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救不了大汉(基建)》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文案 因为一场意外,韩盈从二十一世纪的实习医生,穿成汉武帝治下一名叫做‘婴’的平民女童。 看着新身体的小胳膊小手,再看看周围比叙利亚战损风还差的环境,韩盈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对着贼老天竖起中指。 历史的齿轮滚滚向前,推恩令对着诸侯虎视眈眈,天子的刀锋指向匈奴,战争的号角已然吹响,无数名臣将相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陆续登台表演……而这一切,都和韩盈没有关系。 看着穷到豆子都吃不上饱的全家,韩盈左手装神弄鬼,右手行医种田,试图带领全家混出个人样。 但残酷的现实给了她更大的打击。 想行医,没药!想种田,没地! 没关系,已经充分认识到学医救不了大汉的韩盈扭头一转,冲着做官的道路开始撒丫子狂奔……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基建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太多了数不清 ┃ 其它:汉武帝,卫青。 一句话简介:在汉武帝治下求生的那些年 立意: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 作品荣誉 身为实习医生的韩盈意外穿越汉武帝治下,面对着想行医,没药,想种田,没地的局面,扭头一转,冲着做官的道路开始撒丫子狂奔……本文正剧风格,女主行进在奋斗的路上,培养女医,建医院,中药材种植,以及各种基建,会逐渐建立起完整的古代医疗体系,获得应有的成就。 第1章 穿越汉朝   汉时的冬季格外难熬。   清晨,被窝中被冻醒的韩盈睁开眼,透过风口,她看到土屋屋檐上已经挂了一排冰柱,树枝上也全是白霜,屋内的火盆更是早就熄灭,就连火炕,也只剩下一丝余温。   再不起床加柴,炕就要和屋外一样冷了!   寒冷的现实击败一切懒惰。   韩盈极不情愿的从被窝中爬出来,脱离温暖的被窝,寒意扑面而来,零下的温度,让她立刻打了个冷颤。   “嘶——”   “怎么就这么冷啊!”   打着哆嗦,韩盈麻溜的生火加木柴,又给自己灌了个暖水袋,然后立刻钻回被窝。   这年头,只有温暖的被窝能给自己一点儿慰藉。   抱着热水袋,缓过来的韩盈忍不住吐槽。   穿越后,自己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是的,韩盈是个穿越者,这年头穿越不稀奇,但韩盈真想给自己穿越后的遭遇鞠一把辛酸泪。   别人穿越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是王子公孙,就是富家千金。怎么就她过得这么惨,穿成汉代的平民——过冬连件棉衣棉裤都没有,简直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   她穿越前是实习医生,再过半年就能转正,前途一片光明。虽然每天忙的像条狗,但好歹冬天有家里供暖,从暖宝宝到脚踏再到发热桌垫,各类过冬设施一应俱全,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根本不会受冻。   可惜,咔嚓,穿了,还穿成了只有六岁的女童,这日子,怎一个酸爽了得。   不说身体上的别扭,就她刚穿越的那段时间,住的是可是草棚,那草棚住了和没住一样。一下雨就是屋外大雨,屋内小雨。更恐怖的是还和牲畜混住!   住已经够糟心了,吃的更绝,只有豆饭,就是不放盐,煮的半生不熟的黄豆。   记忆融合加上糟糕的环境,直接把韩盈给整自闭了,过的浑浑噩噩,看起来和傻子差不多。   直到韩盈偶然听到身体的母亲要送大哥去服役,商量着如何去隔壁昌邑城购枪头,因为那边产铁,铁价便宜,能给家里省点儿铜钱,她脑子里才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等后来点兵的吏目拿竹简念年号为建元元年,又知道了他们这边有个大野泽……这么多条她熟悉的信息汇集在一起,没费多大力气,韩盈就推出了自己穿到了公元前140年,也就是汉武帝继位的第二年。   确定了穿越时间地点,记忆融合完毕,融合后的人格也以韩盈为主导后,金手指也终于上线。   以她家为中心,自己家的诊所,连带着左边百货超市、右边的广联医药也穿了,直接成了她的随身空间!   知道目前身处的时间地点,拿着金手指,手握部分现代文明物资,韩盈的惶惶不安终于散去几分,也慢慢接受了穿越的现实。   接受穿越了,再看家徒…额,没有家的情况,韩盈就忍不住拿出空间内的玻璃珠,由母亲带着村里人偷偷找贾商卖了,换了大量的财物粮食和工具回来,进行大重建。   重建的过程不堪回首,好在终于能住上土屋,又烧上了火炕,冬天不至于冻死。   添了柴,火炕逐渐烧热,屋外也开始嘈杂起来,男人劳作的喊号声,孩子的哭声混合着女人响亮的谈话传进屋内,让床上的韩盈长叹一口气。   不能再在床上躺着发呆了。   深吸一口气,韩盈迅速穿好衣服,披上村里唯一一件兔裘,推开门,去这具身体的亲妈那边蹭饭。   她穿越的这个村子不大,只有二十三户,合计一百七十六人,因为徭役走了五十多个男人,现在就剩下一百二十四个老弱病残在村里。   韩盈家其实不算多好,人丁稀少,一家只有四口人,现如今大哥还去服劳役了,就剩下三个人在村里住。   幸好,韩盈老妈郑桑比较刚强,领了丈夫什长的职位,成了东河村的村长,韩盈来了之后,日子更是过的蒸蒸日上起来。   现在是饭点,女人都出来搬柴做饭,在看到韩盈之后,直接热情围了上来。   “月女今日起的可早。”   “月女,来我家看看豆芽吧?”   “月女,什么时候再去贩卖豆芽啊?”   “月女,我家的鸡都三日不下蛋了,能看看么?”   被四五个女人热情的围住,韩盈没有慌张,她点点头,回应道:   “不急,我吃过饭就去看。豆芽得再过两天去卖,你们都该忙什么的就忙什么去吧。”   说着,韩盈就往母亲房间走去。   她没有停,村里的女人们也不敢拦,敬畏的看着韩盈走远。   韩盈和母亲分住,距离不远也不近,隔了十多米,独占了全村最好的土房。   公然在全村搞特殊这事,倒不是因为韩盈脸大,而是因为如今整个村子,是靠她拿出来的玻璃珠建的。   当然,她穿越已经有半年之久,不可能只搞了这么一件事儿,除了拿玻璃珠卖钱,韩盈还在汉代无证行医。   现代的医生,有一个广联医药店铺的药物做后盾,哪怕是实习生,不说吊打汉代全体医生,吊打99%的医生是绝对没问题。   村里人对她的尊敬,也是基于以上两点。   至于月女的称呼——   她这本事怎么会的,药哪里来的,总需要理由。   韩盈给的理由,就是梦中与月中仙子相遇,学了对方的些许本领。   非常的古人。   不过村里人信,月女的称号,也是他们给的。   如果问韩盈当初编谎话的时候,会不会担心村里人不信,被打为妖邪绑起来祭天,又或者被官府下狱什么的……   韩盈只能说汉代楚地的人民信仰是自由的,广泛的,充沛的,以及群魔乱舞的。   遇到神仙算啥,野合有孕称与夫君梦中相交的、上山回来说遇到神兽的都有,甚至患病不愈,又死不了的人被认为是邪祟缠身,山川水泽处处都有神灵。还有专门的巫觋,也就是这时候对神职人员的称呼,这群人才叫一个疯狂,神像都不立就说诚心供(给)奉(钱),取水喝了能辟邪、消百病……   就这么群魔乱舞的景象,官府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在村子里嘴上行骗,实际上是正常行医的韩盈。   因为汉代人口管制是非常严苛的,普通人就固定在村子和周围十里地,也就是一亭的范围内。   亭,是汉代的行政单位,县往下是乡和亭,如今十里设一亭,汉承秦制,汉代开国皇帝刘邦曾经担任过亭长,主要职务就是检查过往行人,维护地方治安,执行宵禁令,收捕盗贼之类的,属于地方公安,想越过他们乱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韩盈给别人治病的名声,也就在本村和周围三个村子内,更远根本传不过去。   得了利益的全村人,恨不得把韩盈供起来,其它村有个能治病的那叫一个感恩戴德,告官?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想法,就是想,他也告不了啊。   所以目前韩盈的日子还算舒服……个鬼。   在亲妈家里喝完粟米粥,韩盈幽幽叹了口气。   半年,茅草屋换土房,进步已经够大了,但韩盈还是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利剑,让她寝食难安。   这可是汉代哎!   尤其还是汉武帝治下!   当平民那简直是死路一条!   好吧,应该说汉武帝治下,当谁都不好过。   大部分人对汉代汉武帝了解,也不过是历史课本上雄才大略,罢黜百百家,独尊儒术,抗击匈奴,手下有卫青、霍去病两个SSR的天赐神将。再要不就是细数汉武帝究竟爱过多少个女人,然后从金屋藏娇撕到李夫人和卫子夫,顶多再加上八卦汉武帝的几个男宠。   其它的,大多人都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韩盈她了解的稍微多那么一丢丢。   这多了解的一丢丢,是汉武帝发动战争的大概次数,以及整个帝国财政状况。   说汉武帝打匈奴把文景两代的积蓄打没,那是胡扯。   就那点钱,都不够汉武帝打十年好么!   汉武帝时期战争的财政支出,都是汉武帝自己磨刀,向他之下的所有阶层宰出来的!   宰诸侯,汉武帝发行过白鹿皮币。要求诸侯王进贡要用白鹿皮币包裹,诸侯王哪有白鹿皮呀,没关系,汉武帝有,一张四十万钱。   宰商人,给商人增加了算缗和告缗,早期还好,后期告缗让商人之间相互告对方交税不够,用来掠夺对方财富,这让经商环境极度恶化,曾经的商人都不敢再继续经商,整个国家经济流通直接崩溃,甚至开始以物易物。   就连平民的也没逃掉被宰的命运,人头税从七岁征收改成了三岁,还增加了三钱,导致平民因为养不起孩子纷纷溺婴……   更何况——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四十三年都在打仗,打仗总是要死人的,猜猜哪些人死的最多呢?   当然是平民啦,毕竟有爵位的,当官的,有钱的,都可以让自己免除兵役,只有平民跑不掉。   后世看这一段历史,韩盈只会唏嘘几下,感慨当时的百姓不易。可到如今自己成了汉武帝治下的普通百姓,韩盈就笑不出来了。   理智让韩盈明白,这并不是汉武帝的问题,而是地理环境造成游牧文明与耕种文明无法避免的冲突。   四百毫米的等降水线,分开了游牧文明与耕种文明的界限。   当年,秦始皇统一中原,建立长城之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也被倒逼着进行大一统。   长城以内,有着足够充足的粮食和人口。只能放牧的草原,稍微出点儿天灾人祸,就会大批量的死人。生存的压力,迫使匈奴必须劫掠自己的邻居,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下来。   可凭什么住在边疆的汉家子弟,就要经受这样的苦难?   他们当然要拿起刀枪,杀退敌人,让匈奴永不敢再犯!   谁都没有对错,只有生存。   如果自己不在汉代,如果韩盈现在不在汉武帝之下,还不是平民,韩盈会对这一段历史更加认同。   反正都民族融合了,加特林出现之后少数民族都开始能歌善舞了,两千多年前的死人关她什么事儿?   偏偏她现在是。   屁股决定脑袋,韩盈现在只想呵呵。   倒不是说汉武帝发动战争有问题,而是自己这边真的有一头牛!   韩盈清楚,如果不积蓄力量赶紧往上爬,那么等待自己的,绝对会是地狱般的未来!   可提升地位,同样是难上加难。   汉代可以花钱买爵位,可她们家钱财来源是个漏洞,有权势的人稍微动点贪婪之心,就能够把自己全家碾死,顺便吃个肚肠滚圆。   她说是神女赐福给的琉璃珠,有权势的人还可以说她是偷来的呢!   想提升地位,得走正途,还不能让旁人起贪婪之心。   对于她这种无名无姓之辈来说,同样是地狱级难度。   现代还能有个高考,汉代平民除了靠军功,哪有晋升的通道?甚至就算军功授爵,她一个女人,也上不了战场。   条条都是死路。   韩盈能够指望的,也就是自己的老本行,当医生。   除去广联医药,自己爷爷还做过赤脚医生,他那本穿越神书《赤脚医生手册》也跟着穿来了,里面的不少土法,如今都能尝试用用。   秦汉民间封建迷信兴盛,除去对精神需求的需要,更大原因是因为民间稀缺到几乎没有的医疗资源!   每个搞迷信的巫觋,‘神术’都会有一条消除百病,驱扼病魔。   这半年里,韩盈其实已经治过不少人了。   在本村和周围两三个村子里,她还有能治杂病、死病,驱除邪祟的名声。   不然,她怎么可能在村子里独占一间房?   还不是她有真本事。   当然,还有普通人病……真的太多了。   没医生的情况下,什么病都能有。   之前她还遇到过患有背痘和腹水的成人、两年以上脊髓灰质炎的幼儿,胸腰椎压缩性骨折的少年……那些病,韩盈不是全部都有药的,只能硬着头皮治。   这行为放现代足够在监狱关到死。   可对于这个时代的平民来说,命太贱,有的治就是神仙发善心。   哪怕是她治死的比救活的人还算多,大家对她神异的名头仍旧是深信不疑。   毕竟她目前能治愈的范围,比巫觋广太多了。   当个名医,不说和扁鹊华佗肩并肩,只要有这两位一半的水平,前途也是光明的。   就是现实仍没有韩盈想的那么容易。   她是西医,可广联医药中的药物是有限的,自己用一样少一样。   麻烦的是西医不行,中医同样顶不上。   本草纲目编出来得等一千七百年,如今药材少的可怜不说,还一个地方一个名,乱的堪比麻线。   更糟糕的是,目前也没中药材种植地,药材全靠采摘,价格上天,县里能够售卖的中药,平民根本买不起不说,零零散散也就十几种。   治病?得先cos神农尝百草。   这半年,韩盈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这上面,进去之后才发现,筛查中草药是个多大的工程。   她在饮鸩止渴。   不试药,她怎么当医生?靠卖恒河水?   开什么国际玩笑。   可不试药,持续投入的资金会拖死自己!   必须要换个方法,汉代,根本不需要追求现代的治疗效果,什么心脏病胃穿孔阑尾炎在这个时代就是绝症,她能治好感冒发烧拉肚子等常见病就是名医!   医药研发是个大坑,自己这半年已经砸进去太多钱,再拖下去,她就要破产了!   必须搞点别的发家致富,才能填补这个大窟窿。   检查着村民炕上的豆芽,韩盈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自己之前去县里卖出去的豆芽,能不能钓上来条大鱼?   --------------------   开新文啦,做个排雷~   一,我已经尽量查资料了,但是做不到百分百没bug,二次创作也肯定避免不了我主观掺杂的个人倾向,如果重要人物ooc严重,大家喷的时候喷我就好,不要骂角色。   二,无男主,女主不只有一段感情,不过内容都不多,基本上都是背景板。感情戏少,只有女主配偶,相处模式女强男弱,介意误入。   三,作者非医学专业,病症来源赤脚医生手册和百度,有错误还请见谅,鞠躬。   四,再补充一条,女主成年后会成为一个身高一米七八,体重155+的猛女,肤色是麦色(晒的)。   毕竟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汉代,做为带领一个团队的创业者,领头人,以现代普通白领女性状态或者古代上层喜好的肤白貌美状态,能搞得定出远门百分之百能遇到劫匪,上山采药是原始森林,随时和野狼黑熊老虎来个亲密接触的情况,   孔子能周游列国,宣扬自己的学说,也因为他是一个身高两米,敏捷到能徒手能追野兔,力气大到能抗城门的壮汉。   身体素质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不是关键因素,但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补充一下主角的参考对象,美国女子橄榄球职业赛事队员,觉着正常队衣看不出来的话,可以搜一下内衣碗,原本是为了博眼球办的分支,结果被卷成职业级别的赛事,队员身材看起来非常直观,兼顾力量和美感,真的太漂亮了!有明显的腹肌!!大腿,胳膊非常壮但是一点儿也不男性化。力量也都不弱,尤其是争夺时的暴力!人能直接撞出去三四米远!实在是太好看了!啊姐姐们杀我!胡言乱语中……   爱你们~ 第2章 徐田曹求药   把每户的豆芽全看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韩盈回到自己房间,处理她那些草药。   她独占的这一间土屋,早就堆满了各类树皮树根草叶。   汉代,医疗行业刚刚兴起,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民间医生想治病救人,就得先学会采药,处理药材,让药材能够更长久的保存。   “荆棘根,能治蛔虫,嗯……让我看看要怎么炮制——”   翻开书页,韩盈对比着图上的内容,一点一点的处理起来。   河东村内的韩盈还在积蓄着她的力量,另一边,她心心念念的大鱼,也终于上钩了。   县城   本该休沐的徐田曹却未在家中休息,他披上兔裘,骑上健马,急速往城外赶去。   昨日归家,徐田曹见到一件奇物。   此物为豆芽,乃东河村外邑的月女,以‘回春之术’所生,使豆在冬日萌发,食之,能使人体康健。   徐田曹不信鬼神,认为此乃巫觋招摇撞骗之术,还与购买豆芽的发妻起了口舌之争。   可等徐田曹见家母吃过豆芽,身体真有所改善后,便立刻动摇了过往坚持。   他要去寻月女,为越发虚弱的母亲求延寿之法!   街上行人见马匹疾驰,纷纷侧身躲避。直至城门口,徐田曹速度才慢了下来,递‘传’给城门长检验。   ‘传’是汉时的身份证明,不拿着它出门,就无法证明自己是谁,会被被管理治安的亭吏,当强盗给绑起来治罪。   徐田曹为上级,城门长看到他之后,连忙上前摆手示意不用检验,又驱赶贾商给徐田曹让出一条通道。   两人并排前行,通过长城门,途中,城门长问道:   “大人今日休沐,怎还要出城?”   “有些事还未做完,需再走一趟。”   说着,徐田曹正准备架马急行,却瞥见两个门卒正推搡一位老者,老者箩筐已被掀翻,粟米洒落一地,门卒对此视而不见,仍在喝令老者离开。   徐田曹轻拉缰绳,面露不忍。   “您也知道。”   同看到此幕的城门长无奈摇头:   “新县令要来,现在县尉正严禁无传进城,偏偏这老头没传非要进……”   “我知,你们行事也不易。”   徐田曹身为田曹,消息比城门长还灵通,怎么会不知最近严查之事?   他从袖中摸出二十几枚铜钱,上前对捧着粟米啕哭的老翁道:   “老翁,这粟米我买下了。”   老翁千感万谢,接过铜钱,颤颤巍巍的走了。   至于那些粟米,先暂存城门处,等徐田曹回来再取。   处理完这桩意外,徐田曹飞身上马,径直赶往东河村外邑。   城门长看着徐田曹骑马远去的身影,奉承的姿态散去,眼神多了几分鄙夷。   “田曹有什么好?大冬天的,好不容易休沐还要出去。”   “我们好歹还有口热汤呢!”   这声音嫉妒中带着酸味。   不过冬日骑马,的确颇为遭罪。   健马奔驰间,厉风不断,面如刀割,四肢逐渐僵硬麻木,稍有不慎,就会从马上跌下。也幸得徐田曹劝农勤勉,身体康健,方才挺过这一路呼啸。   架停健马,徐田曹看着面前整齐的十九间土屋、嬉戏打闹的顽童、以及集中忙碌的汉子们,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眼睛出了问题。   没记错,东河村外邑是在半年前从东河村分出来的,当时自己来过,原本只有三四间孤零零的茅草屋,不过半年,怎么能盖出来十九间土屋?   常年劝农桑,徐田曹对黔首能有多少空余人力再清楚不过。正常情况下,这些人再盖出来五间茅草屋都算顶天,一间土屋耗时要比茅草屋高四五倍不止,这群人是怎么做到的?!   粮食、人力,都是哪里来的?   就算是县城发徭役,这么浩大的工程,也得要上百号人劳作四五个月。   徐田曹管田地耕种,农人一年下来能剩几粒米,几枚铜钱再清楚不过,加上老幼孕也就一百多人的外邑,建一间土房都能要他们的命!   徐田曹脑中思绪纷杂,表情也没了一开始的稳重,而是惊疑不定起来。   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真是有‘回春之术’的月女所助,徐田曹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这个月女,不简单啊。   徐田曹散去轻视之心,又生出几分期待。   月女当真有几分神异,是奇人,当以礼待之。   徐田曹翻身下马。   翻天覆地的变化,驱散徐田曹隐藏在心底的自持,他牵着马,往村落走去。   忙碌的众人很快发现了徐田曹,冬季,穿皮裘的人非富即贵,无人敢上前搭话,直至一名老妇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老妇人面容看起来已经四十来岁,黑发中夹杂着银丝,衣裳磨损出长长的毛边。不过她的身形却不佝偻,腰杆挺的很直。   汉时实行保甲制度,五户为一‘伍’,十户为一‘什’,,一个家有一个户长,户长推举出伍长与什长,算是最最基层的小官,因老妇人夫死后,她继了丈夫的什长之位,徐田曹对她稍有印象,记得她姓郑,于是询问道:   “郑什?”   什是职位,被唤郑什的老妇人名字是郑桑,也就是韩盈的母亲,她走到徐田曹面前,问道:   “是我,田曹怎会今日前来?”   “我是来寻月女。”   不清楚状况,徐田曹没有贸然求见。而是向郑桑问道:   “你可知月女来历?”   郑桑对韩盈的来历有些无法言语,她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   “您随我来,一见便知。”   说完,郑桑就为徐田曹引路。   健马被人牵去安置,徐田曹心中升起几分疑惑,只觉得月女越发神秘。   他跟上郑桑步伐,片刻,方发现地面极为整洁,少有泥泞污秽,走起来极为舒适,粗略计算了整洁路面需要的人工,徐田曹心中更为惊骇。   一个百十来人的村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震撼和不解让徐田曹呼吸有些急促,月女的形象也越发神秘,他忍不住在心底问:   月女,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疑惑中,郑桑停在了村内最好的一间土屋前,她没有掀开厚厚的草帘,而是先问道:   “月女,有人求见。”   徐田曹下意识屏住呼吸,   清脆悦耳的童音从屋内传来。   “进。”   徐田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去见岳父的那刻,他脖颈僵硬,衣袖中手攥紧又松开,汗津津的。   看郑桑没有进去的意思,徐田曹做了个深呼吸,僵硬的抬起手,将厚草帘掀开,踏入其中。   屋内与外界俨然是两个世界,内里温暖如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驱散路上奔波带来的刺骨寒意。   徐田曹眼睛快速扫过整个屋内陈设,发觉土屋屋内还是有些漏怯,设施过于简陋,只用土与石板垒了多个土柜,堆放着各色莫名干枯杂草树皮树根,不知作何用途。   紧接着,徐田曹目光又从榻上半米大小的沉重木箱滑向榻上的人,在确定整个土屋只有她之后,徐田曹瞳孔猛的扩张,旋即,是感受到被愚弄的愤怒!   这高榻上,只盘腿坐着一个女童,年龄不过六七岁,梳着垂髫,脸上全是稚气。   来之前,徐田曹想过‘月女’到底是什么模样,或为鹤发童颜的老妪,或是已过双十的妇人。再小,也应为豆蔻年华的少女,可谁能想到,月女会是一个未满七岁的垂髫小儿?   如此幼童,能做何事!   被愚弄的愤怒冲击着理智,徐田曹不相信月女会是垂髫小儿,那些事迹做不得假,许是有人在做局,故意推出来幼童做台面,自己躲在暗处操纵,用来借机敛财。   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徐田曹不与傀儡幼童作气,撩袍转身,便要出去找那郑桑的麻烦。   他刚退一步,还未转身,便听得韩盈轻声道:   “很失望吧。”   处理草药的韩盈没有抬头,像是完全不知面前之人身份多尊贵重要,又仿佛已然知晓,只是不屑一顾罢了。   她动作云淡风轻,面下却牙齿咬紧,大脑极速运转。   土房不隔音,母亲和来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田曹,汉代实权大吏,放现代,得是市农业局长,这种人可不是村里的那群愚夫,没点真本事,镇不住!   一边想,韩盈一边用极为轻松的语气调侃:   “是不是觉着,外人相传的月女,太过凡常了些?”   徐田曹停住腿,转身惊讶的看向女童。   他仔细端量片刻,像是发现了什么:   “我记得你,你应该是郑什的小女。”   说完,徐田曹面色肃寒,厉声喝道:   “大汉律令,严禁行淫祠巫觋之事,行之者削脚挖骨,你这垂髫小童!若说何人指使你行如此鬼魅之事,我还能免你全户刑罚,若不说,我可是要压你回去请命了!”   韩盈削树皮的手顿了顿,却并没有被他吓到。   她抬头,不着痕迹的打量过面前的中年人,看着他面色阴沉,刻意恐吓的模样,轻笑调侃:   “我还不知,田曹如今在为狱掾史做事?”   狱掾史,主诀狱平讼,也就是现代的法官,职位上比田曹低,职权却比田曹多数倍,且油水极丰,过往还真有假污商人,将其投入狱中,用来讹诈钱财的事情。   只是,这民间黔首之女,怎么会知道此等事情?   徐田曹有些惊奇不定的看向韩盈,却发现对方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神清澈,似乎只是调侃职位之差。   凡常垂髫小儿,会有如此胆气和见识么?   徐田曹眉目紧锁,神色犹豫,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韩盈面上带笑,她眼睛对准徐田曹,却又故意放空眼神,这表情极为诡异,好似根本没有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东西。   这让徐田曹心里开始有些发毛。   巫觋,总会搞些诡异莫测的东西。   故意吓人的韩盈,还在疯狂猜测徐田曹的来意。   本亭内,自己的年龄不是秘密,若徐田曹是在亭内知道的自己,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田曹,这等大吏,必然在县城内居住,自己能去县城卖豆芽,靠的是给亭长夫人看过病,对方吹了枕头风,给县里递申请,来回折腾了一个多月,发下来她们家的传后,才能出亭去县城卖豆芽。目前,县城她应该只有一个‘回春之术’的名头。   不过如今地方上的巫觋和医生之间,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分,甚至有巫医之说,徐田曹来找自己,是和豆芽有关,还是和有人得病有关?   韩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要是前者,来的不会是他一个人。   那这么快来找自己,说明对方的‘病’,吃豆芽两天就能缓解。   以此来推,病因就很明显了。   不是缺维生素造成的牙龈出血,就是便秘。   再缩短吃豆芽能够显效的时间,就只剩下便秘了。   想到这里,韩盈的眼神突然诡异起来。   壮年男人被便秘困扰什么的,等等,应该不至于。   他是男人,还能骑马狂奔,运动量那么大,就算冬季没有蔬菜摄入,也不至于便秘,还是小孩和老人可能性更大。   韩盈歪了歪头,像看透一切似的,说起来症状:   “田曹怕是来求药的吧?不知为谁所求?长辈?幼子?病症是口齿出血,乏力无神,腹部鼓胀,肠胃不通?还是——”   “够了!”   还未听完,徐田曹就立刻出声打断,听着这些形容,他惊愕失色,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带着茂密的胡子也颤抖起来,明明在温暖如春的房间内,却又仿佛置身于寒冬之中,脖颈处寒毛更是纷纷林立。   面前之人,真是垂髫小儿?   为何家母的身体状况,她一清二楚?   无法解释所见所知的一切,让徐田曹忍不住将面前的垂髫小儿,与名声在外的月女联系起来。   这就是月女?   这就是通晓鬼神的存在?   瞬间,徐田曹不再质疑对方的身份,但另一种恐惧也随之而来,颤粟爬上他的脊梁,他猛的直起身,瞪大双目与韩盈对视:   “你到底是何存在?”   “我是人,活人。”   韩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质问,她歪头对着徐田曹眨了眨眼,露出来几分顽皮,道:   “都是外面的人乱传,我哪有什么神异之术,不过我的确有些奇遇,说说也无益,你要听吗?”   巫觋否定自己有神异?   这可真是荒谬。   可不知为何,徐田曹突然有了几分放松,他再也没了来时的傲气,而是跪坐于矮榻之上,看着韩盈,道:   “您…你可以讲讲。”   徐田曹有哑然,不知何时,竟对地位远低自己的女童,起了恭敬之心。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高榻上的韩盈仿佛并未察觉徐田曹的变化,而是开口讲起来自己以‘庄周梦蝶’‘烂柯棋缘’‘黄粱一梦’等故事为蓝本,结合在一起编写打磨完备的神异故事。 第3章 予药   “这得从半年前的一夜说起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漫天月光,只觉着自己好像蝴蝶一样在天空飞了起来,又发现外面有数个童子正在嬉闹,便忍不住上前与它们玩耍……”   “……等醒过来,我难受很久,分不出自己经历的到底是真实,还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黔首之女韩婴,还是神女身边的童子盈。”   不着痕迹的撇了眼沉浸在故事里的徐田曹,看他颔首点头的样子,韩盈适时的露出几分茫然,继续道:   “也不知为何,再成韩婴之后,梦中经历的那些事情,便忘记了大半,只模模糊糊认得几种对人有益的草木,便教导身边人用来缓解病痛。”   “原来如此。”   听着此等神异之事,徐田曹面色慢慢缓和下来。   这女童见识和寻常幼童区别极大,言语谈吐皆有些不凡,与成人交谈不显幼稚,月女,似乎的确是她。   至于她讲的遇神之事,虽有些奇异,细听起来,却并非胡编乱造,而是颇有章法,自己任职田曹,对草木生长有几分造诣,部分内容也都合的上,不像是作假。   从春秋战国之时,楚地便极为好巫,且兴鬼神,重祭祀。如今此地虽已是汉家天下,但因文、景两帝推崇黄老之说,以休养生息为主,故而对民间淫祠抓捕力度偏低,各地神异之事常有,真真假假也论不清楚。   对鬼神之事,徐田曹其实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只是平日里多敬而远之。   至于这韩婴所言嘛——   他只信了七分,剩下三分警惕,万万不可丢掉。   毕竟若真如她所说,只是魂随神女周游,知晓了些草木,那十九间土屋又是怎么出来的?   再者,幼童懵懂,难保身边之人不拿她做筏,行那些兴风作浪之事。   心中思绪万千,徐田曹明面上态度却更加恭敬了些,他道:   “今日我确实是为家母求药而来,症状如月女所言分毫不差,不知——”   “你运气很好呀。”   韩盈还是笑吟吟的,与顽童无异,不只是有心显露,还是太过无知,她双手合十,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再次翻开,手中突然多了个纸包出来。   乡镇卫生所常用分药神器,现配纸装药!   感谢爷爷诊所里还有番泻叶,这草叶子太好解释了。   俯趴在高榻上,韩盈伸手将纸包递给徐田曹。   “诺,给你这个,拿回家将里面的碎叶子用滚水浸泡,待水变温,汤色泛黄,饮下后就能治肠胃不畅了。”   骤然看到这幕,徐田曹眼睛差点儿没瞪出来,他喉咙空咽,只觉得口舌发干,脑海中光想想,就觉得脑袋晕眩到不可自拔。   “这是神女所赐之物?!”   “不是啦,此为凡间草木,就是咱们这儿没长它,梦里我揪了些好叶子玩耍,玩腻了就塞袖子里,醒来发现把它们也带回来了。神女说这是泻叶,凡人吃会促进肠胃蠕动,也就是会拉肚子。此物药性偏轻,食之无碍。天下草木利害皆看所需,你母亲年老,自身肠胃动的很慢,反而需要些外力。”   说完,韩盈有些遗憾的补充道:   “不过此物不能多用,还是多食些豆芽,也不要久坐,多走,此症便可缓解了。”   就从未见过巫觋句句都在否定自身神异的!   徐田曹哑然,可面前的女童越否定神异,越是随手投足间都是神异,他深深吸了口气,积攒此生所有的勇气,问:   “你可听闻神女说过长生不老药?”   韩盈果断的摇头。   “没有。”   这怎么能说有?   说到底,她讲神话故事,不过是给自己能力做个合理的解释,她又不是真冲着当神棍招摇撞骗去的,怎么会承认有这种东西,搞不好会把自己坑死的!   但要完全说没有的话,那就是在否定自己了。   于是,当着徐田曹的面,掰着手指头,韩盈开始打补丁:   “神女说凡间草木共三十七万余种,天界草木十三万余种,凡间草木凡人吃用,能做长生不老药这种成神成仙的草木,肯定是神用的神草神木,应在天界。”   徐田曹松了口气,就是心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他伸手接过月女给的纸包,摸着上面的质感,感觉颇为独特,光滑平整,如似娟布,也不像本地所产,更不知道价值几何,只能小心置于怀中。   将带来的金珠放于矮榻之上,起身,诚心诚意的行了一礼。   “在下谢过月女赐药。”   月女只是多了几分见识,人还是孩童心性,好顽,懵懂,对陌生人也不防备,她不知送出药价值如何,自己却不能欺之以方。   若是此物有效,他必然要维护几分才好。   盘算着事情,谢过韩盈,徐田曹后退至门前,掀开草帘走出土屋。   顿时,冷风袭来,他打了个冷颤,这才发觉后背已然全都是汗。   他心下骇然,须臾,又洒脱一笑。   那女童的月女之称,果然当之无愧!   家母急于用药,徐田曹遗憾不能再与月女继续相谈,只得离开。   他先牵马走了一阵,待后背汗津感消失,便立刻上马往家中赶去。   “终于骗过去了!”   而屋内的韩盈,在确定徐田曹走后,松了一口气,直接平躺在炕上休息。   “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全都是逼出来的!”   耗费了大量脑细胞和演技的韩盈,只休息了一会儿,又精神奕奕的坐了起来。   “终于能结交个权贵了!县中大吏!还是管田地的,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合作一下搞搞农具和绿肥呢。”   初步的成功,刺激韩盈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没办法,平民的起步太低了,低到想做什么都做不到,比如韩盈想搞个豆腐,结果发现连石磨都没有,她五个月前就让村里人开始打磨了,可到直到现在还没有磨出来!   这还是在韩盈有卖玻璃珠的换来的粮食支持,普通农民哪有余粮让他们空出人专门磨石头去?   就像现代普通人想开店失败一次,就要负债累累。而有钱人躺着就可以用钱生钱。韩盈的资源太有限,这导致她没有多少试错的空间,必须顺着自己最擅长的,不会出错的道路往前走。   “农具和绿肥都需要大量的试验,短期内出不来效果,先做个备案,日后再说吧。”   将这两件事压在心底,韩盈拿出来书,把书翻到自己熟悉的妇产内容,韩盈继续开背。   结交权贵的计划开了个好头,可能不能继续维持下去这段关系,必须要靠自身的本领,朋友圈里的大佬,永远不是自己的人脉资源。除非你和他处于同一个水平。   韩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必须成为名医!   而自己能不能成为名医,一半看这本穿越必备神书了!   必须吃透!   而在韩盈勤学苦读的同时,一个少年正在寒风中狂奔,直冲着东河村而来。   他只穿了双草鞋,裸露在外的脚趾已经冻得通红,呼吸间全是白气,劳作的汉子认得他,还没来得及说甚,就听得少年喊到:   “月女在否?月女在否!我阿姐难产了!”   难产一词如同晴天霹雳,让还在劳作的汉子们顿时慌了神。   “这可如何是好!”   “快,韩虎,快去找月女啊!”   “谁?谁难产了!”   一时间,整个村子便乱了起来。   汉代平民结亲,离的都不会太远,左邻右舍都有亲戚关系,感情深厚,听闻有人难产,土屋里织布的妇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跑了出来。   “快快,去找月女!”   正当慌乱的众人聚集在一起去找韩盈的时候,一道厉喝传来:   “韩虎!婴还小,她不会接生!”   这声音是月女的母亲郑桑。   她手中的纺轮还未放下,寒冬的冷风都没有郑桑的表情冷,脸上更是从未有过阴沉:   “难产是有邪物作祟,我女只是知晓些草木,她救不了你姐姐!”   这句话像是为韩虎判了死刑。   他呆愣在原地,脸上的焦急变成绝望,两行浊泪滑落,止不住的开始抽泣,断断续续的说道:   “阿姐……她从昨夜已经疼到现在,孩子还没有出来,再…再生不出来,两个人都会死!”   听闻现状,几个生育过的妇人别过脸,宛若感同身受。   女子生产,从来都是过鬼门关!   韩虎急的要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猛的急走几步,直接在郑桑面前跪下,扯住对方的衣摆:   “阿姐婆母说立了觋师神牌驱邪,可没有用啊!姑母,姑母我求你,就让月女看看去吧?看看就好,能不能救回来看天意,就让月女看看行吗?姑母,求求你了!” 第4章 孕妇难产   “罢了。”   郑桑紧绷着唇,看着韩虎急切的目光,终于答应。   “我去请婴。”   要被请的韩盈在屋内呆住了。   就,不要这么坑我啊。   刚走了个小症,紧接着就来了个孕妇难产,老天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   韩盈捂着头开始头疼。   运气好,对上半个科了,可她是妇科实习医生,不是妇产科医生!   更麻爪的是,韩盈之前顶多围观过主任抢救难产,可别说她这点儿经验了。就算是主任过来,也做不到没有在胎心监护仪、血液气体分析仪、输液泵、血压计等等医疗器械的情况下,给孕妇治难产啊!   韩盈只想咆哮。   咬着牙,韩盈恨不得直接将书扔回空间。   要不要这么巧!   她刚看完将难产处理!   这运气,也太离谱了。   简直和晚上值班不能说今天科室挺闲一样,怕什么来什么。   给难产孕妇接生……真会死人的好吗!   更糟心的是,她治,对方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不治,人就真活不下去了。   好在亲妈靠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拦人不让治太不近人情,周围方圆十里,就她一个会点医术,知道怎么救人。病急乱投医,韩虎还是个能投的都投完的,不求自己怎么可能?   把压自己身上的风险都推出去了,那就去看看,能不能救再说,就算是人救不回来,也不是自己的问题。   反正如今也没啥医闹。   不会出现医闹,那韩盈就敢治。   她麻溜的下床穿鞋,准备出去救人,刚弯腰,就在矮榻上看到枚弹珠大的金色小球。   “这是?”   把金球拿起来观看两秒,韩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玻璃珠大小的真金珠子!   老天,这得多少钱?   韩盈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的房间,今天可只来了徐田曹。   遇到好人了。   她来不及细细观察这颗金珠,而是塞进空间,赶紧穿上鞋。   “几分钱的番泻叶换对方大几千,嘶——,徐田曹太亏了。不行,下次我得找他,给他全家做个体检还回去。”   念叨着,韩盈穿上兔皮衣,裹紧,踩着土梯轻松拎起来高榻上的木箱,在郑桑喊自己的刹那,冲了出去。   屋外的寒冷让韩盈瞬间打了个冷颤,还未站住,就看到韩虎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猛扑过来。   “月女,你还记得我阿姐韩羽吗?半年前你病的时候,她来看过你,还给你带过石饴!”   石饴就是蜂蜜,汉代可没有养蜂人,蜂蜜只能在山中寻得,少而珍,价格昂贵,平民根本吃不起。   一句石饴,让韩盈回忆起来一个朦胧的身影,那是自己穿越后最先接触到善意。   把一个成年人二十六年的记忆塞进一个六岁女孩的身体,必然会有排异反应。   在韩盈刚刚穿越的那几天,她根本搞不清自己是谁,行为也开始浑浑噩噩,饭都不会吃了。   一个饭都不会吃的女童,还有什么养着的价值?   所以旁人都在劝郑桑将她丢掉。   那时候,就连郑桑都在犹豫,只有刚出嫁没多久的韩羽,坚信韩盈会好起来,还专门去掏了蜂窝,将一块珍贵的蜂巢喂给了自己。   恍惚中,耳边又响起韩羽哄自己的声音:   “吃吧,石饴是贵人才吃得起的好物,婴吃了一定能好起来。”   随着回忆,韩盈口中泛起蜂蜜的甜意。但很快,她想起来对方容貌的,脸色突然变得惊恐。   当初喂自己的吃蜂蜜的那个小姐姐,她上高中了没?   回忆着对方稚气的脸庞,以及不足一米五的身高,还有那瘦削的身躯,韩盈咬牙扯住韩虎:   “初中小屁孩能生个鬼啊!”   一气之下,韩盈连现代普通话都飙出来了。   听不懂的众人茫然的看着她。   有人揣摩着韩盈愤怒和惊恐的情绪,说道:   “肯定是韩羽被邪祟缠身了,说不定跟着过去看的韩虎也把邪祟带来了,不然月女怎么会这么害怕?”   韩虎表情变得极为恐怖,他猛的扭头,死死的盯着说出这句话的人。   仿佛他再说一句,韩虎就会扑上去,撕碎他。   难产过的妇人严声质问:   “县城的那些贵人,就算有能够驱邪的巫觋,也会因为难产而死去,难道是因为她们同会被邪祟缠身的缘故吗!”   争吵让韩盈瞬间冷静下来。   她不再慌乱,模仿着实习时带自己的主任,厉声喝道:   “够了!”   这已经不是难产的问题了。   韩盈凌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神女说过,难产不是邪祟缠身,是女子年龄太小,盆骨没有长开,胎儿的头卡在骨头处出不来,才会出现难产!”   