个混子。   地不下,天天只知道逞凶斗狠,跟男的打架就算了,对女的也不客气,就因着脾气暴躁爱动手的名声,二十好几了,也没姑娘愿意嫁给他。   “那是以前不懂事,大壮他现在改了很多了。”   大壮娘尴尬笑笑,替儿子描补。   牛根英嗤笑。   一个大队的,谁不知道谁啊,正想讥讽两句,忽然想起小姑子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眼珠转了几圈,计上心头,立刻换了一番说词,赞同道:“大壮最近确实改好了不少,不过咱们自己队上的姑娘估计还是怕他,要不,你让媒人上隔壁几个大队去走动走动?”   说罢,她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接着道:“说句良心话,我那外甥前面定的那丫头就不错……”   “牛根英,我咋记得你之前还讲人家配不上你外甥,你可没少嫌弃啊。”   牛根英噎了噎,没好气道:“那,那我外甥能一样吗?”   “我大外甥现在是军官,每个月有几十块津贴,我小姑子觉得那姑娘配不上他可不是因为人家本身有问题,就是觉得改换门庭嘛,当然要挑个处处都更好的。”   大壮娘不太高兴。   啥意思,把人往扁了瞧啊,配不上她外甥就配得上自己儿子?   她心里这样嘀咕,嘴上也就这样说了。   牛根英心里冷哼,想这人太没自知之明,不过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认真说,大壮还够不上那姑娘呢。”   “米家,以前咱们这一片的地主,你们都知道吧。”   众人恍然,点头。   哦,他们家啊。   难怪从前牛根英从来不提这门亲事,原是米家不太清白,怕牵扯太深哪天跟着倒霉呢。   牛根英一看她们脸上的揶揄和假笑,撇了撇嘴,看向大壮娘时眉眼都是舒展的:“你看我没说假话吧,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就算田地钱财都没了,人家还有几间大房子,三兄弟人心齐,干什么都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我跟你们说,那家人特别疼闺女。   十六七岁了还供着上高中,搁你们家,你们乐意吗?反正我不乐意。   唯一差了点的是,她弟弟才六七岁,暂时帮衬不上夫家,可能还要夫家帮衬回去。   不过也说不准,米家年轻男丁多,不一定需要外嫁的姑娘操心。”   越说,牛根英心里越不是滋味:“诶,长得比六春还要水灵,要不是怕人说闲话,我都想让大宝娶她了。”这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   大壮娘心里微动,若有所思。   这么看,那姑娘跟她的大壮倒是挺般配的。   他们家成分好,三代贫农,她都不嫌那姑娘成分高,到时候让大壮收敛收敛性子,这事没准还真能成。   大壮娘觉得这事十拿九稳了。   嘴上却没露端倪,假作不感兴趣,摆了摆手道:“哎哟,算了算了,地主的后人我家大壮消受不起,再说人家哪里能跟我们过到一块儿去。”   牛根英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状不动声色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不是一路人呀还真过不到一块儿去。那姑娘虽说跟那外甥退了亲,可你们知道的呀,我小姑子一家是厚道人,骂名都是他们担着没坏了小姑娘名声,要找对象还是很好找的,大壮嘛,米家人恐怕……”   她摇摇头,大伙儿谁能不懂她的潜台词?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大壮配不上米秀秀。   要换做别的时候,大壮娘听到牛根英这样贬低她儿子,早就跳起来撕她嘴巴了,可这会儿呢,她满脑子都是“名声没坏”几个字,越琢磨越觉得可行。   顾不得跟牛根英干仗,端起洗到一半的衣服回家了。   “嗐,我屋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牛根英看着她慌忙离开的背影,嘴角悄悄勾勒出弧度,笑眯眯的,又把话题扯回六春身上:“二嫂子,大壮跟你家六春不合适,你看我家大宝怎么样?”   “……”   ****   因临时决定去了供销社,米秀秀走出镇子的时间比预想的晚。   她骑车又快又稳,脑子却在开小差。   一会儿想圆圆看到桃酥会不会蹦到她怀里撒娇,一会儿想怎么样把麦乳精交到郗孟嘉手里才显得自然不扭捏,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如果郗孟嘉自尊心太强拒绝又该怎么办……   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性格的人,跟自己合不合得来。   米秀秀略有些惆怅。   苦恼的时间非常短暂,因为她立刻想到了圆圆。   都说小孩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爹妈什么样,孩子大概率差不离。   如果圆圆之前生活的环境如同梦里那般,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那……她的懂事就来自于郗孟嘉的教导,而懂事之外也没消磨孩子的天性,依然保留着天真稚气,更没有怨恨她这个癫狂的妈妈,可见郗孟嘉的用心。   这般一想,米秀秀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人家比她要成熟可靠多了。   那种扭扭捏捏自卑自负,把她的好心当驴肝肺的的事儿应当不会出现郗孟嘉身上。   她舒了口气,望着大片大片绿得喜人的禾苗,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喂,米秀秀!”   米秀秀听到流里流气的声音,眉头蹙了蹙,满脸忍耐,加快了蹬腿的频率。   “嘿,她当没听见!”   “给脸不要脸啊,宏哥亲自喊她都敢不搭理。”   俩跟班骑一辆车,一唱一和,拱火技能娴熟。   张宏本身就不是好人,被他半强迫半追求的姑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先前得手过太多次,每次闹出问题都被他姐夫摆平了,仗着家里有关系,根本就无所顾忌。   听了这话自然上头得很,长腿蹬得跟风火轮似的,边追边吹口哨:“米秀秀,你跑啥呀,大家都是同学,停下来说说话呗。”   米秀秀翻了个白眼。   蹬自行车的动作更快。   眼看着还有几百米就进村了,突然,她拐进了另一条小岔路上。   身后紧追不放的三人一瞧,乐了。   共骑一辆车的二人得意地吹起口哨:“宏哥,看你把人家吓得,都跑错道了。”   张宏哈哈大笑。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回头挑了下眉,佯怒训道:“笑什么,不想活了,敢笑你们小嫂子。”   二人立马敛色,嬉皮笑脸道歉,外加又是一顿吹捧。   张宏被两跟班夸得身心舒畅,看着前面越来越慢的身影勾唇一笑。   女人就是胆小,不就是喊她几声,居然吓得慌不择路了,不过,这种娇怯的性子上手了才带劲,一想到她哭得梨花带雨求着“不要”,张宏血脉偾张。   “米秀秀,你跑啊,前面没路了。”   “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只要咱俩处对象,我立刻让姐夫把你安排到镇上当工人。”   “对啊,米秀秀,宏哥又不是坏人,跟了他是你的福气,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米秀秀回头望了一眼,入目的是隐没进芦苇荡的小路,两侧芦苇密密丛丛约有两米高,直接遮住了四人的身影。从大马路上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就只能看到随风摆动的芦苇浪,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   这就是她想要的。   米秀秀一脚支在地上,拎起车龙头半调了头。   长腿微抬,将自行车停好。   “呐,我就在这儿,想说什么过来呀。”   她勾勾食指,对着张宏露出不谙世事的笑,一看就单纯好骗。   张宏色胆包天,精虫入脑,满脑子都是她笑起来真好看,哪想得起质疑她脸上为何没有一丝仓惶。他搓搓手,往前走了两步:“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只要你听话,我保证让你当上工人。”   没有一个女人能抵挡住工作的诱惑。   这招百试百灵。   想到马上就能一亲芳泽,张宏浑身气血全往下、半身去,再看那甜美的月牙眼,粉嫩的唇瓣,他舔舔嘴唇,头一回生出了跟米秀秀真处好像也不错的念头。   “算你识相!”其中一个跟班道。   张宏听到这话,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个碍眼的电灯泡,脸刷地一下冷下来:“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他一会儿还想跟佳人这样那样呢,有旁观者算怎么个事,终究不美。   那两人就是应声虫,别说张宏让他们走远点放风,就算拉屎让他们在旁边站着等,两人也说不出二话。   当即就要走。   却听米秀秀俏生生道:“走什么呀,大家一起玩嘛。”   张宏瞠目结舌,玩得这么花?   这个念头只在脑袋里转了一圈,还没反应过来,三米外的米秀秀已经逼近他跟前。   张宏瞳孔紧缩,下意识后退,米秀秀的拳头如影随形跟了过来,一拳重重砸在他鼻梁上。   “躲什么?我就想跟你玩玩啊。”   声音是他想象中的甜美。   米秀秀一手掐着张宏的脖子,一手捏成拳专门朝他脸上砸,眨眼功夫张宏已经被打得嗷嗷叫:“米秀秀,你敢打我,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嗷嗷——放手,你停手——”   “啧,这么玩不起?”   说话间,米秀秀又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锤了一下。   “嗷,放——放开——”   “放什么放,说好一起玩玩的,不是吗?难道你跟别的女同学不是这样玩的?”   张宏只想骂娘。   “你放——”   他被掐住脖子,整张脸涨得通红,一句“放开”说得格外艰难,每吐出一个字,他额头上的青筋便鼓起一分。脖子上的血管更是恐怖凸起,宛如濒死的鱼,尽管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无法汲取到足够的氧气。   “救——”我。   他两只手胡乱挥舞,试图往米秀秀脸上扇。   可那双让他无耻幻想过无数次的柔软手臂却跟钢筋铁钳一般,轻轻一拧,轻而易举将他两只手反剪在身后,只听“咔嚓”一声。   张宏来不及为得到自由的喉咙而欢喜,就听到胳膊折断的响动。   痛楚再次遍布四肢百骸。   他脸色惨白,已是大汗淋漓,这次他终于吼出了声:“川子,张墨,你们特娘的就看着我被这贱人打?”   被点名的两个人身体一颤,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赶紧上前帮忙。   米秀秀见状也不急,用力往张宏的腿上踹去,熟悉的骨节脆响声响起,随后是凄厉的惨叫。   她把失去战斗力的张宏往旁边的芦苇丛里一扔,径自朝张墨两人走去。   “他干坏事时你俩没少助纣为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天天气好,我就给你们上一课,能当人就千万别做畜生,畜生啊,是要被宰掉的!”   米秀秀的语调不紧不慢,放狠话时也是轻轻软软笑盈盈的,仿佛在跟人说笑。   张墨两人经过张宏的惨状,心里打鼓,不敢像之前那样轻视她。   见她靠近,下意识后退,退后又觉得太没面子,一个女人再厉害也有限度,难道还能一打二?   张宏被打得没有余力还手那是因为被突然袭击,而他们两人当时也被震住了没反应过来,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了防备,难道两个人还打不过一个女人?   张墨咽了咽口水。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呲牙狠道:“娘希匹咧,骂我们是畜生?川子,上,咱哥俩给她点教训。”   “妈的,谁还不会点拳脚功夫?”   两人污言秽语骂了一阵,看米秀秀心平气和,眼皮子都懒得抬愈发窝火。   一左一右攻击米秀秀:“贱人,老子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真是给你脸了——”   话没说完,就被米秀秀一脚踹飞了。   下一秒,正打算临阵脱逃的张墨也被两下打倒。   “是我给你们脸了才对!”   她左踹一脚,又踹一脚:“当我好欺负呢?”   “还想追到我家里去?是在欺负别的女同志中养出来的自信吗?”   “说说看,你们原计划是想怎么对付我?”   她爸让她先休学,确实有张宏试图欺负她的因素。   但最主要原因还是“张宏们”将学校搞得乌烟瘴气,老师们根本没法教正儿八经的知识,也不敢管课堂上捣乱的学生,否则人家反手一个举报活活受罪。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学到东西。   米秀秀打小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学不了实在的就不上学,留下时间回家干活去。   她原本也没打算跟张宏对上。   张宏有个姐夫在革委会的事她是知晓的。   这就让人不得不担心打完小的来老的,老的在她这儿找不着事儿,就把火气撒老师头上去,这才忍着避着。   谁想到这张宏摸清了她家在哪儿,敢跑半路上堵她,米秀秀一想到他用这种方法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顿时火山爆发,彻底忍不了了。   她敢把人往芦苇丛里领是因为自信自己的本事,正如那日她敢站出去跟郗孟嘉出头一样,她相信没人能伤到她。   “这……”   “说话啊,结结巴巴做什么?哑巴了你们,我跟人打架时你们还在吃奶呢,一群扑街仔!”   仗着没熟人围观,米秀秀不怕人设崩塌,完全放飞自我,骂人那叫一个顺溜。   如果米老三两口子在这儿,一定是满脸无奈,怀疑人生。   他家秀儿十岁前确实很皮,比米饭还讨打。   那会儿隔三差五就有人带着孩子上门找两口子要说法,米老三为了压一压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着实废了一番功夫。   前面就提过,两口子确实开明,在教女儿收敛脾气变温柔的同时,也没真把她养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该干的活儿米秀秀没少干,打人的功夫也没落下。   谈不上飞花摘叶武林高手,但打人的技巧真学了不少。   张宏三人看着高壮,平时也跟螃蟹似的在新乡镇横着走。   可那都是因为大家怕张宏的姐夫,真论起打架的本事真不咋地。   跟原本力气大还练过的米秀秀就差得更远了。   “米秀秀,你现在放了我们,我保证今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了,今天的事我也不会说跟我姐听。”   张宏狼狈地躺在地上。   两条胳膊和一条腿都软软的耷拉着一动不敢动,憋屈得不行。   他按捺住报复心,尽量以最温和的语气说着。   “宏哥说得没错,米秀秀,我们真的只是想跟你聊个天,没想干别的!”   “我发誓,如果我们存了坏心,就让我们……呃,倒霉一年,不,两年……”   米秀秀双手抱胸,冷笑一声:“都这个地步了还不说实话,我看你们还想再挨几顿打。”   说罢,她指着伤势最轻的李川,狡黠笑道:“你起来,把他俩的衣服都扒了,扒光!衣服扔前面池塘去。”   李川:“……”   这什么魔鬼要求,他不敢啊!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张宏和张墨,果然迎来了两人恶狠狠的瞪视。   “你特么敢!”张宏怒吼道:“贱人,你别太过分,老子都跟你道歉了还想怎么样?”   “你今天这样对我,我姐夫肯定不放过你,连你爸妈都一块倒霉!”   米秀秀微笑:很好,有胆量! 第21章   十分钟后,米秀秀悠悠闲闲踩着自行车,从芦苇小径里出来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三人才相互搀扶着,踉跄着推着车往新乡镇方向去。   等人走远,再也瞧不见背影,靠近大路旁的芦苇丛开始晃动起来,随后一个约莫一米七左右,身材壮硕结识的男人偷偷摸摸钻了出来。   望着合安村的方向抹了一把虚汗。   不得了!   这就是他妈嘴里那个文静内秀,钱多好得手的米秀秀?看那虎虎生风的拳头,没少揍人。   还好他来晚了一步,没赶得及冲上去,否则被打得屁滚尿流的就是他了。   吴大壮舒了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等这口气缓过来,他便开始想东想西了。这人是典型的疑神疑鬼患者,还是个大孝子,自家老子娘不能怀疑,那立马怀疑上了撺掇他娘的牛根英。   他娘一听米秀秀家有钱有房就非让米秀秀当他媳妇儿。   吴大壮浑归浑吧,确实听老子娘的话,就找狐朋狗友们打听米秀秀的事。   她跟牛根英的外甥定亲多年的事不算秘密,这些年两家没少走动,肯定知根知底,牛根英又经常在村里吹嘘她跟小姑子家多么好多么近,时常炫耀小姑子又给家里带了什么。   就连冯翠翠都经常夸她那个表哥厉害。   这么一琢磨,吴大壮心里生出一个诡异的猜想,牛根英那老虎婆不会是想借刀杀人吧?   报他抢了冯大宝一块钱的仇?   又或者,是冯翠翠那儿出了问题,牛根英知道自己碰了她女儿却没打算把人娶进门,这才故意勾起他娘的心思,让米秀秀来收拾他!   对,肯定是这样。   好哇,好你个冯翠翠,事先说得好好地,只图快活不想这么早嫁人,暗地里却到老虎婆那儿诉苦逼婚?   老虎婆怕是不知道她女儿有多骚有多浪吧,今天这账他记下了。   吴大壮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他模样凶狠地往地上呸了口唾沫!随手扯过芦苇杆折断,低声念了句:“冯翠翠!”   这才朝着金水大队走去。   ***   米秀秀路过知青大院,故作不经意地往里面瞥了一眼,没看到郗孟嘉的人影。   飞扬得意的眉尾瞬间萎靡下来,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失望。   郗孟嘉扛着锄头回来时正好撞进米秀秀黯然的眸子,心念微动,唤道:“……找我?”   米秀秀眼睛一亮,耷拉的嘴角重新翘起。   她嗯了声。   向郗孟嘉招了招手。   待他走近后赶紧将麦乳精塞到他怀里:“呐,你别多想啊,我就是担心你抱不动圆圆,万一哪天把她给摔了,这才借给你补身体的,等你手头松些记得还我啊。”   说完,也不管郗孟嘉什么反应,她腿一蹬,车子带人直接飞老远。   两条长辫子在背后调皮地甩来甩去。   郗孟嘉怔了怔,看看跑远的姑娘,又看了看手中的麦乳精,捧着铝皮罐子笑了。   徐昌从屋里出来,抬头就是郗孟嘉的笑脸。   他垂下眼睑,冷笑,而后往郗孟嘉目之所及处瞥了瞥,虽然只看到背影,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人是米秀秀。   毕竟会从知青大院门口经过的除了米家人几乎不做他想,而米萍萍不会骑车,那就只剩下米秀秀了。   他忍不住腹诽,这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郗孟嘉这种闷葫芦竟然先他一步搭上了米家,就不知道那米家三房到底看中他哪一点。   徐昌倒是没觉得郗孟嘉跟米秀秀之间有龌龊,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郗孟嘉,便不觉得米秀秀前有赵文斌那么优秀的未婚夫,还能转头看上一无是处的郗孟嘉。若她真打算跟知青处对象,大院里的男知青哪个不比郗孟嘉强。   就连孔舟那等人嫌狗憎的,好歹有钱有票。哪像郗孟嘉,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只有被狗屎糊了眼的朱小兰看得上。   “郗孟嘉,米家真让你上门搭伙吗?”   他敛起讥讽,面上带着微微笑意,好一番清风朗月的模样。   郗孟嘉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笑容渐渐变淡。   只面上还残存着暖意,难得地没有冷脸,而是礼貌温和地点了点头:“嗯,三叔一家都是好人。”   徐昌嘴角抽了抽。   那可不!   大家都知道米家伙食不差,更不像有的村民那般刁钻贪婪,想跟米家搭伙的人多了去,听说院子里还有女同志曾向米家的男丁示好过,结果这几年也就郗孟嘉一个成功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徐昌自认为他比郗孟嘉优秀十倍百倍,然而米萍萍爸妈见了他依然吝啬于好脸色。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你跟他们很投缘,郗孟嘉,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答应吗?”   为了显示自己的真诚,徐昌目光不再看向远方,而是收回来平视着他。也因为这个动作,他才看清了郗孟嘉怀里的麦乳精罐子。   嫉妒心发酵膨胀,让他苦心经营的面具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他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没有扭曲到面目全非。   徐昌笑得勉强:“连麦乳精都能帮你带,看来我这个不情之请你肯定帮得上。”   郗孟嘉挑眉,并未顺着他的恭维应下,而是说:“既是不情之请,那就不需说了。”   徐昌:“……”   “你真的要这样不近人情?”   郗孟嘉没说什么,只道:“别人的善良不该是我得寸进尺的理由,如果你真遇上难事,找大队长可能更管用。”   徐昌:“你说得太严重了,我只是想让你帮忙问问,看看我能不能也跟着搭个伙。”   自从王璇把郗孟嘉的口粮还回去后,这两日大家的伙食水平直线下降。   一天三顿全是粥就算了,还稀得跟米汤没区别,有人受不了就闹开了,这才知道先前大家顿顿干饭,全仗着他们这群新来的发了口粮。   换而言之,相当于拿新知青的口粮接济了快要没饭吃的老知青。   偏他们自个儿还以为王璇等人厚道,挺照顾人。难怪郗孟嘉提出拿回口粮王璇急得上了火。   闹半天,蠢货竟然是他们自己!   郗孟嘉拧眉:“这事我帮不上忙,你自己问去。”   这几天大院里因为吃饭的事吵了好几回,有跟村里搭伙心思的人不止徐昌一个,不过他还是那句话,帮不上。   徐昌不忿:“怎么帮不上?”   他意有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所指地看了看麦乳精。   已经忍不住阴阳怪气了:“麦乳精不好买吧,这么贵重的东西说带就带,带句话而已,对你来说应该不难才是。”   郗孟嘉轻掀薄唇:“我跟你很熟?”   ****   圆圆上午跟爸爸待了一会儿。   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到了中午就被送回家,外公外婆和舅舅都看不见她,她只能一个人玩,小丫头活泼好动,这下可憋坏了。   这会儿一听到自行车的铃铛声,小丫头高兴坏了,立刻把手里的草蚂蚱放下,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到门边等着。“妈妈,你回来了吗?”   小手扒拉在门板上,透过门缝往外张望。   米秀秀停好车,刚要推门就听到圆圆奶萌奶萌的声音,嘴角下意识向上勾起。   “圆圆,你让开一点点,我要推门咯。”   小姑娘歪着头,慢吞吞走开几步,离门大概一米远,随后奶声奶气道:“妈妈,我让开了。”   小孩的世界很简单,说一点点,就是一点点。   米秀秀噗嗤笑了笑,同款姿势靠近门往里瞅了瞅:“哎,出门太累了,还很热。圆圆,你可以帮我到屋里拿一下扇子吗?”   “好。”   一听能帮妈妈,小丫头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点了点头:“我知道扇子在哪里。”   “圆圆真厉害。”   小孩跑进堂屋,米秀秀才动手推门,先喊周宗兰:“妈,你现在忙不?不忙的话帮我还一下车。”   “回来的时候怎么不顺便把车还了?”   米秀秀囧,她摸摸鼻尖:“……忘了。”   她最近特别容易走神,尤其是跟郗孟嘉见过面说过话后,大脑完全不受控,特别容易回想两人对话的片段,会去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合适,有没有给人留下坏印象。   总之,就是格外在意自己在郗孟嘉面前的表现。   她理解为这是因为郗孟嘉在她未来的生活里会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所以潜意识里希望对方看到的是她的优点,而不是缺点,就不知不觉会想装一装。   就好像,又回到了爸爸第一次送她上学时的状态。   她会很努力地在老师面前表现着自己“聪明懂事”的一面。   周宗兰随手扒拉了下袋子,问:“买这么多糖?你弟跟圆圆得吃到猴年马月。”   这年头糖是稀罕物,对孩子们而言,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两颗。   米家很少买糖,倒不是买不起,而是米秀秀不爱吃。   至于米饭倒是喜欢,不过他爸觉得男孩子不能惯着,因此家里几乎没有小零食,他闹着想甜嘴时,周宗兰就给他冲一碗糖水,想到儿子的皮样儿,周宗兰面露笑意:“你弟回来又要人来疯了。”   母女俩说着话,圆圆抱着蒲扇哒哒跑了出来。   小身子冲米秀秀身上扑过来,先腻歪地蹭了蹭,而后拉起她的手,把她往木墩上拖。   “妈妈,你坐这里。”小家伙甜糯糯地讨赏:“我给你扇扇子。”   米秀秀笑眯眯地,任由她拖着走,眼角余光无意间往周宗兰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一瞥不得了。   她妈眼珠子瞪得老大,仿佛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圆圆,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米秀秀看看她,又低头看看一脸懵逼的小家伙,放轻嗓音:“妈,怎么了?”   什么情况啊?   等等,她妈居然指的正好是圆圆在的位置?这是巧合,还是……?   小家伙看到周宗兰双眼圆瞪的模样有些被吓住,她怯怯地往米秀秀大腿靠过去,小手紧紧牵着米秀秀。   察觉到圆圆的不安,米秀秀抬手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摸了摸,随后道:“妈,你别吓我啊,到底怎么了?”   周宗兰恍惚了一下,看着上半身显现,下半身消失的圆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赶、赶……赶紧把圆圆抱进屋。”   吓得她都结巴了。   米秀秀一头雾水,看她妈着急得东张西望的样子,没有多问,反手抱起圆圆往屋里走。   小家伙窝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茫然不解地看着周宗兰:“妈妈,外婆怎么了鸭??”   “……外婆没事。”   周宗兰听到这声外婆,连忙收起震惊,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安抚说道。   秀儿说得没错,圆圆除了眼睛像小郗,别的都像极了她,圆圆的苹果脸,挺翘小巧的鼻子,就连耳朵都跟她差不多,耳垂处一个小小的缺口,一看就是亲母女。   听到这话,圆圆弯了弯眼睫,咧嘴笑。   米秀秀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总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等看到周宗兰跟着进屋后反手把堂屋门带上,这种怪异感就更强了。   米秀秀:“妈,怎么奇奇怪怪的啊?”   她笑道。   “……”周宗兰白了她一眼,神情激动地看着圆圆,紧张的伸出手:“圆圆,过来外婆抱抱。”   圆圆没觉得不对。   虽然她的“神仙爷爷”告诉过她,只有她的爸爸妈妈能看到她,其他人都看不到。这几天也确实如此,无论她讲什么外婆外公都没反应,他们也碰不到她,圆圆其实有些难过。   现在听到外婆要抱抱她,小姑娘隐隐约约记得外婆碰不到自己,但她还是利落地从米秀秀腿上滑了下去,快活地扑到周宗兰身上。   米秀秀失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碰不到——”   话未说完,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就见圆圆已经稳稳地坐在她妈怀里了,小家伙激动得小脸蛋红扑扑的,开心地嘟起嘴巴去亲她妈的脸。   “……呃,这,这……”米秀秀看傻眼了,“……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能碰到了?”   周宗兰抱着怀里的小团子,喜爱地回亲她。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刚才,圆圆拉着你跑的时候,突然一下,我就能看到她了。”   米秀秀:“……啊?”   她很快就消化掉这个消息,觉得她妈太大惊小怪了。   “妈,能看见就看见呗,咱们就编个理由,给圆圆弄个身份,以后圆圆就能跟着咱们出门了。”   多好的事啊。   “你连圆圆的存在都接受了,怎么还会被这事吓到呀。”米秀秀揶揄地看着妈妈。   周宗兰没好气道:“……关键是,圆圆只有半个身体露在外面。”   “半个身体怎么了,半个身体——”米秀秀嬉皮笑脸说到一半,人傻了:“半、半个身体?是左还是右啊?”她想了想半个圆圆拽着她的样子,浑身抖了抖。   就算小家伙再可爱,只有半张脸也吓人得很呐。   米秀秀眨眨眼,对她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宗兰瞥见女儿屁股往后挪了挪,还一脸迷之认同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挺一言难尽就是了。   “除了左右,不还有上下?”她手指轻轻抚过圆圆的眉眼,怀念道:“可惜了,眼睛不像你,不然呀,就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了。”   圆圆不明白周宗兰两人在说什么。   不过孩子对情绪的感知是最敏锐的,他们或许听不明白大人的话,但他们能迅速察觉到对方的喜恶。   就像现在,她知道周宗兰喜欢她,会对她抱抱,便没心没肺咯咯笑个不停。   米秀秀苦着脸,心里发愁:“如果圆圆一直这样的话怎么办啊?”   只有她和郗孟嘉能看见时,至少他们俩能偷偷带圆圆出去玩,现在却只能把她关在屋里,这样做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未免太过残忍。   周宗兰沉默。   是啊,孩子的天性是最宝贵的东西,怎么能被小小的空间困住呢?   就没有办法让圆圆真正出现在大家面前吗?   母女俩齐齐叹气。   过了许久,兴许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米秀秀不抱期待地问圆圆:“圆圆,你还能跟神仙爷爷说话吗?”   圆圆甜甜道:“可以哒。”   米秀秀&周宗兰:“!!!!”   天,他们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环,如果早点想起来问圆圆不就不需烦这么多天吗?   米秀秀激动地蹦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   一把将圆圆从母亲大人手里抢过来,狠狠亲了她好几下,响亮的“啵”声回荡在安静的堂屋里。   小家伙被亲得哈哈笑:“妈妈,圆圆也要亲你。”   米秀秀脸颊凑过去,让小丫头涂了好几遍口水,才问:“圆圆,你问问神仙爷爷,有没有办法让你能跟小伙伴一块玩?”   她屏住呼吸,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一旁的周宗兰也没好到哪儿去,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轻颤着,仔细听还能听到细微的吞口水的声音。   圆圆感受不到两个大人的着急,她今天特别开心。   妈妈亲了她,外婆也亲了她,小家伙欢快得脚丫子翘得高高的,晃来晃去。   她昂起小脑袋,看向半空中的前方,小奶音欢快地问道:“神仙爷爷,圆圆想跟别的小朋友玩,可以吗?”   米秀秀二人自然听不到回应。   时间过了半分钟左右,又或许更长,在她们备受煎熬之际,就见小家伙脸上扬起更加灿烂的笑容。   小奶音甜得更蜜似的:“神仙爷爷你真好,圆圆最喜欢你了。”   米秀秀憋着的那股劲终于散了,她抬手擦擦了脖子上的汗水,如释重负:“圆圆,神仙爷爷答应了吗?”   “嗯。”圆圆用力点头,努力将“神仙爷爷”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妈妈:“神仙爷爷说,只要爸爸和妈妈心,心有林吸,向他借缘,圆圆就能跟小伙伴一块玩。”   借缘?   米秀秀嘴里重复念叨,若有所思。   “圆圆,你问它,怎么借缘?”   这个神仙爷爷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难道真的有漫天神佛吗?如果真的有神佛,他们就这么闲,只管他们家的事儿?   米秀秀觉得这个神仙爷爷一点也不符合大家对高高在上的神佛的想象。   试想啊,破四旧前烧香拜佛的不少,实现心愿的有几个?即便是如今,不还是挺多人偷偷祭拜各路神仙吗?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也没见到哪家穷人就一夜乍富了。   可见神仙什么都是无稽之谈。   圆圆这个“神仙”……她属实想不明白。   圆圆:“妈妈,神仙爷爷说,只要你跟爸爸一起捏着这个珠子,就是借缘。如果你和爸爸不能结婚把圆圆生出来,就要还债。”   小家伙手里凭空多了一枚珠子。   晶莹剔透的,珠子中心还有一朵栩栩如生的花骨朵,周宗兰不认得这花,只觉得特别漂亮。   可什么借啊,还的,听着就让人心慌不已。   周宗兰蹙起眉心,满是担忧:“秀儿,要不……算了吧?”   米秀秀看着天真稚嫩的圆圆,定了定神,接过珠子握紧:“圆圆,怎么个还债法?”   这次等了很久,圆圆脸上的欢喜也转为困惑,似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是好话,她扁着小嘴,有些不情愿的重复道:“……借到的缘分不能结果的话,妈妈会生病,爸爸也不好。”   圆圆说得含糊,周宗兰表情变了变。   米秀秀却奇异地懂了。   这是说,如果她跟郗孟嘉没有修成正果,没有让圆圆平安出生,好好长大,那就会回到梦中的人生,她病死,郗孟嘉则……   或许,那才是她真正的人生?   而圆圆提前来到他们身边,其实已经算是借缘了。   只是,这个缘分不是他们主动借的,而是未知的那个“神仙爷爷”强塞过来的。   而这个借缘珠,也许只是为了让她更加重视跟郗孟嘉这一段强行修正过来的缘分。   周宗兰越看这珠子,心里的不安越重。   她伸手欲拿过珠子却落了空,米秀秀握住拳头:“妈,我想试试看。”   周宗兰:“秀儿,你糊涂啊,咱们都不知道那个什么神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圆圆,你就——”   人在未知生物面前太渺小了。   不管是神还是鬼,周宗兰都不认为她们有本事跟对方抗衡。   万一这是什么妖魔鬼怪搞出来的契约……   米秀秀心里也没底,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越没底就越是冷静。   她扯了扯嘴角,好几次后,终于成功笑了。   宽慰道:“妈,你想呀,甭管人家是不是神仙,反正有本事把圆圆送过来。如果他真想整我们,或是从我身上拿走什么的话,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呢?”   “反正都拿他没辙,不如放轻松点,这样才能活得长长久久嘛。”   周宗兰:…… 第22章   周宗兰很快就被女儿的躺平言论说服了。   没办法,对方太强而己方太弱,优势在人家,不同意能怎么样?   如果对方是个卑劣的“神”,他有万千手段对付她们一家人。   相反,若对方确实没有恶意,那他们的过于小心则会错失圆圆的机会。   只是借缘是两个人的事,女儿这般坚决,那小郗呢?   他愿意冒险吗?   米秀秀却不怀疑:“他会愿意的。”   她看得出来,郗孟嘉其实很疼圆圆。   或许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细致,但他真正接受圆圆是他女儿的事实,在这方面他远远比自己更坦然。   周宗兰“嗯”了声,拿出桃酥喂到圆圆嘴里。   小丫头开心地眯了眼,模样可爱。   “谢谢外婆,圆圆最喜欢你了。”   浑然忘了两分钟前她才说最喜欢“神仙爷爷”。   小家伙被教得很有礼貌。   加之长得玉雪可爱,白白嫩嫩的,跟个雪团子似的,周宗兰心顿时软成一片。   原本就对郗孟嘉的观感不错,这会儿因着孩子的可爱加持,对郗孟嘉就愈发满意了。   “如果小郗同意的话,到时候咱们就跟你大妈、二妈她们说,圆圆是你爸以前的朋友托付咱们家照顾的。”   米老三年轻时留过洋,这事别说外人不知道,就连两个妯娌也是不清楚的。   当年米家对外的说词是三少爷到外地求学,至于哪个“外地”,倒是没说过。   自然,放在那会儿的大环境下,地主家的少爷去哪是他的自由,不少底子厚的大家族老早就收拾细软躲国外避难了。   谁需要跟佃农们交代呢?   而佃农只关注仗什么时候打完,小鬼子会不会杀进来,大伙儿还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根本不会关注哪几个人离开了。   所以,拿这个当借口的话,大哥二哥心里有数,应当不会细问。   只要大哥二哥没有变现得异常,两个嫂子不是多嘴的人,也不会觉得不对。   “不过,圆圆在外人面前就不能叫你和小郗妈妈爸爸了,得叫哥哥姐姐。”   圆圆瞪大眼睛:“不可以,就是爸爸和妈妈。”   才不要哥哥姐姐,明明就是她的爸爸妈妈呀。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凶巴巴的,眼眶里的泪珠儿转啊转,嘴角还沾着几粒桃酥屑儿,护食似的抱住米秀秀的腰。   把米秀秀心疼地抱着她又亲又哄。   一大一小睁着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周宗兰。   知道小孩子理解不了太深奥的事,周宗兰放柔了嗓音:“圆圆,在家里你还是可以喊妈妈的,只有遇到不认识的人才喊姐姐。不然,那些人会在背后骂爸爸妈妈的,明白吗?”   圆圆懂什么是骂人,听到这话立马抬头看了眼米秀秀。   而后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爸爸妈妈被骂。”   “圆圆要保护妈妈。”   米秀秀摸着她头顶的小揪揪,心疼道:“妈,没事,小孩乱喊人的情况又不是没有。”   “不至于喊上几句就怎么了,他们总不能真以为我躲着跟郗孟嘉生孩子去了吧,况且我的年龄也对不上不是吗?”   周宗兰不赞同:“人家当然不可能知道圆圆真是你女儿,但他们会说圆圆这儿有问题啊。”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   “咱们家圆圆聪明又伶俐,做什么给人说嘴唷,也就是在外人面前改改口的事儿,孩子懂的。”   米秀秀:“圆圆这么小,哪里懂这些,妈……”   见妈妈和外婆争执,前一秒还委屈巴巴差点流猫尿的小丫头老成的叹了口气。   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愁得咧,一只手扒拉一个:“哎哟,吵架不好啦,你们都要乖乖哒。”   说完,小胖手还笨拙地摸周宗兰的脸,摸完周宗兰的又摸米秀秀的。   端水姿态娴熟得让人哭笑不得。   “嗯,听圆圆的,不吵。”   小家伙仿佛明白自己的重要性,抬头挺胸的,骄傲得不得了。   米秀秀母女俩见状,又是一阵笑。   晚上,为了避免弟弟回家看见只有上半身的小丫头,米秀秀便称自己困了不用吃晚饭,留在卧房哄孩子睡觉。   待圆圆睡着,天也已经黑了,米老三跟郗孟嘉才回来。   米秀秀听到屋外的动静,轻轻托着圆圆的脑袋,把她往里面挪了挪。   下床,蹑手蹑脚走出屋子。   “爸,怎么这么晚啊?”她带上门,轻声问道。   米饭:“爸去补船了!”   “嘘!”米秀秀食指抵在唇边:“你声音小点,咋咋呼呼的吵得我脑仁疼。”   “姐,你身体不舒服啊?”米饭狐疑地看她,围着她转圈,脸上满是关切。米秀秀伸手抹了下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没不舒服,你今天到哪里野去了?是不是跟虎子他们下海了?”   瞥见弟弟讨好的笑,拨他额头的手换到他耳朵处,轻轻拧了一圈:“让你往海里扎!”   “哎哟,哎哟,姐,我下次不敢了。”   米饭龇牙咧嘴求饶,也不生气,谁让揪他耳朵的是他姐呢。   不仅不能生气,还得哄:“咱们海边的男子汉,当然要会水了,姐,我游泳技术特别棒,你就放心好了。”   “……”   姐弟俩日常交流完感情,周宗兰端着饭出来,郗孟嘉则捧着碗跟在后面。   米秀秀一看,脸颊酡红。   客人在干活,她跟米饭却在打闹,实在太不应该了。   她忙不迭松开米饭的耳朵,上前两步接住郗孟嘉手里的碗:“我来吧。”   郗孟嘉没跟她争,而是自然地,等她托住最底下那个碗后就慢慢松开了手:“小心。”   “嗯。”   没有任何暧昧的话,也不像别人的对象上门那样刻意求表现,莫名有种水到渠成老夫老妻的既视感,米秀秀对他的淡定自若简直叹为观止。   她抿抿嘴,将碗摆上桌,努力忽视掉身后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   为了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米秀秀开始没话找话:“你也跟着我爸去给渔船做出海检查了吗,是不是跟你以为的船只构造上不太一样?”   郗孟嘉轻哂。   语气不疾不徐:“我对船舶的了解不过是纸上谈兵,以后还需向三叔学习。”   听到他夸爸爸,米秀秀面上别提多骄傲了。   “那可不,你别看我爸一副老农民样,其实他懂的特别多,跟学校里的老师比也是不差的。”   小时候,老师不能解答的问题,她只要回家问爸爸,肯定能得到答案。   这也就让小小的她心里渐渐生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她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简直无所不能。   对父亲的无限崇拜,让她特别大胆,轻易不会害怕。   郗孟嘉眉眼舒展,附和道:“确实如此。”   一旁等着挑刺的米老三耳朵竖得高高的,听到女儿夸自己,嘴角险些咧到耳后根。   待听到郗孟嘉的附和讨好时,直接表演变脸。   嗤了一声:“巧言令色。”他在门外洗手,离两个年轻人几步远,声音又压得低,除了周宗兰谁也没听见。   周宗兰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拍他手臂:“嘟囔什么,就等着你上桌吃饭了。”   饭桌上,周宗兰想到一会儿要说的事,对郗孟嘉格外热情。   不一会儿,郗孟嘉碗里就堆成了小山,就连米饭都抱怨妈妈不疼自己更疼郗哥哥了。米老三不明就里,见状也颇有微词:“他那么大个人了,要吃什么不会自己夹?”   周宗兰横他一眼,随后夹起一块竹笋搁他碗里:“这么多吃的堵不住你的嘴?”   米老三睨她。   给小郗就又是肉又是菜,给他就一块干笋子?   还没成一家人呢,就这么热情。以后真成了他们家女婿,媳妇儿是不是得把他供起来呀?   “既不过年,也不过节,今天这菜真是丰富啊。”   “不过媳妇儿,小郗又不是外人,以后来家里的时候还多着呢,总不能回回都搞这么隆重吧!”   这话说得,可真是含沙射影了。   周宗兰哪里不知道这是丈夫的老父亲心思发作了,觉着自家白菜被猪拱了,满心满眼挑毛病呗。   正想怼他两句,就听米饭猴儿似的攀到他肩上,喜滋滋道:“爸,哪里隆重了,不隆重啊!你不是讲招待客人就不能拿差的糊弄吗?我喜欢郗哥哥来咱们家作客。”   米老三无语:“……”   这儿子惯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来是不能要了。   米饭做着美梦,想着要如何才能让郗孟嘉常来家里做客。   完全没接收到老父亲的白眼,径自乐呵:“咱们家灶上横梁还挂着三块熏肉,妈,下次郗哥哥来家里,能不能取一小块炖汤呀?”   “郗哥哥肯定也很想吃。”   他咧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牙洞,满脸期待。   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米老三曲指给了他一个暴栗:“我看是你想吃。”   米饭:“哎哟!”   米秀秀噗嗤笑出声,她弟真是个活宝。她咧嘴笑了笑,抬眸间正撞进郗孟嘉满是笑意的眼底,微微愣住。   见他收回落在米饭身上的视线,朝自己看过来,米秀秀眸光闪了闪,再次扬起笑。   这回换郗孟嘉不知所措了,隔了几秒,他才慢半拍地回了个笑容。   殊不知两人一来一往的画面都被周宗兰尽收眼底,并且做下了“这俩看对眼”的结论。   这顿饭米饭吃得肚儿溜圆,放下碗后小声问道:“妈,赵叔家买电视了,我能去看吗?”   知道赵文斌对不起自家姐姐,米饭说这话时忍不住心虚,为自己拜倒在电视的魅力下感到羞愧。   虽然,六七岁的孩子或许并不能说明白这种自己仿佛正在做错事的忐忑就叫羞愧难当。   米老三顿时虎着脸:“不——”   周宗兰却打断了他的话,笑眯眯的,小心翼翼的拂去儿子的不安:“当然可以去呀。”   “……真的?”   “嗯,回来记得跟妈说说电视到底有多神奇,多好玩。”   米饭脸上的害怕瞬间化为欣喜:“哦耶!”   “妈,你放心,我这是去探查敌情了,不管电视好不好看,欺负我姐的人我都讨厌。”   他捏着小拳头,一脸严肃。   周宗兰微笑:“早点回家,知道吗?”   仿佛接到了组织最神圣的任务,米饭重重点头:“嗯,保证完成任务。”   “……”那副傻样,真是没眼看:“电筒带上,一定要带回来啊!”   “知道了妈!”   等小小的身影拎着手电筒消失在茫茫夜色,周宗兰看着丈夫,一本正经道:“那小子才丁点大,给他那么大包袱做什么?别的小伙伴能去,就他不能去,孩子怎么想啊。”   “咱家跟赵家闹不愉快是大人的事,你少跟饭饭说东说西,免得他移了性情。”   米老三被妻子说了,立刻认识到不妥之处:“我不是气急了嘛。”   他其实没老念叨,也就在儿子面前骂了一回而已。   “这事是我做错了,以后保证不跟饭饭说那些。”   再三承诺以后会在孩子跟前小心说话,这事才翻篇了。   两口子的相处模式,米秀秀早见惯了,却让郗孟嘉开了眼。   在他的印象中,夫妻间似乎永远在博弈。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见到父母任何一方当甩手掌柜,指望对方全权负责孩子的吃喝拉撒,极少见到米家这种有商有量,特别重视孩子成长的父母。   对大多数人来说,把孩子养活养大似乎就是最称职的爹妈。   他们甚至可以对很多人炫耀说,家里再苦再穷也没把孩子溺死在尿桶,他们做到了为人父母的本分。   至于孩子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这都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他们从来不会问,孩子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受苦,更不会注意到孩子因为什么而为难,而难过。   在见到米家人相处前,郗孟嘉觉得天下的父母兴许都跟自己的爸妈差不多。   尽管存在偏心,但没让他饿死冻死,他就应该感恩他们给了自己生命,不该有一丁点抱怨,否则就是白眼狼,就是狼心狗肺。   而在亲眼见识米家父母对孩子性格保护的慎重和认真后,他忽然很羡慕。   羡慕米饭有这样一对真正为他着想的父母。   他们不仅给他穿衣吃饭,在物质上为他遮风挡雨,还在精神世界里搭了一个阻挡风雨的棚子。   他想,或许他可以向三叔学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爸爸。   他希望圆圆也能像秀秀,像米饭一样,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一对疼她爱她的父母。   想到这儿,胸腔里突然弥漫着一股情绪。   促使他侧首看向米秀秀,说出了那句冲动之语:“秀秀,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爸爸。”   “……”   男人的眼神真挚坚定,火苗灼灼,好似要把人烫伤。   他薄唇紧张地抿起,耳根到脖子那一片红彤彤的,仿若喝了几大瓶老白干,她恍惚了一下,险些觉得他比之前好看些了。   米秀秀呆了呆,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傻傻道:“……哦。”   过了两秒,她又补了句:“我相信你。”   郗孟嘉双眼放光,抿紧的嘴唇渐渐咧开,看着有点儿傻。   只眼底的火焰跳动得更加频繁了,让人不敢直视。米秀秀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说起回家时遇到张宏的事。   说到一半,米老三气得快摔碗了。   周宗兰满脸愤怒,郗孟嘉则沉着脸,拿筷子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等听到米秀秀说自己把那三个小流氓狠狠打了一顿,米老三脸上的恼意才稍稍消退,他恨恨道:“秀儿打得好,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周宗兰快意之余,又忍不住担心:“放他回去了,他会不会继续找秀儿麻烦?”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庆幸女儿天生力气大,也庆幸丈夫当年坚持让秀儿跟着几个哥哥摔摔打打,练那些她觉得用不着的拳脚功夫。   不然,若换成萍萍,还不得被欺负死?   米老三重重哼道:“放心,咱们村每年给公社提供的海货这么大的量,凭他家谁当官,就凭村里给公社创的收,也不可能任由他上门欺负人。”   “秀儿机灵,知道打人就要挑没人看见的地方打。现在没凭没据的,他那个当官的亲戚来了也不好使。”   不管在什么时候,共同利益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基石。   否则,他们三兄弟何苦年年都忙活出海的事,不就是想不掺和村干部争权夺利的事,也要保住点话语权吗?   至于借题发挥,找米家的麻烦?   米老三一点也不担心。   当初老爷子率先站出来支持土改,整个新乡一大片地方和和平平,没闹出木仓战伤亡,大领导是明确表扬过的,至今家里还收着他亲笔的奖状。   在特殊时期,奖状就是米家的保命符。   更别说村里人要想年底分红多一点,就得指着他们带队,哪会帮着外人对付他们。   说不得还要挡在前面呢。   “咱们猫着不惹事,但事情惹到头上了,也不要害怕,这天下终归是要讲道理的。”   郗孟嘉依然担心:“不怕坏人有脑子,就怕是彻彻底底的蠢货,莽莽撞撞冲上前干出什么祸事来。我看秀……”   瞥到未来岳父“和善”的目光,他将秀秀二字咽了回去:“我看米同志这阵子尽量不要出村子。”   没曾想他一改口,米老三目光更嫌弃了。   啧了一声。   忽然说道:“秀儿,你大哥传了消息回来,五月中公社要开始选拔工农兵大学生,不出意外新乡镇有10个名额,按照往年的惯例,咱们大队应该有两个名额。”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了郗孟嘉一眼。   接着道:“我猜今年和去年的指标差不多,大专生几名,中师中专几个,社来社去(不转户口,从公社来回工社去)至少两个。”   “秀儿,跟爸说说,你想去吗?”   问的是米秀秀,但米老三看的却是郗孟嘉。 第23章   上大学啊。   米秀秀确实想过。   前两年见知青们为了名额打破脑袋,天天折腾这折腾那,她还暗自庆幸自己年龄不够,不需要这么早加入抢夺名额的战场,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机会来得这么突然。   “爸,我想去。”   米秀秀不假思索道。   她跟想回城的知青不同,她不是为了能把户口迁到城里,而是想走出渔村看看外面的世界。   米秀秀相信,既然政策上依然在不间断的选拔人进入大学学习,并且做了学历要求,那就意味着大学校园不可能跟高中一样只讲思想教育。   她想,那里一定有她感兴趣的事。   “爸,我没参加劳动,是不是资格上欠缺了一些?”   工农兵大学生推荐的标准是十六岁以上,初中或者高中毕业,并且要求在基层参加生产劳动满两年。   这还只是大队初步选拔。   而后,每个大队选出来的人必须到公社参加统一的文化考试。   米秀秀只知道明面上的规定,颇有些无知者无畏,特别自信道:“文化考试我肯定没问题。”   她脑子好,上学时也心无旁骛,极少被外物搅扰心神。当同龄女生开始在意谁的头绳好看、衣服漂亮时,她就像个怪胎从来不参与这些,一心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米秀秀可能在任何方面不自信,但在考试上她从不会怀疑自己。   她现在只担心自己能不能通过大队的推荐。   米老三认真听着女儿讲话,注意力还分了一部分在郗孟嘉身上。   原以为会看到他失态的一面,没想到人挺坐得住的,呼吸平稳表情不变,竟不知该失望还是欣慰了。   “生产劳动不满两年没关系,咱们可以选社来社去。”   这个类别很大程度上讲,就是为了各个公社真正有用的人才不至完全流失到城里。   可惜从七零年大学生选拔开始,整个新乡镇里选择社来社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米秀秀的大哥。   他如今在公社办公室上班。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当城里人”这个想法不管是对知青,还是对生产队的本地人,都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   当本地青年跟知青们站在同一条赛道里,本地青年竞争失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两者得到的教育资源属实天差地别。   知青们几乎都从大城市来,他们中最差的至少也是初中学历。而初中学历在生产队里已经属于文化人行列了,寥寥无几。   就拿合安村举例,跟秀秀差不多大的这一批年轻人里,整个村子念到初中的只有两个。   其中就包括初一念小半年就辍学的学渣米萍萍。   而再往上数,有报名资格的人也不超过五个,其中半数都在老米家。   这也不奇怪,米家怎么讲曾经都是阔过的,在教育方面自然比别家更看重,而最关键的一点,建国前米家是有办过私塾的,米老三几兄弟都不是文盲。   自来只有念过书的人才会知道读书明理的好处。   而其他人还挣扎在温饱线,哪有心思管下一代念不念书?   即便把孩子送到学校,也不是想着靠读书长本事,而是觉得多念两个字,不做睁眼瞎就很好。   在教育资源本就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大部分家长也意识不到学习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村里的“初中生”在面对下乡的中学生时是多么羡慕,又多么无力。   一旦让他们得到鲤鱼跃龙门的机会,那种脱离乡下的急迫感不亚于知青。   米秀秀也对城里好奇得很,但让她离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却是不愿的。   所以对父亲提出的“社来社去”,她几乎没有迟疑,脸上挂着灿烂的笑:“这样就太好了!”   米老三点点头,闷了一口酒。   眼神往米秀秀的屋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郗孟嘉,思索片刻道:“秀儿要念大学,圆圆怎么安排?跟小郗的关系,就不如先搁置吧。”   郗孟嘉还未说话,米老三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枕边人。   “念大学就念大学,又不耽误别的事。”   米老三虎目圆瞪,就听周宗兰继续说:“我看不如这样,等秀儿选上了,咱们就把她和小郗定亲的消息传开去,这样也方便小郗接触圆圆,以后有机会了,还能带圆圆到学校看秀儿。”   米老三拉长脸:“不定亲也不影响他带圆圆出门,反正别人看不见。”   周宗兰叹气:“这就是我把儿子支出去后要说的事了。今天圆圆突然显现出半截身子,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我和秀儿就让圆圆问了她那个神仙爷爷,对方说只要秀儿跟小郗向它借缘,圆圆就能像正常孩子一样。”   “这借缘也挺简单,只要他们俩在规定的时间到来前把圆圆生出来,就算还了缘。   如果失败,就必须还债,具体怎么还圆圆说得不清不楚的,但总归不是什么好结果。”   “哎,秀儿是愿意的,但小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怎么看?”   这话在周宗兰心里酝酿了很多遍,这才说得如此顺畅不吃螺丝。   郗孟嘉人已经麻了。   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语气词,“呃,呃”了半天没呃出一句有用的。   米老三闻言,简直跟被雷劈了一样,什么东西?借什么,还什么?   他死死盯着妻子的脸,试图找出她在说笑的痕迹,令他失望的是,不仅妻子特别认真,连女儿也满脸无奈地点头:“爸,你没听错,妈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到屋里看圆圆。”   米老三当真不信邪,举着煤油灯,几个大步走进女儿闺房。   昏暗的油灯映照在床上,碎花棉被下,藏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米老三呼吸都凝住了,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果然,小家伙蜷成了虾米状。   腰以上能瞧见,腰下面透明的,这可真是吓死人了。   米老三吞咽口水,定了定神,这才小心翼翼往小丫头腿该在的位置探去。   还好,热乎的!能摸到。   米老三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深深看着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外孙女,暗道这事可真难啊!   “怎么样?我还能骗你啊?”   周宗兰嗤笑。   米老三抬眼,轻飘飘地看了媳妇一眼:“呵。”   别看他绷着脸假装淡定,说实话,这会儿腿都在打哆嗦呢。   活了一辈子,留洋时接触到的都是这样科学那样科学,听别人说再多灵异鬼怪,都抵不上今天这亲眼所见。   虽说一直知道家里有个未来的外孙女,但米老三没怵过,还觉得很稀奇,今天才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小郗,圆圆对你、对秀儿都是一个意外。作为父母,我必须慎之又慎的告诉你们,选择承担父母的责任就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我希望你们做任何决定都考虑清楚。”   他疼圆圆,也希望圆圆能真正跟家人相处。   但疼圆圆的前提是,这是他大闺女的孩子,本质上他更疼自己的孩子。   从私心里讲,他不希望秀儿还这么小就被孩子绑架,做出违背本心的决定。   如果秀儿真的想清楚,愿意承担借缘可能产生的不良后果,那作为爸爸,他会支持她的决定。   郗孟嘉侧首看米秀秀:“三叔,我的答案依然不变。秀秀是个很好的姑娘,她方方面面都很优秀,让人心动是件非常轻易的事。”   “我知道自己的条件不算好,但您相信我,我会努力让自己与她相配,不会让她和圆圆吃苦。”   这便是同意借缘的意思了。   周宗兰松了口气,就见女儿也是一样的表情,母女俩对视,都瞧见了对方脸上的如释重负。   米老三沉默不语。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郗孟嘉心跳越快。   他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以前没为哪个女孩子动心,更没有经历过见家长这样的场面,是不是他不该说得这么老实?而是应该讲讲自己对米秀秀的感情多深,再指天发誓以后不会对不起她?   可他到底不是一个在短时间里就对哪个姑娘情根深种非她不可的人,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郗孟嘉整个人紧张到了极点,上半身笔挺笔挺的,这种紧张甚至影响到了旁边的米秀秀。   米秀秀秀眉轻蹙,不赞同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米老三:“爸!”   女大不中留。   米老三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不甘不愿道:“反正你们商量好就行。对了,小郗,我忘了问你,你想上大学吗?”   郗孟嘉浅浅笑了一下,答得坦荡:“我想,但我会等到符合推荐标准后再往这方面使劲。”   这阵子他无数次思考自己的未来,将各项知青政策以及合安村的情况都详细了解了一遍。   郗孟嘉很清楚他们这批新知青根本不满足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条件,所以三叔再三试探,他方能如此淡定。   米老三又道:“秀儿去上大学后,你就要一个人带圆圆了。”   “应该的,我是她爸爸。”   郗孟嘉点头,作为圆圆的爸爸,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看爸爸有没完没了的趋势,米秀秀赶忙帮腔:“爸,就算我走了,圆圆还是住在咱们家的呀,怎么就他一个人带了,难道你让圆圆跟着他住知青大院吗?”   绝对不行。   知青大院情况那么复杂,再者也不好解释圆圆的身份啊。   “你爸开玩笑的,圆圆当然养在家里。”周宗兰不动声色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给丈夫。   四人商量好借缘时间,米秀秀打着接弟弟的幌子,跟着郗孟嘉一起出了门。   等两人走远,米老三跟灌了一瓶山西老陈醋似的,对着妻子抱怨:“你看咱们女儿,是不是开窍了?”   “这郗孟嘉哪里好了,怎么对着别人不开窍,偏偏就真看上他了?”   周宗兰埋头擦桌,听他嘟嘟囔囔也懒得搭理,时不时“嗯”一句,腔调还时不时变一下,敷衍这门功夫明显已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有人回应呢,米老三就吐槽得更起劲了。   米秀秀跟出去纯属一时冲动。   等小路上只有他俩后,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的夜空下,两道沉默的影子并排而行,间或夹杂着几声鸟鸣。   最后还是郗孟嘉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以前,我爸妈的厂子也有过两次推荐人的事儿,规定在那儿,明面上倒是执行得彻底,但每回都闹出不少事,最后选出来的人不是这个主任的侄子,就是那个副厂长的儿子。”   “里面的水深得很,不知道新乡这边推荐人时有没有这种情况。”   米秀秀眨了眨眼,这是提前给自己打预防针吗?   她沉吟两秒:“也有的。”   “不过,只要我文化考试过了,你说的例子应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米秀秀俏皮地晃了晃脑袋:“我大哥在镇上呢,他肯定不会允许别人钻空子顶替我的身份。”   郗孟嘉哂笑。   他想,或许自己低估了米家在合安村的实力。   “我爸刚才……唔,你没生气吧?”换成她被别人一通审问,肯定要不开心了。   郗孟嘉摇头,难得戏谑:“毕竟是我想跟他的掌上明珠处对象,不是吗?”   米秀秀两家飘上红霞,正当郗孟嘉想为自己的冒失道歉时,就听她脆生生的说道:“你为圆圆付出这么多,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语气别提多坚定了,就差竖手指发誓。   郗孟嘉失笑。   这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倒是没纠正她的话,而是顺势说道:“你为圆圆付出也非常大,我也会对你好。”   谁也没提情啊爱,更没有一字半句涉及到处对象,然而一小段路走完两个人的脸都红成了猴屁股,偏偏一个表现得比一个正经。   也幸好有夜色的遮掩,才没让这段朦朦胧胧的暧昧被人察觉。   “姐!”   远远地,一束光亮射过来,随后传来米饭的大嗓门。   “郗哥哥!”   郗孟嘉应了声,朝米秀秀点了下头:“回去时注意路,当心踩到蛇。”   米秀秀:“明天你早点过来。”   郗孟嘉:“嗯。”   米饭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两个人都挺淡定的,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但从米秀秀说完话就转身回家的动作,立马判断出姐姐是专程出来接自己的,顿时感动得两眼汪汪:“姐,你对我真好!”   米秀秀轻摸弟弟狗头:“那当然,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姐控滤镜一百层的米饭“嗯嗯”点头,连忙将今晚跟小伙伴们交流得到的情报一秃噜全说了。   “姐,我跟你说呀,文斌哥的对象太坏了,虎子说,她还欺负虎子他姐呢……”   “哦,这样啊……”   “对啊,还有还有,我们才看一会儿,她就赶我们,不想让我们看电视了……”   “啊……”   “……”   次日一大早,等米饭出门上学,郗孟嘉跟米秀秀同时握着那枚珠子,在圆圆的小奶音中重复了她转达的话,只见那枚珠子突然发出一道耀眼夺目的七彩光芒,差点闪瞎他们的眼。   等光芒褪去,圆圆大变活人惹!   在米秀秀两人眼中自是没有什么区别,可在周宗兰两口子眼中,那就太震撼了。   刷地一下,小圆圆的下半身凭空出现了。   激动得两人搂着小家伙亲香了好久,米老三当时就感慨说:“活了一辈子,今天开眼界了!”   “看来,还是要多做好事,没准真能给子孙后代积福!”   周宗兰笑得眼角细纹皱成三道,连连点头:“回头跟大哥、二哥说一声,多做好事确实有好报,别让家里的人行差踏错,是要损福报的。”   郗孟嘉&米秀秀:“……”   得嘞,他们开心就好。   早饭后,周宗兰就迫不及待带圆圆串门去了,就为了在最快的时间里让大家都知道她们家多了个小家伙。   米家长辈出门后,为了避嫌,郗孟嘉也回知青大院干今天的活了,留下米秀秀在家复习功课。   她这儿岁月静好,赵家却是兵荒马乱,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还是因为看电视赶人的事。   得罪了那群娃娃兵,第二天赵文斌对象抠门就广为人知了,不仅说她抠门,还骂她多管闲事害人精呢。   说实话,米秀秀觉得她冤,也不冤。   到村里才几天啊,就折腾出一箩筐的事。   米秀秀简直不理解她的脑回路,方安娜干的每一件事,在她看来都觉得特别迷惑。   借口拙劣找她套近乎的事就不说了。   就说昨天这一出,米秀秀就觉得她脑袋被门夹过了。   要知道,合安村是没通电的,赵家先前也没通电,现在电线拉好了,电视机也有了。这就出现一个问题,电线怎么拉的啊?联系的谁?可没听说供电所的人接私活儿。   电视机拉来当天,除了米家这种住的远的不知道,其他人早到大队长家闹过几场了。   不闹不知道,这一闹才明白,拉电线的事儿居然不是大队长办的。   而是赵文斌他对象到公社去谈的。   至于怎么能越过生产队干部把事情谈妥也是巧合。   方安娜去谈这事时,免不得拿赵文斌背书,加之她衣着打扮都跟女干部似的,供电所那边也清楚合安村经济条件不差,更何况这年头村干部办事也没有明确的规章条例,先办事后补条子的事是常有的。   这不就误会了嘛。   以为是生产队的要求呢。   结果闹了个乌龙,原来是方安娜自己想暗暗办件实事,然后惊艳所有村民。   她想得挺美,可漏算了一点。从始至终都忽略了年代特色,没摸清楚这个时代的人民普遍的想法。   在她所处的年代,水电气网跟空气差不多,很少有人为了节约就不交生活用费。   但在这个物质贫乏的七十年代,在大家连煤油灯都用不上,一到天黑只能上床睡觉的年代,怎么可能感激她找人拉电线呢?   是供电所不想给合安村拉线吗?   不是的呀。   完全是村里大部分人不想付电费,一听到收钱就啥也不问清楚就打退堂鼓。而这个环节没沟通好,大队长自然不敢擅作主张让供电所通电。   所以,昨儿个的事一出,除了小孩儿到赵家看稀奇,大人们都在找赵家要说法呢。   方安娜不仅刷好感失败,还被村里的媳妇们堵着骂了大半夜。   委屈得哭了一宿。   米秀秀听到堂姐绘声绘色描绘方安娜变身青蛙的场面,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萍萍姐,你说她图什么呀?看着挺正常一姑娘,怎么想法那么奇怪呢?”   米秀秀真的看不透她:“知青也是城里人,我就没觉得大家在思想上的差别有那么大,她老给我一种“不食肉糜”的错觉。”   米萍萍嗤了一声,撇撇嘴:“谁知道?赵文斌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笑死我了。”   别说两姐妹不懂方安娜的脑回路,就连赵文斌也不明白。   经过昨天那一出,他开始感到恍惚了,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病?   居然觉得方安娜出尘脱俗,知世故而不世故,为人通透有教养……这阵子的好几件事,真是每一件细细捋出来都跟她有关系,她哪一点跟这些形容词沾边了?   他妈都开始觉得他被鬼遮眼了。   姐妹俩乐呵着分享了最近的的八卦,米萍萍突然问:“秀儿,三爸跟你说了上大学的事没?”   “嗯,说了。”米秀秀边剥豆子,漫不经心道。   “你要去吗?”   米秀秀:“能上就去。”   米萍萍困惑:“但你今年十七了,大学得念好几年吧,到时候就成老姑娘了。”   “唔,二十出头哪里老了?”米秀秀错愕地看着堂姐,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莫非跟那个徐知青有关系?   她这样猜的,顺嘴就问了:“你恨嫁了?你想嫁给徐知青吗?”   “……别胡说。”   米萍萍红了脸,嘴上这样说,可眉眼间含羞带怯的,还有一股子“幸福被人窥见”的兴奋:“我和徐知青清清白白,没到那一步。”   这话鬼才信呢。   姐妹俩从小一块长大,偶尔也会吵架拌嘴,但总体上感情还是很好的。   米秀秀看她被迷得四荤五素,当即泼冷水:“二妈不会同意的。”   “秀儿,你真扫兴。”米萍萍嘴角下垂,不高兴地瞪着堂妹。   米秀秀耸肩:“本来就是。”   米萍萍伸手戳她额头:“你怎么那么古板啊,现在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只要两个人彼此真心相爱,根本不需要父母同意。”   米秀秀偏首,躲开堂姐的手指。   淡声反驳道:“二爸二妈不同意的话,你跟徐知青能养活自己吗?”   米萍萍噎了噎,随后好笑道:“妹啊,你好歹是高中生,能不能……不要考虑这么现实的问题?”   她的欢喜,她满满的幸福感,都被她妹不解风情的话毁了个干干净净。   米秀秀:“谈婚论嫁本来就是一件严肃的事,萍萍姐,甜言蜜语的确让人心情愉悦,如果你只想跟他处对象,不打算结婚的话,我今天肯定不劝你,毕竟有钱还难买开心呢,有人天天哄你高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   米秀秀绷着小脸,严肃地看着堂姐的眼睛:“如果你想跟他结婚,那你就不能只考虑他是不是会说好听话,还得看他有没有责任心,是不是有本事,能不能养活你们这个小家。”   “总不能你嫁人后带着男人一起吃家里的,住家里的吧?”   话确实不中听。   只是看着米萍萍醉心爱情,不顾二妈反对也要跟徐知青共谱爱曲的样子,她就忍不住。   米萍萍没想到堂妹会这么正儿八经地跟她讨论感情的事,一时间愣在原地,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心里有些不高兴。   因为秀儿根本没了解过徐昌是什么样的人,就轻易否决了他们的感情。   把她珍视的爱情批判得一文不值。   “米秀秀,你过分了啊!”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老觉得知青都不是好东西呢?”   “徐知青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他特别体贴,特别尊重人,虽然我们偷偷处上了,但他从来不会动手动脚占姑娘家便宜,他真的跟你们以为的知青不一样。”   “你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了,我听了不高兴。”   米秀秀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她在心里反思,是不是自己对徐知青有偏见。   或许,像堂姐说的那样,徐知青并不是居心叵测的人?毕竟,郗孟嘉也是不错的人。   要不抽空找郗孟嘉问问再说。   “好吧,我道歉,我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了。”看着米萍萍的怒容,米秀秀诚恳道歉。   “不过萍萍姐,如果他是认真想跟你处对象的话,就应该主动上门拜访长辈。”   米萍萍努了努嘴,有些下不来台:“到底是我处对象,还是你处对象,你一个没经验的懂什么啊?”   米秀秀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把“我很快就有对象”这句话咽了回去。   米萍萍见她没再顶嘴,心情总算顺畅了不少。   放软语调:“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呀,你这样讲话我很没面子的。”   “……好吧,下次我尽量委婉些。”   姐妹俩看着对方,相似的双眼皮大眼睛互瞪,仿佛在比谁能坚持更久。   也不知想到什么,两人突然同时笑了,这一笑,前面争执了半天的嫌隙也消融了。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徐昌的事,而是又说起虎子姐姐跟方安娜争风吃醋的事,没一会儿,小院里再次传来少女嘻嘻哈哈的笑声。   *****   荔枝林里。   徐昌原地踱步,等得不耐烦之际,一个打扮书卷气的美丽身影向他小跑而来。   正是米萍萍。   徐昌眼睫低垂,迅速掩好烦腻,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露出她最爱的温柔笑容:“萍萍,你慢慢来就是了,不着急的,我没等到你肯定不会先离开。”   “来,擦擦汗。”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帕,在递给她和帮她擦汗间徘徊。   手上的踟蹰,再配上脸上的不知所措,正视好一副彬彬有礼,爱你但不舍得轻慢你的模样。   毫不意外,米萍萍见他这般感觉自己更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了。   “阿昌,你真好。”   米萍萍接过手帕,擦了擦鬓角的薄汗。抬眸间正对上徐昌专注凝视自己的眸子,脸上顿时热气腾腾,害羞得低下头。   他真的好温柔呀。   徐昌眼神微微闪烁,甜蜜情话不要钱的往嘴里蹦出去:“在我心里,你更好。”   “萍萍,你就是苍穹上的皓月,我无时无刻不在仰望着你。”   米萍萍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仅脸红,耳垂,脖子,所有露出外面的肌肤都红红的。   她本身肤色偏黑,又爱脸红,徐昌心里暗暗嫌弃,面上还要继续哄着。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徐昌才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村里干部推荐人时主要看什么。   这个话题不敏感,至少对沉迷在爱情的米萍萍而言,远远比不上徐昌爱不爱自己更让她上心。听到情人这样问,她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细声说道:“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就看思想正不正,劳动时够不够吃苦,脏活累活抢着干的应该被推荐的可能性更大。阿昌,你最近怎么老问这个?”   徐昌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就做出反应:“如果,我说我也想上大学,你会觉得我异想天开吗?”   米萍萍起初以为他在说笑,随后听出他话里的认真,不禁蹙眉。   “可是,新知青不可能被推荐的,你想上大学也要再等两年。”   这是规定。   所以米萍萍从来不觉得徐昌打听工农兵大学生的事会妨碍两人的感情。   徐昌点头:“嗯,我知道。”   “我就怕两年后,我依然争不过别人。”事实上,他知道这项规定也不愿错过今年的推荐,只是目前为止,他还没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米萍萍闻言,笑他:“怎么会争不过别人?只要你是咱们大队所有知青里最有些的那个,那你肯定能被选上,中华叔为人最公正了。”   看徐昌面上依然忧虑,她见不得爱人为了两年后的事着急,忍不住宽慰道:“而且,两年后咱们一定结婚了对不对?那时候你都成我们家女婿了,我大哥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徐昌心头微跳。   按捺住激动:“你大哥能说得上话吗?”   米萍萍拍胸保证:“应该没问题。”   徐昌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确认她眼底坦然,不像是吹牛,绷着的心弦才彻底松了。   他抬手轻抚米萍萍的脸颊,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了:“萍萍,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是第一个让我想娶回家的女人,只是你爸妈……”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他们似乎对知青有成见,而我现在……除了脑子里的学识,什么都没有,连属于自己的屋子都没有,他们恐怕更加不会同意你跟我在一起。”   米萍萍听到这话,也十分苦恼。   可就算她再恋爱脑,也没说出不介意徐昌一穷二白,结婚后两人完全可以住娘家这样类似的话。   “不着急,我慢慢磨,过一段时间他们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对了。”   “嗯,你别为了我跟叔叔阿姨吵架,我不想伤到你们一家人的感情。”   徐昌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没想到米萍萍并不如他预想中那样喜欢他。   不过转念一想,这段时间的若即若离其实没白费功夫,至少他今天确定了米家的确有关系。   如果今年不能达成愿望,那跟米萍萍结婚再等上两年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只是一旦跟她结婚,他跟邵莹莹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徐昌眼前闪过邵莹莹清冷自傲的脸,胸口忽然闷得厉害。   ****   米萍萍得了徐昌的准话,满脑子都是他黯然神伤,故作不在意的表情,顿时生出了无限抗争的勇气。   回到家就跟米老二夫妻俩争得不可开交。   米老二是男人,男人似乎天生就不容易感情用事。   对女儿上蹿下跳要跟知青结婚的事,他只是问了两句,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米二婶则跟米萍萍是一个模子的脾气,特别容易着急,骂起人来更是犀利刺耳。   即使母女俩关着房门,外面的几兄弟都能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哪个知青啊?”   “许昌,徐畅,徐昌??”   “……管他哪个知青,连咱们的大门都不敢登,只知道让萍萍回来吵,这种男人就是没种。”   “……”   这话好在米萍萍没听见,不然还会更炸。   当然,这会儿她就跟个炸|药桶没区别了。   母女俩对阵,就跟两柄机关木仓互相扫射差不多,突突突个不停,别人还没法插嘴,否则指定腹背受敌。   米六到三房找周宗兰和米秀秀过去劝架时,米秀秀一家正在吃饭。   看到饭桌上多了一个男人,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小团子,米六还愣了半天,对方笑着跟他点头打招呼他都没回礼。   他心里一万个问号,这俩谁呀?   三爸家有这么两个亲戚吗?   可这会儿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赶忙把来意说了:“秀儿,你先别吃了,赶紧到我家去劝架,我妈跟萍萍快打起来了。”   “三妈,你也一块嗷。”   米秀秀一口饭塞嘴里,突然听到六哥的话,猛地被呛了一下。   一粒饭从喉咙处跑到了鼻腔,就那么瞬间,难受到眼泪瞬间就从眼眶里飙了出来。   她捂着鼻子,想咳不敢咳,想用鼻子吸气也不敢大动作,憋得脸通红。   郗孟嘉见状,四处看了看,没找到纸在哪儿,正着急呢,忽然记起裤兜里有为圆圆准备的手帕。   他赶紧掏出手帕递给米秀秀:“喏,用这个擦。”   米秀秀接过,冲他感激地笑了笑,立刻拨开凳子冲到院子里,重重呼了几下,堵在鼻腔里的米粒终于弄出来了。   这一番折腾,她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眼睛红红的,雾气蒙蒙,鼻尖也有点红,像是被欺负惨了的小兔子。   圆圆心疼地呼了好一会:“妈——”小家伙看到旁边还有个陌生的舅舅在,眼珠儿转了转,立刻聪明地改口:“姐姐,不哭,不哭嗷。”   “没哭呢。”   “圆圆,你先吃饭,姐姐跟……嗯,先出门一趟。”   圆圆点头,糯糯道:“要早点回来哦,饭饭要冷了。”   米秀秀摸了摸她的头顶:“知道啦。”   因着郗孟嘉在家里,米老三没起身。   周宗兰母女俩跟着米六就往二房跑。   听到米六说起母女俩吵起来的原因,米秀秀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只是没想到这个场面来得这么快而已。   过去一看,母女俩何止打起来,两个人都在哭呢。   一个在院子里躲来躲去,一个拿着扫帚在后面追。   二爸跟哥哥们则躲在屋檐下,愁得不行,想拉架不知道拉谁。   一看到米秀秀母女俩进门,米萍萍嗷地一声,仿佛看到了大救星,赶紧蹦到周宗兰身后躲着。   “三妈,我妈太过分了,她要打死我。”   哭哭啼啼的,捞起袖子让她们看胳膊上的几道红痕。   “我过分?”   “你跟你三妈讲你干了些什么,到底是我这个当妈的过分,还是你米萍萍过分?”   米二婶也是双眼带泪,挥了几下扫帚。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指着米萍萍说:“我要早知道你这么不孝,我生你出来就一屁股坐死你得了,也不至于今天受这份气。”   米秀秀啥时候见过讲究的二妈头发乱得跟疯婆子差不多,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样子啊。   顿时心酸不已。   忙不迭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软声劝道:“二妈,萍萍姐做得不对你让六哥他们摁着她教训就是了,别气着了自己,多不划算啊。”   “吸气,呼气……口渴不,我去给你倒水。”   米萍萍:目瞪口呆jpg.   米秀秀先安抚好米二婶的情绪,又示意几个哥哥该倒水的倒水,该拿椅子的拿椅子。   等米二婶回过神想继续跟女儿算账时,她人已经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水了。   这火发到一半被人为中止,想接着骂,总感觉不对味儿。   周宗兰赶紧给女儿递了个眼神,暗示她火扑得不错,然后把躲在身后的米萍萍拽出来,推到妯娌跟前的凳子坐下。   “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妈脾气本来就急,你再跟她硬杠,你俩难道能说出朵花了?”   米萍萍心里不服气,她不接受各打五十大板的说法。   她觉得今天这事就是她妈的错,她一点错都没有。   “我是想好好跟她说,可是我妈一听到徐知青就开始大吼大叫,她根本就没接触过徐知青,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她就认定徐知青不怀好意。   我真的不明白,徐知青怎么就不好了?怎么就碍你眼了?” 第24章   从二爸家出来,米秀秀大脑嗡嗡作响,附带耳鸣幻听。   她都不知道这个傍晚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二妈跟萍萍姐针锋相对的嗓门那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一个比一个难劝,劝冷静了不到一会儿,分分钟又因为一个名字,一句话又炸了。   一个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另一个就说人老了眼光就不行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婚姻自由才是时代潮流。   一个说你做事没定性,不管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浑身上下就没一点出彩,如果没有她这个当妈的掌舵,压着多认了几个字,哪敢这么高的心气非要配文化人?   另一个就立马把从小到大受到的“委屈”全拎出来讲一遍,控诉母亲的强势。   ……   浑似在脑子里放炮放烟花,吵得人头晕眼花。   劝到最后,二妈不知是赌气想着让女儿吃个教训,还是真的心灰意冷。   直接扔下一句:“你想嫁就嫁,该给你的陪嫁老娘照样给,就看你的日子能过多好。”   说完,气冲冲回屋躺下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周宗兰又安慰了米萍萍几句,看她情绪稳定了,才带着女儿离开。   “你二妈那个人呢,年轻时最牙尖嘴利了,就喜欢争强好胜。”   米秀秀诧异。   周宗兰挽着女儿的手,笑道:“你看妈如今跟你二妈、大妈都处得不错,你以为是咱们几个脾气好,恰好处得来吗?还不是因为大家年纪上去了,很多事都看淡了。”   “就像你跟萍萍,一块长大的亲姊妹还时不时拌嘴呢?我和你大妈,三妈可是从不同家走出来的姑娘,大家嫁到同一个大家庭里,谁能没点小心思?”   米秀秀睁大眼睛,感觉不可置信。   就像有人告诉她仙女除了喝露水闻花香,也要吃喝拉撒一样,特别幻灭。   周宗兰:“你大妈是长媳,是你爷爷奶奶精心挑选出来的,要在关键时候支撑门户的,所以呀,样貌不重要,性格稳重能担事最紧要。”   “你二妈呢,是你二爸自己看上的,她年轻时可是美人胚子,心气高那是肯定的。就因为娘家是米家的下人,你二妈面对大妈时便畏畏缩缩,有些小家子气。但同是妯娌,人都会忍不住对比,从比较公婆对谁满意,到谁能生儿子,再到谁的儿子聪明……”   时间长了,心态自然失衡了。   周宗兰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女儿思索,露出了悟的表情,心中满意。   继续说道:“我同你讲这个不是为了告诉你二妈人多么不好,而是想说,每个人都是复杂的,不是简简单单一个词,一句话就能把对方说清楚的。就像妈也有自己的问题,你和饭饭太皮了我就想揍你们,但你能说妈就不关心你,不爱你吗?”   “你二妈的性格摆在那儿,她羡慕你大妈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所以就有些望女成凤,特别希望萍萍能向你大妈学习。”   “你还记得,有一次你带着萍萍出去跟别的小孩打架,你俩滚得满身是泥那次吗?”   米秀秀炯炯有神。   怎么突然揭短呢?   周宗兰没好气道:“你回家我说你几句你爸就护着,萍萍手心都被你二妈打肿了。”   “……我没听萍萍姐说过啊。”   米秀秀怔忪,难怪后来萍萍再也不跟她出去野了。   这些都是记忆力最琐碎的小事,如果不是妈妈今天说起,她早忘了,忘了小孩不是天生就长成什么样,一心惦记着嫁人萍萍姐小时候也曾爬过树,也曾放话要扮演打鬼子的大英雄。   米秀秀突然想起二妈吼完不再管她那一幕。   按理说,这场大战赢家是萍萍姐,可米秀秀没觉得她有多么高兴。   相反,她当时似乎没想到二妈会甩手不管,愣在原地好半晌。   而后才对着她笑了笑,照她看,那笑还不如不笑呢,比哭还难看。   彼时米秀秀就觉得迷惑。   她以为萍萍姐只是单纯为臆想中的爱情着了魔,得到家人的认可就是她最想达到的目的。   可现在再细想,她跟二妈对峙的那些话,她最后的强颜欢笑。   米秀秀又觉得徐昌只是一个她反抗二妈的符号,萍萍姐心里藏了太多太多的不满,从前囿于勇气没敢控诉的,在今天,借着对象的事终于爆发出来。   二爸那样精明,兴许是看出母女俩平静表面下日积月累的裂缝,才没插嘴,而是放任母女俩彼此控诉自己这些年被压抑的“委屈”。   米秀秀:“那……难道就真让她跟徐昌结婚?”   她的问题,周宗兰回答不了。   沉默片刻后,周宗兰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日子,米秀秀没空管堂姐的感□□了,就连二妈也没心情跟闺女较劲。   因为二爸跟她爸都出海了,郗孟嘉也跟着去了。   这次总共有三十来号人到浅海捕鱼,分三艘船作业,二爸跟她爸各负责一条船,另外一条由白家六叔带队,为期大概半个月。   一时间,合安村见面聊天的内容除了吃了吗,都围绕着海上天气进行。   哪天刮风下大雨了,大伙儿便心神不宁,三三两两聚一块向龙王爷求保佑。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人去管他们的行为是不是搞封建迷信。   米秀秀也担心,除了郗孟嘉这个新手,赵文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上了船。   还都在他爸带的这个小队里。   “妈妈,我想出去玩儿~~~”   圆圆第三次转到米秀秀身边,小手揪着她衣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唔,等我把家里擦干净就带你出门好不好?”   小团子听到这话,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妈妈,我也来帮忙哇。”   说完,立马踢着小短腿,欢快地找外婆拿抹布。   “我回来啦~”   小丫头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好像即将做的是特别重要的大事:“妈妈你擦那边,我擦这里。”   米秀秀看着给抹布拧水的小家伙,喜欢得要命。   “好呀,看我们谁擦得更快。”小家伙听到这话,拧干水的动作更卖力了,忙得跟小陀螺一样。   米秀秀擦一会儿就抬头往圆圆的方向看一下,对上她软糯的小脸蛋,吭哧吭哧稍显笨拙的动作,米秀秀眼底不自觉染上笑意。   她自己也没想到,不到十天的相处,自己竟真有了当妈妈的感觉。   两人将屋里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擦了一遍,米秀秀给圆圆换上自己小时候穿的衣服,一切整理妥当,才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团子出门。   今天她穿了豆绿色的上衣,黑色长裤,样式都是最普通的。只在肥大直筒的裤腿处收了几针,既不特别暴露出腿部曲线,也不至毫无美感。   这种穿搭其实非常常见,硬是靠着米秀秀本人活泼靓丽的气质,穿出了青春的的气息。   “秀丫,这就是你那妹妹啊,确实跟你挺挂相的。”   甭管谁打趣,米秀秀都一脸骄傲的告诉他们,因为是一家人嘛,像是肯定的。   软糯可爱的小团子操着小奶音喊人,很快就俘获了大家的喜爱,下到同龄人,上到七八十的爷爷奶奶,各个都想逗她玩。   米秀秀真想拿个大喇叭炫耀——   嘿,看到没?这么可爱的崽是我生的呢!   小团子冰雪可爱,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见了比自己大的小孩,哥哥姐姐喊得那叫一个甜,谁舍得不带她玩呢?   不到一会儿圆圆就找到了玩伴,丢开米秀秀的手,跟着小孩们四处撒欢去了。   小团子玩一会儿,就扭头往米秀秀这边看一下,等米秀秀也看她了,她才红着小脸继续玩。   小孩儿单纯,心无城府,只要有一个孩子主动接纳了新伙伴,其他人就会很快玩到一块。他们讨论的话题五花八门,大人根本想不到他们会说些什么。   “你是米饭的妹妹,以后就是我妹妹了。”   “你如果不听话,米饭会不会揍你啊?”   “……”   “舅……哥哥会带我玩,才不会打我。”   “真的?我二哥说,米饭最喜欢打小孩了。”   “才没有。”   刚刚玩得好好的,眨个眼的功夫就吵起来了。   米秀秀刚要起身,几个小孩不知说了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又没了。叽叽喳喳建他们的房子,还有模有样的扮家家酒。   看得她好笑不已。   方安娜跟赵小桃两人朝这边走时,远远就见米秀秀坐在树下,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小孩玩石头泥沙。   赵小桃下意识侧首瞅了方安娜一眼,决定带她绕一段路:“安娜姐,咱们走这边,往这儿过去三蓝湾更近。”   她自觉用心良苦,不想惹方安娜生气,可方安娜不这样看。   她就觉得赵小桃更喜欢米秀秀,不然,撞上就撞上,凭什么要她躲着米秀秀?   “小桃,我就不陪你送饭了。”   赵小桃看她眼睛瞄的方向,知道她看到米秀秀了:“安娜姐,你……”   方安娜柔婉笑笑:“放心,我不会跟她吵架,就是觉得咱们都是同龄人,以后少不了打交道,我想试着跟她做朋友。”   赵小桃不信。   但她也没多嘴劝什么。   方安娜这几日给家里带来太多麻烦了,他们一家没少挨别人的白眼。   跟她玩得好的几个姑娘,一提起她这位未来的嫂子都不约而同夸她不愧是城里来的,办事大胆得很。   听着像夸奖对不,可配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赵小桃听了两回后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要不是她妈日叮夜嘱,说老赵家不能再传出别的事让人看笑话,赵小桃才不想陪方安娜出门。   现在听方安娜这样说,她顺势当甩手掌柜。   接过方安娜手里的水壶,佯装什么也不懂道:“如果你们能做朋友那就最好了,米秀秀其实挺好相处的。”   “安娜姐,那我先去了。”   方安娜点点头,嘴角挂着笑,等赵小桃转身,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站在原地,打了会儿腹稿。又从上到下审视了自己一遍。   嗯,很好,她今天的打扮非常完美。   上半身是粉色的衬衫,领口她特意改成了娃娃领,掐腰设计,下摆做了一层荷叶边,在二十一世纪来说这不过是已经过时了的阿依莲审美,但在满世界衣服都长得差不多,人人都是土包子的七十年代,她这身绝对是一等一的洋气。   再看自己的发型,蓬松的鱼骨辫不比一板一眼的粗辫子惊艳吗?   她绝对能把素面朝天的米秀秀比下去。   抱着这个念头,方安娜自信倍增。   油然而生的优越感一度超越了她在情敌面前做过蠢事而带来的尴尬。   她抬头挺胸,迈着骄矜的步子走向米秀秀,在距离米秀秀两步远的位置停下,就等着米秀秀先打招呼。   谁知米秀秀只扭过头瞟了她一眼,啥话都没讲,继续看那群脏小孩玩游戏了。   “咳,咳!”   方安娜使劲咳了两声。   米秀秀挪了下屁股,怕方安娜一不小心咳了口水到她头发上,咦,光是想一想就恶心死了。   方安娜:???   算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米同志,真巧啊。”   方安娜转了个方向,正对着米秀秀。   眼神轻慢地扫了一眼树下的石墩子,很是嫌弃,她纠结了一会儿,肉疼地掏出了她最喜欢的苏绣手帕垫好,这才慢悠悠地坐下。   “有事说?”   米秀秀还记着她在自己面前装相的仇,对着她很难有好语气。   方安娜嘴角微僵,埋怨米秀秀小肚鸡肠一点面子也不给:“一定要有事才能跟你聊天吗?”   米秀秀冷哼,不想搭话,指望对方看自己冷淡赶紧知难而退,别再找她说些有的没的。   这人心术不正。   也幸好当时糊弄的对象是她,她对赵文斌无心,自然不会受伤。   如果换个人呢,又或者她不是今天的米秀秀,而是萍萍姐那样的性子呢。   听到未婚夫对自己一往情深,甚至不惜向爱慕者坦诚心意,那还不得为他生为他死啊?   等自己陷进去了再得知对方根本没说过这些话,那些自以为的“幸福快乐”都建立在另一个女人“善意的谎言”下,不知内情的赵文斌是无辜的,不能怨怪。   至于这个撒谎的女人呢,人家也是好心嘛,你如果骂她怪她就是你心胸狭隘。   到头来,受伤的唯有自己。这真是不能细想,一想人就容易暴躁。   方安娜伸手拽下一片树叶,指甲慢慢碾压叶片的脉络,既然晓之以情走不通,那就晓之以理。   她不装温柔套近乎了,而是换了副表情,也冷冷淡淡的说道:“你讨厌我是应该的,因为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男人,这件事我没得狡辩。”   “我知道你看不惯我的做法,认为我使了手段很下作,是吗?”   米秀秀斜眼,也不说是不是。   方安娜并不在意她的回应,而是自顾自说道:“为了拥有我心仪的男人,我不后悔自己做的蠢事。我只后悔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周到,让我喜欢的人和他的家人受到太多指责。”   “我不奢望你谅解我的做法,只希望你不要怪赵文斌,更不要怪他的家人。因为造成你们两家结仇的原因是我,文斌他,他一直都很敬重你爸。”   “这次非要出海,既是想为村里尽一份力,也是想通过这十多天的相处,让两家的关系破冰。”   “米秀秀,你不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喜欢你。原谅一个女人对感情的自私,哪怕你们只是口头上的未婚夫妻,我依然嫉妒,嫉妒到受不了。但我想,除了不喜欢,我们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你觉得呢?”   这话是真心的。   她依然不喜欢米秀秀,也不愿意跟米秀秀做朋友,她只是觉得两家不闹到老死不相往来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更有利。   这阵子她确实因为自己的想当然,也因为对时代局限性的不了解,干了一些蠢事。   可在讨好赵文斌和他父母的过程里,她对村干部都不是的米家为何威望如此高这个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只要合安村村民的收入还得依赖渔业,那在这方面本事过硬的米家人就会一直拥有“好人缘”。   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造成的。   不是她帮着谁说两句话,拎点礼物上门,或者洗脑宣传好名声就能拥有的。除非,她帮这些村民找到另一条致富道路。   这实在太为难她这个艺术生了。   还不如忍一忍,先给米秀秀道个歉。   再等捕捞队回来时,赵文斌一定按照书里的轨迹,帮了米老三大忙,到时候再有她前面的歉意做铺垫,两家即便不能重归于好,也不会跟现在这样僵。   文斌他爸说过,米老三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文斌帮了他,如果只是让他表态同意通电,他应该不会拒绝。   以大伙儿对米家人的信任度,他只要随便说两句通电的好处,她自作主张让供电所来村里的事也就没人会记着了。   她实在不想那些人用看祸害的眼神看她。   米秀秀托着腮的手慢慢放下,半懒的坐姿倏地挺拔起来。   她定定看着方安娜的眼睛,半晌后突然笑道:“哦,你嫉妒,你想维护自己的感情,你有人性的弱点,你有太多难处,你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们家不跟赵家往来跟你没多大关系。”   “如果不是我家里人多,如果不是我家长辈兄长足够疼我,你们那几天做的事,透给别人的话,都足够让一个未经世事的姑娘上吊,跳河。这些你有想过吗?哦,你肯定要说你是城里人,不知道我们乡下姑娘会这么烈性,又或者说是愚昧,对不对?”   “但赵文斌可是土生土长的合安人,他们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你现在是想把责任都揽在你身上,然后让我相信,赵家所有人都料不到退亲对女方家里的影响有多大吗?”   方安娜语塞。   她觉得米秀秀这话不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米秀秀睨了她一眼,坐姿再次变得懒洋洋,语调也不复方才严肃,漫不经心道:“我们两家没什么好破冰的。村里跟我家不来往的人多了去,多一个赵家也不稀奇,你没必要找我说这些。”   “有一点你也弄错了,我对你可不只是不喜欢,我烦死你和赵文斌了。”   “你俩爱生爱死我管不着,溅我一身屎还想让我不介意,想得美呢。”   这话一出,方安娜的脸色彻底黑了。   “你你你”半天,愣是只憋出一句“粗俗”,而后落荒而逃。   而粗俗的米秀秀更粗鲁的翻了个白眼,深觉这人有毒,每次见到都能坏她心情。现在,只有香香嫩嫩的圆圆崽能让她心情好了。   “圆圆,回家咯。”   小团子听到妈妈的呼唤,开心得不得了,点着小鸡叨米头,发出奶声奶气的惊呼:“回家咯~~~”   蹦蹦跳跳就要冲到米秀秀怀里。   “圆圆!”米秀秀看到安安手上,衣服上半湿的泥沙,大惊失色,赶紧喊停她。   圆圆呆了呆,小短腿一个紧急刹车,没刹住,整个人跟小炮弹似地朝米秀秀身上砸去:“啊,妈妈——”   米秀秀心紧了紧,顾不得嫌弃自家崽崽脏,赶紧张开双臂接住小团子。   “圆圆,不许跑这么快!”   米秀秀轻拍她屁股,语气严厉:“万一我没接住你,你摔到地上肯定会痛痛的喔。”   小家伙抠着胖手指,闭着眼睛重重“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似乎知道不会挨打,这才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看。   三四岁的小不点,再聪明再听话,还是会做出让家长气得想升天的事。   今天单独带圆圆出门玩这件事就给米秀秀上了生动的一课。   甭管孩子在家时多么干净,往小孩堆里一放,不超过一小时保管都变成脏猴子。   “妈妈,不生气~~”小家伙凑到她耳畔,热乎乎的气息喷洒进耳蜗,米秀秀怕痒,赶紧抱起孩子掂了掂重量:“嗯,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圆圆赶紧么啊了几下,在她脸颊上留下好几个湿漉漉的口水印。   “妈妈,回家帮我洗香香哒。”   米秀秀眼睛弯了弯,哟,还知道嫌自己脏啊?   “……唔,好啊,我帮你洗香香,你帮外婆端洗脚水。”   “好哒。”童声清脆有力。   ****   这些日子,圆圆白天几乎都由米秀秀带着,小团子也越来越黏人,吃饭前米秀秀去拿碗筷她都要跟着,晚上睡觉前一定要听妈妈讲故事。   还要妈妈的手贴她的小肚皮。   不知不觉间,米秀秀对待孩子的心变得越来越软。   “妈妈,今天我想听荔枝妈妈找小荔枝的故事。”   米秀秀瞬间迷茫,荔枝妈妈怎么找来着?小家伙乖乖躺在被窝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等着她开讲呢。   不管了,随便讲吧。   “从前有一株特别大的荔枝树,树上结了两个果子,一个是荔枝妈妈,一个是小荔枝,有一天荔枝妈妈到森林集市买糖果,回来呀……”   “妈妈,你不是说小荔枝跟着小鸟周游世界了吗?”   米秀秀卡壳了,只能再圆回来:“嗯,小荔枝跟着小鸟周游世界,不小心他们俩就走散了,小荔枝就被坏人嗷呜一下,吞掉了……”   “哇哇哇……坏人不能吃小荔枝……”小团子被故事的转折吓得哇哇大哭。   米秀秀赶紧捂她嘴巴,轻声哄道:“没事,小荔枝还在的,荔枝妈妈会去救她的。”   圆圆眼角挂着大大的泪珠儿,害怕道:“真的吗?”   “真的。”   必须真啊。   再把孩子吓哭,她妈得敲门骂她了。   很快,捕捞队回来了,村里人欢喜鼓舞迎接众人,看着一筐筐渔货,所有人都恨不得敲锣打鼓,载歌载舞。   船一靠岸,大队长就组织人卸货,卖得上价的鱼类先让渔业公司拉走,大队长,老支书加会计三人到渔业公司结账。这边弄完了再给家家户户分鱼虾。   光是分配这一项就折腾了大半夜。   米老三回家时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狼吞虎咽干完一海碗面,澡都没冲直接倒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郗孟嘉的状况更差,毕竟身体底子摆在那儿,这十多天的海上生活可以说让他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回。   若不是异于常人的意志力,他没准得猝死在海上。   这不,船下午靠岸后,他就直接回了知青大院,谁也没搭理,一觉睡到次日下午,傍晚到晚饭时候,他才出现在米家。   周宗兰一看他脸色惨白,人比之前还瘦,心里就咯噔一声。   未来女婿这身体……还能养起来吗?   可别圆圆还没出生,人就没了呀?   不是她唱衰,实在是郗孟嘉面如菜色,着实吓人,连小团子都关心地看着爸爸,小手不停去拉他的大掌。   “郗哥哥,你好不容易长一点点肉,出一趟海又没了,哎。”   米饭帮忙盛好饭,递到他手里。   米秀秀眸子里也满是紧张:“嗯,如果不适应的话,以后就别去了。”   人嘛,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干什么都行,反正路子那么多,也不一定非得跟大海耗上。   郗孟嘉单手圈着圆圆,感受到姐弟俩的关心,心里暖洋洋的:“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只是看着瘦,其实没你们想得那么虚弱。”   “嗯,还是得养一养。”   米秀秀招手:“圆圆下来,咱们吃饭了。”   “嗷~~”圆圆扭动身体,从爸爸腿上滑下去,在她的小椅子上坐好:“外婆做的蛋蛋最好吃了。”   米饭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嘲笑圆圆:“笨蛋,不是外婆,是伯娘。”   圆圆撅起嘴巴:“就是外婆,就是外婆……”   米饭:“真笨!”   “圆圆不是笨蛋,舅舅才是笨蛋。”   米饭:“……就是笨。”   一开始米秀秀还试图纠正女儿乱七八糟的称呼,后来发现她改不了,米饭也没觉得不对劲。   甥舅俩只会重复这两句,圆圆被舅舅骂成笨瓜还是会屁颠屁颠跟在米饭后面跑,米秀秀就懒得管了。   “爸,你们这次出海顺利吗?”   米老三翻出偷藏的摆酒,给自己倒上,又给郗孟嘉满了一碗。   喝了一口,说道:“这次运气挺不错的,连续几天晴空万里,没遇上风浪,就是船上闹了点矛盾。”   “多亏小郗观察敏锐,反应迅速,在铁牛跟三旺吵起来时及时发现了三旺手里的短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米老三事先不知道两个年轻人结了仇,更不晓得其中一个藏了把小刀在裤|裆里。   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就吵起来了,他作为领队人,一发现苗头就上去劝架了。   没想到说着说着,三旺开始掏刀子了,偏偏铁牛那莽夫推了他一下,要不是郗孟嘉眼疾手快,拼着一股劲冲上去抢了三旺的匕首,这刀子就要扎进他胸膛。   不死也伤。   有些事不发生则以,一旦发生就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人,多少沾亲带故,一个人动了刀子甭管谁伤着了,肯定会有人上去拉偏架。你拉他一下,我拉你一下,情况就会越来越混乱,拉架拉着拉着自己跟着上头了,到了那时候,就算天王老子喊停都住不了手。   米老三心里也有些后怕,不想吓到妻女,这才将其中细节隐去。   米秀秀没察觉出来,只觉得回来后他爸看郗孟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之前吧,是那种有点嫌弃又只能认了的无奈,现在呢,看郗孟嘉比看米饭还慈爱。   就……   很奇怪。   枕边人周宗兰却发现他表情一瞬间的变化,暗暗思忖着回屋了再问问。   “来,小郗,咱爷俩碰一盅。”   米秀秀看她爸一眼,又狐疑地看郗孟嘉,眼神询问她妈这是什么情况。   周宗兰示意她别管,赶紧吃饭。   米秀秀牵着圆圆回屋睡觉时,这俩还在喝,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喝到多晚,有多少说不完的话。   反正次日清早一起床,就听爸妈说近期就让她和郗孟嘉定亲,理由都是现成的,他看好郗孟嘉的人品。   恰好,这次海上发生的事,见证的人不少。郗孟嘉临危不惧,在关键时候救了他一命,他决定将秀儿嫁给对方,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事。   米秀秀不反对,只是等郗孟嘉过来吃饭时,她特地避开爸妈又亲口问了一遍。郗孟嘉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两个感情新手面对面坐着,干巴巴聊了几句,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而在米老三挑选定亲吉日时,方安娜和赵文斌匆匆忙忙回部队了。   一路上方安娜始终强颜欢笑,待到了部队大门口,两人终于分开走后,她脸彻底垮了下来。   如丧考妣,大脑更是乱成了毛线团。   原来船员不是遇上了台风海浪,而是人祸!   都怪书里写得不详尽,让她错失了提醒赵文斌的机会,难怪书里米老三会坚持将米秀秀嫁到赵家,原来是赵文斌救了他一命!   方安娜恨恨地想,米家人真是恩将仇报。   十几年前因为救命之恩,两家定亲,十几年后赵家还了一条命回去,米家就该主动退亲才是,非要把米秀秀嫁过来,这不叫报恩,这叫报仇才对。   再想到在赵家不欠米家的情况下,米秀秀还跟人乱搞,给赵文斌戴绿帽子,方安娜就更气了。   倒不是气米秀秀侮辱赵文斌,而是气自己居然像这种人低头道歉,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更令她郁闷的是,救了米老三的功劳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知青给抢了!   她厚着脸皮在合安村呆了这么久,为此甚至放弃了近期最重要的一次表演,没想到算来算去一场空,她和赵文斌仍然是带着村里人的坏印象离开的。   最重要的是,赵家人损失惨重。   