围过来的众人,在面对韩盈视线时纷纷错来,不敢与她对视。   韩盈给出的理由比看不见,摸不着,又不能防范的邪祟更可靠,也更有改善的可能,别人信不信不知道,韩虎反正是立刻便信了,他对韩盈哀求着:   “月女,你能救我阿姐对不对?”   “我不知道。”   韩盈残忍的揭破对方最后的幻想,又给了他一点希望:   “不过我会尽力救她。”   已经没有时间让韩虎继续纠缠下去了。   想起来自己要治的是谁,韩盈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去救人。   至少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如何救治难产了。   她学过全套的理论,背过所有的难产症状,看过教学视频,还跟着主任打过下手,除了没有亲自上手之外,她比任何人都有经验。   只是韩盈心里还是没底。   哪怕是提前给韩羽做个简单的孕检,她都不至于这般手足无措!   抛去杂乱的思绪,韩盈快速吩咐道:   “阿母,我需要热水,热乎的软食,还需要干净的被褥,再带些木柴,都快点送过去!牙叔,我跑不快,你背我,二哥,你拿着我药箱一块去!”   说着,韩盈将木箱往二哥怀中一塞,小跑两步,在牙叔托举下爬到他的背上,催促他快点出发。   十三岁的二哥韩硕呲牙抱住沉重的木箱,同样跟上。   韩盈向高位者伪装稚嫩懵懂,对村里的这些人却不会,故而积攒了不少威严。所以就算是现在有忌讳产妇在家分娩,把产妇迁往坟墓、道路旁搭的草屋里生育,无关之人不能去看的的风俗,被她点名的牙叔也没有拒绝她的安排,而是沉默的背着她,一路小跑。   颠簸十几分钟,终于到达了韩羽生产的草棚,韩盈听着已经变音的叫声,深吸一口冷气,夺过二哥韩硕提着的医药箱就冲了进去。   因为担心火焰引燃茅草,草棚内甚至没有生火,而韩羽已经疼的站不起来,她躺在由茅草铺就的垫子上,肚皮高高隆起,下身不着片缕,看起来分外狼狈。   看到这幕,韩盈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她放下医药箱,取出酒精给自己的双手消毒。   六岁的身体,手太小,早八百年前韩盈就放弃戴橡胶手套,消完毒就开始做检查。   孕妇身材矮小瘦弱,年龄偏低,韩盈最先怀疑的,便是骨盆狭窄。   骼棘间径,比平均直径少二点六厘米,骼嵴间径,少一点八厘米,骶耻外径,少一点二厘米,难搞,出口横径……嗯?八点六?   平均出口横径在八至九厘米,符合,韩羽胎儿出口正常!   很好,能正常分娩。   韩盈的手微颤,她稳定心神,继续做着检查。   子宫形状横而宽,宫体两边能够摸到胎头和胎臀。   指检,触摸不到先露出的婴儿身体部分。   原本高兴的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不是骨盆狭窄,是胎位异常!   难产症状……是婴儿横位难产。   婴儿横着卡在骨盆,顺产生不出来,结果必然是母子双亡!   韩盈的手抖的更加厉害了。   别慌,别慌。   韩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自己所有能用的办法。   不能用剖腹产,这种情况,剖腹产顶多活一个婴儿,她无法控制术中风险和术后感染,韩羽存活的几率,几乎为零!   快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过往课本上的知识、主任做过的手术,以及刚刚从赤脚医生手册上所看到的内容,像是有投影仪在眼前放映一般,飞快划过,再统一停到一处——   内置倒转手术!   对,只要能内倒转,把横位变成臀位,就能用臀位牵引顺产下来!   韩盈迅速摸上肚皮,确定胎儿头围。   七点一至五……不到八厘米!   还有足够的羊水!   完美,可以尝试倒转!   有生还的几率!   紧急检查中,草棚外突然传来陌生妇人的骂声,紧接着,骂声变成了争吵。   “哪家破落子!不知道这里有人坐草?”   “我阿姐在里面,你为什么不在?曲丰呢?”   “这般污秽的地方,曲丰为何要来!”   “等等,里面的人是谁?怎么还个孩子在里面?快把她赶出来!”   “我阿姐现在难产!是我请月女来救人!”   “闭嘴,什么难产,我求了沃河觋师的符牌,你阿姐必然会事事顺畅!”   “你又是谁?郑桑?你还有脸回来?快停下!你不能进去!”   “牙伯,拦住她!”   草棚外的争吵和腹部温暖的触感,让几近昏厥的韩羽清醒几分。   她努力睁着眼,在看清楚韩盈之后,第一反应同样是把韩盈赶出去。   “婴…你怎么在这里?快出去……”   韩盈还未答话,一身寒气的郑什抱着陶罐和碗便进来了。   “别说话,先吃点东西。”   她看着韩羽不正常隆起的肚子,眉头直接紧皱起来。   生育过的妇人,对胎位正常与否,都有些经验。   韩盈没有扭头,冷气传到身上方才发觉,连忙制止郑桑的靠近:   “阿母,把外衣脱了再过来,你身上太寒了,阿姐受不得冻。”   郑桑立刻脱掉外衣,后面跟过来的妇人有样学样,也脱掉了外衣。   韩盈仍然没有放松,她冲着草棚外喊道:   “三个人够了,后面的人别再进来,把东西放进来就行!”   郑桑抱起来韩羽,给她喂着粥糜,她抬起来头,冷静的对韩盈问道:   “婴,只让韩羽活下来,你有多少把握?” 第5章 旧怨   郑桑是一个很能衡量利弊的人。   她今年三十七岁,已近不惑之年,一生总共生育六次,再加上平日里所见,对韩羽状况自有判断。   初孕的妇人,一尸两命是最常见的事情,根本轮不到问丈夫保大保小。   女儿在自己来之后还能冷静安排,说明孕妇和胎儿都能救一救,只是看她手抖的模样,估摸着把握不大。   既然这样,那倒不如只救一个。   韩羽是她的亲人,还是个成年的劳力,就算被质疑不能再生育,被赶回家,以外邑现在的情况,无论是未来守着父亲,还是跟着弟弟,都能很好的活下去。   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婴儿,鬼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衡量利弊,郑桑的要求就很明显。   全力保韩羽!   跟来的两个妇人,好像没有听到郑桑的话,她们利索的将一部分茅草移开,给韩羽披上薄被,再升起来火盆,很快,整个屋内就开始有了几分暖意。   麻木的韩羽理智渐渐回笼,腹部的疼痛,让她攥紧郑桑的手,声音中全是惊惶无措。   “姑母,我怕!”   “我在,吃些粥米,肯定会没事的。”   郑桑抱紧她,坚定且不容拒绝的,将碗中剩下的粥糜全给她喂了进去。   粥糜在胃中消化,提供能量,让韩羽有了几分力气。   检查完开口的韩盈终于抬起头,眉头皱的像个小老头。   “阿母,不可能只救一个。”   她将手放韩羽隆起来的肚皮上,点着位置,快速解释道:   “正常生孩子,胎儿是头朝下,倒着在肚子里,这样会很顺利的出来。你说的那种只活一个人的,基本上是脐带缠在胎儿脖子上,胎儿在肚子里憋死,但产出的头位还正常,只需要把死胎取出来,大人就能活,甚至以后还能生孩子。”   这话让郑桑眼前一亮,但立刻发现了不对。   韩羽的样子,可不像胎儿头在下。   果然,郑桑又听到韩盈继续说道:   “羽姐的情况更麻烦,她的孩子是横在肚子里,头在这,脚在这儿,背卡在口里,怎么生都出不来的。”   忙完的妇人们脸色苍白的站着,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孕妇生产,现代辅助的医生能帮上很多,可以和死神抢人,可如今这个时候,基本上全靠孕妇自己。   郑桑稳稳的将陶碗放在地上,握住韩羽的手,继续问道:   “直说怎么办吧。”   她的态度太过于冷静,感染的韩盈也开始沉稳起来。   “我需要伸进去,将胎儿从里面转过来。”   “不行!”   话音刚落,就听到跟过来的两个妇人中有个突然尖叫道:   “会流很多血的!孩子和人根本活不下来!”   这声尖叫,让整个屋内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变得重新混乱起来。   本来因为姑母过来,有了几分镇静的韩羽也开始慌乱。   “我不想死!姑母!我不想生了!不是说弄死孩子再拉出来就行吗?就这样做啊!”   她挣扎着,突然右手握拳,猛的去捶自己的肚子。   韩盈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了韩羽的右手,她力气大的惊人,硬是没让韩羽砸下去。   头疼欲裂。   这是韩盈半年里最难的一场手术。   “我在这里,不会死的!”   额头的太阳穴还在突突直跳,时间不够,难治,孕妇不配合,无人帮助的愤怒与焦急在心中积压,但韩盈必须把这些全压下去,她是唯一的医生,不能乱。   她安抚着韩羽的情绪:   “之前那些转孩子的,力气用的太大,肚子里没有羊水润滑,也不知道怎么转,直接把肚子转破了,所以才会流血。羽姐你的肚子里还有羊水,我手小,力气也刚刚好,转的时候不会伤到肚子里面,这样你和孩子都能活下来。”   说完,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恐吓着韩羽:   “还有!不要乱砸你的肚子!孩子不转过来,就算是闷死在里面也生不出来,你乱砸,反而会砸坏自己的肚子和脏器,里面一旦出了血,我根本救不回来!”   产后大出血在现代搞不好都是要命的事情,更不论这个时候了,光输血一项就能逼死自己,她哪有输血的设备!   靠在姑母身上,韩羽呆愣的看着。   混乱的脑袋,也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儿。   姑母家的小妹,怎么变的,变的这么厉害?   止不住的疼痛让韩羽无法思考更多的东西,她本能的听进去了韩盈的恐吓,诺诺的低声呢喃着:   “我不打了,不打了。”   郑桑深思了几秒,韩盈说的话,她听懂了大半,韩羽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难无数倍。   赌命还是看着韩羽死?   这根本不需要选。   她一锤定音,给了韩盈最大的信任:   “婴,就按照你说的做。”   “好。”   韩盈扭头,对着两个站着的妇人喊道:   “别站着不动了,听我吩咐,洗干净手,浸热水的麻布不烫了吧?拿过来给她擦干净肚皮和下面,我说动手的时候,你们给我摁住她!一点儿都不能动!”   有了吩咐,两个妇人快速的开始做事,很快将韩羽清理干净。   而一旁的韩盈从带过来的木箱中取出油瓶。   她的木箱中,满满全都是瓶瓶罐罐,实际上是很沉的。   这是她的‘金手指’之一,她这具身体有着和成人一样的力量。   这半年里,韩盈一直在尝试本土制药,用现在有的东西,去取代空间里用一样少一样的医疗物品,顺便伪装出神异并不多的情况,好给未来治不了大病做打算。   之前韩盈为了改造家里,偷偷卖出去的玻璃珠,在这个时代能够价值千金,只不过商人压价太狠,给的财物不够真正价值的二十分之一。但这些财物小半部分,就够韩盈修建出全村的土屋,而剩下的大部分,都被韩盈砸在试药上。   这个用来装成品药的箱子,里面的东西,论价值,几乎等重于徐田曹给的金珠。   可到了这种危机的时候,亲疏带来的人性就能够显露出差别。   她不完全信任自己提取出来的动物油脂绝对无菌,而是借着从箱子内取东西的遮挡,将其替换成现代的无菌润滑油,只为了增加一点韩羽不被感染的可能。   将手和整个手臂都抹好,韩盈回头一看,郑桑已经将麻布塞进了韩羽的嘴里。   她对着韩盈点头示意。   韩盈深吸一口气,开始将手伸了进去。   疼痛让韩羽开始止不住的挣扎,双腿乱蹬。   这种时候绝不能由着孕妇来!   韩盈眼神一凌,厉声喝到:   “给我摁死住她,一点儿都不能动!”   两个妇人吓了一跳,和郑桑一起,三个人死死的摁住了韩羽。   继续摸着韩羽肚子的韩盈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像极了曾经带她的主任。   手术台上,主刀要有绝对的权威!绝对的控场!   正当韩盈去寻找胎儿双足时候,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原本被拦住的韩羽婆婆也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大声哭喊道:   “里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郑桑这个疯子,她竟然带着一群人闯进去了,我新媳在里面坐草啊!她们冲撞了我向沃河觋师求的神牌,现在我新媳已经听不到人气了,这群人还拦着我进去!”   如此颠倒黑白,甩黑锅的本事,让韩虎气的直接跳起来:   “什么觋师神牌,明明是你不在这里照看,致使我姐姐难产,要不是我求来月女,我姐姐早就没了!”   “我呸!沃河觋师的神牌怎么能没用,分明是你们冲撞,才让我媳出事的!”   韩虎满肚子都是气:   “明明早就出事了!”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   “虎小子,这里是妇人坐草的地方,你来做什么?”   这声音一传进来,郑桑脸色就立刻变了。   “婴,我得出去,楚枝,你摁住羽!”   她根本没给韩盈反应的时间,拉过来在身边叫做楚枝的妇人,让她紧紧的抱住韩羽,起身走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韩盈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她便听到身后按腿的妇人低声说道:   “里正带来了很多人,还拿着槊和剑。”   没有动,韩盈也能感受到自己身后妇人,在透过草棚的门缝往外看。   妇人幽幽的补充道:   “麻烦了,咱们和他是有旧怨的。”   旧怨?   什么旧怨?   韩盈只听到亲妈走了出去,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到那个里正继续说道:   “我之前听到过你女儿的名头,拿草给人治点病?听说死了不少人?这种手段,怎么能和沃河觋师比?”   缓步走进的里正,语气不急不躁,听起来是那么平和。   “沃河觋师的神异,我们都见过,他与河伯交谈,是能让钟家那快死的老翁起来吃饭的存在,三年前虹坐草时有邪祟缠身,也是他的神牌驱散邪祟,保佑虹生下的孩子。”   说着,里正顿了顿,等待众人顺着他的思路继续想,又道:   “他是有大法力的,韩羽是你的侄女,半年前还送婴吃过石饴,那孩子为了这点东西,蛰的半条胳膊都肿了。郑桑,你们有多想让韩羽死,才过来冲撞沃河觋师的赐下的神牌?”   母亲还未说话,屋里还在寻找胎儿双足的韩盈,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很好,什么旧怨她不知道,但这个里正说的每句话,都是冲着逼死自己,逼死亲妈去的!   他这意思,今天韩羽母子两条命只要是没了一条,就都是她们的锅!   我可去你的吧!   压下心底的愤怒,韩盈冷静的继续摸着韩羽肚子。   当她摸到胎儿一只脚的时候,后面按着韩羽肚子的妇人,眼神畏惧的看着因为剧痛而不断挣扎的韩羽,突然对着韩盈问道:   “月女,你说……韩羽怀的孩子是不是真个邪祟,不然怎么会这么折磨母亲?” 第6章 母女平安   心累。   韩盈终于摸到的胎儿双脚,可阶段性的成功,没有让她感到任何高兴。   身后妇人的话,实在是太重了,   她只觉着双臂沉的要死,肩上仿佛担了千斤重压,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冬天,韩盈的额头却因为紧张而出现成片的汗水,它们凝聚成珠,顺着脸一滴滴滚落。   脸上开始带着莫名的刺痒,韩盈下意识的想像主任手术时那样喊人擦汗,话道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自己调教半年的人,居然还能问出这种话,真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韩盈咬牙。   她能说什么?   说子宫构造?说横位难产的原因?说盆骨对生产的影响?说为什么会产后大出血?   她说的清楚吗?   就算说清楚了,这些人能理解吗?   现代孕妇家属基本上都是初中以上学历,就这还掰扯不清楚,这群文盲能理解什么?   更何况——   韩盈脸上带着微不可查的疲惫。   这是她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从一开始,她打的就是神女赐福的名头。   这和沃河觋师有什么区别?   她自己搞封建迷信起家,怎么可能驱散身边人的迷信思想。   问题是不这样,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现代西医依靠工业化兴起,在此之前,西医和屠夫没什么两样,外科医生治疗方法不叫救人,而是杀人。   没有药物、没有医疗器械,低下的治疗能力让韩盈行为趋向于保守,她只敢去救一些患有小病的病症和将死之人,前者看不出本事,后者也可以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神异有没有?   当然有,只是这样对比起来,一个意外和神女相伴、学会了一点辨识草药女童。与能够和河伯交流、能让人‘起死回生’,能预测河水上涨下落的沃河觋师来说,明显是后者更厉害些。   韩盈千防万防,还是没想到和巫觋的冲突会在这种时候爆发。   她过往由迷信手段带来的顺利,在此刻全变成苦果,而韩盈不得不反复咀嚼,并承担着由它带来的危机。   过往半年里,她是存下了些武器,能自保离开,可如果是在韩羽出事的情况下,自己就算安全离开回到东河村外邑,那些人又会怎么看自己呢?   自己还能维持神异的名头吗?   面前的韩羽还在因为疼痛挣扎,而她的模样,像极了此刻的自己。   古代个人没有在野外生存的能力,户籍和保甲制度将她固定在了东河村外邑,她无法离开,一旦失去神异——   韩盈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了刚穿越时,那牛棚一样的草屋,带着石头的豆饭和冬季只能靠单衣御寒的农人……   她打了个冷颤。   屋外。   郑桑没有反驳里正,而是对着韩羽的婆婆问道:   “徐三,韩虎今天送粟米才知道她姐姐坐草,可我怎么就今天上午看在我们外邑闲逛?你不在这里守着羽,往我们那边跑干什么?”   这是郑桑甩的黑锅,徐三怎么可能认,当即扯着嗓子尖叫:   “我哪里往你们那边去了!”   “你没在外面闲逛,那这里火盆被褥怎么都没有?现在可是寒冬!孩子出来就得冻个好歹!我那侄女还是新妇,什么都不懂,我看模样昨天晚上就发动了,这么久了,为什么韩媪、钟媪都没有请来?!”   郑桑的话同样占理,大冬天的,怎么能让孕妇一个人在草棚里生产?对方还是没生育过的新妇!几个跟着里正过来的汉子,顿时看徐三眼神就变了,就连里正也眯起来眼看她,表情极为不悦。   被这些视线看着,徐三连忙辩解:   “不是我没干,是家里实在是什么都没有了,曲渭服役把家里搬空了一半,我再不去田里挖鼠窝,再过几天家里就要饿死了!”   话说的太夸张了些,不过徐三的确是肉眼可见的穷,知道她家情况的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穷到极致,饭都快吃不上的时候,顾不上孕妇算的了什么呢。   徐三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自己没照顾好新妇,她看着众人缓和的神色,一拍大腿,继续哭喊起来:   “之前我把该怎么坐草都和羽讲了,我还特地求的神牌挂在门后驱除邪祟,晨时我来时羽好好的,可精神了,都是郑桑你这个疯子!不是你冲撞了神牌,带进去邪祟,羽怎么会一点儿气都没有?你让我进去看看啊!”   她把一个重视新妇的婆婆演的惟妙惟肖。   两方分邑,头领有血仇,村民们却还没有闹到见面打生打死的地步,是亲戚,又是几十年的左邻右舍,都熟悉,看这模样,态度开始松动起来。   “这件事说不定就是个误会。”   “就是,不过总得让婆母照顾新妇吧?”   “是这个理儿。”   里正看着在门口不肯让开的郑桑,似乎是看出来什么,道:   “既然这件事既然是误会,那郑什,就让徐三去照顾羽吧,她到底是生过的妇人,你家那女能懂的什么?别再照顾出事儿来。”   让徐三进去?   郑桑脸色微变。   开什么玩笑!   自己女儿的‘手术’从来经不起半点打扰,一旦出错,就是要命的结果,尤其是现在屋内的模样,任谁看起来都是折磨产妇的酷刑,徐三只要进去,那事态她根本就控制不住!   郑桑维持面上还是平静的模样,脑海中疯狂想着解决办法,该死,韩仲这个老狐狸一定是看出了什么!麻烦了,她们来的人太少了,真起了冲突,她根本拦不住……   郑桑还没有想出答话,徐三就立刻接上了里正的话茬,唱念做打,势必要把所有的黑锅推到郑桑身上。   “声音呢?韩羽你说话啊!韩羽?韩羽!”   徐三大喊了几声,间韩羽久久没有回复,气焰瞬时高了起来,对着郑桑吼道:   “郑桑,我家新妇不会已经走了吧?是不是你?你冲撞了神牌,带进去邪祟,害死了我家新妇和我孙子!”   “怎么会。”   里正发白的胡须在寒风中飘摆,说的话是那么的缓和。   “韩羽可是她侄女,哪有姑母会去害自己亲侄女的事情呢?”   两人一唱一和,逐渐把郑桑逼到了死地。   冷汗顺着郑桑的鬓角滑落。   站在门前,郑桑忍不住从心底发问。   婴,你还要多久?   我可能,快要拦不住他们了……   而草棚内的韩盈,把草棚外所有的冲突都听的一清二楚。   不只是她,连带着两个帮忙的妇人,也肉眼可见的恐惧起来,就连抱着韩羽的力气,也不由自主的变小,让韩羽挣扎起来。   “抱紧!”   韩盈的声音越发平静,她的声量不大,眼神却像刀子般扫过面前的楚枝。   “羽姐活不下来,咱们三个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这不算是威胁,但面前的楚枝不由得一抖,死死的抱住韩羽,不让她再有半点挣扎。   草棚外的母亲明显撑不了多久,自己的手术时间越发的紧张,压力大到极致,出乎意料的,韩盈反而更加平静了。   之前,她的手一直在抖,现在,却像极了稳重的主任。   她右手向下牵引,左手在腹壁协助,慢慢的将胎头向上推转为臀位。   肚皮上的鼓点,慢慢的变化着,转了个圈。   汗水仍在滴落。   草棚外的争吵也在进一步升级。   里正将亲妈的行为定性为杀人,徐三立刻抓住这点,疯狂的叫嚣着要进去照顾新妇。   是啊,若是正常情况,怎么能不让婆母照顾正在坐草的新妇呢?   一道道质疑凝聚在郑桑身上,言论也开始变得不善起来。   “羽是到现在还没声。”   “不对劲儿啊。”   “人不会真没了吧?”   “我就说嘛,这神符就是不能冲撞。”   “郑桑这心也太毒了……”   韩虎出来辩解:   “我姐姐没事,她活的好好的,是月女在救她!”   可韩虎的声音,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引发了新一轮的争议。   “一个小童怎么能比得上沃河觋师,肯定是引进去邪祟,出事了!”   “就是。”   屋外的吵嚷没有影响屋内。   韩盈盯着面前的肚皮,屋外的声音渐渐虚化,她不能出去,这里才是她的战场,也是改变整个局势的关键。   她的职业生涯。   母亲的安危。   韩羽的母子的性命,   都在她手上。   一瞬间,韩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注意力全在面前的孕妇身上。   转到臀位了!   接下来是胎儿臀位牵引!   “楚枝!你们两个把她架起来站着!”   两个妇人连忙将韩羽半架起来,韩盈半跪着,手举起来,握持住胎儿的双足,对着韩羽喊道:   “羽姐!用力,孩子就快生出来了!”   没有麻醉,韩羽咬着麻布,攥紧茅草,手握的发白,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在韩盈的声音中,再次用力。   她想活下去。   腹部开始起伏,韩盈顺势牵着胎儿双足出来。   她小心的保持胎儿足趾向下,足跟向上,使臀转向前方。   接下来是躯干。   双指放在胎儿骶骨两侧,其余四指放在髋部前方,一面牵引,一面旋转胎体,让双肩进入盆骨横径。   胎儿继续往外出着,韩盈轻轻下拉些许脐带,以免胎儿循环受阻。   两个抬着韩羽的妇人开始面露惊喜。   胎儿已经出来一半了!   她们开始给韩羽打气。   “韩羽!再使点劲儿,孩子就快出来了!”   “用力啊!孩子已经出来一半了!”   痛苦的折磨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韩羽眼神几分光亮,她咬着麻布,继续使劲。   韩盈继续牵出着胎儿的肩和上肢。   草棚外的冲突也达到了极限。   这些人已经相信了郑桑引进去邪祟,害死了韩羽,情绪越发激动。   徐三嚎啕大哭,挑动着所有人的情绪: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姑母啊!”   现在门前的郑桑不发一言。   到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和韩盈不同,郑桑一直记得韩羽,三个半月前,她不仅送过粮食,也看过韩羽过的怎么样,当时,一切都很正常。   这世间哪有不在意新妇的婆母?之前自己认识的徐三可不会这样,她前那个儿媳照顾的是人人称道,但——   如果徐三发现韩羽的肚子不正常,有很大可能难产呢?   都是生育过的妇人,胎相非常不正常的话,肯定能看出来。   一个可以确定的,快要死掉孕妇,费什么心思照顾,备什么被褥?   几百钱呢,沾上污秽晦气以后怎么用!   以前的徐三还不会这么吝啬。   可今年,她丈夫死了,儿子也去服役,少了两个劳力不说,家里还因为丈夫的去世延误春耕,今年的收成差的不行,熬过冬天都难。   稀少的粮食会逼出来人所有的恶意。   克扣快死的韩羽的口粮,哪怕只有两个多月,也能省出不少粮食,好让她们一家熬过春荒。   更何况,韩羽没有母亲,做这件事几乎没有被发现的任何风险,再加上草棚坐产的习俗,也给了她行动的机会。   如果自己不来的话,她应该会瞒的很好……   可自己一来,很多东西就都瞒不住了,徐三必须把难产的原因,都推到自己头上!   郑桑咬牙。   真是好算计!   她猛然想起来自己进去时瞄了一眼的‘神牌’,眼里冒出了火。   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看着面前的这些人,郑桑脸色越发的难看。   韩羽刚刚被叫过来的临村舅舅王黍拿着槊,槊尖对准郑桑,眼睛里全都是血丝。他低吼着:   “郑什,你让开,让她舅母进去看看!”   郑桑站在门前,跟过来的韩虎和外邑的那些人组成人墙,拦着他们。   “不行!”   王黍将槊尖对准郑桑的脖颈:   “你再不让开,我就捅上去了!”   郑桑像一棵树,笔直的站在门口。   “我女没有允许之前,所有人都不能进!”   槊尖猛的往前一冲,在郑桑脖颈三寸前停下,看对方仍然是纹丝不动,王黍气的手抖,猛的把槊往地下一丢,扯住郑桑往外拉。   退后几步旁观的里正有些遗憾。   怎么刚刚没一槊捅死郑桑呢。   跟过来的外邑汉子看王黍动手,连忙上前推搡王黍,内邑的人也不甘示弱,双方堵在门口推了起来。   推搡很快变成了打斗。   有人开始受伤。   正当事态进一步升级之前,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伴随着妇人惨烈的叫声,突然从草棚里传来。   打斗的众人手一停。   只听得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大。   听起来中气十足,极为健康。 第7章 魔法打败魔法   屋内的韩盈剪短脐带,擦干净婴儿身上的污渍。   婴儿是个小姑娘,有些瘦,手颠感觉四斤多些,不是多正常。   现代正常婴儿体重要大于等于五斤才好,她这算是低体重婴儿,养起来,恐怕不是多容易。   韩盈在心底叹了口气。   福祸所依,婴儿若不够瘦,韩羽想生出来恐怕会更困难。   好在婴儿嗓门倒是挺大,很有活力,从生出来哭声就没停过,生命力够顽强,说不定,真能活下去呢?   草棚外韩羽的舅母看着仍然不让自己进去的郑桑,气的跺脚,她靠在门前,对着里面大声喊道:   “韩羽,你怎么样了?”   韩羽回答的声音很是虚弱。   “我还好,就是有点冷。”   一场生产,耗费了韩羽大量的体力,她浑身是汗,头也湿透了。之前产痛掩盖她了对冷的感受,现在生产结束,疼痛开始减缓,冷意便顺着皮肤往骨髓里钻,汉时没有棉花,被褥里填的是白絮,就这种被子,就算是再加个火盆,又能有什么用?   掐着时间,确定到现在韩羽没有流血,情况足够安全之后,韩盈对她问道:   “羽姐,你以后还要在他们家过下去么?”   韩羽的精神头有些差,她很想直接睡过去,但这么冷的天,头发还湿着,韩盈是绝不敢让她睡的,所以韩羽只能被迫清醒着,她喝着粥恢复体力,在听到韩盈问自己之后,眉毛一倒,脸上全部是厌恶:   “过个屁!”   韩羽直接就骂了起来:   “这家人这么对我,那我也没有什么情分可以讲了,过了月就回去和兄弟一起住!”   够剽悍。   韩盈就喜欢这样的妹子。   她笑了笑,又往火盆里扔了些枯枝,道:   “羽姐你都这样说了,那一会儿就让牙叔他们把你抬回去,可不能让产妇大冬天走二里多路。”   韩羽摇了摇头,没把韩盈的话当真。   哪有刚生完的产妇立马回家的?平白给家里增晦气。   “先在屋里烤烤火吧,剩下交给我就行。”   韩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怎么想的,她也没时间解释和说服对方,自己赶着撕人,直接等牙叔他们把担架拿来抬人就是了。   她站起身,对着楚枝嘱咐道:   “把羽姐身上的汗都擦干净,别着了凉,我先出去,等会儿胎盘出来了再叫我。”   说着,韩盈把婴儿用带过来的兔皮裹好,确定不会被风吹到之后,一脚将门后的神牌踢了出去。   这神牌一尺有余,上面画着红色的符文,还缀着彩色的丝线,若是现代人,还真分不出区别。   可惜——   韩盈太熟悉沃河觋师了。   从察觉本地迷信之风兴盛,又和自己行医有关之后,她就将巫觋视为对手,收集一切可以收集的信息。   巫觋,其实是两种身份,女称巫,男称觋。其中,沃河觋是重点。   他是几十年的老觋师,属于此地封建迷信界的龙头老大,法力滔天,名气高望,一次庙会能聚集个几千人,亲妈都被他忽悠着去喝恒河水。这么牛逼的存在,自己怎么能不提前了解,多研究研究?   这不,机会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沃河觋师那边的神牌,都是有规制的,她踢出去的那个,根本不是用来保佑生产的,而是摊会时用来扔水里镇邪的神牌。   后者可不能放在家里,按照沃河觋师官方解释,是会引来晦气的!   屋外的众人还在面面相视。   他们不知道草棚内发生了什么。但孕妇生产,听不到声音便预示着死亡风险,韩羽母女二人的存活,或多或少都会和韩盈有些关系,一个六岁的小儿能做到这点,自然与神异有关,过往传闻的故事此刻在脑海中浮现,所有人都浮现出一个念头——   月女,似乎还是很厉害的?   这样一想,韩羽的舅舅王黍便立刻吓得退后两步,要是刚刚月女在里面施法,自己硬闯进去打断了,那外甥女还能好过来吗?   正当这些人不知道作何反应的时候,一直不允许进入的草棚门打开,一个木制的神牌从地上滚了出来,紧接着,便是韩盈的响亮的声音。   “也是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拿镇髦兽的神牌给孕妇驱邪。”   此时民间恶兽品种极多,有些根本没有流传到后世,髦便是其中之一,据说会隐形附着在人身上食人血肉,被附身的人会身体枯槁,直至死亡。   某种意义上来说,髦还是人对不理解病症的具象化,算是汉时的本地特色,反正韩盈在未来从没有听说过,倒是本地人挺信的,有点钱的,年年必扔镇髦牌祈福。   神牌滚出去老远,韩盈抱着婴儿,径直站在门口,她穿着兔裘,房间内,襁褓里的婴儿还在哭,哭声令所有人眼里全是敬畏和惊奇。   韩盈看了眼亲妈,她捂着胳膊,应该是之前打斗中不小心扭到了,目前战斗力大幅度下降,显然无法继续提供有力的支撑——   那就自己上!   滚远的神牌终于停下,正面朝上,雕刻的髦兽无比显眼。   众人发出惊呼。   “草棚里怎么能放这种东西?”   离神牌近的男人上前看了一看:   “这是别人用过的,还系了彩绳!”   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是辟邪驱邪的神牌吗?怎么会是镇邪的?小傩的时候就已经扔河里了啊?”   “什么驱邪神牌,根本就没有!”   借些韩盈出来的缝隙,韩羽舅母伸着脖子向屋内看情况。现在韩羽正靠在火盆边烤火,楚枝给她擦着头发,确定外甥女没事的舅母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扫了一遍屋内,顿时,火冒三丈。   这年头,锅碗瓢盆都是重要的固定资产,又少又珍贵,谁家有多少东西大家再清楚不过,韩盈她们带来都是崭新的盆褥,舅母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徐三家的,而除了这些,屋里竟然只有一条破褥子和旧碗!   “徐三!你给我女备的东西在哪!”   看着屋内,又听着韩盈的话,舅母立刻明白她们都被骗了,她扭头四顾寻找徐三,恨不得立刻用手撕了她。   从婴儿发出哭声,就觉着自己要遭的徐三一直在往后退,可就这点儿地方,能退到哪里去?两个汉子扭住她的臂膀,直接把她拉到众人面前。   韩盈嗤笑一声,上前走了两步,对跪坐在地上的徐三问道:   “徐大母,我家羽姐做了什么天愤人怨的事情,让你拿来傩会镇髦的神牌放在草屋里?”   被质问的徐三低着头,不发一言,挣扎导致散开的头发遮住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周围围观的人也是互相对视,窃窃私语,无法理解徐三的做法。   没有得到徐三回复的韩盈抬头,对着四周环顾,大声询问道:   “诸位都是我与韩羽的长辈,在东河村多年,看着韩羽长大,自从她嫁到曲家,可有不敬婆母?”   因韩盈有神异的传闻,再加上她刚刚做的事情,围观者没有觉着一个六岁的孩童这么说话不合时宜,反而觉着这才是正常表现,在她这样问之后,徐三的左邻右舍纷纷答道:   “没有,从来没有听到过!”   韩盈又问道:   “那可曾与妯娌有过口角?”   “亦是未曾听到过!”   韩盈继续问:   “那是在家好吃懒做,不事家务?”   这是比上面两条更严重的指责,顿时,韩姓的人开始激愤。   “韩家女子,从未有过这样的!羽今年可是织了整整两匹麻布!平日里还要拆缝整洗,什么时候偷过懒?”   “就是,她日日随我曲河边麻,从未懈怠过!”   其它姓氏的围观者也纷纷点头。   其实,韩羽并不算多出挑,她就是个随大流的普通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名气,不过上限低没问题,她下限高啊,众人细数一遍她搬草屋前干的那些活,顿时感觉这姑娘十分勤劳,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当韩羽身上挑不出毛病,徐三做的事情就更令人愤怒了。   看着众人渐渐将情绪转向了徐三,韩盈开口:   “诸位!”   她加大音量,指着徐三道:   “我羽姐上孝婆母,下而有孕,友爱妯娌,平日里勤勉劳作,从未抱怨,这样好的新妇,徐大母还这样以镇髦神牌害她性命——”   “这样的人,凭什么再做我羽姐的婆母?”   韩盈放弃了讲科学,这种时候,还是魔法更能够打败魔法,直接咬死了徐三打算以镇髦神牌害韩羽性命。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三也抬起来头,低声为自己辩解。   “我真没想害羽。”   韩盈冷笑,直接厉声喝问:   “镇髦神牌引晦、有髦在其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害人,孕妇坐草经不起丝毫差错,你若不是心生恶意,为什会把神牌放在草棚里?!”   徐三的脸瞬间扭曲了,她没办法说出来真相,一急,直接说出句:   “我是拿来给羽生火的!”   这话就前后不搭后语了,早就过来听着徐三嚷嚷着请神牌保佑生产的众人都皱起来眉,脸色很是难看。   全都是谎话!   现在董仲舒还没和汉武帝见面呢,民间思想根本没有以直报怨那一套,虽然讲究孝道,但是民间的孝嘛,肯定不是上层所推崇的那样,甚至因为国家实行黄老之政过久,孝道没有多少,更多的反是利益关系,尤其是没有生养之恩的婆媳关系。   所以,以韩姓为首的妇人,立刻开始斥责起来:   “这样的婆母,还有什么在她曲家过下去的理由?”   “月女说的是极,羽还是归家去吧!”   因韩羽能生,有异姓的人家当即说道:   “我家那小子已经十四,羽要是不嫌弃,出了月就能去我家!”   看过婴儿,出来的韩羽舅母在听到徐三话之后,疾步走过来朝着徐三狠狠的唾了一口,她愤然对众人说道:   “这人何止用镇髦神牌害人!她早就打着害死我女的主意了,草棚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破褥和碗!”   --------------------   查资料面临一个很脑壳痛的问题。   查的少,写的不真实,查的多……古人惨的我都没办法写了。   女主妈妈生育六次在汉代绝对是‘少生少育’的典范,汉代的女性普遍能妊娠十次以上。(事实上一直都是,到建国后计划生育女性才从不断的生生生中解放出来,这样看,上环在当时真不是坏处)   话说回来,高生育下,带来的是女性高死亡率,女性平均年龄只20∽30之间。就算是有的女性体质好,能撑住这个怀孕次数,后期人也废了。   更糟心的是,女性被迫高生育的同时,婴儿也在一批批的死。   仅仅婴儿的死亡率就有1/3,我真的是……   心累。 第8章 臼米之罚   如果之前大家对徐三的行为很是不解,无法想明白她为什么拿镇髦神牌放在草棚里,那现在,年长且经历事情较多的人,隐隐约约的猜出了怎么回事。   有个年长的老妪问道:   “妇人产子,容易沾染晦气,大概三个月前,我就没见韩羽了,听徐三说是搬草棚这边住……我入冬后不出门,没过来过,有谁看到过韩羽吗?”   经常出门巡视是否又野兽下山的汉子、冬日出来担水的妇人、小子,都纷纷摇头:   “没有。”   “平日里谁都不上这里来。”   “今年冬天就韩羽有孕,说起来,这个时间可真是不怎么好……”   “曲家要留后么,谁知道曲丰上了战场回不回得来。”   “慎言!”   交谈中,大家逐渐回过味来。   韩羽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曲丰的遗腹子,没有特殊原因,她为什么会苛待韩羽?   一个年轻的妇人回顾整个事情的经过,忍不住自言自语:   “就像让韩羽在这里等死似的……”   她们的猜测已经逐渐接近真相,跪在地上的徐三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主观杀人,她佝偻着腰,头低垂着,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   “我也是没办法,家里真没什么吃的了,韩羽已经流了血,这胎一开始就不像是能保住的样子,我就,就一时着了魔,没好好照顾……”   直到现在,她还在美化着自己的行为,试图推脱掉自己的罪行。   “你住口吧!”   被郑桑拦住的韩虎扯开姑母,破口大骂:   “这几个月,都是我在送粟米过来,你这老畜,一天只给我姐小半碗豆饭!活人都能被饿死,何况是孕妇!”   韩虎的话就像是水滴进了油锅,所有人都开始哗然,谁会想到,徐三竟然会这样做!   几个忍不住的妇人直接冲着徐三唾了过去。   汉子也纷纷厌恶的扭头不再看她。   就连徐三的另外一个媳妇,现在也是掩面而泣,没有服劳役的儿子更是没有上前,而是蹲在后面的地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吃的不够,左邻右舍的借借,明年再不济也能还上,再差羽姐也还有兄弟,还有我们,总不会看着她饿死。”   韩盈环顾四周,继续说道:   “怀相不好,可以问问村里的老媪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就在外邑,你带着羽姐去,我怎么不会救?你凭什么用一个羽姐怀相不好的理由,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将她丢在这里苛待、让她等死?!”   韩盈绝不会允许徐三做了这种事情之后,还能继续逍遥下去!   她对着所有人拔高了音量:   “诸位长辈,此人如此残害新妇,如畜牲何异?难道诸位就这样任她继续在东河村留下去吗?”   如今的基层小吏,无论是亲妈还是里正,都没有私底下处刑杀人的能力。   宗权无限制的扩大,宗老能够以宗法私刑杀人还不受惩戒,那是在明清时候才有的事情。   此时杀人会被要求偿命,大复仇思想更是兴盛,如果徐三真害死了韩羽,那韩虎或者自己动手杀了她也不会有罪,反而会被赞扬为有义之人。   可徐三的行为再足够恶劣,造成的后果,却仍然只属于苛待,主观上有恶意,但韩羽没有死亡,韩盈若是要求杀了徐三泄愤,那别人反而认为韩盈咄咄逼人,太过嚣张。   所以,韩盈要求不高,既然人不能肉身死亡,那就社会性死亡吧。   现代人失去身份证寸步难行,古代人离开庇护她的村子,想活着比现代人还要难上百倍,死了一了百了,活着受苦,看韩羽日后过的越来越好,才是更好的惩戒。   韩盈的想法,众人并没有察觉。   不过,东河村几十年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婆母,户籍制度将大家拘在一个地方,信誉和名声极为重要,村子里出一个徐三,此后自家小子娶妻不知道要多难,想到这茬的众人立刻同意道:   “就是,这种人怎么能继续留在村子里?必须赶出去!”   “她那一家子人,难道是瞎了眼,不知道婆母苛待韩羽吗?同样一起都赶出去!”   “没错!”   群情激奋间,徐三面露惊恐,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如此下场,疯狂尖叫道:   “韩羽是真的要死了!她后两个月走路都走不了,肚子还是歪的,那孩子根本就生不出来!我就是省了几口吃的而已,里长当年也不是没有给韩均治病吗!我不——”   “够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里正终于大声喝止,他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平和,而是有些急躁的上前两步,道:   “徐三此事太过恶劣,可她家还有三岁稚子,总不能一起赶出去。不过此事甚恶,不能轻过,罚她臼米十年,如何?!”   臼米,是惩戒女子的苦役,如今大家吃的稻和粟米,需要拿木棒反复捶打石臼中的米,既然是刑罚,那必然是日夜不停、没有报酬的。以徐三的年龄,十年根本都熬不过去,算是要劳作到死了。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听到这样的惩戒,徐三身子一软,直接栽倒下去。   这和赶出去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不能再喊,若是真落了个全家都被赶出去的下场,那更是生不如死了!   众人看她模样,厌恶走开,算是默认了里正的惩罚。   事情处理到这里,算是基本上结束。   来的汉子、妇人,也不愿意继续在大冬天的从外面站着,纷纷离开,有人招呼着徐三儿子,叫他把徐三拉到米房那边去。   倒是几个家中有孕妇的,现在还不愿意离开,想和韩盈搭上话,去给自家孕妇看看,流血难产的韩羽都能救下来,保不齐就能救下来自己家的好女呢。   只是她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上前和韩盈搭话,最后索性去和郑桑攀关系去了。   人群逐渐散开,看着徐三像条死狗一样被她儿子抬走,韩盈心底冷笑,她转身想要回去进草棚看看韩羽,便看到还没有走的里正,对方盯着她,眼神中带着狠辣。   韩盈回了他一个挑衅的笑容。   这次里正干的事情全都是挑拨,没有一句话落人口实,攻击他没有屁用,但——   来日方长啊。   里正。   韩盈在心底咀嚼这个词。   对方也就是依仗着里正这个职位。   若是里正没了这个职位,那他还有什么蹦跶的本事呢?   说起来,里正这个职位,可是有年限的?   回忆起自己听亭长侃大山的时候,韩盈眯起来眼睛。   打蛇要打七寸啊。   而另一旁,里正持着拐杖,步伐有些蹒跚的往回走。   他回忆着韩盈那个挑衅的笑,喃喃自语。   “此子,不可留啊……”   这是之后的事情,而此刻,韩盈还在照顾产妇,她又回屋检查了一遍,确定韩羽没事之后,直接找到牙叔。   “牙叔,你叫两个人,把担架抬过来,再带两床厚被子,咱们把羽姐抬回外邑。”   旁听的韩虎有些犹豫,他问道:   “产妇往家里抬,会不会沾染上晦气?这倒不是我们害怕,主要是产妇容易被邪祟缠身。”   “没有晦气,不是邪祟,是病,所有的地方都有风毒,加上产妇身上有伤,就容易感染。怀孕生产又消耗女子精血,造成人体虚弱,贸然搬动到新地方,路上颠簸受寒,适应不了环境,便容易生病。”   哪怕韩盈嘴上说着要用魔法打败魔法,但还是忍不住去和周围人科普正确的医疗卫生知识,她道:   “这和产妇晦气没有半点关系,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风毒这东西无处不在,粪便、泥土、脏污的环境更多,平日里咱们的皮肤保护着自己,不让风毒入体,可一旦皮肤有了伤口,还在脏污风毒居多的地方,风毒就会大规模侵入体内,人便开始发热,然后烧的越来越严重,直至死掉。如果是干净的环境,能入体的风毒便少一些,人说不定还能熬过来。”   韩盈也不指望一次就能把话讲清楚,让这些人纳头就拜,从此就变成讲卫生,爱干净的好村民了,她摆摆手:   “你以后服兵役上了战场,若是受伤,万万不可让别人用脏手触碰,躺也要在干净的地方躺着。至于羽姐,先搬到我屋里,我可是神女赐福过的人,怎么都能镇的住邪魔!”   最后两字韩盈说的那是咬牙切齿的。   后世从发现卫生重要性,再到普及成普世价值观,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尸骨填了进去,更何况这里面也绝非一句话的事情,最根本的还是钱的问题。韩虎还有些懵懂,不知道卫生的重要性,韩牙却能明白些,他手拍上韩虎的脑袋,对着韩盈道:   “这小子糊涂了,草棚里连个火盆都没有,男人都要冻出个好歹,何况产妇,倒不如回土屋烧炕暖和的住着,多喝点米粥。我这就叫人把韩羽抬回去。”   韩盈点头,等韩牙带着韩虎回外邑,把她的‘担架’给抬了过来。   现在的布价贵的要死,韩盈根本用不起布做担架,索性请人拿草藤在两个棍子中间编织成面,外形虽然还是担架的模样,但已经完全不能折叠,硬的像个门板,不过人还是照样能躺。   她也不拖沓,午饭之前,就把韩羽给抬回了家。 第9章 徐三下场   韩羽生产消耗太大,精神根本对抗不了身体的疲惫,清醒了一会儿,又开始犯困,她强撑着,没在回去的路上睡着。   等到了土房,躺在炕上,被热意包裹全身,难以言喻的舒适让大脑直接放弃思考,韩羽再也克制不住困意,都来不及问外邑什么时候盖的土房,韩盈什么时候有这些本事等等问题,就直接睡了过去。   郑桑摸了摸她的头发,确定是干的,便不再叫醒她,给她掖好被角,任由韩羽睡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这一睡再醒过来,韩羽便颇有些不知道今昔是何时。她脑袋蒙蒙的,口舌发干,茫然用手撑着坐起来,才发觉整个炕面热的烫手。   这土榻怎么这么热?难道下面有火堆不成?   正当韩羽疑惑的时候,听到动静的韩盈推开草帘,走了进来。   “羽姐,你醒了?睡炕口渴了吧?”   说着,韩盈从炕头拿起来一个小瓮,递给韩羽:   “先喝点温水,外面砂锅里还有给你留的米粥,韩虎给你盛着呢。”   韩羽接过来水瓮,底部有些烫手,里面的水也是温的,她眼前一亮,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瓮才停下。   这下嘴巴总算没那么干了。   抱着水瓮,韩羽好奇问道:   “婴,这土榻怎么是热的?”   “土炕和灶台,也就是做饭烧火的地方连在了一起,烧火的时候,烟从炕底下过,就能带着炕热起来,这烧炕比之前烧火盆还省木柴呢,还可以焖饭,把饭煮的更烂点,吃起来对牙好。”   屋内没有炕上暖和,韩盈进来就往炕上爬,她踩着专门给自己垒的土梯上去,在炕边把鞋子一脱,坐炕上拉过来被子伸进去脚,笑眯眯的对韩羽问道:   “羽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上还难受吗?”   “好多了。”   韩羽现在是满肚子的问题,哪还有心思关心自己身上的感受,觉着不算难受就忽略过去,连珠炮似的对韩盈问道:   “婴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还有这个土房,姑母是怎么盖起来的?月女又是怎么回事?”   “不急,你听我慢慢给你说。”   韩盈把当初糊弄徐田曹的故事又拿出来讲了一遍,不过这次又多加了点内容,她和那些童子玩耍的时候,赢了一些琉璃珠,醒过来之后发现它们也带了回来,索性卖掉给了过路的商人,换了钱财米粮回来。   如今基本上人人都相信世上有鬼神存在,故事说完,韩羽便信以为真,她高兴的拍手,发自内心的为韩盈开心:   “之前我还担忧,你父亲走后日子要怎么过下去,这下好了,婴你有神女眷顾,总算不会像我家当年那样卖地才能活下去。”   说起来也是唏嘘。   韩羽之前家里其实并没有那么穷,她还有个哥哥,只是当年意外被蛇咬了一口,家里抬着找觋师救人,对方开口就要四缗钱才治,这可是整整四千枚铜钱!   韩羽父亲和母亲不愿失去儿子,东借西借付了钱,可钱给出去了,人却没救回来。   人财两失,韩羽的母亲直接一病不起,拖着拖着,日子就越来越差,最后不得不卖地度日,连带着韩羽也没什么嫁妆,最后只能选徐三他们家嫁过去。   韩盈原身年纪小,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在没有扶贫保底的古代,一家一户因为某些原因,无限制的往下滑落,直至死亡,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她没有问原因,而是安慰道:   “没事,现在外邑的日子好过很多,我有神女教导的本事,以后一定能带着外邑富起来,羽姐等你身体更好一些,跟着我混,天天吃米配肉。”   韩羽当即露出了笑容:   “好,以后我跟着你混,等着吃肉!”   话音未落,韩虎就端着盛满粟米粥的碗进来,他手里还拿了个煮熟的鸡蛋。韩盈见状,把炕上立着的小桌子拿过来放好,等他把碗和鸡蛋放在桌上,又端进来一碗盐水煮豆芽和腌萝卜丝,最后甚至还端进来一条成人巴掌大的咸鱼!   别说和只能吃小半碗豆的日子比了,这样的饭菜,和韩羽当年家里有钱时相比,也是请客也凑不齐的大餐!韩羽看的眼睛发直,她筷子都不敢拿了,直接对韩虎呵斥:   “小崽子,你弄这么好干什么!”   韩盈连忙拦住:   “别欺负韩虎,这是我让他做的。”   这下,韩羽更不敢动筷子了,她脸上带着严肃,对韩盈说道:   “婴,之前你救我一命,又把我带回来住在这里,这样的恩情对我来说已经很大了,实在不必这样准备饭食,我又不是贵人,哪用得着这么娇贵?”   韩盈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   说白了,就是太穷了,穷到生活水平比过往高个三四层,韩羽就开始不安,担心这样吃下去败家。   指着饭菜,韩盈说道:   “鱼是从河里用鱼笼捞的,放了笼子就不用管,担水的时候看看就行。豆芽是用豆子在炕上发的,也就是耗点水。至于粟米,家里最多的就是它,也就鸡蛋稀罕点,就当是补补身体,羽姐你放心吃就好了,吃不穷我的,大不了,你以后好了,给我纺布还我就是。”   韩虎也笑道:   “阿姐,这捉鱼的笼子还是我编的呢,家里不缺鱼,你吃就行。”   这样说,韩羽才放松几分。   但她还是不太敢动手。   只是太久没吃到好东西,那咸鱼香味儿诱惑的人理智都没了。   我就吃一点点,尝尝味道。   韩羽端着粥碗,实在是忍不住,拿筷子夹起来一块鱼肉。   鱼香刺激着身体对蛋白质的渴望,鱼肉的咸香凝聚在口齿之间,稠厚的米粥,爽脆可口的豆芽和腌萝卜,都是平时根本享受不到的美味,韩羽刚开始还能矜持,吃了几口便忍不住了,风卷残云般的把准备的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她吃的肚皮又重新鼓起来,撑的靠在墙上直打嗝。   身下的火炕还在散发着暖意,从脚到腿乃至屁股都暖烘烘的,再加上胃中的饱腹感,舒适的让韩羽差点没呻吟出声,和以前比,这样的日子堪称是神仙也比不上啊!   要是以后都过上这样的生活,那该有多好?   与韩羽幻想未来这边不同,徐三的日子仿佛在苦水中撒了两斤黄连还觉着不够,又往里面加了无数冰块。   总结起来,就是又苦又累又冻。   东河村是个持续了上百年的老村子,各项建筑还算是完备,还有专门臼米的米房,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可问题是,现在乡下农家的房子,基本上都是木制茅草结构,防风防寒能力嘛——   也就比不在外面吹冷风好一点。   徐三被拉过去又不是为了享受,自然没人给她备火盆,她拿着米杵,捶了一整天,滴水未进,反复抬胳膊抬到麻木,感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腰背也没好到哪里去,酸痛的连弯腰都做不到了!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徐三终于能坐在米房角落里休息会儿,她想着歇息一下,回家吃碗热豆,烤烤火,就见到儿子拿着自己的被褥过来,对她说,以后就住在米房,别回家了,他每天过来送饭。   看着儿子曲谷,徐三顿时心凉了半截。   她压着火气,又惊又恐,口不择言的对自己儿子质问:   “是不是你家里那个窜使你这样做的?啊?!”   曲谷露出来苦涩的表情:   “她受不了指点,回娘家了。”   徐三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她刚想骂什么,便被曲谷打断:   “阿母,您做下这种事情,有什么理由怪她?”   被这样质问的徐三心里一肚子火。   都是一个家的人,徐三做的再隐蔽,能瞒得住外人,却不可能瞒住家里。   减少韩羽口粮,家里人其实都清楚,只是徐三撒了谎,说是韩虎那边送了不少吃的,韩羽吃不下,这边少送一些。   也就两个月多的口粮,对别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可对他们家来说,却能增加几分明年不欠债熬过春荒的可能。   可这个儿媳,若真有心,看着妯娌都快生了,去看一眼,什么都能知道。   她何曾多问一句?   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三满肚子的怒火想要倾斜,刚想说,却听得儿子又道:   “阿母,别多想了,做出这样的事来,就别在意家里人在您没用的时候也抽手就走。”   曲谷的话,如同在徐三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她脸色发青,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儿子。   虽然没有听到指责,但出门就被人像瘟疫邪祟逼着的曲谷,心中同样有着对母亲的埋怨,但他不能说,也不能再做舍弃家人的恶事。   否则,他们家还有什么理由在东河村立足呢?   他放下被褥,诚恳的对母亲哀求:   “阿母,就为孙子孙女考虑考虑吧!”   徐三沉默了。   她脸色灰败,像是突然老了十多岁,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还是应了声:   “好。”   亲妈一答应,曲谷留下把煮熟的豆子就走了,走的像是有猛兽在后面追。   徐三看的心寒。   她实在是太饿了,抹去眼泪,吃起来豆子,只是自己一整天滴水未进,口渴难耐,干吃不下去,又没有热汤,想去别人家求恐怕也求不到,只能找了点冰水顺顺,一顿饭吃的是又干又难受,嘴巴更是冰的发麻,胃里更是难受。   等入了夜,徐三浑身又疼又冷,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她裹紧被子,仍被冻的瑟瑟发抖,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想到了以前。   这么冷的天,韩羽还怀着孕,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屋外的寒风还在呼啸,屋内呼气成雾,寒意轻而易举的穿透被子,透过皮肤往骨髓里钻,徐三牙齿打着架,心里升起来阵阵悔意。   她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两个月前,自己简直像疯了一样。   里正是她能学的吗?   只是现在再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啊! 第10章 日常   徐三的下场,韩羽并不知道。   她这两天在外邑住的那叫一个舒服。   就是住的太舒服了,便有些坐不住,加上这时大家都没啥产妇的自觉,索性开始在炕上纺线。   和勤奋的韩羽相比,韩盈就比较懒了。   穿越之后,她丁点农活都没干过,尤其是遇上了冬季,整个人直接被低温封印,早晨八点之前别想起床。   不过今天不同,韩盈天一亮就爬起来了。   她得熬蛇油。   昨天傍晚,二哥韩硕去田里掏鼠洞,意外发现田地里还有蛇窝,索性都给掏了,本想拿回家加餐,可惜运气不好,被韩盈看到了。   蛇!拿来做防冻蛇油膏!能治冻疮的!   这年头谁没个冻疮,不管是自用还是售卖,都非常重要,她一说,六条蛇二哥一口都没吃到,全落到韩盈手里。   她忙着做蛇油膏,自然看不得别人闲着,又把二哥和韩虎一起赶去河边摸河蚌。   河蚌壳能分装蛇油膏。   这个法子,得益于韩盈小时候。   她奶奶用的蛤蜊油正是用蚌壳装的。   要不是有这个记忆,等蛇油膏做好了,韩盈又得发愁分装的事情。   谁让汉代瓶子也属于稀缺资源,没办法啊。   无奈摊手。   熬出蛇油,将蛇油从砂锅中倒出,加入碾成细粉的其它配药,疯狂搅拌。   搅到足够均匀,韩盈便盖上盖子,放在屋外,等着凝固。   暂时没事,韩盈便回屋上炕休息,笑眯眯的看二哥和韩虎干活:   “二哥你手轻点,别掰断了。”   “韩虎你洗干净,不然一会儿白煮。”   “那个河蚌也太大了,肉剃出来,壳不要了。”   两个少年按照韩盈的吩咐干活,忙完,熬出来的蛇油也凝固成了膏状。   他们拿着板勺,小心翼翼的将蛇油膏装壳,势必不浪费半点。   韩盈拿走第一个装好的河蚌壳。   凝固的蛇油膏呈现出淡黄色,因为药材粉末不够细致的缘故,里面还有些褐色杂质,味道也带着一股中药味。   她将蛇油膏递给韩羽:   “羽姐,你这两天手指不是痒的厉害么?抹抹试试。”   之前,韩羽住在草棚里,手上的冻疮没那么疼,可住土屋睡炕之后,温度一升高,冻疮又疼又痒,这两天忍不住挠了好几次。   她接过来蚌壳,对里面的膏状物极其好奇,要不是韩盈说了不能吃,恐怕直接要上口尝尝。   按照韩盈说的使用方法,韩羽将蛇油膏在冻疮上抹开,一开始没什么感觉,过了会儿,就发觉难受的痒痛竟然下去了不少。   韩羽有些不可思议,连纺锤都不拿了,反复看着自己手上的冻疮,对韩盈喊道:   “婴!这蛇油膏可真是好东西!我手没那么难受了!”   韩虎韩硕听到这话,工具都没放下,就好奇的跑过来看。   可惜,肉眼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们只能反复的问韩羽,手真的不难受、不痒了吗?   真想不到,蛇油加上那些很贵的,不能吃的草和各种粉末,竟然能让冻疮不再疼痛。   这是什么鬼神之术?   即便是韩硕韩虎之前见过那些药材,也看到过韩盈用药救人,但他们仍然觉着不可思议,不可理解。   他们下意识的将这种技术,按照过往经验,视为神异者才有的手段。   韩虎敬畏的看着那河蚌中的蛇油膏:   “感觉觋师都没有这么厉害,果然是神女才有的本事……”   他手中还拿着分装蛇油膏的工具,一时间突然觉着它像是金子做的,又沉又珍贵。   旁边,韩硕听得直点头。   等着韩羽反应的韩盈,终于放下心来。   简易版的蛇油膏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她听到了韩虎说的话,懒得纠正,而是对着韩羽说道:   “羽姐你以后多抹着点,一两旬左右。冻疮就能消下去。”   听韩盈这样说,韩羽反而摇了摇头,她将河蚌递了回来:   “这么好的东西,我能用一次已经可以啦。”   韩盈有些无奈。   韩羽恨不得处处都为自己节省。   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不过可以换个法子来。   她没收回河蚌,而是对两个哥哥说道:   “你们也抹点儿蛇油膏吧,给我试试药,我这是第一次做,光羽姐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二哥韩硕和韩虎纷纷摇头。   蛇油抹手,太奢侈。   韩盈继续加码:   “这蛇油我想卖出去的换钱回来的,你们试过效果够好,我才能卖出去。”   她指着装蛇油膏罐子,恐吓道:   “我光加进去的药材就得四百多钱了,要是卖不出去,可就全亏了!”   用过蛇油膏的韩羽当即呆在原地,韩硕和韩虎更是直接懵了。   老天,这点儿东西值两亩中田种一年的粮食!   这可不能卖不出去,砸手里那得亏死!   韩硕抖着手接过来河蚌,小心挑出来一些蛇油膏,抹在冻疮上,等着药效起作用。   许是以前从未用过药,韩硕韩虎的冻疮都很给面子,疼痛都有所减缓。   韩硕松了口气,他看向那宝贝木箱,道:   “小妹,你这箱子里的东西,终于能拿来换钱了。”   韩盈心里有些感慨。   她穿越过来,什么都过的不好,唯独家人特别好。   自己这半年干的事,放现代,相当于彩票中了一千万,其中八百万被自己投入看不到回报的研究里,只留下两百万给家里换了间房子。   现代成年人这样干,父母都能气个半死。这可是在儿女被视为父母私产的汉代,自己还只有六岁!   韩盈都不知道,自己亲妈怎么能无条件支持到现在的。   她有些心虚的轻咳一声:   “等我把神女教的那些东西整理出来,咱们能就开一个医馆,像沃河觋师那样,给人治病赚钱,钱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话刚说完,韩虎的脸色突然一变,厌恶的说道:   “别学他,那人太坏了。”   嗯?   韩硕怎么情绪这么大,家里难道和沃河觋师也有旧怨?   不对啊,亲妈之前不是很信沃河觋师吗?   正当韩盈想问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听道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还有马叫和车轮吱呀作响。   这让韩硕先转移了话题:   “外面又来人了,我出去看看。”   说着,韩硕放下手中的蚌壳,刚掀开草帘准备出去,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   “我家主人前来寻月女,月女何在?还不快出来迎接!”   哟呵。   这人还真的嚣张。   韩盈也不在炕上坐着了,她穿上鞋,对屋内还剩下的两个说道:   “这是冲我来的,羽姐你就在屋里休息,别出去了。韩虎,你去把今天下田掏鼠窝的人全都喊回来。”   “好。”   韩虎立刻放下工具,给蛇油罐扣上盖子,推门溜了出去。   披上兔皮衣,韩盈也准备看看,到底是谁敢从她的地盘上这么嚣张。   她打量着这突然到访的两个人。   看上去,来的两个人应该是一主一仆。   主人坐在矮马车上,穿着厚实的狐皮大袄,胡须茂密,身材魁梧,极为矜持的坐在矮马车上,不发一言。   仆人则坐在前头,充做车夫,身上竟然也穿了一身兔皮外衣,即便是有些短小,但这是一件皮衣啊!   这年头,御寒服装就那两种,要么是顶好的兽皮,防寒效果一流。   要么就是麻布,防寒效果全靠抖。   所以穿着打扮,是最快体现阶级地位和财富属性的存在。说起来,韩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钱的人。   是的,有钱。   不是有权。   她看着对方矮马车的规模,以及主人空空如也的头上,眯了眯眼。   不是吏目,能打。   韩盈放松下来,慢慢的往那边走。   叫嚣的仆从看外邑的人只是站着看他们,没什么反应,撇了撇嘴,从袖中拿出几个铜钱,扔在地上:   “好了,拿钱快把月女叫出来见我家主人!”   态度傲慢的像是哪家王子公孙驾到似的。   没人去捡那几枚铜钱,年长的男女互相对视,最终,由身材还算魁梧的韩熊询问道:   “不只两位贵客,为何前来寻月女?”   仆从还在用鼻孔看人,他斜视了一眼,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秽般的存在,别开眼,傲慢的说道:   “关你何事,快去叫那月女就是了!”   上门找事的人,自己总是要出面的。   “我就是月女。”   走到的韩盈缓步上前,态度轻松的说道:   “寻我何事?”   这仆人看着韩盈,倒没露出意外的表情,看起来应该是提前了解过自己,知道自己年龄不大。   他眼神向下俯视着,轻蔑的说道:   “我家主人要以十缗铜钱,换你回春之术,如此好事,还不向我家主人致谢?!”   十缗铜钱,以现在的农家生产水平,在没病没灾且风调雨顺的情况下,得十几年才能攒出来。听起来,对方给的价格极为优厚,问题是——   韩盈之前卖的那一波豆芽,净利润有三缗。   哪怕这是整个村子一起才赚了三千多钱,可那只是一次的净利润。豆芽这东西,四五天就能长好,目前还在扩大豆芽产量规模,从现在起能卖到春季野菜长出来,怎么都能卖上个三十多次。赚它个上百缗!   拿十缗就想换她这上百缗的营生,想的也太美了!   韩盈脸色一沉:   “不换!若无它事,你们可以滚了!”   发豆芽的技术,是韩盈给的。所有权在韩盈这里。   在听到来人想要用十缗换走如何发豆芽之后,东河村外邑还在的人都提心吊胆起来,生怕韩盈答应。   待听到韩盈拒绝,他们顿时松了口气,拿着农具,快速站到了韩盈身前身后,和这两个气势凌人的贵人对峙起来:   “月女不换!你们可以滚了!”   这仆人看着这些黔首褪去无害的表皮,将随时能变身武器的农具,对准自己。还有上过战场的汉子脸上带着凶煞,似乎随时就能暴起的样子,顿时没了底气。   他强撑着喊道:   “你们可知我家主人是谁!”   韩盈轻蔑回之:   “藏头护尾之物,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滚!” 第11章 盛气凌人的贾商   “楮七,你下去。”   在主人呵斥下,仆从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还恶狠狠的瞪了所有人一眼。   中年男人拱手,略表尊敬。   韩盈挑了挑眉,想看看这个人还想怎么装。   只见对方态度自若、仿佛刚刚仆从所说都不存在似的,径直开口道:   “若是月女你觉着不够,三十缗如何?”   三十缗,买下十亩上田都够了。   韩盈双手环抱,懒洋洋的回道:   “不换。”   中年男人被梗了回去,胡子忍不住抽动了几下,他伸出手,露出五个手指,再次加价:   “五十缗如何?这够你置买十五六亩上田,此生不愁吃喝,还能永传子孙,富庇后人!”   田地,农人的根本。   此时的农人,除了运气好碰上战争,上了战场,砍死对面军官,分封爵位,方能分得田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攒钱是不可能的,赋税和服役双重的压力,根本无法让一个家庭有多少结余,甚至就算是有,也会因为家庭成员的突然死亡、重病、受伤等等,耗费殆尽。   所以中年男人开出的高昂价格,众人听起来极为诱耳。   他们呼吸急促,不由自主的将目光集聚在韩盈身上,生怕她真的答应。   “没了吧?”   被注视的韩盈掏了掏耳朵。   “说完了就滚。”   看韩盈这幅模样,中年男人脸色变得阴沉,张口就恐吓起来:   “月女!你不卖我又如何?这豆芽如今有无数人看上,继续守着,顷刻间便成祸患!到时候你莫说五十缗,恐怕一钱都得不到!”   豆芽暴利。   卖豆芽的人家,都感受过五天赚出来一年一亩半地收入。   这么高的利润,怎么不会令别人心动?   中年男人的话说的信誓旦旦,不少人的心里开始犹豫起来。   太过赚钱的东西,他们留不下的。   “放心。”   对方说这几句之后,韩盈便确定,此人不过是知道豆芽有利可图的小贾商,为了抢占先机,先跑到这里,想利用信息不对称来恐吓自己,借机套走豆芽的技术。   别的嘛——   看起来是没有的。   和他再多聊一秒,都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守不住也不会落到你的手上!”   韩盈硬气,她身后的人也硬气起来。   没错,还有月女顶着呢!   他们底气十足,围绕在韩盈身边,对着中年男人嚷嚷着:   “没错,不会给你,快滚!”   “竖子!滚吧!”   “快点儿滚!”   被骂的中年男人深吸冷气。   他觉着,应该是自己的恐吓不够详细,才让这生于田野的月女不知天高地厚,带着身后这些人不把自己当回事。   “你以为自己还能嚣张多久?”   中年男人眼神像一条毒蛇,其中的恶意都要凝聚成实体。   “我乃县中大吏,徐田曹手下门客,月女,你是想让外邑——被加上等田税吗?”   这声音阴沉沉的,其内容直接给气势高涨的众人泼了盆冰水。   顿时从头凉到脚。   因田地位置、土壤优劣等不同,一亩地的产出相差极大,故而汉代将纳税的田分为三类,分三档分别纳税,这其中便可做些手脚,比如——   将下等田按照上等田收税。   其中的差别,能有四五倍以上!   对靠田吃饭的农人来说,每亩地多收一斗,都有可能导致全家入不敷出。   要是碰巧遇上灾年,全家就要卖地卖儿女才能活下去。   这与家破人亡有何异?   中年男人的话,简直是卡在所有人的脖子上。   他们分辨不出中年男人的真实身份,竟真的被他唬住。   一时间,韩盈身后的众人哗变起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家可都是下田,要是换成上田之税,这可怎么活啊?”   抵抗的意志,开始迅速下滑。   同族的声音出现在了韩盈身后,劝着她:   “五十缗也不算少……要不,月女你就换了吧?”   这些人的慌乱,并没有扰乱韩盈的思绪。   对方说的谁?   徐田曹?   自己前几天可是刚见过他,人品好到直接留金珠付诊金,根本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手段好嘛。   刚想笑出声,韩盈就看到远方有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人影还有点熟悉。   她眨了眨眼,搭手眺望。   片刻,韩盈憋住笑意,对中年男人问道:   “你说自己是谁的门客?”   中年男人完全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县中大吏,徐田曹手下门客!”   “这……”   韩盈露出害怕的表情,似乎真的要被对方吓住。   在对方期待着、以为要说出交换的时候,韩盈又道:   “正好,徐田曹也来了,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么一个门客!”   话音刚落,中年男人心里便咯噔一下。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便想起来韩盈刚刚眺望的模样,也不顾装模作样,连忙趴着车沿扭头去看。   远处,是一个骑马赶来的男人。   细看之后,他大惊失色,连忙大喊:   “楮七!快,驾车走人!”   见人就跑,必然有鬼。   两个还算见多识广的老人,反应过来对方身份有诈,立刻上前去拦。   只是这对主仆一直未曾下车,这时候拼命要走,直接架着马车往前冲,两个老人空手去拦,一时间还真没拦住。   等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开始加速冲刺。   马属于大型牲口,猛冲起来还是很恐怖的,年轻的少年看着比自己还高大的马扑面而来,吓得直接躲开,完全不知道如何对抗。   韩盈皱起来眉头。   怎么关键时刻就这么靠不住呢?   好在,正当这主仆二人以为能顺利逃脱之时,迟迟未到的下田那波人终于回来,他们手持长槊,在韩牙的带领下,从斜侧方直接刺了过去,直接将这两人掀下马车,压在地上。   远处的骑马的身影,也走到了身前。   正是徐田曹。   他还是三天前的那幅装扮,架停驽马,略微皱眉,看着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被压倒在地,旁边翻到的马车和打了个响鼻,极为淡定的马,对韩盈问道:   “月女,这两个人是?”   “徐田曹来的正好。”   韩盈抬起头,指着这两个人问他。   “此二人说,他们为你座下门客,为回春之术而来。”   “绝无此事!”   徐田曹立刻否定,他翻身下马,走到这二人面前:   “我从未有过门客,尔等何人,敢这般冒充!”   被抓住的主仆脸上全是惊惧,见事情败露,还撞到了正主头上,什么都不敢隐瞒:   “小人乃市坊中的贾商,姓龚,是来,是……”   龚贾商话说到一半,是彻底说不下去了。   徐田曹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无外乎顶着自己名号招摇撞骗。   贾商逐利,向来如此。   他对这种人极其厌恶:   “此等小人,绑起来送去狱掾便是!”   如今的监狱,没事进去不死也要脱掉半层皮,更何况龚贾商这种犯事的人?   顷刻间,龚贾商就被吓得两股战战,看徐田曹态度坚决的模样,转头跪下韩盈求道:   “月女!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我奉上十缗、二十缗、不、五十缗钱求您开恩啊!”   说着,他直接磕头求饶。   只是低下头的刹那,眼中还是浮现出恨意。   韩盈摇了摇头,钱财虽好,这种钱却拿不得。   她对亲妈说道:   “绑起来,堵住嘴,一会儿去送官。”   原本摇摆不定的那些人,现在羞红着脸,不敢说话,低着头上前绑人。   韩盈招呼着徐田曹:   “您今日怎么来了?”   徐田曹跟上,说道:   “家母最近身体好了许多,见你们迟迟不去售卖豆芽,便直接来了。”   “豆芽长成需要时间,我母是打算明日去售卖的,不过徐田曹您要,我倒是现在就可以给您称一些。”   韩盈招呼着对方跟着自己去取豆芽,边走边拿出那颗金珠,递给对方。   “您所留之物太过贵重,还是收回去吧。”   徐田曹直接推回去韩盈的手。   “你说泻叶远在万里之外,这种珍物,运过来也应该价值千金了,此是月女你应得的。”   别的不说,徐田曹人品是真的好。   这种大腿才值得抱啊!   韩盈没再谦让,收下金珠。   “这样,您要是信我,我去给老夫人做一次体检怎么样?”   “体检?”   “检查身体疾病,再针对病症进行调养,也能令人延年益寿。”   这简直是说道徐田曹心坎里去了,他立刻同意道:   “这可多谢月女了!”   等到了房间,徐田曹一口气称了三十斤的豆芽。   哪怕是冬季也不能这么造啊。   韩盈连忙提醒他豆芽不能久放,徐田曹则表示他还有别的用处,在得知四天的豆芽和五天的豆芽斤量不同时,他还每两斤多加了一钱,用来弥补韩盈的损失。   在徐田曹看来,一个能够诊治病症的巫女,太值得自己这样去结交了。   反而是沃河觋师,他捧着金珠去,能不能救治好自己的母亲也要看运气。   倒不如在韩盈年纪幼小的时候帮扶几把。   就像现在,他留下金珠的回报,还在持续。   双方都有意结交,自然是显得其乐融融。   临走前,韩盈拿了三个装了蛇油膏的河蚌。   三十斤豆芽,再加上韩盈和她检查要带的药箱,徐田曹的驽马实在是带不下,索性架着龚贾商的马车,带着这两个人,由韩牙跟着,一同前去县城。   --------------------   那个,忘了说了,这本书是‘学医救不了大汉’。   女主先行医,发现这条路不行,再转向官途。当然肯定不会放弃行医。但女主一开始的目标肯定不会那么大,上来目标就是封侯拜相的话,整本文的走向和我想的就完全不一致了。   其实我想写这本,主要来源于以前看女主神医的小说,基本上都是主角大开金手指一个一个的救各种达官显贵,还都是各种绝症,我就想在古代这样到底能不能可行?稍微查了一下,就被现实打击到了,现代医学和传统医学真的是两回事,完全的吊打和碾压。根本不是经验能弥补的,它不是一个医生的问题,它是什么都没有,缺医院,乃至医院背后的整个产业链,以及现代科技,   因为这本金手指不会开太大,所以女主无法做现代的各种外科手术。她的目标,是不断去完善整个医药产业来,从药材种植基地,到制药,运输,医生的培养等等都会涉及。   那这样的话,女主其实就是在构建一个古代的医疗的行政体系,这就要求她必须去做官,或者有权势才能进行统筹协调。   说白了,女主其实就是在古代新开辟出来的一条新的行政渠道,等女主构建出一个能自我循环的医疗体系,那背后肯定是无数依靠着这条医疗行政体系受益和获利的人,这么大的群体,不说汉武帝了,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忽视她的利益诉求。 第12章 去体检   如今的县城,普通人并不是想进就能进,想走随便走的。   韩盈上次来卖豆芽,因为传上写是售货,那就只能去交易的市里,其它地方并不能去。   不过这次有了徐田曹,入县城后的去往就变得畅通无阻起来。   一行人先是去了狱掾,将龚贾商主仆二人送了进去。   掾吏听完事情经过,眼睛放光,直说此事绝对会‘秉公处理’。   和掾吏约下明日宴请好交流感情,徐田曹便出了狱掾。   看着下了马车等他的韩盈,徐田曹笑了,他摆摆手道:   “月女,你家中无牲畜省力,这马车就拿来代步吧,权当是那贾商的赔礼。”   嗯?   还能这么搞?   韩盈没想到自己还能获得赔偿,理智和过往的经验让她觉着不对劲,她皱着眉:   “这样真的可以?”   徐田曹示意韩牙架车跟上,他牵着马和韩盈并行,指点道:   “那人若只是压价强买,算不上什么事,可假借我名,恐吓黔首,强夺家资,便是犯了法。”   “此人行径胆大,必然犯了不少同案,清算之后,不是重金赎罪后泯然众人,就是沦为奴隶,不得翻身,故而会对你小心求饶。”   “之前,你若是真信他想以钱赎罪,放他离去,那他转头就能拿钱找几个强人,趁夜掳杀你去。”   “审罚下后,会拿他家产充库。我是苦主,总要得些辛苦钱,这马车不值几缗,有我出面,你收下便是。”   这些话,算的上是徐田曹的肺腑之言,其中更是蕴含着现如今的官场生态,韩盈自然是听进了心里。   除去白得的马和马车令人欣喜之外,韩盈更能感受到这个时候官吏的下限,发灭门财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顺手。   对比现代,道德水平简直低到发指。   至于那贾商——这也是韩盈固有思维没有转换过来的缘故。   汉代出远门,绝不是风餐露宿四字能说明白的,道路上遇到猛兽和强盗是常有的事情,运货贩卖的贾商,描述准确些,应该是私人武装团体。   半夜找人劫杀韩盈这种事情,真干的出来。   把脑袋坠裤腰带上赚钱的人,能指望他们有什么道德底线?   汉代,处处都透露出蛮荒的气息。   把徐田曹说的话反复咀嚼一遍,韩盈郑重的点头:   “多谢徐田曹指点,这马车我收下了。”   “好!”   徐田曹一看,就知道韩盈听懂了自己话中含义。   他抚掌大笑:   “不愧是能被神女看上的童子,实在是聪慧异常,我那小子,六岁时还在玩泥巴,半点听不懂这些事情!”   韩盈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没有继续说话。   反正白得了一辆好几缗的马车和马,这两个加起来怎么都得十缗了,自己不亏!   驾车的韩牙更是与有荣焉。   看看,这就是月女的本事,田曹直接送了头农家攒半辈子都买不起的马和马车!   若不是月女在,他们扭送那两个贾商过来,屁都得不到一个。   果然是月女厉害!   三人安安静静的到了徐田曹的家。   因文、景两帝推崇节俭,上行下效,徐田曹家中只有两个仆人,每天要出去担水挑柴,经常不在家。   所以出门迎接的,是徐田曹的老妻周嫦。   她有些惊讶于徐田曹带回来一个孩子,片刻,便反应过来韩盈是谁,温和不失礼数的将韩盈领了进家。   在得知韩盈是给婆母做体检之后,她的态度便更加热情了。   和徐田曹纯粹的孝心不同,周嫦有着更深层的利益需求。   年龄大的老人通常很难挺过冬季,若是过往也就罢了,偏偏如今新县令要来。   若婆母这个冬天没有挺过去,走了。   那自己丈夫就必须守丧三年。   原县令在时,三年守孝还不至于被上级忘记,职位也能暂挂,不被他人取代。   可现在,新县令要来!   对方一来,必然会扶持自己的亲信,三年不在田曹职位之上……   到时候丈夫还能回去么?   她大儿今年已经十六,一个处理不好,是要被拉去服役的!   这些东西,徐老夫人也明白。   有了豆芽和泻叶的打底,她不仅没有对韩盈的年龄提出质疑,还极为配合的接受韩盈稀奇古怪的检查。   包括用手接触皮肤、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贴在胸口听什么,以及询问自己的日常生活、饮食起居等等。   从未见过、听说过的折腾,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幸运的是,韩盈得出了很好的结论:   “老夫人,您身上没什么大病,好好养着,再活十年也没什么问题。”   老人,对自己是否要迎来死亡总是有一些预感的,被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的老夫人脾气还是很好,不过她觉着韩盈说的太夸张,摇了摇头对韩盈说道:   “这怎么可能呢?这个冬天,我已经做了好几次关于亡夫的梦,这是鬼神给的提醒啊。”   “更何况,我今年四十有六,早就是半截脖子埋黄土的人了,怎么还能再活十年?月女,你可不要诳我。”   四十六岁,哪里算的上老?   现代女性退休还得五十五,平均水平寿命更是七十四了,汉时和现代医疗水平差距是很大,但至少能证明人身寿命的极限绝不是四五十。   不过,这个时代的寿命的确也的确在这个范围,就连这个时代的统治者文、景两帝,一个只活了四十六,另一个不过四十八而已。   皇帝都这个岁数,普通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韩盈实在是无法讲清楚其中的缘由,她想了一下,在火盆前捡了根小树枝,握住两端,对老夫人说道:   “其实那些迅猛的疾病我是不会治的,通常从发作开始,人能活的天数就不多了。”   “而像您这样的,除去身体本身的衰老,更多都是小毛病积累起来,直至造成无法挽回的情况,就比如对牙齿不够爱护,导致烂牙,无法吃饭——”   说着,韩盈握住树枝的手向下用力,将其掰弯。   “饮食不足,身体便会瘦弱,经不起风寒。”   她又掰弯了一部分树枝。   “冬季一到,人畏寒,就只能在屋里呆着,无法通过运动强身健体,肠胃蠕动紧跟着变差,再加上冬季的饮食中缺少促进肠胃蠕动的果菜,人就开始肠胃不畅。”   韩盈继续掰着树枝。   “身体的不适影响着胃口,这时候,人就开始不想吃东西,再加上其它零零散散的小毛病共同作用——”   ‘啪!’   承受不住不断弯折的树枝猛的从中间断开,认真听着的老妇人在树枝断开的刹那,倒吸一口凉气。   面前的女童,说的不就是自己的情况吗?!   老夫人和周嫦眼神惊骇的看着韩盈。   这时候的人信奉鬼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只能归于鬼神,来解释生活中无法理解的事物。   寿命、疾病也是如此。   不过,鬼神能解释的东西,其实有很多并不能逻辑自洽,再加上其中还有很多装作巫觋的骗子,借机敛财、骗取奴仆取乐。   这导致很多人相信鬼神,但并不是很信任巫觋,除非对方真的有‘大法力’。   只是这种大法力,仍然是外人看不懂,且不能接触、不能理解的。   韩盈讲的这些现代常识,在这时候,算的上无价之宝。   老夫人将自己认识那些人的情况,和韩盈所说的一一对应。   发现果然是这么回事。   都是人老,牙口不好,影响了食欲,遇上冬天,人就开始不行,然后挺不了几天,便走了。   