尤其是未来公爹,他想接替老书记位置的想法百分百落空了。   一想到这儿,方安娜就懊悔得捶胸顿足,老天爷太过分了,就是不肯让她如一点点愿。   原以为这就是穿书以来打击最大的一次,没想到等回到宿舍,还有一个重磅消息在等着她。   团里来新人了。   对方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迅速站稳了脚跟,团长十分器重她,直接给了她独舞的机会,其他人提起那个女同志,也是心悦诚服格外佩服。   专业领域有了强劲的对手,方安娜这下是真慌了。   *****   方安娜两人走了三四天,米秀秀听说这个消息。   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评价道:“也该回去了,我都觉得他们这个假放得太久了,也不知道是特例还是所有探亲的都这样。”   米萍萍简直不敢相信,秀儿就这么平淡?   “我还以为你想知道呢,刚听人说就立马过来告诉你,换做我是你,我巴不得他们赶紧滚蛋。”   米秀秀被堂姐逗得哈哈大笑:“又不熟,我没事关注他们干嘛!家里的活儿不够我忙的呀?”   她每天要做的事多了。   除了家务活,还有带圆圆出门溜跶,完事了必须保证留下两个小时看书做题……   充实得不得了,哪来时间关注甲乙丙丁呢。   “没趣儿。”米萍萍撇嘴,吐槽道:“你才应该是我妈的孩子,我要是三妈生的就好了。”   米秀秀白眼看她。   米萍萍:“秀儿,你觉得我该嫁给徐知青吗?”   “我妈现在不训我了,她看见我都当没看见,我心里好难受,忽然又不太想嫁人了,可让我下决定不跟徐知青处,我好像也不愿意。”   她不是想听堂妹的建议,而是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米萍萍声音低落,透着显而易见的茫然,她将自己矛盾的心理状况说出来后,顿时感觉轻松多了。   米秀秀认真听完,不确定地问道:“萍萍姐,你是真的喜欢徐知青,还是只是想做二妈不让你做的事?”   “我怎么会那么幼稚?”米萍萍想都不想就说,而后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认真思考后又说:“……或许,两样都有吧。”   喜欢徐知青是真,想借此反抗妈妈也真。   米秀秀还是不太能理解:“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   “喜欢一个人啊,就是经常会想起他。”   ——米秀秀:唔,没有很经常,偶尔想起郗孟嘉。   “见了面会忍不住脸红,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忍不住掰碎了一个一个字回味,会觉得很甜蜜。”   ——米秀秀:……可能是脸红体质,别人说的话我也会仔细想,这条太假了。   “会想跟他身体接触。”   ——米秀秀忽然松了口气:绝对没有。   确定了,按照萍萍姐的说法,她还没有喜欢上郗孟嘉。   如果像萍萍姐这样,变得不再像自己就是遇到了爱情,她敬谢不敏。   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得不一样实在太可怕了,尤其是像堂姐这样的,看什么都能想到徐昌,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对方,再也没有其他值得她关注费心的东西,如果未来她也变成这样……   米秀秀摇了摇头,被这个猜想吓死了。   米萍萍瞥见堂妹惊恐的眼神,咯咯笑起来。   释然道:“我发现,回答完你的问题后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   “尽管有很多不确定,我还是想嫁给他。”她笑得张扬,仿佛飞蛾一般孤注一掷。   米秀秀却有些不安,总觉得她这个决定太过草率,她试图劝道:“不着急的呀,你还没到十八岁呢。反正不能扯证,你跟徐知青可以处久一点。”   米萍萍摆摆手:“现在先摆酒后领证的人挺多的,我不是唯一的那个。”   “秀儿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想得很明白了。对于跟知青结婚可能会有的坏结果我也思考过好多遍。我不知道跟他结婚,会不会像我妈说的我以后会后悔,但如果现在听我妈的跟他断了,我现在就会后悔。”   这话她说得无比坚定。   米萍萍:“未来后悔就后悔咯,我换个活法就是,至少现在我是开心的。”   这话颇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儿。   米秀秀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她的小脑瓜在思考如何劝堂姐的同时,也在认真想她说的话,这一琢磨,她觉得自己不用劝了。   自己的想法未必适用在堂姐身上。   何况,怎么确定堂姐的想法是错的,而自己就是对的呢?   拼命否决对方的想法,一定要让她接受自己的思想,再按照自己的设想生活,这是失了分寸的越界。 第25章   “嗯,你觉得快乐就好。”   老一辈最爱说一句话,女孩嫁人是第二次投胎,一切都可以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重新开始。   这话米秀秀是不认可的。   婴儿无法选择投胎在什么样的家庭,更没办法决定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婚姻看似能让女孩子拥有新的人生,可还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就能保证余生幸福能尽数托付给一个男人就一定是靠谱的?   与其将婚姻看得过重,担心出错而畏首畏尾,米秀秀认为堂姐如今的心态兴许还好些。   自然,有这个底气也是因为家里条件还不算差。   他们家是比不得几十年前风光了,但家里齐心协力,给外嫁的女孩撑腰还是可以的。   加之父母兄长对萍萍姐也足够好。   退一万步讲,哪怕六哥他们以后娶的媳妇儿不喜欢小姑子事儿多,几个堂兄也顶不住媳妇儿的枕边风,但只要二爸二妈在一天,萍萍姐就不会孤立无援。   就是有了试错的本钱,萍萍姐才敢这样说,而她也才能轻易接受这番惊世骇俗的的言论。   “嗯。”   米萍萍眼中的茫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笑得甜蜜:“秀儿,我一定会过得好。”   米秀秀笑着报以祝福。   米萍萍说结就结。   没过几天,徐昌就拎着两袋红糖,一条草鱼上门了。   爸妈跟大爸大妈都去掌眼,米秀秀也想围观求亲场面,可惜被她妈两个白眼瞪了回去。   好奇徐昌到底跟二爸二妈说了什么,爸妈只摇头,叹息一声道:“眼神飘忽,恐怕不是诚心过日子。”   米秀秀眼前闪过徐昌的脸,感到意外:“妈,你们就这么不看好啊?”   她觉得堂姐莽撞得很。   但真要说起来,她对徐昌其实没特别大的恶感。   只是觉得这人实在懦弱,有什么事不敢上门直接找长辈说,非得让堂姐冲锋陷阵,说白了,就是太不男人太没担当了。   米秀秀以为两人只是先定亲,消息放出去后再过上两个月才挑个黄道吉日办酒席请客。   没想到两人处对象的事刚过明路,半个月后就办酒席了。   这速度堪比流星,咻地一下就来了。   到了办酒的头一天,何爱萍带着两个儿子先到三房,向周宗兰借了碗筷桌凳。两个儿子把东西搬走后,她多待了半个小时,妯娌俩聊了会儿天,说的还是米萍萍的婚事。   米秀秀实在好奇,想偷听来着。   可回头一看,腿上还挂着个肥嘟嘟的团子呢。   她眼珠转了两圈,瞥到桌上的废报纸,灵机一动,赶紧用报纸叠了几个“豆腐块”,哄着圆圆到院子里玩打豆干了。   反正院子大门关着,她一个人玩也丢不了。   把小豆丁安排好后,米秀秀装模作样拎了壶开水进屋,打算给二妈泡杯茶。   她脚刚跨进门槛,就听二妈压抑的抱怨:“没心没肺,不管我讲什么她总有理由反驳。前脚我才让她聪明点,别让那徐昌占了便宜,后脚她就跟人——”   “我是她妈,难道我会害她啊?你说萍萍她怎么就,就那样缺心眼呢。”   哪个年代女人的清白不重要,她怎么就敢说没就没?   周宗兰听到这儿,皱眉,亦是满脸不认同。   再看妯娌眼眶泛红,寒心至极,她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思忖后她沉默着,一只手握住何爱萍,另一只手轻轻拍她手背:“儿孙自有儿孙福,萍萍正是反骨的年龄,得慢慢来。”   说完,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儿。   米秀秀下意识缩回腿。周宗兰瞪她:“还不进来!”   米秀秀咧嘴,讨好地笑笑:“妈,我给你和二妈倒了凉茶。”   何爱萍面上的愠色稍稍收敛,勉强笑了一下:“不喝了,你姐嫁人,家里事多。一会儿还要去大队长家,商量宅基地和买猪的事。”   这门婚事她和丈夫并不赞同。   然而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只能微笑着把酒席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别人家女儿出门子拥有的东西她女儿都要有。   周宗兰点点头,起身送何爱萍:“明天我早点过去帮忙。”   “好,谢谢啊。”何爱萍道。   周宗兰说:“谢什么,咱们家就两个姑娘,如何宝贝都应该,出门子这么大的事我这个三妈不该去呀?”   这话说到了何爱萍心坎里:“该,当然该。我先回了,你别送了。”   “院子后面自留地里的空心菜可以吃了,明早我背过去给酒席加道素?”   “行。”   村里办喜事一般分成两场。   女方家一般是早上请客,吃完饭后,新娘子跟着新郎官到婆家,然后婆家会在中午办一场。   这是新娘子新郎官都是当地人的摆法。   而像米萍萍这种当地人跟知青结合的新人,则没有必须遵循的规矩,怎么方便怎么来就行了。   所以米家直接将两场合并为一场,就在中午请客就好。   至于新房,暂时就用米萍萍的闺房充数。   不提米家人听到这种类似入赘的安排是什么想法,新郎官自己先不痛快了。   大家说的每一句“恭喜”都仿佛是抽在他脸上的耳刮子,他总觉得她们在笑话他,笑他为了吃为了住就委身给一个乡下女人。   尽管这个乡下女人长得还行,并不难看。尽管这门亲事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促成的。   徐昌打心底里看不上米萍萍,即便她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他也觉得她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股“土”味,这些都在暗示他他的忍辱负重。   “徐昌之前怎么讲来着?哦,你别胡说,我跟米萍萍不熟,只是路上遇见了几次。”孔舟支着腿,用力刷鞋,一边模仿徐昌当日的口吻,若讥似讽道:“嗨呀,你这个不熟还挺别致哈。“   众人听到这话,一声声“恭喜”就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因子。   徐昌眸底怒火蹿起,他先看了看女神邵莹莹的表情,立刻被她质疑的目光烫得窘迫。   她跟平常没两样,仍然冷若冰霜,只眼神也专注地看着他,似在问,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徐昌一想到自己在她心里卑劣不堪,就有些绷不住了。   “孔舟,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   孔舟冷笑。   什么时候轮到徐昌蹦跶了?   他本就是个刺头,自从郗孟嘉伸出了锋利的爪子,又不跟大家搭伙,他就再也没法像从前那样欺辱他了。   加上村里日子不好过,每天除了下地劳动就再也没别的娱乐节目了,他心情实在郁郁,已经开始后悔下乡的决定太草率了。   徐昌的怒斥简直是撞木仓口上。   滋啦几声,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囤积了快一个月的怒火。   “叫我闭嘴,你也配?”他站起身,把手里刷到一半的鞋子往木盆里用力一扔,浑浊的泥水溅开。   邵莹莹离得最近,那件漂亮得绣着迎春花的布拉吉上立马沾了几个泥点子。   顿时峨眉蹙起,脸上的不满毫不掩饰:“孔舟,我这条裙子花了二十三块,你得赔。”   孔舟目光落回她身上,自上而下扫了一遍:“当我冤大头?几个泥印子而已,自己洗洗完事。”   说完,他贱兮兮地在邵莹莹和徐昌中间来回打量:“看来天天帮你干活儿还是有点用,是吧?我跟他的事,别人都不管,就你站出来讹我,嚯,你俩这关系,还挺不一般。”   邵莹莹相貌清丽,气质冷傲,隔三差五就有邮递员来给她送包裹。   那些包裹里除了钱跟票,吃的用的都有,有一部分甚至是华侨商店里才能买到的玩意儿。   种种细节无不昭示她的家庭不一般,因此,她在整个知青大院是最特殊的存在。   就算每天摆着一副“生人勿近,你们不配跟我说话”的脸孔,也多的是拿热脸贴她冷屁股的人。   尤其是男知青们,最易受到这种冰美人的吸引,不少人都跟徐昌一样把她当成心目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女神。可惜这群里人绝对没有孔舟。   冰美人邵莹莹难得变了脸。   她嘴巴抿成一道直线,眸光化为利箭,一束束射在孔舟脸上,随后又气恼地斜了徐昌一眼,似在埋怨他把自己拖入淤泥。   徐昌接收到女神尴尬嫌恶的眼神,心寒了寒。   到底不忍看她被孔舟欺负:“孔舟,是男人就别逮着女人欺负。”   孔舟嗤了声,戏谑道:“唷,心疼了?你说我把你现在的表现说给米萍萍听怎么样?她没准会觉得你是个特别怜香惜玉的人,更喜欢呢。”   邵莹莹眸底迅速闪过一道冷光,她咬牙骂道:“真是见人就咬的疯狗!”   “想要我咬你?呸,想得美。”   “长得不咋样,还挺傲。在我面前傲什么,当我是徐昌,是那些上赶着帮你干活的蠢货?”   孔舟嘴角勾了勾,看着另外几个面露怒色的男知青,恶意满满道:“看看徐昌,来了快三个月就舔了这女人臭脚三个月,结果咋样,人家看他都嫌碍眼,男同胞们,都长长心,啊!”   孔舟这人发疯几乎不看对象。   别看他嘴贱又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现在敢对着邵莹莹一通臭骂,就是因为邵莹莹奈何不了他。   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原本就特别厌恶女人,越好看越傲慢的他就越恶心,越想狠狠踩上两脚。   邵莹莹在他扭曲的爱恨观里属实把buff叠满了。   “你他妈找打!”   这话属实把仇恨拉满了。   男人嘛,自己调侃自己是舔狗没事,但别人笑话他们舔的姿势不好看,那自尊心受了伤,必须得在其他方面找回来。   一对一或许在孔舟手里落不着好,那三四个呢,总不会还是不能打到这孙子跪地求饶吧?   就这样,眨个眼的功夫,几人打成一团。   女知青尖叫着躲远,时不时喊一句“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   邵莹莹冷着脸看了一会儿,等孔舟被打倒在地,双手抱头闷哼。她呵呵笑了一声,回屋看书去了。   这一架以孔舟的失败告终。   不过徐昌也没讨到好,堪称斯文俊秀的脸上添了好几处伤,青青紫紫的,一直到办酒当日都没消退。   弄得队里来喝喜酒的宾客都以为是米家几兄弟打的,各个都一脸同情的看着他。   还有人上前安慰道:“没事,娶媳妇儿嘛,是喜事,大舅子打也就打这么一顿,哈哈哈。”   徐昌只能窘迫笑笑:“不是大舅子他们——”   话没说完呢,对方就秒懂打断他:“明白,谁都经历过这个,不是大舅子打的,肯定是你不小心撞门上了对不?我懂的,咱们大家都懂的。”   又是嘿嘿一阵笑。   这话很快就传遍了,就连大队长也这样以为,还在饭桌上隐晦提醒米老二,让他以后下手别这么重,也挑挑时候。   新郎官被打成这熊样,大闺女没面子就算了,当爹妈的脸上也不好看嘛。   米老二脸直接就黑了。   办酒当天,徐昌是睡在米家的。   次日,小两口跟着米家几个哥哥到大房、三房还桌凳,顺道认亲。   这些流程都走完后,米萍萍犹豫好半天后,还是跟父母说了她暂时不愿搬到外面住的事。   彼时徐昌回宿舍收拾行李,搬东西时跟邵莹莹说了两句话。   恰好被孔舟看见,又是好一番嘲讽。   众人纳闷不已。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舟怎么跟疯狗一样逮着邵莹莹冷嘲热讽?   王璇试图中间调解,希望孔舟别再针对邵莹莹,好话歹话说尽了,孔舟也没松口。   只有他自个儿明白。   他会逮着邵莹莹和徐昌哔叨,追根究底是因为打压郗孟嘉的心思落空,人太闲了。   郗孟嘉现在简直就是油盐不进,不论他说什么,对方全当放屁。   就算他故意提起郗家人,提起因为郗孟嘉而身体一直不好的郗孟希,郗孟嘉神色始终淡淡的。   他越淡定,孔舟就越生气。   他为郗孟希感到不值。   孟希是多么好的人啊,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替郗孟嘉讲好话,从来没有因为体弱就恨始作俑者郗孟嘉,可郗孟嘉对待这个弟弟呢?   不仅没丝毫的愧疚心,他明知道孟希身体不好不能下乡,却自私得不愿把工作名额让给孟希。   那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替孟希好好教训郗孟嘉。   可惜了,他居然缓过来了!   而为什么是邵莹莹,不是其他女知青,则是因为邵莹莹跟郗孟希曾夸过的一个女同学有点像。   不是相貌长得像,而是气质像。   就冷冷的,骄矜的,吊着人爱答不理的样子。   看到邵莹莹,很容易想起郗孟希红着脸朝他借钱只为给那女同学买生日礼物的事。   实在让人生气。 第26章   孔舟的心理历程,谁也不知道。   郗孟嘉倒是隐约猜到些什么,但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更没兴趣主动窥探别人的感情。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   他对着帮过自己的人,表现出来的是沉稳可靠的那一面,给人感觉他很懂得感恩,很好说话。或许不善言辞,但每一句都让人如沐春风,尺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对着不喜的,恶意针对过他的人,郗孟嘉已经学会无视。   他这边放下了,孔舟就难受了呀。   要知道,按规定来说孔舟合该下乡。   可他家条件不差,上面没有姐姐兄长,下头也没有弟弟妹妹,这年头的独生子金贵着呢。家里都打算好了,花五百块买个工位,下乡这事儿迎刃而解。   谁想到价都谈好了,他居然瞒着家里报了名。   这事简直轰动家属院了,大家都感到费解。   别说他们想不通,就连同他关系最好的郗孟希也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   这些人怎么可能想到,孔舟提前知道了郗孟嘉分配的目的地,更从郗孟希口中得知了郗孟嘉病了一场没好利索的事呢。   因着某些不能细想更不能说出口的情愫,萌生了替郗孟希出气的念头。   一时冲动报了名,又特地买了两包烟给知青办事处的干事,这才把自己也弄到了合安村。   眼瞅着人就要没了,谁想到贱命活得长,他又缓过来了。   病愈后的郗孟嘉跟变了个人似的,一扫颓唐,就连听到孟希在造船厂深受器重,已经从车间换到办公室这样的消息,他都面不改色。   并且还跟当地人搭上了。   孔舟无数次在心里咒骂他心机深沉。   但恨恨之余,又有些无计可施,他在乡下似乎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再想起前几天郗孟希来了信,信中说他新认识了一个女同志,两人正在接触中。孔舟担心他被女人欺骗,便想回去替他把把关,因此回城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只是,到底怎么才能回去呢?   ……   半个月后,孔舟回城了。   病退。   说是肾炎。   紧接着,又有另一个男知青也病退回城了,这次不是肾炎,而是高血压。   这还没完,随后一个叫张慧慧的女知青以肺穿孔的理由要求回城。   短短一个月内,三个知青以“生病”回城,不仅在知青大院掀起了滔天巨浪,也引起了公社的注意。这次医院在开证明前特意用光机多照了几个方向,立刻拆穿了张慧慧的谎言。   还将她装病回城的事报告到了公社办公室。   而公社动作也很快,迅速通知了各个大队的大队长和支书,要求大队干部们在知青问题上一定要谨慎处理,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   赵中华莫名挨了一顿批也气得很,当天送张慧慧回去时就狠狠警告了所有知青。   他说得极不客气,那些话宛如一盆冰水从大家头上浇下去。   那颗火热的,急待被城市接纳的心瞬间凉透了。   病退证明没开下来,张慧慧回到大院痛哭了一场。   但她不甘心啊。   如果没人成功就算了,她认命。   可孔舟跟姜汉文两人成功脱离农村,已经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她离回家只有一步之遥,她如何能想得通?   就这么一个岔眼的功夫,一条鲜活的生命险些没了。   米家离知青大院近,郗孟嘉每日过来吃饭,别的社员或许不清楚内里发生了什么,但米秀秀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纳闷得不行,怎么一个个不拿命当回事呢?   周宗兰听到人跳海了也惊了一跳,再听到恰巧有人经过把她捞了上来才松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   郗孟嘉没那么乐观:“阿海救她时,被春婶子看见了。”   话音落下,屋里空气滞了滞。   米饭肩膀抖了抖,搞怪道:“那惨了,阿海哥要被春婶子说了。”   阿海原名赵海生,是大队长隔了两房的侄子,今年二十二,家里刚为他说好了亲事。   至于春婶子,这位也是个人才,在村里讨人嫌的程度跟葛大娘有得一拼。   周宗兰这次难得没骂儿子,点点头,说道:“那……女知青咋说?”   这么问,就是笃定春婶子到处传闲话,把两人弄到窘境了。   郗孟嘉摇头。   他跟其他人交流甚少,他们有什么事也不会找他出主意,就像这回“病退”,一个两个都使这招,同屋知青肯定察觉到了,他们可能还在私下讨论过可行性,但在出事前他一点风声没听到。   米秀秀杏眸圆瞪,也想起赵海生离定亲就差临门一脚的事了,登时倒吸一口气。   “明明救了人是天大的善事,现在被春婶子这么一搅和,是好是歹还不知道呢。”   谁说不是。   要不咋说葛大娘和春婶子是大队两根搅屎棍,人人见了都想躲呢。   家里两个男人对此没那么多感慨。   米老三:“瞎操心什么,救人一命总不是坏事,大不了海生把人娶了就是。”   米饭机灵归机灵,也弄不明白姐姐和母亲脸上的无奈,至于小团子圆圆就更不懂了,开开心心吃着爸爸喂的小鱼丸。   周宗兰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   唏嘘道:“那张同志一心想回城,肯定不乐意嫁给阿海的呀。人家阿海跟红峰大队的姑娘相看过了,没听说不满意,他也不见得乐意换媳妇儿,你说郝大春这事办得,是不是让人窝火。”   又不是家家都想娶女知青当儿媳妇的。   对他们乡下人来讲,甭管儿子还是儿媳,都是家里的劳动力。大家对儿媳妇的要求一是身体没毛病,能生孩子,二就是干活麻利。   识字与否,漂不漂亮,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有些人还担心娶个太过漂亮的儿媳妇会不安于室呢。   郝大春现在到处跟人宣扬张慧慧和海生湿着衣服搂搂抱抱,毁的不仅仅是张慧慧的名声,还得罪赵海生一家子。   再想起郝大春以前给她添的那些堵,周宗兰骂起人来越发不客气:“就她长了张嘴会讲话,哪天不恶心人都不畅快,这些流言蜚语如果把张知青逼死了,我看她郝大春怎么办!”   米秀秀赶忙拿小眼神去问米老三。   ——春婶子惹到妈头上了?   米老三目不斜视,当做没看见。   一脸同仇敌忾,附和着媳妇的话:“你管她怎么办,口无遮拦迟早倒大霉。”   周宗兰赞赏地睨着丈夫。   两人不同寻常的举动让人摸不着头脑,米秀秀狐疑得不行,又对知青大院最近发生的事好奇不已。   等两人单独相处时,她思索片刻便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病退不是要去医院开证明的吗,他们怎么那么容易拿到单子啊?”   总不能把医生买通了。   郗孟嘉轻轻笑了声。   脸蛋皱巴了一晚上,居然是为了这?   他道:“嗯,政策明确规定某些重大疾病为病退理由,比如肺结核、肺痨、癌症、高血压、心脏病、肾盂肾炎、严重胃溃疡、胃穿孔。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能回城,抓破脑袋也要想出理由。”   米秀秀震惊了:“……这些都能作假?”   郗孟嘉点头:“可不是。”   拿到造船厂的上班通知后,他心里挂念即将下乡的弟弟,私下找一些顺利回城的知青询问过。   里头门道挺多的。   “72年政策出来,刚兴起办病退时,最流行的是弄成“肺穿孔”。操作极方便,弄点香烟锡箔贴在背心上,透光机一照就是一个洞。不过这一套用多了就不灵了,只要医生多照几个方向马上就露馅儿。接着又有人发现了新的操作法——透视前连抽几支浸泡碘酒的纸烟,据说效果不错。”   米秀秀目瞪口呆。   郗孟嘉接着说:“但这样干未免有损革命本钱,弄不好落个肺癌,那才活该冤枉。后来流行的是制造高血压,操作更简单,行之有效——量血压时臀部微微离座,双腿呈马步半蹲。心中尽力使劲,但脸上要显若无其事。一开始还成,后来医院对此也有了对策,只要是知青复查,就要你睡一觉,躺着量。”   “有一阵最时兴的是肾炎。一滴血,两滴蛋清,半瓶尿,摇转摇匀,神仙都查不出来。复查时再熬几个通宵,皮泡眼肿效果更好。再有就是胃溃疡,头天吃点猪血,第二天检查就过了。当然其他名堂还多,不过一来技术复杂,二来还需要点表演天赋,整不好反而弄恰成拙。   要是复查时遇到那种较真的医生干部,亲手把着瓶子来接你的尿,病退可就办不成了……”   听完这一席话,米秀秀杏眼瞪得溜圆,表情从最开始的“O”变成“?”再变成“!”。   她对这些人简直快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怎么就那么能呢?   城里真的就那样好,值得让他们弄坏身体也要回去吗?   米秀秀心里这般想,一不留神就秃噜出去了。   待反应过来她抬眸望着郗孟嘉,神色不自在,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坐井观天的青蛙,在向飞过的鸟儿质疑天空的宽广呢。   她咬着下唇,小眼神飘忽不定:“你不要误会,我对城里没意见,对你们知青也没意见的。”   她只是不理解。   郗孟嘉先是错愕,而后沉默了一会儿,倏地笑了笑,抬头看向天空中稀稀疏疏的星辰。   今夜风高气爽,下弦月在云层中半隐半现,没了皎月的光辉,星星的存在感愈发强烈。风吹过稻田,秧苗缓缓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配合着一声声“布谷、布谷”,静谧美好。   一如他的心情。   “秀秀,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背井离乡,你也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回家,你能做到既来之则安之吗?”   他语气平静,好似随便问问。   米秀秀却是认真思考了好半晌,她低头看着鞋尖,些许怅然:“不知道,我想象不出来。”   不过——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拿健康做赌注。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谈别的,不是吗?”   便是仍旧觉得知青们魔障了,除此以外,还有暗戳戳敲边鼓的意思。   郗孟嘉听出了话外音,嘴角勾起,眸光温暖:“怕我也那样?”   米秀秀:“……”   这人真是的,不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吗?   她鼓起腮帮子,用撒气掩饰真实的情绪:“……那你会吗?”不等郗孟嘉应声,米秀秀便自问自答:“应该不会,你家里人对你那么坏,回去了也没地方住呀……”   这些郗孟嘉其实没说太详细,他谈起从前总是轻描淡写的,但不难推断出他在郗家没什么地位。   话虽如此,米秀秀仍然忐忑不已。   郗孟嘉掌心虚掠过她头顶翘起的一撮呆毛,在她挥手拨开前先一步移开。   戏谑道:“说得不错,我们秀秀真聪明。”   跟圆圆待久了,说话口吻不知不觉趋向儿童化,哄小孩似的。   米秀秀脸颊微红,有些害羞,低头躲开郗孟嘉的眼神,又觉得怯懦躲闪不是自己的性格,忙咳了一声,厚着脸皮道:“反正你听我的准没错,我们合安村其实不差的,我大哥在镇里分到的屋还没乡下宽敞呢。”   新乡算城市吧?   那没毛病了。   郗孟嘉挑眉看她,眸色温柔:“有你和圆圆的地方就是最好的。”   他们会是最亲的一家人。   随着这段时日的接触,这个念头已经深深植入郗孟嘉脑子里了。   米秀秀怔了怔。   他一惯内敛,极少如此直白地说话,陡然听见心绪难免翻腾,怀里仿若揣了两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哦。”她眼神躲闪,脸颊咻一下红了,幸好夜色打掩护才不至令她更加无所适从:“你也很好。” 第27章   米秀秀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不说上了年纪的长辈们喜欢,在同龄人嘴里也是赞美之词居多。   有一两个不对付的,却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女孩之间的攀比和羡慕罢了。谁让在重男轻女思想普遍存在的年代,米秀秀确实活得太安逸太扎眼了呢。   成长环境塑造了如今的性格底色——任何事都不会退缩,她只会勇往无前。   就连感情上也是如此。   “我能牵你的手吗?”   她侧首望着郗孟嘉,杏眼清凌凌,透出几分好奇。   郗孟嘉微微一怔,嘴角下意识往后咧,倒也不扭捏,手递了过去。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跟别人的手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好着顺眼些。米秀秀就是能从这样一双手瞧出满满的安全感。   她觉得自个儿真是昏了头了。   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米秀秀抬眸看他,就见郗孟嘉微微笑着也在看自己,他的眼神格外专注认真,看得人心跳又快了几拍。   她心一狠,用力将手塞到郗孟嘉半摊开的掌心,让本就暧昧温情的动作平添了几分土匪味儿,就像跟人赌气似的。   郗孟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小姑娘恼羞成怒前,反手用力握紧她。   他毕竟大上几岁,不至于在这方面取笑女孩子。   若无其事道:“复习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米秀秀眨眨眼,注意力从交握的双手转移到他的话上,保守道:“应该没问题。”   起了念头后,她爸特意到镇上找大堂哥问了考试的事儿。   “大哥也不清楚具体考什么,他被推荐那会儿还不需要考试呢。或许是这两年各个大学向中央反映了一些情况吧,从今年开始就改成了推荐和考试相结合。”   事实上,如今推荐跟考试相结合的法子对她更有利。   郗孟嘉垂眸,缓缓点头,认同道:“如此,确实问题不大。”   搁从前的推荐法子,暗中控票,滥竽充数的肯定不少,甚至有大字不识两个的睁眼瞎混进工农兵学员队伍。   这种现象很难杜绝。   尤其是在亲戚关系盘根错节的乡下,往往比城里更加严重。   米家人确实不少,也小有威望,但在合安村“赵”才是大姓。   就算米三叔几兄弟带队出海,给大家谋利在前,也不可能让大队所有人在推荐名额上步步退让,谁不想家里出个大学生呢?   否则米家这一辈的男丁各个都算有出息,也不会只有老大一个人走出去了。   今年改为先推再考,经手的干部就必须多考虑几重。   ——这推荐的人不仅要思想正确,还得分数不会让他们丢人。   像以往那样以权谋私,让自家没念过几年书的侄子闺女进大学镀金的例子委实不好操作了。   “除了知青,大队能跟我竞争名额的人不多。”   她并没把知青放在眼里,说道:“你们知青文化水平虽然够了,但……”   米秀秀蹙眉,旋即浅浅地笑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时不时还得吵上一架,关系太坏了。社员们对他们不熟悉,谁是谁都不一定认得清楚,到时候不记名投票选出来的未必是你们觉得行的人。”   可别指望乡亲们弄明白谁文化程度高,大伙儿都是凭印象投。   平时与人为善,能跟大伙儿打成一片的人优势最大。   米秀秀下巴微抬,小眼神得意的咧。   郗孟嘉挑眉,笑笑着拉长语调:“哦,这么自信呀?”   米秀秀点头。   那可不!   “你不——”   突然,肩膀被人用力撞了一下,米秀秀闷哼一声,脚下趔趄。   好在郗孟嘉反应快,赶紧扶了一把。随后就听“哐当——”一声,紧接着是铁皮水壶在地上咕噜滚动的闷响。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正对上一张木然的脸。   女人神色惶惶,双目失神,傻傻盯着他俩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   米秀秀:“你走路……”   看着点呀。   女人肩膀瑟缩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郗孟嘉。   米秀秀心里咯噔了一声。   啥情况呀?   这眼神,怎么说呢,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像落水之人终于见到浮木的欣喜若狂,下一秒就变成救命的浮木不过是海市蜃楼的绝望,随后目露凶光狠狠瞪她,彷如荒野上的孤狼,随时要扑上来撕咬她。   米秀秀接收到她深沉的眸光,吓了一跳,顿时一噎。   “你……没事吧?”   米秀秀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夜色里,女人忙收回眼神,慌里慌张捡起水壶搂在怀里,一声没吭。   低着头小跑离开了。   跑了几步她扭头又回看了两人一眼。   米秀秀蹙眉。   小声嘀咕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被撞了都没说什么呢,她居然瞪人!”   郗孟嘉安抚地拍拍她脑袋,控制住力道,揉了揉米秀秀被撞得生疼的肩胛骨处:“还疼吗?”   米秀秀摇头:“没那么疼了……”   “这条路经过我家,就到荔枝园,你们今天分了那边的活儿吗?这个时节到荔枝园能干什么——”   蓦地,她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细节。   米秀秀脸色倏变。   眸光变化几转,她死死咬着唇瓣,心里瞬间沉甸甸的,喉咙还有些堵。   “她——”   话音只起了个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郗孟嘉疑问:“嗯?”   “……”   米秀秀迟疑,她不确定郗孟嘉看出来没有,也不知道由自己说破合不合适,顿感为难。   过了会儿,她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面熟。”   郗孟嘉似乎没多想,淡淡说道:“朱小兰,你见过的。”   朱小兰撞过来时,米秀秀同她眼神发生对视在很短的一瞬间。   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二十秒,当时郗孟嘉的注意力始终在米秀秀身上,因此并未注意到朱小兰有哪儿不对劲。   此刻见秀秀脸色凝重,以为她是担心朱小兰会把两人的事说出去,有心安慰。   “怕了?”   米秀秀皱着眉,琢磨村里哪个男的有可能欺负女同志,对郗孟嘉的话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   压根儿没动脑子,只瓮声道:“啊?嗯,你说得对。”   别提多敷衍了。   郗孟嘉挑眉,挠了挠她手指,慢条斯理问道:“想什么呢?”   米秀秀回过神,下意识又嗯了一声,说:“嗯嗯……诶,你刚才说什么呀?”   看来是不怕的。   想通这点,郗孟嘉也不再说什么。   微微一笑,温和道:“你站着别动,等我进屋拿手电筒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这条路我都走了十七年,闭着眼也能走回家。”   米秀秀连忙摇头,大大咧咧道。   送来送去多奇怪呀!   她送郗孟嘉,郗孟嘉再送她……嗐,让别人知道了得笑死。   郗孟嘉把她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没跟她辩,留下一句“等着”就大步走进院子。   米秀秀看着挺拔的背影,哪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嘟了嘟嘴笑开了。   ****   翌日,风平浪静。   预想的可能会迎来众人打量奚落的场面并未出现,朱小兰对撞见他俩牵手的画面绝口没提。   郗孟嘉诧异后就把这事放下了,除了早晚到米家吃饭,大部分时候往返于新乡镇跟合安村之间。   米秀秀也问过他到底在忙什么,每每迎来的是郗孟嘉神秘兮兮的笑容。   只道时机到了自见分晓。   到五月底,万众瞩目下第一轮推荐名额不记名投票开始了。   大队部办公室前广场上,家家户户都来了。   大队长赵中华跟记分员侯东河站在平房屋顶,身前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放着装了小纸条的簸箕,一侧是写着符合报名资格的人名。   挺多的,有十来个呢。   知青大院跟本地人一半一半吧。   知青们看到名字,有人欣喜有人失落。   “……咱们都报名了,就选出这么几个,我……”   “强龙不压地头蛇,大队长当然帮他们自己人,那群人里除了米秀秀读书多点,其他人哪儿符合标准了?”   “是呀,大队的有五个,他们肯定会投这些人,不会投咱们。”   “王璇跟程向阳就算了,资格老干活多嘛,邵莹莹凭什么呀?”   “……”   村里人尚没质疑,知青内部先一步搞分裂。   不满的声音没避着,说到邵莹莹时刻意更大声。   当事人邵莹莹面无表情,依然一派清冷孤傲,不屑反驳他们。   说这话的人见状,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实在没趣,表情讪讪的,咕哝道:“脸皮真厚。”   王璇也担心投票结果不理想。   更怕现在大家吵吵起来,给村里人留坏印象,一会儿影响到投票。   她思索片刻,当机立断站出来打圆场:“吵什么,没听见大队长说啊,名单选出来了还必须到镇上考试,考试通过了才能走,咱们不管谁上了都是自己人,别的就未必了。”   众人脸色齐齐变了变,若有所思。   本来就没资格的心情松懈下来,被提名的开始担心票数,懊恼之前咋没跟村里打好关系混个脸熟。   王璇看他们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瞥了眼小黑板上的人名,淡淡说道:“大家也别太担心,要是真选出睁眼瞎,大队长面上指定不好看的。”   这不,她话刚说完,赵中华拿着大喇叭喊话了。   “投票要慎重,不要乱投瞎投,脑袋空空肚子没货的当心丢脸丢到镇上。”   大伙儿哄堂大笑。   “听好咯,一号赵汉牛,二号程向阳,三号米秀秀……”   “每个人最多能选五个,可以弃权可以少选,觉得谁能上就写他们的编号。一二三四咱们大队没人不会写吧,每年都开扫盲班,可别告诉我有人连这么简单的数字都不会啊……”   大队长扛着喇叭半严肃半幽默。   记分员侯东河则端着簸箕走到一个个人面前,写一张就将纸片叠好放小盒子里。   年轻人倒好,几下就投完了。   麻烦的是有一些家里来的是老人,耳背记性差是通病,往往要问好几遍几号是谁才能决定,这就导致这个过程无比拖沓漫长。   光是投票过程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投完后人群里依然吵吵嚷嚷,三三两两围成一团东家长西家短说闲话,大部分人对大学生名额是不感兴趣的。   或者说有自知之明。   晓得自家的娃不是那块料,选得上那是祖坟烧高香,选不上也正常。   所以现场气就跟镇上赶集日没两样,大队长似是习惯了,淡淡扫了那叠小孩儿巴掌大般的纸条。   吼道:“安静,都给我安静,唱票咯!”   他每念一张,侯东河就在小黑板的名字后面画一笔,其他人一个“正”时,米秀秀已经累计到四个了。 第28章   投票没有悬念,米秀秀已超高票数将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   大队长一宣布最终名单,广场上爆发出喝彩声,大伙儿喜笑颜开,围着米老三两口子道恭喜。   “秀儿争气!”   “以后跟你大哥一样到镇上当干部去。”   “大学生,别把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忘了啊。”   “……”   还没考试呢,大家已经一口一个大学生、女干部了,米秀秀表现得谦逊,忙说哪里哪里,这些都言之过早。唯有那双明亮的杏眸倾泻出自信和兴奋,闪闪亮亮的,活泛得不得了。   十七八岁的姑娘,再是老成持重面面俱到,听到大伙儿的夸赞难免有些自鸣得意。   郗孟嘉跟其他知青站一块,隔了两三拨人,听到熟悉的脆甜嗓音,眸色渐暖。   “名额跟你又没关系,你开心个什么劲?”   郗孟嘉收回目光,嘴角弧度依旧,漫不经心道:“今年轮不上,兴许过两年就到我了,提前高兴高兴。”   说话的人噎住。   想杠一句说什么屁话,话都快溜到唇畔了,又赶忙咽了回去。   这话倒也算不上错,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啊。   合安村的干部们好歹还算公正,不像有些大队就爱拿名额当胡萝卜,专门用来吊着急切回城的知青,里头发生的脏事数都数不清。   可再怎么自我安慰,想到成功回城的人,心里终归意难平:“前几天孔舟寄了信来,他一回城家里就安排了工作。可惜了,病退这条路子被堵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去?”   说罢,仿佛才想起孔舟跟郗孟嘉不对付似的,他讪讪笑了一下。   郗孟嘉眸光平静,听到孔舟两个字时也没有任何波动,没有羡慕,没有嫉妒,以一个旁观者的平静说:“既来之则安之,回去不了就过好当下。”   那人沉默了一会。   突然问:“郗孟嘉,你说……咱们这种没背景的,这辈子还能回去吗?”   兴许惆怅这种情绪是会感染人的,明明大家各说各话嘈嘈杂杂,忽然间所有人心有灵犀,都把这话入了耳,周围顿时静了几秒。   过了半晌,第二个人也茫然四顾:“其实我也想家了,想爸妈,想家里的泡菜,想大黄,哎。”这话一出,瞬间勾起了大伙儿对家人的思念。   压抑的情绪仿佛沉重的雾霾,笼罩在大家头顶,就连成功入选的王璇三人浑身也萦绕着低气压。   “哎,谁不是呢?”   圆圆的到来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小家伙见爸爸今天跟其他叔叔阿姨站一块,都不看她一眼,早就坐不住了。   这不,一逮着机会立马迈着小短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蹭啊蹭。   “圆圆来咯。”   米家伙食好,小团子的底子本就不错,这会儿愈加圆润了,远远地,仿若成了精的麻薯圆子。   她还记得外婆再三叮嘱的话,不能在别人面前喊爸爸妈妈,小人儿又不乐意喊哥哥,便仰着头,睁着水汪汪的葡萄眼撒娇。   等了一会儿,爸爸还没抱她。   殷红的小嘴高高翘起,小团子不高兴地啊了两声,抱大腿的双手顺手松开,急切地向上张着,脚跺了好几下,示意爸爸抱抱。   三四岁小孩儿的卖萌攻势谁能挡得住?   反正郗孟嘉不行。   女儿多可爱呀,圆圆的脸蛋,长长的睫毛,跟洋娃娃似的。   一看到小家伙开开心心跑跑跳跳,整个心肠都柔软了。   他低声浅笑,轻轻松松将孩子抱起,声音更是温柔得让人大跌眼镜:“今天有没有乖乖啊?”   小团子搂着他脖子,自信满满道:“我很乖哒,没有乱跑哟,我有跟外婆说呀。”   郗孟嘉摸摸圆圆毛茸茸的小揪揪,声音忽然变严肃,道:“这么乖呀,昨天布置的大字肯定写完了哦?”   小团子最近越来越野,在舅舅的带领下调皮捣蛋得很。   家里人提着她耳朵说了无数次不许一个人出院子,否则就要打屁股,她还是越狱成功了几回,最远一次到了村里晒粮场,跟另外几个小孩儿玩了一身泥巴,最后还是大队长家的儿媳妇把这只小泥猴子送了回来。   那天真是把家里吓坏了,谁能想到转个身的功夫孩子就跑没了啊?   小人儿还挺有毅力的,抡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走了半个多小时就为了跟别的小朋友玩办家家酒,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他揍完孩子后跟米秀秀一琢磨,干脆给她开蒙找点事干。   不图培养出天才什么的,就教教简单的唐诗和数数,再在院子里玩玩小游戏,每天腾出两个小时消耗孩子的精力,免得她老吵着赶海抓螃蟹。   事实上有些劳而无功。   小家伙哪里都好,就是坐不住。明明聪明伶俐得很,那厌学程度吧,跟未来小舅子有得一拼。   孩子的天性让她格外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   屋外蹿过一只呱呱的青蛙能让小团子追出去玩半天,然后不知不觉越跑越远。   等把人逮回来了,一到玩游戏的环节她比谁都活泼,到了数数认字就秒变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焉了吧唧,写个一二三四能磨蹭一个小时,最后受折磨的反倒是他和米秀秀这对新手爸妈。   “嗯,写完了吗?”   小团子埋着头,哼哼唧唧撒娇,细细软软的眉毛成囧字,焉巴巴的,眼珠儿骨碌碌转了几圈,忽然奶声道:“……爸爸,那不重要,咱们去摘桑果子好不好?”   得!   小孩儿模仿能力强,懂学舌转移话题了。   说完,就用肉嘟嘟的小脸蛋去蹭郗孟嘉的脸,边蹭边卖萌:“可好吃了,特别特别甜,我们给妈……嗯,给舅舅留一点儿。”   小团子喊“爸爸”时非常小声,四周的人大都沉浸在名单宣布后的嫉妒羡慕恨里,倒是没人注意到父女二人。   偶尔有人瞥见这一幕,也都见怪不怪了。   自从郗孟嘉跟米家搭伙后,圆圆就成了知青大院的常客,郗孟嘉不上工时经常带着孩子回来,偶尔也会领着小丫头出门,只是他这人独得很,跟谁都淡淡的,从不与人深入交往,每回这小姑娘到知青大院也只当他的大腿挂件。   大伙儿想逗一逗还寻不到机会呢,因为郗孟嘉从不把孩子托付给大家照顾,是以就混了个脸熟。   “不给我吗?”   他虎着脸,佯装生气。   小团子愣了愣,澄澈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郗孟嘉,茫然得很。   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原来是爸爸吃醋了呀。   “圆圆最喜欢爸爸了,给你最大最甜的。”   圆圆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道。   郗孟嘉轻轻掐了下小团子肥嘟嘟的脸颊,瞥了眼周围,咳一声:“今天想找谁玩游戏呀?”   “阿兰!”   郗孟嘉想了想,记起阿兰是哪家孩子了。   “只能玩一会儿,回家要写大字的,好不好?”   “嗯嗯嗯。”   小团子笑嘻嘻的,不知道是不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嘴巴答应得倒是快。   “走咯,驾!驾驾!”   小团子兴奋得嗷嗷喊,搂着爸爸脖子不停催促。   除了最后两句,大家没听清这一大一小究竟嘀咕了些什么,只是亲昵的氛围实在扎眼。   “诶,看不出来呀,郗孟嘉还挺会哄小孩呢。”   被手肘拐了一下的人看着郗孟嘉的背影,嗤了一声,神情不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咯。”   “……”   朱小兰听到这话,脸上浮出恍惚之色,她摸了摸小腹处,眼底迷茫渐渐化为坚定。   他被其他人欺负孤立时,她帮他说过话,他应该会帮自己的……吧!   *****   这日对米家来说无疑是个好日子,大日子。   米秀秀难得松懈,听到圆圆想同小伙伴到海边玩水,二话不说就应了。   这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得知两人可以帮忙看孩子,村里人放下心来,没太管束自家熊孩子。   不出一会儿,十多个调皮鬼齐刷刷跑了过来。   “汤圆羞羞脸,这么大还让哥哥姐姐抱抱!”   “略略略!”   一群孩子大的顶多十岁出头,小的和圆圆差不多。   拿耙子的拿耙子,拎水桶的拎水桶,撒欢地往海边跑去,边跑边扮鬼脸笑话小伙伴。   可别小看孩子的自尊心。   小团子被羞羞脸,怔了怔,立刻扭着身体,蹬着小腿儿要从郗孟嘉怀里下来:“爸爸,我自己走。”   “圆圆!”   听到米秀秀严肃的声音,圆圆蹬腿的动作顿了顿,小手赶紧捂住嘴巴,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   米秀秀微微摇头,表情无奈。   说了很多次了,小家伙乖乖巧巧,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一到了外头经常管不住嘴。   “放心,没人听见。”郗孟嘉把小孩放下,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慢点跑,别摔了。”   小团子脚尖刚落地还没站稳,迫不及待扭啊扭挣脱郗孟嘉的手追小伙伴去了。   郗孟嘉同米秀秀相视而笑:“去看看。”   米秀秀嗯了一声,两人边走边聊,说的大都是家里和学习上的事,看上去都挺坦荡大方。   只偶尔抬眸转眼间会瞧对方一下,短暂对视后又默契移开目光,会心笑笑,在外人看来气氛着实有那么点说不出的微妙。   “秀丫头啥时候跟知青那么熟了,不会是谈对象吧?”   “就挨一块走哪至于了,又没钻林子。”   “……诶,说说,你年轻时是不是跟你家老赵钻林子了,了解得挺多呀。”   “哎哟,你没结婚前不也给你男人洗裤衩了吗。”   “……”   已婚妇女私下说话向来荤素不忌,两口子关起门那些事都能拿出来埋汰对方,一通嬉笑怒骂又好得跟没事人似的,谁脸皮薄谁就输了。   幸好米秀秀离得远没听见,否则定要被臊死了。   几人咕哝了一会儿,望着渐渐走远的两人,越瞅越觉得登对。   胡玉芬对米秀秀是存了想法的,打从米赵两家婚约作罢,她就琢磨着给自家小儿子说一说。   都是一个大队嘛,知根知底的。   虽说秀丫头如今退婚的名声不好听,但明眼人也知道责任不在她,她到底没犯什么错;再者,人家本身条件不差,家里人也讲道理,绝对不会闹出动不动吸婆家血贴补娘家的事。   胡玉芬真是怕死了家里再娶个吸血鬼回来。   一想到二媳妇跟小老鼠一样,屋里头但凡有好东西就想方设法搬回娘家,她就火冒三丈。   摸着良心讲,米老三家这样省事的亲家谁不想要啊?   再回头看两个年轻人熟络的样儿,胡玉芬心里打鼓。   如果她跟人处上了……   嗐!   真就抓心挠肝了。   胡玉芬连忙寻了个借口,转身回广场找周宗兰打探消息去了。   周宗兰诧异,一开始没闹明白胡玉芬怎么突然找她拉家常了,两人不熟啊。   面不改色陪着东拉西扯了一会,听她言不由衷夸小郗热心助人,帮着秀儿带孩子玩,这才咂摸出点点意味儿。   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免失笑。   看对方没说破,她也装作没听明白,只是将闺女跟小郗处对象的事说了。   胡玉芬傻了几秒,脑子打结成麻花了。   哎呀妈呀,真处上了吗?   “啥时候处上的啊?”   “你没意见?”   周宗兰点头,没回答前一个问题,而是笑笑道:“瞧你这话说得,小郗又不差,我能有什么意见。”   闻言,胡玉芬又愣了愣。   拧着眉说:“……你老实说,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好才同意的?”   周宗兰乐了。   谁能想到小郗也能被夸长得好。   “嗐,你是不知道小郗刚来时的样子,瘦得吓人咧,脸上骨头蹿这么高,跟以前逃难的人差不多,哪里算得上好看。这两个月嘛多多少少养了点肉,其实就跟大伙差不多,看女婿哪能只看相貌,对不对?归根到底还是人品好。”   胡玉芬听懂了。   人家两口子对郗知青满意得很呢。   暗暗庆幸自己憋了会儿没直接说出口,否则自己这脸还不知道往哪搁。   念想落空,她心里实在遗憾,暗忖这秀丫头移情别恋的速度够快呀,又想米老三两口子心大,前脚没了个赵文斌,立马接受了郗孟嘉。   别的想法倒是没有,想开了后还能站在周宗兰角度想呢。   “你别说我乌鸦嘴啊,这知青嘛看着光鲜,经不起扒皮瞧。你们家已经有一个姑娘嫁知青了,咋秀儿也走她姐的老路子啊?”   “你看你那侄女婿,干活干活不行,女人家都能赚七八个工分,他就六个,养活他自己都困难。要是脾气好也就算了,前几天地里头遇见了,人家眼睛还长天上咧,见到咱们头一昂,眼一斜,嚯,就不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样子。”   周宗兰笑而不语。   妯娌家的女婿,再没出息也轮不到自己跟外人说闲话。   她替郗孟嘉辩了几句:“小郗挺好的,合我们家眼缘,两个孩子能处得来就处呗。”   胡玉芬左瞧右瞧没从周宗兰脸上看出个所以然来,将信将疑道:“那后生真不错?”   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周宗兰看了丈夫背影一眼,眉飞色舞道:“咱们家老三那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护崽呢。小郗如果不行,别说我不同意,他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别的知青什么样不清楚,我们也没多接触,不过小郗这人吧确实靠得住。”   说着又把上次出海的事说了。   胡玉芬撇撇嘴,还是不太信。   但她不是那种看不懂眼色的憨货,没扯住这点不放,而是说:“啊呀,秀儿如果被选上了,这大学是念还是不念啊?”   十七八岁的姑娘,到定亲嫁人的岁数了。   前面已经被赵家耽搁,现在处了新对象还不马不停蹄结婚办酒?   结了婚当然得赶紧要孩子呀,有了孩子还折腾什么,书念不念全都不重要。   “……你看啊,咱从没听说哪个女人到外地读书,男人无怨无悔呆乡下照顾爹妈的事啊,这哪行?”   胡玉芬大字不识两个,思维传统得不能再传统。   在她的观念里,读书识字无非是为了说亲时提点身价。现下秀儿既然已经找着对象了,周宗兰两口子又没棒打鸳鸯的想法,那提身价这一步完全可以省略掉。   读不读书都不影响米秀秀嫁人过日子。   反倒因为读书,很可能把这个对象搞飞了,最后蹉跎成老姑娘。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读书人”在这个年代只花钱不进账。   在这个家家户户余粮少,吃饭全看老天爷心情的年代,很少有人考虑填饱肚子以外的事。   加之近些年风气也有些奇怪。   全国各地都嚷嚷着要打倒臭老九,可千百年来对文化人的崇拜已经深深根植在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心间,这就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所有人被新旧观念裹挟撕扯,十分割裂。   一方面认为读书多的人脑瓜子灵光,说出去家里人面上有光;   另一方面呢,又觉得读书无用,换不来吃换不来喝,哪怕念到高中也没几个端得上铁饭碗,最后还是扛锄头的命。有上学的功夫,还不如早早下地赚工分减轻一大家子的负担。   这不,前脚跟羡慕周宗兰生了个会读书的女儿,后脚就劝结婚生孩子,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   听得周宗兰无语连连,脑壳发昏。   