说起来,断手断脚、挖鼻挖耳的人她见过,都能活很久,牙齿烂透还活的久的,她这几十年还真从未见过。   将自己的经验,与韩盈所说的匹配起来,老夫人是愈发的震惊。   原本隐藏在心底的傲气,对韩盈的轻视,全部消散。   她对着韩盈赞叹起来:   “这可真是鬼神才有的智慧,你愿意讲授出来,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经验值钱吗?   当然值。   一道招牌点心在和面前先放油还是后、在加多少度的温水,都能决定点心口味的高低,进而拉开产品差价。   而这种讲明白了感觉并没有什么奇异的知识,更是能在无形中决定人的生死。   韩盈不讲,用鬼神之说糊弄过去,对她更有利。   讲出来了,那真是大善人!   这代表老夫人可以将这些知道原理的经验当成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老夫人看韩盈是越发的顺眼。   能够延缓死亡的月女,若真的能让自己多活十年,莫说自己,只要名气起来,藩王、甚至皇帝都会对她优待!   这样的人,必须拉拢!   自己儿子的手段,太弱了。   一个活成精的老人,对付韩盈,那还不简单?   等徐田曹左邻右舍送完豆芽回来,发现自己直接多了个月女妹妹,家母和老妻,还十分热情的让自己招呼这个便宜妹妹住几天在走。   徐田曹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自己走的这一个时辰发生了啥?   同样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认干亲的韩盈看着他,无奈的摊了个手。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发展啊喂!   韩盈在徐田曹家混的极好。   另一边,河东村里正家里就没那么开心了。   屋内的气压低的可怕,三个主事的男人坐在屋内,为首的里正捋着胡子,眼神阴冷的盯着下位的曲谷。   “你说,韩婴上了贵人的马车,去了县城?” 第13章 警察叔叔快来啊!   大冬天的,曲谷紧张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小汗珠。   “是,是贵人,对方骑着马,还是往县城方向去的。”   “阿父,那韩婴有点奇异本事,攀附个贵人并不为奇。”   出声的是里正大儿子韩长:   “就怕那贵人真信了韩婴,对我们不利。”   紧接着,三子韩叔也开口说道:   “既然贵人是因为她有神异才让她攀附,那我们就得先破了这神异才行。”   撵着胡子,里正想着什么。   他扫过两个儿子,以及向自己告密的曲谷。   “那你们说,要怎么才能破了她的神异?”   他这一问,另外三个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苦思冥想好久,韩长突然拍手。   “我记得隔壁西河村,有个被沃河觋师在大祭上说巫蛊缠身,快要死的人?”   话音刚落,韩叔、曲谷的眼神便亮了起来。   花开两表,各分一枝。   里正这边算计着,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韩盈,还在尝试拒绝徐田曹的留饭。   可一个现代刚踏入社会的实习生,还想应对从大大小小宴会过来的徐田曹?   开玩笑。   所以韩盈莫名其妙的留下来,和这家人吃了一场‘家宴’。   煮熟的盐水豆,腌鱼,豆芽汤,烤鸡,以及蒸出来的大米饭。   极为丰盛的家宴,其中最让韩盈欣喜的,便是大米饭。   米饭对农人来说,是奢饰品。   如今粗加工的粗米,价格在一石二百七八十钱左右,韩盈吃不起,稍微买过一回尝鲜,也差点儿没把她牙咯死。   无它,口感太硬。   而这次的米饭,已经能接近现代大米的口感。   这应该是稗米蒸出来的。   汉代加工过的米分为四等,稗米属于二等米,往上便是皇帝才能吃的御米,稗米算是官吏能吃到最好的米了,加工损耗在2:1,哪怕是以徐田曹的家境,也不是能常吃的。   估摸着是为了自己留饭,专门蒸的。   不得不说,稗米对牙齿实在是太友好了。   在吃上面,韩盈最糟心便是汉代食物都太硬,毁牙。   由此带来的脸型不好看都是小事,没有牙医的时代,牙磨损过重,导致人吃不了饭才是要命的。   忍不住多吃几口稗米,韩盈心神一动。   说起来,此地在后世属于北方,如今的主粮却不是以小麦为主,而是种水稻。   不过,韩盈觉着,后世能固定两千年的种麦,肯定是这里种麦比种水稻更胜一筹。   不说别的,稗米谁吃得起啊,馒头再糙好歹能泡汤吃,不那么毁牙。   就是村里那群人都四五个月了,还搞不出来个石磨,她能怎么办?   看着大米,韩盈眼珠子一转,有了想法。   “大兄。”   韩盈别扭的转换了称呼,有意发问:   “这米甚好,应该是稗米?我记得价格极贵。”   “稻要临水之地,能种的地方不多,自然贵些。”   徐田曹点头,聪明人就是识货,他没说价格,而是问道:   “你是想给家人买些?”   “不是。”   韩盈摇了摇头:   “是我突然想起来,麦可以和稻谷一样去壳,压成粉,这样吃起来便不会咯牙腹胀,味道也不亚于稗米。”   “这是真的?”   徐田曹声音中全是惊喜,他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   如今,小麦一亩地能有个八十五斤上下的收成,粟次之,只有八十斤上下。现如今种粟多于种麦,麦视为畜粮,低贱,只有穷人吃和拿来喂马。   若是小麦能如米一样去壳而食,就算分出的部分只能作畜粮,也是凭空多出来五斤的粮食!   以现在每户不低于十亩田地的情况来说,这就是五十斤,合计接近二石!   放在整个县城,那就是平白多出了两三万石的粮食!   当然,这样计算粮食有很大水分,也很不切实际。但哪怕不足两三万石,只有一万石的粮食,也都只能给牲畜吃的畜粮,也是一份偌大的功绩。   毕竟,其它时间也就罢了,冬天没青草的时候,马牛猪羊鸡哪个不需要吃人粮才能活下去?   徐田曹顿时呼吸紧促起来。   他连忙发问:   “要如何去壳压粉,中间损耗多少?用多少人力?”   徐田曹恨不得直接坐到韩盈身边,拉着她问清楚再说。   这模样,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   “徐舟,莫要如此轻浮。”   “没事,大兄只是急了些。”   徐田曹表现的太过于热情,韩盈略微思索,便明白了缘故。   哟呵。   原本只想着请对方派个匠人,给自己搞快点儿石磨。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这简直是——   太棒了!   韩盈没有露出欣喜,而是做出犹豫的表情,回答道:   “我知如何将麦碾压成粉,至于损耗,还未试过,所以并不知晓。”   麦去壳的事情,徐田曹比韩盈想的更加急迫。   他直接问道:   “今日就能去试否?”   韩盈在心底升起笑意。   鱼儿上钩了。   只给老夫人看病还不够,她需要更加密切的,能够与徐田曹职业相联的绑定。   如今她的医术水平太低,提升能力需要大量的病例练手,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现阶段她只能当个保健医生。   一个只能保健、治不了明显病症的医生,怎么比得上能助力徐田曹升职,亦或者在新县令面前长脸的利益同盟呢。   当然,这种事情做的不能太刻意。   韩盈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还不行,那用来碾麦的石具还未做出来呢,不过再过两个月也差不多了,大兄你要不再等等?”   话音刚落,徐田曹就泄了气。   他试图加快工具生产的进度。   “等甚!做石具是吧?我给你调两个石匠人过去!”   已经不擅拒绝了两次,再多这次也不算什么,韩盈笑着说道:   “那可真是要谢谢大兄了!”   “好了,先用膳吧。再这样下去,饭都要凉了。”   看他们商量完了,老夫人出言将这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吃饭上。   徐田曹的妻子周常拿下来从火上一直烤着的鸡,她拿刀切开,将鸡腿放在了韩盈碗里:   “尝尝这炙雉,外焦里嫩,甚是美味。”   韩盈连忙致谢。   “多谢嫂嫂。”   其实就以现在的烹饪技术和去腥手段,烤鸡味道根本比不上现代,但这是肉啊!还是烤制的、散发着油脂芬香的肉!   只要缺肉缺的足够久,再难吃的肉也会觉着美味。   韩盈好几个月没碰鸡鸭猪肉,现今吃的那叫一个香。   就是吃的有点快。   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几口下来,鸡腿就没有了。   口腔中还弥漫着肉香,韩盈咬着鸡骨头,极为遗憾。   平日里不吃肉也就罢了,一吃,韩盈就忍不住想吃更多。   不行,明年自己必须要做到吃肉自由!   徐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餐桌上说话极为正常,徐田曹妻子笑着给韩盈又切过来一块鸡肉,拉近着关系:   “说起来,婴你说过往以救人为主,不如讲讲这些事情?”   “呃……”   要是别人,这时候必须要吹牛逼,疯狂夸耀自己的能力。   不过医术这个东西吧,韩盈还是不敢吹的,她老老实实的讲起来关于前两天救治羽姐难产的事情。   其中徐三的破事肯定不会说,年龄小生育过于困难、部分难产可以提前救治预防就是她要说的重点。   韩盈讲的足够凶险,即便是有些术语,还有些说的含糊不清的地方,整个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只是刚讲完,在场的另外三人全沉默了。   冷场让韩盈以为自己讲劈叉了。   直到徐田曹妻子迟疑的开口问道:   “十四岁的年龄也小么?”   韩盈手一哆嗦。   她升起来不好的预感。   “家里有孕妇?”   徐田曹妻子点了点头。   “是我大儿媳妇钟蕊,今年十四,孕五个月了。”   哗——还真的有!   警察叔叔你在哪儿呢快来啊这儿有未成年怀孕了!!!   可惜这年代没有警察,为了快速恢复人口,汉代成婚年龄就被被规定在十四岁,未成年怀孕什么的,韩盈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坚强的抹了把脸,韩盈说道:   “嫂嫂,您要是不嫌弃,还是让我给…侄媳看看?”   等的就是韩盈这句话。   老夫人立刻拍板:   “我这就让忠伯去叫她!”   不到半个时辰,这个十四岁的侄媳就被叫过来了。   因为年岁还不到的缘故,她的个子不算高,只有一米四五的样子,穿着颜色有些杂乱的狐裘,面庞还很稚嫩,但腹部已经隆起,而且还不小。   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恐怖的是,这姑娘很胖。   肉眼看着至少能有一百四十斤。   其实这反而说明了徐家对她很好,能让儿媳敞开了吃。   她要是不怀着孕,年龄身高都够,韩盈绝对要数个大拇指。   可偏偏都不是!   韩盈看这样子,差点没掐自己人中。   “她不能这么胖下去了。”   韩盈严肃的,甚至言语中有些失礼的带上了命令的意味:   “她本来年龄就小,再吃的多,胎儿长的过于痴肥,会生不出来的。”   说着,韩盈列出了一大堆包括在现今能做到的减食、运动、以及她半个月过来检查一次的要求。   有韩羽的例子在,老夫人和周嫦简直要盲目的信任韩盈了,她们连忙感谢,并保证绝对会制止儿媳继续贪吃下去。   如果没有出现十四岁的孕妇,这应当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   家宴后半场,韩盈明面上还行,心里并不怎么开心。   这个年龄怀孕,搞不好的会死。   临走前,过来送她的徐田曹拍了拍她的肩膀:   “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显然是将韩盈刚刚心不在焉的表现看了进去,安慰道:   “能遇到你,已经是新妇之幸。”   韩盈扯了扯嘴角,硬是没扯出笑。   索性就直接沉默不说话了。   “罢了,愚兄也管不了这生死之事,与你说些别的。”   徐田曹明白,这不是自己安慰几句就行的事情,他转移话题:   “你明天不是要来售卖豆芽么?我有几个邻居对此都感兴趣,让忠伯提前在县门口等你,明日来后,你带上百斤送过来,如何?”   --------------------   刘邦为了快速恢复人口,规定15岁以上的女性还不结婚,全家罚款五倍。注意是全家,而不单罚女性。   这种高昂的惩罚就没有撑得住的。   所以从底层开始,普遍早婚,十三、四还算是晚的,后期我查资料的时候看到一些大臣女儿八九岁就结了……   唉。   女主碰到十四、五岁的孕妇真的是普遍现象。   我要去吃速效救心丸了,   # 始觉立身行前路 第14章 开一家私人医院!   能和徐田曹做邻居的,得是什么人?   让自己给这些人送豆芽,除去白送给了自己一个固定销售渠道之外,还让自己和这些官吏有了层关系,以后也能减少再出现龚贾商的事情。   即便这关系只是微薄的买卖关系,可就是放现代,普通人的农产品也不是想卖进市委大院,就能卖进市委大院的。   韩盈想起来今天徐田曹多买的那些豆芽。   这又是一桩人情啊。   不过虱子多了不愁,对方儿媳的性命现在都落在自己手上,还有磨面的事情,这一来二去的早就分不清谁欠谁了。   韩盈掏了掏口袋,把之前放进去的河蚌拿出来。   “好,大兄,这是我做的冻疮膏,你抹在冻疮上,差不多两旬左右,冻疮就能好了。”   徐田曹微微一愣,他下意识的伸出手,看看自己手上明显的冻疮,心生暖意。   “这可真是多谢小妹了!”   石匠人调动需要手续和时间,徐田曹今天找不到人,索性约定明天韩盈送豆芽的时候,再过来领。   带着徐田曹妻子回赠的礼物,韩盈坐着牙叔驾的马车,慢悠悠的回家。   临近傍晚,土房已经升起炊烟。   外邑的汉子还在干活。   刚穿越那会儿,韩盈拿出了玻璃珠给母亲去售卖,母亲没有瞒着众人,反而是拉着整个外邑的人,去亭长那边,找过往的大贾商进行交换。   换回来的钱财粮食,他们家拿了大头,小头按去的人均分。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明显是正确的。   人多,才没有被大贾商黑吃掉。   至于建造土屋,那是韩盈发觉天气转寒,要求必须建造更加避寒的房子才盖的。   没办法,她怕冷。   但也不能给自己一个人盖,不为寡患而不均啊。   索性,韩盈宣布建造二十四间土屋,每户一间,她单独一间,钱和粮食她出,所有人出力。   免费的好房子,谁不想赶紧住进去!   所以这些人一直非常积极的建造土屋,每天天刚亮就出来开工,干到天黑才回去。   之前徐田曹来的时候,只有十九间土屋,现在已经到了十九间半。   再过不久,这十九间房也能起来了。   说起来,这间按照抽签,是韩羽家的土房呢。   盖好以后,韩羽也能从自己房间搬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合住总没有一个人舒服。   走在平坦的路上,马打了个响鼻,叫了起来。   它这一叫,韩盈才想起来,自己不会养马。   好在这不用她操心。   有两个累了休息的老人围了上来,摸着马身上的皮毛。   “这马饿了吧?”   韩牙对马的情况一清二楚,直接说道:   “肯定是饿了,跑了一整天,就中午喂了点豆子。”   “马是那贾商的?”   “现在是月女的了,连车带马都是!豆芽也还是月女的!”   这声音透露着骄傲和自豪。   两个老人也夸了起来。   “好本事!”   “还是月女厉害,得了一头马和车!”   整个东河村,除了里正家里现有条老马之外,谁家都没有大型牲口,养两只鸡就是顶天了。   也就是有了月女,这半年来手头宽裕了些,有两三户人家淘到了小猪,现在养着,也不过是等着吃肉。   和马比起来,差了不知道哪里去。   这种大型牲口,无论是拉货还是帮人干活,都顶个的好使。   还有辆马车,等往后往县里送豆芽不知道多方便!   随着三个人的谈话声,越来越多的人站在自家的房门前,眼睛里满是羡慕的看着。   韩盈让牙叔把马车驾到了亲妈那边。   没办法,马车再好用,她也不会伺候,还是交给自己妈吧。   听到马叫的郑桑早就出来了。   即便是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颇有神异,本是大到上天,但郑桑面对自己女儿去一趟县城,就能带回来头马和车的情况,仍然觉得头脑发晕。   这哪里是什么女儿,分明就是财神!   郑桑忍不住想起来上次售卖豆芽的事情。   近千斤的豆芽,足足换回来三缗五百多的铜钱。   那铜钱多到得用箩筐装,一只手都抬不起来。   这还只是一次的收益,等明天,她们就可以去卖第二次!   郑桑经常想,自己的女儿跟的神女,学的到底是啥?   花钱赚钱的本事,简直要上天。   想不通。   不过有钱有马,想不通就算了。   郑桑高兴的牵过马车,把马车卸了,给马喂点吃的。   出门就觉着外面天寒地冻的韩盈,飞快的钻进了屋里。   韩羽正在给女儿喂着羊奶。   因为之前饮食不足导致的营养不良,韩羽现在都没有出奶。   所幸现在家里有钱,寻到只还有奶的母羊,直接买了回来,给小姑娘喂奶。   因为小姑娘喝羊奶长大,韩羽便极为潦草的给她起名为韩羊。   这年头普通人起名都很随意,韩盈也没什么文化素养,改不了更好听的,所以倒霉孩子就只能顶着这个名字吐泡泡。   临近黄昏,大家赶紧吃完饭,摸黑上炕。   现如今,蜡烛是珍品中的珍品,有钱人用油灯,像韩盈她们,想在夜里获得点光亮,要么看月亮给不给面子,要不就只能点火。   天一黑,大家就都麻溜的上床准备睡觉。   只是韩盈有点睡不着。   她特地把亲妈喊过来睡觉,顺便在睡前商量事情。   “豆芽明天用马车送过去吧,还有徐田曹说……”   躺在床上,韩盈把徐田曹给自己揽生意的事情说完,又道:   “阿母,我觉得咱们扩大发豆芽的规模,你说,从内邑拉点人和咱们一起干怎么样?”   其实扩大豆芽规模的事情,并不需要从内邑挖人,他们外邑自己做,肯定能赚更多的钱。   只是韩盈有更多的想法。   她要给里正挖坑。   拉过来跟她们一起发财的人,里正看他们会顺眼吗?   听里正话不跟她们发财的那些人,看别人赚钱自己什么都没有,不难受么?   若有了龌龊,这些人会向着谁呢?   里正是靠本村的威望当上的里正,而不是上头有靠山。   东河村内邑的近四百个人现在支持他,那他就是里长。   若东河村内邑的近四百个人鸟都不鸟他,那他里正的职位就是个屁!   挖坑,自然要上下其手,才能更好的撬掉对方的职位。   活成精的郑桑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她慢悠悠的说道:   “救完羽之后,有几个和我熟悉的,想请你给自己媳妇和女儿看看怀相。我记得你说过,怀相得长期看?”   “是,怎么了?”   “就选她们几家吧。”   郑桑说完,在心中点头。   去过月宫的女儿就是不一般。   之前,她们一家才三口人,拿那么多钱财住村里,绝对找死,就算村里人不动心,村外呢?   夜里来几个强人,全家就完了!   那些天,郑桑夜里睡觉都不踏实,时常被噩梦惊醒不说,听到点儿动静就疑神疑鬼的,整个人差点儿被吓死。   还好女儿聪明,拉着全村人修土房土炕,又折腾那些草皮树根,把钱都花了出去。   村里人一起修土房,大家都富起来了,自己家就没那么显眼。而且村人修土房也得承自己家的情,现在整个外邑,比自己丈夫死前还恭敬!   还有那些挖来的、买来的草皮树根,看着不值钱,可女儿施点儿法术就能救人,以后有的是人拿大钱买。   这才是长久兴旺下去的本事啊。   如今外邑走向正轨,也该和那老东西算算账了。   郑桑心理盘算着,轻声说道:   “原本我还担心,你治个人,一口气能砸进去几千钱。她们那些人家里哪有这么多钱?真遇上事,又是你掏,现在也好,她们有钱了,你也能赚回来。不过现在我们家也没多少钱了,婴,你就别再干赔本买卖了吧?”   赔本买卖。   这的确算是韩盈半年以来在治病救人方面的缩影。   哪怕是看起来最不费钱的韩羽,她用掉的无菌润滑剂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无价。   如果选择用自制油脂润滑,那使用一次的量,也得有个四五十钱。   至少是一亩地一年收入的三分之一。   和治病有关的物品,都太贵了。   黑暗中,韩盈扯出一抹苦笑。   “没办法啊阿母,治病总是费钱的。”   治病已经花费不菲,她探索和研究药物,就不是更普通家庭能够支撑的了。   可要是想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自己必须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还是得赚钱啊。   韩盈感觉到了身上沉甸甸的压力。   她轻声许诺道:   “阿母,我以后会尽量做到收支平衡的。”   黑暗中,郑桑的声音极为温柔。   “好。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韩盈闭上了嘴巴。   现在不过七点多,她睡不着。   大脑又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是行医的成本,一会儿是难产韩羽和今天那个未成年怀孕的钟蕊,甚至还有曾经救过的那些人。   韩盈是想给人治病的,尤其是普通人。   她是个医生。   如果心里没有行医济世的想法,那当年高考六百多的高分,报个计算机专业它不香吗?   父母都是医生,韩盈太清楚当医生只是表面看着光鲜亮丽,高强度接诊、久坐带来的职业病、 以及无法避免的医闹……自己何必受这份罪呢?   她又不缺钱。   汉代的生活很苦,苦到韩盈,都怀疑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   手握那么多现代物品,有爷爷书架上翻出的汉书,还有一个广联医药的药物……装个神棍,对韩盈来说根本没有难度。   若是愿意,韩盈说不定可以凭借‘预知未来’和广联医药店内的药物储备,走到汉武帝身边,封个国师当当。   但……   韩盈放弃了这条路。   服务于上层,代表着韩盈必然要放弃普通人。   那些和钟蕊一样早孕的女孩儿。   那些和韩羽一样难产的女孩儿。   那些自己只需要努努力就能救下来的病人。   恐怕都会消失吧?   黑暗中,韩盈扯出来一抹苦笑。   对她来说,就算是被汉武帝封为国师又怎么样呢?   以汉代的物质水平生活,能好到哪里去?   反正都是一个样,还不如换个精神追求呢。   做个女版的华佗扁鹊,当历史上最有名的医圣,让自己的名字印在书上,考死后世的学生!   就是这个目标……的确不太好实现。   她救人不能光凭一张嘴,得先让自己和家人吃饱饭,在不亏本的情况下,才能持续不断的救更多人。   不亏本。   韩盈反复咀嚼这三个字。   太难了。   就像是发豆芽,看着赚钱,可那是扣除盖土屋和研究土炕建造的投入,只单纯计算豆子和木柴的耗费!   要是把前两者加上,那整个村子现在还是亏的,而且亏大发了。   韩盈难道不知道,让所有人冬天睡土炕、吃豆芽能救活很多人吗?   她太知道了,可现实让她只能先谋取利益,拉拢村人。   就像是今天,如果自己和村人关系没有这么紧密,只有自己一家发豆芽,那龚贾商还能这么轻松的解决掉吗?   没点儿势力还想赚钱?   想得美。   而没有钱,她也没办法继续往行医上使劲。   医疗就是用钱砸出来的。   哪怕是现代的医院,没有国家补贴,没有医保,没有实习生压榨(划去)医生培养体系,也是经营不下去的。   除了国外的私人医院,否则根本做不到收支平衡。   等等。   韩盈猛的睁开了双眼。   屋内还是一片漆黑。   她却仿佛从黑暗中模模糊糊的看到一条路来。   私人医院啊!   她可以开一家让自己维持收支平衡的私人医院!   --------------------   小剧场:   关于韩盈和郑桑的思维差异   郑桑:太多钱了拿着好危险!完了,太多了还花不出去!还好女儿有本事,赶紧花!对,盖房子,给全外邑盖!   韩盈:哇,麻麻支持拿这么多钱我搞科研哎,家人真好,爱了爱了。   温馨故事讲完了,我要开始讲恐怖故事了。   至今为止,部分地区农村生态还是一个很蛮荒的状态,而且非常容易出嫉妒心。如果没事看看新闻的话,经常会出现种地,结果菜都被偷了,养鱼一夜之间鱼全被给毒死的新闻。女主在古代,蛮荒更高。而且一家只有三口人不说,女主太小,二哥没成年,就妈妈一个成年人还是个女人,拿太多钱……   真的非常危险。   这就像是有一块肥肉,对着周围的狼群说,啊,快来叼我呀。   可惜女主现代文明社会过去,根本想不到这茬,所以……成了一个美好的误会。 第15章 拉人   韩盈更加睡不着了。   她艰难的转换思维,开始从经营者的角度思考。   要维持收支平衡,那就不能指望全靠普通人给药钱,必须服务上层。   没办法,现在就他们有钱。   徐田曹妻子回礼中,一匹布就值三百钱,接近农人一亩地一年的收入!   这样,韩盈就不光能养活自己,还能收弟子,培养出其它的医生,在培养的过程中,便能惠及普通人!   医生是个很特殊的职业,和人命相关不说,还极为重视经验积累。   就像四川的肛肠科是全国最好、早期北方擅长治理冻伤、协和最会诊治疑难杂症一样,医生的医术,要靠大量的病例去喂,喂的越多,水平越高。   因为病例积累的这种经验,看书是学不到的,必须上手去治才能积累。   病人可不会按照教科书写的标准去生病,不同年龄、性别,乃至不同的生活方式都会影响病症的医治。   有这个基础条件在,那医生就可以从普通人身上积累经验,再向上层兜售高水平的医疗服务,忽悠(划去)着他们付高价,用来弥补给普通人治病的亏空。   明明是劫富济贫的事情,怎么能算忽悠呢。   当然,医生的医术上层怎么知道也是个问题,名声怎么经营也需要探索,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想到一条可行性道路!   这让韩盈兴奋的差点而没跳起来。   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打滚,低声私语:   “得把话术包装的更好听点,这样才能忽悠来投资!”   被折腾醒的郑桑睁开眼。   “婴,你怎么还不睡?”   韩盈这才发现把亲妈吵醒了,她想着还得赚钱盖房子好单独一个人睡,应道:   “我这就睡!”   一夜无话。   第二天,韩盈顶着黑眼圈,睡眼蒙眬的跟着马车跑了趟县城,带回来两个石匠人。   石碾关乎自己未来能不能吃上馒头,又和徐田曹有关,必须重视。   韩盈亲自带着石匠人去了打磨石碾的地方。   其实石碾的技术难度并不高,主要是他们石头打磨没有经验,也没有适合的工具,所以才搞的这么慢。   这两个石匠人带着全套的工具过来,看完已经有了雏形的石碾,表示再过十天,他们就可以搞定加工。   韩盈非常开心,反手把石磨给他们安排上了。   能者多劳嘛。   这半年,她的饮食除了小米粥就是小米粥配咸菜,顶多来个煮豆子和煎鱼,乏味到令人自闭,要不是还有随身空间里各色拌饭酱救命,那真是要嘴巴里淡出个鸟来。   五个月前韩盈就想起来磨豆腐,教程和卤都准备好了,硬是被没有石磨逼的吃不到。   现在有了石匠人,全都得安排上!   搞完这两个,还可以搞大豆榨油!   必须物尽其用!   韩牙架着马车送完韩盈回来,又哒哒的去县城接卖豆芽的那些人。   没过中午,他们就回来了。   每个回来的汉子脸上都带着笑,甚至还吆喝起来小调。   高兴的像是在过年。   他们这个县城,有三四万人口,消耗个千百斤的豆芽,跟玩儿似的,一会儿就被抢购一空。   不少听到消息赶来,却看到已经卖空的人,都忍不住捶胸顿足。   那场面,绝对是宛安县网红产品top1。   没办法,发豆芽靠炕,产量实在是有限,只能等下次了。   还有一些人看到这个场景,直接做起来二道贩子的生意。   当场翻了四倍的价转售,还分分钟卖完。   到了后面,有人甚至十倍转手。   郑桑韩牙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看的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只能说,二手黄牛果然是不分年代,哪里都有。   等回了村,大家高兴的围着马车,由韩盈来数钱分钱。   如今大家的数学能力基本上为零,只能数清楚自己有多少根手指,涉及分百位以上的铜钱,那只能靠韩盈。   她拿出来一块布,上面用碳笔写了今天每家出豆芽的斤数,现在就照着这个清点分钱。   地上,是郑桑和韩羽在摆钱。   按手指多少,十个一排,排成十列,然后排下一个方阵。   一排排的铜钱方阵,看起来极为炫目。   众人隔了三步远的距离,眼神热切的盯着这些铜钱,心里像是烧了一把火。   “韩壮家是八十三斤豆芽,拿一百六十六枚钱!”   说着,韩盈点出来一百六十六个铜钱,   随着她的声音,韩壮家一拥而上,全家伸出手指,一个算横排,两个算竖排,反复数了三遍,喜笑颜开的拿草绳把铜钱穿起来,扭头就往家跑。   这些钱有可能被存下来,做为明年的赋税。   也有可能被拿来换粮食。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做,都能改变家里的现状。   让这个贫穷的村子,在自己手里一点点变好,也是很有成就感呢。   看着这幕,韩盈翘起了嘴角。   花了一个多小时分完钱,韩盈便去亲妈那边蹭饭。   发豆芽要保持炕一直是热的,所以现在每户人家的灶台没停过火,不是在烧热水,就是在闷饭。   把早上剩粟米粥一热,再加点咸菜,就是午饭。   韩盈扒着饭碗,对亲妈说道:   “阿母,昨天你不是说给内邑的孕妇看看么,我又有了新主意。”   她将自己想建医院的设想说了一下。   以她的水平和这个时代的药品供应,再努力,发展到顶尖,也只能对标半个现代的乡镇卫生所。   但乡镇卫生所也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老问题,病人有,而且很多,但他们没钱。   把自己能够医治的对象筛选一遍,韩盈发现,自己这个‘私人医院’,最好先服务孕妇。   首先,专业基本上对口,其次,在这个没有避孕和鼓励生育的年代,孕妇的数量不算少,她能精进这方面的技术。   一招吃遍天下鲜,精通一样,总比知道百样,但百样都不行好的多。   毕竟,医生的医术也没什么考核标准,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她治好了多少人。病治得太杂,也不好看不出来什么本事,单独治理孕妇,她接生后,活下来多少,就很好统计了。   名气!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名气。   而且,目前的风俗,也给韩盈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妇人怀孕后要出去单住,那住草棚怎么比得上有炕的土房?自己还能提□□检和接生服务呢!   至于代价,用钱付最好,粮食次之,在房里纺布付给我也行,家人过来干点活那也欢迎。   形式多种多样,任君选择。   稳定妇人生产的同时,乡镇卫生所还可以进一步扩大,接待其它病症的病人。   韩盈把自己的想法和母亲解释清楚,眼神亮晶晶的看向自己的母亲,等待着她的回复。   郑桑放下了碗筷。   她思索着,慢慢问道:   “你是想建几间给妇人用的土屋,再让她们过来住?唔,有点像亭长做的事情。”   秦汉十里设一亭,平时亭长负责检查过往行人,维护地方治安,遇有官员出行,亭长负责迎送,同时也会有行商在亭内休息。   郑桑只理解了她提供住宿,将其和她能够知道的,提供住宿的亭长联系起来,这无疑有些偏颇,不过一个新兴职业的出现,人们总需要花时间才能理解,韩盈点点头,说道:   “就是建几间土屋,咱们拉那些人发豆芽,就得给他们盘炕,还得告诉他们豆芽怎么发,这两样让他们给我干一个月的活,也不过分。”   “自然是不过分,不过你要想建这种土屋的话,最好不要在村内。”   直到郑桑说完,韩盈才发现,郑桑只是将自己想建的医院,理解成妇人坐草的草棚升级版。   人的习俗观念,向来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孕妇和无法劳作的病人受到歧视,就是这片地区的表象。   而孕妇因为常见,便被歧视的更厉害。   如果非要探究这种心态的形成,和受害者有罪论,颇有些类似。   患病不愈、怀胎不稳,都是他/她们被邪祟缠身,离他/她们远一点,我就不会被邪祟缠身了。   再加上离他们远了,还真的会不会被传染,表象无疑有了事实基础支撑,更加深了现在的刻板印象。   想改变现状,就不是喊喊口号,一天就能转过来的。   韩盈笑笑,正好,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自己闷声发一次大财。   “那就把咱们南面的那片坡地给我吧,我从那边建两间土房。”   那片坡地,地势平缓,按理来说应该十分适合种地的,只不过地势太高,加之距离水源又远,就一直无人开垦,现在正好便宜了韩盈。   不然等过一段时间,那片坡地肯定要被人占去建房子。   多好的向阳地段,还左右通畅。   归她了!   “好,我去给你找人。”   说着,郑桑将碗中的粟米扒进嘴里,又倒了点温水,把碗内涮一遍,喝尽,放下光溜溜的碗。转头就去内邑挖人。   她的行动力向来快的吓人。   没过多久,就带回来二十多号人。   乌压压地挤在屋里,连脚都没地方落地。   几个在炕边的外邑妇人,用她们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炕面。   和过往冰凉的土面完全不同,这炕面暖的烫手,让恨不得躺上去。   她们忍不住的摸了一下又一下,暖和着自己冰凉的、生着冻疮的双手。   后面,还不少人在叫着:   “这炕真的热吗?”   “哪里有豆芽?”   “让我上前试试啊!”   “都莫挤!” 第16章 火炕与馒头   “诸位!”   郑桑大声的喊着:   “都安静些,先听我说!”   止不住的嘈杂和一直想往前挤的人,终于停下。   郑桑站在火炕前,她掀开上面的草垛,搬过来发豆芽的陶盆,让众人看。   昨天,徐田曹一口气买走了三十斤豆芽,郑桑自然不会让陶盆空了,人一走就补上了豆芽。   到了现在,豆子已经发出了芽。   芽虽然小,却让跟过来的这些人极为震撼。   谁能想象,冬天的豆子居然会出芽呢。   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老天,竟然真的……”   “真的是豆芽!”   “觋师也没有这样的手段啊……”   看着盆里的豆芽,这群人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大张着,表情凝固在脸上,颇为滑稽。   郑桑又从床上的柜子中取出布包,哗啦啦的将这两次赚下来的五百多铜钱,全倒在炕上。   只铺了一层草席的炕面,现在在众人的眼里,变得金光闪闪。   青金色的铜钱,刺激着所有人都急促呼吸起来。   众人吞咽着口水,只觉着口舌发干。   “这些钱,我只一旬就赚到了。”   这一刻,郑桑仿佛传销头子附体。   她往下压了压手。   没有训练过的人们渐极为默契的停下,屏气凝神地听着她的要求。   “你们要是愿意跟着我干,两旬后也能赚这么多钱!”   刹那间,群情激奋。   人们开始哗然,互相交头接耳,看的眼红,却又担心这饼太大,会有什么不可承受的代价。   “郑什,这个豆芽,我们真的也能让它长出来吗?”   “当然能!”   郑桑拍了拍火炕:   “这可是我女想出来的,用火炕升温,骗豆以为春日将近,生发萌芽,这火炕才是好东西,就算让它整日热着,一天一夜也不过耗费十二三斤柴而已!”   众人眼前一亮,立刻追问。   “那郑什,此炕我家可造否?”   郑桑回答的极为坚定。   “能!当然能!我这边让韩牙带人为你们造炕,你们只需要每日过来干活,在南面那片坡地起上两间土房就行,如何?”   说出来了要求,众人迟疑几秒,估摸出要干的活计,在金钱和温暖火炕的刺激下,纷纷做出表率:   “好!郑什,我们跟着你干!”   “郑什高义!”   “若是需要,全家搬来外邑也未尝不可!”   “没错!”   “也算上我一个!”   这声音响的震破天际。   另一个房间的韩盈,被吵的掏了掏耳朵。   她自己居住的房间和亲妈那间也就相隔四米,声音稍微大点儿,就什么都能听得清楚。   一开始,韩盈还觉着亲妈不提自己的事情,只提赚钱,是不是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忽略了豆芽和火炕的价值。   豆芽除了豆子,就只耗费一些木柴,换水和烧火算得上什么活?可卖完拿回来的铜钱却是实打实的!   他们跟着,怎么都赚一两千钱。   在地里刨食,汗水落地下碎八半,能留下个几百钱都算是多的。   可跟着郑什卖豆芽,一个冬季,不费多少力就能攒上三四倍!   还有火炕,年年都有夜里冻死的老人和孩子,有这么一个火炕,晚上睡觉能安稳不说,白天家里的妇人也可以继续织布——这又是一笔收入。   在郑桑看来,这样的好事儿,过来给她干活那是本分!   不然,凭什么给你们?   钟家大母也是这么想的。   一清早,她就出来忙活着打扫庭院,劈柴煮豆,累得额头都出了汗。   烧火的孙媳忍不住想帮忙,直接被她赶了回去。   “你有身孕,还是多烤烤火,少弯腰。”   孙媳的年龄也不算多大,十五六,头胎,现在腹部微微鼓起,看起来是孕中期,五六个月的样子。   和徐三差不多,钟家大母家的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   都是土里刨食的人家,又没什么营生可做,不穷才怪。   不过,穷和刻薄,那是两码事。   孙媳有了身孕,原本需要她干的活计,不少都被钟大母揽了过去,现在人显了怀,砍柴啊,挑水呀这种事情,更是碰都碰不得。   像徐三那样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都穷到这种地步了,一家人还那么勾心斗角,那日子怎么能过的下去?   昨天,她跟着郑桑去她家,那金晃晃的铜钱,暖乎乎的火炕,一下子就印到了钟大母的心里。   钱不必多说。   那火炕真是个好东西啊!   冬天的夜里,冷的人直打哆嗦。她们全家只有白絮被御寒,这东西能有什么用?还是冷的鸡皮疙瘩都起来,盖这么个炕,就算是不发豆芽,对全家人来说也好啊。   要求是要去给她家盖土房?   那算什么事!   别的没有,他们家一把子力气还是能出的。这么轻松的条件,不答应就是傻子!   至于里正会不会对她们家有意见?   郑桑可是叫了十来户人家,合起来一百多号人呢,就这么多人,有意见他也得憋着。   无师自通法不责众的徐大母,将煮熟的豆子倒进陶罐里,准备给自己丈夫和儿子送去。   郑桑公平,每家盖炕顺序抽签决定,一家盖两个,男女分睡,多余的地方拿来发豆芽。   她们家运气好,抽到了第三。   就是现在的土都冻上了,刨起来费劲,也没那么快干。   韩牙倒没闲着,先给第一个打好泥,烤着,现在已经在给第二户人家打泥。   这样,正好便宜了她。   自己得赶紧把饭送去,好回来帮儿媳们挖土。   说不定到了下午,韩牙就到她们家来了。   她想着热炕,又想着豆芽能够赚到的钱,以及外邑整整齐齐的十八间土房,悠悠叹了口气。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带着全家跟过去呢?   只是,再想这个也没必要了。   还是自己家赶紧盖火炕赚钱要紧。   抱起来热乎乎的陶罐,徐大母再次嘱咐自己的孙媳:   “莫再出去帮你婆母,你在家好好呆着,也别省木柴,那火盆还是要烧的,光盖被褥暖不起来!”   孙媳低垂着头,没反驳钟大母。   心里却在打定主意,要继续多纺出点布来补贴家里。   韩盈正在工地巡视。   亲妈一口气喊过来十多户人家,就算是他们家还有男丁在服兵役,剩下也有三四十个男人过来干活。   来的这些男人,也就比外邑在的男人少了十个左右。   这些人都有劳役的经历,盖土房上手极快,他们将地上的杂草烧干净,挖地基,夯平地面,不一会儿就给韩盈整理出来两间房的地面雏形。   再之后,便能看到工地一天一个模样的变化。   不过,到底是石碾先于工地上第一间房子做好。   两个石匠人不知道这石碾有什么用处,好奇跟过来,看着韩盈指挥着二哥给马套上绳子,将一斤小麦倒在石面上,驱赶着马转圈。   马带动石碾,逐渐将坚硬的小麦碾成颗粒,再慢慢变成粉末。   麦粉不是韩盈见到的雪白色。而是微微泛黄,有点接近于灰淡些的玉米粉,应该是没有过筛,以及碾麦中混进去杂质的缘故。   韩盈搬来自己做的石秤和砝码。   精度肯定达不到现代,不过凑合着用是够了。   一斤麦,能出七成多的粗面,不到三成的麦麸。   刚碾出来的粗面有水分,肯定还得在降一些。   这样算,那就是能得七成的粗面,比现在的粗米多了足足一成!   韩盈顿时兴奋起来。   这对于农家来说是极大的改变,每斤多出来的这一成面,有时候就能决定全家能不能活下去!   她立刻对着韩硕喊道:   “二哥,你再多碾些面来,我多记几次,看看数对不对。”   她这边兴奋着,两个看的石匠人也好奇不已。   有人忍不住发问:   “麦碾成粉,吃起来是不是就不咯牙了?”   “不仅如此,麦粉吃了还不会腹胀难受呢!”   韩盈拿出来家里最大的陶罐装着面粉,笑着回道:   “这麦粉能做很多吃食,你们等着瞧好吧。”   将每次碾的面粉称斤,确定出粉率能稳定在七成左右,韩盈便放了心,开始琢磨起来吃食。   随身空间里有酵母,死面饼还是算了吧,直接蒸馒头,鱼肉小煎包也来几个,豆芽包子也别拉下。不行,死面的烙饼还是得做,不好吃没啥,主要是耐放,放上十天半个月再送过去,徐田曹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要弄这么多花样,韩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拉来韩羽韩虎,三个人好一通忙活,终于在傍晚把馒头包子和小煎包都搞了出来。   除了馒头没有翻车,包子和小煎包都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包子花褶不够美观,皮比馅还厚,小煎包底部只焦不香——韩羽舍不得放油。   两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并不影响众人对面食的喜欢。   刚出锅的馒头,被大家撕成小块,放进嘴巴里慢慢咀嚼,柔软的口感让人极为舒适,细细品味之下,还有几分甜意。   站在韩盈家门口,众人闻着麦香,回味着舌尖上的甜味,你一言我一句的说道:   “这馒头真不错。”   “就是,不咯牙。”   “还是月女有本事。”   “真香。”   “要是以后日日都能吃到馒头就好了。”   如今除了蒸米,并没有用来蒸馒头的工具。   韩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蒸出来了七个成□□头大小的馒头。   可围过来这群人,能有三四十个。   七个馒头你一口我一口,直接就没了。   看韩盈忙活了这一整天的模样,谁都没有脸再讨。   好在,总有些人家,为了那几口粮食,多种了些麦子。   于是趁着傍晚,大家热热闹闹的开始了换粮的活动。 第17章 损友一生一起走   天渐渐黑了。   习惯了黑夜中视物,韩盈觉着今天的月亮是挺亮的。   这些干惯了农活的妇人和汉子,也快速的摸透了如何使用石碾。   男人推,女人扫,吱呀,吱呀的声音,从傍晚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   坚硬的食物磨损着牙齿,韩盈见到的老人,就没有一个牙齿还好的。   那一口烂牙,平日里咀嚼食物,都极为费劲儿。   贫穷,不代表着正常人没有感情。   如今有了能够让老人吃上一口软些食物的办法,这些成年的孩子,摸着黑熬夜也要给父母碾麦。   木轴吱呀吱呀,混合着石碾碾过麦子的声音,响了一夜。   第二天,韩盈特地招呼过来这些人,把自己做的酵母团,和如何自制酵母发面告诉她们。   其实韩盈若是瞒着,或者是兜售酵母,也能赚上一大笔钱。   但她觉着没有必要。   捂得越紧,越不利于麦面的推广。   倒不如把这些简便的吃食传播出去,给平民的餐桌,增添那么一点点不同的滋味。   她没有藏私,指点着大家如何发面,馒头要怎么蒸才好吃。   在宽松的氛围中,有个会几手篾技的汉子,看着家中难用的锅,做出来个竹制的蒸笼。   他连做数个,做好了就送给韩盈使用。   韩盈哭笑不得的留了两个,剩下的全给退了回去。   两个过来干活的石匠人纠结了好一阵,别扭着脸过来问韩盈,这石碾他们能不能也给自家做个。   韩盈同意了,还说这石碾以后他们随便做,拿出去卖钱无所谓。   石匠人觉着韩盈高义,加上在日常工作中听到了她的那些神异传闻,总觉着不能这么占便宜,   他们不识字,不会刻名,索性在石碾上刻了个月牙,充作月女的标识,后来有人过来向他们订石碾,他们就给别人讲月女的故事。   此是后话。   忙活五天,韩盈新买了个大陶罐,装满白面,又带了一小罐麦麸,馒头、干面条,蒸包子,十二个硬挤出来的肉煎包,和两个蒸笼一大堆东西,由韩硕和韩羽跟着,架着马车去了县城。   徐田曹今天在县衙上工。   天寒地冻的,屋内就算是生着火炉,也没有多少用处。   手冻的发僵不说,原本好了几分的冻疮,又开始痛痒。   他坐到火盆旁,边烤手,边拿出来韩盈给的冻疮膏涂抹。   冬季,大家工作的心都降低了很多,都开始了偷懒,啊不,摸鱼。   一直在烤火的卫仓曹眼尖,看到了,他好奇的问道。   “老徐,你往手上抹的什么?”   “防冻的。”   卫仓曹一问,徐田曹心中暗道不好,他赶紧抹完,也没解释,就往怀中一揣。   十几年共事下来的老人,大家谁还不知道谁呀。   徐田曹这么一藏,卫仓曹就觉得这是有好东西,故意藏着。   他蒲扇般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老朋友的肩上。   “老徐,你这就不厚道了。”   “有好东西怎么还藏着掖着?”   拿着杯子的户曹也走了过来。   “田啬夫,什么时候你这么小气了?”   徐田曹觉着自己还能挣扎一下。   他没从怀里拿出来冻疮膏,而是继续拒绝道:   “我要是拿出来,一会儿你们就都得给我抹没。”   卫仓曹反而更是感兴趣了。   “嘿!我说是好东西吧,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看他们模样,徐田曹就知道,自己手中这防冻膏是藏不下去了。   还好今天只拿过来一个,这个自己还已经用掉了一半。   他慢吞吞的从怀里拿出来河蚌壳。   灰扑扑的河蚌大家都见过,没觉着有什么意思,倒是里面的膏体,引起了另外两个人的兴趣。   “这味儿……有点古怪。”   卫仓曹先抽了抽鼻子。   “有点像荤油,却分不出来是哪种。”   “有意思,田啬夫,我听老卫说,你是往手上抹的?”   没有看到徐田曹刚刚动作的周户曹,极快发现了它的用处。   “这东西防冻?”   都被拿出来看了,徐田曹也不再继续藏着掖着。   “这是我义妹给我的,能治冻疮,看,我这手已经好了大半。”   相较于韩羽,徐田曹自然是家境优渥,由此带来的恢复能力更强,受到的冻疮,也比韩羽轻些,只是轻微起了些水泡,没有破裂开。   抹上药不过一个星期左右,就已经好了大半。   看着他的手,另外两个人顿时有了更深的兴趣。   “这么好的东西?快拿来我试试!”   “我也来!”   两个损友说着,各自从本就不大的河蚌壳中,挖了些冻疮膏抹在手上。   冻疮膏药效足够,这两人手上的冻疮也不是特别严重。抹上之后,没过多久,那骨子又疼又痒的难受劲儿,就已经散去。   “果真是好东西!”   周户曹也不拿着杯子靠热汤取暖了,他坐在火盆边,手烤着火,问道:   “老弟,你这义妹,是什么时候认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是我母亲新认得,对方有些神异,是……”   徐田曹刚讲完,另外两个人就露出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对于田野间的巫觋,官方目前的态度,其实是很暧昧的。   一方面,由于医疗资源的不足,和民间本就泛神的情况,导致官方无法彻底清除这些人的存在。   但是这些民间巫觋,不能说他们不干事儿吧,就是基本上是没干过好事儿。   大部分都是假借着神的名义借机敛财。   有一些甚至还闹出来过人命。   人祭都有过。   少部分有那么些许真本事,那就更会敛财了。   所以县内官吏对于这些人群,是属于眼不见心不烦,但是只要觉得不对劲,那就得准备提刀砍人。   毕竟鬼知道什么时候,自家的父母就信了这群玩意儿,把家里的钱财拿去供奉。   看他们俩这副表情,徐田曹就知道他们往哪边想了。   “她可不是假借神异行骗的巫觋之流。”   徐田曹笑着说道:   “还记得那豆芽么,那就是她所做,对方也就是精通些草木之性,懂些医术罢了!”   “原来如此。”   两个损友放下心来。   伸握着双手烤火,卫仓曹思索着。   不知道这防冻膏还有没有。   东河村离县城怎么都得有个二十来里路,骑马跑出去,那叫一个冷。   自己去还是算了。   回头得让奴仆跑一趟。   这么好的东西,不买点儿回来怎么能行?   他自己不说,家里父母妻儿,岳父岳母,七大姑八大姨的,哪个手上不生冻疮?   啧,这月女还是做生意好啊,不像巫觋,供着求着,才施舍给你一点儿。   刚打定主意,便听得文书进来通报,说是徐田曹义妹在外面等候。   卫仓曹眼前一亮,还没说什么,就见到徐田曹竟然已经走出去了。   他啧啧两声,和周户曹对视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出来了同样的意思。   老徐对这个义妹,看起来不是一般的重视啊。   没一会儿,就见得徐田曹拎着食盒,身后的仆从抱着箩筐。走了进来。   这两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妇人和小女童。   妇人年轻,却姿色平平,两个人扫了一眼,便没了什么兴趣。   倒是那小女童,脸蛋红晕,眉目有神,还穿着皮裘,一点儿不像是田野中能养出来的孩子。   这恐怕就是徐田曹所说的月女了。   还真是有点神异啊。   走进来的韩盈,自然是不知道这三个人刚才在讨论自己。   她前世年龄对比这个世界不小,却还没有被社会磨练出老油子的心态。   一股子学生气。   加上汉代和现代相差甚大,县衙自然也没见过,看起来便觉得有趣又新奇。   不用装,就是小孩模样。   找县衙这边,说起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韩盈也是才知道,汉代上班,是直接住在府衙的!   每隔五天,能够得一天休息,用来梳洗。   所以古人放假才称作休沐。   这听的韩盈简直瑟瑟发抖。   汉代官员,这么拼的吗?   不过再问,徐田曹的妻子就说实话了。   五天不让人回家,肯定有点儿过分,他们这边又不是州府,管理的不算严,自己要是想见到徐田曹,和他说一下面粉的事情,托人去打个招呼,晚上过来就行。   但韩盈有自己的想法。   真等到晚上徐田曹过来,那都宵禁不知道多久了,自己直接别回家了。   她死也不会徐田曹家留宿的!   没有火炕,光点个火盆,分分钟冻死自己的节奏!   所以,韩盈说服了徐田曹的妻子,带着家伙什,由仆人领着,过来找徐田曹了。   她招呼着手脚僵硬的韩羽,直接就地架炉生火,热馒头包子。   在看到烤火的火盆,又有了新主意。   拿两个冻硬的馒头切片,用竹签一串,往火盆前一坐,开烤!   烤馒头片这种好东西,怎么能没有呢!   韩盈年龄小,身材也小,坐在火盆旁边也占不了什么空,两个大人正对她好奇着呢,便也没拦着。   就是对这从未见过的,微黄颜色,手掌大小的物什,实在是好奇。   待火将馒头片外层烤焦,麦香的味道开始弥散,卫仓曹终于忍不住了。   “你是月女吧?”   他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继续问道:   “这是什么物什?还有麦的香气?” 第18章 我家义妹   “就是麦。”   韩盈笑眯眯的回答:   “不过是用麦磨成的粉做的。”   她刚说完,周户曹还没有反应过来,卫仓曹却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麦磨成粉?”   他重复了一遍,脸上的大胡子跟着表情抽动起来。   有些惊奇,又像是在思索。   “这可有点了不得啊。”   韩盈见他这模样,便拿下来已经烤好的一块馒头片,递给了他。   这馒头片对韩盈来说甚为烫手,皮糙肉厚的卫仓曹拿起来,却像是感觉不到烫似的。   他也不嫌弃麦子低贱,是黔首和牲口才吃的粮食,直接张口就去咬。   “嘶——好烫!”   馒头片外壳烤的焦脆,内部却极为柔软,还带着麦香与甜意。   卫仓曹嚼了几下,发觉这食物,竟一点儿也没有过去硬的咯牙的感觉。   和往常难以下咽的麦饭,分明是两回事儿!   “这可是好东西啊!”   旁边的周户曹刹那间想明白了。   他立刻伸出手:   “也给我来一块!”   这两人拿过烤馒头片,也不嫌烫,‘咔嚓’‘咔嚓’的就啃了起来。   外壳酥脆,混着麦香,内里柔软弹牙的口感,丝毫不亚于精米蒸出的米饭,只是干吃,就让两个人颇为上瘾。   “好女,好本事!”   这两个人纷纷发出赞叹。   不仅赞叹,还觉着一片馒头片不够,又拿了一片干吃起来。   出去提水的徐田曹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幕。   两大一小三个人围着火盆,分食着食物。   浓郁的麦香在屋内扩散,他抽动着鼻子,笑骂道:   “嘿,你们两个匹夫,我还没吃上呢,你们就动起手来了!”   “没事义兄。”   边烤馒头片边烤火的韩盈回道:   “好东西我给你留着呢。”   说着,她对来了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收拾着炉子,生火热包子准备煎包的韩羽喊道:   “羽姐,你把包子拿出来给大兄。还有小煎包,赶紧煎上,记得多放点儿荤油!”   蒸开的包子热气腾腾,徐田曹接过来韩羽递来的包子,一口就咬了下去。   一咬,就吃到了馅料。   这是韩盈特地做的韭黄鸡蛋馅包子。   现代韭菜鸡蛋两个绝妙的组合,在包子界乃至水饺界都占据了一席之地,更何况如今?   丰富的口感在口腔中蔓延,好吃的徐田曹来不及细细品味,又忍不住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他含糊不清的说道:   “好物,好美食!”   周户曹和卫仓曹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们盯着包子,看着里面的鸡蛋和韭菜,闻着味道,口水止不住的分泌起来。   冬季的菜蔬,鬼知道价值多少!   果真是精通草木习性,又有神异的月女。   这个义妹,可真是大方!   比较无耻的卫仓曹一把拉过来韩盈。   “义妹,你看看为兄如何?这包子我是不是也能尝尝?”   周户曹翻了个白眼儿,   没想到自己的好友,竟然能为了一口吃的,变得如此的厚颜无耻!   真是耻于与对方为伍。   韩盈拿县衙的包子就不算多,只有四个。   现如今的人,无论男女,都饭量极大,三个包子打底,说不定才能够吃饱,四个包子,三个人,根本不够分!   已经一个包子下肚的徐田曹还想好好品味品味呢!   他一甩袖子,对着卫仓曹就争了起来。   “这是我家义妹!”   “哎,现在不是多了一个义兄嘛,那肯定也是我家的了——”   不就是认个义妹嘛,又不是未来要分家产的养女,卫仓曹不和徐田曹继续说话,而是对着韩盈说道:   “来来来,义妹。这包子分我一个!”   徐田曹立刻上前阻止。   “不行不行,你这老贼,颇要再占我义妹便宜!”   旁边的周户曹,并不想涉入这三个人的争斗中。   偏偏这个时候,韩羽开始煎小煎包。   特地带来的石制平底锅,由石匠连日赶工制作,直径只有二十厘米不说,里面的煎包,更是小的可怜,和婴儿拳头差不多。   这么小的东西,三个人一开始自然是给忽略了。   可等油热开煎,荤油和面粉融合后霸道的香味,混合着肉香,便瞬间扩散至整个房间。   “好香!”   抽动着鼻子,看着那小小的,还不够一口吃的煎包,周户曹觉得自己的底线也在摇摇欲坠。   不行,不能那么厚颜…算了。   香味儿引诱着周户曹堕落。   他上前,加入了争夺义妹的‘战争’。   “义妹,这义兄……也算我一个吧。”   “呃那贼子!无耻!”   这话一出,徐田曹和卫仓曹直接统一战线,对着周户曹动起手来。   周户曹还手,三个人顿时拉扯成一团,   韩盈,韩盈看这幕已经惊呆了。   不就是几个包子,几个煎包,有必要这样吗?   实在是想不到是这个发展的韩盈摇了摇头。   争夺当义兄什么的,听听就好。   她实习的医院内,勾心斗角比外面少了很多。   但成年人……嘴里的话,十句里面九句不能当真。   不想看继续拉扯,韩盈转移话题道:   “义兄,您现在吃的包子外皮,就是我说的麦磨成粉做的。不过有些损耗,能出七成粉,不到三成的外皮。”   韩盈的话刚说完,三个还在争执的人顿时停下了。   “七成粉?”   “这么多?”   “当真?!”   三个人,没一个相信麦的出粉率竟然这么高。   韩盈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反应。   直说道:   “义兄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外邑看看!”   这可真是大事儿。   麦粉所做之食口感极佳,竟比得上稻,出粉还高,本身麦收就比粟、豆强,还不去稻挑地儿,若推广种麦……   天知道要多出来多少的粮食!   三人放下争执,分食了剩下的包子煎包,冷也不怕了,立刻就要骑马去东河村外邑看看。   他们必须要亲眼看到石磨磨出的面粉才相信!   好在他们还有理智,没有将这件事情闹大,而是静悄悄的,一同告了假,转头骑着马就狂奔出城。   骑马可比驾马车快得多,韩盈不一会儿就落到了后头,她也不介意,就让韩硕慢慢的赶就行。   反正这三个人过去不是推磨,就是在磨旁边计算数,都不需要自己陪着。   三人由徐田曹带路,一路急行。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外邑。   即便是徐田曹来过一次,现在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外邑的变化。   之前他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十八间土房,现在已经多到了十九间,而不远处的南坡上,竟然还起了两间房!   他才多久没来?有半个月吗?   这变化,真的好大!   徐田曹觉着变化大,从来没来过的卫仓曹和周户曹更是震惊。   这里说是县城他们都信!   行进的主干道地面被夯实,似乎还有人专门打扫,将落叶杂草全部清理的一干二净,更不见那些寻常农家常见的鸡屎猪粪,干净整洁的连县城都比不上。   更甚的是,整个村子,竟然全都是土屋!   土屋外墙平整,屋顶上的茅草极为厚实,一看就极为保暖舒适。可哪有农家能盖的起土房的?还每户都有。   细看,家家户户都围着篱笆外墙,屋内墙壁上挂着穿成串的咸鱼,还堆起了人高的粮仓,几只母鸡悠闲地在庭院内行走。   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猪的哼唧声。   土屋避寒,家仓丰满,鱼肉充足,家畜兴旺。   好一派富足之景。   说是县城还差不多!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周户曹收不住满脸的惊愕,喃喃自语:   “快四十年了,从未见过村邑能如此豪富的!”   “是啊。”   卫仓曹同样是震惊不已。   在这么一群豪富农人面前,他们的心态被打击了不少。   对韩盈,更是没有了轻视之心。   之前那番争抢作态,实在是太过于孟浪轻浮了。   他们问过两个在外玩耍的小儿,按照指引,找到了郑桑,询问石碾的事宜。   花开两表,各分一枝。   徐田曹三人都是大官,又是骑着马赶过去,还穿着宽大的,能笼罩全身的皮裘,这样的人物,专门过来看石碾,自然会被人记住。   韩彩就是记住的人之一。   她抱着罐装的面粉,和其她一同过来磨粉的妇人往内邑走。   路上,这群妇人讨论着今天来的这三位贵人,又叽叽喳喳的说起来麦粉的好与坏。   “贵人都过来看麦粉了,这绝对是好物什。”   “就是,咬起来又松又软,我大母说她都能嚼的动。”   “昨天里正家的那小孙子都过来朝我要馒头了。”   “你给了?”   “小孩儿饿,掰了点儿给他尝尝。”   “咱们内邑去磨面粉的也不少,就是里正,唉……”   “莫说!”   “不提他,说起来韩彩,你家的火炕快造好了吧?”   “已经泡上豆子了。”   “再过几天,就能跟着去卖了。”   “这可真好呀,去一次能有二三百钱呢。”   “我姑姑昨天还问我,能不能也去找郑什学呢……”   正说着,韩彩一抬头,便看到内邑村口,眼神阴沉沉的里正。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   这种状态一个传一个,霎时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说笑笑,而是沉默起来,甚至拐了个弯,直接避开了里正,再往家里走。   坐在村口前的里正眼神更深了。   他早就看到那群妇人了。   甚至对她们做什么也一清二楚。   郑桑、韩婴!   你们两个为什么就没有死在外邑! 第19章 诊所建成   郑桑和韩盈别说死了,这日子还过得越来越好,现在都跳到他眼前来了!   十多天前,郑桑就光明正大的从他这边招人过去干活,还许诺给弄那什么火炕和跟着她们做生意。   一开始,里正还不用在意。   可没过几天,第一个火炕建好开烧。只凭做饭就能把土塌烧热,睡一晚上都不会觉得冷的火炕,让整个村子里的人天天围观,纷纷拉着韩牙说给他们家也造个。   仅仅一个火炕,就闹的全村心神不宁。   后来韩彩家大清早起来。跟着去卖了回豆芽,叮叮当当带回来一大串铜钱。   足足二三百枚!   这下,还有谁家能坐得住?   各自拐弯抹角的找机会去和郑桑攀关系。   这些混账东西,表面上知道他和郑桑不和,全暗地跑过去。   至于里正是怎么知道的?   当拿回家的麦粉、蒸出来的馒头,拎回来的咸鱼,是他眼瞎看不见吗?   这天寒地冻的,哪里要什么帮工。   除了那郑桑还有谁!   在村门口吹着冷风,里正看着不少人,远远的发现了他,躲开走其它小道的行为,眼神越发阴沉。   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他?   愤怒中夹杂的,是对自己权利消散的恐惧。   回到家,里正就开始大发脾气。   他指着大儿子骂道:   “你个蠢货,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没有找到人!”   韩长满脸的委屈。   “阿父,这也不怪我啊,河西村那个人早就死了,听说死的时候,虫子都从后门钻出来了,吓得人都不敢给他抬尸,这件事儿早就传开了,现在哪个村子还有身中虫蛊的?早都被赶出去了。”   说起来他打听到的事情,韩长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听完儿子这么说,里正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气了。   “这样的人更应该下大力气找!我就不信那韩盈还能治得了这样的孽物!别在家里闲着,快给我滚出去找人!”   “父怎么又生气了?”   韩叔顶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说道:   “我打听到身有巫蛊的人了,不过他要钱,不给钱他不去。”   里正面色一喜,连忙问道:   “他要多少?”   韩叔伸出来五个手指。   “五缗。”   里正嘴角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就连韩长的脸色也变了。   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   就算这几年风调雨顺,占据着里正的好位置,他们家也不过存了四多缗钱。   里正恶狠狠的看着外邑的方向,咬着牙,声音从牙齿缝里挤了出来。   “去借钱!借钱也要给他!”   另一边。   徐田曹三人磨了上百斤的麦子测算出粉,又亲自上手试着石碾好不好用。还把两个石匠叫过来问这石碾造起来费不费劲,等把所有的都搞清楚之后,才累得坐在草塌上休息。   虽然累,但三个人的脸上全都是笑意。   他们可以确定,这将是一份极大的功劳,就在未来等着自己。   秦时变法,奖励耕战,种地种的好了,能和上战场杀敌一样获得爵位。   汉时,若做出什么有益于天下的发明,同样能够得到厚赏,甚至可以加官进爵。   当然,赏赐高低与否,不看功绩,而是看身份。   “可惜你我三人身份低微,这石碾即便是送上去,也沾不了多少光啊……”   周户曹的豪心壮志没有升起来太久,官场沉浮至今,其内的规则。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他叹息一声,道:   “我是不想把这石碾,作为新上任县令的功绩报上去,让别人吃肉,自己只能喝口汤!”   徐田曹倒是很看得开。   “那又能如何?你我一无门路,二无关系,空有宝贝,又能卖得上什么价呢?”   “不,我们没有关系,可有人有啊!咱们主簿,姓齐啊。”   郡府的五官掾,也姓齐。   “这……”   徐田曹犹豫起来,他的身份对比韩盈来说的确是很高,且如今官和吏没有很明显的分界线,但一介县衙小吏,想往上升,那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这次献上石碾能得厚赏,对于他这个身份的人来说,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升官,又能往哪里升?   可若是有机会,徐田曹又怎么不想升官!   赌不赌?   半晌,徐田曹对另外二人说道。   “这件事,你我回去后再议吧。”   休息了好一阵儿,三个人缓过神儿来,不仅买下了不少面粉,还搜刮了一番韩盈的防冻膏。   如今铜钱太重,出门带上百十个铜钱已经是顶天,也就能买上六七个,可这点儿量哪够?三人纷纷‘订货’,约定明天让仆人拿着钱再来买。   就是有人边买,边心疼自己的钱包。   卫仓曹哀叹着。   “小小一个河蚌。竟然要价钱,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说完,他看向韩盈:   “所以,义妹,能降价吗?”   韩盈对卫仓曹的没有下限是真的有了领悟。   她翻了个白眼儿。   “不能,冬日寻不得药材,这都是我秋天的存货,光配药就花了七八百钱,还不算我采的,冻疮膏我就这些,卖完了,今年冬天是别想再买了。”   又没有专门的蛇养殖场,碰见蛇窝纯粹是靠运气,这种只能做一次的生意,价格不要高点,怎么能行?   物以稀为贵,爱买就买,不买拉倒,又不是没人要。   反正看徐田曹和周户曹的模样,接下来肯定还有过来买冻疮膏的。   韩盈刚说完,徐田曹和周户曹摸了下自己腰间空荡荡的钱坠,索性解下来自己身上值钱的铜扣,充当定金,又加了二十个河蚌,   卫仓曹:……   “算了,给我来三十个。”   这三个人来时空空如也,走时带着各色包裹,压的马都跑不快了。   等第二天,三人又一起遣奴仆过来,又买了百十来斤的面粉,包揽了剩下的所有冻疮膏,还把石匠人带走一个,说是要在县城再做个。   当然,除了搜刮韩盈的存货,他们三个也送来了大量的赠礼。   半扇猪肉,一只活羊,四十个鸡蛋,两头活蹦乱跳的小猪,五斤青盐,十缗铜钱,以及卫仓曹送的一些香料药材。   对比现在物价,当真是大手笔。   韩盈把香料药材分类收纳,复查药性,再看看哪些能够在本地种植,顺便处理猪肉羊肉,分一些给邻里,剩下的能吃的吃,该烤的烤,吃不了的赶紧腌起来,又或者做成腊肉,这样一折腾,十来天便又过去了。   韩羽家的房子,终于盖好了,现在韩羽已经从她的房间里搬了出去,韩盈又回到了一个人独占一间房的快乐日子。   而等了许久的医院,也完成了一半。   动工的两间房屋,现在已经可以住人了!   顶着一身烤肉味儿,韩盈高兴的前去视察。   盖这么多次土屋,大家也有经验了,有外邑人指导,又有内邑人拼命的想要表现自己,双方合力,建造的土屋漂亮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这土屋两米高,墙壁更是足足有三十厘米厚,极为坚固,建造时不仅加了茅草,还用米浆进行粘合,手摸上去根本不会掉下来粉尘,因为用版筑夯实,墙面更是极为平整,强迫症来了都会都极为舒适。   其土屋内部,大约能有二三十个平方,一侧墙壁特地开了二十五个通风口,合起来透光面积和单扇玻璃差不多,不仅可以夏日通风。还用来增加白日的采光。   进去之后,屋内屋外几乎一样亮堂,丝毫不影响白日看诊。   过来的人当中,也有擅长木匠活的,给打了简易的家具,不算多,也就两个柜子,两个小桌,可以用来放些生活物品,平日里也可以在炕上盘腿坐着吃饭。   内邑的妇人帮不上什么忙,索性捻了茅草编织成草席,铺在炕上。   别说,灰绿色的色调还挺好看的。   土屋简单却不失简陋,让看完的韩盈极为满意。   她走出门。   内邑人还没有离开。   这群人有男有女,以男人居多,还混进来了一些河西村的人。   他们松散的扎看篱笆,扯过来刚从山上挖的荆棘,种在地上,要将整个房子围起来。   南坡这边,外邑有个几十米的距离,太靠外了,不太安全。   还是做点防护比较好些。   韩盈冲着这些人说道:   “诸位,我有事要与大家商谈。”   在这边干活久了,怎么都会接触到韩盈,了解她的本事。   之前就有汉子因为干活导致胳膊垂坠(脱臼),是她重新给按了回去,令其能够完好如初。   还有人因为使用工具不当,不小心给自己来了那么一下,伤口哗啦啦的流血,韩盈来后,用布条在腿上那么一绑,也不知道怎么动作的,那血就直接不流了。   有这两件事情打底,再加上之前救治韩羽,带着他们发豆芽。   种种事件加起来,这群起步年龄大韩盈十岁,平均能有个二十三四的汉子们,对她极为尊敬。   她走过来一说,众人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等她发言。   韩盈开口说道:   “诸位也知,我曾经有些奇遇,因而知晓了些草木,能够辨识其药理,也懂些病症,能够用草木来治病救人。”   ‘治病’这个概念,韩盈这些天已经开始在普及,有她救人的经历,虽然还有些模糊,但面前的这些人大致能明白一些。   他们有些不解韩盈为什么要说这个。   只听得韩盈继续说道:   “我擅妇人病,能调理孕妇,给孕妇接生,若是难产,也可以救一救。另外,咳嗽、胸痛、水肿、头昏,出血伤等,我也可以治。”   “找我诊病,不用钱。若需要开药,药价可用钱付,也可以用粮食,牲畜,采药、木柴……以及过来为我做活抵换。”   “至于我身后新建的这两间房,孕妇显怀后就可来此居住,做活三个时辰,可抵房、热水费。不过朝暮食需要自带。这里供热水、每日烧炕,我会为其看诊,接生,若是顺产,母子平安,只需给我十斤粮食就好。”   “此外,孕妇产后,可以继续在土屋往后住,住到产后一月半,这一月半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修养即可。”   话音刚落,众人便哗然起来。 第20章 众人反应   不是因为太贵,反而是因为太便宜。   盖一间土房,要三四十个男人脱产劳作半个月左右。   农家人,就算不用付工钱,也供应不起这么多饭食。   一户人家,慢慢积累着,能修上三四间草屋,已经是顶天。   这样的草屋,保暖性自然不用多说。   冬天屋外刮大风,屋内就在刮小风。   自家的媳妇,自己心疼。   现在的风俗就是妇人怀孕后要出去住。   都有火炕了,谁还舍得自己家的老婆/女儿,住没有火炕,还冻死人的草棚子?   当初郑桑找的那些人家,就是家里有孕妇的。   再找借口从家里留着,也只能留到怀孕六七个月份。   等肚子大起来快要生了的时候,还是得住草棚。   不只是迷信,还有过往经验在里面。   那些强留孕妇在家里的家庭,婴儿的死亡率极高,孕妇身体也容易出事。   反而是住草棚的婴儿还能活不少。   众人解释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只能按照往常经验归类于邪祟。   习俗在这里摆着,自家的条件也不算多好,草屋反正是比不上土屋,别的不说,光供热水喝和天天烧炕,就值得一住。   每天做三个时辰的活,根本算不上什么。   再加上还有月女的看护,众人难免心动了。   钟大母就在家里拍着土炕,给全家人商量。   说是商量,倒不如有点命令的意味在里头。   “之前我还担心,村里坐草的草棚太冷,别再冻到韩小,现在好了,月女的土屋允许她去住,那就让她去!”   三儿子还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谁家好好的土房能让孕妇去住呢?   他忍不住发问:   “能行吗?”   四女儿则有些不满:   “这样家里又少了一个人干活。”   如今男耕女织,男人上山砍柴,回家劈柴,下田种地,重活都是他们在干。   但家里也不是没活了,女人做顿饭都得两个小时起步,喂牲畜、织布、浆洗衣物、被褥更是耗费时间精力。   全靠人工的时代,说一嘴的活计,背后可能就要耗费数个小时,乃至数天的时间。   她和韩小干同样的活,韩小对方走了,那剩下的那些活计,可不都得担到自己身上了吗?   钟大母不满的瞪了眼小女儿,继续讲道:   “韩小是头胎,孩子难生,让她去月女那边住着,正好也省出来一个人的火炕,咱们再多发点儿豆芽,她这点儿人力也就赚出来了。”   “至于行不行,明天先送过去再说,不就是带着被褥走一趟的事儿,三四里路,又算不了什么,大不了再回来就是。”   被母亲瞪了一眼的四女儿不再说话,再怎么说,和自己多干几个月活相比,还是嫂子活下去更重要。   三儿子也闭口不再反驳,反正能白占便宜,那就占了呗。   至于两个嫂子,从头到尾都是同意的。   谁不想等自己怀孕的时候,也能在土房住几个月?   出来后,这辈子都能吹嘘,自己住过土房!   这可是亭长才能住的房子!   看所有人都不再反对,钟大母满意了。   她一锤定音:   “那就决定了,明天韩小你就跟着我去外邑!”   像这样的商议,出现在了好多有孕妇的家里。   全家人合计了一番,发现自己只赚不亏。   那还说什么?赶紧让自己家孕妇去住啊!   甚至有一些西河村的人,也开始把自己家孕妇从他们村的草棚中叫出来,准备送往韩盈那边。   有孕妇的家里极为高兴,没孕妇的家里就有些不开心了。   不能占便宜什么的,总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西河村的楮大母就是其中之一。   在听闻孕妇只需要每天纺两个半时辰的布,就可以住进土房之后,她就一直念叨着家里没有怀孕的儿媳们。   傍晚,大儿媳正在数全家吃的豆子,刚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婆婆盯着自己的肚子。   她深一口气,抓起陶盆,转头就走。   三儿媳正在将织布的工具收拢起来,防止影响到晚上休息,正忙活着呢,就听到自家婆婆在自己身后幽幽的说道。   “土房啊,我这辈子都没住过……”   她后背发麻,赶紧归拢好工具,跑出屋内。   自家婆婆今天跟疯了似的,她们两个倒是想有孕好去住土屋——可也得男人在啊!   人不在家怀个屁!   两个同病相怜的妯娌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无奈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楮大母还在不开心。   不过九岁大的小女儿魏裳,一点儿母亲的没受影响,她站在门前,拿木棍敲着石头唤鸡。   随着有节奏的木棍敲击声,四只母鸡扇着翅膀,挺胸抬头的往家走。   这也是一件有说头的事情。   魏裳很会养鸡。   古代,个人或者家庭养鸡,数量基本上都只有一两只,顶多三四只,很难大规模养殖。   养多了,鸡冬日没有粮食,必须喂人吃的粮食。可这时候人都不够吃的,哪能喂鸡?   而且鸡非常容易生病,莫名其妙的,鸡就死了。   但魏裳不一样。   她今年一共养了二十七只鸡,都养活了不说,还各个身材肥壮,特能下蛋。   今年一整年下来,她几乎赚了上千钱!   更神奇的,是魏裳根本没人教导她怎么养鸡,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哪家女儿能有她这般有本事?   所以哪怕只有九岁,距离结亲还有三四年的时间,来她家说媒的人也很多了。   魏裳对结婚没什么兴趣。   她还在琢磨养鸡,去年她养了二十四只,今年废了好大的劲儿,也不过扩展到二十七只。   魏裳隐隐约约的觉着。这应该是自己养鸡数量的极限了。   若是以往,魏裳可能真的会对这个数字沾沾自喜,自觉自己非常厉害。   但最近半年多,她一直听到月女的传闻。   那个女孩比自己小,还比自己厉害!   曾经对自己的夸赞散去,大家都开始反复讨论月女。也是,一个不过养了二十多只鸡的农女,怎么比得上遇神的月女呢。   更何况她那么大方,给所有的村人都盖了一间土房!   听到这些的魏裳,在心里酝酿着莫名的情绪,她专门跑去河东村外邑看过,双方的差距太大,大到她很难生出嫉妒的情绪。   但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听着母亲的唠叨,魏裳猛然生出来一个念头。   如果我也有她那么厉害就好了。   魏裳没有把这个念头说给别人听,但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如野草般开始疯长,逐渐占据她的内心。   ***   深夜,白日的草木巨石化作诡异的怪影。   风一吹,发出凄厉的哭嚎。   昏暗的月光下,一个身影佝偻的男人抱着布袋,踉跄前行。   他走上一段路,就要坐下来休息会儿。   身体看起来极为虚弱。   可这么虚弱,他还坚持抱着沉重的布袋。   也不知道为何,男人不肯省力的背着,非要抱在怀里,累到手臂发麻,也不肯松开。   夜鸟落在枝杈上,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叫声。   男人终于走到了他要到的地点。   他坐下来,放下布袋,喘了好几口气,疏缓过来之后,卷起来舌头,开始学鸟叫。   鸟叫的声模仿的惟妙惟肖,颇有节奏。   这叫声传播的很远,好几家都听到了。   冬日的夜里那么冷,没有人在意夜晚的几声鸟叫。   男人等了好一会儿。   周围还是空荡荡的。   他以为自己等不到人来了。   缓缓起身,男人正打算离开,突然发现一个模糊的身影跑了过来。   对方小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楮冬!”   这声音太熟悉了,就是自己要等的人,妻子还记得他!   楮冬鼻子一酸,连忙拦住对方继续靠近:   “芽,你别过来!”   小跑过来的女人停下,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停下,借着月光,她朦胧的看清楚自己丈夫的模样。   他双颊凹陷,离开前合身的衣服,如今要用绳子紧紧的绑在身上。   已经瘦成这样了吗?   芽忍不住开始低声啜泣。   人瘦成这个样子,离死也就不远了。   不敢惊动他人,哪怕是哭泣,芽都要压着声音。   楮冬听得难受,可他不敢久留,更不敢过去抱住自己的妻子,拍拍她的肩膀。   他只能嘱咐道:   “芽,我拿来了很多钱,你拿回家去,不要节省,买些肉吃,再换成粮食存起来。等我死了,记得再找个良人,你能生,要长的够壮,家里和睦,对你和孩子好的良人!”   芽更止不住哭了。   楮冬咬了咬牙,不再继续看她,扭头就走。   哭着的芽上前追了几米,被楮冬赶了回来。   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可他还有一对儿女,爹快要死了,若是再没有了娘,还怎么能活得下去?   芽流着泪,回来,单手去拎布袋,竟然没有拎起来。   沉甸甸的布袋让她有些惊愕。   她打开布袋,里面是数不清的铜钱。   芽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丈夫怎么能拿回来这么多的钱?   他做了什么? 第21章 虫蛊   雾气朦胧的村落中,几声鸡叫打破了沉静。   没过多久,便升起袅袅炊烟。   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大人的呵斥,一同响起。   “老二,别再打孩子了!”   钟大母响亮的嗓门儿,像是能够传十里开外。   她大喊:   “赶紧起来担水!水不够了!”   听到亲妈的叫骂声,二儿子放弃给最小的孩子穿衣服,抱起孩子就往自家老婆怀里一塞。   “先给他把尿,我出去抬水。”   说着,二儿子就利索的翻身下炕,穿上布鞋,走出门外,拿起来扁担和两个陶罐前去担水。   他是走了,可老婆也是要忙,哪有时间给小孩把尿?   她左右扭头,看小姑子已经起来了,索性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   徒留两个加起来都不到十五岁的半大孩子,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一通乱忙,全家人好不容易解决了早饭。   把被褥整理出来,钟大母打包背上,拿着碗筷馒头,带着孙媳往外邑走去。   和她同行的,还有四位。   一个是丈夫送妻子,另一个是妈送女儿。   路上,他们六个没怎么说话,只闷头往前赶,也就走了半个多小时,便来到了外邑南坡,也就是韩盈的‘医院’前。   她们还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早了,可没想到,昨天下午就有人把自家的孕妇给送过来了。   再加上她们三个,这是五个孕妇了。   不算多,也不算少。   莫说一间房,一张床就能挤得下。   就拿外邑来说吧,目前家庭人口最多的那户,足足有十三个。   最初建造土炕的时候,韩盈就考虑了人多情况,所以每户标准的两个炕,都是1.75X2米,男女分睡,凑合挤挤根本不成问题。   可这家人,硬生生的挤了十一人在一个炕上,剩下的两个打地铺,也得空出来一个炕拿来发豆芽。   韩盈当然不会对孕妇这么干。   医院床是1.7X2.8米,大通铺,这年头人瘦,睡五个人绰绰有余,一间房两个炕,总共一间房能睡十个,紧急的时候,多挤两个也没什么问题。   单个人工作产出肯定不够烧火炕的木柴,但二到三个人合一起,就能够抵消耗费。   床住满五人,那她们的劳动生产,便能抵消韩羽过来担水照顾的人力耗费,然后还能有一些结余。   这些结余便可以作为韩羽未来的工资。   若是一个房间住满,那韩盈就有指望收回来她盖房子所需要的支出了。   当然,这个指望目前看来只是一个美好的设想。   窝在房间里,韩盈努力的核算着成本,让自己也能做到有结余。   只有自己有工资,收入还不低,自己这个医院才不会成为个例,才有复制普及的可能!   医院内,徐大母还在打量着着内部。   土房高大,稳重,墙壁齐整,进去之后采光极好,白天看得清清楚楚,只比屋外稍微暗了那么一点。   说起来也是奇了,明明开了那么多墙洞,可就是没有风进来。   现在火炕也烧着,不过只烧了一个,炕头比炕尾更热些,都能睡人,徐大母前后摸了一下,利索的将被褥铺在中心。   冷热适中,就这里了!   她速度太快,另外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呢,最好的位置已经没有了。   不过其它位置也不错。   出了月子的韩羽在这边守着,这里毕竟是韩盈的地盘,她们也不敢争抢,按来时的顺序排了过去,一一铺好了自己的被褥。   不住满五个人,另一个床位是不会给烧火的。   众人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已经够宽敞的了,不少孕妇还觉得再挤上三四个人都没问题。   这可是一整天都烧着柴火呢,她们都担心韩盈觉得废柴,哪天就不干了,把她们都赶出去,再住冻死人还没炕的草棚子。   那可真是太惨了。   安顿好了孕妇,孕妇的家人却没立刻走。   都是乡里乡亲,老的是看着韩羽长大的长辈,同龄人是她的玩伴,内邑的那些人自然好奇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如今纺车不够,好在葛麻到处都是,大家在屋里边捻线边聊天。   先聊在韩盈这边过的神仙日子,获得羡慕若干。再聊一通当初生育多么艰险,惊起众人的害怕。最后,话题转移到徐三身上去了。   “听说徐三快不行了。”   