偏巧她晓得的,胡玉芬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子,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哪怕不认同也用不着给人家摆脸色。   只能憋着气,淡淡说了一句:“以前没有,往后就有了。”   “嘿,万一——”   “万一等不住,那就一拍两散嘛。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能少?到时候我家秀儿就是大学生,什么对象找不着啊,你说是吧?”   “这么说也对,那你跟老三咋能直接就承认她俩的事呢。万一,我是说万一那郗知青是个死心眼的,非得跟你家秀儿在一块,你们还真打算让她跟穷知青在一块过苦日子呀。”   胡玉芬越说越顺溜,推心置腹道:“你大侄儿媳妇家里不是镇上的干部吗,他们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呀,你让侄媳妇娘家牵个线,给秀儿谈个干部家庭比什么都强。”   这下呀,她不仅觉得郗孟嘉配不上米秀秀,连自家儿子都开始嫌弃了。   周宗兰哭笑不得。   道:“嗐,操那么多心干嘛,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想跟谁过,全凭自己决定。真要过不下去了回家就是了,我跟她爸少不了她一口吃的,米饭也不可能不管她姐。”   胡玉芬:…… 第29章   傍晚,夕阳渐渐没入海面,海天相接处红彤彤一片,霞色旎然。   圆圆玩累了,郗孟嘉抱着她。   小家伙肉肉的下巴搭在爸爸肩上,小嘴微张,隐隐瞧着还有水光滑落在肩头,藕节似的小腿小胳膊下垂,睡得喷香。   “你看,她好像青蛙呀。”   米秀秀戳戳圆圆白嫩嫩胖乎乎的胳膊,无情嘲笑。   郗孟嘉轻哂。   故意吓她:“圆圆醒着的。”   米秀秀确实被唬了一跳,被亲妈拎着耳朵反复叮嘱,她如今很有当妈的自觉,不能当着孩子面取笑嫌弃。   “咳,小青蛙其实很可爱的。”   说着,还呱呱叫了两声。   过了两秒,没听到团子的小奶音,米秀秀明白被骗了,她气呼呼地哼了声,打郗孟嘉胳膊,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骗子!”   郗孟嘉哈哈笑。   米秀秀还要推他,郗孟嘉示意她看看旁边,几个婶子磕着南瓜子儿,正冲他们笑得意味深长。   两人不知道他们处对象的事已经在大半个生产队传遍了,这会儿见状立刻收敛了许多,跟往常一样同大家打招呼。   “五奶奶,吃晚饭了吗?”   “锅里烧着呢,你俩刚从海边回来呀,看到我家阿龙了吗?”   “嗯,阿龙跟三顺在一块,今天他们撞大运了,捡到好多海货呢,羡慕死我了。”   米秀秀嘻嘻哈哈跟人聊了几句,郗孟嘉等在一旁默默听着。   突然,五奶奶说:“秀儿,这小伙子以前我咋没见过呢,咱们大队啥时候来新知青了?”   五奶奶眯眼瞅了又瞅,总觉得这小年轻脸生得很。   米秀秀噗嗤一笑:“你见过的呀,先前出海您送二伯伯那会儿,他就在我爸旁边站着呢。”   “这么这么高个儿,你肯定有印象。”   五奶奶年纪上去了,耳背,米秀秀边提高音量大声说话,一边比划,郗孟嘉也特别配合地靠近些,让五奶奶几个认脸。   五奶奶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说:“哦……身高挺像。”   她记起来了。   那天老三左手边站的是赵家那小子,右手边确实站了个瘦高个儿。几个老姐妹们还嘀咕老三心胸广,不记仇来着。   五奶奶:“我觉得长得不太像呀?秀儿,你是不是糊弄奶奶呢?”   她这样讲,另外两个也附和:“是咧,这么俊的靓仔,从前都没印象噶。”又高又俊,她们不知道就罢了,家里闺女也没见提过,这就奇怪了。   米秀秀抿着嘴,笑得秀气。   “先前他病了嘛,看着虚,现在养得差不多了。”   米秀秀又说:“不过我觉得还是瘦了点,得再调养一阵子。”   说是这般说,语气里的炫耀一点没少,仿佛郗孟嘉身上长的那些肉都是她亲自养出来一样,骄傲着呢。   浑然不觉在说到“虚”时,郗孟嘉眉眼抽抽了一下,斜眼瞪她。   这小妮子……   五奶奶乐呵呵的,脸上的每条皱纹都透露着慈祥,看着郗孟嘉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是个好后生,同你配哩!”   米秀秀怔了怔,脸瞬间爆红。   再看其他人目光也在她跟郗孟嘉之间来回打量,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猛然悟了!   难怪她们的眼神那般奇怪,原来是——   米秀秀定定神,羞赧道:“五奶奶,你怎么——”   五奶奶笑着接话:“怎么知道的?”   三顺妈抓了一把南瓜子儿给米秀秀,揶揄道:“你妈跟胡玉芬说的噻。”   大家都沾亲带故的嘛,平时吵嘴拌架也不妨碍一起聊八卦,啥风吹草动大伙听不见啊,哪家今儿烧了肉,哪家吵了架,那是一点秘密都存不住的。   别说周宗兰有意为之,就算无意露了点苗头,不出半天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这会儿遇到正主了,还不得趁小年轻面皮薄不会撒谎多问上几句。   接下来的两分钟是米秀秀遭遇过的最漫长的两分钟,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打消五奶奶等人的热情,在他们快把郗孟嘉户口查个底朝天前,米秀秀顶着大家揶揄的目光赶紧拽着人开溜了。   圆圆依然睡得跟小猪一样。   第二天,大队的人都听说了。   周宗兰早上起来,喂了鸡,做好早饭,吃完饭该上学的上学。   带着闺女和小捣蛋鬼将院子里开始爬藤的四季豆稍微整理了一遍,一株株插上一人高的木棍竹竿。弄完这些,母女俩趁天气好太阳大将家里的铺盖卷全拆了,薄棉絮摊开晒在院子里,被套全塞背篓,准备拿河边去洗。   心知肯定有人到跟前说些有的没的,周宗兰便叫米秀秀这两天干脆别出门。   米秀秀没同意。   处个对象怎么了?又没吃别人家大米。   事无不可对人言嘛。   不管别人说什么,她行得端坐得直有什么可担心的,好听话收着,不好听的当做没听到就是了。   母女俩一人背着被套,一人背着脏衣服,将圆圆送到隔壁让米萍萍帮忙带上半天,小家伙哼哼唧唧半天,就想跟过去玩水,最后在妈妈和外婆的双重冷脸下只能委屈巴巴投入姨姨的怀抱。   把米萍萍逗得哈哈大笑。   许是周宗兰母女过于淡定,一路上遇见人也没有特别不着调的,笑笑着打趣几句便罢了。   大队的人不管背后怎么嘀咕,当着面那叫一个夸啊,什么男俊女美登对得很,什么知青好,公婆不在这边嫁过去了就能当家做主……听了一耳朵,米秀秀都恍惚觉得自己占了天大便宜了。   这洗脑功夫,堪称可怕。   两人处对象的事没掀起什么水花,大家取笑过就完事了,谁也不会闲得拿个大喇叭四处叭叭。   所以这事也根本没传到知青那边去。   郗孟嘉更不会跟一□□情淡薄的人谈自己的私事。   其实就算讲了,估计也不会有人在意。   被选中的三人紧张兮兮的备考,压根儿没空关注郗孟嘉是不是要走徐昌的老路,而没被选上的心情则更加复杂,艳羡有,嫉妒有,祝福也有,哪有心思听八卦?   说到底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纯粹的善,更没有纯粹的恶。   在说酸话的同时也打心眼里希望知青中有人能走出去,没准以后是条退路。   唯有朱小兰不大对劲。   这几天总是神思不属,忐忑不安。   同屋女知青问她怎么了,她埋着头不说话,隔几秒抬头看一眼,欲言又止,委屈巴巴。   江梦月白了她一眼,冷呵道:“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有些人啊,就爱装出一副苦瓜脸,问她一遍不讲,问她两遍还是不讲,其实心里一直在念叨:快问啊,快安慰我啊。呸!”   朱小兰嘴唇颤抖,小脸煞白。   不知想到什么,她忍不住斜了江梦月一眼,满目愤恨。   揪着衣角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江梦月冷不丁被瞪,怔了一秒。   随后睁圆了眼睛也反瞪回去:“看!看什么看!给我摆什么脸色?”   她已经忘了一个多月前在张慧慧的撺掇下戏耍朱小兰的事,更不知道那一晚朱小兰身上发生了什么,此时看朱小兰居然敢凶她,胸脯气得跳了好几下。   朱小兰双肩抖动,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铁锈味刺激着濒临崩溃的理智,双眼红通通的,布满血丝。   “看你怎么了?”   突然。   她推向江梦月:“江梦月,你把我害惨了。”   同屋另外三人见这情形,愣住。什么害不害的,怎么有点严重的意思啊?   不约而同心头跳了跳,连忙挡在中间。   “梦月!咱们都是无产阶级兄弟姐妹,是一个战壕的同志,你别总是发大小姐脾气。”   “小兰你别搭理她,她就是嘴巴厉害。”   “你遇到啥困难了跟咱们说,能帮的咱们一定帮。”   “是呀,别闷心里。”   大家睡一个屋,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一半时间呆在一起,朱小兰的浑浑噩噩都被她们看在眼里,也有人问过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每当这时朱小兰总是闭口不言,躲闪着不愿多说。   次数多了也就没人自讨没趣了。   没想到,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看着怪让人心惊。   江梦月同样被吓了一跳,她自恃占理,想骂其他人狗拿耗子来着,可不知怎么对上朱小兰怨怼的眼神时莫名心虚,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对方。   王璇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问:“小兰,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啊,梦月她怎么害你了?”是不是她们听错了啊,怎么就上升到害人的高度了呢?   “……”   朱小兰嘴巴张了张,难以启齿。   她欲说不说,心虚的江梦月顿时觉得捏住了她的软处。   再次趾高气昂起来,指着朱小兰叫嚣道:“说啊,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我怎么害你了?你别心情不顺赖我头上。语焉不详一句话不讲就给我扣屎盆子,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喲——”   “上个月初三,你让我到荔枝园送开水。”   朱小兰再忍耐不住,脱口而出。   话出口的瞬间她便后悔了,脸色惨白惨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她别开脸,不想看其他人的反应,只死死抿紧嘴巴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那被蛛丝网住的小虫子仿佛此时此刻的自己,恁是如何拼命都挣脱不了,只能一步步等死。   “送水怎么了?我还经常给他们送饭呢!”   江梦月下意识冷哼:“你觉得我使唤你了心里不舒坦是吗?不就是让你送个水,值得你记仇一个多月还跟大伙儿说我害你?朱小兰,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你家里头不给你寄东西不搭理你了,你就想从我手里讹是吧?呸,我告诉你,没门儿!”   随着她一句又一句,朱小兰的负面情绪彻底被推到极致。   终于爆发了!   “你——”   “江梦月,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表子!”   朱小兰尖声怒骂着,推开阻拦在两人之间的王璇,用力撞去。   江梦月被撞得头晕目眩,退后几步腰直接抵在洗脸架上,她痛苦嚎了一声。随后霹雳哐当一阵响,架子连盆倒下。   “哎呀,我的盆儿——”   架子上放着大家的洗脸盆,这一摔还不得掉瓷,王璇忍不住皱眉。   而江梦月顺着那股力倒下,腰背二次受创:“啊,我的腰。”   朱小兰却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欺身上前,直接骑在她身上,狠狠扇了她好几下:“你把我害死了。你凭什么吼我,凭什么?”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王璇几人压根儿没反应过来,等她们回过神,江梦月脸肿得老高了,其他知青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怎么了!你们干嘛呢?”   两个人拽朱小兰,一个去扶江梦月,推搡间再次乱成一锅粥。江梦月捂着红肿的脸颊,“哇——”地一声哭了,撕心裂肺!   “谁知道她发什么疯?我没招她没惹她,她逮着我就打,呜呜呜……”   王璇眼皮动了动,觉得自己再不说句话拿捏住场子,要被男知青们笑话了,咳了咳,道:“都别吵吵,上个月初三到底怎么了?”   江梦月还是那句话:“都说了我不知道,我就让她送了水。”   大家不解,齐刷刷看向朱小兰。   朱小兰低着头,没吭声。   王璇太阳穴抽抽,忍着不耐烦又问:“小兰,如果真的受了委屈你就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大家肯定替你做主。”   朱小兰抬头,迅速瞥了她一眼,还是没吭声。   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谁也没法帮她做主!   今天是她冲动了,也是江梦月太过分,字字句句都往她心口上捅。   朱小兰清楚那一晚的事不能被人知道,一旦被人知道她脏了身子后果不堪设想。今天人骂了,也打了,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不想再横生枝节:“不用了,反正我今天打回来了,这事就算——”   说时迟,那时快。   人群里忽然有谁惊呼:“啊,我想起来了!”   “上个月初三小兰摔得挺严重的,不会是江梦月偷偷欺负吧?”   经过这么一提醒,又有几人想起那天的事。   说来也是凑巧得很。   那几天刚出了张慧慧装病打回城报告被公社驳回的事,别说她忿忿不平,抱着同样心思却没来得及实行的其他知青同样郁卒不快,白天得下地干活没空想那么多,到了晚上吃完饭呀,大家没事干了只能围坐在院子里互相诉苦。   朱小兰抱着暖水瓶回来时,他们还跟朱小兰打过招呼。   当时朱小兰怪狼狈,衣裳上沾了许多草扎子,辫子乱糟糟的,手腕处擦破了皮,有人好心问她怎么了,她却好似撞了鬼一般,冲进屋根本没搭理,第二天听到人不舒服请了假,大家才晓得朱小兰跌伤了。   站在最外边的张慧慧也想到了这里,眸光闪了闪,恍然大悟。   看来赵四狗那天已经得手了,就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闹起来,莫非……   张慧慧不动声色瞥了眼朱小兰的肚子,很平坦,才一个多月看不出什么情况。等了半天见没人想到这一茬,都在猜是不是江梦月动手打人,可把她给急得!   “那梦月过分了啊,有矛盾可以让璇姐帮着调解嘛,怎么能欺负人呢。”   江梦月下意识要还嘴,就听张慧慧喊道:“你不仅欺负人,你还把小兰的衣服撕坏了,现在布票多稀罕啊,你得赔给小兰噢。”   这个“赔”字被她念得九曲八弯,实在突兀。   江梦月噎了一下,她什么时候撕朱小兰衣服了,张慧慧做什么凭空污蔑自己。   正要跟张慧慧辩白一二,对方给她使眼色了。   边使眼色边往朱小兰那边瞅,忽然间江梦月福至心灵,脑子里再次闪过朱小兰那天的模样,跟幻灯片似地,那些不曾被留心过的细节变得清晰深刻起来。   她指着朱小兰。   怪叫一声:“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扯坏她衣裳了?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朱小兰不仅衣领被撕坏了,手和脖子也红了,璇姐想帮你涂红花油她还不干!别是被哪个泥腿子糟蹋了吧?”   前一句说给张慧慧听的,后面则是冲着朱小兰嚷嚷。   这话没人敢接,所有人面面相觑。   朱小兰指甲陷进肉里,眼睛充血:“我没被人糟蹋。”   她一字一顿,恨极。   江梦月没收敛,她这会儿兴奋得不得了,生怕少说一点细节,对那一晚的事高谈阔论起来,细致到朱小兰回屋干了什么,跟大家说了些什么话,连暖水瓶的木塞子沾了泥都没漏下。   朱小兰气得发抖,她想捂住耳朵,只要没听见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聚集在屋门口的其他人也在探究地看着她……   鬼使神差般,她说:“闭嘴,你闭嘴!那天我一直跟郗孟嘉在一起,我们,我们只是处对象而已,我跟泥腿子没关系。”   “我和泥腿子没关系。”   “……没关系。” 第30章   谎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朱小兰自己先受到了惊吓。   然而顶着这么多人好奇探究的眼神,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似乎次数说多了便能弄假成真。   说到后面,语气里的颤抖已经渐渐转为笃定。   她没工夫去想郗孟嘉会不会拆穿她,兴许,朱小兰并不在乎郗孟嘉的反应。   男女之间的事左不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对郗孟嘉有好感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只要她咬定了这副说词,就算郗孟嘉否认,在大家眼里关系也不清白。   她不是坏人。   只要到了合适的时机,她就跟郗孟嘉“分手”,不会妨碍他结婚生子。   朱小兰微微吸了一口气,眸光坚定:“那天我到荔枝园里送水,没遇着你们我就知道江梦月耍我,没想到还特别倒霉,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刺藤刮伤了,幸好遇到郗孟嘉,我们俩就……就在一起了。”   张慧慧呆滞。   迅速递了个眼神给江梦月。   江梦月一脸不可置信。   她确信朱小兰不可能跟郗孟嘉处对象,朱小兰虽然帮郗孟嘉说过话,对他兴许确确实实存在一点点好感,但孔舟一脸鄙夷说郗孟嘉不讨家里喜欢家境普通时,她可是跟着大家一块嫌弃的。   那点子好感哪里赢得过现实过日子。   “真的假的?你俩好上了怎么不跟大家讲呀?”   朱小兰眸光微闪,挤出笑嚷嚷道:“又关你什么事,我就算讲也不会同你讲。”   江梦月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的王璇拽了拽。   “你俩内部消化,挺好的。要不今晚咱们做点好吃的给你俩庆祝一下。”   有她带头,其他人也跟着祝福起来。   “这主意不错,郗孟嘉呢?”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到镇子上办事去了。”   有人调侃道:“他最近跑镇上这么勤快,不会是想为你准备惊喜吧?”   江梦月眼瞅着所有人都被带偏了,竟一个个默认了朱小兰的说词,笑嘻嘻地祝福起来,她心梗得厉害。   忍不住泼冷水:“你们这话说早了,郗孟嘉都不在这儿,咱们就忙活着大吃一顿,万一这是朱小兰的一面之词呢?”   众人面面相觑。   不至于吧。   女同志的名声多重要呀。   哪个大姑娘会平白无故说自己跟别人处对象,再说了这种谎能编吗,问一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这么容易被揭穿的谎话有必要吗?   “梦月,你有点过分了。”   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该在这种事上做文章。   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也陆续加入指责的队伍,江梦月被怼得面红耳赤。   她没有证据,但就是觉得这事不可能。   郗孟嘉什么人啊?   明面上从孔舟离开后他跟大家缓和了关系,平时叫他帮忙他也从不推脱,但仔细一算,每次都是他们找郗孟嘉搭把手,郗孟嘉从来没主动找他们帮忙,除了下地干活同大伙儿一块,别的时候人影都见不着。   郗孟嘉就是一个孤僻冷淡不轻易交心的人。   她从没见过郗孟嘉和朱小兰私下相处,保密功夫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蛛丝马迹都不留下。   反倒是郗孟嘉和米秀秀带着弟弟妹妹一块玩的情形她撞见过两三次,如果郗孟嘉真的处了对象,江梦月觉得那个人是米秀秀的可能性比知青点的其他女同志高多了。   不得不说,江梦月真相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子里停留了一瞬,转瞬即逝。   江梦月:“我过分?我还觉得你们过分呢。着什么急啊,等郗孟嘉回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万一没这回事,你们不觉得尴尬吗?”   “……”   张慧慧眸光闪了闪,道:“郗孟嘉的粮食没交咱们手里,大家兴冲冲替他庆祝万一人家不领□□不美就算了,还浪费大伙儿的口粮,不如等他回来问问他的意思吧。”   她说得讨巧,既没有表示出怀疑朱小兰撒谎的意思,又顺了江梦月的意。   众人一听涉及到口粮问题,上头的情绪也跟着冷静下来。   “也是。”   “诶,程向阳,你们男同志一会儿看到郗孟嘉回来跟他说一声,咱们一起聊聊呗。”   王璇说。   同为女人,她们就是朱小兰的娘家人,此时不帮她找找场子更待何时啊。   朱小兰闻言紧咬下唇,神色不安。   满脑子都在思考要如何才能在郗孟嘉回来前找到他,让他帮忙圆谎。她没想赖上他,只是希望他同自己演一出戏装上一阵子,等她找到机会把肚子里多出的那块肉弄没了,她就跟大伙解释清楚。   如果他不同意……   那就把他跟米秀秀的事捅出去,米秀秀爹妈肯定不会放过他。   朱小兰眸光中暗色渐浓,定神,佯装淡定道:“好啊,晚些时候让他同你们说,我去村长家一趟。”   江梦月嗤道:“你去村长家做什么,告状?”   朱小兰不想同她纠缠下去,一把将散落在床铺上的一身衣裳捞起来,说:“我衣服磨坏了,过去借缝纫机你也要管。”   江梦月:“……”   朱小兰抱着破衣裳,微微用力推开挡在门口的张慧慧。   “借过,让一下。”对上其他人她态度好了许多,心里也知道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她火急火燎地想要到村子出口拦截郗孟嘉,没想到人经不起念叨,说曹操曹操到,郗孟嘉居然回来了!   朱小兰震惊,手里衣服缓缓滑落在地。   “嘿,郗孟嘉回来了!”   其余人顺着她凝滞的目光也发现了郗孟嘉的身影。   “郗孟嘉,你去镇上割肉了啊。”   有人眼尖,发现他左手拎着一小坨肉,右手好大一块边油,便先入为主地以为这是打算请大伙儿打牙祭,赶紧小跑着迎上前。   他手都伸出去了,结果郗孟嘉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声,没进院子大门,径自往前走。   把人都看傻了:“哎哎哎,这个点了你还要去哪里?把肉先放下呗,你办完事回来就能开饭。”   郗孟嘉停下脚步。   看看肉,又回头看对方一脸期待的样子,失笑。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直说:“这是给秀秀家的。”   “啊?”   郗孟嘉点头:“嗯,我那点口粮哪抵得上这两个月的吃喝,攒了点肉票当然得送过去。”   许是想起跟米秀秀过了明路心里舒坦,眉眼处泄露了他的情绪,竟难得的好说话,语气里的荡漾再是二愣子的人都能捕捉到他的好心情。   “啊??我还以为你这是要请大家搓一顿呢。”   郗孟嘉不解,眉梢微挑:“嗯?”   “这处了对象的人按惯例不是得请客吗。”   郗孟嘉勾唇,恍然哦了一声,很是受教的模样。   只说:“有机会再补吧,对了,大家都知道了?”   “可不呢,你也真是低调,处对象是好事做啥藏着掖着,大家都为你们高兴呢。你们可是咱们知青队伍内部消化的第一对,必须起表率作用——”   “等等等等,什么内部消化?”   前半截他听得非常舒适,后半句怎么越听越奇怪呢?   郗孟嘉赶紧打断对方的话,舒展开阔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被问的人也一脸懵逼,搞错?   “什么搞错了?”调侃的笑容渐渐僵住,他顿了半秒试探问道:“呃,你跟朱小兰不是在谈吗?”   声音越说越低。   两人就在大门口讲话,这年头也不存在隔音什么的,大部分话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朱小兰呆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正好听到这句,生怕郗孟嘉说出对自己不妙的回答。   疯了一般冲过去就要去拉拽郗孟嘉。   其他人见状,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跟了出去。   郗孟嘉眉心拧得死紧,侧身躲开,朱小兰不死心,还要抓他:“郗……孟嘉,我有事同你讲。”   郗孟嘉:“?”   “……什么情况呀?”   “不知道,朱小兰好奇怪。”   “哼,我就说吧,他们俩哪里像谈对象,根本就不熟嘛。”   “……”   议论声很轻,朱小兰却觉得不吝于尖刀重锤,她死死咬着下唇,刚结痂的唇瓣再次渗出血渍,她死死盯着郗孟嘉,哀求,逼迫,发狠。   “郗孟嘉,我们处对象的事儿瞒不住了,我刚才向大家承认了。”   “咱们确定关系那天还遇到了米-秀-秀,你记得吗?”   郗孟嘉不明白她这是想干什么。   他自认为两人不熟,平时更没交集过。   突然被拉着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他不需思考,当即不留情面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处对象?我跟你不熟。   我的确有对象,但那个人不是你而是米秀秀。   上个月初三秀秀送我回来,我们确实在路上遇到过你,当时你差点把她撞到田里。”   “你还没给她道歉。”   朱小兰面色惨白,两行清泪从眼眶流出,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整个人伤心又无助。   身形晃了好几下,摇摇欲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呜咽道:“我们都干了那样的事,你怎么能不认账呢。”   “我把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给你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是不是看徐昌娶了米萍萍日子过得比咱们好,你也心动了?郗孟嘉,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薄情寡义,吃不得苦的男人。”   这话一出,甭管男知青还是女知青,看着郗孟嘉的眼神瞬间变了。   无不鄙视。   就连始作俑者张慧慧两人都将信将疑,狐疑地眼神在朱小兰和郗孟嘉之间来回打量。   谁也不认为有哪个女同志会拿自己的清白冤枉人!   真相只有一个,就是郗孟嘉太不是东西,要了朱小兰的身子又见异思迁跟米秀秀搞上了,这两人都应该受到大家的唾弃。   “不哭了,咱们不哭了啊小兰,他不负责的话咱们就去告他强女干。”   “对,组织会替你做主的。”   “郗孟嘉,你如果不想坐牢就老老实实负责到底,别仗着二两肉欺负咱们女同胞后还想事过无痕。”   女同志对这种事特别容易共情,不等郗孟嘉回应先一步就骂上了。   到了这个时候郗孟嘉要是还没看明白朱小兰的心思,那他就不叫郗孟嘉,该改名郗蠢蛋了。   他冷笑一声:“她说你们就信?你们看见了还是怎么地?一个个别蠢得被人当枪使。”   “我跟朱小兰说过的话一只手数得过来,除了她叫朱小兰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一片哗然。   莫名其妙被扣屎盆子,郗孟嘉也气狠了:“朱小兰,你说我上个月就同你处对象了,那我问你,我有没有单独约你出去过,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其他人有没有见过我和你单独相处过?”   朱小兰想也不想,哀哀戚戚说:“你说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都特意避开了人,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看见。”   郗孟嘉看她不撞南墙不回头,双目蹿了火。   又问:“你说我毁了你的清白,我是在哪里毁的,什么时候,怎么毁的,我身上有什么特征?”   朱小兰哭声顿消,顿了几秒又抽泣起来。   有些着急,哭嚷着:“就是上个月初三,我们……干,干那种事时我一直闭着眼睛没敢看你,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特征。但是这不能说明什么,对,不能说明你没跟我那样。” 第31章   朱小兰怀孕的事终究还是没瞒住,一时间大家除了同情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是能瞒住外头的人尚有回旋余地,可所有人心里都有数,没人敢保证知青们是一条心。若如大家想象中的和和睦睦,凡事以和为贵,少些龃龉,朱小兰身上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现在发生了这种事,要么想法子回城,离开这儿将这里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要么,承受大家异样的目光,被所有人指指点点,且熬着。   还有一条所有人都想得到,但理智上又没办法接受的后路,那就是嫁给赵四狗。   “还是不肯吃饭?”   王璇看向屋门,低声询问。   “是呀,木木呆呆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璇姐,你说这事到底怎么办呀?总不能真嫁给赵四狗那个畜生。”   长得丑就算了,能对女同志用强的人算什么东西。   王璇沉吟片刻,说:“一会儿你跟大伙说一声,晚上咱们开个会,都表个态,看看怎么处理最好。”   不管怎么说,知青在社员眼里是一体的。   一个人的荣誉是集体的光荣,而她的污点也会成为一个集体的污点。   朱小兰是受害者没错,她在这件事上非常无辜。   可受害者往往换不来别人的同情和友善,娇艳的玫瑰一旦落入泥泞,惜花之人或许会惋惜一二,更多的只会选择漠视跟嫌弃。   一旦社员们知道她和赵四狗的事,就算赵四狗风评不佳,本就是地痞无赖,作为本地的大姓,大队长和支书恐怕也不会全然站在朱小兰这边,狠得下心送赵四狗坐牢。   毕竟越是宗族盘踞的地方,他们越看重姓氏的名声。   最糟糕的是,他们会不会担心知青拧成一股绳,以后出头了再报复生产队呢?   只要有了这种念头,万一在工农兵学员的名额上动手脚怎么办,那样她跟程向阳就会受到牵连。   王璇恐怕是除朱小兰之外最不想事情泄露出去的人了。   “尤其是江梦月和张慧慧,你抽空探探她们俩的口风,确认一下她们到底掺和了多少,这仇还能不能解。可别又是一个孔舟和郗孟嘉。”   那两人的矛盾她就没处理好。   王璇算是吸取了教训,除了依然虚荣外,多少有了几分当老大姐的担当。   学生头点点脑袋:“就怕她们死鸭子嘴硬。”   当初孔舟同郗孟嘉闹矛盾时,张慧慧俩人就没少拍掌叫好煽风点火。   这回闯了这么大祸,她们未必敢承认。   “要不跟男同胞们商量商量,让他们发挥一下同志情,做一阵子朱小兰名义上的丈夫,等确认孩子留不留再走下一步,虽说处对象搞出孩子也不好听,但好歹算正当说词。”   王璇不看好这个提议。   这牺牲也忒大了,谁乐意当冤大头啊。   万一,只是说万一。   万一朱小兰以后像昨天那样,黄口白牙颠倒黑白,叫人怎么洗刷清白?   郗孟嘉有证人有对象,尚且差一点中招成了耍流氓的渣滓。   那要是已经成了外人眼里的两口子,男方再遇到心仪的女同志想离婚的话,朱小兰一旦不乐意,再故技重施到处跟人说他搞破鞋,男方就算说破了嘴,告诉别人他俩是假夫妻根本不睡一个被窝别人也不信呀!   不是真爱,谁会犯傻呢。   王璇叹息:“估计难。”   “先不想了,我头疼,等开会时再说。”   “……也好,哎,小兰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王璇也叹了口气。   小会郗孟嘉也参与了,不过他没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坐在这里纯粹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依然是知青的一份子,他可以和其他人生疏,但不能完完全全将自己从集体里撇开去。   郗孟嘉歪着身体靠在门边,微微侧首。   看似听得专注,实则一个字没听进去,他脑子里正在一遍又一遍回忆手表的内部构造。   他本就对机械制造感兴趣,大到造船,小到收音机手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个倒货的,对方看他动手能力不错,领悟力强,就算不会修的只要拆开机器摸索几遍就能修好,便给他指了一条发财路。   也是想拉他入伙。   郗孟嘉考虑再三,答应了。   这两个月在米家吃饭确实占了三叔一家的大便宜,万万不能仗着有圆圆就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这样不仅别人瞧不起,就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作为男人,为妻儿扛起那片天的想法是迫切的,也是应该的。秀秀出远门上学三年的花销,他也希望自己能负担一部分。   总不能叫大家说秀秀眼光差,同他一起后只能过苦日子,还不如嫁那个姓赵的吧。   投机倒把风险大,但来钱快。   再者,他只负责修二手货,不负责出货,修好后银货两讫,出事概率很低。   虽有沦为对方工具人的嫌疑,但对于他这样一穷二白完全没有家人做依仗,短时间内也无法在当地构筑关系网的外地人而言,想在最短时间内赚够钱养老婆孩子,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郗孟嘉很谨慎,在答应前先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对方人品不错为人仗义后才应下的。   这不,短短一个多月已经挣了小一千。   这笔钱算是替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前只知道黑市大抵是赚钱的,却不知道利润如此之高,怪道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你们觉得这办法可行不?”   “诶,诶诶,郗孟嘉,来都来了你也说句话,别记恨,大家都不容易。”   来都来了,都不容易……   经常出现在国人嘴边的八大名句来了俩。   郗孟嘉回神,只听见了半截话尾,不动声色嗯了句:“是不容易。”至于到底哪里不容易,他不感兴趣。   大家听他这么说,齐齐松了口气,看来昨日的事他已经不计较了。   “那就按咱们说的办,男同志们抽签,抽到谁谁就假扮朱小兰的对象,负责去医院签字。”   闻言郗孟嘉皱眉,冷声拒绝:“我不参与。”   众人错愕!   大男人,心胸怎么不能开阔点?   郗孟嘉神色淡然,话语却极为强势:“我有对象,不合适帮忙。”这话便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不参与不是记恨一个可怜人,而是要对对象负责。   王璇:“这是助人为乐啊,米秀秀肯定不会生你的气。”   程向阳也说:“这么多男同志呢,也不一定是你抽中,就参与一下走个过场吧。”   郗孟嘉还是摇头:“她当然不会生气,只是人有亲疏远近,我不想为了外人让她有站在舆论风暴里的可能。”   话已说到这儿,郗孟嘉也不介意再说多点:“未婚女同志去医院打胎必须要男同志陪同,除了签手术通知单,还必须签字画押这个孩子是他的,而医院会留有备份,如果你们真觉得找人假扮是眼下最好的主意,不妨认真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承受生命力有过一个孩子的后果。”   人的一辈子很长,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跟未来息息相关。   此时的热血上头,未必不会成为以后的隐患。   且朱小兰这个人……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   总之在有了家人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试图栽赃他的女人而做出任何对秀秀和圆圆不利的决定。   “我现在拒绝,总好过万一被抽中了再拒绝你们,不是吗?”   此话噎得所有人一激灵。   也有一两个若有所思,把郗孟嘉的话听进去了,一咬牙,跟着拒绝:“王璇,我可能也不能参加了,我在老家还有个青梅竹马。”   “还有我,实不相瞒,我跟红缨……”   李红缨犹豫片刻,红着脸点点头。   加上郗孟嘉,一下跑了三个。   王璇担心再过一会儿还有人跑,赶紧快刀斩乱麻:“行,他们都有对象,确实不合适。但没对象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朱小兰多可怜呀,咱们天南海北来到这里就是缘分,她如果真的活不下去我们于心何忍?对不对?”   “咱们今天开会也不全是为了她,你们想想呀,我们跟社员们的关系本来就不亲近,他们对咱们的偏见多大呀,觉得咱们百无一用只会祸害人。这事再传出去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到时候社员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把咱们都淹死了。”   “你们放心,不管抽到谁,如果以后有人误会你跟朱小兰的革命情谊,咱们大家肯定会站出来帮你解释的。”   王璇不动歪心眼子时很能抓重点,字字句句说到了大伙心坎里。   不就是暂时牺牲一个人的名声,幸福你我他嘛。   划算!   做完男知青的思想工作,王璇又提议大家当场发誓,绝对要把朱小兰的事拦在肚子里,不会说给外面的任何人知道,包括已经成家搬了出去的知青。   商量将近两个小时,冤大头,哦不,助人为乐的任务落在了柯武头上。   柯武是王璇同一批次的老知青,别看名字带武字,其实是个老好人。   这会子被抽中了只是憨厚笑了笑。   隔壁屋朱小兰平躺看着床罩发呆,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翻了下身面朝墙壁,拒绝跟大家沟通的姿态非常明显,若换从前,江梦月早嘲讽上了。   现在不知是心虚还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竟一言不发。   过了不知多久,她突然开口。   江梦月:“朱小兰,对不起。”   朱小兰没应。   王璇听出话外音,皱了下眉,她没插嘴,也没多问,起身朝门外探了探,确认大家都回屋休息后将门闩扣上。   江梦月深吸了一口气,别别扭扭道:“我不知道赵四狗在荔枝园,我就是想耍你,是张慧慧让我骗你过去,说装鬼吓你。”   她所说句句属实。   江梦月确实想捉弄朱小兰,谁让朱小兰偷偷用她的东西还好几次扫她的面子。   但把她支去荔枝园时她确实不知道赵四狗在那儿,是张慧慧说有法子替她出气,只要她把人忽悠过去就好。如果一开始知道替她出气的法子是毁了朱小兰的清白,她绝对不敢!   说白了,她有贼心没贼胆,天天跟个叫叫雀一样,屁大点事嚷嚷得到处都知道,可真让她下手却是不敢的。   朱小兰依然没理她。   王璇几人只能瞧见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此刻大家跟着面色大变,表情尤其复杂,竟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谁能想到这不是江梦月和朱小兰两个人的矛盾,其中还多了一个张慧慧呢?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比起江梦月这种明面上挑事的,张慧慧更让人不寒而栗。   她就像躲在洞穴草丛里的毒蛇,冷不丁蹿出来咬上一口,让人防不胜防,偏昨日还装得一副怜惜心疼的模样,这样的心肠实在太歹毒。   “你,你别哭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手头现在也没多少钱,这些全给你行不行?”   江梦月在枕头里掏了好一会儿,掏出两张大团结一股脑塞给朱小兰。   “江梦月,你真的不知情?”   江梦月竖起手指发誓:“我如果撒谎,就让我跟朱小兰一样。”   她咬牙切齿。   “好,我信你。那我问你我到底哪里得罪张慧慧了,要她这样欺负我?”   江梦月表情变了变,迟疑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把她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她借病回城被公社发现后,以为是咱们中有人告发了她,隔一天听到你跟其他人议论,就……”   如果说张慧慧主导其中让人诧异,那这个理由,可以说得上荒谬了。   竟是因为朱小兰私下里议论几句便怀恨在心,一出手就要把人摁到泥潭里出不来,几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思考自己有没有无意中得罪过张慧慧。   王璇脸黑得惊人,又觉后背发凉。   先前自己为了老大姐的面子,在张慧慧贬低郗孟嘉时说过她两句,不知被记恨上没?   “以后尽量不要落单,不管是到地里干活还是赶海,身边一定要有人。”王璇黑着脸,心有余悸道:“小兰,你什么时候跟柯武去镇上把孩子打了吧,一辈子还长,没什么过不去的。”   朱小兰上半身坐直,她擦擦眼泪,愈发凄然。   “打掉孩子就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没有被赵四狗强女干,没有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不顾颜面死乞白赖去郗孟嘉那儿讨嫌……”   几人噤声。   感同身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来,有些安慰的话说了也不过是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着讲话不腰疼。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同为女人大家还是希望她能挺过这一关。   朱小兰说着,泪如雨下。   既懊恼自己多嘴惹了心如蛇蝎的张慧慧,又怨江梦月小气,因为一点子雪花膏就起了害她的心思,偶尔还忍不住怨郗孟嘉太过无情,没有一丝一毫怜悯心,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她化脓的伤口。   她想不开,也放不下。   王璇看她崩溃大哭,担心她想不开,连忙安慰:“你放心,不会再有外人知道。只要咱们悄悄咪咪把这坨肉打了,你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   朱小兰却说:“就算你们不讲,赵四狗呢?他现在想不起我,万一哪天想起来了,又来找麻烦怎么办?”   “这……”   “除非,大队以后没有赵四狗。”   “!!!”   见其他人怂不拉几,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搭话,朱小兰既失望又心寒。   “算了,都是气话。”   朱小兰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大家,瓮翁的嗓音从被子里传出:“明天我就找柯武陪我去镇上。”   大家绷紧的弦这才稍稍松懈。   朱小兰的事被捂得严实,到底没传出去。   郗孟嘉想着秀秀正准备最后的笔试,不宜听这些污糟消息,再加之朱小兰闹的那一桩荒唐事终归没糊到他脸上,便按下没提。   他早出晚归,没心思关注旁人的事,因此并不知道朱小兰的胎没打掉。   一个礼拜后,大队的牛车载着王璇几人前往镇上考试,秀秀原本打算跟大家一起坐牛车去,恰好郗孟嘉要到镇上交货,不想其他人瞧见后问东问西,便借了大伯家的自行车。   米秀秀到考场时,大门口已经站着好些人了。   这些都是各个公社、各个大队推选出的人。   有拿着□□踱步背诵的,有蹲在树下啃馒头的,还有一看文化就不可能过关的滑头正在东张西望……   郗孟嘉停好车,将横杆上的军绿色挎包取下,掏出两只水煮蛋和水壶。   他三下两下剥掉蛋壳,递到米秀秀手里:“呐,垫垫肚子,考完咱们上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嗯,还要给圆圆买大肉包子。”   “买!必须买!”郗孟嘉点点头:“一会儿别紧张,你肯定行的。”   米秀秀小口吃着鸡蛋,看郗孟嘉将剥好的另一个也递了过来,她摇摇头:“一个就够了。”说完抓着他的手把蛋往他嘴里喂:“你吃。”   郗孟嘉拒绝:“我不饿,我也不上考场。”   “叫你吃就吃,不许跟我唱反调,我如果吃撑了肯定影响发挥。”   米秀秀虎着脸,大眼睛瞪他,凶萌凶萌的。   郗孟嘉被逗得噗嗤一笑,在她威胁的小眼神下,就着她的手乖乖听话吃了。   米秀秀喝完水,将杯子放回包里,不小心摸到冰冰凉凉的金属,她诧异得张大嘴巴,拉开包往里一瞅,有三块磨损程度不一的旧表。   “这些表……”   “哦,不重要,帮别人修的,就赚个维修钱。”   米秀秀:……你耳朵红了造吗? 第32章   明明挺得意嘛,还装得轻描淡写的样子。   呵,男人!   米秀秀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肩膀轻轻撞郗孟嘉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郗同志,厉害的喲。”   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郗孟嘉捉住她的大拇指,捏着把玩:“一般一般,赚不了多少。”   “多少呀?”   米秀秀好奇地眨巴眼睛。   任他玩着手指,她倾身过去,两人肩头并着肩头,外人看来都快趴郗孟嘉身上了,不用动脑子思考也知道这两人是一对。   “你猜?”郗孟嘉竖起食指,晃了晃。   米秀秀转了下眼珠:“十块?”   郗孟嘉摇头。   米秀秀:“一百?”   郗孟嘉还是摇头,目光含笑。   米秀秀惊呼,一脸不敢置信:“……一千?”   她压低嗓音凑到郗孟嘉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子处,郗孟嘉绷着脸,不动声色远离几分,觉得作用不大干脆扭头看向等候进场的人群,佯装淡定道:“嗯,差不多这个数。”   “哇!”   “好厉害!!”   “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不是她盲目吹彩虹屁,这个数目真的不少了。换算一下,城里的双职工家庭一年下来也赚不了这么多。   惊讶后,米秀秀开始担心起来。   “不会出事吧?”   郗孟嘉揉揉她发顶,温声安抚道:“放心我有数。校门开了,你先考试去,别的我们回家再说。”   米秀秀回头看去,不知不觉间三三两两扎堆的人已经由点发展到面,乌泱泱一群。   人群随着大门的开启慢慢向学校里涌动,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嘈杂细碎的讨论,声势浩大。   不远处,牛车载着大队的知青们嗒嗒而来。   “钢笔带了,铅笔也带了……哎呀,削笔的刀子忘拿了。”   米秀秀在包里翻了翻,确定漏下了。   “还好带墨水了。”   家里在她的学习上特别舍得花钱,这只钢笔是她小学毕业时爸爸特地买的,笔帽上还刻了名字,陪她好几年了。两人把考试能用到的东西清点好,郗孟嘉还想说些什么,王璇几个气喘吁吁朝他俩走过来了。   毕竟是一个大队的,见了总得打声招呼。   “跟他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米秀秀跟着大家往校门口走,快进大门时又转身冲郗孟嘉挥手:“我进去了啊!”   郗孟嘉也笑着挥手示意。   等彻底看不见人了,他蹬着自行车去新码头交货。   收表的人叫周成龙。   周成龙,外号龙哥,也是负责出手表的人。   别人搞倒卖都是恨不得藏在黑暗里,谁也瞧不见才好。他倒好,来了个灯下黑。明面上是红袖章,成天满大街游荡;暗地里是黑市一霸。   他手下还有几个兄弟,负责在黑市露脸,外加收保护费和放哨。   至于他呢,时不时带着红袖章们到黑市溜跶一圈,收点外水,算是把新乡的红袖章们都拖下水了,这么一来,为了自个儿的好处,谁也没打算举报。   周成龙两头吃,没人猜出他才是黑市的头头。   郗孟嘉会知道,是因为他如今学得实在了。   不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样的美事能轮到自己,哪怕帮了周成龙一把在先,对于周成龙伸出的橄榄枝他依然持怀疑态度,便偷偷跟踪了几天才摸到了对方的底。   心里有底后,他依然装什么都不知道,并且主动要求交货地点必须安全可靠。   许是他表现得太有底气,周成龙也格外客气,没在价钱上为难。   郗孟嘉爱有一脑子赚钱的办法,他不缺乏冒险的勇气,只是这年头缺的不是点子,而是人脉,是渠道。   思来想去,只能先干着赚点本钱,为以后做打算。   想到未来的好日子他越发有干劲,脚上跟上了发条似的,车轮踩得又稳又快。到了周家院子,周成龙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她笑着说:“迟大哥,我是周成龙的妹妹,表给我就行了。”   她接过表仔细检查了一遍。   “你先进来喝杯水吧,我给你拿钱去。”   说着拿上三块手表就要往屋里走,郗孟嘉赶紧叫住她:“我没见过你,咱们最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罢,他向对方伸手要回手表。   周晓娥错愕,脸上迅速充血。   逻辑上讲,对方做得没毛病,但她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这种不舒坦里还夹杂着一种“痴心错付”的羞愤。   她抿了抿嘴,定定看着郗孟嘉:“你觉得我是骗子?”   郗孟嘉表情依然淡淡的:“同志,我赶时间!”   周晓娥:“……”   “你等着,我去拿钱。”   周晓娥将表往他手里一塞,半嗔半怒:“你怎么跟我哥说的不一样!”   冷冰冰的,太不近人情了。   突然被瞪,郗孟嘉没察觉出周晓娥的少女旖思,反而觉得她莫名其妙,暗暗皱眉。   钱一到手,郗孟嘉冷淡点了下头,连声再见都没说,转身骑上脚踏车走了,留周晓娥原地跺脚,连骂了好几声木头。   “晓娥,晓娥!!”   “来了,奶奶——”   郗孟嘉担心秀秀已经考完出来了,一路上骑得飞快。   到了后就见校门口三三两两的人交头接耳,他以为都是交卷的考生,便在人群里搜寻了一会儿,没看到秀秀的身影。   “叔,考试的学生都出来了吗?”   郗孟嘉掏出一支烟递给大门口的保安。   保安看面前的年轻人懂礼数,和气道:“哪儿呢,还在考,都没出来。”   郗孟嘉又问:“还要多久考完啊?”   “这我可不知道,上面领导没交代。”大叔摆摆手,连连摇头。   郗孟嘉闻言,点点头没再多问,而是真诚道谢:“叔,谢谢了啊。”   “谢啥,几句话的事。”   这年头的劳动人民大都淳朴可爱,不涉及原则,不坏了规矩的情况下少有黑心眼刁难人的。也是来了新乡遭了打击,郗孟嘉才摸到为人处世的窍门,如今用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算是因祸得福了。   等人无聊,凭着烟的交情,郗孟嘉又打听到一些镇上的新鲜事。   他问得杂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保安大叔没觉察出他的目的,只当打发时间闲聊。   一来二去,郗孟嘉收集到不少消息。   譬如水泥厂要招工人,什么国营饭店的经理被人举报下台啦,又譬如前几日县里来了干部视察,要几个大厂子赶紧解决职工住处问题,其中就有他儿子工作的纺织厂。   他这头跟保安大叔聊得差不多,那头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出来了。   又过了两分钟,大部队出来了。   郗孟嘉朝人群瞥了一眼,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秀秀的身影。   她的身高在女同志中很少见,生得也美。   眉目如画,脸蛋红扑扑的,一头头乌黑油亮的秀发编成麻花辫乖顺垂在胸口,俊得特别出挑。   郗孟嘉在找她的同时,米秀秀也在搜寻他的身影。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对方,目光对视瞬间仿佛心有灵犀般两人相视而笑,有种说不清的甜蜜。   米秀秀小跑着朝郗孟嘉跑去,两条辫子跟着一甩一甩,活泼又可爱。   顾忌周围人的目光,秀秀跑到他面前半米位置就停下脚步:“考完了。”   郗孟嘉顺手接过钢笔墨水,掏出手帕,动作亲昵却又不至令人侧目,帮她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   笑着揶揄她:“我就在这里不走,跑这么急做什么?”   “哼。”米秀秀撇撇嘴角,就激动,不行吗?   佯怒道:“我乐意,我乐意!”   “行吧,你高兴就好。”郗孟嘉递给她一个求饶的眼神,顺势将手帕放回衣兜,回神跟保安大叔道别。   大叔看着两个年轻人,乐呵呵地:“有空还来跟叔聊天,啊!”   多么聊得来的小年轻啊,天南海北都能侃。   郗孟嘉颔首:“成,有机会我还来烦您。”   米秀秀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换几个月前,若是有人说郗孟嘉擅长耍嘴皮子她指定不信。当时的郗孟嘉多沉默寡言啊,别人说十句,他可能嗯嗯哦哦敷衍一通就完事了。   被其他知青骑脸输出一通他都不会还嘴。   现在不得了,没一会儿能跟陌生人打上交道,就差称兄道弟。   变化惊人!   “看什么,傻了?”郗孟嘉忽然笑了一声,语调慢悠悠的,似乎怕秀秀听不清他的戏谑。   “看你是不是像西游记里说的那样,是妖怪变的呀!”   郗孟嘉哂笑,摸摸鼻尖。   “可惜了,我不是妖怪,你也不是孙猴子,更没有金箍棒。”   米秀秀扯扯嘴角,戴上冷酷面具,呵呵假笑。   郗孟嘉:“都考了些什么?”   文化考试的通知下得仓促,往年没办过,大家拿不准究竟要考些什么,秀秀再自诩成绩优异,来之前同样忐忑得不得了。   郗孟嘉怕影响她心态,遂忍到现在才问。   提起考题,秀秀眼睛发亮,登时来精神了。   小嘴叭叭个不停,特别兴奋:“嘿嘿,特别简单,一共就三道题。”   “一道是物理。题目是一根木棍,一端粗一端细,找一个适当的位置栓一根绳子将木棍吊起,两边正好平衡(呈水平),在此处将木棍锯断,问:哪端重?哪端轻?”   “一道是数学,就是题干有些绕,需要动脑筋。”   “还有一篇作文,跟劳动相关的。”   郗孟嘉尽职地当对象的听众,接收她所有的情绪,时不时伴着她的语调做出呀哦等反应。   一个说,一个捧,两人实在合拍。   走了几步,身后有人喊郗孟嘉的名字。两人动作一致回头一瞅,原来是王璇四人。   王璇:“郗孟嘉,三点才出成绩,不如大家中午一起吃饭吧,这样也随时能有个照应。”   她虽喊的郗孟嘉,但说话时眼睛看的方向始终是米秀秀。   郗孟嘉也看米秀秀,用眼神问她要不要跟其他人一起。   米秀秀耸耸肩,吃个饭而已,又不是什么秘密行动,当即无所谓地表示道:“可以啊,那咱们到东大街买馒头吧。”   郗孟嘉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勾了勾唇,“嗯。”   