钟大母年龄最大,辈分高,所以她直接喊了全名,说道:   “她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装模作样的每天送点儿豆子,连口水也不带,人都要渴死臼米房里。”   嘴厉的小妇人接道:   “一家子人都不是多好的东西。”   “还好韩羽你回来了,不用继续在她们家受苦。”   “就是。”   声讨完徐三,众人的话题再转,开始问韩羽要不要再嫁人?   韩羽捻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结婚的时候,不过是按照父亲的安排,到了年龄,该嫁人了。便嫁了人。   毕竟五倍的人头税,哪个家庭能承受得起呢?   不过是换了个家干活,一天天劳作,想尽办法填饱肚子而已。   至于丈夫,她与他的相处时间不到半年,而后便是分别。劳役,兵役,一个接着一个,如今,韩羽已经记不清丈夫的模样。   非要说对方给自己留下什么记忆的话,便是那场几近死亡的生产。   那场生产,让韩羽开始厌恶与男人接触。   她不想再怀孕生孩子了。   只是这样的话,除了韩盈,是不能对外人说出口的。   她只是笑了笑,做出了一副烦恼的姿态:   “我也正烦着呢,现在跟着月女,吃喝不愁,手里还能存下些钱。”   韩羽说完,几个妇人齐齐点头。   没错,现在韩羽的日子比贵人还好,粟米和馒头吃到饱,还天天有鱼肉,不下奶,表妹直接买了头母羊喂养孩子,现在还能跟着月女学本事,这样的日子,谁不羡慕?   见大家点了头,韩羽继续说道:   “这跟着月女,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再找一个贫家,那不是找罪受?”   语毕,看大家又是赞同,又觉得哪里说不上来话的样子,她又继续说道:   “可要是找富裕些的,得多富才行?小富的话,比不上现在,大富的话,人家又看不上我,真是愁死个人了。”   她说完,五个孕妇并两个老妇人,纷纷陷入了沉思。   的确是挺尴尬的。   韩盈对表姐好,带着她发财,这件事挑不出来错。韩羽日子过的好,有人撑腰了,不愿意过穷日子,那更没什么问题。   其尴尬之处,便是韩盈只是韩羽的表妹,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妈,总不能让表妹给出嫁的表姐再添置嫁妆吧?   而剥离掉韩盈给予的外壳,韩羽也没多大的本事,让富裕的人家过来娶她。   那事情便回到了原点,不能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还嫁穷人家里吧?   那有什么意思?   想清楚事情的整个逻辑,钟大母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还真是挺愁人的。”   如今女子嫁人,无外乎就是为了穿衣吃饭,总不能嫁了人,吃的比以前还差。   可不嫁人,人头税又要怎么办呢?   真是愁啊。   看着这群人放弃了催婚,韩羽嘴角上扬,她看了看沙漏,确定里面的沙子已经漏尽,连忙招手道:   “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在屋里坐的时间够久了,出来围庭院走走,这可是月女说的,久坐对腰不好,长时间久坐也会影响生产。”   “那可得赶紧出去走走。”   钟大母赶紧招呼孙媳:   “韩小,别在榻上坐着了,下来咱们去外面走走。”   炕上的暖意让韩小有些不愿意下床,可又不能违逆大母的意思,只能墨迹着,别人都穿好鞋了,自己才下去。   五个孕妇挺着肚子,围着房子走路转圈,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隔着篱笆,不远处还在施工的男人们喊了起来:   “怎么还出来了?”   韩羽扭头回道:   “带她们出来走走,久坐伤腰,你们干活的也记得隔一段时间歇息会儿!”   她说的正经,男人也起不来什么心思,便不再继续往这边看。   就这样走路转圈,刚走了五六圈,就见得不远处慢慢走过来一个男人。   对方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   他脖子上围了块布,遮住了下半张脸,只能看到上半张脸隐隐透着青色,露出来的手腕骨头顶着皮,走一步能喘三步。   靠近了篱笆,男人喘着气,声音虚弱的问道:   “月女在吗?我是来求医的。”   韩羽看他的模样,忍不住皱起来眉,她将孕妇赶回去屋,没有靠病人,而是远远的问道:   “你是谁?”   楮冬手撑在篱笆上,慢慢的恢复。   “我是大枣树村的楮冬。”   韩羽点点头:   “行,那你先在这里站着,不要乱走,我现在就叫人去请月女。”   说着,韩羽往男人施工的工地那边走了几步,站在篱笆前,喊到:   “徐家小子!去找月女,说大枣树村的楮冬过来求医!”   徐家小子年龄小,过来也就是打打下手,基本上不怎么干活,喊他正好。   只是干活的男人中,有人知道楮冬患了什么病症,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握住农具的手都有些不稳,连声问道:   “谁?楮冬?大枣树村的那个楮冬?是不是他?他肚子里可是有虫蛊的啊!不是早就被大枣树村赶出去了吗?怎么还活着?还到这边来了!”   他刚说完,听到虫蛊的众人,纷纷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   汉代女性15岁之后不嫁人就要征五倍人头税,这个人头税其实应该叫做算,15-56岁成年男女每人每年交120钱。   多交480钱看着好像不多,实际上汉代一个普通平民家庭一年不亏钱都很难,   而且,还有个问题就是,谁能确定吏目在收钱的时候,真标准的要600钱?   算钱不是按年,而是按月征收,并且没有定额,这就方便不法官吏私自多敛民赋。汉代有个赋税征收的例子记载,是其某地每个成年人每年要交纳500左右的算钱。   也就是说一个地方要再狠一点的话,极有有可能把女性单独一个人交的罚款扩大到全家人头上。   我整理了一份关于汉代普通家庭收入和支出,交税的内容,唔……放大眼仔上面去,和我作者名同名,有兴趣大家可以看看~   隔壁偶尔撒土,储存脑洞的地方也放上啦。 第22章 求活与求死   这些人中,最慌的就是那些上了年龄的老人。   他们还记得着当年惨烈景象。   整个村子里的人,全死光了!   起因,至今为止还没有找到。   老人们只知道,有几户相邻的人家,明明他们正常劳作,正常吃饭,可就是人越来越瘦。   人瘦,腹部却开始鼓起来,无论男女老少,都鼓的像只青蛙,甚至肚子还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这时候,人会腹痛难忍,疼的在床上打滚。   慢慢的,人就开始便血,还会有虫子钻出来。   再往后,人就活不下去了。   死一个人是打不住的。   那是一户户的死。   死到最后,整个村子都成了鬼村。   这个过程持续了几年多。   因为被虫蛊上身的人,不会立马死去,能熬很久,熬一两年都有可能。   最初大家还不知道这是虫蛊,是会沾染给和他一起生活的人,也不知道虫蛊上身了的人会死,所以无知的将人留在村子里。   直到开始死人,大家才发现不对劲儿。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已经有很多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甚至蔓延了十多个村子。   所有人都开始惊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连县里收税的胥吏也不敢来了。   绝望氛围蔓延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脸上画着古怪的红色的花纹,穿的花花绿绿的,指着死人告诉大家,这是虫蛊作祟,还用刀刨开死人肚子,让大家看到了里面蠕动的虫子。   然后,他告诉众人,虫蛊是瘟神手下的大将,它能隐身,能飞,会从一个人身上跑到另一个身上,如果不想让自己被虫蛊钻肚子里去,那就要把被虫蛊上身的人赶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彼时,十多个村子里的人早就被吓得人心惶惶,现在能有一个人出来说要怎么做,那大家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按照他说的去做。   说起来也是奇了。   把这些被虫蛊缠身的人赶出去之后,村子里慢慢的,就不在出现虫蛊缠身的人。   那个年轻人,后来成了有名的沃河觋师。   而各个村子也有了新的铁律。   一旦出现被虫蛊上身的人,那这个人必须要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其实这条铁律,平时根本用不上。   因为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虫蛊作祟了。   偶尔,还是能听上一例,不过基本上已经被赶出了村子。   谁能想到,今天竟然会遇上活被虫蛊上身的人?   看他的模样,快死的老妪都没有这么瘦的!   年轻的男人们还没有那么慌乱,四五十岁老人们却有当初惨烈的记忆,纷纷拿着锄头围了上来。   他们将锄头对准楮冬,隔了四五米,使劲儿的对他喊道:   “快走!”   “不能在这里呆着!”   “再呆着,我们可要动手了!”   嘴上威胁着,这群老人的脸上却全都是慌乱和惊恐。   看着自己父亲和爷爷反应那么大,不明所以的年轻人,也拿过来了自己的工具赶人。   农耕的经验社会下,听长辈的总没错。   被各种锋利农具围着的楮冬没有走。   这样的阵势,他已经习惯了。   扶着篱笆,楮冬又咳嗽了几下。   他这一咳嗽,周围人又被吓得退了好几步。   韩盈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二十多个男人。手拿工具,隔了三四米远,围着中间瘦弱的男人。   明明应该是中间瘦弱的楮冬觉得害怕,吓得发抖,赶紧跑开。   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靠着篱笆站着。   反而是周围驱赶他的人,个个满脸惊慌。   就好像他们围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被叫过来的韩盈眯了眯眼。   招待孕妇,给提壶水,说一下规矩,带着她们出来走走这种小事,用不着自己出面。   自己的年龄就是硬伤,再堆神异,体型摆着,总会有人起轻视之心。   所以,用拉开距离,减少接触来维持神秘的小手段,来保证威严,也算的上是不错的办法。还可以在房间多翻几遍爷爷的看病记录,再找找空间有什么能用上的好物。   毕竟冬天快都过去一半了,豆芽营生也做不了多久,总得新想个赚钱的法子补补医院支出。   可惜,真正想创业的老板,就没有能闲着的。   这不,来事了。   韩盈抬头,看了看来的五个孕妇。   她们早就躲进了屋子里。   送孕妇来的长辈还没有离开,纷纷站在门口,踮起脚尖看有没有将楮冬赶走。   各个脸上都没有了来时的喜悦,统一换上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也是。   土房虽好,却比不上性命重要。   被虫蛊上身的人,就扒在自己儿媳/妻子住的篱笆墙上。   这情况,谁不害怕?   非常不巧的,是昨天西河村来的孕妇,正好和楮冬有些亲戚关系,知道些情况。   当场就被吓哭,连忙嚷嚷着不住了。   她这一喊,带着别的孕妇也开始恐慌起来,也开始不想住了。   屋内的韩羽看着现在的情况,那叫一个头皮发麻,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   韩盈抿唇,没有管孕妇那边,而是走到楮冬这边。   见到她来了,围着的汉子们不用说,直接让开了位置,让她走到前面。   寄生虫多以粪口传播为主,离得近倒不会出现问题,韩盈不害怕靠近楮冬。   走过来这一路,韩盈想了很多。   她觉得,这件事情不是意外。   自己昨天才宣布自己开医院,接收孕妇,今天就来一个大众认知中的传染病人,硬说是巧合,狗听了都得摇头。   太刻意了!   南坡这边地势高,根本没有人家,两间新房是新建的,路还没修,一个被赶出村子的人,怎么知道先过来找医院的?   昨天她可没说自己能治寄生虫,就算是听的人中和楮冬有亲,想救他,面对传染病,也得先问问韩盈再做打算吧?   若楮冬是旁听到自己名气过来,那为什么不是去村里面找她,而是跑儿吓唬人?   外面的男人都吓成了这个样子,屋内的孕妇又岂能安心住下去?   几个问题罗列起来,韩盈就明白这是有人在给自己找事儿。   心里面思索着,韩盈还在往前走,打算和楮冬面对面交谈一下。   敬重韩盈的徐伯,看着她还在往前走,连忙拦住了她。   “那可是虫蛊!月女您不能过去!”   徐伯的阻止,除去善意,更让韩盈看到,他们对虫蛊的恐惧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连神异的自己也会被担心受到威胁……   韩盈心中叹息,从善如流的站住。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一直像个没事人的楮冬,‘扑通’一声,冲着自己跪下,框框的开始磕头。   “月女,求您救救我吧!”   “我家里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我不想死啊!”   “您只要救了我,我就是您的奴仆,您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   韩盈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第一次听到别人给她画饼。   如今患上寄生虫算得上不治之症,这个楮冬也就是能喘个气儿,先不论能不能救活,就算是救下来,都不知道要养多久呢,让他干活?   呵呵。   韩盈冷笑一声,道:   “别磕了,与其在这里磕头,你倒不如跟我说下,是谁让你过来的!”   人生在世,能发善心,但决不能当冤大头,自己是能给别人赔本治病,可前提是给正常人,而不是这种想坑自己的!   韩盈话音刚落,身后顿时哗然起来:   “什么?”   “有人让他来的?”   这些男人中,有人立刻相信了韩盈的说法,连声发问:   “楮冬,快说,是谁让你来的!”   有人更是直接破口大骂:   “狗养的东西,到底是谁要害我们!”   有人对韩盈的说法将信将疑:   “真的是别人让他来的?不可能吧?”   还有人和楮冬有旧,又或者是看他之前磕头恳求的模样,太过于可怜。再想到月女神异,说不定真的能够驱除虫蛊,忍不住说道:   “说不定,他就是来求医的?”   年龄最大的徐伯,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更相信韩盈的说法,无缘无故的,楮冬怎么会跑这里来?   他沉声问道:   “不是说,楮冬早就被村子里赶出去了吗?他虫蛊上身,大家跑都来不及,哪有人会去见他?楮冬,你说,你是怎么知道月女的?”   楮冬哪里想到自己会直接被月女识破?   他之前想过,有可能一露面,就会被这群人拿着农具猛赶,强留肯定会被打至受伤流血,甚至可能就死在这里。   不过,楮冬觉着死这里也无所谓。   自己这个样子,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反正他都骗了两缗送回家,现在家里没他,也能挺过今年。   可楮冬都想好怎么死了,就是没想月女没动手赶他,而是问自己谁让自己来的。   说肯定是不能说的,可这猛的一问,他也想不出理由啊!   他绞尽脑汁,硬编道:   “我之前,躲在南边的那片树林里,有人过去砍柴的时候,说到了月女,我就,我就忍不住过来了。”   他这话含含糊糊的,听起来过得去,实际上全都是漏洞,韩盈没想放过他,继续问道:   “那些人说的我什么?”   楮冬继续编。   “说的您会救人,快死的人都能就活!”   这男人还真有点儿急智。   不过韩盈不想让他继续编下去了,她直接问道: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村子找我,跑这边来干什么?”   楮冬刚想拿偏当借口,就看到韩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表情,仿佛笃定了他说出来的话是有问题的。   这让楮冬心中一凌。   楮冬没觉着韩盈能救下自己,他心里矛盾的很,想求死,也想向对方示警,又不愿意供出来是谁指示,毕竟是能让家里熬过冬天的两千钱,白说出来,芽怎么带着孩子活下去?   楮冬只能逼着自己继续想。   想着想着,他卡壳了。   虫蛊会上别人身,若真来求医,必须要避着人,自己应该去外邑村口的,南坡的这片地是偏不假,可若是拿偏当借口,这儿杵着二三十号人呢,眼瞎了才看不见!   编故事的时候,思路一断,后面的东西,就接不上了。   楮冬开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   徐伯也不是傻子,看这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楮冬你还真是被人指使着来的!”   虫蛊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他怎么不气?自己的小孙孙和儿媳妇,都在这儿呆着呢!   他气的抡起来锄头,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了,上前两步直接就往楮冬头上砸去。 第23章 我能治蛊虫   楮冬没有躲。   他来这儿就不觉得能活着离开,死了正好。   可韩盈却不想让他死。   有人算计自己是真的了,可究竟是哪个狗屁玩意儿算计自己还没问出来呢,怎么可能让他死了?   “小六,给我拦住徐伯!”   她指定喊人,被喊中的小六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拦住了徐伯。   韩盈往前走了几步,她伸出手,把楮冬脖子上的那块儿布扯了下来,捏住楮冬的下巴往上抬,细细的打量着他这张脸。   这张脸没什么肉,好像骷髅顶着一张皮,脸颊下方,还有着数块白色铜钱大小的块斑。   韩盈还在细细打量,确定到底是哪种寄生虫。   身后众人被她这一手动作,吓的是连声尖叫。   徐伯声音颤抖着喊她:   “月女,您别碰他啊!”   “我没事,让我问两句,我看看是哪种虫。”   她安抚了身后的众人,放下手,声音严厉的对楮冬审问:   “肚子会不会疼?就像有人拿尖刀在里面钻的那种!”   楮冬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连连点头。   “是,疼的想死。”   “早期的时候,有没有咳嗽,胸痛,乃至咳血?”   楮冬瞪大眼睛,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立刻答道:   “有,有过咳嗽胸痛!”   现代,寄生虫这种东西,哪怕是医生也很少遇到了。   韩盈还是医学生上课的时候,很多寄生虫标本,都已经是三四年,乃至十年以上的老物件。   有些要是不小心遗失了,都找不到补充的。   当然,像养宠物带来的弓形虫,吃生腌导致的寄生虫案例,也时常见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上新闻报道,就说明寄生虫事情已经是很难见到了。   毕竟也没见感冒发烧这种事情上新闻啊。   韩盈不想只通过简单的触诊和问诊,就武断的确定这是哪种寄生虫。   毕竟,自己身后的这些人,对楮冬的情绪太大了。   一个处理不好,不仅对对方,对自己,都会有很大的危险。   她继续说道:   “把上衣脱了,我再看看。”   大冬天,韩盈穿着皮裘都觉得冷,楮冬却毫不犹豫的开始脱上衣。   围观的众人看看没有任何慌乱,气定神闲的韩盈。   再看看极为服从的楮冬。   纷纷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韩盈还在诊断。   寄生虫能够让人产生腹痛的,基本上有两种,一种为蛔虫病,另一种为钩虫病。   前者多出现于儿童身上,后者多出现在成人身上。   不过这次是反着来的。   看过楮冬的上身皮肤,手脚也没有钩虫病的特征,韩盈终于有了确定。   她开口说道:   “行,按你说的,你这命以后归我了,说吧,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楮冬瞪大了眼。   不可思议的念头成了真。   他刹那间就反应过来:   “您,您是说我身上的虫蛊,能被驱走?”   韩盈气定神闲的说道。   “当然能。”   她一应,反应最大的不是楮冬,反而是身后的那些人。   “这怎么可能!”   他们惊愕极了。   几十年了,形形色色的巫觋来了又走,谁又能应付得了虫蛊?   哪怕是沃河觋师,也只不过出了一个把身有虫蛊之人赶走的主意。   都是左邻右舍,亲戚关系,谁愿意看着一个人就这样赶出去活活等死?   若有人患上的虫蛊,真的能被驱逐,让人好起来……   众人只要是一想,就觉着头脑发昏。   他们迟疑着,不敢相信。   几十年的沃河觋师都做不到,月女,真的能行吗?   他们屏气凝神,想看看月女到底要怎么施法,才能驱赶虫蛊。   是不是要新建高台,在脸上画上那些神秘的纹彩,再向鬼神祷告?   韩盈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她道:   “先把楮冬带到村外边的那个草棚子里去,给他备个火盆烤烤取暖,小六,去我家找我二哥,给他专门备一个碗,舀上碗粥过来。”   被叫的小六其实并不小,这人年龄二十有三,在这个年龄都是四个孩子的爹了。   不过他在家里排行最小,父母健在,大家就以他的排行来称呼他。   韩盈这么一说,小六就应声道:   “好勒!”   他麻溜的去找人。   楮冬看这模样,确定自己是真的有救了,连连诚心诚意的磕头:   “多谢月女,多谢月女!”   他顿了顿,对方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再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必要。   “是有人找我,让我上您这里来的。不过,他们没说让我白天来找您,而是晚上悄悄的过来住,住到……我死。”   楮冬说完,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随即,便是全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涌。   果真是被月女猜中了,有人要害他们!   白日过来,大家都能看清楚多了个人,知道他虫蛊缠身后,也能赶出去,以后心理也有防备。   可晚上过来,谁冬天晚上没事去看外边有什么?   虫蛊靠的近了,就会传别人身上,他们这些天天过来干活的,要是也沾染了虫蛊……   老天,那可真是死全家了!   脾气暴躁的,当场就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想摁住楮冬。问到底是谁派他这么来的,可走了两步,看楮冬现在的模样,又吓得停在了原地问道:   “是谁让你来的?!”   “我不知道。”   楮冬摇了摇头:   “他是晚上来找我的,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是个男人。家里很有钱,我当时开口要四缗,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对楮冬的体力是很大的考验,说完,便在原地喘了好几口气,缓过来之后,又继续说道:   “他昨天夜里,给我送来了两缗钱,大家若是不信,可去我家找芽妹,我把钱给她了,”   楮冬说的有头有尾,还有铜钱作证,众人一下子信了这个说法。   “畜牲,莫要让老子捉到你是谁!”   “必须打杀了他!”   “楮冬,你真的看不出来他是谁?”   吵嚷中,韩盈理清楚整件事情,她挑了挑眉,升起了对楮冬的好感。   她点了点头:   “你倒还有几分血气,是个男人,没夜里过来害我们。”   蛔虫卵生命力顽强。楮冬要真是无耻些,夜里来住了,保不齐就真留下了定时炸弹。   一两个人犯病,她还有药治,一口气儿二三十个人都患上了蛔虫病,那事儿可真的是大了。   可楮冬没这么干。   按照大众普遍认知中,虫蛊缠身,死路一条的情况,他过来,或许有那么点求生的希望在里头,但更多,恐怕是想着求死。   极端之下,更能看出来人性。   幸好楮冬是求死,可谁能保证别人在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还能有这份纯真。陷入绝路而疯狂报复的人,可不是少数。   毕竟,还有两缗钱没到手呢!   能扛得住金钱的诱惑,又抵得住死亡恐惧,这种人救下,值。   给他治病,韩盈也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   她说完,众人也反应过来。   这件事楮冬做的的确良心。   大家还在畏惧虫蛊,但不怎么排斥楮冬了。   “月女说的没错,是个汉子!”   众人态度也不再剑拔弩张,手中提起来对准他的农具,也放在了地上。   “行了,谁去把他带草棚那边去?我得去回房间拿药,他这病得快点儿治,瘦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几天了。”   听韩盈这样说,众人吞咽了口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的。   楮冬苦笑。   “劳烦各位叔伯指个方向,我自己去就是了。”   徐伯大着胆子,给他说了往哪边走,还让他远着点人群。   谢过徐伯,楮冬慢慢的走向远离村子的草棚。   看楮冬离开,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想想他其实没有走远,还是在村子周围,又是一口气提了上来。   心里那块石头怎么也落不下去。   看这些人害怕的模样,韩盈没有忽略了他们的情绪,继续安抚道:   “莫担心,最快今天就能打出来虫子。”   “打虫子?”   徐伯想象不出来这是怎样的做法场景,他扭曲着脸,忍不住问道:   “不用搭祭台吗?”   韩盈被问的一脸懵,搭什么祭台?   看她的模样,徐伯也慌了:   “也不准备祭品?”   韩盈的表情更加茫然。   徐伯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问道:   “什么都不准备,那怎么敬鬼神驱虫蛊?”   “额……”   我之前明明说了,我是用药治病的啊!   韩盈满脑子黑线,怪不得之前没有和徐伯对上信号,她正常治病,徐伯往迷信方面跑,两个人能对上信号就有鬼了!   她忍不住扶额。   徐伯都快五十了,成人的世界观十分稳固,更不用说老人了,那不是稳固,是固执,自己在这里解释八百年都没用!   不和对方多掰扯,韩盈直接道:   “我治…施法的手段不一样,我只用药,你们要是想去看,我也不拦着。”   说着,韩盈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扭头就走。   她得赶紧给人配药去!   楮冬是个成人,可瘦成现在这模样,直接开成人的药量,虫子闹腾起来,人可不一定受得住。要是不开成人的剂量,虫子能不能打出来又是个问题。   这剂量到底怎么把握,还真有些麻爪。   得好好想想。   真是的,病人怎么就不能按照教科书一样生病呢!   头疼着,韩盈还不得不斟酌着开出药方,配好,看着楮冬吃了下去。   前几个小时,楮冬还没什么反应,下午,他便捂着肚子,急匆匆的跑出去找地方解决生理问题。   韩盈连忙拦住了他,让他专门去指定地点方便。 第24章 迷信与科学   楮冬打下了大团的蛔虫。   他解决完生理问题,脚步虚浮,眼睛无神的走回草棚,坐在火盆旁不发一言。   刚刚发生的事情,给了他极大的打击。   任谁看到那团蛔虫都能恶心个半死,再想想那些东西,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不说话而已,又没有大喊大叫,直接吓疯,已经很好了。   韩盈很能理解对方,毕竟她这个医生,也得去看一遍。   不过医生嘛,接触的恶心东西多了去了,虫子虽然很掉sam,攻击力仍然比不上韩盈实习医院里倒霉的医生大佬,   他可是在吃饭的时候,被人端着大号进来问正不正常。   嗯,问完这位大佬还能正常吃饭。   在面临突发情况都能泰然自若上,韩盈一直都是冲着这位大佬学习的。   所以看蛔虫的韩盈和没事儿人一样,还能对比记忆中看到的标本,对比汉代的蛔虫和现代的有啥区别。   楮冬和韩盈能撑住,别人就不太行了。   这些过来围观的人,有外邑过来看热闹的。   也有担心楮冬虫蛊不能治好,留在这里,有可能传染给他/她们的内邑人和它村人。以及过来送孕妇的家属。   他们看到坑里还活着的虫子,吓得各种乱叫,恨不得躲十丈远。   看着这幅景象,韩盈扶额,随即麻溜的喊来二哥韩硕,装了小半筐树叶,举着火把,从尖叫声中走了过去,把树叶倒进坑里,点火。   火焰腾飞,焚烧一切。   烟气飘散中,外邑的人大着胆子,靠近了韩盈。   眼睛尖的,已经看到了蚯蚓模样的虫蛊,被大火吞噬。   奇怪的,在沃河觋师中描述的能够隐形、腾飞到别人身上的虫蛊,就这么被火给烧死了。   而火焰,也没有什么奇异的变化。   他们也没有听到什么凄厉的惨叫与哭嚎。   这种异样的平淡,让年轻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一种,虫蛊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的感觉。   可一想想这种虫蛊会钻入人的肚子,在人肚子里活很久,瞬间又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有外邑人打头阵,内邑的徐伯等人也敢靠近了。   他们疯狂夸赞着韩盈。   “月女神异啊!”   “月女大法力!”   然后信誓旦旦的说道:   “这虫蛊一定是月女镇压住了,所以才没有隐身飞逃!”   徐伯也不在捻胡须了,他敬畏的看着韩盈,脸上透露着喜意:   “以后,我等再也不用受虫蛊之苦了!”   徐伯的声音引来了一片喝彩。   “没错!”   “以后再也不怕这虫蛊了!”   韩盈的二哥韩硕在夸赞中,挺起了自己的胸膛,一副我妹妹就是牛逼的模样。   外邑的这些人,也是脸上带着有荣与焉的笑容,大声叫着好。   其它村的人,除了不再对虫蛊那么恐惧,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羡慕。   又有本事,又对村子人好的月女,怎么就没有降生到他们村里呢?   在后面的钟大母扶着树干,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这下好了,她也不用担心要不要把自己的孙媳领回去了。   月女有这样的本事,肯定能够保佑孙媳安全生产!   和她同样心态的,还有其它孕妇家属。   就是被吹捧的韩盈表情很是微妙。   如果只听到后两句,她真的会很开心。   但是前面镇压什么的,还是让人忍不住扶额。   “诸位!”   韩盈心中叹气。   时至今日,她也想明白了。   自己不需要强求‘科学’。   迷信与科学,两千年中,一直处于此消彼长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两者是长期共存的。   也就是说,她完全可以扛着神异的名头普及‘科学,’讲授蛔虫的知识!   当这种知识变得很普遍,所有人都理解蛔虫是怎么回事,知道怎么预防它,感染了,又该怎么治疗,那对虫蛊的迷信,还能有多少呢?   现在下稻田的农人,也不害怕蚂蝗啊。   她转过身,对着众人继续说道:   “楮冬所患的病症,并不是虫蛊。而是一种叫做蛔虫的寄生虫,它和蚂蝗、虱子一样,都是寄生在人或者牲畜身上的虫子。”   刚说完,众人就张大了嘴巴。   徐伯急了:   “这怎么不是虫蛊呢?楮冬的样子,和当年那些被虫蛊上身的人一样啊!”   抱有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韩盈嘴角勾的笑意,她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坚定不移的说道:   “有人可曾见过蚕?”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过来的妇人和砍过桑枝的人纷纷答道:   “这谁没见过?”   韩盈点点头:   “那谁能告诉我,成年的蚕有多大?”   走过来的钟大母举起来自己的手,将小拇指竖起来,其它四指握成拳,回答道:   “成年的蚕,能有我手指这么长!”   养过蚕的妇人们纷纷点头,没错,就是这个大小。   只是月女提这个干什么呢?   疑惑中,又听到韩盈问道:   “那蚕种呢?”   蚕卵太小,徐大母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比喻,她左右瞄了下,看到一个汉子脸上长了颗比芝麻还小的黑痣,直接指着这颗黑痣说道:   “和他脸上这颗痣一样大!比粟米还要小些呢。”   韩盈点头,道:   “大家也都知道,蚕就是虫,这世间都是成虫大,虫种极其微小,有时虫种小到肉眼都极难分辨。”   说到这里,那些脑子够快的人,已经明白了韩盈的意思。   而韩盈已经将话题转了回来:   “若是这虫种沾在不洁的水中、未洗的果菜上,喝未曾烧开的水,吃不清洗干净果菜,这虫种,可不就被吃到了肚子里?”   一些自诩豪爽、不在意洁净,吃东西从来不洗的男人,突然表情变得很是难看。   但韩盈还没有放过他们。   “吃进了虫种,虫种便在人的肠子定居,靠吃人吃进去的食物为生,你吃的东西,都被它吃进去了,自然人会饭量变大,人却越来越瘦。”   韩盈语气平和,可内容却吓得众人瑟瑟发抖。   “这蛔虫长大,就会在人体内产种,和粪便一起出来,大家也知道,虫卵又小又能活,一家子人一起生活,若是有人染上蛔虫,平日里又不注重清洁,虫种随着便溺后的污物变得到处都是——可不是一家都染上蛔虫了?”   “啊——!”   有个平日里生活习惯实在是邋遢的年轻汉子,实在是被吓到了,他尖叫着,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人来不及笑他。   大白天的,又都是壮年劳力,四五十个人围着,争水仗都不害怕的,可如今,却都被吓得两股战战。   好悬没有尿裤子。   实在是站不住的,想互相搀扶支撑一下,可以看对方那积灰的老手,脖子上能搓出灰条的黑泥,瞬间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站着更好些。   看他们这幅模样,韩盈挑了挑眉。   她还没形容蛔虫抱团在肠子里乱钻呢,这就挺不住了?   好吧,还是得考虑一下大众的接受能力。   韩盈十分贴心的没有继续再说。而是等这些人缓一缓。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所有人,观察他们的反应。   年轻人和跟随她的外邑人,是最先信服这套说辞,所以反应会那么大。   她说的是蛔虫的传播,相信这套理论后,那虫蛊隐身会飞的夸张神话,自然是不攻而破。   对寄生虫的恐惧虽然没有消失,但其本身的神秘性,已经被她去掉了大半。   老人们反而有些犹豫。   他们经历过那样的惨事,下意识还想将这种事情归于迷信经验,又忍不住将自己的经历对照起来。   慢慢的,发觉还是韩盈有理。   毕竟,韩盈明显现在治好了楮冬啊!   韩盈的本事更大,那肯定是她说的对!   在众人思维转换中,外邑过来看热闹的韩虎,猛的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月女您当初给我们盖土房的时候,非要单盖出茅房,还不允许在旁边养猪,就是为了防止有蛔虫!”   额。   韩盈一点儿也不想说真正的原因,于是点头同意道:   “是有这么一层意思在。”   他继续追问道:   “那之前让我们每日洗漱,洁净身体,也是为了防止蛔虫?”   韩盈笑了,反问道:   “天下难道只有蛔虫会寄居人体?我教导你们的,难道只能防一种病症?”   韩虎眼前一亮,还想问着什么,就看到韩盈上前走了两步,越过了他,站到中央,对所有人喊道:   “诸位,这虫蛊是不是蛔虫,我不知道,毕竟天下之虫何其之多,恐怕穷尽一生都不能数尽,哪怕其中只有极少部分,以寄居人体为生,对我们来说也是极为严重的!据我所知,除去蛔虫,河中也会有专门寄生鱼的虫,人生食鱼后,也会被这种虫寄生,这种虫子,我是没有药可以治的,所以平日里还是要勤洗手,饮烧过的热水,吃熟食,果菜也得洗净再吃,也莫要在随处便溺!”   别的不说,这些话徐伯还是很认同的。   他握紧拐杖,两条腿还在打颤。   “月女说的是即,日后我等绝对会遵守这样的规矩!”   被吓得不轻的众人纷纷应和:   “对,我们一定勤洗手!”   “今天回家就把猪圈改了!”   “我回去就挖个茅房!”   “明年再也吃不干净的果子了!”   韩盈说的规矩,麻烦不说,还要付出劳力,以前谁没事儿费这个闲工夫?   如今看到了蛔虫,又知道是怎么传播的,才有了改变的想法。   看众人有了卫生的意识,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蛔虫属于寄生虫的概念,韩盈满意的点头:   “诸位,还有一事,我要请大家与我帮忙。”   她顿了顿,看众人停下,认真听自己讲话,继续道:   “之前大家也不曾知晓我能治疗蛔虫,这病以前害死了无数人,尽是是一户一户,一村一村的死人,这出钱令楮冬前来的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这次不成,日后还不知道要想什么方法害人,此事关乎于大家性命安危,还望大家平日里多注意些个,看看到底是谁想害我们!”   韩盈一提,众人立刻想起来楮冬是怎么来的,也明白,若没有月女,若楮冬没有那点善心,真在夜里从村子里呆下去,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关乎自身切身利益的事情,谁会大意?   众人神色一凌,心中升起种种后怕,顿时,纷纷应道:   “我等绝对会为月女揪出来此人!” 第25章 旧怨由来   “韩小,你可要勤洗手,要保持洁净,不要吃没煮熟的东西……”   医院里,钟大母唾沫横飞,嘱咐着韩小今天新学到的知识。   坐在炕上的韩小并另外四个孕妇,纷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等钟大母说完,韩小道:   “嗯,大母我知道了,要是没事儿,您赶紧回家吧。”   钟大母看看外面的天色,的确不早了。   她有些遗憾自己激动的心情无法继续抒发。   “那好吧,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我明天再来。”   待钟大母离去,几个年龄都不算多大的孕妇,纷纷显露了本色。   她们伸了伸懒腰,表情也变得放松起来。   一个胆大的孕妇颇有些遗憾。   “听说那个楮冬拉出来好多虫子,好想去看看。”   “看那做什么,那么恶心的东西。”   胆小的孕妇反驳道:   “倒不如说月女,她可是真厉害。这下,我算是能安心的住下去了。”   说着,胆小的孕妇有些憧憬:   “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过来看看我们。”   “放心,最晚明天就过来。”   韩羽提着水壶走了进来,倒着热水,说道:   “我要出去,今天就不回来了,得等明天再过来,你们记得晚上睡觉前再添把柴,不要冻着自己。”   韩小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道:   “好,对了,韩羽你要去哪儿?”   “月女托人过来,让我去学怎么配驱虫的药。”   听韩羽说完,韩小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心里生出来了羡慕。   “这可真是大事儿,羽姐你快去吧。”   下意识的,韩小转换了称呼。   能够在月女身边,学习这样本事的韩羽,已经不是那个被婆母苛待、回家后也家境贫寒的妇人了。   她想起来半年多前,自己听到韩羽将辛苦取得石饴,拿了一块送给了月女。   那时候自己还嘲笑她糟蹋贵物。   可现在看,韩羽得到了远超那块石饴的回报。   月女对人可真好啊。   要是自己当初也过来送些东西,会不会现在也能和韩羽一样,跟着月女学本事?   只是这样的设想,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父母在,无私产。   她手头没有积蓄,又哪有勇气去山里摘石饴呢。   韩小的遗憾,韩羽并不知晓。   趁着还还没黑,她赶快往家走,好去学习配药。   而内邑和西河村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回家。   去外邑偷听的魏裳,在家里上蹿下跳:   “给我的鸡搭个棚子,月女说了,不能和人混住!”   “那两个小崽子按住!给他们洗了手才能吃饭!”   “阿母~你去担水嘛!”   楮大母满脸无奈。   “好了,小皮猴子,你先坐下来安静会儿吧,这都要做饭了,哪有空闲在弄什么鸡棚子,等明天再说吧。”   正说着,大儿媳端着陶盆进来。   “大家都洗洗手,再吃饭吧?”   “好!”   说着,魏裳就冲上去,第一个洗手。   在家里忙着织布的大儿媳,眼神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小姑子。   “裳,你要不再讲讲月女治虫蛊的事情?”   再聪明,魏裳也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依旧喜欢被人捧着的感觉,她抓起来馒头,笑眯眯的说道。   “我跟你说,今天……”   河东村内邑。   钟大母一回家,就开始指挥上了所有人。   这段时间,她们家跟着月女发豆芽,很是赚了笔钱。   有钱了,除了存起来,就想着添点东西。   除了必用的农具和锅碗瓢盆儿,她正巧遇到了一只小猪在卖,价格还很便宜。   