王璇闻言,莫名舒了口气,馒头钱他们还是有的。   从学校到东大街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去时真是午饭高峰期,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吃的。   这么几个小伙子大姑娘堵门口半天就买几个馒头,服务员没忍住白了他们好几眼。   咕哝抱怨了几句,王璇好面子,登时又羞又窘。   有时候自尊心被戳疼当真不需要任何言语,一个撇嘴,一个白眼,就让脸皮薄的感到无地自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也没碍着别人的眼,可是呢,就因为浑身上下写满“穷酸”二字,就变成了一种过错。   只能畏畏缩缩,直不起腰杆。   就连质问对方,谋求公平都需要无限的勇气。   米秀秀站在最后边,没听清服务员讲什么,见王璇拿着馒头愤愤不平的大红脸,猜到那人没说好话。   轮到她跟郗孟嘉时,服务员白她,她立马白回去。   不仅翻白眼了,还用力哼哼,化身阴阳大师:“哎呀,国营饭店的服务员看不起我们农民兄弟跟知青啊,瞅瞅你凶得!忒吓人了。”   服务员是见过世面的,哪能不清楚这个指控有多厉害。   敏感时期,传出去就是破坏工农联盟,岗位没准都保不住,摆臭脸无非是吃软怕硬。   听到米秀秀的话便知这是个硬茬子,她表情倏变。   赶紧挤出笑容:“小同志你误会了,今儿个我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态度不好,我跟你赔个罪。我对知青和农村的兄弟姐妹绝对没有意见,我佩服还来不及呢。”   “还是要两个馒头是吧,我给你们拿。”   麻溜地把这牙尖嘴利的姑娘送出门。   米秀秀伸长脖子,鼻翼微动。   往热气腾腾的蒸笼望去,又瞄了眼旁边写着肉包售罄的牌子。   眼珠儿转了两圈,娇声道:“包子真的没有了吗?”   服务员揭蒸笼盖的手停顿,眼角抽搐,一番思想斗争只能暗骂自己倒霉,扭脸扯出笑盈盈的模样,声音热情但虚假:“哎呀看我这眼神,数漏了!”   “馒头格子里正巧还有几个肉包。小同志,你要几个?”   “三个包子,两个馒头。”   米秀秀笑容灿烂,甜滋滋的说。   服务员背过身撇嘴,飞速把包子放进牛皮纸袋,“给,八两粮票外加九毛四分。”   郗孟嘉先一步掏了粮票和钱,米秀秀没和他争,很自然地把手缩了回来。   六人寻了个小公园吃午饭,谁也没提服务员刚才给的难堪,米秀秀跟其他人没接触过,唯一一个脸熟的是王璇,上回见面因为他们欺负郗孟嘉的事,秀秀同她狠狠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现在坐在一块吃饭谈考题,两人默契地没有提之前的事。   不过要说热络,也是没有的,就平平淡淡和普通乡亲一样。   因着惦记着前程,众人心事重重,聊天的兴致不高。   程向东:“我听人说,整个新乡只有二十二个名额。”   空气一片静默。   二十六个名额,三百多号人考试,差不多十个才能通过一个。   大伙儿心情沉重,原以为通过大队推荐已算不易,没想到考试才是真正的难关。   米秀秀在他们的沉默下,也开始紧张起来。   王璇默了片刻,故作轻松:“嗐,这次不行就下次,反正呆了这么多年我们其实已经习惯海边的生活了。”   另外三人仍有些忧心忡忡,却也格外配合:“说得对,想奉献哪里都行。”   “万一咱们都考上了呢,也不知道志愿能填哪儿,听说海市繁荣,真想去看看呀。”   “我想回北方,这样离家近,说不定能抽空回家看看爹娘兄弟。”   “……”   米秀秀索性将大哥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给大家:“可能不行,咱们能选的学校大概率只限于本省。”   按照大哥的说法,这次招工农兵学员的大学只有两所,横江农业大学和羊城师范。   除此以外,另有几所大专中专。   但话又说回来,其实纠结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志愿上填的很可能不是最终录取的学校。包括专业也是一样,上面会根据学校招生的需求调整。   这次考试只能决定上不上,不能决定在哪上。   想通这一点,米秀秀躁动的心情又化为死水波澜,咸鱼得快要躺平了。   程向阳几人乍听着急,不到一分钟也被秀秀的淡定感染了。   “嗐,有得念就不错了,还追求那么多做什么?”   “谁说不是呢,没准咱一个也考不上呢。”   米秀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她是躺了,但没彻底躺。   咦了一声,赶紧跟颓废派划清界限:“别带我,我这么聪明,一看就能行!必须行!”   “哟,米秀秀你这么自信?”   这是另一个男知青说的。   米秀秀毫不谦虚,得意地抬起下巴:“可不,从小到大我就没拿过第一以外的名次。”   话过于骄傲,但奇怪的是并不惹人讨厌。   她在这儿自吹自擂,程向阳几人反倒被逗笑了。不好打趣女孩子,便转头取笑郗孟嘉:“嗯,看来压力现在转到你头上了。”   郗孟嘉挑眉,意气风发:“压力?不存在。”   ****   两点一过,学校门口再次聚满了人。   所有人焦急万分等待分数出炉,暴晒的太阳也磨灭不了大家的热情。那张薄薄的试卷承载的不仅是个人的希望,还是一个家庭的期许。   “出了。”   “布告栏在贴红纸了!”   五分钟后,监考老师拿着喇叭站在二楼喊话:“具体名次已经贴出了,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人直接上二楼右边办公室填志愿。”   “明日公社三大队董政”   “水泥厂张贺,罐头厂许志美……”   “……”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眼睛不敢眨地看着二楼。   米秀秀屏住呼吸,手按在激烈跳动的心脏处,紧张地等待着。   每念完一个名字,她心跳就加速一分,终于——   “合安大队米秀秀。”   在还剩最后一个名额时,她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33章   “啊——我过了,我真的过了!”米秀秀惊喜大叫,转身扑到郗孟嘉身上抱着他大笑。   笑过后,她眼角开始发酸,眼泪不受控般从眼角滚了出来。   米秀秀揉揉眼睛,用力眨了几下,仿佛这样就能把眼泪眨回去。   不让人看见自己哭。   郗孟嘉:“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米秀秀嘴硬:“是眼睛自己要哭的,我才不想哭呢。”她高兴着呢。   “懂,喜极而泣嘛。”郗孟嘉点头,幽幽道。   米秀秀哼了哼:“你故意笑我。”   “嗯,怎么了。”郗孟嘉咧嘴,笑眯眯地看着她。   米秀秀嗔他一眼,“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填志愿。”   郗孟嘉:“嗯。”   偌大的操场有人疯狂在笑,也有人嗷嗷大哭,人的悲与喜并不相通在此时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只差一两分就能挤进前二十六的人,尤为伤心绝望。   等欢喜的二十多人收敛好激动的情绪,慢慢走上二楼后,操场上顿时成了悲伤的海洋,呜呜咽咽的哭声蔓延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监考办一位老校长注意到了楼下的情况,心中焦急。   他非常理解考生们对于大学的渴望,担心心里承受能力太差的人迈不过这道关卡,思索片刻,拿起喇叭又走了出去。   这次他没停留在楼上,而是下楼,穿越人群站上操场中间的升旗台。   “同志们,人生不只有眼前这场考试,你们有无限的可能。想要获得成功就要着眼当下,查漏补缺发现自己的不足,再加以补正。我相信,当下一次来临,已经做好准备的人会迎来成功。”   “收起眼泪,拿出战天斗地的气魄,祖国的未来需要你们,也属于你们。”   “今天的失败必定为你们奠定明日成功的基石,加油吧,孩子们!”   操场寂静无声。   随后,有第一个人鼓掌,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学校。   老教授见状,目露欣慰。   心存希望好啊,有希望就有奋斗的动力。   人只要精气神足了,不管干哪行都能出成绩。一旦从精神上垮了,甭管多聪明也废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老校长的话真正听进心里,至少王璇几人身上的灰败确实被驱散了不少。三人自嘲着,相互鼓劲,郗孟嘉也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劝他们改变跟社员之间的相处方式,没准能从其中感悟到什么。   或许是被人见证过自己最灰心最失败的一面,几人似乎培养出了革命情谊,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秀秀填完志愿下楼,发现氛围发生了变化。   之前大家都客客气气,笑起来也拘谨得很,哪怕站在一块也不像一拨人。   现在呢,郗孟嘉表情依然淡淡的,其他人说话他只偶尔点头嗯两声,但就是让人觉得他们关系似乎好了那么一丢丢。   米秀秀好奇,多看了几眼。   “填好了?”郗孟嘉朝她招手,秀秀小跑过去,点头,笑眯眯地应了:“嗯,羊城师范。”   不知道学校是改了革还是怎么回事,她们填的志愿书只有学校,没有专业。并且填的时候也不完全自主,都由负责考试的干部在旁边指导。   “……那岂不是念哪个学校都由那些干部安排?”   这不是方便暗箱操作吗?   万一故意让高分选中专,排末尾的上最好的学校……   米秀秀摇摇头,她倒没这么觉得。   甚至,隐约感觉得出镇里的干部很希望在最短时间内把名单落实好,仿佛慢一步就要出问题似的。   “不像,看着挺公正的。我一进办公室他们先核实了我的身份跟分数,然后就很详细地讲了师范和农业大学的情况,他们建议我到农业大学更好,是我自己选的师范。”   师范离家近。   从新乡到羊城坐客车四个小时就到了。   到横江农大的话,就要先坐车到羊城,然后换火车,这么折腾下来少说要十几二十个小时。   她没有特别想学的专业,在过去的学习中几乎没遇到难点,因此米秀秀并不清楚她对哪些知识感兴趣,哪些不感兴趣,更不清楚自己到底擅长文,还是理。   无法自由选择专业反而让她感到轻松自在。   既然不考虑专业,离家近便成了她唯一的选择标准。   米秀秀没太多想法,王璇却觉得她对自己的人生不够重视,心说她苦寻不得的机会,米秀秀拿到了却这样对待,心里终究有那么点疙瘩。   但毕竟还有脑子,晓得交浅不可言深的道理,只能默默腹诽。   她不多嘴,其他人就更不会质疑米秀秀的选择,笑着道了恭喜。等了约莫十五分钟,楼梯口才出现程向阳的身影。   人到齐后,郗孟嘉拉上米秀秀跟大家分道扬镳,先一步骑着车回村了。   程向阳羡慕地看着一溜烟就跑远的两人,感慨道:“其实,找个当地姑娘做对象也挺好的。”   王璇“切”了一下,“你想,你也能找。”   “你现在是大学生,前途不可限量,只要你流露出要在合安大队安家落户的想法,想你做女婿的人多着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乡下妇女嘴上经常嚷嚷着知青不好,实际上都暗暗惦记着男知青带自家姑娘进城享福呢。   要不米家日子过得不错,咋一个两个都和知青处上了?   就看上徐昌和郗孟嘉的人品?   王璇冷笑,怎么可能。   程向阳挠挠头,表情不太自然,说:“还是不了,都快走了就不撩拨人姑娘的芳心了。”   这点节操他还是有的。   “嘿,还真有想撩拨的人?谁呀?”   说话的男知青伸出胳膊揽在程向阳肩头,挤眉又弄眼,笑起来贱兮兮的。   程向阳推开他,没好气道:“没谁!走路吧你。”   早上是大队长怕他们错过了考试,才特地安排队里的牛车送他们过来,回去就没顺风车可搭了,只能靠两条腿。   以他们的脚程,怎么也得一个小时,可不就羡慕两个轮子的脚踏车嘛。   “兄弟,说真的,你到底对哪个女同志感兴趣啊?”   “漂不漂亮,谁家的,感兴趣就上呀,磨磨唧唧是不是男人?”   “……闭嘴吧你!”   郗孟嘉载着米秀秀回家。   一路上遇到了一拨又一拨热情的叔伯婶子。   听到米秀秀和程向阳两人成为正式的工农兵学员的消息,那叫一个欢欣鼓舞,赶紧找大队长和书记报信去。   这不得了呀。   能出工农兵学员,一出还俩,是整个大队的荣耀。   尤其是今年加了考试,镇里公社一层一层保密下来,在杜绝有人以权势压人这件事上颇有成效。   能通过的全凭真才实学,那就更了不得了。   赵中华接到消息时,正在田里忙活。   这个月份,草长得跟水稻差不多高了,为了保证第二波施肥起作用,那些跟水稻抢肥料的杂草必须得拔咯。   “真的??!!!”   赵中华弓着背,拔起又一株水茅草,明显不敢相信听到的话:“秀丫真考上了?”   “咱们大队真的拿下两个名额?”   咋听着,就这么不真实呢?   “真,比大珍珠还真!中华叔,咱要不要弄个奖励呀,或者回头拿大喇叭广播一下,让社员们跟着高兴高兴。”   “就是可惜了,就秀儿上了。如果另一个不是知青多好呀,说出去咱多光彩多有面儿,对不。”   赵中华哈哈大笑,笑他人心不足蛇吞象。   “咋地,让你们认字扫盲一个个都嫌烦,现在馋了是吧?”   青年撇嘴:“咱们天生擅长打鱼种地,那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这不是觉得遗憾嘛。”   “遗憾啥,知青咋了,户口落在咱大队那就是咱大队的人,两个咋地也比一个好!”   说出去别的生产队都要夸他办实事,严格执行上头的指令,真正做到了知青社员一家亲。   “是是是,知青也是咱们自己人,叔,你不干活了?”   “这时候我还干啥活啊,我得去通知其他人咱们大队有大学生了。”   赵中华把手里的草往田埂上一抛,腿随便在水里淌了淌,泥都没冲干净脚已经穿进胶鞋里,急匆匆地就往大队办公室走。   报信的青年跟在身后,边走边嘟囔。   很快,大队办的喇叭开始了,不到半小时,整个大队都得知了喜讯。   米家大房,二房的人全聚集到三房来,米秀秀两人推着车走进院子,迎接他们的是十几双眼睛。   亮晶晶的,发着光,跟见了唐僧肉似的。   “哎哟,我们家的大学生回来咯!” 第34章   除了上学的,不在家的,都来了。   “不得了,咱们家第二个大学生米秀秀同志现在感想如何啊?”   米秀秀望天憋笑,没憋住。   索性不谦虚了:“感觉特别好,哎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优秀呢,我可是咱们大队第一个女大学生哦。不仅如此,萍萍姐你知道我在三百多号人里排多少吗?”   她眼睛眨巴眨巴,语气里的小得意哟,带着独属于这个年龄的俏皮可爱。   不等人说,她自己迫不及待开口道:“哈哈,猜不到吧,我是第一名!”   米萍萍佯装不信:“真的?”   就是想逗逗堂妹。   没曾想话音刚落,就被亲妈挥手拍了一下:“那肯定真的,你妹比你靠谱多了。”   米秀秀笑嘻嘻的,连点几下脑袋:“就是,知女莫若母呀,萍萍姐肯定没我靠谱的啦。”   嘿,好你个米秀秀!   米萍萍没想到她这么厚脸皮,愣了两秒噗嗤笑出声:“米秀秀同志,你是不是太自吹自擂了些,羞不羞呀?”   “略略略~~~”   米秀秀扮鬼脸。   何爱萍看姐妹俩吵嘴,乐呵呵地,眼角笑纹露了好几条出来,拉着秀秀夸了又夸。夸侄女还时不时拉踩一下亲闺女,弄得米萍萍大呼受不了,她要换个妈。   回应她的是亲妈的梆梆铁拳。   何爱萍没念多少书,说不出多么优美的话,更想不到念诗说成语,全都是发自肺腑的大白话,掺杂着本地一些俚语,逗得院子里的人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嫌我夸得不够大气你们自己来。”   妯娌二十多年,谁不知道谁的脾气,真气假气还是能分清的。   章英之失笑,果断站在何爱萍这一边,对着儿子侄子们一顿输出:“就是,妹妹这么厉害你们当哥哥的什么表示也没有,不反省自己就算了,还有脸笑长辈。”   最得人心的妯娌站自己这头,何爱萍别提多开怀了,瞬间抖起来。   “看看,看看,还不服气呢!”   岁月的侵蚀磨去了无谓的攀比和计较,这么多年以来的相互扶持,已经让妯娌仨成了最亲密最能说心里话的存在。   “妈你冤枉人了啊,谁笑了谁笑了?反正我没笑。”   “二妈,二妈,我错啦~~~”   被大侄子们围着撒娇,何爱萍脸再也绷不住,脸笑成了一朵花。   她对秀秀说:“秀秀别学你这几个哥哥,多大的人了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丢不丢人。”   “因为哥哥们在乎你呀,想逗你高兴呢。”   米秀秀抱着她胳膊,轻晃撒娇。   “就你嘴甜。”   何爱萍被侄女晃得心软得不成话,捏她鼻子:“快放开,灶上还等着我呢。”   ……   所有人都围着米秀秀转,连他那个越来越矫情的老婆也是。   嘴巴咧得老大,得意洋洋的,好像考了第一的不是米秀秀,而是她米萍萍。也不想想米家就她们两姐妹,堂妹过于出众不就把她衬得更没用吗?   真是猪脑子!   再看米秀秀……   徐昌目光从米秀秀身上挪到郗孟嘉脸上,眸光微动。   他唇角勾了勾,眼神不屑。   勾搭上米秀秀又如何,还不是同他一样坐冷板凳。从进门到现在,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米秀秀身上,根本没人招呼他,换个人早尴尬得主动说离开了。   这么一对比,郗孟嘉在米家的地位还不如自己。   许是找回了优越感,徐昌心情舒畅了,不自主拿起了主人范儿:“孟嘉你先别走,一会儿留下吃晚饭,咱们给秀儿好好庆祝一番。”   郗孟嘉:“……?”   秀儿?   哪里来的傻子?   他略冷淡地点了下头,淡定自若。   郗孟嘉脾气如此,放在了解他的人眼里,便不觉得有错。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气量不大的人看什么都觉得不对,一如此时的徐昌。   徐昌脸上笑容僵住,就觉得自己在郗孟嘉面前出了洋相。   偏旁边人多,貌似在跟米秀秀说话,就怕谁分了神注意到他和郗孟嘉这边,他表情不敢有太大变化。   徐昌还没琢磨明白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郗孟嘉,就见厨房里跑出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径自朝郗孟嘉冲过去。   “孟嘉,你和秀秀回来怎么不叫我呀?”   小家伙穿着军绿色背带裤,打底的白衬衫泛黄,背带裤掉色严重,处处细节可见时间留下的痕迹,一看便知是旧衣服改的。   “咿呀,糖葫芦呢?秀秀说好要给圆圆带的。”   她哒哒着小短腿,围着郗孟嘉转了一圈,又掰开他的手检查,看见两手空空顿时嘴巴一瘪,奶凶奶凶的,委屈坏了。   郗孟嘉暗道不好,他哪里知道秀秀跟闺女承诺了什么。   长臂抱起小闺女。   心里慌着,脸上还要装得不动声色:“糖葫芦啊……卖糖葫芦的爷爷今天没来,我们没遇上。”   “真的?”小姑娘大眼睛一眨不眨,怀疑的意味特别强烈:“孟嘉,你不能骗小孩哦。圆圆不是三岁小孩,你们骗不到啦~~~~”   郗孟嘉不禁轻笑一声,在小家伙炯炯的眼神下颇有些无奈。   “怎么会骗圆圆呢,糖葫芦爷爷真没来,不过我们特地买了香喷喷的肉包子,圆圆喜欢吗?”   “喜欢~~~”   “在哪里呀?”   确定爸爸妈妈偷偷出门玩也没忘记自己,圆圆立马又开心起来。   她双眼眯成月牙,嘴巴咧得大大的,露出粉粉嫩嫩的牙床。   郗孟嘉庆幸中午的包子多买了,否则闺女眼泪汪汪的,还不得心疼死。   他转过身,指着自行车:“喏,包里呢,一会儿让外婆给你蒸一蒸。”   “好吧,没有糖葫芦,包子也可以的。圆圆是乖孩子,不跟你们计较唷~~~”   小团子不知跟谁学的这个调调,老气横秋的,配上婴儿肥的脸蛋,可爱得不得了。   “嗯,谢谢圆圆小朋友网开一面!”   “嘻嘻嘻嘻……”   徐昌下意识皱眉,总觉得这小孩有点眼熟,尤其是当她藕节似的胳膊抱在郗孟嘉脖子上,撅起嘴往郗孟嘉脸上甜蜜蜜地啵两下时,一大一小两张脸贴贴就更熟悉了。   ……哪儿见过呢?   父女俩亲香了一会儿,圆圆很快就把老父亲丢开,跟妈妈腻歪去了。   郗孟嘉还有点吃味呢。   笑笑着摇头,熟门熟路进屋了。   过了一会儿,他扛着桌子又走了出来。米国栋米国梁兄弟俩见状,忙走过去搭手。秀秀家只有两张八仙桌,不够坐,米国栋哥俩又到隔壁二房搬了一张过来,三人边聊边刷桌子。   徐昌恍然大悟,哪里是不待见不搭理,是把他当自己人才对。   想到这儿,徐昌脸刷地一下就黑了,心绪复杂,嫉妒难控。   同是知青,凭什么他始终是外人,郗孟嘉就被这些人接纳?是他哪里不如郗孟嘉吗?   早知这样,他就……   徐昌目光明明暗暗,在米秀秀和米萍萍之间来回游移,越打量就越是后悔。同是米家的闺女,二房三房说差不多行,说差得多也没错。   当初米家分家除了大房分大头,拿了老宅。二房三房分得的差不多,但二房子女多开销大,三房只有一子一女,生活水准渐渐拉开距离还是其次;更关键的是米萍萍三个哥哥都到了适婚的年龄,米家房子宽敞,儿子结婚不需另建新房,但彩礼肯定跑不掉。   这里就是一大笔钱。   他们花得越多,他和米萍萍就越吃亏。   徐昌这心里,堆积了太多不满,平时藏得住,这会儿受了郗孟嘉的刺激都快凝为实质了。   婚前,他沾沾自喜,以为彻底拿捏住了米萍萍,让她往东她不会往西,没想到结婚后米萍萍反倒不像之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   不仅不向着他,还总是站在她哥,她爸妈的角度想事,让他大为恼火。   老丈人两口子出乎意料地老奸巨猾,当着米萍萍的面就对他无微不至,米萍萍不在老两口立马变脸。   是,他们没对他说一句重话,更没在米萍萍跟前挑拨离间,他们只是没把他当一家人,随时在审视他,防备他。   徐昌对这一点尤其不满。   可作为外来女婿,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他确实没底气,除了受着别无他法。   如果早知道米萍萍一家这么精明难搞,看着不好接近的米秀秀一家反而更容得下人,他一开始就该换目标。   郗孟嘉能成功,说明米秀秀看男人的眼光不高。   自己知情识趣又有文采,还怕征服不了一个黄毛丫头?   哎,漏算了啊。   “黄毛丫头”米秀秀不知道堂姐夫龌龊又卑劣的设想,更不知道自己和米萍萍姐妹俩在他眼里只是好哄骗的黄毛丫头,她不仅要面对家里人的关爱和热情,还有大队长的祝福和语重心长。   这是米秀秀第一次,对自己太受大家喜爱而感到困恼。   困恼以外,又莫名感到热血沸腾!   肩膀上的责任瞬间重了起来,灵光乍现,她悟了。   她终于找到了读书的目标,那就是将合安大队建设得更好更富有,带领社员们过上好日子。知识不能只是存在脑子里的死物,不能是嘴巴上的谈资,而应该付诸于实践,让它们起到该有的作用。   “我好开心啊。”   晕黄的光影绰绰,大家其乐融融交杯换盏。   家里出了大学生这么重要的事,让米家的男人女人们都兴奋不已,酒过三巡,已有人开始说醉话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米秀秀抱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圆圆,恬淡微笑。   半晌,另一道清冷温和的声音回道:“嗯,我也开心。”   ****   时间一晃又是两个多月过去,田里的水稻金灿灿,沉甸甸。   大队进入农忙时期,而米秀秀要开学了。   八月初,赵家开始找木匠打床打衣柜,紧接着特地上市里买了缝纫机和自行车。这两大件运回来那一天不得了,太轰动了。   很快,家家户户都知道赵家为了迎新媳妇过门,准备了三大件。   家里有未婚闺女的,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么好的后生,咋村里就没闺女捞着,反倒便宜了别人呢?   这说着说着吧,免不得又把米赵两家的事拿出来掰扯了一遍,大家又是替米秀秀遗憾,又是替她操心,操心怎么就破罐子破摔挑了个没根基的知青。   全然忘了两人处对象的消息传出来时大家是怎么夸他们登对的。   可见,再怎么般配的身高相貌在三大件面前也要通通沦为上不得台面的条件。   米秀秀听了这些,嗤之以鼻:“……管他们说啥,我又不是罐子,谁爱摔谁摔去。”   她才没空关注赵家的事呢。   两家关系已降到冰点,就算赵家办酒席请吃饭,她也是不去的。   到了八月二十六这天,方安娜和赵文斌回来了。   两人捧着请帖,亲自登门请人。   即便有句老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米老三也没给赵文斌好脸色看,没接请帖直接送客。   赵文斌脸色铁青,没想到过了小半年米家人还是这副态度,这气性未免太大了些。不过想着是长辈,他终究没说什么。   方安娜却没他这么想得开。   走出大门时突然回头,看向米秀秀:“米同志,听说你选上工农兵学员了?”   米秀秀微眯着眼,看她似不屑似怜悯的表情,实在无语。   当真不知她到底演的哪一出。   “哦,你想说什么?”   方安娜想到未来对工农兵大学生的评价,再想到牛人辈出的七七届、七八届大学生,心道米秀秀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被恶言相向的屈辱瞬间被幸灾乐祸取代,胸腔处涌出了无限快意:“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工农兵学员没什么了不起,你就算进大学混上几年,未来的成就也不可能比得上文斌,现在这样得罪人简直是目光短浅!”   米秀秀:“……” 第35章   她失心疯了?   说的什么屁话,以为赵文斌是世界的核心呢。   别人无论干什么,动机都要往他身上扯?连她上个学都能扯到未来能不能压赵文斌一头上,方安娜没事吧?   如果今天他们没有主动上门讨人嫌,她早就把跟他们的恩恩怨怨忘九霄云外了。   现在整个一大无语!   莫名其妙的。   米秀秀挖了挖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方安娜眉头冷冷一扬,“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是好心忠告你工农兵大学没必要上,完全是浪费时间。”   米秀秀听得目瞪口呆,再看方安娜趾高气昂,一副“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姿态,都被气笑了。   本想回嘴骂她,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得罪人。   再一看到她那种“我已经看透你,你未来很可怜,我大度不跟你计较”的奇葩目光,米秀秀瞬间失去战斗欲望。   得,吵架也是要看对象的。   跟神经病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同她讲A,她可能只想得到B,在她的逻辑里对手越正常越有理,她就越无懈可击。没见赵文斌还目露感动赞赏,觉得她这话说得挺解气吗?   这两人就是天生一对,卧龙凤雏。   一面卑微有礼,希望两家和解;另一面呢,又居高临下,觉得赵家以后比米家强米家现在就该供着他们。   她老米家此时此刻慢待他们就是愚蠢无知。   她和爸妈介意的点在赵家人心里不值一提,但凡不接受他们高高在上的歉意,便是不识趣,不知好歹。   呵。   这还没当上人上人,权贵病倒染了不少。   多看他们一眼,就觉得自己也沾上了狂妄自大的蠢病。   如此,米秀秀突然失去了跟她争论的欲望。   她一言难尽地挥挥手,没好气地把人推到门外:“不牢你费心,给忘恩负义之人好脸色就不是目光短浅不短浅的问题了,那是脑子有病。”   “赶紧给我出去。”   “你们再呆下去,院子里的空气浊得都快没法呼吸了。”   “你——”方安娜被气了个仰倒。   米秀秀双手抱胸,冷酷无情:“你什么你,少跑我家逞官威。”   “米秀秀——”   方安娜刚起了个话头,就被赵文斌打断,顿时不满地看向赵文斌。   “三叔,秀秀还小,说话做事冲动,你应该明白我是没有恶意的,往后米饭若是想进部队我也能搭把手,咱们两家是在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赵文斌面无表情。   看着米秀秀,眼神冰冷充满深意:“安娜,我们走!”   方安娜黑脸,心里不痛快到极点。   她特别想看到米秀秀如果知道工农兵学员的学历没有含金量,并且会丧失七七届高考的报名资格后变脸的一瞬。但理智尚存,还知道“预知未来”的能力绝对不能泄露。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让她得意之余又憋闷得紧。   只能暗暗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到高考消息出来就能见证米秀秀的悔不当初,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奚落她。   “走了!”   听出赵文斌语气中的压抑,方安娜回过神:“嗯。”   米秀秀瞥向两人背影,不屑得哼了声。   还做米饭求到他头上的梦呢,什么德性!   她在心里唾弃赵文斌好一会儿,突然开口:“爸,你以前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米老三也陷入沉默,过了半晌替自己挽尊:“乖女,这个……人看走眼是很正常的事,至少,小郗我就没看错,是吧。”   米秀秀:“……”   郗孟嘉确实很好。   为人正派脑子正常就罢了,养出肉后皮相竟然也是一流的。本来她心里都接受女儿可爱但女儿爸爸可能长得比较普通的设定,没想到峰回路转,孩子爸爸的相貌令她又意外又惊喜。   换三个月前,谁要是告诉她郗孟嘉是靓仔,她一定怀疑对方是不是喝高了。   现在再看,居然有种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还行吧。”米秀秀望天,言不由衷。   米老三没搁这儿较劲,关心起女儿的行李:“东西收好了吗,市里人生地不熟,能带的咱们最好都带上。”   “不是爸妈舍不得花钱,咱手短,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你要是吃穿比别人强太多没准遭人惦记,哎,也不知道跟你同宿舍的同学什么品性,万一跟你处不来欺负你怎么办?就这么一想啊,我和你妈担心得睡不踏实。”   闺女要出远门,哪个当爹妈的不忧心啊。   常言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米秀秀认真听完,虽然这句话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还是耐心回答:“爸你放心吧,该收进行李的我都收拾好了。”   米老三:“让你妈再炒两罐春笋肉酱,学校不比家里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万一食堂的菜不好吃呀,你还能蘸酱。”   “再带点海带海货,看看能不能给点钱让食堂开开小灶,打打牙祭。”   “还有啊——”   “爸!”   听她爸那一长串的还有还有,这带那带,去市里上学而已,不带上七个八个行李包不放心。   米秀秀终于忍不住了:“爸,你说的要低调,我要是带太多不就跟咱们的目的南辕北辙了吗?”   “人家吃红苕粗粮,我却配肉酱,你觉得合适吗?”   米老三真被堵得没话了。   米秀秀又软声安慰焦躁的老父亲:“爸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女儿又不是经不起风雨的人,别人能干的事我能干,别人能吃的苦我肯定也能吃。再说不就是吃穿比家里差些吗,谈不上苦。”   米老三的表情还是不轻松:“……也不晓得怎么着,我和你妈要惯着你宠着你,你自己倒乐意吃苦头。”   “从小到大,不让你干的活你要干……”   米秀秀老老实实听着。   心说,那还不是体谅爸妈这么晚才生了她嘛。别人四十出头就抱孙子享清福了,凡事能使唤儿子女儿干,她爸妈呢,还在为她和同学打架的事吵得脸红脖子粗。   那时她还小,本来就不懂事。   无意间听谁说了句“老三命数不好,这么晚才当爹,生的又是个丫头片子,这辈子算是享不了儿孙的福咯,日子过得还不如咱哥几个”,她就发誓一定要多多帮家里干活,不让爸爸妈妈操心。   即便她小,即便她是丫头片子,她也可以让爸妈享福。   不用等到十年后她长成大人,现在就行。   ……   想到这儿,米秀秀忽然咯咯笑个不停,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傻乎乎的,还有点可爱。   米老三斜眼看女儿,就那么盯着,不说话,气势挺唬人就是了。   不过米秀秀才不怕呢。   她爸就是纸老虎,看着严肃厉害,其实特别好说话,对待家人只会露出柔软的那面。   毕竟是相处快十八年的父女,默契十足,米老三什么都没讲,只一个眼神米秀秀秒懂。   她嘻嘻哈哈道:“唔,就是突然想起我以前同人打架,爸你没骂我,反而去凶别人的事了,就……好玩儿。”   米老三也没闹明白闺女的脑回路,他正跟她说家里有条件不让她吃苦,没必要真做到那个地步呢,她倒好,神游太虚去了,根本没认真听。   “咳,我只是觉得不要太冒头,完全融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更有利于未来三年的求学之旅。”   “爸,我随你啊,特别聪明。肯定只会迎难而上,不会没困难也要制造困难再上,那多傻呀。”   米秀秀眼珠转了转,连忙表示自己有一心二用的本事,真的认真听了。   其实她是不喜欢吃苦的,但不表示她娇生惯养。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米秀秀更乐意吃好喝好穿得好,对那些勤奋肯干能吃苦的人她心里充满了佩服。   虽然,在大队的社员眼里,她大部分时候也属于手脚麻利踏实勤劳那一类人,可其实她是不喜欢的。   如今的人们认为能吃苦是统一的美德。   苦难更是被所有人歌颂赞美的存在,仿佛一个人要有所成就必定要经历一番生活的磨难,只有过得够“苦”,才有可能更成功。   但米秀秀偶尔会想,苦难真的伟大真的值得被赞扬吗?   歌颂的不该是人性的光辉?   不是在苦难中显现出来的不屈不挠、那些坚强的意志、不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吗?   依她想,日子太苦就该反思,反思如何做才能让日子过得舒坦。   那些动不动自我欺骗,自我感动,觉得这是老天特意给自己留的考验的人实在太傻了。   米老三听到女儿的话顿时乐开了花,颇为赞同:“乖女说得有道理,你随我,咱爷俩一样聪明。”   米秀秀乖巧点头:“嗯嗯嗯。”   米老三又说:“你妈怀你时天天给你念诗,当时我们两个就在想你会像谁多一点。那时候,你妈听人说闺女一般长得像爹她就特别担心,就怕你长得像我五大三粗的长大了哭鼻子。”   米秀秀:“啊,还有这么一出吗?”   “等你一出生,眼睛鼻子都跟她一模一样,接生婆都说长大后肯定是个漂亮姑娘,你妈高兴得咧。嘿,没想到不仅遗传了你妈的美貌,还遗传到了我的聪明……”   越扯越远,当爹的滤镜太厚,闺女放屁拉屎都是香的。   米秀秀起初还不好意思,发现老父亲夸起来人一套又一套,一点不谦虚。   夸了女儿再夸他媳妇,夸自己更狠,什么眼光好挑了个好媳妇,什么特别会带她……   米秀秀听着听着,脸皮也跟着厚起来,一边发呆,一边嘴巴失去灵魂般“是呀,是呀”附和着。   一时间,场面无比温馨和谐。   周宗兰带着种完痘的圆圆家时,就看见父女俩坐院子里目光感慨,感触颇多忆往昔。   ……?? 第36章   看到妈妈,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圆圆再次哇哇大哭。   挣脱周宗兰的的手,蹬蹬朝米秀秀跑过去。   “妈妈,圆圆被坏人打了!”   小团子红着眼睛哭成了小花猫,举着胳膊,软糯唧唧地告状:“这里这里,坏人打圆圆这里。”   米秀秀抱住小炮弹似的圆圆,放轻嗓音:“怎么了,谁打我们家圆圆啦,让妈妈看看。”   说着,她拉过圆圆的手臂,轻轻撩起衣袖,左看右看,终于在上臂处找到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点。   圆圆扁着小嘴,望着妈妈,拧着细眉想了会儿。   “是长了胡子的坏人,他拿这么长,这么长的针打圆圆,妈妈,圆圆手痛,很痛很痛。”   三四岁的孩子能说完整的句子,可以把看到的东西用童言童语描绘得大差不差,但要她形容到底是怎么个痛法,的确有些艰难。   小家伙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想了好久愣是没想到怎么详细地告打基础预防针的医生的状。   憋得小脸通红。   “妈妈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米秀秀在红点点位置吹了吹,吹一下补一句:“痛痛飞走!”   “还痛痛吗?痛痛是不是飞走了?”   “还有一点点,就一点点~~”   圆圆不是爱哭的娃,在妈妈的软声安抚下很快被哄好了。   米秀秀看她恢复得那么快,就知道这个“痛”多半是孩子的心理作用,就是想借机闹一闹,让父母疼一疼,哄一哄。   别看几岁的孩子小,其实他们很会看大人的脸色。   圆圆刚来家里时也很可爱,看得出“曾经”的郗孟嘉把她养得很好。   但是,或许是那个时间段里的自己阴晴不定,没有给足小孩应有的安全感,所以圆圆很乖很听话的同时有些怯怯的,特别敏感,特别在意别人的态度。   一开始米秀秀十分得意,沾沾自喜圆圆不愧是自己亲生的,漂亮乖巧还特别懂事。   别的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哪个有她乖巧省心。   那些调皮耍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孩她不喜欢,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她亦不喜欢,圆圆就刚刚好。   卡在让她接受的边缘。   现在有了充足安全感的小家伙比刚来家里时更活泼,也更加可爱,简直是梦中情娃。   每当她小奶音说话时,米秀秀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搜罗到小家伙的面前。   “妈妈,下次见到坏人,你帮圆圆打坏人哦。”   米秀秀:“嗯嗯嗯,妈妈打坏人,一定把他打哭。”   “嘻嘻嘻~”   小家伙嘻嘻笑了会儿,突然又说:“不打哭,就打一下好不好。”   米秀秀看着圆圆纠结的小表情,暗暗发笑:“为什么呀?”   圆圆眼珠儿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小声说:“坏人给圆圆糖了。”   米秀秀眉梢扬了一下,看向她妈。   周宗兰笑着说:“宝塔糖。”   宝塔糖是一种专门驱蛔虫的药。   从菊科植物蛔蒿中提取,一开始为片剂,后来为了让小孩不排斥服药,便加入一定比例的食糖后,制造为淡黄色、粉红色圆锥体的宝塔形状,大家就将其为宝塔糖。   米秀秀小时候也吃过。   后来不知怎么地,宝塔糖忽然从大家眼中消失了,没想到今年又有了。   “我们家圆圆白生生胖嘟嘟的,不像长蛔虫的样子。不过我想这宝塔糖反正没坏处,不吃白不吃嘛,万一长了蛔虫正好顺势杀个虫。”   圆圆听到宝塔糖,立马舔了舔嘴巴,兴奋叫道:“糖糖好吃。”   “妈妈,我还可以吃糖糖吗?”   “咳咳,宝塔糖不一定有,不过我们可以买其他不一样的呀,比如橘子味道的,圆圆喜欢吗?”   只要是糖,圆圆来者不拒。   亏得还没换乳牙,否则真不敢由着她吃。   “喜欢!”小家伙答得又快又响亮,答完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布灵布灵的,看着米秀秀:“妈妈,我们去买糖呀。”   米秀秀:“……”   叹气。   “噫,你看太阳公公快休息了,卖糖的叔叔阿姨肯定也要休息,还有妈妈和爸爸,小舅舅,外公外婆,我们大家也要休息的呀。”   小家伙听懂了,瞪圆了眼睛,控诉地看向米秀秀,没想到大人会骗小孩儿。   米秀秀面不改色,笑眯眯地刮圆圆的鼻子:“生妈妈的气了?”   圆圆鼓起脸颊,气成河豚。   看到秀秀故作失落的表情,顿时为难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跟大人生气,小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把三人逗得直呼乖宝可爱,周宗兰直接上手把圆圆抱了过去,用力mua了几下。   小家伙脸蛋香香软软,Q弹Q弹,米秀秀没忍住也伸手掐了两把。   圆圆不知大人们的险恶用心,脸蛋被揉变形,她还咯咯咯地傻乐呵。   “妈妈,爸爸今天没有回家吃饭,肯定饿肚肚了。”   想起外婆有时候就会送饭给外公,圆圆无师自通会为爸爸谋好处了,奶声奶气说:“我们给爸爸送饭呀~~~”   米秀秀无奈,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郗孟嘉一天没来圆圆就惦记着他饿不饿,自己马上要去市里念书,一个月顶多回来一次,也不知道小没良心的会不会天天想自己。   不想,她心里不平衡。   想呢,思及圆圆可能会哭,她又舍不得。   “不送,等舅舅回家你爸爸就回来了。”   米饭这小子农忙时还知道早点回家帮忙干活,一旦家里闲下来他就四处撒欢,放学后很少老老实实回家,非得玩到天黑才行。   妈揪他耳朵好几次他都不带怕。   “哦~~”   圆圆掰着手指头,掰来掰去也弄不清楚舅舅还要多久才到家。   整个儿小傻蛋!   ****   两天后,赵家摆酒席请客。   米家人没去,礼也没送,跟米家亲近的人觉得米秀秀一家不露面挺好,免得尴尬。   而跟赵家交好的人家心里难免嘀咕,认为米家人说翻脸就翻脸难相处得很,谁家要是想结亲的少跟他家打交道,免得跟赵文斌似的结亲不成反而成了仇。   这场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赵文斌父母,妹妹都喜笑颜开,将方安娜夸了又夸,唯有新娘子在众人看不到的时候忍不住面露苦色。   事情是这样——   先前她为了讨好赵母,让赵母放弃米秀秀,便给自己立了一个家境殷实父母宠爱,婚后能在事业上帮衬丈夫的人设。毕竟是后世的人,“人设”这东西见多了,属实信手拈来。   就是忘了一点,明星背后有一整个团队还时不时人设翻车,何况是她!   有些话完全是随口胡诌,过了那一关后她早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当冯柳花把她的人设二次再加工,她突然变成大院千金、高干子弟时,方安娜彻底蒙圈了。   就是说,吹牛也得讲究个八真两假不是?   哪个大院千金嫁得这么寒碜,父母亲朋都不到场的?农村人见识少,但不代表他们是智障。   冯柳花这一飘,给她挖了好大一个坑。   方安娜欲哭无泪,快恨死这个猪队友了。   担心其他人好奇心过剩,问起她“大院生活”是啥样,爸妈又是什么职称。新婚第三天方安娜就催着赵文斌回部队了,离开那日正好是米秀秀去大学报到那天。   赵文斌夫妻俩没关注米秀秀的行程,米秀秀也没管他俩什么时候走。   然而就是那么凑巧,两边都有事耽搁了出发时间,正巧在汽车站相遇了。   四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无语。   最先忍不住出声的是赵文斌:“去报道?”   米秀秀是不想搭理他的。   只是对方好声好气打招呼,她如果劈头盖脸骂回去,显得自己好像很介怀那段婚约似的。   若是兀自不理人,以方安娜对赵文斌的维护,没准要在这儿跟自己吵起来,被人围观多丢人呀。   她不想陪这两口子成为别人围观指点的对象。   如此纠结了一会儿,米秀秀冷淡着小脸点了下头,没多嘴问他是不是回部队,反正明摆着的事她一点儿也不想没话找话。   她不说话,郗孟嘉自然不多嘴。   他瞧不起赵文斌这样的男人。   对待看不上的人,郗孟嘉向来高冷寡言。   一时间,沉默而尴尬的氛围萦绕在四人之中。   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被无视,赵文斌也恼得很。   以他的脾气,被这样对待早没耐性了,但看着米秀秀跟别人亲密无间的样子,他心里就是有一块疙瘩。   兴许他性格里确实存在卑劣的一面,既然不喜欢米秀秀,当米秀秀没对自己另眼相看,反倒看上别人后,他会觉得刺眼。   赵文斌抬眼看向郗孟嘉。   确认这人眼生得厉害,再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米秀秀已经找到了下家,心里莫名不悦。   心里不舒坦了,便想挑挑刺。   “秀秀,三叔怎么没送你?”   “这位是??”   他表情淡淡的,仿佛随口一问,方安娜却立马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一丝较劲,狐疑地看了他两眼。   顺着他咄咄的目光,也看向郗孟嘉,觉得有点眼熟。   她开口问:“这位同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显然,两口子都没认出郗孟嘉是谁。   米秀秀不想跟他们消磨时间,一手拎着铺盖卷,一只手拉起郗孟嘉往检票口走,边走边说:“他是我对象,你第一天来找我又哭又笑,说些有的没的时,他不就在旁边站着吗?”   “记性真差。”   方安娜:“……”   !!!!   是他?   随着米秀秀的话音落下,方安娜愣了,随后恼羞成怒。   车站汹涌的人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不能大吵大闹,一吵起来就是让陌生人看笑话。   她只能暗暗咒骂家里的死老婆子。   如果不是她找茬,他们就不会晚;   不晚就不会遇到米秀秀;   不遇到米秀秀就不会被嘲讽;   不嘲讽就不会勾起那一幕难堪羞耻的记忆……   想起冯柳花挑拨离间的本事,方安娜深呼吸数次才能把怨气压下去。   真没想到小说里男主那个慈祥护短的妈竟是个画皮鬼,比她还能演!自己才过门她就打起了彩礼的主意。   我呸!   冯柳花想让她把彩礼中的手表留下来,给女儿镶面子方便说门好亲事,她当然不肯。   嫁给赵文斌对自己而言本就是委曲求全,如何忍得了冯柳花欺负到头上。   是以一大早婆媳俩小小拌了一会嘴,你含沙射影,我就敲山震虎。   一个装了几十年的老白莲,一个是自认为狡黠聪明的小绿茶,对上后真是难分输赢。   赵文斌卡在妈和媳妇之间左右为难,两人都委屈地看着他,等着他当裁判。   一边是辛辛苦苦为自己谋划的老母亲,一边是心心相通的伴侣,赵文斌真的头皮发麻。   偏偏亲妹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一口一个哥你有了好前途不能不管我……   真是应了那句话——三个女人顶得上一百只鸭子。   赵文斌只觉得耳朵里全是吵吵嚷嚷的嘎嘎声,再不让他们消停下来他的精神非得先崩溃不可。   弄到最后,顶着方安娜杀人的目光,他还是把表留下了。   赵文斌不禁苦笑,万分庆幸自己即将回部队,不用时时刻刻夹在这三人之间。   谁想到心情还没调适过来,又遇上米秀秀,本就不美妙的心情更添了一层阴霾。   “车来了,走。”   方安娜不乐意,磨蹭道:“米秀秀就在那辆车上,要不我们等下一班吧。”   她不是怕了米秀秀,她只是觉得……   觉得赵文斌似乎太容忍米秀秀了。   女人的第六感从来不讲道理,自己男人多看谁一眼,评论谁用了褒义词,便会瞬间拉响警报。   而此时此刻,方安娜心里的警报器响了! 第37章   方安娜不想跟米秀秀同处一个空间,赵文斌未尝想。   这俩某方面其实挺像,说坏谈不上多坏,也不是纯粹的好人,还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   虽然两人并没有就“米秀秀”的问题细细沟通,但奇异地是他们不约而同认为米秀秀是色厉内荏,故作坚强。   尽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米秀秀说过太多难听话。   不仅打赵文斌的脸还打她的,可方安娜依然坚信她不可能一点心思没有,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占尽先机,使出浑身解数抢到的男人是别人弃若敝履的。   退婚后的米秀秀没有像小说中恋恋不舍,反复痴缠,方安娜觉得少了麻烦的同时还有那么点不得劲。   而这种不得劲在几分钟前攀升到最高峰。   她怎么能这么快找到对象?   她对象怎么能这么帅?   这么帅的男人为什么在小说里没有姓名?   再想到初次见面,男人不动声色喊走米秀秀,对她视若无睹,方安娜心尖狂跳。   忍不住胡思乱想,按照小说世界的逻辑,知青,长得比男主亮眼,并且一开场就坏她好事,再跟本该自暴自弃的米秀秀成了一对……   这些buff叠加在一起,他怎么看都不像路人甲。   再一想刚才四人对峙,赵文斌气场全开,他一点没被压制住,反倒是赵文斌心态有些许失衡。   方安娜脑子一片混乱,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相信小说剧情了。   她切断米秀秀和赵文斌的婚姻,米秀秀的未来就成了未知数X。   这个X可能是坏的,也可能好不是吗?   兴许,她真的在无意间送了米秀秀一份大礼,希望是她想多了。   方安娜咬牙,眸光复杂难辨。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避开岂不显得我们心虚?”   “还是,你想在车站滞留几个小时?”   新乡直达市区的客车每天就两班,上午10点一趟,下午2点一趟,错过10点这班就意味着两人必须在车站傻等几个钟头。这时候交通不便利,出行的人永远比车载量大,上车都靠挤,便很容易出现等红灯效应。   所谓等红灯效应,是指一个地方耽搁了,下一个点也会跟着耽搁。   方安娜白眼一翻:“哼,我发现你脾气越来越大了,又不是我惹你不开心,你冲我发什么火?”   男人嘛,不管得手没得手的,该哄时要哄该闹也得闹。   一味顺从不会让他多疼几分,反而时间长了他就当你是可有可无的摆件。只有小脾气发得恰到好处,他才会把你当回事。   方安娜深谙这点,才能在频频出昏招后依然把赵文斌捆得死死的。   说完她又呵呵冷笑两声,似嗔似怒地瞪了赵文斌一眼才气冲冲朝客车方向走。   赵文斌确实吃这一套。   火气蓦然消了不少,追上去小意轻哄,两人倒是默契地把不愉快撇开了。   磨蹭了一会儿,上车时已经没座位了。   跟车的女同志从驾驶座后面抽出四条凳子,放在车子过道中间。凳子与凳子间隔不远,刚好只能容纳腿,不到一米的过道竟要坐两个人,光是想一想就知道会有多么挤,多么不方便。   “就坐这里?”方安娜站在车门处,接受无能。   跟车女同志头也没抬,一点也不客气:“走不走,不走就下去。”   方安娜没接话。   迅速扫了一眼车里所有人,目光在掠过郗孟嘉二人时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移开了,最后落在第一排座位,一对衣服洗得褪色还布满补丁的母女身上。   “大姐,我有点晕车,你能跟我换换座位吗?”   她捂着脑门,细声细气,不等大姐回答,赶紧又加了句:“不让你白让,我给钱换,行吗?”   一听这话,车里安静下来。   大姐迟疑,过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方安娜:“……”   后排见状,不知谁喊了一句:“同志,多少钱换座位啊?她不换,我跟你换呀。”   方安娜也没管是谁,当即应道:“好啊。”   车费一人三毛,方安娜觉得给对方五毛就能搞定。   当眼角余光瞥到米秀秀正好奇地看过来,她忽然生出攀比之心,话没过脑就脱口而出:“一个座位一块,我就图个路上舒坦,反正也不差这两块钱。”   她身着粉色波点裙,头发精心编了鱼骨辫盘在脑后,发带也是喜庆的颜色,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带搭扣的小皮鞋,看着确实是不差钱的主。   对方一听换个座就有一块钱,一口应下,生怕方安娜后悔。   “姑娘,等我把东西挪出来。”   “哎哟,这是你对象吧,忒精神的小伙子,跟你很配呢。”   “……我们刚结婚。”   “你俩肯定百年好合,多子多福。”对方拿了钱也不介意说几句吉利话。   如果夸夸别人就能挣一块,那他巴不得天天都遇到这种大傻子。   周围乘客见了这一幕,有不关注不屑的,也有暗暗后悔没抢在前面开口的。   人傻钱多的人不容易遇上啊。   方安娜被夸得心花怒放,小眼神得意地往米秀秀那儿飞,全然没瞧见赵文斌不赞同的眼神。   谁知媚眼抛给了瞎子,那两人根本就没注意他们,看着窗户外头小声说着话呢,这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怪憋闷的。   实际上,米秀秀确实没注意他们。   眼瞅着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多少有那么点离乡愁绪。   “我好舍不得圆圆……”   离家时小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哄了好久都没哄好,最后是妈忽悠孩子赶集买糖才把人骗走了。   等小家伙回到家,见不到他们俩肯定又要哭了。   “你说,圆圆会不会以为我不要她了?”   郗孟嘉想想倔起来跟小蛮牛似的闺女,顿时头疼不已,求饶道:“先别说圆圆,让我轻松一会儿。”   米秀秀噗嗤一笑。   “什么意思啊,是嫌圆圆麻烦了?”   “……你觉得呢?”郗孟嘉挑眉,没否认,而是一本正经地探讨起小孩,“是挺麻烦的,不过这麻烦是因为圆圆遗传了咱们俩优秀的基因,你看啊,这么小就能清晰表达意见,不仅如此,还心性坚定,脑瓜子比同龄孩子灵光不好骗,这说明什么,说明以后也没几个人能骗她。”   有了小闺女,难免想得远。   加上圆圆来历特殊,比同龄孩子更加懂事。   小丫头平时其实很少哭的,不认生,谁逗她她就跟着谁屁股后头跑,成天嘻嘻哈哈的是个小太阳。   不像别的孩子,遇上不顺心就哭个不停,大都是吃喝上的生理需求;   而圆圆呢,哭了他第一反应是真伤心了,是心理需求。   “回家买串糖葫芦哄她,一有空我就带她到学校看你。”   只要不是渔汛和农忙时节,大队长不会在介绍信上为难人。听程向阳讲,这几年知青们遇到急事需要回城探亲,只要核实是真,大队长极少阻拦。   他如今也算半个合安人,大队长必定不会卡他的介绍信。   米秀秀沉吟:“嗯,来回一趟累人。我是这样想的,月中和月底我回家一趟,如此每个月就能见两次。”   如何在上学和孩子间平衡,她已经想很久了。   宁愿自己多跑两趟,也不想错过和圆圆相处的时间。   米秀秀心里还有个隐忧,就是担心圆圆哪天突然消失,到时候想起自己没怎么陪在她身边定会遗憾自责。她没法用“圆圆还会回来”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就算再生一个,不同家庭环境教出来的那个孩子也不是圆圆了。   这样想,米秀秀叹息一声,略有几分失落:“如果咱们家在城里就好了。”   “会的,总有一天咱们能搬进城。”郗孟嘉说。   米秀秀侧首看他,他眸光专注坚定,似乎不是随口安慰的戏言。被这样炙热充满对未来的希望的眼神看着,她也热血澎湃,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盼。   “那咱们一起努力。”   合安大队很好,这里是她的家,她很喜欢。   但心里某个角落,某个时刻也会生出对大城市的渴望。   不是渴望它的繁华,她其实不那么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只是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能踏上更好的平台,是不是就能为圆圆创造更好的环境。   这些念头根本不受控制,恐怕只有养了孩子的人才能明白这种情绪。   在这方面,郗孟嘉想得与她差不多。   甚至因为个人的成长经历,他深深体会过家人的忽视和偏心带来的痛苦,他对“幸福家庭”的执着比米秀秀更甚。   “不用两趟,月中你回来,月底我带圆圆到市里看你。”   “多到大学里走一走,没准圆圆就爱上学习了。”   米秀秀眼睛一亮:“对哦。”   “要不咋说孟母三迁呢,你提醒我了,环境对小孩的爱好培养是很重要的。听说城里有育红班的,小孩子三四岁就可以送进去学一些简单的算数,镇上虽然没有育红班,但大厂子也有自己的托儿所。咱们公社下面的生产队就不行了,几个大队勉强凑合着弄个地方,随便让孩子念个小学就不错了,六七岁能送去上学都是好的,还是不能让圆圆玩到六七岁才学一二三四咏鹅……”   她这么一说,郗孟嘉跟着急切起来。   恍惚觉得如果他不尽快赚钱,圆圆就要跟同龄孩子差上十万八千里了。   “嗯,我明白了。”   要么大队搞个育红班出来;要么到市里。至于想办法到镇里当工人这个选项,郗孟嘉想都没想过。   米秀秀看他一脸严肃,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他到底明白什么,刚要问油门的轰轰声响起,车子缓缓往车站外开。突然,一个紧急刹车。   就听司机大声咒骂:“淦,不要命了?”   车上的人没有防备,齐齐往前扑。   有座位的还好,好歹有椅背挡着,坐板凳的就惨了,一个扑一个,更海浪似的,最前面的人差点被这股力甩个大马趴。大家头晕目眩,分不清东西南北之际,一双黢黑枯瘦的手用力拍打车门。   边拍边喊:“师傅,我有票,我买票了——”   “票你妈——”   知不知道突然冲到车前面多危险!   司机黑着脸,指着她就要破口大骂,这一回身就发现拍门的女人手上脸上满是伤,但凡露出来的皮肤就没一块好的,那些伤有新有旧看着格外可怖。   怒容登时转为愕然,那半句脏话卡在嗓子眼,再开口时就换了副平静的口吻:“红妹,让她上车。”   被唤作“红妹”的跟车员哦了一声,忙不迭拉开车门。   车门打开,女人脸上的焦急绝望还没散去,哆嗦着手从衣兜里掏出车票递给曹红妹,随后做贼般紧张兮兮盯着入站口。   她呼吸急促,额头上汗水淋漓。   整个人仿佛绷成了一根弦,稍不留神就要断掉似的。   那双眼睛黑白氤氲,透出强烈的生存欲,在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尤为突出。   “别站着,自己找板凳坐下,莫耽搁发车时间。”   司机冷言冷语,没有问女人遇到什么麻烦,权当什么都没看到,只迅速发动油门,用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冲出车站。   女人被骂没有动作,更没有怨言,而是目不转睛盯着车站方向,直到车站大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她攒着的那股劲忽然就松了。   身体瘫软地靠在车门旁的栏杆上,两只手抓得紧紧的,手背青筋暴出。   整个过程中,一部分人没回过神,嘴上小声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的。   一部分年纪大,阅历丰富的看到女人的惨状,隐约猜出什么,再听司机暴躁的话便能觉察出几分善意。   方安娜脑门撞在前座椅背,痛呼出声,听到司机爆粗口她也想骂人,不过她忍住了。   就是没想到司机还让对方上车,她个子不高,没看清最后上车的女人什么状况,“消费者就是上帝”入心入脑的方安娜顿时不乐意了。   “师傅,她差点让大家出车祸,你让她上车做什么?”   “我跟你讲,真要是把大家摔伤了,不仅她要负责你也是要负责任的。”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太阳穴跳了跳,没惯着方安娜这高高在上的上帝嘴脸:“吵吵嚷嚷什么,不想坐就下车。”   方安娜还想说什么,被再也受不了的赵文斌制止了。   赵文斌:“你就一点不累吗?”   方安娜:“……啊?”   赵文斌:“少说两句行不行,吵得我耳朵都疼了。”   方安娜:“……”   就很气!   她跟人吵架,作为她老公的赵文斌不仅不帮她,还站在别人那边来说她。   她哪里说错了,司机不就得为全部乘客的生命安全负责吗?   换2022年遇到这种脏话连篇没素质的司机,她完全可以到客运站举报他,让他受处分的。还有后面上车那个,被骂了也一声不吭,奇奇怪怪的,谁知道是不是精神病人,万一在车上伤人怎么办?   总而言之,方安娜觉得自己一点问题没有,她仗义执言完全是为了全车人的生命安全着想。   别人不理解就算了,亲老公还觉得是她的错,还是当着前未婚妻的面给她难堪,她真是委屈坏了。   方安娜一脸错愕,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悲哀的发现,即使成功跟男主结婚了,即使男主说过好几次爱她,她还是没底气跟他较劲。   只敢半真半假嗔怒撒娇,不敢严肃认真地要求他任何事都站在自己这边。   她的感情,她的婚姻,不过是精心设计的空中楼阁,美则美矣,却让她感受不到踏实,她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还不如米秀秀……   不,她还是比米秀秀强的。   方安娜不动声色看向最后一排的米秀秀,她很快收回视线,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她的选择没有错,她只会比米秀秀过得好。   她能预知未来,她可以提前准备参加高考,以后还能和大佬们做同学。   现在她已经成为了赵文斌的媳妇,只要她好好经营这段婚姻,不仅社会地位有,房子和钱也会有,大大的有。   至于米秀秀呢?   恢复高考时她还是工农兵学员,她不具备参加高考的资格。   即使同在一所学校,她和77、78两届大学生也是不一样的,这种差距比后世的全日制和成人自考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就算米家以后靠着拆迁致富了,在社会地位上她依然比不过自己。   方安娜想着想着,把自己安慰好了,又回头看米秀秀。   嗬!   正好跟米秀秀的目光撞上了,她瞳孔迅速紧缩,下意识要躲开。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按住了,躲什么,凭什么躲,她就要大大方方地跟米秀秀对视。   “看什么?”   米秀秀狐疑,侧首压低嗓音:“方安娜瞪我,所以我要瞪回去。”   说完,米秀秀就抬头挺胸,睁圆了眼睛,狠狠瞪方安娜。   方安娜:“……”   ******   客车开出车站十分钟后,几个胡子拉碴的乡下汉子冲进车站,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精神状态不好,身上有伤的年轻女人。   检票员想了想,点头,“好像——”   “你看到了,她往哪里去了?”   为首的男人不等她说完,激动地冲上前,抓着她肩膀用力摇晃。   “哎,你先松手,你捏痛我了。”检票员被猛地一掐,痛得五官扭曲到一块,当下察觉出不对来。   “记错了,今天没遇上,前两天倒是有一个被家暴的。”   边说,检票员边观察几人。   见他们含糊其辞,时不时对暗号似的交流眼神,越发觉得其中有事,便放轻语调半哄半安抚:“你们到底要找谁呀,说具体点,不然我们谁知道是哪个,你看车站里人来人往的,是吧,不是我不想帮你们的呀。”   追人的庄稼汉没想到自己露了马脚,见检票员眼神真诚,便将事先商量好的说词说了出来。   “是我媳妇,她打小就把脑壳烧坏了,时不时要发疯的,发起疯来不仅喜欢伤害自己,还会打别人。”   说着,他指着自己太阳穴处凝固的血迹,继续说:“今天又犯病了,抄起水壶给我来这么一下,打完我她可能害怕就跑了,听我们大队的人讲她往镇上走的。”   “我就怕她再打伤别人,万一真伤了人,你看我这样子哪赔得起医药费营养费,哎,同志你再想想,今天真没见过吗?”   检票员被弄糊涂了。   第六感告诉她事情有些不对劲,但这群人脸上的急切和激动很真实,似乎说的又是真的。   她在犹豫要不要说那个女人的事。   还不等她纠结完,旁边的一个等车的老太太凑了过来,一脸八卦道:“嘿哟,真这里有问题呀?”   胡渣壮汉眼前一亮,“大娘你见过?”   老太太一拍大腿,眉飞色舞起来:“我就觉得奇怪呐,那车子哟开得快呢,她突然冲过去,真是不怕死的哩,你说她脑壳坏掉了那就说得通了……”   “哪一班?”   老太太想了一会儿:“哎呀这么老远我怎么看得清是到哪里的车,不过差不多过了快有一会儿了。”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问:“这一会儿是有多久?几分钟?”   老太太随口回答:“十几二十分钟吧。”   “我跟你们讲脑子不好的人不要放出来——”   “哎,听我讲啊,我还没讲完的呀!!”   老太太讲到一半人跑了,瞬间垮了脸,检票的女同志看那几人行动迅速,一个跑售票口问班次,一个到车子停放的区域打听消息,还有人到车站门口四处询问。   分工明确得——   让人起疑!   她担心出事,赶紧找领导汇报情况。   此时,被围追堵截的女人仍然没脱离惊弓之鸟的状态,蹲坐在车门口,神色戒备。 第38章   一开口,瞬间吸引了全车人的注意。   不是好听,而是沙哑过度的声音有点像金属擦过的滋滋声,格外刺激耳朵,米秀秀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抖了抖肩膀,受不了地抹过手臂,这才抬起头认真打量上车的女人。   这一看米秀秀便皱了眉。   太惨了,也太瘦了,比之前的郗孟嘉还要夸张。   她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头发凌乱脏污打结,身上那件衣裳上的污垢好厚一层,一瞧便知许久没换洗了,仔细看还依稀能辨认出原本的颜色。   最严重的是手,脸,细细碎碎的伤口。   光着的脚踝处有两道明显的青紫色的环状伤痕,像铁链锁过的伤。   只是看着,米秀秀便心里便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源自她拥有丰沛的怜悯心,却没有能够帮助别人的能力,这令她感到难受,无力。   是的,她已经猜到了女人的遭遇。   她不敢想这个虚弱的女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折磨,又是什么让她仍然顽强的活着。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悄悄在秀秀身体里滋生萌,那是对正义的渴望,是希望全天下女同胞都能随自己心意而活的畅想。这些想法犹如春雨后的野草,闻风而长,又如野火燎原,瞬息蔓延千里。   米秀秀看她身体状况很不好,想开口让座。   但她和郗孟嘉坐在最后一排,中间隔了五排乘客,车子行驶中叫其他人起身让她通过似乎并不恰当,除非让司机停车。   可转念一想,看她紧张的样子后面必有追兵,坐不坐倒是其次,让车子顺利驶离新乡才是最重要的事。   米秀秀顾虑颇多。   苦恼之际,坐在第一排的那对母女中的母亲做了她的想做的事。   她没有轻声说道:“妹子,路上颠簸,你这样蹲着万一遇上急刹车肯定要撞伤的,你过来我这儿,咱们挤着坐。”   说着,她让女儿坐自个儿腿上,拍拍身边座位。   那小姑娘约莫八九岁的模样,十分早熟懂事:“姐姐,坐呀。”   母女俩都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女孩脚上的鞋磨坏了,大脚趾调皮地露在外面,想必家里是有些困难的。   只那双眼睛,清亮干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那样友善地看着她,母亲眼里更是溢满了心疼,想问又不敢问。   “……谢谢。”女人怔了怔,接受了这份好意。   “姐姐,有人打你了吗?”   大人不知如何开口,孩子却没这个顾虑。   再早熟的孩子看到这满身的伤也会不理解,她还没学会不戳对方伤疤的道理,便问得十分自然。   “……嗯。”   “那咱们可以找公安抓坏人。”女孩晃着腿,天真的说。   女人扯了下嘴角,双眼无神,表情麻木,对公安没有一丝期待。   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希冀在亲生母亲把她送到拐子手里时就碎了个七零八落。   这短短的十天已然是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她的傲骨,她的善良,她的纯真……她身上所有所有美好的品质,皆被名为母亲的存在剥夺殆尽。   她敬爱的母亲亲手毁了她。   李贞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她的灵魂已经被黑暗吞噬。车子离新乡越远,她的恐惧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仇恨,她恨这群把她当做畜生肆意侮辱的杂种,她也恨见死不救的村干部和公安,但她更恨那个为了继女狠心朝她下手的亲妈。   她心里有太多恨,对这个世界积攒了太多怨气。   可她还是下意识选择了撒谎。   “你说得对,等回到家我就找公安抓坏蛋。”   她被毁了,没必要再去毁一个孩子对正义光明的向往。   “……”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   有附近乘客问她到底遇上什么事,需不需要人帮忙,李贞都拒绝了。   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放心别人知道自己的信息,她见够了一个生产队谁跟谁都称兄道弟的场面,她害怕这辆车上有人认识龙水湾生产队的人。   在见到爸爸之前,就算打碎牙齿和血吞她也必须忍着。   尽管她闭口不言,但有的人仿佛就是看不懂脸色,打着关心的幌子想的是探听对方的悲惨。   最后还是脾气不大好的司机烦了大吼一句,这才安静下来。   四个小时的车程,米秀秀一直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帮到对方,也在想要怎样开口才不会显得突兀。   结果人家根本没有给她机会,车子刚刚进入市区就让司机靠边停车,迅速从众人视线里消失。   米秀秀怅然。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怅然什么,就是遇到一桩不公事,心里的千千结拔地而起。又想着“路见不平一声吼”其实跟书里写的不一样,不是嚷嚷几句热血上头就行的,还得看对方需不需要。   或许是没机会亲眼看到这个坚强的女同志重获新生,她心里便惦记上了。   郗孟嘉观她神色,略思索片刻,没懂她忧郁的点。   他本就不是一个太爱多管闲事的人,有些事看见就看见了,他不会延伸出别的想法,自省愧疚这种情绪在到达生产队后更是很少再出现。   是以看米秀秀情绪突然低落,他很不解地问:“怎么了?坐车累啦?”   “先坐会儿,我帮你捶下腿放松放松。”几个小时挤在座位里,腿脚确实容易肿胀酸痛。   米秀秀忙摇头。   没空去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了,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说:“没事,走几步就好了。”   脚背似乎真的肿了点,这会儿鞋子有点挤脚。   虽然在家时,就听爸爸讲了无数遍留洋求学的经历,但大都也是路上遇着了什么稀罕事,洋人是什么样,也不会将坐车难不难受,如何难受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坐车出远门,明明没走路脚却开始作痛,米秀秀也觉得很新奇。   她现在看什么都稀罕。   “啊,连车站都是咱们镇的好多倍。”   “郗孟嘉你看,路中间的芒果树长得真好,这么大个头的芒果快熟了呢。”   “……”   她拎着装衣服的包袱,郗孟嘉提着被子,暖水瓶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这已经是跟父母争辩后精简再精简的行李,还是有足足三大包。   “你老家跟羊城差不多吧,难怪你们这些知青总想着回城。”   米秀秀一直很不理解知青对回城的执念,在她的认知里城市虽大可家家户户挤在鸽子笼,能活动的区域有限,实在让人羡慕不起来。   眼下站在大城市的地界上,她恍然明白了。   城里只是承载他们对未来生活想象的载体,衣食住行以外,还有是优于乡下的教育以及稳定的工作。   就好像她也遗憾乡下没有育红班,遗憾圆圆在学习上跟城里小孩不在同一起跑线,偶尔会忍不住去想若是不能改变现状,圆圆的将来会不会就比不上别人。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村里。”   圆润的杏眸笑起来弯弯的。   米秀秀深深呼吸,心说反正没有外人,说什么都不怕人笑话。   便大言不惭道:“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将来把我们合安大队建得跟这里一样,要有学校有大医院,还要有这样平坦的马路,总有一天大家不必羡慕城里人。”   郗孟嘉听到这般豪言壮语,怔了一下。   好奇问:“干嘛这样麻烦,毕业后想办法留城就行了。”   米秀秀歪着头,想了两秒。   说:“最爱新乡,最爱合安村的一定是本地人呀,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想着建设它,只想着省事去更好的地方捡现成的,那家乡不就永远被留在原地,任由它落后下去吗?”   说完,米秀秀又笑他记性差:“诶,你忘啦,我签过保证书的啊,毕业后必须回乡工作。”   好一点被安排在镇里公社,差一点估计是分配到生产队。   米秀秀态度轻松,也影响了郗孟嘉的心情。   他自然而热顺着米秀秀的思路思考,似乎,踏踏实实建设生产队并无不可。   教育医疗跟不上,没有能走出去的特产,政府不看重财政不扶持,那就自己赚钱建。   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如此坚持总有一日可以不用背井离乡,也能享受到城里人拥有的生活。   古有愚公移山,只要有恒心,未尝做不到。   “那我跟你一起!”   米秀秀小脸红红的,有些害羞,但还是大方的点点头,“嗯。”   “那第一步先在你家不远的地方批块地建房,等咱们结婚了,也能天天见着三叔三婶和米饭。”   这话属实抓住了米秀秀恋家的软肋。   谈起结婚的事,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少女矜持,米秀秀抿着嘴巴,没出声了。   不过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附和地点点头。   郗孟嘉又说:“你上学求进步,我也不能原地踏步,我一定多多赚钱为咱们家的未来打算。”   “那你小心点,不管怎么样钱再多也没安全重要。”   之前镇里抓过一批投机倒把的,情节轻的拘留半个月罚一点钱,情节重屡犯不改的都被送到环境恶劣的农场干苦力,她可不希望到时候去农场看郗孟嘉。   郗孟嘉心里哂笑,面上一副受教的模样。   两人边走边说话,出了车站又问了几道路才寻到前往学校的公交车。   “远倒是不远,就是来回转车实在累得慌。”   心累。   郗孟嘉:“包放地上,你靠着我歇一会儿。”   车上满座,过道上也站着好些人。   郗孟嘉一手拎着行李,另一只手始终护在米秀秀身侧,两人艰难地挪到了后车门附近,就这样摇来晃去半个多小时,米秀秀脖子处开始渗汗,售票员颇具特色的声音响起:“师范到咯,下车的赶紧。”   米秀秀两人完全是被下车的人群推挤着下去的。   等下了车,站稳了一看,旁边还站着一个靓女,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小皮箱,甚为狼狈。   米秀秀看她,她也在看米秀秀,眼神对上,两人同时笑了。   这么一笑,那股陌生劲无形中消得差不多了。   “你也是来师范报道的新生?”   米秀秀:“嗯,我叫米秀秀,这是我对象。”   郗孟嘉眸底含笑,淡淡地颔首。   女生看了郗孟嘉一眼,了悟地点点头,也笑着说:“你们好,我叫屈洋,隔壁横江市来的。”   屈洋:“你什么专业啊?”   米秀秀:“不知道,我填志愿表时上面只能选学校,没有专业的。横江那边可以选专业吗?”   屈洋没想到不同市推荐学员还不一样,听米秀秀这样说也懵了一下:“嗯,厂子推荐时专业就定了。”   米秀秀也傻了,咦了一声:“你们不用考试?”   屈洋:“……”   米秀秀:“……”   两人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原来每个地区选拔方式真的不一样啊,怎么选居然不是固定的模板,而是要看当地干部的决策?   米秀秀愣了一下,福至心灵忽然悟了。   是了是了。   新乡去年换过领导班子,听说是部队转业来的军官。   现在看,这人显然跟从前那位不一样,是个干实事的。   一来先遏制住红袖章的权力,再想办法通过了码头项目,紧接着就是紧跟中央,结合各所大学对于前两年招的工农兵学员的反馈,实施推考结合,这么一套连环拳下来,新乡镇上风气确实变好不少,各个公社,公社下面的生产队也没再因粮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种、化肥指标等起纷争。   真是身在山中不知妙,出了山跟别地做了对比方知优劣。   这场对话让她回想起很多没曾关注的方面,算是狠狠敲了一记警钟,米秀秀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她很快收敛好错愕,不动声色化解眼下凝滞的氛围。   说:“啊,咱们学校的大门真是雄伟壮观,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很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在这样的地方学习了。”   屈洋听到这话,也扔掉了“原来我们不一样”的尴尬。   哈哈笑道:“是呢是呢,我就是因为学校面积大环境美选的师范。”   这话天真烂漫不知愁,再看她手上的皮箱,衣着打扮,就知道家境是不错的。   自然,能通过厂办推荐直接上大学的本来就不太可能是普通职工家庭。   没有统一的选拔标准,公平之光能照耀的地方始终有限。这个念头在米秀秀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深思,也来不及抓住一星半点,很快被屈洋带偏了。   屈洋:“我舅舅说羊城比我们横江繁华,好玩的好吃的都很多。反正啊,在他嘴巴里我们横江就是穷乡僻壤,我早就想来羊城看看了。米秀秀,等下报道后收拾好宿舍,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米秀秀也想了解学校附近的环境。   只是带着对象跟另一个女生逛街,总觉得不太合适。   她抬眸看郗孟嘉,思索片刻道:“今天估计不成,办完手续他要立刻到车站搭车,我要送他。”   屈洋说话没过脑子,直言:“你对象一个大男人,不怕骗不怕丢的,没必要吧。”   郗孟嘉无比淡定:“虽然我不怕骗不怕丢,但我也想要秀秀送我。”   他当然可以假大方装绅士,让秀秀不用管他,尽情陪着新同事去玩,没准能赢一个体贴的好名声。   可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少,今天回去后又是大半个月见不到面,郗孟嘉实在不想让陌生人分走属于自己的相处时间。   他的占有欲很淡,这样“自私”的一面也很少展露在米秀秀面前。   米秀秀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新奇。   她别有意味地瞥向郗孟嘉,莞尔一笑,配合地点点头,笑得格外甜蜜:“嗯。”   屈洋:“……”   这是被虐狗了??   屈洋专业是确定的,不过还是跟着米秀秀两人到布告栏。   名单很长,没有标注是按姓氏字母排序还是如何。   米秀秀便跟郗孟嘉说好了,一个往左找,一个往右找。约莫找了五六分钟,找到了。   郗孟嘉:“秀秀!找到了。”   米秀秀闻言,忙挤过去,就见红纸黑字写着方方正正的米秀秀,后头跟着专业和班级。   “建筑系啊……”   米秀秀秀眉微挑,说不上失望与否,只是有点意外,她以为自己会分到语言类或者教育类,毕竟这是师范类大学,不是吗?   工科类专业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郗孟嘉看她沉默,以为她对专业失望,有意开导。   便故作轻松说:“哇,秀秀同志,以后咱们家的新房子是不是就归你设计了?那我得好好想想要建成什么样。”   “可不是。”米秀秀回过神来,顺着郗孟嘉的话畅想了一番。   眉飞色舞道:“你等着,我一定设计一幢全生产队最漂亮最洋气的房子。”   建筑系嘛,应该就是专门教人建房子铺路造桥的吧,那学了正正好。   米秀秀不是爱钻牛尖的,遇到任何事都更喜欢往好的那面想,这不,越想越觉得这专业不错,不仅有前途,还可能有钱途。   “那你把地批下,先别急着动土,等这个学期结束我们再商量。”   “好。”   屈洋在旁边是亲眼见证米秀秀如何从发懵发怔到兴趣盎然,不由得又深深看了郗孟嘉两眼。   乖乖隆地咚!   这男同志好会哄人开心啊,若是性别互换,谁不说一句狐狸精。   哦,这样讲也不对,狐狸也有公的。   总之,屈洋是真服了郗孟嘉拿捏人心的本事。   再听到两人已经说到建什么风格的院子,批哪里的地皮……   估计继续说下去,连生几个娃,娃叫什么名字都要出来了,她冲上前打断他们的谈话,“秀秀,我们先去新生报道处登记吧,报完名还要找宿舍楼呢。”   米秀秀:“……哦,好。”   报名处离公告栏不远,屈洋是时下很热门的外语系。   说是外语系,其实目前也就只开设了英语和俄语两个专业。   往前再推10~20年,由于政治因素俄语才是大热门,当时国内的工厂、机械设备大都沿用苏式标准,会俄语的人总是吃香的。   而自七十年代初美国访华后,华美关系持续升温,英语热又开始了。   米秀秀一开始想的也是英语专业。   她不像方安娜,无法明确地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新乡会变成经济特区。   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出作为距离省会近又离对岸港城也近的新乡,一旦有了发展的机会立马会原地起飞,而英语专业毕业的学生就是外贸公司不可或缺的人才,一定抢手。   建筑系报名处在左侧,外语系在右侧,于是三人分开。   “米秀秀?”   “嗯。”   “新乡的?”   “对。”   “农村户口是吧?”   “……是的。”   米秀秀狐疑,以为其中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对方确认好信息后,严肃的面容忽然柔和下来,“明德苑306,楼下宿管那儿领钥匙。”   “好的,温老师。”   米秀秀看了桌子上摆着的名牌,说。   温老师又补充了一句:“按照家庭环境,每个学生每个月有10~16块补贴,等正式开学后会通知你到哪里领。读书不易,要珍惜。”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米秀秀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我会的,温老师。”   温老师又看了郗孟嘉一眼,低头看新生名单:“嗯,你叫什么?”   知她误会,郗孟嘉连忙解释:“我陪米秀秀来报名的,不是新生。”   温老师闻言,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心里怪遗憾的。   年轻人一看就长了副聪明相,眼神也清正,竟不是新生,一个没忍住多念叨了几句。   都是些劝学的话,也确实是惋惜得很,郗孟嘉老老实实听着,末了表示会继续自学,赢得温老师赞赏的眼神。   米秀秀对他的表现侧目不已。   往常郗孟嘉几乎不谈这些,大有随波逐流在大队扎根发芽的架势,左不过只要能赚钱干什么都可以,倒是没觉得非得深造不可。   不过他有继续学习的心,她百分百支持。   “我屋里有不少书,有课本也有一些杂书,你想看什么就去找。”   “三叔真疼你。”   米秀秀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以前是那样的……光有钱算什么大户,书是不能少的。”   后来钱捐了,物也捐了,名下的铺子,田地该拿出去分的全分了。   但书这种东西,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一文不值,还不如几个鸡蛋有用,倒是完完整整保留下来。她家因为她爸留过洋学历高,分得最多,全藏她屋里了。   郗孟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有多少?”   米秀秀沉吟片刻:“没数,一面墙吧。”   跟她爸妈房里放黄金的暗格差不多,她那间屋和米饭屋子中间特意隔出将近一米五宽的夹层。两面墙刷得跟其他几面差不多,其实藏了暗门的,拉开就是藏书的屋子。   “别让圆圆和米饭知道,免得他俩不懂事嚷嚷出去。”   这个年龄的小孩大都人嫌狗憎,尤其爱在小伙伴面前炫耀。谁多吃了一个鸡蛋,少捱了一顿打都能吹得仿佛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真管不住!   郗孟嘉没想到米家底蕴这么足,也没迟疑,点头应下:“放心,我明白。”   “那就好。”米秀秀笑眯眯地,还要说些什么,屈洋拎着箱子过来了,“秀秀,我在明德苑,你呢?”   “我也是,我在306。”   “可惜我们不在一个寝室。”   “你寝室号多少?”   “304,跟你隔了两个屋。”   米秀秀笑,两个屋而已,想说话时走两步路就到了:“在一层楼,咱们很有缘呢。”   屈洋一想,也是哦,她们俩又不是同一个专业,能分到同一栋楼同一层确实很有缘。   “秀秀,可以让你对象帮我拎一个箱子吗,我手酸死了。”   米秀秀想也没想,就说:“你看他手上两个包,其实压得实实的重着呢,这样吧,你先在原地歇一会,我跟他把东西搬到寝室就回来帮你搬。”   就这样拒绝,米秀秀有点不好意思。   但郗孟嘉身体本来就弱嘛,虽说养了一阵子,还是少受累比较好。   屈洋没想到刚认识的新朋友丝毫不掩饰重色轻友的本性,先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而后就被米秀秀一脸为难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   “知道了,知道了,怕累着你对象嘛,我懂~~”   “懂”字拖得长长的,故意臊米秀秀呢。   米秀秀也确实被臊了一把,不过她惯会装,格外淡定地看回去:“是的呀,我不心疼谁心疼。”   郗孟嘉:“……”   这下换他面红耳赤了。 第39章   明德苑在西南边。   从大门左侧走,要经过实验楼,操场,食堂。   再从食堂旁边绕过一条长约两百米的木长廊,就是明心苑、笃行楼、知善楼。再经过一个转角,则是明德苑。   几栋宿舍楼取名很有讲究,建筑风格别具一格,都是五层小楼,红砖砌成。   宿舍周围树木高大荫蔽,从食堂进来后温度骤降,仿若是两个季节。   米秀秀摸了摸胳膊,感到些许凉意。   “冷了?”   “没事,就是有点不适应。”   羊城的八月热辣辣的,便是这段路温度低了些,也不至冷的程度。   索性稀稀疏疏的阳光透过树冠落在地面,形成块状光斑,加上随处可见的笑闹声读书声,让人感到不到一丁点阴森恐怖。   属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宿管阿姨五十多,银丝黑丝一分为二,抬头纹和眼角纹都很重,穿着蓝色上衣黑色裤子。   她长了张圆脸,看着很慈祥的一个人。   米秀秀不由得感慨,甭管念过书没,这大学校园里的老太太似乎都沾上了书卷气,一看就跟外边那些只会胡搅蛮缠的女同志不一样。   “叫什么,几号屋?”   “米秀秀,306。”   宿管员翻开宿舍管理薄子,在306后面写上米秀秀的名字。   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字方方正正的,就跟印刷出来的差不多。米秀秀眼皮轻抬,看到桌子下堆了不少报纸,还有好几个本子,上面依稀可见练字的痕迹。   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狠狠把她震撼住了。   “钥匙保管好。”   登记完名字和专业,宿管员从一大串钥匙中扒拉了几下,找到306的取下来递给米秀秀。   “学习上有困难找辅导员,生活上的困难可以跟我讲,集体生活要注意团结,不要拉帮结派搞小圈子。”   女生宿舍向来事多,宿管员见怪不怪便多提醒了两句。   “好的……老师。”   米秀秀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只能笼统称为老师。   宿管员笑了笑,摆手道:“我姓童,叫我童阿姨就好,老师这个称呼我不行,也不是谁都合适。”   米秀秀默了片刻,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有没有得罪对方。   随后稍稍一想,便懂了这话不是对她本身不满,而是对于知识的尊重,对传道受业者的尊重。   想通这点,米秀秀态度变得轻松起来,说话时不自觉带了几分同长辈撒娇卖乖的劲儿。   “童阿姨,我对象可以帮我把东西搬上楼吗?”   担心再出错,米秀秀谨慎地多问了一句。   “可以呀。”童阿姨倒是乐呵呵的,“可以上去,弄完立马下来就行,过了开学期就不行了。”   “谢谢童阿姨。”   得了允许,两人才开始往楼上搬行李。   郗孟嘉:“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胆小,刚才真被那阿姨吓住了?”   这话过于直白,换个敏感的估计要生气了,没准直接换对象都有可能。   也就米秀秀,从不知自卑尴尬为何物。   她当着外人是一回事,对着自己人则是另一副脸孔。   听了郗孟嘉的揶揄仍然四平八稳,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完全没觉得被对象看见自己露怯的一面有什么不自在的。   她一本正经道:“这不一样嘛。”   郗孟嘉轻哂,好奇:“哪里不一样?”   米秀秀斜了他一眼。   怎么那么笨呢!   她叹了口气,说:“合安大队是我的地盘呀,每一个乡亲我都很熟悉,当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咯,就算遇到不那么熟的,就算我那天做错了说错了,看在家里长辈的份上他们也不会太怪罪我。”   “在镇上也能自在的原因更简单了,因为我成绩好呀。只要不是存心找茬,大家对成绩好的学生不都是天然有好感滤镜的吗?我一不骗人,二不欺负别人,在能力范围内也很乐意助人为乐,我当然理直气壮。”   “在这里就不一样了,五湖四海的人能在同一个地方念书,我优秀别人也不差的。还有一个你又不懂了吧,咱们镇上厂子食堂招洗菜工都要招关系硬的,何况大学里的宿管?人家能在学校里正儿八经上班,家里少不得有那么点子关系在。万一本地有什么风俗讲究跟新乡不一样,我没弄明白确实容易惹人不痛快,我要在学校呆三年的呀,总不能开局就诈和。”   诈和是牌桌上的话。   米秀秀不玩牌,但家里人每年过年都要玩几把,她也就听了几句。   “嗯!”   “很有道理,不愧是生产队最聪明的姑娘。”   听她一番有理有据的剖析,算是明白三叔三婶为什么一点不担心了。   同时心里又诡异地冒出另一个问题。   ——处事原则如此灵活多变的米秀秀为什么在圆圆的认知里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依然不回头的形象?   不像,真的不像。   莫非中邪了?!   这个念头只在大脑里一闪而过,郗孟嘉疑惑了一瞬,思绪很快就再次被米秀秀打断了。   “那可不。”   米秀秀昂起纤细的脖颈,小模样得意的哟,看得人就想捉弄她打击她。   意识到自己的恶趣味,郗孟嘉赶紧把邪恶的念头按捺住,默默竖起大拇指:“秀秀真厉害。”   米秀秀傲娇地哼了哼,小声理直气壮道:“能看出我厉害的你也很厉害嘛,不用自卑。”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两人斗嘴时没耽误爬楼梯,只是说说笑笑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惹了别人的眼。   “诶,走快点啊,别堵楼梯上打情骂俏行不咧。”   一开始米秀秀不知道人家在说他俩。   毕竟他们一直走着也没停下,走得慢纯粹是因为前面不仅有人上楼,还有下楼的。   这样一来,原本还算宽敞的楼梯顿时变得拥堵逼仄。   新生们又都拿着行李特别占空间,时不时还要靠墙让下楼的人通行。   就问怎么快得起来?   她真没觉得那道声音在说自己,以至于淡定得不得了,还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这一张望,目光撞进身后妆容精致的女人视线里,冷不丁吓了一跳。   对方愣了一秒,立马白了米秀秀一眼。   米秀秀心里不爽,刚要白回去,人家很快挪开视线了。   行呗,对方偃旗息鼓,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谁知那女同志扭头就对身边人说:“囡囡,你要记得嫂子同你说的话,不要跟品行不过关的人做朋友,也不被学校里的小赤佬忽悠了好伐。你要晓得,你来这里就是镀个金的事,跟别人不一样的哎哟,那种家里条件不如你的还不努力,就知道跟男人鬼混打情骂俏的千万不要接触,会把你带坏的喲。”   “看都不要看,脏眼睛哩。”   米秀秀&郗孟嘉:“……”   这是被指桑骂槐了?   什么打情骂俏!他们哪里打情骂俏了?   明明只是小声说话,也没四处嚷嚷,手还老老实实拿着行李,身体更是一点接触都没有,这算什么打情骂俏!   按照她的标准,那只要是异性同行,都是勾勾搭搭打情骂俏了。   正儿八经聊个天就要把人带坏,那底子得多差呀。   骂人的没指名道姓,米秀秀也不会傻到对号入座,不过不对号入座不代表就白白忍了这波侮辱。   她眼珠转了转,边走边拽郗孟嘉衣摆。   依然是小小的声音,又足够让楼道里听到一星半点。   “哎呀,还好没让你姐陪咱们一道来,我当时就怕了她那一张嘴了,怎么说也比我们大几岁,嘴巴一张难听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冒,真是长了年龄没长脑子,还没老就爱跟你妈学‘倚老卖老’那套,你这个当弟弟的还不好反驳她。你瞅瞅,真来了还不得跟某些人一样讨人嫌,我又不是来镀金的,我还要念几年书呢,她如果事先帮我把同学都得罪光了,万一我被孤立了怎么办?”   “还好赶上事没来成吔。”   郗孟嘉暗笑,什么姐姐,他的秀秀真是个深谙吵架精髓的小机灵鬼。   他面上极配合地做出小意哄人的姿态:“你别管她,她是提早进入更年期看谁都不顺眼,反正咱们拦住了也没让她来学校丢人,哎,我找到306了——”   两人噼里啪啦一通内涵,配上姑嫂二人乍青乍红的脸色,楼道里其他人看得津津有味。   有人没绷住,甚至发出了笑音。   气得姑嫂俩脸黑成了煤炭,大眼瞪小眼,刚要发火人已经大步走远了。   这股气就哽在喉咙口,有气没处撒更是气恼,手指哆嗦程度快要赶上羊癫疯了。   年轻一点的姑娘满面通红,好面,没好意思瞪楼梯里看热闹的人,一腔火气全往身边人去了,“嫂子,你看你!”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非得来学校一趟就是故意让我出丑的吗?回头我跟妈讲去。”   被唤作“嫂子”的女人脸色倏变。   顾不得恼火,转头忙着安抚小姑子去了。   米秀秀还不知道自己一战成名了。   没过多久,整个明德苑都晓得306住了一个牙尖嘴利一点亏都不吃的新生,那嘴皮子溜得呐,骂人不带脏字,跟刀片似的,刮得人脸皮呲呲疼。   很久之后,当别的寝室三不五时吵嘴说小话,她们306却异常和谐。   米秀秀还暗戳戳跟郗孟嘉炫耀,得意自己运气好,遇到了几个神仙室友。   而此刻,306的门半开着,里面有人在讲话。   郗孟嘉抬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才推门,“你们好。”   他微微颔首,冷淡又不失礼貌。即便是觉得他不够热情有点败兴,再对上那张轮廓分明眸光深邃的脸,又觉得长这样的人不热情才是正常的。   两个女同学不约而同红了脸。   短发女生不自然地拨了拨遮住眉眼的额前碎发,细声细气问道:“……呃,你这是送妹妹来上学?”   郗孟嘉唇角扬了一下:“送对象。”   米秀秀正好从他身侧进来,反正见面三分笑,“你们好,我是建筑系的,我叫米秀秀。”   互相问好后才知道另外两人也不是建筑系,一个历史系,叫雷芬;另一个教育学,叫曾依依。   八人间才到了三个,都不同系,米秀秀放下手头的东西,打算把先前答应别人的事做了。   “我去帮屈洋搬行李,你先……嗯,打水擦床,就这张靠窗的吧。”   她随手指了床位。   “确定拿得动?”   米秀秀:“你忘了,我很有力的。”   不是她想使唤郗孟嘉干脏活,而是屈洋就两个箱子,帮忙的事又是她自己答应的,说来说去也没道理让郗孟嘉多跑一趟。   还有一些隐秘的想法米秀秀自己也分辨不清,也懒得去深思。   反正,她就是宁愿自己欠郗孟嘉的情,也不想让郗孟嘉做一个外人眼里“好人”或“英雄”。   她想,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她不乐意让任何人看到郗孟嘉的好。   光是想一想,她就忍不住皱眉了。   米秀秀不明白爱情的排他性让她不由自主去防备别人。   就像恶龙死死守着它的宝藏,禁止有人打主意一样。   在这方面,她是纯粹的新手,自己还迷糊着呢,又怕郗孟嘉主动提出帮忙而她不知道如何拒绝为好,于是撂下话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郗孟嘉眼里不由得闪过笑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性子怎么就这么急呢?   “咦,不选上铺吗?”   雷芬把床帘挂好,听到米秀秀的话,回首对郗孟嘉说。   以为他不懂上铺的好处,有意提醒:“选上铺比较好,除了爬上爬下麻烦点,至少能保证隐私,你对象在上面干什么别人也看不见。更不用担心别人坐她的床,在她床上吃东西。”   “对呀,万一上铺是个能折腾的,每天上上下下摇来晃去,多影响心情啊。”   毕竟是男同志,两人只略作提醒,一时半刻找不到可聊的话题。   郗孟嘉大大方方道谢:“秀秀不喜欢爬楼梯,睡下床也没什么,弄个床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她还在长个儿,手长脚长的,爬上爬下容易撞到楼板。   雷芬听他这么说,就没再劝。   又忍不住偷偷瞄了眼郗孟嘉的背影,遗憾浓得快化为实质了。   哎,难得遇到一次帅哥,居然名草有主了!   如果不知道他跟米秀秀是处对象的关系,她恐怕要厚着脸皮跟人多攀谈几句,现在知道这位帅哥是室友的对象,雷芬一点邪念也没有了。   她不多话,曾依依就更不爱开口了。   一时间寝室里安静下下来,大家各忙各的,只能听到走廊里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掺杂着各地方言的说话声。   米秀秀帮完忙回来,郗孟嘉已经把床架、床板都粗略地擦了一遍,这会儿正准备掀开上铺床板。   “秀秀!”   “嗯?”   “把报纸递给我,就在装日常用品那个包裹里。”   郗孟嘉示意她看看上铺床板底下的灰,擦过一遍还是脏得没法看,米秀秀后知后觉喔了一声,这才记起出门前郗孟嘉特意带了一叠旧报纸。   她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   递给郗孟嘉。   郗孟嘉将报纸叠了又叠,至少三层,平平展展铺在架子床横梁上,最后再将床板放下。   这样一来,不管上铺怎么折腾都不容易落灰,再套上床罩就是双保险。   弄完上铺,还得用清水将下床再擦一遍。   郗孟嘉弯腰,伸长胳膊探了探,够不着盆,试了两遍还是不行,他放弃了。   “秀秀,你把盆给我,我去打水。”   宿舍狭窄,四张上下床紧紧靠着左右两面墙,中间预留的过道也就一米五左右。   其中一米宽的长桌又占据了不小的面积,搪瓷盆在阳台那头,郗孟嘉在大门这边,中间隔着一个米秀秀,对面曾依依撅着屁股擦凉席,郗孟嘉想要盆,只能米秀秀取了递给他。   米秀秀将脏得辨不清颜色的毛巾扔到搪瓷盆里涮了涮,用力搓了几下,拧干。   连盆带污水递了过去。   等郗孟嘉端着水走出门,雷芬的羡慕之情到达巅峰。   终于找着机会八卦了。   “米秀秀,你对象是做什么的呀?也是附近的大学生吗?”   米秀秀背对两人,仔仔细细将床架子里里外外又擦了一遍,回答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不是的呀,他是我们那儿的知青。”   知青?   雷芬和曾依依对视一眼,觉得答案出乎意料。   这年头的男男女女,谈个对象特别务实,都是奔着过日子去的,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更相配的,哪有那么多深情不改。看惯了一朝飞上枝头就要跟过去告别的人,米秀秀跟她对象就显得非常突兀。   尤其是在女生比男生前途更加明朗的情况下,两个人没分开就罢,感情还好得令人侧目。   叫人羡慕的同时还深深不解。   “你离家来这么远的地方念大学,他就没意见吗?”   “他不怕你毕业后找着更好的,就不同他好了呀。”   这话多少有点越界,米秀秀细眉蹙了蹙,没生气,只是觉得很无奈。   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了。   自从确定她考上后,队里的人见了她就要问一遍,有些自认为热心的人经常到她家串门子,苦口婆心劝她妈,不要让她这么早跟穷知青定下。   说什么大学毕业就是金凤凰,凤凰嘛肯定得落哪个干部家里才养得好,哪有填给无根无萍的知青的!   随后便是哪个厂干部的儿子可以等她……   这些半认真半调侃的话她已经听腻了,也回答倦了。   但这次依然很认真地回答了:“他没有意见,他特别支持我。我们两个对待感情都是很认真的,在他心里我最好,在我心里他也是最好的那个。” 第40章   别人好奇问问,米秀秀烦归烦,也没跟刺猬似的随时随地炸毛。   只是回答后为了避免以后再谈到这个话题。   还是郑重其事说:“不过你们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不太喜欢。”   交朋友嘛,合则聚,不合则散,没那么复杂。   一开始就把底线摆出来,告诉她们自己介意什么,免得时不时来这么一遭,弄得人心烦。   便是心知他们并未带恶意,不过是调侃之语,可次数多了米秀秀还是会觉得恶心腻味。   她这人脾气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大部分时候都不爱跟人计较,有人需要帮忙的话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绝对不推诿。她的态度如何,端看对方有没有分寸,有没有踩线。   一旦不中听的话说多了,她也不会给人留面子。   为了日后的和谐相处,她主动把自己的刺露出来,正好让雷芬和曾依依心里有底。   雷芬和曾依依面面相觑,脸上的嬉笑渐渐敛起,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面对这样认真的米秀秀,二人没觉得她说话尖锐,反倒心有灵犀般达成了共识。   ——新室友为人不错,值得结交。   有时候交朋友很简单。   可能对方只是冲你笑了一下,又或者只是说了一句话正好入了你的耳你的心,一个主动点便能很快热络起来。   雷芬和曾依依都是活泼开朗的性格,对同样不扭捏,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米秀秀自然更喜欢。   雷芬:“知道了,知道你和你对象两情相悦,以后我们肯定不问了。”   曾依依也点头,换了个方向打趣:“我怎么就这么遗憾呢。”   “原先我还偷偷琢磨,想咱们寝室就来了仨咱仨都这么漂亮,走出去多吸引男同胞们的目光啊,我就等着迎新舞会亮个相让他们瞅瞅咱306全是靓女,满足满足我这邪恶的虚荣心。哎呀,你有对象那肯定不能参加了呗。”   曾依依长得文文静静,说话却特别反差萌,大大咧咧的。   米秀秀诧异:“还有迎新舞会?”   “跳舞什么的,合规矩吗?”   这个规矩自然是指的是整个社会的风气了,米秀秀没有说太明白,但曾依依二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这是问会不会被举报作风问题呢。   雷芬把牙刷、漱口的搪瓷杯摆好,笑米秀秀大惊小怪。   “咱们现在在哪里,在大学校园里,这里跟外面不一样。红袖章再厉害,也不敢跑学校里折腾。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学校还有一个外教呢。如果什么都卡得死死的,不管干什么事都要上升到政治高度,那外教还敢留下教书吗?”   “我妈说了,加快培养人才是中央下的命令。不光咱们羊城,别的大城市早恢复秩序了,现在是坚决不允许革命小将们再搞他们的运动。别说大学,小初高也是不让停课了。”   “真的呀?”   米秀秀面露喜色。   这代表她的母校也要恢复平静了。   想到教自己的几位老师这两年或多或少被折磨羞辱,米秀秀心里着实难过,可惜他们不过是再微渺不过的存在,当时代大势如此,谁也无法阻挡历史的滚滚洪流,那些消极颓废的情绪在真正的苦难降临时毫无用处。   “我家在新乡,还没听人说起。”   曾依依摇头,说:“半个月前就传出消息了,羊城的中学和小学差不多全恢复上课了,新乡应该也落实了吧。”   米秀秀看二人对羊城十分了解,便猜她们都是本市人。   雷芬抿嘴笑了笑:“对呀,我家在东山,依依是黄埔那边,我们是土生土长的羊城人。”   米秀秀:“那挺好,你们肯定了解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   雷芬:“好的呀,有时间我们带你逛遍大街小巷,我家附近有家店做的烧腊特别棒。”   米秀秀:“嗯。”   几人聊了会,对彼此家住何方有了大致的了解,至于家里什么情况,雷芬和曾依依没怎么提。米秀秀倒是大大方方说过自家是普通的农村家庭,还将妈妈准备的甜辣小鱼干分给她们尝尝。   三人吃着鱼干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郗孟嘉却还没回来。   米秀秀低首看了下手表,小声嘟囔道:“接水的地方很远吗?”   “就在走廊尽头,我猜是打水的人太多了,我刚才去接水也等了好久……咻~~~还遇到一个插队的素质忑低,咻咻……特别讨厌。”   曾依依被辣得嘴巴不断哈气,咻咻不停,还是执着地舔手指沾上的酱。   “呼……秀秀,这是你妈亲手做的吗?好辣好香好好吃!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最没腥味的小鱼干。”   说着又吸溜了一下。   “你们喜欢的话,下次回家我就多带一点。”   小鱼小虾在合安村是最不缺的,也不费几个钱,米秀秀乐得用它维持人际关系。   “我去找——”   米秀秀话未说完,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站起身往门口迎了迎,郗孟嘉端着满满一盆,不疾不徐走进门,“秀秀,把另一个盆拿来。”   “哦。”米秀秀赶紧拿盆接水,一盆擦床板,一盆擦床边储物柜。   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把所有东西归纳好,又检查一遍还缺什么,最后只差一把锁柜子的小锁。   “柜子用来放被子和衣物吧,不用锁也没事,钱收好别掉了。”   “放心吧,我有那么不靠谱吗?”   米秀秀简直服了郗孟嘉,她又不是圆圆,哪有那么多让他放心不下的点,仿佛自己是生活废物。   “是,你最靠谱了。”   郗孟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花钱的地方多,就想再塞两张大团结到米秀秀手里,米秀秀趁人没注意到赶紧塞了回去,“花不了多少,家里给的足够了,而且我还有生活补贴。”   这些钱足够她过得很滋润了。   再者,集体生活私密性和保密性都不够,谁带了什么大家知道得一清二楚。   带那么多钱和票在身上用不上不说,也不安全,丢了她会心疼死,更甚者万一引出祸事那才是后悔莫及。   古人讲财不露白是有道理的。   “……嗯。”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回家,缺钱花了跟我说,不要不好意思开口,我们是一家人。”   后面这句话压得很低,米秀秀望着他深邃温柔的眸子,心情不禁荡漾了几分,软着声应了。   听到她应了,郗孟嘉这才放心。   “我先送他去车站。”   “成,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们帮你把开水打了。”小情侣嘛,你送我我送你的,费时间。   她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还不止一回,雷芬如是想。   米秀秀笑吟吟的,大方接受了雷芬的好意:“雷芬谢谢你啊,下回我帮你打。”   “见外了啊!”   “客气了啊!”   “别是想着认识一个小时就不算朋友啊!”   雷芬一句,曾依依一句,两人跟讲相声似的一唱一和,嘻嘻哈哈,不知不觉就把氛围炒起来了,恍惚间好像大家都混熟了的样子。   不知情的见了这场面还真以为两人是多年老友呢。   米秀秀叹服不已。   这二位叫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社牛。   “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不熟悉羊城,从车站到学校是见着了人就问路,一路问一路走,自然也想不出哪些地方值得参观。加上都惦记着圆圆。   担心小家伙晚上既见不着妈,也见不着爸爸肯定要哭闹不休,郗孟嘉必须赶回去。   车站到师范的公交大概二十分钟一趟。   兴许运气不好,两人走出校门口正好瞧见车屁股。   “哎,还有人没上!!!”   米秀秀一个着急拔腿就跑,拼命追了上前,可惜司机没看到,车还是开走了。   “!!!”   猛地跑这么一段米秀秀没感觉难受,只是喘气急了些。   等郗孟嘉追上来,她还有心情笑:“哦豁,我跑慢了,没追上。”   她轻轻拍着胸口顺气,秀气饱满的额头处渗出细密的汗水,鬓角一缕汗湿了,看着有些狼狈。   可那双眼睛如此清亮耀眼,笑容那般豁达,直叫郗孟嘉心情复杂,又心疼又欢喜。   “追什么?太阳这么大你脸都晒红了,这一趟没赶上我就赶下一趟,肯定能在4点前到车站。”   良久,郗孟嘉声音喑哑低沉。   米秀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手作扇子扇了扇。   “是哦,真的好热呀。”看天看地,看路过的行人就是不看郗孟嘉。   郗孟嘉哪能看不出她的别扭,小声说她傻妞,颇为无奈地牵过米秀秀的手,拉着她走到站台旁边的榕树下。此时日正当空,树下仅有方寸之地能遮阳。   还需侧着身体。   郗孟嘉推着她站过去,自己背对着阳光照射的方向,抬起胳膊挡在秀秀头顶。   “你好好上课,不用担心家里,我会照顾好三叔三婶,还有圆圆和米饭。”   郗孟嘉垂首看了眼米秀秀,她睫毛轻颤,嘴巴微微抿着,脸颊上还有薄薄的红晕,看着十分乖巧。   他忍不住想说些亲昵的话,然而旁边的路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好奇的目光瞥来。   那些想说的话就被他咽了回去。   公交到时,差不多两天半,他走的时候米秀秀是要送他的,结果一只脚刚上车就被郗孟嘉拦住了,“别送了,你一个人坐车回来我不放心。”   米秀秀:“……我又不弱。”   就算专程练过的人撞到她手里,也是被胖揍一顿的结果。   郗孟嘉:“知道你很厉害,但我就是不放心,不可以吗?”   “……”   可以,怎么能说不可以呢。   米秀秀缩回脚,原地跺了两下,看着他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也立马走过去,“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哦。”   郗孟嘉唇角微微弯了下,语气温柔得不成样子:“嗯,我会注意的。今天忙了大半天,你先回去休息吧。太阳这么大,别傻站在这儿,当心晒伤。”   米秀秀笑道:“哪那么容易晒伤。”   郗孟嘉:“听话。”   四目相对,米秀秀脸不争气地红了。   *****   郗孟嘉到家,自是没逃过哄闺女的命运。   或许是圆圆记忆中照顾她的总是爸爸居多,妈妈经常缺席。   所以小家伙心里对妈妈的眷念没大家以为的那样深,等她嚎得差不多了,郗孟嘉尽量用孩子能听懂的话告诉她妈妈为什么不在家,什么时候能回家。   