这年头,谁不馋肉?   钟大母拍板,买下了这头刚断奶的小猪。   如今猪肉比较低贱,并不只是它的肉难吃。   而是养殖方式太糟糕。   猪圈就是粪圈。   那猪吃的是啥,也就可想而知了。   以往,钟大母还不把这当回事。   现在看看,还真是不行。   “这猪圈得换个地方,单设个茅房。”   “对,这样太脏了,什么时候混进虫子咱们也不知道。”   没有去的儿媳妇们一脸懵。   这是发生啥了?   好好的改什么猪圈。   钟大母还在和儿子商量,她有些发愁:   “这改了猪圈,以后喂猪什么?总不能饿着它吧?”   现实的问题,让母子两个人都沉默了。   儿媳还在发懵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接道:   “要是说喂猪的话,麦皮行不行?”   之前月女做了个石碾,把麦子碾成粉,再做成馒头,吃起来是真的不错,只是磨粉后。还剩下不少麦皮,他们之前尝试过和在面里,结果馒头味道又变得极其难吃起来,实在是难以下咽。   既然麦皮人不能吃,又不想浪费,那就喂猪嘛。   省得在想各种办法,非要把这麦皮给吃了。   钟大母也想起来麦皮的糟糕口感,以及吃完后肚子的难受。   可惜了麦皮不能做粮食之后,她同意道:   “行,就这样试试。”   说完,钟大母觉得儿媳无比的顺眼。   她家里人多,除去做饭,总能空出来点人手,直接就叮叮当当的开干起来。   赶紧把猪圈给弄出来!   看着即将成型的猪圈,钟大母满意的点头。   “还是赶紧做个新猪圈安心。”   不只是她家,内邑的其它去过外邑的家庭,也在开始清理家里。   要么给家里挖个茅房,又或者把猪圈改出去,今天来不及弄的,至少也要把地面扫上那么一遍,扫的干干净净的。   这种集体的动作,很快吸引了没有去外邑的人家。   隔着篱笆,他们好奇的问自己的邻居。   “这都傍晚了,你们在干什么呢?”   “盖个茅房。”   挖坑的汉子一看有人过来,便停了下来,手舞足蹈的对自己邻居说道:   “我跟你说,今天我可是……”   这汉子口若悬河,添油加醋的把今天事情一说,惊的左邻右舍极为害怕,觉得自己也应该盖个茅房。   没别的,安全!   能防虫蛊呢!   拄着拐杖,里正站在后方,一言不发的听完这个汉子讲的经过。   一丝丝惶恐,从他的心里升腾起来。   虫蛊,被解了?   这怎么可能!   那个韩婴,怎么会这么厉害?   不,不可能!   一定是她在骗人!   里正咬着牙,又从村子里绕了一圈。   所有人。   所有人都在打扫家里!   不是盖茅房,就是换猪圈!   这群人简直是疯了!   他气的回到了家里,刚一进门,就看到韩长也在挖着茅坑。   就连韩叔,也端了盆水,正小心地清洗着手。   顿时,里正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洗手的韩叔撇了撇嘴:   “大父,我之前去做什么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得好好洗洗才行?”   韩长摸了摸头,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觉着月、韩婴说的也是挺有道理的嘛,不就是挖个茅房嘛,又不耽误事儿。”   里正指着这两个儿子,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缗半钱拿出去,就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不行,他不甘心!   自己明明已经赢了韩均,怎么会输给他女儿韩婴!   里正气的饭都不吃了,拿出来剩下的钱,缠在腰间就走了出去。   两个儿子连忙上前拦人,韩长一把扯住里正的袖子:   “大父,咱都已经损失了三缗钱了,这剩下的钱,您还要拿哪儿去?”   里正浑浊的眼神,扫过两个儿子。   “我要去见沃河觋师。”   那可是个无底洞!   韩长和韩叔顿时心里一凌,刚想拦,就听到里正说:   “那楮冬已经将咱们卖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去外邑是有人指使,你们说,要是知道谁指使的他,那些人会怎么办?”   韩长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蠢货,我与她早就不死不休了!”   里正甩开大儿子的手,扯回自己的袖子,继续向村外走去。   留下两个儿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做何打算。   夜里,韩盈卷起来铺盖,去找亲妈睡,顺便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这事儿有些蹊跷,我觉着很有可能是里正干的,阿母,明日你帮我查一查,要是有了证据……”   韩盈还没有说完,郑桑就突然说到:   “那就杀了他。”   这话来的突然,里面的杀意,更是让韩盈一惊。   她想起来当初接生时,妇人说的旧怨。   “之前有人说,我们和他是有旧怨的,这是怎么回事?”   黑夜中,韩盈看不清郑桑的脸色。   只听到对方沉默了半晌,而后,用极其沙哑的声音讲了一个故事。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简单来说,就是小儿子过于优秀,引得父母偏心,没处理好兄弟关系。又遇上了大儿子气度小的可怜,心生嫉妒导致的惨案。   韩盈的父亲韩均,与里正韩仲是兄弟,两人相差十五岁。   这生孩子,就像开盲盒,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生出来的小孩会特别优秀。   韩均就是如此。   他运气好,出生的那几年风调雨顺,皇帝又下令免田税,家里正好有余粮,能让他多吃几口,故而体魄极为强健。   因为皇帝放开山川,允许百姓自由打猎还不收税。不到十二岁的韩均就开始自己摸索着进山。   也是奇了,别人进山兔子毛都看不到,他倒好,三天两头的往家里拿猎物,家传的那张弓能玩出花来,百步以内,指哪儿打儿。   好武力的名声,吸引来不少游侠和吏目子弟和他比武,如今的亭长,曾经也和韩均称兄道弟,村里面更是不少人愿意听他的话。   由于他本事太厉害,两个老人起了将里正职位给韩均继承的主意,还询问了韩仲和村老的意见。   只是还没有具体敲定下来,两个老人就一个莫名滑倒摔了一跤,躺在床上动不了,另一个更是吃错东西,拉到虚脱。   自觉大限将至,两个老人草草分了家,给韩均分了十亩上田,六亩下田。   这个数不算多,因为韩仲继承了三十七亩田,其中二十三亩都是靠河的上田。   分家产的时候,老人试图最后努力一把,再次询问五个村老,韩均适不适合当里正,原本有意向支持的村老,突然以十七岁的韩均太年轻,没有韩仲更老持稳重给拒绝了。   当时的韩均太年轻,觉着好男儿不吃分家饭,自己再打拼就是了。   看小儿子这么说,两个老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分完家,两个老人没过多久就走了。   而韩均,也突然被征召上了战场,不是运送粮草的辅兵,是真的,杀敌的战场。   这并不正常,因为汉代合理的军事制度,不会把只有十七岁,只经过两年军事训练的新兵蛋子送上前线。他们还没感受过战争的气氛,也没见过血,辅兵都没做过,上去根本没有杀人的勇气,搞不好坑死队友。   也是韩均运气好,打猎经常见血,很快克服了心理障碍,杀了几个敌人,其中有个小军官,由此得了奖赏,成了最低等的公士,回来又分了七亩上田、一处宅基地。凭这些,韩均说了亲,和郑桑两个人男耕女织,再加上带人打猎,日子也慢慢经营起来,越过越红火。   韩均过的越红火,韩仲就越不满。   他这人惯会装,平日里不找事儿,多是暗地里坑人。   所以,他在韩均打猎的武器上,做了手脚。 第26章 找到证据入V三更~   明面上,是韩均带人狩猎,结果遇上了黑熊,反抗不及时,被黑熊拍了在肩胛骨上,直接见血。   等人抬回来之后,才发现,半个肩膀已经露出骨头,人也昏死过去,   有经验的人都说,韩均活不下去的。   当时郑桑不肯放弃,重金请觋师来看,对方张口就要六七缗,可家里哪有这些钱?只能东借西借。   这其中,韩仲假意惺惺的过来看望过几次,光嘴上说的好听,硬是不拿出来一枚钱。   后来,郑桑把大部分家当卖了,凑够六缗钱,给韩均上了药。   她以为韩均会好过来。   没想到,韩均还是死了。   若韩均真是明面上的死因,也就罢了。   可韩均上药之后就有好转,人已经清醒过来,还喝了米粥!   诡异的是,在韩仲来过之后,韩均的状态就突然间急转直下。   中间,韩均挣扎着清醒过来几次,断断续续的说出来他的箭和槊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没有躲开黑熊。   等到韩均死后,韩牙和郑桑给他整理遗体,才发现韩均的伤口和被褥被人抹了金汁。   两人确定,只有韩仲能干出来这种事情。   可惜,她们没有明确的证据。   最后的结果,是郑桑带着韩均的班底直接分了村子,自己又建了一个外邑。   听完这长达几十年的恩怨,韩盈微微皱眉。   过往的恩怨,是出自母亲之口,原本,韩盈是需要排除对母亲自我的美化。   但听着听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古怪,为什么母亲也会用偏心这个词?   等过往讲完,韩盈忍不住问道:   “阿母,你说大母大父偏心父亲,可我为什么没听出来?这些内容是谁说给你听的?阿父?他不会说父母偏心吧?”   韩盈这么一说,郑桑就卡壳了。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是你父亲对我说的,是村里长辈们说的旧事。”   漂亮!   听到这个回复,韩盈差点儿没鼓掌了。   村里传的话,七成都得是假的。   按照时间,郑桑嫁过来都是韩仲继承里正三年之后的事了,隔这么久,真实性还得打个折扣。   尤其是当时里正在村里是老大,村里话语更偏向谁……呵呵,被坑了一次的韩盈对韩仲印象太深刻了。   他那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啊!   从如今的结果来看,父亲也没占便宜,十七亩地,对比韩仲的三十七亩,是符合正常的七三开,长子拿大头。   偏心在哪儿了?   至于里正,这职位也不是世袭啊。   往上追一追,不是被村里推举,就是上司任命来的。   这又不是爵位,规定必须由长子继承,本身就是可以换人的。   倒是自己的便宜爷奶听起来走的挺巧合。   韩盈刚想提出疑问,就听到郑桑又道:   “不过……你父当时才十七岁,他们想换里正是太不欠考虑了,这么年轻,能做什么?”   韩盈呆了。   不,阿母,你还记得刚刚说的内容吗?亭长这种吏目子弟都和便宜爹称兄道弟啊!   好在,郑桑又说道:   “韩仲那时都三十有二了,早就接手里正事务,他能高兴自己到手的职位丢了?”   “至于偏心……”   郑桑冷哼一声:   “做父母的,喜欢个别的孩子怎么了,你大姐出嫁的时候我陪嫁了四缗的家当,谁敢说我偏心?”   说完,郑桑又道:   “不过这么说起来,偏心这个说法,是不对,不过现在死无对证,就姑且当他们真偏心了。可就算父母偏心为了一个儿子要打死另一个儿子的,兄弟分完家,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是了,他暗地里害人——”   “该杀!”   杀气腾腾的话语,并没有引起韩盈的反感。   杀父之仇先且不谈。   对付自己,还有拉上整个外邑,甚至内邑陪葬的投毒行为,已经够韩盈给他判死刑了!   就是在杀意之外,韩盈还是有些难受。   太可惜了。   说爷奶偏心,韩盈是不太信。   要真偏心,韩均为什么分的家产如此之少?   只有两个儿子,自己眼见得不行了,又不用大儿子养老,强行五五均分,才算得上偏心。   现代有句话说的好啊,家里的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韩盈是真没看出来便宜爷奶的爱在哪里,倒看出来蠢在哪里了。   母亲说的对,韩仲已经接任里正事务很久,再提让小儿子继承职务真干的不对。   不过,这不代表韩仲真是个好人,他绝对极其重视权力,甚至不惜对威胁自己的兄弟下手。   若他有容人之量,事情真不会如此。   便宜爷奶明显是能商量的,最后也听劝。   韩仲劝劝父母,承诺自己继承职位守家,资助韩均练武,让他扩大狩猎规模,兄弟齐力,必然能发家致富,   景帝时期去山里打猎不收税,打到就是赚到,机会就那几年。   汉武帝登基没多久就给废除了!   机会啊!机会给了你们,你们抓不住啊!   甚至以父亲在战场上的表现,他要是带着狩猎训练出来同乡一起服兵役,遇上战争,指不定就能拿个二等上造或者是三等簪袅回来。   你们俩兄弟相和,互帮互助,不说飞黄腾达,怎么都能再往上进一两个台阶啊!   韩仲有点容人肚量,事情就不会如此!   看看结果,自己没穿来前,韩仲也把东河村折腾两半了。   想到这里,韩盈有些抓狂。   自家可千万不能出这事儿!   一定要提升家里人长远目光!   听完恩怨,韩盈满肚子的气,根本睡不着觉。   索性整理起来空间。   合上眼,心随意动,随身空间浮现在了‘眼前’。   这状态,有点像玩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得见的游戏,而界面上的‘地图’,就是韩盈曾经的家。   随身空间内的物资,韩盈并没有多动用多少。   除去拌饭酱和一些小零食,她也就卖了一袋百货超市的玻璃珠,   满满当当的超市货架,同是自己日后飞跃阶级的基本。   爷爷开的诊所在乡镇上,所以百货超市售卖的物品也非常有乡镇特色,化肥、饲料、袋装果蔬种子之类的农产品一应俱全。还有现成的水果蔬菜。   可惜,超市里的土豆卖光了,红薯倒是有,可它已经被烤了!   无法指望这俩大杀器,韩盈失望了好一阵儿。   不过,这不是说超市其它东西都是废物。   就比如化肥,如果韩盈愿意,完全可以造一个粮产十石,稻穗硕足,五谷丰登的祥瑞出来。   工业文明的边角料,在这个时代,堪称降维打击。   不过韩盈觉着,一个无法复制的祥瑞,造出来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给本地官员平添一笔政绩罢了。   对普通人的生活,还是毫无改善。   倒是这些来自现代的种子,说不定能在两千年前的汉朝,发挥出别样的光彩。   化肥,是种子能在汉朝顺利生长的重要保证。   而她看到的种子,只不过是超市货架的一排的商品。   其它零碎东西,鬼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呢?   看着满满当当的货物架,韩盈暂时放下了那些残酷事实。   整理吧,全过一遍心里面才能有数。   韩盈深一口气,视死如归的开始了整理。   ……   第二日清晨,韩盈打着哈欠起来。   她没有摆出苦愁大恨的姿态,而是正常的吃了饭,带着韩羽去学习怎么判断蛔虫病。   按照楮冬的说法,两千钱的金额,哪怕是里正家想拿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他肯定筹集过钱,   顺着铜钱去查,里正的马脚很快就能露出来。   她只需要等待,手握证据,携卷民意,去判决他的死亡!   自己完全不必行那些龌龊手段。   不过——   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叫过来韩虎,在他耳边叮嘱几句,韩盈就放他去办事了。   她安心的教导着韩羽。   “看到他脸上的白色斑块儿了吗?这种虫斑就是蛔虫病的表象之一……”   把蛔虫的特征,幼虫感染方式以及感染后的早晚期症状,一一给韩羽讲解清楚,韩盈又道:   “楮冬的情况,属于严重晚期,他肠子里成虫太多了,多到虫子挤成团,堵住了肠子,所以才会开始剧痛。这种情况,我称它为蛔虫性肠梗阻,需要喂麻油化开。”   说着,韩盈让开位置。   “你过来摸摸,记住这个感觉。”   躺在草榻上的楮冬解开上衣,他的肚子还是有些鼓,成虫太多,不可能一次清完,而且肯定还有幼虫,光清理虫子,韩盈就觉着得用一个月左右。   以楮冬目前的身体状态,后续肯定还需要更长的时间进行调养。   可惜,现在普通人根本逃不掉的劳役和兵役,只靠他一个人,别说调养到原先七八成,能活下来都难。   楮冬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坚定的抱住韩盈大腿不放松。韩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大冬天脱了上衣当教学模具也不在意。   韩羽紧张的上前摸对方的腹部。   没有纸,没有解剖图,韩羽不仅需要硬记,还得顶着对蛔虫的恐惧去学习病症的表象,医生地位尊崇,收入也高,可这两者背后需要付出常人难以忍受的代价,莫说外科,哪怕是内科,也是要对面对各种病症体现出来的异常表相。   红肿,淤青,破皮,出脓,流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坚持面对这些东西。   可对于韩羽来说,她宁愿硬着头皮去适应这些,也不想再吃生育的苦楚。   她吃力的去记忆这种不同的触感。   韩盈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某种意义上来说,韩羽不仅仅是她的学生,更是她的‘试验品’。   在没有一切自己曾经拥有的现代教学的汉代,甚至作为老师的自己,都磕磕绊绊,还在摸索的情况下,要怎么样,才能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医生呢?   韩盈没有答案。   但她觉着,先教着总比不教好。   总要各个方法都要试试,哪怕韩羽学的再差,也比巫觋跳大神管用。   韩盈没在继续看着,她起身扭了扭脖子,正想活动下全身,突然,她看到门口有个小巧的身影。   对方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刚想跑,就听得韩盈说道:   “进来,你要敢跑,抓住你就打断腿!”   之前过来看热闹的不少,等韩盈一讲,老人们就自发性赶人,觉着这是韩盈的辛密,旁人不可多听,韩盈思索后,没制止这种行为。   没办法,听治病和听书不同,蛔虫早期症状,咳嗽、发热、胸痛放别的病也有,这群人有一个听上一耳朵,回头给人乱治,那就有2八九岁了。还不如她单独给韩羽讲,毕竟,韩羽能不能看病她说了算,   偷听的小孩,被韩盈的恐吓给吓到,没敢再跑,而是小心翼翼的挪了进来。   是个小姑娘。   年龄不大,八九岁的样子,眼精倒是挺有神,衣服也打理的很干净,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牙叔不是让你们都走么?怎么你还在这里?”   被抓住的魏裳攥紧衣角,勉了勉唇,小声的回道:   “我想听。”   她其实想说我想学,可偷学别人的东西,被打个半死都不会有人责怪,魏裳怎么敢呢?   这点儿小伎俩,怎么瞒得住成年的韩盈。   她没有揭穿,想了想,说道:   “你把听到的,都给我讲讲吧。”   韩盈的态度很温和。   她过往的名声很好,这给了魏裳勇气,没有藏拙,而是一口气全背了出来。   开始,韩盈没太放在心上。随着小姑娘的背诵,韩盈心里越发的严肃起来。   这小姑娘从她给韩羽讲的预防开始,把今天她在这儿讲的一切,全都给背了出来!   自己可是只讲了一遍!   哪怕只是背书,哪怕儿童阶段记忆力极高,非常容易出现这种‘背书神童’,韩盈也觉着小姑娘特别有天赋了!   看小姑娘背完,神态忐忑的看着自己,韩盈问道:   “你叫什么?”   “魏裳。”   韩盈看着她破损的衣裳,生有冻疮的手指,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生在这个时候,真的是可惜了。   韩盈眼中怜悯的情绪太浓郁,魏裳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她虽然不解对方为什么会怜悯自己,但聪明的小脑瓜立刻认识到了,这是一次机会。   “我能和您学医术吗?”   魏裳知道,这样平白无故的去学东西,对方肯定不会教导自己,她继续道:   “我会干很多活,我还会养鸡,能一口气养三十只,我可以一边给您养鸡,一边学您说的医术吗?”   韩盈前些日子发下‘吃鸡自由’的大宏愿,自然是了解过现在养鸡的难度,她微微一怔。   “这是你家里的本事?给我用,家里人会同意吗?”   “不,这是我自己会的!”   提起来最让自己自豪的养鸡,魏裳立刻挺起来胸膛。   “我自己会的东西,我自己决定,阿母管不着!”   韩盈眼里浮现出笑意。   “五只鸡就赶得上丁男的口粮,三十只得有六个人的口粮才够,冬天给鸡喂粮食,若没家里人帮忙,你怎么养得起?”   她这一说,魏裳的情绪快速低落下来。   “鸡秋天就都卖掉了,只留下四只。”   说完,她耷拉着脸补充道:   “我养的鸡,不能吃家里的粮食。”   咦?   韩盈眯了眯眼,问道:   “那春夏的时候,你怎么喂的?”   魏裳没有立刻回答,   她清楚,这是自己养鸡的秘诀,是能够传家的本事,说出来,对方学去,她养很多鸡,那自己的鸡就卖不出去了。   不过,月女那么大的本事,应该不会贪自己的本事吧?   魏裳决定赌一把。   她道:   “带着鸡去河边吃虫子,那些有草堆,潮湿的地方,虫子会特别多,就是这样要每天跑很多地方找虫子而且也只能养这些鸡再养多了虫子就不够鸡吃了。”   嘶——   韩盈在心底倒吸一口冷气。   这姑娘观察总结能力太强了!   古代八九岁的年龄就有这么大本事天才啊!   靠好心痛。   多少这样的天才被弃之乡野碌碌无为一生啊!   不行这小甜菜必须扒拉到自己碗里!   瞬间韩盈就下定了主意。   她端正姿态反问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像养蚕一样把虫子养起来喂鸡?这样既不用占用粮食   也能有更多的虫子喂鸡?”   维持着逼格韩盈没有立刻说收徒的事情她站起来:   “回家去吧和家里人说好带着家里人一起过来找我拜师我再教你学本事!”   说完她转过身眼睛里全都是喜意。   又能学又有脑子的小甜菜我的了!   以我的名声我就不信魏裳家里人不给我送过来!   魏裳先是被韩盈所说的养虫子喂鸡弄的一愣。   她太年幼会异想天开并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反而隐隐约约感觉这真的是一条可行的道路。还觉得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养虫子喂鸡呢?   等听到韩盈说拜师更是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师长!我这就回家和阿母说!”   她说完扭头就跑了回去。   韩盈摇了摇头。   “还是小孩子心性啊。”   这话差点儿没噎死韩羽。   你还没魏裳大呢!   她倒没有嫉妒魏裳哪个工匠没有三四五六…个学徒的?   拿楮冬检查结束两个人清洗双手又换了身衣服再去给孕妇孕检。   等检查完太阳都往西去了。   回家韩盈口干舌燥的灌水解渴。   韩羽被知识点弄的头脑发昏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   正当两个人躺在炕上休息的时候郑桑掀开草帘直说道:   “找到证据了。” 第27章 五枚铜钱   说着,郑桑拿出来五枚铜钱。   这五枚铜钱外表破旧,磨损极为严重,看起来是使用很久的老钱币,不同的是,五枚铜钱上面,都有不同的新豁口。   “这是从楮冬家那两缗钱中找出来的。”   郑桑将五枚铜钱放在炕上。   “钟轮认出来这五枚,说绝对是他家的。他当初拿回家,媳妇数算铜钱时,不小心被他砸了,所以这几枚钱就有了豁口。”   韩盈冏着张脸看母亲。   不是,什么情况下会砸铜钱,还一口气砸出五枚有豁口的?   郑桑回了个你自己能体会的眼神,继续说道:   “前些天,里正向他家借钱,他就把这五枚铜钱掺在了里面。”   “然后就在家楮冬发现了对吧?”   韩盈接完,并没有立刻起来,而是继续问道:   “能确定钟轮说的话真实吗?如果只是他的一个人确定的话,那可信程度就很低了。”   现代实习的时候,韩盈专门听过一些职场的课程,有几个理论她很赞同,其中之一,便是当领导决定带领所有人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那绝对要办成,不能出错,否则,将极大程度的削弱自身威信。   自己既然确定要出手,那就必须把证据链夯实了,直接让里正不能翻身。   郑桑虽不明白领导出手的道理,但她清楚,必须一巴掌拍死里正,否则后续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自然是找全了证据才过来的。   “借钱这种大事,不会是两家人互相商量就能做的,当初韩仲和钟轮请了左邻右舍四户人家做作证,更何况,韩仲和钟轮因为这五枚破损的铜钱起过争执。”   确定证据见到的人足够多,韩盈便放心了。   她直接跳下炕。   “那就好,赶紧点人去找里正对峙!”   两个人风风火火的拉起来整个外邑的人,连带着没走的钟轮家和左邻右舍、以及转好几分的楮冬,一同去了内邑。   这个时候,内邑大部分人家都在做饭。   呼啦啦上百号人这么冲来,手拿着武器,一看就是过来找事儿的。   顿时,内邑人也不做饭了,男人全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或者是农具,开始聚集。   郑桑先一步带着人冲到了里正家门前,开始叫骂:   “韩仲,你好歹毒的心肠,害了这么多人,别想躲过去,滚出来!”   她身后的众人,同跟着高声喊道:   “韩仲,滚出来!”   虫蛊可是要命的东西,里正这样做,分明是想让他们死,一想想自己差点被虫子钻进体内,饱受折磨而死,所有人便血立刻往头上涌,满脑子都是怒气。   里正必须死!   上百个人齐声大喊,声音仿佛能震开房顶。   围过来的内邑人呆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在做饭的里正儿媳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吓得止不住后退。   屋内,韩长也没有了过去的威风,他坐在榻上,双腿止不住的发抖:   “他们果然来了,父,我们该怎么办?”   而韩叔躲在透不进光的角落,黑暗遮住了他的表情,让人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中间,里正的身形多了几分佝偻,他眼睛里全都是血丝,手握紧拐杖,浑浊的眼睛扫过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都是遇事撑不起来的废物。   “斗了这么久,她哪次占我上风过!这次也一样!”   像是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又像是赌徒最后的疯狂,里正手中的拐杖重重的往地上一砸,不再看自己的儿子,径直走了出去。   “来了这么多人?”   像个没事人一样,里正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院子中央:   “这么大阵仗?不知道我是做了什么?”   韩牙喝道:   “够了,你这个狗养的东西,为了害死我们,你拿钱让身患虫蛊之人,夜晚住进外邑!”   他说完,围着的内邑人纷纷哗然起来。   有人不肯相信,大声嚷嚷着,“这怎么可能?”   “我们都是一个村里的,沾亲带故的,里正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家人去过几次外邑的,顿时惊慌起来。   “我家里的不会染上虫蛊了吧!”   知道内情的,纷纷反叛到外邑。   “没错,是有人要害我们,肯定是看我们赚钱眼红!”   他们放下锄头,走到外邑人身边,和里正对峙。   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里正是不是疯了?”   “他这样干,不怕他自己也被虫蛊上身?”   看着众人质疑自己的模样,里正还是很镇定的样子,   只是他握住拐杖的手,已然鼓起来青筋。   不知道是使了多大的劲儿。   他没有说话,只环顾四周,吵嚷的内邑人,慢慢的没了言语。   对方到底是干了三十年的里正,积威甚重,再质疑,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和他对峙。   看看这些人停下,里正终于说道:   “这件事,我没做过,你们这是拿着污水往我身上泼!”   他直接否定郑桑的指认,随即,声音严厉的喊道:   “这可是虫蛊!往小了说,这是不在意我的性命。往大了说,难道我想让内邑外邑,总共四百多人全死了吗?”   听完这话,内邑的人开始犹豫起来。   而站在门口的郑桑,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永远都是这样!   这张脸皮之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总能如此的满口谎言,颠倒是非!   就连韩盈,也是被对方死要抵赖的模样,给气的不轻。   知道这个人有多恶心,没想到竟然能恶心到这种地步!   她刚要上前,可更沉不住气的钟轮,直接开口:   “够了,韩仲,你个骗子!一旬前你找我借六百钱,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你说,为什么那些铜钱,全到了楮冬手里!”   “喔?”   里正嘴角有些上扬,他竭力忍住,反问道:   “铜钱又没有什么标识,你怎么能确定,楮冬那钱就是你借给我的?”   里正一说完,韩盈立刻就感到不好,她刚想制止,便听得钟轮直接嚷嚷起来:   “当初你借我钱的时候,因为五枚有豁口的铜钱起了争执,大家都记得!这五枚钱,也出现在楮冬家里了!”   没能制止的韩盈,心里猛的凉了半截。   身高让她能够清楚的看到,里正撇过来的恶意,和那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该死,没有监控,也没有照相机,钱币豁口这种证据,还是不够铁!   他这么自信往话题上引,肯定有办法翻案!   韩盈心中升起了几分慌乱。   一时间,她下意识想到一个可能。   钟轮,会不会是里正丢给自己的诱饵?   就连郑桑也感觉到了不对。   韩仲是不是配合的过头了?   两个人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看着里正镇定的模样,再加上楮冬这个人,没有直接指认是里正的情况下,众人的态度显然没有了刚开始那么坚决。   尤其是内邑的那些人,他们开始逐渐往边上站去。   看着开始变化的局势,里正心中冷笑,他一挥手:   “韩长!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   听到父亲喊自己,韩长也不敢怠慢,赶紧用双手拎出来个沉甸甸的布袋。   里正上前,哗啦啦的,将里面的两千多枚铜钱全倒了出来。   青金色的铜钱,看起来是那么的好看。   众人的眼睛都直了。   更多的人围到了庭院边上。   里叫过来儿子和儿媳,一顿翻找。   正好也找出来五枚。同样用旧、带有新鲜豁口的旧币。   看着这情况,韩盈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麻烦大了。   拿着这五枚铜钱,里正道:   “你那其他的铜钱,早就混进去找不出来了,倒是这五枚有豁口的还算好找,”   他态度随意的将这五枚铜钱递给了钟轮。   “你看看,我是真的没拿出钱去给那什么楮冬,这可是关乎所有人性命的大事儿,我怎么敢去干?”   钟轮目瞪口呆的接过来这五枚铜钱。   他也没有一开始盛气凌人的架势了,看着这五枚铜钱,更是脑子发蒙。   普通人的记忆力,又不是相机,隔了一个多星期,能记住有豁口,已经是顶天了,怎么能分辨得出来这五枚铜钱,与之前那五枚铜钱有什么区别呢?   不只是他,就连其它的证人,也认不出来。   铜钱转了一圈,众人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起来。   就楮冬的家里的情况,怎么可能会有两千钱?大家确信。一定是有人拿钱指使的他。可对方做了伪装,楮冬也认不出来,这由钱指认的线索,却如同李逵遇上了李鬼。除了本人,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钟轮说不出来话了。   一旁,韩盈不肯相信对方能如此轻而易举的颠倒黑白。   她扯了扯钟轮的衣服,拿过来这十枚铜钱,对比着上面的痕迹。   细密的汗珠出现在额头。   刚刚实在是慌了,钟轮不可能背叛她们,最大的可能,是韩仲伪造了新的铜钱来蒙混过关!   韩盈咬着牙。   证明后者是伪造的证据,到底在哪儿?!   不少跟风过来的人,看钟轮说不出话来的模样,立刻犹豫起来。   “会不会是搞错了?”   “就是,里正平时还是挺好的……”   “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听着重新吵嚷起来的话语里正眼神讽刺的看过韩盈他冷笑一声然后目光逐渐划到郑桑身上。   里正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只需要摆出来这幅姿态对方就会气的跳起来。   在他看来韩盈不过是个会点儿本事的小孩儿   没了大人那就什么都不是真正对自己有威胁的还是郑桑。   胜利的天平倒向自己里正的姿态越发放松他露出胜利者的姿态挑衅着对方:   “郑桑我知道你还疑心你丈夫的死是我做的可我怎么会去害他?那可是我的亲弟弟!还有这件事——”   他顿了顿在众人恍然大悟的表情中继续说道:   “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拿着五枚铜钱就说要杀了我是不是想报私仇?”   话音一落倒向里正的人变得更多了。   就连内邑那些跟着韩盈发豆芽的人也放下了自己的锄头他们走向中间开始不愿意继续掺和这场对峙。   里正眼中的笑意越来越大。   他着眼睛正在冒火的郑桑对着她做了个‘金汁’的口型。   这世上没人能杀的了我!! 第28章 鬼火定罪   里正笃定了郑桑不会再动手。   他们两个人,都是这片土地上自行摸索出来的政治动物,能够敏锐的感受到,究竟有多少人忠诚于自己,能在紧要关头时,为自己出多少力。   别看平日里跟着自己的人好像很多,实际上,如果与他们的利益无关,那他们只会看热闹。   真正出力拼血,多是自身利益严重受损的时候。   比如干旱时两个村落抢水,这时候,村里所有的汉子血气冲天,连死也不怕了。   而村内的矛盾,不适用于上面的那一套。   大多数争端,重点看双方的地位和儿子的多少。   矛盾也多集中在财产和面子上,根本不会遇到必须逼杀对方致死的情况。   一方人想要光明正大逼杀另一方人,必须要有绝对性充足的证据,证明对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才能动手。   可即便是这样,真到了要人命的时,大部分人也只会在旁边摇旗呐喊,会递把刀,但绝对不会动手。   这还是有证据。   若没有证据,那他们会迅速转向观望,看谁有理,左右下注。   若是一方强行下手,他们不仅不会支持,还会来个反手告官。   所以这群墙头草,根本不用在意,   真正需要重点关注的,是他们的核心同盟。   先是血缘,然后是利益。   如里正,他的儿子,是最高级别的同盟。   之前,郑桑没有大规模招工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一群希望获得利益的中层狗腿子。   最外层,便是那些墙头草。   郑桑也是如此。   她的儿女是她最亲近的血缘同盟,其次便是韩牙,以及最近新靠过去的韩虎韩羽。   剩下跟着她去外邑的那些人,因为她足够大方,也不比自己当初的那些狗腿子差。   如果郑桑要人杀了自己,韩硕韩牙韩虎个人会动手,这些人肯定会帮忙绑人递刀子。   可这些人——堵不住剩余二百多号人的嘴啊!   郑桑杀得了自己一个人,还能把他全家给杀了吗?   杀的多了,自己人也会反目!   如果你对孩子都要下手,那谁还会敢跟着你混?   可你如果不对孩子下手,那他们只要和亭长一告——   郑桑,你还有明天吗?   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的郑桑,恶心的都要吐了。   但事实的确如里正所想的那样。   没有确切的证据,里正平日的形象又足够良好,毕竟除去今年韩均受伤,死活不出一分钱之外,至少明面上,他没有什么欺男霸女,为害乡里的事情。   众人想起来里正这十多年的兢兢业业。   又听着里正的话。   加上虫蛊已经被韩盈破解,也没有之前那么恐怖。   态度不由得转变起来。   内邑中,站中间的人开始和稀泥起来:   “这是不是真找错人了?”   “要不就散了吧,这都快傍晚了,大家还得吃饭呢。”   “没事我就先走了……”   吵嚷的人群,并没有影响到认真观察钱币的韩盈。   其实这十个钱币,没有一个地方相像。   就连豁口也五花八门,根本找不出相同点。   若是有照片在,那一对就能对出来谁在说谎。   可偏偏现在没有。   这就给了里正可乘之机。   但,仔细观察一番之后,韩盈还是发现了疑点。   里正拿出来的这五枚铜钱,豁口内的颜色,完全一致。   而钟轮这边的铜钱内部,每个颜色都不尽相同。   钟轮这边钱币颜色有微妙变化的情况,很大可能是铸造铜钱的材料,并不是同一批。   这样的推测,让韩盈猛的想起来上学时学的一个知识点。   汉武帝收归盐铁经营权,铸币权!   史书上写汉武帝收归铸币权,那就代表着汉武帝之前,钱币铸造是由民间自行熔铸。   所以才会大量的出现质量参差不齐,内部颜色不同的铜币。   钟轮卖豆芽的地方,是最低等的市坊,那些人买起来豆芽极为吝啬。通常一次只会购买一两斤的豆芽,他们给的钱,本身就是极为混杂的。   这边可不产铜,也没有人铸钱,本地的铜钱,都是由其它地方流通过来,普通市民,根本获得不了大量的,同一炉的铸币!   也就是说,里正拿出来的这五枚铜钱,不是钟轮的!   这才是真正的铁证!   想清楚的韩盈。顿时有了底气。   她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难缠,两次相遇,里正都给自己造成了极大的危机。   上一次是运气好,韩羽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   这一次自己足够机智,冷静,以及对方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再纠缠下去,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真栽坑里?   韩盈觉着,自己有必要一绝后患。   她想起来昨天整理的百货超市,那一大袋子纯磷……   韩盈眯了眯眼。   用点降维打击的手段,也不是不可。   她拉了拉母亲的衣袖,示意对方让自己上前。   郑桑有些意外,出于对女儿的信任,她让开了主位。   韩盈走到前面,直接点名,   “韩仲,你说这五枚铜钱,就是钟轮给你的对吧?”   同龄同辈之间直呼其名也就罢了,可被韩盈这么一个小辈喊名,里正是彻彻底底的怒了。   “你这奶娃,没人教你敬重长辈吗?”   他没等别人接话,直接对准韩盈开始输出:   “你说你与神女相伴,可我看你满嘴谎言,不知道被何处孤魂野鬼拘去!说起来,听闻你醒后性情大变,与之前全然不同?”   说着,里正冷笑一声。   “还不知道这副皮囊内,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韩盈脸色微变。   真的好想撕烂他这张嘴!   直面韩仲,韩盈第一次感受到了,亲妈经历了十几年的阴影,到底有多么恐怖。   真的是踩着人的痛处打。   与原主韩婴的行为性情不同,的确是韩盈最大的矛盾点。   韩盈清楚,这不过是韩仲意外踩到了自己的痛点。   自己高举着神异,代表正义。韩仲想要反驳自己,必然打到自己的正义,贬低成邪魔歪道才行。   污蔑,不过是手段。   可往这方面踩,真的会让韩盈难受,   但没关系,只要我不慌,我坚信自己就是韩婴,那就没人揭穿得了我!   额,这个厚脸皮似乎有点很熟悉的样子?   这不重要。   韩盈抬头,态度高傲:   “我与神相逢,得神赐福,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懂的!”   她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迅速将其拉回了原先的铜币上。   “韩仲,你别想躲,你说,这五枚铜钱,到底是不是钟轮的!”   里正不知道韩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咬死了不肯改口。   “哈,怎么不是!”   “那好。”   见猎物逐渐走进陷阱,韩盈将钱币放置于地上,退开,对着月亮拜叩。韩盈学过很长一段时间舞蹈。   她生长的年代,正好赶上经济腾飞,手有余钱的父母,挑挑拣拣的给她报了大量的兴趣班。   舞蹈便是其中之一。虽然说没学几年吧,但端起来后就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有范,精气神足,好看。   所以这拜的姿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众人看着韩盈,莫名其妙的,也开始肃静起来。   韩盈念念有词,像是祷告,又仿佛是在倾听,随即,对着韩仲再次发问:   “我蒙月宫神女赐福,天生神异,绝不肯受你之侮辱,韩仲,你敢在鬼神之前,再说一遍那五枚铜钱,真的是钟轮的吗?!”   这一通祭拜下来,哪有什么异像。   若是真有鬼神,也不是韩盈能够驱使得了的!   韩仲摸了摸自己脖颈上所带的神像,极为坚定的说道:   “就是钟轮的!”   他说完,本想看到韩盈惊慌失措的表情。   可却看到韩盈脸上还在维持的笑意。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垂死挣扎的笑意。   