圆圆憋着眼泪,委屈巴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确定爸爸没有骗人才扁着小嘴抱怨:“你和妈妈为什么没有跟圆圆商量,圆圆不是三岁小孩,是大孩子了。”   郗孟嘉失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看这气鼓鼓的小模样,他真的严肃不起来。   “……啊?谁跟你讲的我和你妈妈做事情需要跟你商量呀?”   圆圆小胖手叉腰,头昂得高高的,奶声奶气振振有词:“栓子哥说,你们大人最烦了,不管做什么都不和孩子商量,他是大孩子,又不是大傻子。圆圆也是大孩子,不是大傻子。”   郗孟嘉彻底绷不住了,搂着闺女哈哈大笑。   这么长一串,真亏她记得住。   “栓子哥跟谁讲的?”   “小舅舅。”   郗孟嘉默了片刻,再次爆笑。   圆圆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郗孟嘉,她不懂为什么要笑,但小家伙敏感地察觉出爸爸就是在笑自己,这下不开心了。   “爸爸你不要笑啦~~”   她咧开嘴巴,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米牙,装作凶凶的模样,试图威吓郗孟嘉。   声音奶乎乎地:“圆圆不喜欢你了!”   就跟生气抓狂的小奶猫差不多,猫儿以为自己在发脾气,人类看了只觉得它在卖萌。   “好好好,不笑了。”郗孟嘉艰难地敛起笑,刚绷了不到两秒,在圆圆“凶萌”的表情下再次破功,“哈哈哈哈,不行了,爸爸忍不住,圆圆乖,你先别瞪我。”   圆圆呆了几秒。   哇地一声——   气哭了。   “……”郗孟嘉无奈,怎么办,哄呗!   “好了,爸爸发誓,真的不笑了。”   “大孩子怎么能这么爱哭呢,对不对?”   “……”   “下次我和你妈要去哪儿,一定和你商量好不好?”   听到这句,圆圆那光打雷不下雨的嚎哭终于停了下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珠看着郗孟嘉,跟米秀秀相似的长睫毛眨了两下:“爸爸不骗人,骗人是小狗。”   上一秒哭得跟防空警报差不多,下一秒就嘻嘻哈哈,收放那叫一个自如。   看得郗孟嘉瞠目结舌。   “拉钩!”   他伸出小指,圆圆思考了一会儿,学着他的样子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   大手勾小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爸爸就是小狗,要汪汪叫。”   圆圆瞪圆了眼睛,一脸惊奇,小奶音跟着重复了一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汪汪……”   女儿破涕而笑,郗孟嘉总算放下心,结果这心没安稳两分钟,小家伙的三千问又开始了。   “爸爸,妈妈要半个月后才回家,半个月是多久鸭?”   “圆圆好想她唷,妈妈不在家圆圆肯定会想得睡不着的。”   “爸爸……”   “爸爸……”   前所未有的话痨,自认为耐心十足的郗孟嘉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确定上辈子是他一个人带的娃?   他不是话多的人,怎么就把圆圆教成小话痨的呢。   真是每多想一次就越觉得这事透着股诡异的劲。   偏偏他们确实拿圆圆脑子里那个“神仙爷爷”没法子,目前来看这个东西的确没有伤害圆圆的意思,便只能听之任之了。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半个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整个新乡都被里里外外又整顿了一番,郗孟嘉依然做着他的小生意,小金库一天天满起来。   十五号开始,上面明确提了多个整顿。   各方面的,各个领域的。   自此,拨乱反正这股风从中央开始吹向全国各地。   在新乡中学恢复尊师重道秩序的同时,米秀秀回家了。   回来前她先给大队办拨了电话。   告知到镇上的时间,接人那天还是郗孟嘉去的,米饭原想找理由跟着到镇上玩一圈,没想到被圆圆这个小鬼头听到了。   这下圆圆不干了。   表示她也要去接妈妈,她要妈妈下车的第一眼就看到自己。   立马抱着郗孟嘉大腿耍赖。   只要谁不同意,小家伙就摆出一副“我委屈,我是宝宝我要哭了”的架势,弄得全家哭笑不得。   米饭诶呀一声,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怎么就比圆圆大。   如果他比圆圆小,他也能抱郗知青大腿。   郗孟嘉没辙,只能带上小拖油瓶。   因着圆圆的缘故,他没骑自行车,而是坐的生产队的牛车,同行的有社员,还有王璇跟江梦月。   “郗孟嘉,你也到镇上买东西啊?”   郗孟嘉眉目冷淡,微微颔首,“秀秀今天回来,我去接她。”   车上的人都晓得米秀秀和他是过了明路,受到米家人认可的,听他这么说没少夸他。   都说秀秀眼光好,挑了个不错的对象,说他这样的实诚可靠。   郗孟嘉只腼腆地笑一笑。   圆圆听得半懂不懂,看爸爸笑,她也跟着傻乐呵,几个婶子见她可爱,揪着她婴儿肥的脸颊亲了好几下。   王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下乡这么多年,经常在社员面前露脸,但这些人见了她也就那样,稍微热情一点的会跟她打招呼,更多的都当做没看见,仿佛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   而郗孟嘉就靠着一个对象轻而易举被大队的人接纳了。   再想到大学上不了,还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种地干活当农民,王璇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些年保持单身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她如今年纪不轻了。   是不是像郗孟嘉这样找个本地人处对象,日子就会更轻松呢? 第41章   王璇多心高气傲啊。   她的心高气傲跟已经成功回城的邵莹莹不一样,也跟娇生惯养看谁不顺眼就小嘴叭叭的江梦月不同。   她的高傲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她似乎明白如何做对自己的未来更好,但又没琢磨透彻。所以下乡后她积极组织团结知青,努力做知青队伍的领头羊。   属实是光练了皮,没磨骨。   王璇享受领导他人的威风作派,虚荣心和优越感得到满足算是她在苦闷的下乡生活中少有的乐趣。   与其他的被迫下乡的人相比,她是主动下乡,下乡之初对建设农村抱有非常高的热情,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委实骨感。   真下了乡才发现一切都跟想象的不一样。   一年一年过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知青不过是城市的弃子,可越是如此她越想回城。   这会儿瞧见郗孟嘉在社员中如鱼得水,王璇不禁眼热,忽然间她便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是认同感。   对“认同感”的在意,令她第一次羡慕郗孟嘉的选择,也让她第一次产生留在农村的想法。   除此以外,她跟别的知青其实没区别。   “郗孟嘉,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回城吗?”   一个生在城里,长在城里的人,真的甘心永远留在农村吗?   她真的很好奇。   郗孟嘉眉目冷凝,对王璇突然的疑问感到不解,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到谈论这种话题的地步。   不过他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来,语气一如既往疏离,带着淡淡的客气,“没什么好想的。”   在哪过不是过?   他对回城没有执念。   从头到尾耿耿于怀的不是下乡这件事,而是父母兄弟的无情。不过如今无所谓了,他早就不在乎他们,权当自己亲缘浅薄……   圆圆隐约察觉到爸爸心情不好,小胖手摸摸郗孟嘉的脸。   “孟嘉,圆圆在这里哟。”   她学着大人们哄她睡觉时的样子,奶声奶气安慰人。   郗孟嘉倏地笑了笑,是他又想岔了,父母缘、姊妹缘浅,但他夫妻缘、子女缘很浓啊,如此说来,简单地以亲缘浅薄概括似乎不太对。   他鼻尖蹭了蹭闺女软糯滑溜的小脸蛋,“嗯,圆圆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他已经放弃纠正小家伙对自己的称呼了。   圆圆人小鬼大,知道在外人跟前不能喊爸爸妈妈,可小家伙又不想喊哥哥姐姐,怎么办呢?   也不知道是她的小脑瓜子太聪明,还是那位“神仙爷爷”教的,突然有一天就开始喊两人名字了。   喊妈妈秀秀,喊他就直接喊孟嘉,嘉嘉。   郗孟嘉起初不习惯,曾试图纠正小家伙的称呼。   没想到平时乖巧听话的小孩儿在喊人这件事上格外执拗,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人,直把人心都看软了,只好随她去。   “坐稳别蹦来蹦去,万一摔下去,我就自己去接秀秀,不等你哦。”   “不行不行。”圆圆抱紧郗孟嘉的脖子,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乖乖的。”   郗孟嘉嗯了声。   打了一棍子还得拿颗枣,他轻轻捏着圆圆肉肉的腮帮子:“你乖,秀秀就高兴,秀秀高兴了就给你买小猴子。”   小猴子是当地一种独特的芦苇杆编织的小玩意。   轻轻按住尾巴,那东西就往前蹦几下,村里别的小孩玩过,圆圆见了吵着闹着也想要。   郗孟嘉没同意,他觉得家里太惯着圆圆了。   小舅子就比圆圆大两三岁,三叔三婶宠孩子的同时会出手教训,还上过黄荆条。   轮到圆圆简直是区别对待。   许是小姑娘长得太像小时候的米秀秀,三叔三婶压根下不了手管,刚有管教的心思,只要闺女一瘪嘴,一抽抽,那光打雷不下雨的架势就让他们心疼得直呼心肝小乖乖。   他们自己晓得这点,不想当外孙女心目中的大恶人,便把教育孩子的事扔给他。   郗孟嘉也感到束手无策,作为一个新手爸爸,他确实没多少经验。   古语说,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但什么方式才配得上深远二字,他却没弄清楚。每插手圆圆的教育一次,他就免不得思索再思索,实在害怕自己的教养方式把小孩教毁了。   可没辙啊,谁让他是人家的爹呢。   是该他来教。   “不过先说好,只能买一个,知道吗?”他实在太了解圆圆了,小眼神一动他就知道她有鬼点子了,果然,话音刚落,圆圆就嘟起了嘴,“不可以要两个吗?”   郗孟嘉:“为什么要两个?”   圆圆拍着胸口,机灵道:“我和小舅舅一人一个。”   郗孟嘉眼神微暖。   “真的是给小舅舅准备的?”   圆圆鼓起脸颊,不开心了,“哼!”   “可以,你一个,小舅舅一个。”郗孟嘉失笑,揉圆圆软软的头发,圆圆听到爸爸答应了,欢呼一声,当即说漏了嘴,“那舅舅的小马儿就是我的了。”   说完,小家伙欲盖弥彰捂着嘴巴。   郗孟嘉:“什么小马?”   圆圆摇头。   郗孟嘉眸光沉沉,压迫感十足:“嗯?”   圆圆眼珠儿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忽然撒娇:“没有呀,圆圆刚才说的是我最爱你啦,最爱最爱唷~~”   这话郗孟嘉可不信,在小丫头心里,她最依恋最喜欢的还是妈妈。   “少拍马屁!”   “嘻嘻嘻……”   一大一小相处得恍如一家,别说村里人讶然,王璇和江梦月也看得咂舌,不太理解郗孟嘉怎么能对一个小孩这么包容。   莫说他如今跟米秀秀只是处对象的关系,就是真结婚了,也没几个男人会把妻子娘家弟妹真当成自己亲兄弟姊妹,瞅瞅徐昌就知道了,米家正儿八经的女婿,一提起媳妇老丈人,十句有八句在隐晦地表达不满。   想到徐昌,江梦月眼神微妙。   随后看向郗孟嘉的眼神也跟着微妙起来,小声嘟囔了一句:“挺忍辱负重哎。”   她说得小声,只有王璇听清了。   王璇顺着她的目光看,诡异地听懂了,打量起郗孟嘉越发认真,看着看着,视线渐渐往圆圆脸上移。   突然,一道光从脑子里闪过,她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   总算看出这小孩哪里眼熟了,这眼睛分明跟郗孟嘉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难道是因为两人长得挂相,米家人觉得有缘才对郗孟嘉这么好?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郗孟嘉,你俩长得好像有点像啊,难怪处这么好跟亲兄妹差不多。”   恁是谁也想不到这两人不是兄妹,而是父女吧。   王璇脑洞再大也不能不讲基本法,郗孟嘉才几岁,老家又跟新乡跨了省,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猜得太离谱。顶多觉得他运气好,正巧跟这家人投缘。   圆圆一听到兄妹就跟条件反射似的要说话。   郗孟嘉赶紧捂住她嘴巴。   说:“圆圆可爱,我很喜欢。”   听到爸爸说喜欢自己,小家伙心里美滋滋的,记不得要抗议爸爸不是哥哥的事。   小胖爪子扒开郗孟嘉的手,重重点头,小模样得意得不得了:“对呀,所有人都很喜欢圆圆,小舅舅,秀秀,大外婆,二外婆……”   小姑娘皮肤白,头发软软的,微微卷曲着。   掰着小胖手数来数去,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逗得大家会心一笑,恨不得抱回家里自个儿养。   “哎哟周宗兰家这小孩,怎么就有人舍得不养啊……”   “馋了?哈哈……你回头问问她,看还能不能再捡这么个又乖又漂亮的小妞妞。”   “嘿,那还是算了,哪那么好找的……”   几个妇人说说笑笑,圆圆似懂非懂,谁逗她,她就对着别人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轻而易举俘获了一众大妈大婶的心。   到了镇上,郗孟嘉抱着圆圆跟大家告别,径自向车站走去。   王璇和江梦月去了邮局,两人都要给家里写信,江梦月无非是老手段,哭惨要钱要吃的,而王璇呢,就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看看家里能不能出钱买个工位把她弄回去。   哪怕回城的念头松动了几分,她心里还是想回去的。   想回家。   “璇姐,你想跟家里人说你要留在生产队?”   看她特地抽出信纸补了几句,江梦月都有点不敢信。   你说这人说犯傻就犯傻啊。   光看见徐昌和郗孟嘉过得不错,怎么不看看嫁人的女知青过得如何!   女知青扎根的待遇能比得上男知青吗?   “璇姐,你要想清楚啊。不是我故意灭咱们女同志威风,这自古以来婚姻里占便宜十个有九个半是男的,哪怕有个皇帝爹嫁大臣家里还要受婆婆小姑的气呢。再回过头看男人,甭管媳妇娘家怎么极品,只要他自己不是愚孝蠢笨的,就没有被欺负的可能。”   说着,江梦月举了身边的例子:“你看徐昌,咱们都知道他娶米萍萍就是想光明正大不上工,指望米萍萍她爸帮他弄个轻松点的活,他老在咱们面前说米家的坏话,你以为那些话真传不到米家人耳朵里吗?你看,还是拿他没办法,毕竟米萍萍怀着他的孩子呢。”   “如果换成你,娘家离了十万八千里,别说跟徐昌那样到处诋毁别人,没准你煮饭晚了一步婆家就要对你蹬鼻子。这乡下的老太婆们没脸没皮的,磋磨起儿媳妇一点也不手软。到你怀孕就更危险了,你的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璇姐,我是真为你好才劝你好好想想。”   看在上次朱小兰的事里王璇替她说公道话的情分上,江梦月难得说出肺腑之言。   王璇摇摆不定的心思变得更加摇摆。   她素来好面子,在大家面前说起家里都是好话,可到底有多少重视她骗不过自己。   妈可能会心疼她,但她是老观念,在心疼她之前只会考虑大哥和小弟,否则当初她要下乡爸妈就不会顺着她。   想当初,爱红报名时她爸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好些天整个筒子楼都能听到她家歇斯底里的争执声。   那时候她还暗暗得意,觉得爱红家人思想境界太低太落后,远不如自家爸妈进步。   后来明白了,但也晚了。   如今只能盼着家里人真的惦记她,能看在自己承诺买工作的钱算她借的份上拉她一把。   “梦月,你说的我都明白。”   江梦月惊疑:“那你还——”   王璇苦笑:“我不年轻了,你知道我下乡多少年,再蹉跎几年就算成功回城也很难出头了。”   她有自知之明。   她的长相顶多算清秀端正,二十出头时能仗着青春活力外加高中生光环让别人注意到她,等到三十岁,外貌、精力……各方面都走下坡路,下半辈子能过成什么样是可以预见的。   那些只要努力就能出头的话,听听就行了。   这次工农兵大学生考试的失败,一棍子把她敲醒了。   比努力她或许不比别人差,但比天分她确实输了许多。   她清晰地感觉出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专注度下降了,记忆力也不如从前,她没信心通过下一次考试。   “若家里能把我弄回去最好,弄不回去我必须考虑别的路子。”   江梦月语塞,想到越来越少的包裹,她也慌了一下。   斟酌了一会憋出几个字:“……我就是觉得那些男的配不上……”   你说春夏秋冬,他却同你讲今天的锅碗瓢盆谁去洗,这样鸡同鸭讲的日子谁能过得下去,反正她是不行的。   哪怕真到了那一步,她也要找个能说得上话,家里有青砖瓦房,顿顿能吃得上大白饭的。   突然,江梦月一拍巴掌,激动道:“璇姐,米秀秀堂哥家就住得不错,吃得也还行,徐昌都长胖了!”   王璇:“……”   像什么样!   真成了村里人说话还能听呀,还以为他们知青专门逮了米家薅羊毛呢。   如此吐槽,王璇最终却没说出口。   寄了信,两人都显得心事重重,江梦月思来想去,觉得寄信太慢了,又倒回去给家里拨了电话。   通完电话后,人瞬间就焉了,过了会儿,竟哇哇哭了起来。   ……   *****   父女二人到车站的时间巧,等了约莫十分钟,羊城开来的大巴进站了。   米秀秀一出现,圆圆就扭着圆滚滚的身体,挣扎着要从郗孟嘉怀里下去。   郗孟嘉刚松手,她就像小炮弹似的冲到米秀秀怀里,嗷嗷大哭:“妈妈,妈妈!”   “不哭了,乖乖乖,不哭了啊。”米秀秀慌了几秒,搂着小火炉不知所措,赶紧把包裹扔给郗孟嘉,一把抱起圆圆,心疼地亲了亲肥嘟嘟的脸颊,“有没有好好吃饭,乖乖听话呀?”   圆圆打着嗝儿,“有~~~”   ——我看也是。   米秀秀掂了掂,感觉闺女重了不少。   “那有没有跟着舅舅认字呢?”   “……”圆圆撅着屁股,把脸埋米秀秀脖颈处,小小声地嘟囔道:“……圆圆忘啦。”   米秀秀无奈。   白了郗孟嘉一眼,说好养成学习的好习惯呢?她就走半个月小家伙又故态复萌了。   “咳!”   郗孟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最近比较忙。”   “累不累,把她放下来,让她自己走。”   圆圆噘嘴,“要抱抱。”妈妈好久没抱她了。   “两个她我也抱得动。”米秀秀单手抱娃,另一只胳膊随意挥了挥,对自己一身怪力十分自豪。   郗孟嘉勾唇,老老实实拎着包裹跟在后面。   米秀秀逗了会儿圆圆,便兴奋地同郗孟嘉分享学校里的趣事,郗孟嘉听得认真,时不时附和,再问上一句,不动声色就把半个月里,她遇到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摸透了。   “听起来你的校园生活非常棒。”   其实那日送秀秀去学校,他看似很少开口,却在默默观察另外两个女同学。那二人看起来不像胡搅蛮缠之辈,但郗孟嘉爱心里总是忍不住挂念。   这会儿听米秀秀说得详细,这才真正放下心。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多加留心,别不小心遭了道。”   郗孟嘉还不知道当日楼道的三言两语迅速传遍了各个宿舍,即便有后边才报道的人一开始不知道,也很快就听人说了这桩事。   她们心生好奇没敢问米秀秀怎么回事,便跑去问了另一位当事人葛凤。   在葛凤嘴里,米秀秀自是那刁钻的罗刹,没得理也不饶人。   而她嫂子则是“好心”提醒对方在公共场所不要跟异性太亲密。话里水分多重,又有多少人相信不得而知,反正在米秀秀听说时,她不好惹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   好在她并不在意这个,听了权当耳旁风,心情一点也没受影响。   跟别人说话依然笑盈盈的,很好相处的样子,不仅在同专业交了新朋友,在明德苑还混了个眼熟。   如果她有尾巴,这会儿肯定翘得老高老高。   米秀秀:“放心吧,我有数。”   “遇到性格不合的我不搭理就是了,反正我是去学知识的,而交朋友只是顺带。”   郗孟嘉点头:“坐了一上午车肯定饿了吧,我带了粮票,咱们吃馆子去。”   听到吃,圆圆激动得蹿了一下,“爸爸,吃鱼摆摆!”好在秀秀力气大,小家伙才没摔出去。   “啪啪!”   米秀秀力道不轻不重,怕了拍圆圆的小屁股,没好气道:“圆圆。”   “妈妈你别生气~~~~”小团子秒怂,撅起小猪嘴跟妈妈贴贴。   米秀秀哭笑不得,语气登时放柔,“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突然蹦一下,我跟你爸爸能接住你,万一是外公和外婆抱你呢,摔下去肯定要变成丑八怪的。”   圆圆立马老实了。   米秀秀见状,好笑道:“不知道跟谁学的,怎么就那么爱美呢。”   家里也没谁这样肤浅呀。   郗孟嘉笑而不语,只当不知道米家人或多或少有“看脸”的毛病。   就连米秀秀自个儿也是如此,对着长得好看的语气都要柔和几分,话都不知不觉变多了。   郗孟嘉微微侧首,让秀秀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和优越锋利的下颚线。   不出意料,她猛抽了一口气,盯着他失神了两秒。郗孟嘉眉目低垂,不动声色瞥她,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走咯,吃完饭给咱们圆圆买小猴子去。”   圆圆也雀跃欢呼,小猴子小猴子喊个不停。   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国营饭店,浑然不觉马路对面有人正不怀好意看着他们的背影。   “宏哥,又在看哪个美女啊?”   “美女?呵呵。”张宏阴沉一笑,抬手就是一巴掌,往李川头上打过去,“你进去看看,米秀秀跟谁在一起?”   “哦。”李川捂着头,下意识应了声抬腿就走,走了两步反应过来了,“谁?米秀秀?”   想到米秀秀,他浑身肌肉又开始作痛了。   “宏哥……我看呢,都过去这么久了,要不咱还是算了?”李川小心翼翼建议。   说实话,他真的怵米秀秀。   他就没见过哪个女的打架那么猛,她还是女人吗?   他们仨平时没少找人练手,结果到了米秀秀跟前就好像跟大人打架的小屁孩似的,毫无还手之力,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   “……宏哥,咱姐夫不是让咱别出去惹事吗?”   李川怕张宏犯倔,赶紧抬出他姐夫说事。   张宏闻言,确实犹豫了。   李川再接再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不去找她又不是怕了她,而是为了咱姐夫那位置对吧,咱们这是有格局,是为了大局着想。等咱姐夫把那谁搞下去,到时候在新乡咱还跟以前一样横着走。”   这话属于说到重点了。   张宏混归混,还没失心疯到不知道靠了谁他才能嚣张跋扈。   姐夫一心为了他好,若不是腾不出手,他早替自己报仇了,现在是姐夫的关键时期,他得懂点事万万不能拖了后腿。   “有道理。”张宏成功被说服了,不过——   “你前些天不是跟合安大队一个女的打得火热吗?让那女的给米秀秀找点不痛快呗。”   李川尴尬笑笑,心说用得着吗。   面上却一副唯张宏马首是瞻的样子,斩钉截铁道:“宏哥你放心,这事我保管办得妥妥当当。”   他嘴上答应得痛快,眨个眼功夫就把这话当屁给放了。   见了朱小兰压根就没想起这一茬,两人躲在芦苇丛里这样那样后,相拥躺着回味着激烈□□的余韵。   良久,朱小兰轻轻推李川,半嗔半怒道:“那臭流氓又来骚扰我了。”   “……哦,是吗?”李川揉搓着她裸露在外的肩头,颇有些漫不经心。   朱小兰掀开他吃豆腐的手,冷哼道:“别人打你女人的主意,你就会嗯啊哦的,李川,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吗?”   李川手顿了顿,眯起双眼,看着挺凶。   朱小兰一点也不怕,食指一下一下戳他胸膛,瞪他瞪得理直气壮:“我说错了?那赵四狗恶心扒拉经常跑来纠缠我,我真是烦死了,都跟他说有对象了,我对象还是你李老五,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根本没听过你这么个人。”   “还跟我吹牛你多厉害,别人只听了张宏,就不知道你。”   这话直戳李川死穴。   他瞬间变了脸,反手就是一巴掌。   捧张宏臭脚,当他面前的哈巴狗的事,自个儿知道是一回事,被外人说出来,尤其是被自己的马子说出来,李川只觉得有人扒了皮羞辱他,完全忍不下去。   “你放心,你是我的人,他敢动你就是不要命,我李川再孬也不可能对付不了这样的货色。”   说完,他重重吐了口唾沫,提起裤子丢下朱小兰离开了。   朱小兰趴在地上,光洁的身子在枯黄的芦苇丛映衬下,有种异样的美感。   过了会儿,她突然放声大笑。   渐渐地,笑声越来越高昂,回荡在芦苇丛里久久不散。 第42章   米秀秀在家里呆了一天,这一天里真正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就只有晚上。   别的时候都被村里人占满了。   大家一听说她回家了,便成群结队到家里串门。   好奇市里什么样,是不是很多楼房,好奇那边的人吃穿跟村里有什么区别……   听到学校给每个学生发生活补贴,一个个羡慕得眼睛都绿了,恨不能自家也出个大学生。   中华叔见了大伙儿脸上的憧憬和向往,突发奇想,打算号召所有社员开大会,让米秀秀在全村人面前聊大学生活,聊城里遇上的新奇事。   如此来激发村里孩子念书识字的想法。   这做法就跟在驴子前挂胡萝卜,吊着它拉磨差不多,就是希望村里人别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看不到未来的大利。   不得不说,赵中华这个大队长很合格,他的眼光甚至有些超前。   在这个“读书无用论”盛行的时代,十个生产队有九个把附近的学校废置,改成谷仓或者大队办公室,只有他始终坚持要把大队的学校办下去。   始终认为娃娃们读书非常有必要。   尽管所谓的“学校”就是几间平房,学生也不多,许多乡亲更是把这里当托儿所,等孩子稍微大点,能下地干活了就不让读。   中华叔依旧不改初衷。   论读书,他比不上别人,更说不出多少大道理,他就知道不管是当干部还是当工人,都没见过谁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这说明什么?   说明读书是有用的,就算现在没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这些年经过他和其他大队干部不懈的努力,合安大队最刻薄的家庭也能让孩子念到三年级再辍学。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有用。   只有让大家看到读书带来的切切实实的好处,他们的观念才能逐渐转变,自动自发送孩子上学,而不是每回都要队里干部找他们做思想工作。   这不,大队出了米秀秀这个例子,正好激励激励其他人。   米秀秀:“……”   她觉得效果可能不会太好。   “叔,我觉得呢,您还是急了点。”   赵中华虎目一瞪:“咋说?”   米秀秀慢条斯理地给他分析,“你想啊,这大学我刚上还没开始赚钱,我跟大家掰扯城里有多好,学校有多棒就跟空中楼阁差不多,听起来没太多真实感他们很难代入,就没办法激起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望。”   大家都是普通人,肯定优先考虑吃喝拉撒物质层面。   要想鼓励人,就得不远不近,举一些让人觉得努力一把就能够得着的好处,而不是画一个只能看却不一定能够得到的巨饼。   离得太远的事物反倒容易激发人们骨子里的惰性。   他们会忍不住想,这么难达成的目标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   会不会付出时间,努力,最后还是猴子捞月一场空呢?   看中华叔陷入沉思,米秀秀换了一句更加通俗易懂的。   “叔,我们换个说法,就是说我现在掏几张大团结,再告诉乡亲们这是在大学里挣的,你觉得是不是比让我讲述校园生活城市风光给大家的冲击力更大?”   赵中华恍然大悟,巴掌一拍。   有道理呀。   “那秀儿你给叔出出主意,怎么办才好?”总不能真掏几张票子出去吹牛。   似乎知道这个问题有点为难人,赵中华没催。   而是说:“你是大学生你懂得多,我知道一时半会估摸拿不出主意。这样啊,秀儿你晚上好好想想,想到了就跟我说。”   米秀秀哭笑不得。   中华叔是不是太信任她了,认定她一定能想出点子。   米秀秀沉吟片刻,还是言笑晏晏应了,“好啊中华叔,我想到了就立马跟你说。”   自从中华叔当了大队长,村里确实一年好过一年。米秀秀望向才五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赵中华,心里感慨良多,也很钦佩。   从本心上来讲,大队是她的家。   队里的社员们是她从小到大相熟的,每一个人都和她说过话,她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好。   这种“好”不仅仅是吃饱穿暖,能买得起砖建屋,而是让村里的下一代拥有选择如何生活的能力。   她希望大家可以自由选择生活的地方,不论是留在大队还是进城。   不会因为没有能力而走不出去,也不会因为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就瞧不起长大的地方。   米秀秀没有方安娜的预知能力,她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全国上下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她不知道高考会恢复,也不知道改革开放,更不知道整个合安大队都会被划分进经济特区。而所有村民,不管是上进的还是懒惰的,都能得到一大笔补偿款。   不用读书,不用努力,只要有钱,就能想到哪儿定居就到哪儿定居,出国亦不是梦。   可这一切她通通不知道,她不过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所想所做都是基于现状。   她真心为村里的人考虑。   而这一切就像中华叔说的那样,必须改变大人和孩子的观念。   只有齐心协力,心在一处劲往一处使,合安大队才能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桃花源,而不是急于逃离的地方。   “您放心,我肯定把这事放在心上。”   赵中华眼睛一亮,连连说了几个好字,又拍了两下米秀秀的肩膀。   叹道:“咱们大队走出去的人还是太少了。”   他这样说,旁边其他人也心有戚戚,附和道:“是啊……”   “多几个干部,大家日子也好过。”   不管文化水平高低,生活教会他们朝中有人好办事的真理。   在米国安到镇里办公室之前,每年到了分化肥粮种的月份,大队长和老书记总是愁眉苦脸,心惊胆战的。   为啥?   还不是因为上头没人,担心分得不公不均嘛。   要知道对于农民而言,化肥和粮种关乎他们的生存,是重中之重。   一旦农机站里负责下发农业物资的人心眼偏了,或是利用这项权力牟利,那分得少的生产队必定会影响到收成,如此公粮一交还能剩下多少?   社员们个个得勒紧裤腰带捱上一段日子的饿。   就是出过这样的事,这些上了年龄的社员们才会希望自己村能多出几个干部。   左右也不图出头的人搭把手帮衬多少,只要其他干部晓得他\\她是合安大队出去的人,投鼠忌器,不要因为大队没送礼就给他们穿小鞋就行。   米秀秀认真听大家唠嗑,竟没想到分个化肥和农具里头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想来大哥的工作也不好做。   难怪当初大伯听了大哥想走仕途的想法后考虑了几天,便替他说了如今的大嫂。   米秀秀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细细想大哥这几年的升职,速度慢,却没怎么被人使绊子,看来大嫂娘家是出过不少力的。   “诶,秀儿,发什么呆呀,五婆婆问你呢?”   米秀秀怔了怔。   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戳着自己的脸,“啊?刚才想事了没听清,五婆婆怎么了?”   五婆婆慈眉善目:“秀儿,我们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呀?”   米秀秀抬眸,就见包括中华叔在内的所有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顿觉不好,“……还早着呢。”   她佯装害羞,连声音都刻意变小声了,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摆出一副羞得不自在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转身往屋里走了,“五婆婆你们跟我妈继续聊,我进去给大家烧开水。”   周宗兰:“……”   这滑头!   “秀儿脸皮薄,看看,都被你们臊走了。”周宗兰提到郗孟嘉就眉开眼笑,“摆酒的事不着急,小郗也说等秀儿念完书再讲,到时候你们可得来搭把手啊。”   当地红白喜事都是坝坝席,有钱又讲究面子好看的可以请专门办宴席的大厨。   而大部分家里办事的,都是由自家妯娌或者村里人帮着做饭。   你帮我,我帮你,这是常有的事。周宗兰说这话便是大家走得近,关系好的意思。   这不,听她这么说,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直说一定。   “哎,中华,你说小郗要批宅基地是吧?”   赵中华点头,点燃水烟吸了一口,“是有这回事,还在挑地方呢。”   有人就问周宗兰:“这是你和老三的意思,还是他自个儿的意思啊?”   周宗兰高兴道:“是小郗的想法。”   “他有建房子的钱吗?”   周宗兰:“小郗攒了点,应该够了。”   担心有人好奇郗孟嘉钱的来历,她又笑眯眯地补充道:“你们知道的呀,他到咱们大队后就没怎么添新衣服,吃上面就更粗糙了,我们家煮什么他吃什么,小伙子很朴实节俭的。我问了,知青下乡有补贴,家里也带了一点,不说身家多厚,盖个房子还是没问题的。”   “我和老三就是看中小郗人好,长得也俊,踏实不像别的年轻小伙子那样浮躁,秀儿跟他在一起我和老三都很放心。”   其他人闻言感到诧异不已。   让周宗兰夸得这么厉害,莫非那郗知青真这么好?   “这还没成你女婿你就夸成这样,等以后摆酒领证了你还不得夸上天?”有人揶揄道。   “人好我才夸。”   周宗兰摆摆手,大方得很:“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得上心点,我多夸几句又不费什么,就盼着他俩以后能和和美美,有商有量。”   坐在院子里的都是当了婆婆的人,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有人觉得有道理;   有人就觉得不对,好心提醒周宗兰:“他一个外地来的知青,你千万不能太客气,就得压着点,这样他以后才不会在秀儿面前耀武扬威。”   “这费了功夫娶到手的,平时总是珍惜些,太轻易成事,人家不把秀儿当一回事。”   周宗兰知道说话的人没恶意,属实掏心掏肺了。   她不认可,但也没严厉反驳。   只道:“就因为是外地来的,我才要对他更好。说实话,人家小伙子决心留在咱们这儿很不容易,咱们大队再好也比不得城里方便,我呢也不想别的,就想秀儿离家近一点,那光打压人家哪行?人心都是肉长的,合该拿真心换真心。”   “至于他会不会对秀儿不好,我不怕的呀,我家秀儿那么多哥哥又不是摆设,对吧。”   这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   大伙儿一听,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女婿或者儿媳妇要求太高,是不是该对他们温和些。   没看人家郗知青跟米家相处得多好吗?   换个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郗知青是这两口子的儿子呢。   “还是你和老三看得开。”   周宗兰笑而不语。   “那小郗……真的不打算回城了?”   周宗兰:“这就不清楚了,不管以后回不回,房子还是得建就是了,总不能结婚了带着秀儿住知青点。”   “你家院子这么大,多一个人怎么了,又不是住不下。”   “就是,萍萍的男人不就住在娘家吗?”   周宗兰眉梢挑了挑,这话叫她怎么接?   实话实说不免有踩侄女婿的嫌疑,但也不能放任大家调侃。   她便摆出苦恼的样子,说,“怪我家那个小精怪,说什么长大了要私人空间,不想天天听我和她爸念叨她,偏偏小郗也顺着她,嘿,你们说咋办?”   “他俩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和老三才懒得做恶人。”   “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大家一听,甭管心里怎么认为的,反正面上认了周宗兰的理由,跟着取笑了几句女大不中留,转而说起别的。   米秀秀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煮了几碗醪糟糖水,端给大家就借口看书回屋了。   回屋后便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弄了快两个小时才弄出一份自己满意的计划书。   她拿着计划书出门一看,院子里的茶话会已经散场,中华叔早回家吃饭去了,就剩下郗孟嘉陪圆圆和米饭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米饭眼角余光瞥到米秀秀出门,没心思去捉圆圆,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一走,圆圆也有样学样,蹦蹦跳跳跑过来,一个猛子扎进米秀秀怀里,“是什么呀~~”   “计划书,看得懂吗?”米秀秀将计划书递给弟弟,手伸进衣服摸了摸圆圆的后背,出汗了。   “饭饭,看了别乱扔,我一会儿还要的。”她单手拎起圆圆往洗澡间走,边走边喊郗孟嘉,“厨房提锅里有热水,你帮我端一下。”   等郗孟嘉把水端来,米秀秀又不客气地喊他到自己屋里帮圆圆拿干净衣服。   “衣柜左边第二个格子是圆圆的睡衣,随便挑一套就行。”   “嗯。”   郗孟嘉一早就知道米秀秀的屋子在右侧,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她的闺房。   跟他想象的差不多,屋子收拾得很整洁,只有书桌稍微凌乱些,郗孟嘉环视一圈屋里,耳垂渐渐充血。   看着椅子,他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秀秀伏案努力的身影;目光再落在粉色小花的床单上,便想到高挑美丽的女孩躺在床上休息的情形……   郗孟嘉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连忙将脑子里的幻象打散,落在床上的目光仿佛被灼烧了一般迅速收回来,不好意思再四处张望,他大步走到衣柜前,取出圆圆的衣裳。   忙不迭地走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院子里,米饭拿着弹弓这里打打,那里玩玩,上蹿下跳浑似泼猴。   米秀秀的计划书被他扔在小桌子上,郗孟嘉听着洗澡房里传出的圆圆活泼的小奶音,唇角始终上勾着。   他拿起桌上的计划书,不甚在意地看了两行。   眸光倏地亮了。   ****   “郗孟嘉,衣服呢?”   把圆圆身上的水擦干,又使劲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米秀秀伸手往外探了探,空的。   “爸爸!”   “爸爸,我的衣服拿来了吗?”圆圆扯着嗓门喊得起劲。   郗孟嘉忙答应道:“来了!”   米饭跟在他屁股后面,边走边大声嘲笑圆圆:“笨蛋,又喊错了!我教了你这么多次,你还是乱认爸爸妈妈,姐,姐!圆圆是不是小傻子啊?”   圆圆尖声反驳:“圆圆才不是小傻子,舅舅你才是小傻子。”   米饭:“看吧,还说不傻,都叫你喊哥哥了!”   自从圆圆到家里,周宗兰对儿子就耳提面命,告诉他男孩子不能看女孩子洗澡,也不能扒小姑娘的衣服,米饭记得牢牢的,就站在洗澡房外面和圆圆斗嘴。   圆圆:“……才不要喊哥哥,就不喊,就不喊。”   两个小家伙隔着一堵墙你来我往,米秀秀听得直翻白眼。   待帮圆圆穿好衣服,她就立马把这叭叭不停的小喇叭花扔郗孟嘉怀里,顺便凶蠢弟弟:“吵死了,你俩赶紧走远点吵去,别影响我洗衣服。”   米饭扮了个鬼脸,“略略略……我就要在这儿,这院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   “圆圆,我说得对不对?”   圆圆也没听明白,就屁颠屁颠响应舅舅的话:“对!”   有了同盟,虽然这个同盟是个话都听不明白的小屁孩,也丝毫没影响到米饭的好心情。他对着米秀秀挤眉弄眼,得意洋洋道:“姐,你看二比一,我赢了!”   米秀秀微笑:“是……吗?!”   “哪有二比一,只有二比二,我们大,你们小,所以我赢了,你赶紧麻溜地走远些。”   米饭跳脚,“你耍无赖,哪有二比二!”   米秀秀咧嘴,眼神往郗孟嘉身上飘:“呐,怎么不是二比二?”   郗孟嘉手里拿着毛巾,正在给圆圆擦头发,听到米秀秀拖自己下水,心里哂笑,看着米饭点点头:“嗯,我不算吗?”   “……”米饭噎了噎。   “不算,郗哥哥不是我们家的人,不算数的。”   米秀秀挑眉,佯怒:“饭饭,你这么讲很伤别人的心哦,你郗哥对你多好啊,你现在把他当外人,哼!”   郗孟嘉配合地做出失落的表情,登时把米饭弄懵逼了。   圆圆看看生气的妈妈,又看看正在“伤心”的爸爸,立马倒戈阵线:“舅舅坏蛋!”   米饭:“……”   小孩儿聪明伶俐,可惜对大人的狡猾程度认知有限,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套路。   真以为自己说话伤了郗孟嘉,满心愧疚得不得了。   他无措地挠了挠头,说:“那,那对不起啊,郗哥哥,我没把你当外人,你就是我亲哥,比我姐还亲的亲哥!”   郗孟嘉:“……“   米秀秀:“……”   拳头又硬了! 第43章   晚饭后,米秀秀说起白日大队长提的事。   这是她从小养到大的习惯,一旦有拿不准,或是不够自信时就会找爸爸谈心。   在米秀秀心里,爸爸足够博学,见识眼界都远胜其他人,她觉得为难的事在爸眼里不值一提。   米老三接过计划书,认真看了一遍,又默了片刻。   问:“闺女,社来社去的事你可以暂不考虑,等你毕业时兴许政策又变了,不一定会分配回大队。”   言外之意大队如何发展,要怎么带动大家重视教育,不属于她的分内事,大可不必费心。   米秀秀正襟危坐,听到爸爸的话没有一口反驳。   而是慎重思考后才说:“爸,我不是因为社来社去才要提前在大队长面前刷好感,我觉得毕业后回原籍挺好的。我说的全是真心话,你瞧,我们米家在这里扎根快百年了,大爸、二爸……家里这么多人生于斯长于斯,把大队建好是为了我们自身好。”   “您肯定感觉到了,从七月开始外面渐渐没那么乱了。镇上的黑市比以前活跃,镇里那些混混流氓也低调了很多。还有,我走在羊城街道上,从行人身上看到了稳定,这说明什么?”   “说明风向变了,一切都在往好的,往开放包容的方向发展。”   这话在外面是不能说的,抨击如今的社会现状属于严重思想不正确。   米老三嗯了一声,点头,“继续!”   米秀秀抬头看老爸的表情,见他目露赞赏,顿觉受到了鼓舞,意志愈发昂扬,还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咱们村大体和谐,我觉得原因有三:一是大队长和老书记稳得住,为人公允;二是咱们依赖渔业,而捕捞需要大家的通力合作;三则是家家户户状况差不多,最富的莫过于家里伙食好一点,最懒最穷的有大队接济也饿不死……爸你别看我,至少表面如此。”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什么时候变天了,这种平衡很容易被打破。”   “咱们家应该在大队有钱人里排前三吧?”   前面两个是大爸,二爸。   米秀秀虽是疑问语气,实则非常笃定,周宗兰无声笑了笑,轻轻推了一把装深沉的丈夫。   米老三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不愧是他闺女,没人提点她也能凭借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察觉出变化,这嗅觉实在敏锐。   不过——   “闺女,你二爸可没咱家有钱。”   他们兄弟俩分家时分到的家产差不多,架不住老二两口子能生,孩子一多嘛,花钱就如流水了。   再加上当初回国时因着遍地魑魅魍魉,他藏了点钱财,这笔钱是他出国时老爷子给的,属于他的私房,老大老二没过问。而他也没过问自己不在国内那几年老大老二有没有藏,反正自家兄弟,没必要计较太过。   得出自家更有钱的结论,纯粹是因为家里吃饭的嘴巴少,每年都能攒点。   “爸,你别打岔呀!”   米秀秀急得连敲好几下桌子,“你先听我说完。”   米老三赶紧正色,“好好好,你说。”   米秀秀:“前几天羊城日报报道了市二把手……”她食指指着自己太阳穴,“peng——”   “上面特地写明了这位的背景和升迁履历,□□的坚实拥趸,又提了中央新的经济计划,我后来一琢磨,觉得上面可能打算一步步开放市场,确实,如今干啥都要凭票实在不方便得很。”   “等市场一开,肯定还有一阵子混乱期,咱们这里靠海,如果可以自由买卖海产鱼类,那家家户户都能赚钱,卖东西需不需要人算账啊,需要的吧,需不需要人记账,也要的吧。退一万讲,就算我理解错了暂时不会开放,家里孩子多读书总是好的。”   “学习使人明智,只有学得多视野才会开阔,才不容易上当受骗。”   “所以中华叔一开口,我就觉得这事得干。”   米秀秀一边说一边观察父母的神情。   因着没有打腹稿,她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语速便有些慢,说到报纸上的内容时整个人才呈现出无比振奋的状态,这种激动也带动了米老三和周宗兰。   此时夜已经深了,两个小的已经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周宗兰捏着针往头皮上擦了擦,就着晕黄的灯光,侧耳听着。等女儿说完,她温柔地说:“闺女你想怎么做,妈都支持你。”   米老三没有评判她理解得对还是错。   而是拿起计划书,一条一条给女儿分析,哪条能实现,哪条不合实际。   “大体没什么问题,那些奖金是次要的,给他们画饼也不重要,只有免费入学这条是关键,但得改。”   米秀秀狐疑,“……可收钱的话,肯定有一部分人就会以此为由不让自家孩子上学。”   米老三摇头,笑着点女儿的脑门。   说:“不仅不收钱,还得给他们好处。”   米秀秀:??   米老三:“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上学算3个工分,十二岁以上算4个工分,每个月考一次,不合格的扣工分,优秀的酌情加工分,如果一个月未读满,当月工分都取消。”   “如果连续三个月没有长进,老师判断为学习态度不佳,那就直接劝退。”   米秀秀先是疑惑,而后恍然,原来如此。   她笑得眉眼弯弯,激动地扑到米老三身旁,挽着他胳膊晃来晃去:“爸,不愧是你!”   米老三翘起二郎腿,全盘接收女儿的崇拜。   “这人啊,没有不贪便宜的,你这期末考奖金设得再高,都不如拿个小本本每天给他们记工分。只要把孩子送到学校那就不是说不念就能不念的,想想每天到手的工分,谁舍得啊?”   “再听见三个月不行就劝退,不用老师催成绩,那些家长自己就会督促孩子学习。”   凭啥别人家孩子坐教室就能赚工分,考试拿奖金,自家孩子就要被劝退,顶着太阳出去赶海捡稻子?   说到底,被劝退不仅丢工分影响年底分红,还丢面子。   米秀秀悟性高,很快就成功领悟了其中蕴含的真谛。   爸的意思是不管要达成什么目标,必须先摸清针对的群体的心理,只有拿捏住他们的想法,才能做出事半功倍的决定。   “爸,我懂了!”   父女俩又聊了聊旁的,不知怎地说起了堂姐米萍萍。   米老三脸色刷地一下变得严肃无比,叮嘱女儿不能跟郗孟嘉做出越界的事,如果郗孟嘉手脚不规矩千万别客气,该教训就教训。   就差揪米秀秀耳朵了。   米秀秀哭笑不得,“爸,你说到哪里去了,他才不是那种动手动脚的人。”   米老三:“哼。”阴阳怪气效果拉满了。   米秀秀看得忍俊不禁,又一想,爸妈平日很少对着谁甩脸色,这会儿提起徐昌就一脸晦气,莫非是徐昌干了什么?   “爸,萍萍姐和徐知青发生什么事了呀?” 第44章   还能什么事?   无非是拌嘴了,两个不成熟的人互捅伤疤。   一个骂男的没本事,吃软饭还意见一箩筐;另一个则骂对方不矜持不知廉耻,随便勾勾就脱衣服……   都是些污言秽语,全都没法听。   索性他们三家住得远,没有邻居。否则这话传出去不仅小一辈没法见人,他们这几个老东西也要掩面羞愧了。   “就让他这么骂?”米秀秀皱着眉头,冷声问。   米老三也是呵呵冷笑,“小六兄弟几个收拾过他了。”   这几天人还躺床上要死要活。   听到这儿,米秀秀皱得死紧的眉头还是没松开,比起徐昌,她更关心米萍萍,“萍萍姐回她外婆那儿就是为了这臭男人?”   周宗兰将最后几针收好尾,略有些气恼:“你二妈想让他们离婚,萍萍不同意,哎,你姐真是猪油蒙了心,死活都要护着她男人,这要不把她支出去,怎么收拾徐昌?”   米秀秀表情短暂地失去管理。   过了会儿,轻声说:“我看萍萍姐未必不知道。”   “嗯?”   “……没什么。”   米秀秀摇摇头,眼前闪过米萍萍骄傲恣意的模样,她不认为堂姐爱徐昌爱到丧失自我。   堂姐过于好强,自尊心很强,不愿离婚其实很好理解,无非是怕人看她笑话,说她刚结就离。   再加上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只是顾虑这些又有什么用?要笑话,早就被人笑话过了。当初她便没介意,如今两口子恶言相向,就差冲对方拳脚相加了,这时候才介意别人的眼光?   米秀秀脑壳开始疼了。   对于旁的事,脑筋转几圈就能冒出好几个解决方案,可对于个人感情,她实在无从下手。   因为经过自己的分析后,她发现堂姐很清醒。   她并不是那种被男人哄一哄就一颗心全交付到对方身上的傻女人,如她这般这种自我认知非常明确的人钻牛角尖,别人如何劝都是不管用的。   她可以用她的逻辑打败你,让你哑口无言,怀疑人生,甚至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   也不知道二爸二妈气成什么样了。   “妈,我先睡了,你和爸也早点睡。”   米秀秀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一滴生理泪水,正经事一讨论完她就开始犯困。   米老三本想问问女儿在学校的情况,有没有遇到麻烦,这会儿看她困得眼皮子打架,哪里问得下去,连忙把人赶回屋。   次日天刚麻麻亮,米秀秀就醒了。   圆圆歪着身体,一条腿搭在她腰上,另一条腿压在她自个儿屁股下,小胖爪子无知无觉地搭在她胸口。   米秀秀:……   是不是小孩儿都爱抓妈妈的胸睡觉,这样能让她们觉得有安全感吗?   这是萦绕在她心里好久的疑惑。   不过对小家伙豪迈多变的睡姿,米秀秀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将圆圆的小胖手从自己胸口拿下,再把她抱到床铺里侧,趁她往自己这边滚回来前,米秀秀赶紧把薄被塞到怀里抱住。   整个过程她没有特意放轻力道,谁让圆圆觉多,还睡得跟小猪一样,不到八点绝对不会醒。   清晨的空气混着露水、青草、半干枯的稻桩的味道,很清新很舒服。   米秀秀伸了个懒腰,深呼吸,有种想要高歌一曲的感觉,顿时她被自己逗笑了。她动动胳膊,踢踢腿,简单的热身运动做起来,没过一会儿,左侧屋子有了动静。   周宗兰盘好长发,走出堂屋就见闺女笔直的长腿支在墙上连压好几下,一头长发凌乱披散着。   乱糟糟的跟鸡窝差不多。   俯身起腰间,长发随着上下摆动,俯身贴腿时头发尖都拖地了。   周宗兰摇摇头,没出声,只笑了笑,转身进厨房烧水做早饭。米秀秀眼角余光瞥见妈起床,赶紧做完一组动作进了厨房帮忙。   “妈,快放下,今天的早饭我来做。”   周宗兰躲过女儿的动作,目光落在她胡乱绑了一通,多动几下就要散的揪揪上。   最后才看了她一眼,要不是知道女儿的脾气,她差点以为这妮子学会做表面功夫了呢。   她拿过水瓢,故意逗女儿,说:“你表孝心的方式就是给我做顿饭啊,我天天给你们爷仨做饭,我当回事了吗?”   “哪有。”   周宗兰挑眉。   就听米秀秀一本正经,“妈,你哪有天天给我们爷仨做饭,明明好多时候是我做的。还有啊,又不是我让你睡眠不足的,你干嘛呛我啊,我真冤。”   周宗兰作势要打她。   米秀秀赶紧抱住她手臂,小女儿似的撒娇:“我半个月没回家,就想给你们做顿饭怎么了,还不允许啊。”   周宗兰被她摇来晃去,啼笑皆非。   “允许允许行了吧,看你这赖皮鬼样儿。”   她把水瓢塞到米秀秀怀里,回灶前看火。   不忘抱怨圆圆口味被带偏了,“弄点清淡的就好,前两天我又给你做了几瓶辣酱,臭小子带着圆圆偷吃把自己弄上火了,每回上大的就哭得稀里哗啦嗷嗷叫,真是气死我了。”   米秀秀忍笑。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难怪昨日圆圆要尿尿都不让她陪,憋得脸通红快要急哭了还非得找外婆和爸爸,她还以为哪里得罪了小家伙,小家伙不喜欢她了呢。   米秀秀把提锅加满水,见铁锅烧热了,小心翼翼从油罐里舀一小勺猪油,等油化后,几个鸡蛋下锅。   滋啦一声——   瞬间,蛋香混着油香,再加上一点点焦味儿,随着早上的清风钻过窗缝飘进屋里。   接着倒水入锅盖上锅盖。   “妈,吃番茄还是小白菜?”   “摘番茄,酸酸甜甜,小孩儿爱吃。”   “哦。”   她家院子旁边就是菜地,应季蔬菜种了很多种,一向不缺菜吃。   番茄种在最外边一圈,每一株的枝丫都被小心翼翼的用木棍支撑着,米秀秀一眼就瞧见了又大又红的几个,她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抬手就拧下一个。   擦掉表面的露水就咬了一口,清甜微酸,刹那就俘获了她的味蕾。   几个吃完,正要拧第二个。   很轻很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耳朵,她心里一凛,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米秀秀屏住呼吸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竖着耳朵认真听声音在哪个方位。   两只眼睛则迅速将前后左右瞄了一遍,倏地,她目光定在右前方的辣椒丛里,一条黄黑斑点相间的蛇盘在辣椒根茎处,仔细辨认过它的头部,确有“王”字斑纹,米秀秀吁了口气。   菜花蛇,没毒,能吃!   郗孟嘉到时,就看到从菜地出来的秀秀笑容满面,阳光灿烂,一只手掐着蛇七寸,另一只抬着蛇尾。   这要是拉直了可不得两米长!   郗孟嘉大吃一惊,别的女同志见了老鼠都要哇哇叫,他对象可牛了,抓得一手好蛇。   还没等他酝酿出赞叹之词,米秀秀先看到他了,“郗孟嘉,你到屋里找我妈拿个麻袋,哦,别忘了铁钳。”   “……嗯。”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周宗兰听到女儿抓了条蛇十分诧异,诧异后还有点担心,怕女儿看走眼认错蛇,万一抓到有毒的怎么办,这方面她更相信丈夫的本事。   她打开锅盖看了眼水,快开了,她把火弄小,这才进屋喊米老三。   米老三一听,睡意全无。   拿过床边的白背心大裤衩子套上,顺手接过妻子递来的麻袋和手套,手套没来得及戴就冲了出去。   “……闺女,小心点,爸来了——”   出去一瞅,恁是见多识广的男人也被女儿摆弄蛇的架势给唬了一条,就看见他乖乖弱弱的大闺女抓着蛇尾左右甩动,抡起来跟擀面似的。   这一刻,人默蛇泪。   如果蛇能说话,肯定大喊救命了。   郗孟嘉看看甩得开心的米秀秀,又快速瞥了眼瞠目结舌的未来岳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   如果哪天他把秀秀惹毛了,也会被抡来抡去吗?   咦!   这顿蛇羹米秀秀没吃上。   吃过早饭,她和郗孟嘉到地里扯草,忙到十点便开始收拾东西到镇上赶车。   “上次给你带的酱还有吗?没有就再带两罐。”   “没了,他们太能吃了,早被瓜分没了。”说起酱,米秀秀试探着问道:“妈,我室友说咱们家的海鲜酱和辣子油都特别好吃,吃了还想吃,她们还想出钱买呢,你说,咱卖吗?”   晓得自己的手艺大受欢迎,周宗兰很满足,也很开心。   不过这买卖嘛,还是不做为好。   “提什么钱,同学间互帮互助,分享点吃的很正常。咱们家不缺那小鱼小虾,做起来也简单不费事,没必要为了三瓜两枣给人留把柄。”   这上下嘴皮时不时还磕磕碰碰呢。   一个宿舍的好起来时是真好,闹翻也是真容易。   米秀秀点头。   她被郗孟嘉的“生意”迷了眼,不淡定了,居然打起了赚外快的主意。这会儿被妈一点,脑子顿时清明了,“等到哪天能做买卖了,没准咱家就靠妈你的手艺发家致富呢。”   “马屁精。”   “才不是拍马屁,你看我真诚的大眼睛,全是真心话。”   “行了行了,赶紧去收拾吧,我先把圆圆带到你大妈那儿,你和小郗后脚再出门。”   小孩缠人,今天说通了明天就忘,她对离家读书没什么概念,只要看见家里谁有出远门的迹象,小家伙就跟个小狗狗似的,围着人转来转去。   等多来几次习惯后就不用特意避开她了。   米秀秀比了个“OK”的动作,特地跑到圆圆跟前,“圆圆,妈妈去厕所嗯嗯,你跟外婆到大外婆家借两个鸡蛋好不好,这样外婆中午就能给你做蒸蛋吃了。”   听到蒸蛋,圆圆眼睛倏地亮了,长翘的睫毛眨巴眨巴。   小嘴微张开,细细的银丝从她嘴角滑落。   不过小家伙还记得昨天自己到鸡窝里捡了蛋,突然听到没蛋了有些懵逼:“盆子里有蛋蛋!”   “没有了!”   米秀秀哄小孩一点不带心虚,“早上放面条里面,被大家吃光了。”   好像是诶,圆圆认真点头。   米秀秀:“所以,你和外婆去借好不好?大外婆最喜欢圆圆,看见圆圆就不会拒绝了。”   圆圆又点点头。   米秀秀搂着她软乎乎的身体,轻声:“借到了不仅有蒸蛋吃,还有奶糖哦,纸上画着大白兔那种。”   圆圆眼睛亮起来,这次重重地点了头,撅起小猪嘴凑到米秀秀脸颊上亲了两下,“妈妈,圆圆去找外婆了。”   米秀秀:……真可爱,真好骗。   她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   两年转瞬即逝。   这两年里,大事小事不断,七六年,北边发生了大地震,造成二十四万多人死亡,十六万多人受伤。   而新华国三位重要的人物相继去世,全国上下一片低迷。   总理逝世在新年前夕,当大队的广播响起,整个合安大队前有未有的安静,除了还不知事的孩子依然嘻哈打闹,大人们都陷入无尽的哀伤中。   到了七月,噩耗再次传来,总司令去世。   九月,全国人民敬爱的主席也走了。   主席走了,大家的天似乎也塌了,学校里处处可见痛哭失声泪流满面的同学。米秀秀伏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这股伤心低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大半个月后才渐渐缓过来。   她变得更加努力,而她的努力都被老师看在眼里。   到大二下学期,米秀秀开始帮老师们打下手,绘图,得到指点后,她对建筑专业的理解一日千里。   七七年十月,人民日报头条《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宣布中断了十余年的高考将恢复考试,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国各地。   也传入了各个大学校园。   与应届高中生和知青的激动不同,大学呈现出了另一种面貌。   迷茫,恐慌,不知所措,严阵以待。   但这其中绝不包括米秀秀。   米秀秀堪称自来卷的卷王之王,不跟人比,她自己卷。   自入了大学后,她便极少参加社交活动。   她的时间除了学习理论便是跟着老师做项目,从大二的绘图工到老师愿意让她亲自出设计图,她只花了一年时间。当她看完报道不仅没觉得失落,还高兴得原地蹦了蹦,立马跑邮局拨通了大队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大队新来的会计,镇里调来熬资历的。   一听高考恢复,激动得好半天语无伦次,他重复问,“真的吗?报纸上真的登了?哪个报纸?”   米秀秀:“真的,都是真的,就在人民日报上。”   如此反复了三四遍,他终于信了。   “记得转告大家——”   话还没说完,电话被挂断了。挂断前只听见那头突然扯开的嗓门,“喔!!!恢复咯,高考恢复咯!!”   米秀秀:“……”   可惜了,没能亲口告诉郗孟嘉这个好消息。   回到宿舍,米秀秀以为其他人会像自己一样开心,没想到一屋子苦瓜脸。   “咦,你们怎么了啊?”   雷芬哀怨地瞅她:“你就不担心呀?”   “担心什么?”米秀秀莫名。   曾依依深呼吸:“高考哎,全国统一考,跟咱们不一样啊,以后分配工作会不会区别对待啊?”   她爸厂子里要提拔谁当干部都要看学历的,没对比时大家都一样,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一旦有了对比,工农兵学员总是要低人一等的。   米秀秀对床的姑娘躺在床上要死不活。   说话也带着几分丧,“是啊,早知道高考能恢复,我就不要这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了。这走推荐的还是跟人家正儿八经考上来的不一样。”   她一说,宿舍里一片附和声。   米秀秀看大家都灰心丧气,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又没开天眼,谁能早知道——”   突然,她卡住了。   不,还真有人知道。   眼前忽然浮现出方安娜高高在上又气恼又忍不住可怜她的情形,她似乎非常笃定自己会后悔,当时她很不理解,但现在,她诡异地悟了。   方安娜竟然知道??!   可她为什么能预知到两年后的事,莫非跟圆圆一样???   米秀秀只在认识郗孟嘉前做过梦,梦里断断续续的也只是她自己的经历,从来没有涉及到任何外界相关的信息,她只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若是不跟赵文斌退亲就会过得很惨,而在圆圆确认后她再也没做过任何跟未来有关的梦。   至于什么大学,什么社会变革……   一个四岁小孩知道才怪咧。   圆圆那个神仙爷爷也不是随时都在的。   加之家里对这位看不见摸不着的生物很忌惮,除了取信父母那回,那东西再也没有通过圆圆给他们递什么话。时间久了,家里也就当对方不存在。   雷芬看她说着说着发起呆,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轻轻推了她一下,“……这是怎么了?说话半截过分了啊。”   米秀秀回神,望着眼前后悔做了工农兵大学生而不能再参加高考的室友,心情微妙。   “没事,能有什么事!”   “你们丧什么啊,等新生开学也是明年的事了,咱们进校的起点不一样有什么,毕业时一个水准甚至比他们高不就行了嘛。”   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就算时光倒流,让她回到两年前,她能知道高考恢复具体时间,她也不愿意在家蹉跎两年。   人活在世上呢,唯一得到的公平便是所有人每天拥有的时间都是二十四小时,不因你贫穷落魄变少,也不因他富有而增加。能够比别人提前两年进入大学学习,对她来说,这就是一种幸运。   “米秀秀同学,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啊是啊,咱们没你认真呀,我现在是真心虚,哎呀要死了,早知道我就……”   寝室总共八人,这两年其实没人怎么荒废时间。   只是大家都走的推荐途径,基础有高有低,学习成果也就有好有坏。   雷芬大大咧咧,其实是除了米秀秀之外最刻苦的人,方才那般丧气纯粹是被寝室里的不安氛围感染了,这会儿听了米秀秀的话,萎靡的精神重新振奋。   “这不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谁让咱们忙着舞会论诗呢。”   “哎,之前有多快活,现在就有多难过,我想了想啊,要想不被新生比下去,这个学期开始咱们就多花点心思在专业上。”   大家处得不错,平时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雷芬不怕得罪人。   其他人一听,好嘛,雷芬连自己都骂了,她们还能说啥。   “说得对,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秀秀,以后你负责监督我们,咱们306好歹被大家夸才貌双全,总不能输新生太多吧。”   “嗯,带上我。”   “还有我,我也接受秀秀的监督。”   “……”   室友们要收心奋进,米秀秀乐见其成。   爽快应了:“没问题呀,从明天开始,我起床你们就跟着起,晚上我睡你们睡,到周六周日我要去图书馆,你们也——”   “打住!周末我要自由活动。”   “……我也是。”   米秀秀:“……”   说好要上进呢,就这?就这? 第45章   赵中华见到杨会计时大吃一惊。   一贯注重形象的青年头发被抓成了鸡窝,脚上鞋子还掉了一只。   以为出了事,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又看杨会计红光满面,精神亢奋,赵中华实在摸不着头脑。他停下锄地的动作,赶紧问道:“杨会计,出什么事了?”   “大队长……好事……”杨会计气喘吁吁,弯下腰双手撑膝盖上缓了一会接着说,“国家恢复高考了!”   “啊?”   “我说,高考恢复了,大队长,你听到了吗?大家可以参加高考了。”   杨会计满面激动,先是哈哈大笑,反复念叨了三四遍,他突然摘掉眼镜,手背用力抹了几下,赵中华这才发现严肃傲气的年轻人竟哭了。   他嗫喏两下,没说,只当没看见他的失态。   只是心头也跟着酸了一下。   赵中华担心他听错消息,半信半疑,“哪里来的消息,靠谱吗?”   就看杨会计愣住,似是不能接受。   突然猛然摇头:“会吗?应该没人特地打电话过来恶作剧吧,她说了是人民日报,我……如果是骗人的,我们一买报纸不就被揭穿了吗?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说到最后也不知是想说服赵中华,还是想说服自己。   赵中华:“她?谁呀,你认识吗?”   “……”杨会计摇头,激动褪去,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这才发现自己竟忘了问对方姓什么,可再一想,她知道大队办公室的电话,又舍得花钱,总不是专程来找乐子的。   想明白这点,杨会计躁动不安的灵魂又平静下来,“我不认识,是个年轻的女同志,哦,对了,电话接通后她以为是你,好像喊了句中华叔……”   他声音越来越小,“怪我当时太激动,没问明白就挂电话了。”   杨会计说得含糊,赵中华却是很快就懂了。   经常打电话回来的女同志,除了米秀秀,不做他想。   “那没事了,秀秀既然说了,那肯定是真的。”   “小杨你待会还有别的事要忙吗?如果不忙的话,能不能到镇里买份报纸,晚上咱们开个集体大会。”   杨会计正琢磨秀秀是谁,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听到赵中华的话,立马爽快应了:“大队长,我有空,我有自行车。”   赵中华点头:“好好好,这事交给你了。”   杨会计扭头走了两步,还是好奇,忽然回头,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大队长,你说的秀秀是什么人啊,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赵中华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小杨会计来大队几个月了居然不知道秀秀是谁?这眼界还真是高得离谱,一点都不关心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啊。   他在心里感慨两句,脸上极自然道:“就米家的闺女米秀秀,在羊城上大学哩。”   杨会计讪讪笑了笑,这次是真不自在了,原来是她啊,跟他同一批参加推荐考试,他落榜了,人家第一名,原来还是合安大队的。   再思及自己来了这里后的表现,杨会计脸皮的温度更烫人了。   “大队长,那我先去了。”   赵中华点头:“好,路上小心点,咱也不赶这几分钟。”   恢复高考好啊。   他两个孙子都在念初中,老大成绩平平,但老小脑瓜子灵活,好好培养没准就是未来的大学生。   还有那些知青……   如果有人考上了,他这个大队长就能在公社领导面前挂个号。   赵中华心里想着事,一边考虑是否该让知青脱产学习,一边又在想村里除了渔业,是不是还能搞个赚外快的作坊,比如老三说的统一腌制海产品的事。   海货在新乡附近稀松平常,好些人都吃腻味了,确实卖不出价。但若是销往内地,销往远离海边的城市,未必没有作为。   越想越深入,越想越觉得可行,加之惦记着高考的事,实在没心思干活了。   “吔,中华,今天收工这么早?”   说话那人抬头望望天,太阳好好悬半空呢,他抬手抹了下汗,而后朝掌心吐了口口水,搓了搓,嘿诶一声号子,手中锄头重重挖向半湿润的土地。   赵中华扛着锄头,随口答了句:“大队办有点事,我先去处理,回头有时间一道喝酒啊。”   那人点头,“成,要高粱酒啊。”   听到酒字,他肚子里的酒虫开始闹腾了。   赵中华一路上还遇到了几个知青,带头的王璇打招呼:“大队长,忙完了?”   “嗯,晚上可能要开会,干完地里的活早点到晒谷坝这边来。”赵中华指了指晒谷坝的方向。   几个知青面面相觑。   “……哦,知道了,大队长。”王璇心里犯嘀咕,怎么突然要开会呢,现在既不是春种也不是秋收,开会要说什么工作?   又想起大队长和颜悦色得过分,大伙儿反倒更忐忑。   “啥情况呀,你们有没有觉得大队长今天心情很好,居然没板着脸哎,看着我们的眼神还特别和蔼?”   “……好像是。”   “我怎么觉得心跳得这么厉害呢,不会又有谁干了什么事让大伙儿背锅吧?”   话里的的怨气属实不小。   其实不怪这几人胡思乱想。   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到底还是朱小兰捅了篓子,闹出了人命,牵连到所有知青。   这事还得从大家开会,选了冤大头帮朱小兰善后说起。   当日去趟医院的功夫,朱小兰不知打哪认识了一地痞混子,两人偷偷好上了没让任何人知道。   那阵子她精神状况不错,除了爱跑张慧慧和江梦月跟前找茬炫耀,一切都很正常。对于这三人的龃龉,大家不好说什么,虽说张慧慧和江梦月简称只是想戏耍她,没想害她清白,也确实找不到证据证明两人是故意的,可事情既然发生了,作为受害者的朱小兰阴阳这两人,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时间久了,大队没传出朱小兰的流言蜚语,罪魁祸首赵四狗据说惹了哪家寡妇,害怕被寡妇娘家报复,躲了出去。   这日子一天天过,大家就渐渐遗忘了她被赵四狗欺负的事。   没想到六月突然刮了场台风,大队几间破损严重、无人居住的空屋塌了,大队长带人清理还能用的石料屋檁,在其中一间靠山的屋子里找到了一具白骨化严重的尸体。   这还得了?   立马惊动了镇里派出所。   凭借尸体上还未腐烂的衣物,以及落在屋子角落茅草下的一件女式背心,警察抽丝剥茧,确定了死者就是赵四狗。   凶手是谁,大家都在猜。   有人猜赵四狗是不是得罪了哪个泼皮流氓,也有人猜是不是寡妇娘家哥哥干的,还有人猜他是意外身亡……   一开始谁也没往知青身上猜。   出了命案后,大队长和老书记挨家挨户盘问谁跟赵四狗结仇,朱小兰的事最终没瞒住。   这个年代审讯制度不健全,办案过程中威逼利诱,严刑拷打是常有的。   何况朱小兰的事不难查。   她在无意间暴露了太多违和之处。   对于赵四狗,她似乎原谅得太轻易了,发生强女干是件不久,她就变得大手大脚,忽然间有钱买新衣服,买口红这种不实用又昂贵的玩意,钱从哪儿来是非常好的突破口。   短短三天,这案子就告破了。   朱小兰被判十五年,帮凶李川被判十二年。   村里人怒骂赵四狗不是东西该死,骂朱小兰杀人犯的同时,多多少少迁怒到其他知青身上。   大队长没明着质疑他们是不是知情不报,只是事后分配的活比从前更重更苦。因着这事,本想向现实妥协的王璇歇了找个汉子做长期饭票的心思,咬牙撑到现在。   这会子她心里也乱得跟毛线团差不多,“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到晚上就知道了。”   是好是坏,反正躲不过,不是吗?   另一边,赵中华把锄头扔家门口,径自去了大队办。   办公室里,两个副队长已经泡好茶等着了,赵达一脸喜庆:“小杨会计说有好事要宣布,什么好事?是咱们大队又被公社表彰了?”   赵中华没跟他客气,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盅灌了两大口,在二人对面坐下,露出口烟草熏得黑黄的大牙,“急什么,我也在等消息。”   “啥消息,你先跟我们通个气,别卖关子。”   孟龙波急性子,看了赵中华这慢悠悠摆谱的样子就来气。   赵中华没想吊着他们,说是等消息,其实八九不离十。秀秀这丫头靠谱,跟她爹一样,有一分说一分,实在。   既然她打了电话,那肯定就是有这么回事。   他说得轻飘飘的,看赵达孟龙波两人想信不敢信,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的样子,没忍住就笑了,浑然忘了自己乍听消息时也愣神了半天。   “诶唷,这是大消息啊,对伐!可惜咯,我家里没个读书人,还是见识短了嘛。”   “现在没有,以后可以有嘛。”   孟龙波爽朗大笑,他是最想得开的,“那,等小杨会计把报纸买回来再说?”   赵中华:“嗯,有报纸少费口舌。”   “也是。”孟龙波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沫子,想了想又说,“真让他们脱产学习?”   赵中华抬手:“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考试时间紧张就让他们脱产,如果时间宽裕那肯定不行的。”两三个月的事儿,就当行个方便,左右这群知青没几个有本事拿满工分,短时间内他们的口粮生产队负担得起。   二人听到他的话,想了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个下午时间尤为漫长,每一分每一秒,着实难熬。   赵中华抽了整整三根卷烟,终于听到熟悉的自行车打铃声,顾不得自己那一把老骨头,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屋外走。   “杨会计,买到了吗?”   杨广军被风吹了一个多小时,澎湃的心情已经得到了平复。   他把车停好,拉开后座钢夹子抽出拇指厚一叠报纸,用力挥了挥:“买到了,是真的!”   赵中华颤抖着手接过报纸,摊开一看好几份,他赞许地看了眼杨广军,杨广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太激动了没忍住,就多买了几份。大队长你放心,这算我私人买的,不用大队报销。”   傲是傲气了点,觉悟很高的嘛,不过该报销还是得报销,回头补他工资里就是。   赵中华顺手给赵达、孟龙波一人递了一份,考试时间比他们预想的更近,现在已是十月下旬,考试时间和录取时间要在11月28日-12月25日之间。   中央考虑到公布高考消息的时间离考试时间比较近,给了各省相应的自由,因此考试时间并不要求统一。   而本省考试时间还没出来,按照这份报告,除开录取阶段所费的时间,大致会安排在十二月初。   “满打满算四十天,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允许报名的人脱产学习。”   “上面说,允许知识青年、工人、农民、社会青年、干部及应届高种蘑菇毕业生参加,没有年龄限制,只有初中在读不允许报考,如此宽松的条件就是说只要想考的人都能报名。”   赵中华嗯了嗯,态度果决:“通知大家八点到晒谷坝开会,告诉他们,每家都必须要有人到场。”   “咱们得多号召,除了知青,没准村里还漏了什么沧海遗珠呢对不对。”   反正报名不花钱,想试的都去试嘛,赵中华非常支持村里的年轻人去闯高考这道关卡。   这边商量好,赵中华又去了趟老书记家里。   老书记旧社会秀才出身,素来对知识看得重,听到这消息连说了三个“好”字,高兴得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答应晚上过去帮着压场子。   从老书记家里出来,赵中华又去了米家。   毕竟是秀秀传回来的消息,虽说迟个几天消息就传到村里,不过赵中华还是领这个人情的。   这两年米家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支持,人郗知青也本本分分,出海下地二话不说,是个最好不过的年轻人,赵中华觉得两家还能再走近一点。   “小郗!”   郗孟嘉正好接圆圆和小舅子放学,小丫头昨天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回到家眼泪汪汪,哭得郗孟嘉心疼不已。   问了后才知道她的小本子被人撕成条状塞满了小书包。   看到那一堆废纸,郗孟嘉脸色刷地一下就黑了,想揍熊孩子的心情在那一刻特别强烈。   他闺女平时多乖呀,虽然不喜欢上学,每天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舅舅去学校。   在班里她也从不捣乱,老师要求的作业从不拖延,也没听说谁不喜欢圆圆,跟她闹别扭,他家圆圆的人缘儿一直都很好,家里从没担心她可能在学校受委屈,谁能想到刚升一年级就被小兔崽子欺负了!   郗孟嘉今天特地去接人,就是要教训教训熊孩子。   结果到学校一瞅,好家伙,人家爹妈也来了。   郗孟嘉那火气腾腾腾往上冒,什么玩意儿,欺负人还喊家长?   等看到人他就犯难了呀。   那小子胖墩墩的看着有两个圆圆大,没想到虚得很,因为撕了圆圆的作业本,昨天就被圆圆胖揍过一顿,脸上还青青紫紫呢。   瞬间身份对调。   “……”   得!   圆圆像她妈。   郗孟嘉看向背着可爱的小书包,两条竹竿腿哒哒哒,追舅舅的小丫头,心情十分复杂。   “小郗,你等等。”   赵中华喊第二声,郗孟嘉才听到,他顿住脚转过身,跟大队长打招呼:“中华叔,你找我有事?”   赵中华赶着回家吃饭,没再啰里啰嗦,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明白。   又不吝啬地夸了秀秀一番,“具体的,八点到广场再说,我看你书本一直没落下,秀秀也说你比她厉害,这次就是好机会,好好复习,考个好大学……”   先前没太多机会单独谈话,今天他心情好,就多说了两句。   郗孟嘉一副竖起耳朵认真听的样子,没表现出一丁点不耐烦。   “我知道的,中华叔,我会认真复习,争取为咱们大队增光添彩。”   “诶,好。”   郗孟嘉内敛狭长的眼皮上挑,凤眸蕴满了笑意,目送赵中华离开,才转身去追两个东串西跑的调皮鬼。   “圆圆,跑慢点。”   圆圆充耳不闻,追在米饭屁股后面,清脆银铃般的童声顺着风回荡在乡间小路,“舅舅,我要玩鞭子——”   米饭手里的“鞭子”举得高高的,“就不给,就不给!”   他一只手扒拉着眼皮,冲圆圆做鬼脸。   圆圆也扮鬼脸吓他,中指扯嘴角,食指扯眼角,五官被她扯变形了,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圆圆!”   六岁的圆圆个头比同龄人高一点,抽条了,瘦瘦高高的。   “什么,什么,我没听到呀!”   小丫头不想被训,捂着耳朵跑得飞快,小书包在身后晃过来晃过去。   郗孟嘉:“……” 第46章   1977年10月25日。   这个日子值得郗孟嘉记一辈子。   当大队长举着报纸,一字一句念完,耳畔的嘈杂声随着大队长一句“高考恢复”变得静默。一些人并不知高考意味着什么,但从大队长横飞的唾沫里,知青们难掩激动的表情中,便知这消息非常重要。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失魂落魄,还有的左右为难。   对于没有成家,依旧保持单身的知青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对处了对象,且对象是本地小伙或姑娘的来说,他们不得不思考这段感情何去何从;而那些已经结婚,甚至孩子都有了的知青,则是天旋地转,脑子里乱成一团。   回城好不容易有了苗头,他们却有了新的牵挂。   跟知青组成家庭的人面色大都沉着,没一分喜色。   这些年见多了知青为了回城干的疯魔事,这消息一出,又不知有多少家庭要支离破碎,一想到没了儿媳女婿他们哪里高兴得起来。   米老三却是高兴极了。   “接下来好好复习,咱们家争取出两个大学生。”他拍拍郗孟嘉肩膀,对这个女婿颇为满意,“建房子的事,就往后缓一缓吧。”   郗孟嘉浅笑:“叔不用推后,反正人都叫好了。”   他的宅基地是去年批的,挂的是秀秀的名字,这事只有米老三两口子和赵中华清楚,就连秀秀本人都不知道。   原是打算批了地立马盖房,结果秀秀亲自设计房子的想法过于强烈,又因为学习的事太忙一拖再拖,直到暑假才把图纸完善,而暑假正好赶上秋收,家家户户地里的活忙不完哪能腾出功夫帮人建房子,便拖到了现在。   郗孟嘉觉得现在盖时机刚刚好。   趁这几个月还在村里,赶紧把房子起了装修搞好,通风散气再磨掉两三个月。   到明年秀秀毕业,两人领证结婚立马能住进自己亲手设计建造的新房子。   美好未来在招手,郗孟嘉干劲十足,“青砖,水泥这些最近两天就能拉过来,一直堆那儿不安全,大队还是有那么几个喜欢偷偷摸摸贪小便宜的人,咱们总不能白天守晚上还守,那别的事就不用干了。”   尤其是几个上了岁数的大叔大妈,平时路过见了菜地里长得好的菜都要薅两把,他这一摊子建材放外头,没准真干得出顺手牵羊的事。   你要嚷嚷出去,人往地上一躺,哎哟哎哟嚎起来,再扣一顶不尊老爱幼的帽子,那真是说清了也得沾一身麻烦。   米老三想了想,也对。   遂赞同道:“那早点开工早点建完,圆圆期待好久新院子了。”   提起越发古灵精怪的外孙女,米老三满脸笑意,眼角皱纹挤出好几条。   其他人瞧见翁婿俩乐呵呵的模样,不知两人对话,以为米老三因为高考高兴得昏了头,心情实在复杂。   平时关系好的人就忍不住为米老三两口子担忧了。   这女婿不出息呢,觉得配不上自家丫头;   若是太出息,又要担心自家能不能把人压得住。   两口子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   这两年郗孟嘉一日三餐都在米家解决的,知道的人,晓得他没白吃,隔三差五拎米面猪油上门。那不知道的呢,背地里没少说米家风水不好。   二房招了个不事生产,光说不练假把式的女婿,小两口三天两头吵着要离婚。   三房秀秀多出息的姑娘,又早早定了另一个家无恒产的知青。虽说风评看似比二房那位好了不知多少,但老观念还是担心独木难支,谁家嫁姑娘肯定优先考虑家中兄弟多的,就图以后能帮衬帮衬。   郗孟嘉亏就亏在他是无根浮萍,嘴上喊一万句定居也没几个人信。   就算在村里批宅基地的事传了出去,还是有许多人不看好他和米秀秀最后能成。   这不,等郗孟嘉一离开米老三落了单,立马有好事者来支招,“老三,你闺女明年毕业哇?”   “对。”   说到闺女,米老三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就剩大半年了。”   “那……小郗也要考大学?”   米老三:“考啊,小郗有那个本事做什么不考?”谁家会嫌出息的人多?   “真让他考啊?他要是考上了,跟秀秀的婚事还算数吗?老三,你这心忒大了点,这些知青一旦考走那就跟风筝断了线差不多,你总要为秀秀想,她一个女娃娃前头跟老赵儿子黄了,现在跟小郗处了两年多再黄了,眼瞅着二十岁的老姑娘,别人肯定要说话不好听,说不得琢磨秀秀哪儿有问题呢。”   米老三虎目一瞪。   嘿,说什么屁话!   还不等他叱喝回去,又来一个,“哎,我那儿媳妇也要考试,正跟老婆子吵吵呢,你们说,她孩子都生了俩,考什么考?我老何家够对得起她了。”   “……”   一个开了头,其他愣神的、隐约不满的仿佛找到了组织,渐渐围过来,米老三顿时想溜之大吉了。   偏何老头拽着他不让走。   “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参与。”米老三连忙表态,观有人不满他依然不改态度,稍劝了两句:“愿意留下的人不用你们逼自己就留下了,这一心要走的这次走不成,下次还会走,你们总不能把人绑个十年八年不让人出门。”   强行留人的确属于家务事,旁人不好插手,但做过头了村里还是要管的。   他们这儿毕竟不是偏僻少人,叫天天不不应的山沟沟,走路一个钟就到车站码头,想跑多容易!   “真想抛家弃子的,她考上也比考不上强。”   “……啥意思?都想当潘金莲陈世美了,还考上更好?”   “我呸!我孙子反正不能没有妈,我们家也不能有跑了的儿媳妇。”   “……”米老三格外现实,“这强扭的瓜不甜,考上了才方便你们谈条件。没娃的好说,有娃的总不能一走了之,孩子抚养费得给是不是?把人绑在这里一时半会倒是出气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这话不掺一点水。   在他看来,断人前程不亚于杀人父母,这是万万不能干的,对着他们,他这样说;对自家二哥和侄女,他依然是这个态度。   与其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不如早早想好应对之策。   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真的把这番话停进去了。嗤之以鼻的有气憋心里,自己不痛快就想别人跟着一道不痛快,“哦,难怪你这么淡定,原来是跟姓郗的谈好补偿了啊。老三你跟我们所说,姓郗的回了城,给你家秀秀留多少钱啊?”   “怎么着都谈了两年,这要是黄了秀秀不好再找人家了吧?那是得多赔点啊。”   阴阳怪气的,眼睛里的恶意快凝为实质了。   米老三脸色刷地一下沉下来。   他不讲话,就那样盯着对方,不怒自威。   没一会儿,说话那人眼神开始心虚闪躲,腿肚子发着颤,他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讪笑道:“诶,看我这臭嘴,喝点猫尿就胡言乱语了,你当我放屁,当我没说!”   “晓得是屁话就少开尊口。”米老三眸底冷光一闪而逝,一点不给对方台阶:“我米灵钧的闺女不愁嫁,别说处两年,就算处十年掰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秀秀有本事,不靠我和她妈养,更不用靠男人养。”   “我敢说不在乎小郗走不走,你们敢吗?”   “……”   不敢,确实不敢。   “米灵均”三个字一出,众人齐齐愣了一愣,面面相觑。   喊了二十来年的米老三,都快忘记他的真名了,也忘了米灵均年轻时候的火爆脾气。   “那啥……老三你消消气,他就是替两个孩子着急,你也知道亲妈要是跑了小孩是最惨的,要找个新媳妇也不容易,人大姑娘谁乐意当后妈。他其实没坏心思,就是不会说话,秀儿多出息啊,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你担待担待。”   “对对对。”   “好了好了,天都黑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米老三哼哼两句,什么造孽东西,爱听不听,反正闹出事来他们自己受着。   果不其然,接下来村里连续上了好几场大戏。   有闹到大队办嚷嚷离婚找大队长要说法的,还有成家的知青搬回知青大院,家里人天天到知青大院闹着要人的。老二家的女婿徐昌以为翅膀硬了,跟萍萍大吵一架,不顾一岁多的儿子哭闹也要搬回知青大院。   其他知青接纳他们搬回去,一是看在同为知青的情谊上,二便是取长补短,查漏补缺。   结果益处没有,坏处一箩筐。   一天到晚吵吵嚷嚷,哪里还有安静的环境供大家复习,偏偏请神容易送神难,就这么僵持住了。   等建材拉进村,郗孟嘉索性寻了借口,道自己要负责搬砖搬沙,还要盯房子进度,直接搬到米家暂住。   忙是真话。   镇上进村的路能让货车通行,可晒谷场到米家这一段不是马路,最宽的地方不超过一米五,最窄处不足一米,青砖只能卸在晒谷场。   幸亏米家人丁旺,背的背,扛的扛,独轮车该运的运,这样不停歇地干活也花了两天才运完。   材料运进来,泥瓦匠立马到位。   新的宅基地就在三房院子右前方,坐山望水。按当地规定一户宅基地最小批八十平,最大能批230平,这当然不是白拿,而是需要按面积付钱,这笔钱划归到大队账上,和年底分红一道都分出去。   郗孟嘉这两年赚得不少,但他为人低调。   村里知道他批了两百平方的宅地基大为惊讶,郗孟嘉只笑笑着表示自己就出了一点点力气,别的都靠三叔的支持,因此不少人便猜他是不是要入赘,还有人跑周宗兰那儿旁敲侧击。   知青们欲言又止,神色微妙。   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确认他跟徐昌的权宜之计不同,而是真心想留下。   回过头再去看道貌岸然,一副清高作派的徐昌,大伙儿心情更微妙了。   徐昌正是得意之时,满心想着怎么结束这段婚姻,做着风光回城的美梦,没有注意到其他知青的眼神,跟郗孟嘉说话时忍不住优越感满满,大有你不如我清醒的意味。   郗孟嘉:……   有什么可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整个十一月转瞬即逝,中途报名时村里又闹过一场,亏了大队长态度够强硬直接将这场风波镇住了。   郗孟嘉一边复习,一边盯建房进度。   途中秀秀回来过一次,拉着越发调皮捣蛋的女儿反复叮嘱,让她和舅舅不要打扰爸爸学习。小家伙已经是光荣的小学生了,听妈妈这样讲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看好舅舅。   圆圆的小脸奶乎乎,绷得紧紧的。   手指戳一下脸颊的软肉立马凹出一个可爱的小窝窝,米秀秀把小孩搂怀里好一顿揉搓,圆圆仰着小脸蛋任由妈妈揉捏,咯咯笑个没完。   米秀秀:“加油!”   “嗯!”郗孟嘉捏着她莹润修长的手指,笑笑地,轻松不已:“下次回家记得准备庆祝礼物。”   米秀秀挑眉,嘴角勾起,“喔~很自信嘛。”   郗孟嘉:“多亏了米老师的资料和辅导。”   “噗嗤——”   哪有那么夸张!   从市里带了不少资料回来是真,辅导却是完全不存在的事。   郗孟嘉脑子清醒,思维敏捷,书本上的内容他一看就懂个七七八八,尤其是需要动手的,只要摸索几遍便能想通其中关键。   有时候米秀秀都替他感到可惜。   天资如此聪颖的人,若不是生在一个普通又偏心的家庭,兴许在某个领域早早能有所建树,不至于窝在渔村蹉蹉跎光阴。是,他下乡这几年是没闲着,还赚了些钱,可偶尔还是忍不住鸣不平。   “行啊,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郗孟嘉垂眸,“是你送我还让我提要求的话,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米秀秀歪着脑袋看他,俏皮地眨眨眼:“有吗?”   郗孟嘉点头:“有,非常有。”   “成功拉了砖回家你就激动得对我又亲又抱的,我如果考上了,你还不得——”他挑了挑眉,没说完。   看着一本正经的样子,眸子里满是含笑,说话时不像最开始那样紧张,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斟酌,而是亲昵的,强势的,不容拒绝。   米秀秀本来也没想拒绝,长长地“哦”了一声。   “行啊,你考上后,我就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对郗孟嘉的性格是喜欢的,加上两人之间还有圆圆,就更多了要好好相处,良性发展的理由。因此,在这两年多的相处中,两人都在一步步试探彼此最近的距离。   牵手,拥抱,亲吻,都水到渠成,除了没睡一个被窝,说些黏糊情话算什么,两人熟得不能再熟了。   得了准话,郗孟嘉勾起的嘴角一直没下去,轻捏手指的动作也转为将她的小手彻底握在掌心。   “到时候我就选市里的大学,这样就算你毕业回家,我也能时常回来看你和圆圆。”   “啊?”米秀秀讶然,“咱们市最好的大学比不得海城和首都那边的学校,实在没必要——”郗孟嘉食指抵在她唇上,“我觉得很有必要。”   他没多解释,米秀秀心里其实有数,只是觉得没必要这样做。   不过分别几年,每年寒暑假还能回家,其实真不差什么。   她沉吟片刻,还是希望郗孟嘉再考虑考虑:“你不是对造船感兴趣吗,念机械专业还得北方的大学更强。”   高考消息公布后,她便收集了不少大学专业相关的资料,不算详尽,但排在前头的几所大学哪些专业比较强劲她是知道的。   “我发现现在的我对赚钱更感兴趣。”郗孟嘉没敷衍,认真说道:“当初到造船厂考试,有兴趣使然,但也是因为造船厂在我老家福利最好,工资最高。秀秀,别这样看我,也别把我想象得太高大伟岸,我可能是最俗气不过的人,就想过好日子。”   他在机械方面确实有几分天赋,真要走这条路子也的确能走下去。   但见过自己动手加工改造的东西到别人手里倒腾一遍价格就能翻几倍后,郗孟嘉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金钱腐蚀了,他想自己挣这笔钱。   有了钱,才能给妻女更好的生活。   他的理想便是做秀秀和圆圆的依靠,让娘俩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为生活发愁。   米秀秀愣了愣,笑笑:“过好日子怎么就俗了,只要你考虑好了,不管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她不喜欢别人干预自己的决定,换位思考便不会用自己的想法插手郗孟嘉的决定,即便两人很快就要结婚,秀秀依然觉得要想感情好,就需要给彼此留一点点私人空间。   十二月,高考的钟声敲响,数以万计的考生满怀期望和紧张走进考场。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各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发往全国各地。   合安大队的考生们都忐忑的等待着结果,第一封,第二封……   拿到通知书的人喜极而泣,没有等到的人则焦心地继续等待,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郗孟嘉的通知书来得很快,他被市里的明南大学录取了。   圆圆像小猴子似的吊在爸爸臂弯,伸长手去够通知书,小姑娘开心得哇哇叫,“爸爸,给我看看!”   “米圆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乱喊人呐。”米饭把书包往桌上一扔,也兴冲冲跑过来,“姐夫,我也要看。”   郗孟嘉递给他。   看爸爸不给自己,先给舅舅,圆圆不高兴了,撅起小猪嘴:“哼~”   “变小猪了?你认识几个字啊,看得懂吗?”   郗孟嘉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没有父女爱的打击她。   一听到认字圆圆立马瞪圆了眼睛,不服气地瞪他:“可多了,老师还夸我呢。”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底气十足道:“爸爸你别想糊弄我,我不是三岁小孩,我现在是小学生了。”   “是,我们家的小学生。”   米饭拿着通知书进屋报喜,溜了一圈家里头没人,“姐夫,我妈他们呢?”   郗孟嘉:“到新房子抹灰去了。”   乡下谁家建房都是村里青壮劳动力一块上,不谈钱不钱,就管个饭,等下回谁家有事也要办了再帮回去就是了,所以效率没得说,不到两个月就建好了。   “那我告诉爸妈去。”米饭将通知书塞到圆圆手里,火急火燎报喜去了。   郗孟嘉报考大学就在市里,是第一个拿到通知书的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陆续续又有几人拿到通知书。一个生产队有五人考上,甭管是不是北大清华,这概率着实不低了。赵中华专程开了表扬大会,大会当天市里还有记者过来拍照采访呢。   合安大队露了好大一次脸,大队长赵中华也得到了公社干部的赞许。   听说年底评优秀生产队也有他们一份,乡亲们得了消息后个个喜笑颜开。   高考一事尘埃落定,方安娜如释重负。   她最怕的就是历史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或者说担心书里的国家大事跟现实有差距。这下好了,一切都跟照着她知道的轨迹运行。   那她得加快步调,77年一过,离拆迁重建就不远了。   思及此处,方安娜连忙以孩子快两岁却还没见过爷奶为由回了老家。   老赵家的儿媳孙子回来也是一件大新闻,尤其是刚到家水没喝两口,亦没跟赵父二人商量,便到大队长那说了想买地的事。   方安娜以为这事好办,左右农村的地不值钱,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听过农村不给批宅基地的例子。   因此,去时自信满满,脑子里被钱塞满了。   回来时一脸失落,如丧考妣。   没想到宅基地不是给钱就行的,一个户口本就只能批一块。她想拿地皮,就得先分家,把他们一家三口的户口独立出去,除此以外,能批的面积和家庭成员人数也有关。   人少就面积小点,人多就面积大点。   方安娜不甘心发财梦碎,踟蹰半天还是同公婆说了自己的意思,老赵两口子岂能答应?   乡下谁家只有一个儿子还要分家的?   这事说出去要给人笑话,不管方安娜如何劝说,两人绝口不应,方安娜又气又急,只能含糊着说了其中的好处,至于消息来源则被她隐去了,她心说这下总要听她的了罢,谁能料到婆婆嗤她白日做梦,公公也耷拉着眼皮告诫她别想有的没的,专心照顾好他的宝贝大孙子就好。   方安娜:……   不死心的她再次拎着一罐麦乳精上大队长的门,赵中华被缠烦了没好气道:“规定就是这样,你要是有重大贡献,全村人没意见的话,宅基地我也能批,要不你就去买谁的房子,只要双方商量好村里也不阻拦。”   “可买房屋的价格比单要宅基地贵!”方安娜想也不想。   赵中华斜她一眼:“盖房子不要钱?你买了人不得重新找地方住?既然要卖房子那就是不想在村里呆了,别地的房子可便宜不到哪里去。”   方安娜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离她梦想中靠房子躺赢的生活至少还要三十年。   即便八十年代初合安大队就能靠着政策发展起来,成为特区的一部分,但房价其实只比别的地方高一点,出租对象大都是务工人员,租金收不了几个钱。   眼下她若是想赶上拆迁赔偿,势必得拿一大笔钱从别人手里买房子,少说也要好几百块。   几百块的购买力和千禧年后好几万差不多,全国各地的房价也是在千禧年后才像泡沫一样飞速膨胀,她便是把自己这个小家掏空买一处大院子,拆迁补偿恐怕也高不到哪儿去,忙来忙能赚个差价就不错了。   方安娜第一次后悔自己的文化课没好好读。   都说改革的春风一吹,猪都能飞起来,偏她就没这个本事,明知道机遇就在眼前也没能力抓住。   她委屈啊。   这一琢磨,方安娜感到人生灰暗,生无可恋了。   突然,她想起了错过高考,此时可能正嗷嗷痛哭的米秀秀,阴云笼罩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点。   没事的,没事的,自己不能囤地皮当包租婆,别人不是也一样吗?何况,她先下手为强俘获了男主,又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凭男主的能力出头是早晚的事。   有了权,钱还会远吗?   而米秀秀呢?   错过高考,谈的知青反而考上了大学,没准又要被退婚咯。   许是有了对比,方安娜心情立马跟遇上艳阳天似的,美滋滋地等着年底做好人,替文斌安慰安慰这个邻家妹妹。   左右结婚后她专心做全职主妇,没再出去工作,加之赵文斌所在那支部队调到别地演习,没几个月回不来,她带着孩子安心住下了。   米秀秀再次见到方安娜是在临近新年的一个午后。   那天太阳很大,咸湿的海风微微吹着,她带着圆圆到镇上买对联和核桃酥,方安娜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在院子外跟人说话。   方安娜先叫的她。   米秀秀诧异,恍惚了两秒才认出眼前这个丰腴的女人竟是弱柳扶风的方安娜。   她目不斜视,佯装没听清,踩着自行车继续往前,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   就感觉车子晃了两下,明显是后座的圆圆正扭着小屁股回头,好奇地盯着人家看,米秀秀叹息一声,停下车。   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算是做了回应。   没辙,小孩都是学人精,她再如何讨厌一个人也不能给孩子做不好的示范。   “秀秀,上街呀?”方安娜眸光微闪,别扭地笑了笑,恍若无意般说道:“听说你对象考上大学了,恭喜啊,看来咱们大伙儿很快就能喝你俩的喜酒了。”   她这样一说,旁边的人也饶有兴致的看着米秀秀。   “那可不,郗知青房子都盖了,也应该办酒了。”   “要我说早办早好,开年郗知青就回城了,这名分没定下万一出了岔子……”似是察觉到这话不美,妇人连忙讪笑两声,不说了。   米秀秀知道不满足她们的好奇心,一时半会走不了。   索性她的事也没有不可跟人言的。   “家里在准备了,我们打算结婚酒和暖房酒一块办,到时候都记得来啊。”   几人相视一眼,好似替她松了口气,齐齐说道:“你家的酒席我们肯定得去。”   方安娜有些恍惚。   那知青不跑?   真要和她结婚?   那就是说,米秀秀不仅不会再落到书里的下场,还有个77届大佬的老公???   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她自忖善良,没存害米秀秀的心思,顶多就是……   夜深人静时想到自己坏了米秀秀第一段婚姻甚至会感到抱歉,她做错了吗?她不过是想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过得轻松点罢了。   可现在看着米秀秀平静幸福的面庞,方安娜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一直都很介意赵文斌的原配。   “……啊,是吗?文斌年底不知能否回来,到时候欢迎我也去蹭杯喜酒不?”   米秀秀挑眉,转身伸手捂了圆圆的耳朵,冷淡拒绝:“没这个必要,如果你真缺那么一顿半顿,我家也不赶人。”   这话极难听,方安娜顿时噎住。   她完美的笑容没绷住,严重失态,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止不住尴尬,劝都不知从何劝起。   米秀秀说完冲大家笑了笑:“过年供销社挤得慌,我和圆圆就先走了。”   “……”   方安娜热脸贴了冷屁股,面上烫得厉害,根本不敢去看旁人什么表情。   她局促得厉慌,一个没留神手上动作微微收紧用力了些,小孩被妈妈这么突然勒一下,顿时哇啦哇啦嚎了起来,她赶忙借口要哄儿子离开了这个令她尴尬万分的地方。   “……这两家还真老死不相往来了?”   “估计是。”   “……”   年底上街赶集的人不少,一路上母女俩遇到了好几拨。   每次圆圆一见着人,立马甜甜的跟人打招呼,她长得可可爱爱,一张嘴就漏风,每回抿着嘴不敢笑的模样都要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圆圆,你的牙齿长出来没?”   “上边的掉了要扔到床底下,下面的得扔到屋顶,别扔错哦。”   圆圆一只手捂着嘴巴,满脸惊恐,等离得远了才怯怯道:“妈妈,我掉的牙齿丢地里了,是不是就不长了?”   米秀秀憋笑,故意逗她:“那说不准咯,可能长,也可能不长了。”   “妈妈!”   小丫急了。   “会长出来的,只要你听话,不要用舌头去顶牙床,更不要拿手摸,过阵子长出来的牙齿啊肯定整整齐齐,特别漂亮。”   “真的吗?”圆圆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不小心又碰了缺牙的位置一下,她连忙抿起嘴巴。   “真的。”   “真的哦?”   “妈妈什么时候骗你了?”米秀秀耐心十足。   “哇,妈妈我跟你说哦,昨天……”   和煦的阳光下,银铃般的童声顺着微风飘向远方,路过的行人听到叽叽喳喳、欢快活泼的童言童语,不由得会心一笑。   腊月二十六清早,郗孟嘉载着米秀秀到镇上登记结婚,一登记完便马不停蹄回家,加入到忙活的队伍里。   赵家人没到,但托大队长送了礼。   依米老三的脾气是想把东西扔出大门的,赵中华难得多嘴了两句,有意说和。   赵中华要求不高,这次会多管闲事也是思忖着两家在合安大队都有足够出息的后人。村子未来想要发展得更好,通力协作的机会少不了,真闹得我拖你后腿你拽我胳膊,损失的还是大伙儿。   米老三不置可否,到底没把东西扔出去,只是要回到从前那般通家之好定然不可能,不咸不淡当普通乡亲看待罢了。   酒席当晚,一家三口搬进了新房。   一想到姐姐嫁人后就不住家里了,虽然只隔了不到两百米,米饭还是含泪干了三大碗饭。   再听圆圆也要住那边,他当即表示自己也要住,米老三琢磨着女儿女婿洞房花烛夜,有了个小电灯泡又去个大的多不合适啊,说什么也不同意。周宗兰思索片刻,把他拉到一边,说:“让他去,反正两个小孩的房间在楼上,他去了正好陪圆圆,免得圆圆半夜害怕溜到秀秀他们床上。”   圆圆跟秀秀睡习惯了。   秀秀在市里时她跟他们两口子睡,但秀秀一回家圆圆就立马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小被子找亲妈去。   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没一个人睡过。   米老三默了片刻,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照顾好圆圆,听到没?”   “知道了。”米饭开心得原地蹦三尺高,嘴巴咧得大大的,在人群里窜来窜:“圆圆,圆圆你在哪?”   “……”   郗孟嘉还完桌椅回来,迎接他的不是羞涩柔情的新娘子,而是咋咋呼呼,楼上楼下跑来跑去的小舅子和亲闺女。   别问,问就是无奈。   “他俩不回去了?”   他轻咳一声,凑了过去。   米秀秀刚洗完脸,红通通的新娘妆被洗去,重新露出白嫩无暇的脸蛋,她拨了拨额前微湿的碎发,嗯了一声。   “……那,圆圆要跟你睡?”   米秀秀总觉得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她侧首看了身边男人一会儿,似笑非笑:“你猜?”   郗孟嘉神色微微一绷,一本正经道:“快八岁的姑娘了,再跟爸爸妈妈睡不合适,从今天开始就分床吧。”   “噗嗤——”   什么八岁,满打满算还不到七岁呢,她们家可不兴在肚子里就算年龄这一套。   郗孟嘉耳根泛红,捍卫自己跟媳妇亲密时光的决心一点没动摇,冠冕堂皇道:“培养孩子的独立性,就要从小事开始。”   “嗯,很对。”米秀秀配合地点点头,随后骄矜地抬起下巴,“大门还没关。”   郗孟嘉转身关门。   “我先帮圆圆洗澡,你给他俩铺床。”   郗孟嘉惊喜的点头:“好。”   ……   一夜缱绻,两人相拥着一觉睡到大天亮。   半梦半醒间,就听米饭慌乱高昂的声音:“姐,姐夫,圆圆在你们屋里吗?”   周宗兰嘱咐他帮着照顾圆圆,米饭醒后便到隔壁屋里喊圆圆起床,没想到被子整整齐齐,人不见了,他往被窝里一探,冰冰凉凉,没有余温。   想起妈的吩咐,以为圆圆偷偷摸摸溜到楼下,米饭赶紧下楼找人。   米秀秀迷迷瞪瞪的,脑子还处于浆糊状态,听到小弟的声音便推了郗孟嘉两下,咕哝道:“你去看看怎么了。”自己则翻过身继续睡。   郗孟嘉:……   这用过就扔的态度,啧!   他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帮妻子掖好被角,才起身开门。   门一打开,米饭下意识要进去,郗孟嘉赶紧把小舅子拎了出去,“这么早,干嘛呢?”   米饭:“姐夫,圆圆是不是半夜跑你们屋了?”   郗孟嘉:????   “什么意思?”   米饭一看他的表情,登时急了,原地转了两圈:“圆圆不在你们屋里?那她去哪里了?不会是梦游跑出去了吧?”   郗孟嘉瞪大眼睛,震在原地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叫不在屋里,什么叫梦游……   他抬脚就往楼上跑,精心给女儿布置的卧室里安安静静,空空如也,郗孟嘉脑子一片空白,嘴唇颤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米饭,你去看看大门开了吗?圆圆可能睡得不习惯回爸妈那边去了吧。”   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一时半会确实接受不了。   郗孟嘉摸了摸冰冷的被窝,目光掠过屋子里的摆设,突然,他视线凝固在某处,小书桌旁多了一面半身高的立面镜,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大字:“爸爸妈妈我还会回来的,你们要等圆圆哦。”   眼泪瞬间飚了出来。   来不及平复心情,担心米饭找人的动静太大惹了外人好奇,到时候不好解释圆圆的去留,郗孟嘉赶紧下楼跟秀秀商量说词。   米秀秀也懵了,结个婚把女儿给结没了。   哪怕看到了镜子上的留言,她还是接受不了。   “姐,姐夫,你们别发呆啊,大门关得好好的,圆圆到底藏哪去了?”   米秀秀抹掉眼泪,微微定了下神:“饭饭,你去叫爸妈过来,对了,圆圆不见这事先别跟他们说,等你们回来我再告诉你原因。”   米饭不解,看着姐姐满脸的泪他只得们闷声应了,“我去叫爸妈。”   等弟弟一走,米秀秀再也绷不住,伏在郗孟嘉肩上小声啜泣。   郗孟嘉心里同样难受,他想起圆圆留的字,隐约有个猜测,温言安慰道:“秀秀,有没有可能圆圆她没走——”大掌抚摸着米秀秀平坦的腹部,双眼亮得惊人,他接着说道:“一个世界不能存在两个圆圆,对不对?”   米秀秀怔了怔,恍惚地伸手摸了摸,不敢确定:“……会吗?”   “会。”郗孟嘉点头,坚定道:“圆圆肯定会回来的。”   米秀秀咬着唇,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里是如出一辙的坚定:“嗯!”   她的女儿,破开时空隧道只为了帮她避开那些不好的事,她如此喜欢他们,肯定舍不得她和郗孟嘉,一定会回来的。   ……   两个月后,米秀秀确定怀孕,七八年年底,孩子出生了。   家里人没见过圆圆婴儿时期的样貌,加之小孩子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并不敢确定她就是圆圆。   直到差不多六七个月时小家伙突然开口说话了。   跟别的小婴儿那样只会发baba或者mama的音不同,她仿佛一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字正腔圆说了一句完整的话:“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小两口搂在一块又哭又笑,这颗心啊总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圆圆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