不知道为何,里正心里一突。   “你在骗人!”   韩盈说的是那样斩钉截铁。   她指着两堆铜钱,对着众人说道:   “钟轮家中铜钱,为冬日贩卖豆芽所得,全是市面上流通的铜钱,是民间私铸,外面看不出来,内部颜色却有变化,而韩仲——”   韩盈冷冷的看着他,宣告着死刑:   “你拿出的这五枚铜钱,可全都是统一铸造的!”   听到这里,里正的双手顿时抖动起来。   怎么会,怎么可能……   会有这么大的马脚!   因为没有认出哪堆钱币是自己的,进而导致己方受到刁难,变得垂头丧气的钟轮,步并作两步上前,蹲下来拿起两堆钱币细细比较,很快,他欣喜的狂叫:   “没错,里正家的这五枚钱币不是我的!中人,你们来看啊,这五枚钱币内里都一样,而我的不是!”   见他呼喊,又见韩盈没有阻拦,当初为他们做保的四户户主也纷纷上前检查。   他们举起来钱币,在有些昏暗的光下,观察着内里的颜色,没错,韩盈说的是对的,里正家的这五枚,绝对不会是钟轮的!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豁口内稍微不同的颜色这么微小的存在,会是识别里正伪造的关键。   而这,也让大家猛然发现出里正的表里不一。   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疑问:   “里正为什么要伪造五枚铜钱?   是啊,为什么呢?   这是众人最不愿意想,也最有可能的一个答案。   当撕下伪善者的面具,众人猛然发现。过往有太多的疑点,其实早就已经浮现了。   “里正想害死外邑那些人吧?   “之前可从来没有人治得好虫蛊。   “外邑也没有招惹他啊?   “说不定就是他说的那样,韩均的死真和他有关系……   “他有这么多钱,亲兄弟呢,一枚铜钱都不借,也太狠心了。   无数质疑、无数曾经由他泼出去的脏水,如今全部反噬回来。   一瞬间,里正觉着所有人都背离了自己,他表情扭曲,指着看钱币的人大骂道。   “你们都是和郑桑一起的!你们在骗人!   这样的反应,让原本半信半疑和还在支持他的那些人,彻底倒戈。   他们纷纷散开。   空间上,只剩下了韩盈和韩仲。   韩盈神态冷漠的看着他。   “你满口谎话,不敬鬼神,该杀!   几缕幽蓝色的火焰,突然从空中浮现。   霎那间,看到这诡异一幕的众人,纷纷跪了下来。   胆大的,瞪大了双眼使劲儿去看,胆小的,猛的磕头,还有人死死的捂住嘴巴,竭力让自己不露出尖叫。   里正浑浊的眼珠,简直快要凸出来了。   他神色癫狂,伸手扯下脖子上的神像,胡乱挥舞。   “我有沃河觋师赐下的神像庇佑,你休想杀我!   可即便是这么说着,里正还是止不住的后退。   他一退,这诡异的幽蓝色火焰竟直冲他追来!! 第29章 鬼火杀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同样打了个韩盈措手不及。   就不能让自己好好装次神棍,诈一诈里正说出来自己父亲的死因吗!   没事你跑什么,磷火轻,会跟着人跑动引发的空气流动飘啊!   你跑它不追你才怪!   突发状况让韩盈呕的要死,可面上还得装做镇定的样子。   磷火都跑那么远了,再烧就烧没了,自己要怎么才能过去加磷?   不加磷,火没了再出变故怎么办!   急中生智,韩盈飙起来演技,装作神明附体,她上前两步,厉声喝问:   “韩仲!还不交代你如何指使楮冬害人、杀害兄弟之事!”   被质问的里正大骇,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一个不查,便被石块绊倒在地。   他猛烈喘气,喉咙像破旧的风箱,发出不堪重负的‘赫——赫——’声。   幽蓝色的火焰还在追着他。   瘫坐在地上,里正双腿软似锅中煮开的面条,怎么也站不起来。   极致的恐慌中,里正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理智,他口不择言,什么都说了出来。   “是我干的,是我给楮冬钱让他晚上去外邑,还有韩均,他也是我杀的!是我拧松了他的槊尖,还往他伤口上摸了金汁!”   听到里正亲口承认,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时间,他们甚至压过了对幽火的恐惧,抬起头,对着韩仲破口大骂起来:   “畜牲养的东西!”   “他这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不能让他活下去!”   “杀了他!”   有人随手拿起了石头,直接冲着他砸了过去。   还跪在地上的郑桑,已然泪流满面。   果然,果然是他杀了自己丈夫!   一旁的韩硕目瞪口呆,不知道要做何反应。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的死亡,明明是沃河觋师造成的。   各种咒骂和石头砸过来的疼痛,让里正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大惊失色,双脚胡乱蹬着,挪着屁股使劲儿后退,并高举起来巴掌大的神像。   剧烈的动作,扯开本就松散的发髻,灰白的头发披在脸前,整张脸都因为恐惧而扭曲起来。   完完全全的丑态毕露。   幽蓝色的火焰,还在持续不断的向他靠近。   “不能杀我!”里正更加惊骇,眼珠子凸的像条鱼。   幽火轻而易举的越过了神像。   它们轻盈的扑到里正衣摆上,而后消失不见。   就好像这火,钻入了他的体内。   敢抬头看的人满脸惊骇,还有人拼了命和里正一样,使劲往后躲,激起来极大的混乱。大部分人更是猛的磕头,高喊起“月女神威!”   直面幽火的里正,更是被吓得面无人色。   凡火焚烧人躯,这神火,自然是焚烧人魂了!   不知不觉间,里正身下传出淅沥的声音。   竟是直接被吓尿了。   他已然察觉不到自己的状态,只觉着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仿佛真的被火焚烧一般,口中更是‘赫赫’个不停,口齿不清的喊道:   “我的魂!我的魂!”   里正面色逐渐变得铁青,嘴中溢出来白沫,刚喊出“鬼神不”三字,最后一个‘公’还没说完,便一头栽了下去。   众人惊恐万分的惊呼起来,有人试探性走过去,试了试鼻息,惨白着脸,双腿抖成筛糠,大喊:   “里正死了!”   又是一阵慌乱。   韩盈站在众人中央,心里同样是慌得一批。   从自己质问,到里正死亡,就没过去几分钟!   里正怎么会直接被吓死?他的胆子明明很大的啊!   看着慌乱的其他人,韩盈不敢露出半点慌乱,她努力平缓呼吸。做出一副平静威严的模样。   这时候绝对不能崩月女人设!   奇异的是,韩盈慌乱的心里,莫名升起不属于自己的畅快。   就好像,原身大仇得报,残留的不满与情绪终于散去,而自己,也彻彻底底的和对方融合了。   畅快冲淡误失杀人的慌乱。   韩盈眼神复杂的看着众人。   慌乱过后,他们开始兴奋起来,无比自然的接受了里正的死亡。   也是,一个谋杀兄弟,花钱害人,差点儿害死自己的里正,谁会想让他继续活下去呢?   安抚着自己,韩盈摊开袖中的双手,缓缓抹去上面的汗渍。   有人已经开始在里正尸体旁唾弃。   而韩盈最后看了一眼里正的尸体,转身,缓步向母亲走去。   自己并不畏惧死人。   医生在救死扶伤的同时,也是离死亡最近的。   并不是每一次手术,医生都能将人救回来。医生必须适应死亡。   不然,救不回病人的压力,会让人越来越难拿起来手术刀。   妇科这种科室,自然不会有这么残酷的心态。   可汉代不是。   从她救人开始,死在她手上没救回来的,已经有七个。   心冷下去,习惯了,再面对里正的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盈深呼吸。   她整理好情绪,转过身,就见情绪激昂的众人,纷纷再次跪下磕头、狂热的喊起来“月女神威。”   声音震耳欲聋不说,这里面还有自己的母亲、二哥、牙叔、韩虎!   顿时,韩盈无语凝噎,心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   很好,现在我要怎么解释磷火和这场意外啊?   韩盈扶着头痛的脑袋,苦中作乐的想。   说起来,要不要谢谢韩羽没来,好歹少了一个不信的人?   这种想法当然不靠谱。   等这些人回去,和韩羽一说,月女信徒绝对会再多一个。   行了,自己这身神棍皮,是别想撕下去了。   略一思索,韩盈觉着问题也不大。   她上面还有个更牛逼的沃河觋师顶着,就这小打小闹,不过一个村子里的人搞迷信,根本算不上什么。   更何况,如今还没有形成宗教体系,佛教传入得等到东汉,本土真正带着道教出名的张角,还得等个四百来年,才能喊出来那句有名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顺带着给东汉敲响灭亡的警钟。   不过如今嘛,官府看普通的民间巫觋,也就看个热闹,除非闹出来什么大事儿,或者有明显的不臣之心,否则根本懒得管。   所以,自己倒不如先把这份迷信,给兑换成实质的好处。   刚走一步,韩盈就看到自己的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她的脸上,是大仇得报的畅快,可一看到自己过来,就带上了几分惊恐和畏惧。   没错,是畏惧。   韩盈心中一凌。   是磷火!   自己清楚磷火没有杀伤力,里正是自己吓死的自己,可别人不知道!   在他们的眼里,这是自己用神异手段杀了人!   反应过来的韩盈手微微颤抖。   还是估计错了,用这种‘降维打击’的后遗症,绝对不只是自己神棍名声更大那么简单!   韩盈猛的闭上了眼睛。   没办法解释还是先接收遗产剩下的回家再说!   她当机立断上前拉住了母亲的手臂要将对方拉起来。   被自己女儿碰到的刹那郑桑的手臂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没人知道郑桑是有些怕自己女儿的。   从半年前女儿失智又清醒过来之后郑桑就发现自己的女儿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是自己的女儿!   有点绕口但并非不能理解。   就像受灾之后有些父母会把自己的儿女卖给达官显宦儿女会受到贵人家的训练在富贵窝熏陶过后这些孩子和父母之间就会有很深的隔阂。   女儿是自己生的不假但她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她在神那里学了太多本事自己已经无法再管束她。   明悟这层关系的郑桑理智的给了女儿极大的自由。   这也是韩盈不知道的地方。   古代子妇无私产!   就韩盈这种看起来很像分家过的作死行为遇上个不满意的父母能直接把她治疯。   因为韩盈还是个小孩成人想用暴力管住小孩不要太简单。   韩盈很难反抗。   更何况汉代以孝治国汉律中无论什么情况殴打父母都是死刑!   在这种社会认知下韩盈敢动手反抗父母就可以找人帮忙。   从上到下都会出手。   就算韩盈想以用空间的物品反制回去也很难做到。   空间没有碾压性的武器。   她反而可能会因为现代物品被父母指认成鬼怪附身。   闹到这种地步那韩盈下场要么是死亡要不就是躲进深山老林当一辈子的野人。   当然还可以博一把说自己是穿越者或者装神棍。   这就得看本地官员的良心。   鬼知道他会是往上送还是严刑拷打榨取韩盈会的东西呢?   现如今的韩盈完全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能遇上郑桑。   而郑桑的理智也结出了一份最好的果实。   她亲眼看到了韩仲身败名裂!   看到了他为自己丈夫偿命!   只是这个过程还是让郑桑有些意想不到。   自己的女儿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   她能御鬼火杀人!   一想到这里郑桑就浑身颤抖。   那是对这种力量的畏惧更是对自己女儿的——   恐惧!   这还是自己的女儿吗?   郑桑脑海中有些恍惚。   她被女儿拉起来跟着女儿往人群中央走。   踉跄几步过后郑桑恢复了理智。   刹那间她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韩仲死了他的里正之位要归属于谁?   里正这个职位虽然是最末流的基层小官但仍有管理本村户籍、征收赋税、催办徭役的权力。这些权力虽小但有些时候一旦动点手脚   就能让人大出血。   韩盈不会把这个职位让给别人。   其实理论上来说韩牙年龄够大也有一定的威望是自己这派的不说还是男人应该是担任里正职位最合适的人选。自己母亲受限于性别反而不太好担任。   不过没关系就算母亲有劣势韩盈也可以用自己的威信自己的人脉给她做担保。 第30章 人伦惨剧?   血缘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最亲密且最牢不可破的关系。   韩牙就很难说了,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只是爷爷那辈的亲戚,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孩子,谁能知道这种合作关系能持续多久。贵什么时候,他就会生出来自己的私心呢?   倒是自己的母亲,她借助了一部分自己的威望,才立住里正这个位置,如果自己遇到事情,那她必须全力支持自己,才能稳住自己的位置。   没有比这更稳固的关系了!   所以韩盈硬推也得把母亲推上去!   将母亲拉到中央,韩盈对众人喊道:   “韩仲无德,受鬼神之罚,已亡故,我父被他害死,此仇算是已报,祸不及子孙,就此打住。”   新上任的领导,总不能对上一任赶尽杀绝,更何况稚子无辜,杀了韩长韩叔,让韩仲家那几个没有生存能力小不点全饿死?   那就太冷血了。   做事总要留一线。   反正,没有了里正,这兄弟俩再一分家,以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他们这一家人干的绝户事儿,足够让大家恨死。   在农村这种必须抱团才能活下去的地方,被所有人厌弃……   呵呵。   祝他们未来的日子生活愉快呢。   韩盈刚说完。   最先松了口气的就是韩长。   事情败露,愤怒上头的村人能活撕了自己,能保下条命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在松了口气的同时,韩长又忍不住生出了对自己父亲的埋怨。   韩婴这么大本事,父你为什么非要招惹她呢?   分两邑就这么过下去不好吗?   看看,现在连命都丢掉了!   而且,家里的名声也臭了。   这以后,要怎么办?   其余众人对这个安排着实反应了一会儿。   韩盈召唤出鬼火,杀死了里正这件事情,对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甚至里正害他们的事情,都显得不重要起来。   所有人脑子里,都是韩盈神鬼莫测手段。   畏惧之下,哪还有异议?   纷纷高呼,赞同道:   “月女高义!”   韩盈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她继续道:   “如今里正之位空缺,我母未分内外之时,农耕采桑,样样不差,后分外邑,亦是能带领众人翻盖新房,赚取结余,诸位,我不理庶务,这里正之位,交于我母如何?”   如何?   众人互相对视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意思。   这还用选!   外邑都是跟着韩盈吃饭,土房住到现在,那叫一个舒服,每天晚上能数铜板都能数的手疼。   粮食、鱼,更是不缺,鸡和猪都养上了,以前哪能过这么好的日子?   让郑桑当里正,那绝对没问题!   内邑跟着吃卖豆芽饭的,也是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那些没跟着的,便在想,要是郑桑成了里正,都是一个村的,那他们会有赚钱的机会啊。   想到这里,立刻有人喊了出来:   “好!”   “日后我等就称郑里正了!”   听着众人高喊,跪在地上的韩硕,有些不相信里正之位,就这么轻易的落在了自己母亲头上。   旁边的韩虎跳起来一起高喊,兴奋极了。   韩牙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当里正,同样为郑桑高兴起来。   职位再小,那也是吏啊!   如今,他们手里头有权,以后也不受韩仲钳制了!   这日子,想想就舒爽!   高兴的内外两邑,开始为郑桑高呼。   这种众星捧月的景象,郑桑只是手微微抖了几下,随即,将目光投向了韩盈。   郑桑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获得里正之位。   看到母亲的视线,韩盈笑了,她轻轻抬头,示意母亲上前。   “阿母,他们等着你说话呢。”   有了韩盈的同意,郑桑终于上前。   面对着众人,她没有说什么长篇大论,只是道:   “我郑桑担里正之位,绝不负诸位所望,从明日起,还未曾盖火炕的,都能盖了!”   她一说完,那些没盖上土炕的家庭,顿时兴奋起来,心中最后一抹不满终于散去,对郑桑的支持,直接拉到最高!   他们围绕在郑桑身边阿谀奉承,争相希望先给自家修建土炕。   天色越来越暗。   本就是傍晚过来清算,折腾到现在,太阳已经快彻底下山了。   看自己都快认不出人脸,韩盈的情绪也开始归于平静。   得回家了。   毕竟,在没有水泥路的情况下,摸黑走夜路,纯粹就是作死。韩盈准备示意母亲得回家了。   她刚走,围着郑桑的人群,立刻如摩西分海般分开。   独特的待遇,让韩盈愣了一下。   之前的自己,可没有这样被礼遇过。   这种礼遇,和之前完全不同。   非要说的话,之前是略微有点巴结,看到了,略微让让。   而现在,则是小心翼翼的奉承。   韩盈很快明悟过来。   磷火造成的意外,让这群人开始畏惧自己。   刹那间,韩盈心里生出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给出来那么多财物,努力救人,这些人也不过是尊敬而已。   而如今展示出来了武力,他们反而如此奉承起来!   人性啊。   韩盈苦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些人。   说别人,自己也是如此啊。   行走之间,如众星拢月,所有人都因你的意愿而改变,一举一动,都令人诚惶诚恐。   太令人上瘾了。   若非韩盈知道自己能力是虚假的,恐怕真会飘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人人都说做官好啊。   她忍不住想,仅仅是虚假的威慑,都能得到这样的敬畏,要是真的呢?   韩盈没有发现,她对权力已经开始有了渴望,只是这种渴望还很微小,微小到只是一个短暂升起的念头而已。   将念头抛之脑后,韩盈冲着母亲说道:   “阿母,天太晚了,先回家吧,剩下的事情,等明天再商议怎么样?”   韩盈是疑问不假,可谁会罔顾她的意愿呢?   即便是郑桑还有很多需要今天就商量出来的事情,她也毫不犹豫的给拒掉了。   “好,我们回家。”   其实郑桑也很疲倦,只不过她强撑着,没人被看出来而已。   女儿的‘鬼火’,里正的死亡,丈夫名誉的恢复,还有接收过来的里正之位……这么多事情,全都挤在这短短的半小时之内发生,她也需要时间缓缓。   正好用晚上想想,那些没盖火炕的人家要怎么盖,还有人手从哪里安排,报酬也得收些,不然之前的老人们肯定会心生不满。   思量着事情,一行人拿着火把,借着最后一点儿光亮,总算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回了家。   韩羽早早的把火炕给烧热了。   脱鞋,爬床,躺好拿枕头一靠,热意从身下升腾,韩盈整个人瞬间放松。大冬天傍晚出去打嘴炮,去的时候不当回事,回来差点被冻成狗。   想想未来一辈子都要过这种冬天,韩盈就头皮发麻。   不行,明年就得尝试种种棉花,羽绒服不靠谱,军大衣还是能顶顶的!   发散着思绪,韩盈快速解决完晚饭,把韩羽送走,躺床上打开空间,开始复盘今天的对线。   这是韩盈从上学时就养成的好习惯,只是穿越之后,因为纸张不够,得节省着用,就暂时放弃了。   不过前几天,韩盈研究空间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bug。   电脑居然还能打开!   空间还有电这种事情,实在是把韩盈震惊到了。   不过光空间能保鲜,食物放进去什么样子,拿出来还是什么样的已经够令人惊奇的了,有电也不是什么大事。   能用就行。   就是这台电脑是爷爷的,不知道保存了啥,四个盘三个盘是满的,有时间再看看。   这样想着,韩盈打开文档,开始输入今天的心得。   反思自己的错误,韩盈就不需要留脸了。   今天最后结果是好的不假,可一想起来里正差点翻盘的时候,韩盈还是忍不住后怕。   还是太冲动了!   “这次真的是运气好,可我不能指望运气,让我想想我犯了什么错。”   “信息判断不准算一个,还好钟轮不是里正的反间计。”   “准备也不充分,嗯……里正的面目太好了,内邑很多人其实第一时间不是信我,而是信他,下次对付人的时候,一定得注意对方的名声。”   “还有利益关系!内邑拉过来发豆芽的,都站我这边了,要不是被里正扭曲成寻仇,怎么会倒向他?真是气死了,会说话太重要了!”   大致总结出来问题,韩盈又想起来里正的两个儿子。   简直废的毫无印象。   “说起来也是,韩仲心胸狭窄,容不下自己的弟弟,又怎么容得下自己的儿子挑衅他的主权呢?”   “恐怕都被他养废了。”   “还好他们没有韩仲的本事,光那张嘴就够我受的了。”   显然,韩盈对韩仲的那张嘴心理阴影极大。   好在韩仲死了,心理阴影总算是没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尽快确认母亲的里正之位,村内的事情还是丢给母亲,我就能专注诊所。嗯,周户曹这个便宜兄长不就用上了嘛。”   里正还真不是村里人同意就能当上的,从古至今,职位更替中间都会有个过渡,认识同僚见见上司,还有具体事务……这些事情亲妈根本没接触过,两眼一抹黑,不找人能行?   更何况,外邑现在,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不找赶紧大腿是想当散财童子嘛?   就是这个更替要怎么给周户曹说……   想到这儿,韩盈突然一个激灵。   “等等,我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韩盈突然觉着哪里不对,她思量片刻,猛的一拍手。   “坏了!韩仲是我大伯来着!”   “今天这事不成了侄女逼杀伯父?”   这样一说,韩盈吓得直接坐了起来。   “可他害死了我爹,这应该算大复仇……吧?”   虽是这么说,但韩盈心里一点儿都没底。   她开始头疼起来。   自己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汉人,能记得汉代以孝治国,父母可以告儿女不孝,外加这时候大复仇理论也很兴盛,全靠现代真真假假的科普。   本时代的那些玩法,她其实一点儿也不知道。   所以韩盈根本拿不准自己会遇到什么评判标准。   尤其是现在法律不完善,全看一地主官偏向,要是遇到儒家那种提倡亲亲相隐的,直接以不敬为名杀了她都有可能!   昏暗中,韩盈的脸色越发难看。   怪不得古代普通人想往上面爬那么难,指不定哪里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自己到底要怎么选?是大复仇,还是隐瞒人伦惨剧?   捂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韩盈突然生出来一个荒唐的想法。   要是有个老师,能教教我就好了。 第31章 善后处理   这就想的太美了。   这年头,平民去哪里找指导怎么走官途的老师!   “还是谨慎些吧。”   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韩盈的选择只能趋向于保守。   不能赌,赌输了会没命的。   “把韩仲说是自然死亡,婶婶担任不成器侄儿里正的位置,也符合如今的逻辑。”   思索至此,韩盈又想到了自己装神弄鬼的事情。   之前说遇神,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本事做个解释,在村里还好,愚夫们好糊弄,可往上走就没那么好忽悠了。   拍着热水袋,韩盈思索着:   月女的名头,最好止步于县城。还是医者的身份最干净,纵观历史,搞封建迷信的神棍想沾染实权,就没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再等个几年,汉武帝也要推行天人合一了,要是再坚持搞封建迷信当神棍,那和2019年末开饭店有啥区别?   “还好我提前留了一手。”   想到这里,韩盈松了口气。   自己最难解释的地方,其实就两个,一个是卖出去的玻璃珠,另一个就是这本事怎么来的。   好在战国时期就出土了水晶杯,完全可以把玻璃珠推成是从地里挖出来的。   就是本事怎么来的得慢慢洗白了。   用个几年的时间,把神授改成天资聪颖,自学成才,就像魏裳那样,就能糊弄后续来的外人了。   至于自己周围村落各种谣言,就算清理不干净,也问题不大。   毕竟,民间传的东西,有真的吗?   包拯活着的时候还有白审人,夜审鬼的民间传言呢。   有点脑子的就不会当真。   到时候自己再放出点化学实验,鼓捣点魔术之类的小把戏,那些大聪明们肯定会认为自己判断的才是真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才好把自己藏起来。   “理清楚了,接下来就是积累行医经验,治病救人,慢慢洗白名声,等待时机往上爬!”   订好计划,韩盈伸了个懒腰,重新钻回被窝。   “睡觉,明天去找周户曹,把母亲的里正之位夯实!”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韩盈先是去诊所转了一圈。   母亲那边人都挤满了,全都是急着商议怎么盖火炕的,冬天夜里那么难熬,能早盖上一天是一天!   韩盈很理解内邑那些人急切的心情,等他们商量完才过去。   她掀开草帘,一进门看到就是郑桑虽然面上疲惫,眼睛却极为精神的模样。   “阿母商量好了?”   “嗯。”   咕咚咕咚喝水的郑桑放下了碗,直接抛出来一个惊天大雷。   “韩叔昨天晚上跑了,还把他们家里的钱全带走了!”   “啊?”   韩盈一懵,随即反应过来。   “他疯了?往外面跑不想活了?家里孩子怎么办?”   “何止是疯了。”   郑桑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找楮冬的时候,中间还昧下一缗钱!”   还有这事儿?   韩盈一脸麻木的听郑桑讲起来经过。   她不清楚韩仲家的事情,郑桑却清楚的很。   韩仲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只活了两儿三女。女儿们嫁出去后对家里的事情不怎么过问,剩下的两个儿子,韩长和韩叔,相差极大。   也不知道得罪了谁,韩长和韩叔。像极了当年的韩仲和韩均。   韩长过于平庸,韩叔却很聪明。   这次,韩仲的偏心,给了韩长。   韩叔妻子生完第一个孩子后,韩叔慢慢发现,老婆不能生了!   怀一个流一个,就是保不住。   确定妻子生不了孩子之后,韩叔就变了,平日里游手好闲,喜好赌戏,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越发引得韩仲厌恶。   “之前就有人劝过韩仲,花些钱,再给韩叔找个女人,哪怕是不愿意离开夫家的寡妇也没事,只要能多生几个孩子就行,可韩仲一直没有同意,我想,矛盾就是从这个时候埋下的吧。”   听完,韩盈木着脸评价道:   “绝了,这一家人都挺活该的。”   亲妈的逻辑很符合如今的情况。   如今没有国家托底,多生孩子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这不仅关系着养老,还是父母最重要的投资和劳动力来源。   孩子长到六七岁,就可以开始为家庭工作创造财富,十五六就可以做为成年人支撑家里,牛马买不起,孩子反而是最容易生的。   全靠人力支撑劳动的底层社会,无论男女,不能生就等于残废。   毕竟以如今的儿童死亡率来说,一个孩子想养到成年实在是太难了。现代家庭失独都承受不住,古代更不必多说,这和伦理啊,正妻小妾什么的没有一点儿关系,纯粹是为了三个字。   活下去。   老了也能活下去!   “让我理理。”   韩盈托着下巴,把事情重新理了一遍。   她对韩仲一家子没啥好感,但韩叔妻子是真的惨。   甚至不用多猜,韩盈就可以确定,又是过早生育惹的祸。   一想气这个,韩盈就头疼。   知道悲剧还在不断发生,却无法制止的感受,实在是太糟糕了。   韩盈只能先让自己忘却这些,按照昨天夜里的打算,说道:   “正好,阿母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韩盈把昨天想的,关于隐瞒韩仲兄弟相残、和自己逼杀伯父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着的郑桑,表情逐渐愤怒起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是受害者,竟然还要帮加害人隐瞒,维系他的名誉!   郑桑咯吱咯吱的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   “婴!那可是你父!”   “阿母,我知道。”   韩盈顿感不妙。   自己对韩仲没啥感情,就是觉着恶心和烂人赶紧死,可亲妈不是啊,杀夫之仇不共戴天,不给个合理的理由,怎么可能同意!   韩盈使劲儿掐了自己手腕一把,疼的眼泪冒出来,双眼含泪。极为悲切的劝道:   “可阿父已经不在了,我们总要为大哥二哥想想吧?阿母,难道我们要一辈子过土里刨食的日子,心惊胆战的送他们服兵役,然后看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吗?!”   韩盈说完,郑桑就沉默了。   女儿的本事很大。   以她的名声,能力,完全可以成年后嫁给县里的大户或者官吏,一辈子不愁吃喝,也不愁兵役劳役。   可自己的儿子呢?还有嫁出去的大女儿呢?   他们要怎么办?   “阿母。”   韩盈看母亲情绪有了松动,继续劝道:   “我有神女传授的本事,日后富贵差不到哪里去。可这是我的,不是哥哥们的,趁我还没长大,没有孩子的这十年,我还会拉扯哥哥们,可我有了孩子之后呢?”   别说女人了,男人有了孩子,也不会多在意兄弟了啊。   运气好的,父母健在,住在一起的兄弟还能互相帮衬点儿,父母一死,那就是平常亲戚处着。   运气不好的,韩仲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明白道理的郑桑闭眼上眼睛,她拳头握紧,大拇指边缘已经崩得发白,半晌,她猛的睁开眼睛,双眸亮的发寒,径直对韩盈问道:   “我从没听说过黔首也能当官的,像我们这样的黔首,除了有能杀人的名声,做个豪侠给贵人做门客,上哪儿当官?”   “阿母,我会医术啊!”   韩盈惊叹于自家母亲的敏锐,是了,她如果不够聪明有能力,怎么能在丈夫死后拉这么一波人出来单干?   可惜在这个闭塞的时代,人才都被埋没了!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面上却不显,自信的说道: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上至皇帝,下至黔首,没有人不需要我。只要能搭得上关系,总能找机会给哥哥们谋上差事,半年前我还不认识徐田曹呢,现如今我都可以和他以异兄妹相称,再久一些,谋个胥吏的身份,又能有多难?”   能有多难?   郑桑简直要大吼自己女儿,你懂不懂当吏目多难!   韩均战场十年,也不过是个公士!   她活了半辈子,才在女儿的支持下,成了里正。   一生的努力,也不过如此!   而她这样的人,已经是千里挑一了!   你说随口谋个胥吏,就能谋上了?!   郑桑忍住了。   理智告诉她,自己的女儿真有可能做到。   在儿子的前程面前,死去的丈夫,就没那么重要了。   尤其是他又不是背着什么黑锅死的。   郑桑最不满的,是里正,他竟然能背着好名声死去!   可话说回来,里正已经死了。   也就比丈夫多活了半年。   韩仲都偿命了,也……行吧。   郑桑逐渐冷静下来。   “要怎么做?”   韩盈把自己刚才想好的说词说了出来:   “韩叔不是跑了么,就说因为里正太偏心,对小儿子不好,所以逼的他偷了家里的钱跑了。这事儿韩仲想不开气死了。韩长觉得自己没能力,担不了里正的位置,请阿母你来担。”   郑桑看女儿的眼神逐渐起了变化。   她像是第一天看到韩盈似的,完全不相信女儿竟然能这么编瞎话。   可除了这个理由,短时间内的确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郑桑的表情极为复杂。   她看着自己女儿,没有说话。   变化怎么这么大呢?   还以为自己担了里正的位置,能够追上女儿的步伐,可谁能想到,她已经想到做官吏去了!   谁不想当官吏呢。   尤其是自家真的有机会,可以去博一把!   沉默片刻,郑桑答应道:   “那就这么办吧。”   韩盈点头,又说起来另外一件事。   “还有,阿母,关于我有神异这点,要是有人问你,你表情慌张些,再咬死我有。若是有贵人追问琉璃珠,你先说神授,被恐吓之后,再承认是土里挖出来的。”   郑桑表情变的茫然起来,她极为不解的问道: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拥有权力的人,绝不会让自己的权力,被别人用自己做不到的方法分走!”   韩盈一字一句的说道:   “做巫觋,再厉害也不过是沃河巫师。周户曹他们都提防着他!就像是阿母你做里正,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会安心吗?!”   安心?   郑桑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婴是自己女儿,她们是一家人,心往一处使,相处的极为融洽。可婴要不是自己女儿,有别的父母,他们有别的想法。那自己要求村里人做事的时候,他们会听谁的?   肯定是婴的!   那,自己这个里正,还是里正吗?   郑桑对权力是极为敏感的。   理解了村子里的事情,郑桑稍作推论,就明白了女儿为什么这么谨慎!   无形的刀光剑影虚晃而过,郑桑瞬间觉着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说道:   “我明白了。”   韩盈满意的点头:   “那我们去找韩长吧,总得找他串串口供,再去和周户曹联络感情。”   郑桑同意了。   找人嘱咐几句,两个人就去了内邑。   韩长目前很不好。   只过了一夜,他头发就白了一半,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呆呆的看着过来的郑桑。   韩盈看着周围的环境,忍不住皱眉。   昨天她来的时候,院子里还算整洁,就过了一夜,整个院子里就堆了不少石头,茅屋顶也破了个洞,根本不知道是谁砸的。   院子里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味道。   打量着周围,韩盈心里有了明悟。   墙倒众人推啊。   事实也的确如此。昨天众人因为恐惧鬼火,短暂忘记了韩仲做的事情,过了一夜,好多东西也就回过味儿来了。   里正这些年面上是过得去,可实际情况嘛——   整个东河村,就没有一家家境能说的过去的!   几个孩子生的够多,也都养活的家庭,琢磨了一整夜,就发觉出来了问题。   每次自家下存点钱,快能购置什么大物件改善家境的时候,徭役和兵役就恰好安排在自己孩子身上了。   劳动力一去服役,家里干活的人手就不够了,想再省钱?   怎么可能!   不往家里面倒贴钱就是好的了!   所以东河村的人,就没有多富的。   哪怕人丁兴旺,一家能有二十几口的,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   这些事情,当然不能全赖到韩仲身上。   遇上雨水不调,孩子结婚生子,感冒生病之类的意外,都会影响家庭收入。   毕竟韩仲也做不到逮着一家人一直打压。   但一个亲兄弟都能偷偷害死的人,谁知道有没有给他们偷偷挖坑呢?   当大家认定里正是个坏人之后,很多人把自己过往遇到的坏事情,全都赖到他身上了。   后半夜,就有人往韩仲家丢石头,在门口撒尿。   韩长这个人,说的好听叫温和,说的不好听,真是个仗势欺人的废物。   爹倒下了,自己又没担过来里正的位置,没了靠山,韩长马上就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   失去了里正的光环,家里就两个男人不说,名声还烂透了,就这种情况,还能和谁怼?   村里的鸡看到他们和别人起争执,都得过来叨他两口!   韩长已经够发愁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了,没想到,亲弟弟韩叔反捅一刀,直接卷了家里的钱跑了!   那可是两缗多钱!   不过,韩长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等他大喊着找人,和村里人核对的时候,才发现,韩叔这狗东西,早就偷偷摸摸的给自己捞钱了!   他卷走的不是两缗多,是整整四缗!   都是他在给家里办事的时候诓出来的!   自己做的什么孽。才摊上这样的兄弟?   一旁,韩叔的妻子钟秋抱着四岁的儿子在抹泪。   狗男人一点活路都没留给她们娘俩!   多次流产,让钟秋的身体变得很是虚弱,强拼着倒是能下地干活,也能凑合着耕出两个人活命的粮食。   可娘家的人头税,田税,女子不参加劳役,要用的布交的税,她根本拿不出来!   胥吏可不管你能不能交不上税,他们总有法子把税收齐,要么夺地,要么拆屋,面对那些虎狼,自己能撑多久?   想着未来,钟秋要恨死韩叔了!   我没拦着你找寡妇多生几个孩子,就算分家后要过几年苦日子,我也不会有怨言,可你为什么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若现在能抓到韩叔,那钟秋甚至能生啖他的肉!   郑桑平静的在院落里看了一会儿,在钟秋的哭声中,终于开口说道。   “你们家的破事,我是一点都不想管。”   韩长一动不动。   狗养的韩叔,把家底儿全给掏空了,接下来的日子,他根本就想不出来要怎么过,郑桑与父亲那么大仇怨,谁知道她上门想干嘛?   倒是钟秋,敏锐的抓到了一丝希望,抬起头来向这位婶婶看去。   “家丑不可外扬,村内再怎么争也就罢了,难道要嚷嚷到别的村,看韩仲怎么谋害兄弟的笑话?”   郑桑态度极为冰冷:   “长辈间的事情,与你们这些小辈无关。我来,是打算……”   把韩盈提前说好的安排,给面前两个人都说了一遍,郑桑等待他们的反应。   韩长最先反应过来。   能力上不行,好歹爹是里正,耳闻目染之下,脑子总要比别人快得多,他没有想到韩盈更大的想法,只是按照往常理解。   哪有一家子互相残杀的人去担任里正的?   总是要名声的!   传到别人村里,就算再有隐情又能怎么样?   只会让人觉得这一家人都烂透了。   哈,郑桑,你还有求我的时候啊。   无能的幻想过后,韩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他们家也需要名声!   有一个杀弟害全村的爹在,自己以后嫁女娶妇,都会变得极难,若是能隐瞒下来,换成偏心引发的惨案……   “那我和我儿呢?!”   想清楚的钟秋恨不得直接炸毛,别人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韩叔,那她们娘俩必然要被牵连!   郑桑沉吟片刻,说道:   “我托人给你找有四五个孩子的年轻鲧夫,韩仲家里有三十七亩地,把靠河的十亩上田划给你,我再给你五百钱做嫁妆,家里的锅碗瓢盆,你按照分家能拿的东西拿走,怎么样?”   怎么样?   当真是大手笔!   有田,有男人,有钱,有孩子,尤其是四五个孩子,最大已经可以带后面的弟弟妹妹,用不着钟秋多操心,她专心照顾好亲生儿子就行,儿子大了,十亩上田还可以传给他,这样,后半辈子也有指望了。   钟秋满意了。   至于韩叔?   去死吧!   可韩长就不开心了。   他一点想要这个安排!   那可是整整十亩上田,靠河,浇水特别容易,土地还很肥沃。一年能有三石半的粮产!   握在自己手里那才叫香啊。   韩长在心底骂了起来。   没丈夫的寡妇,娘家兄弟不够给力,夫家又帮不上忙的话,那就只能改嫁,自己做为叔叔,给留下的小崽子口吃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他活不活得下去全看天意。   可偏偏钟秋不能生了!   别说后妈了,后爹也不见得有多好当,亲生的孩子,总比不亲生的好,告忤逆不孝官吏都只向着亲爹妈!钟秋就这么一个孩子,除了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要是郑桑不过来,钟秋重视儿子也没关系,一个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寡妇,就算不想改嫁,也撑不了多久。   过不了两三年。侄儿就会落到自己手里。   随便养着,养不活拉倒,养活了,那随便分他几亩薄田就行了。   谁想到郑桑会来!   十亩靠河上田,韩长简直心痛得要滴血。   可衡量利弊,犹豫半晌,韩长还是握紧拳头,下了决定。   他一句一句的补充道:   “我那侄儿,不能改姓,等他大了,他还得回来。要是半道上没了,这田我家也要收回来!”   这点,郑桑和钟秋都没有反对。   确定自己后半辈子有着落,钟秋终于不哭了,她一抹眼泪,抱着儿子说道:   “我去找韩翁钟媪和左邻右舍做个见证。”   说着,她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有郑桑在,不愿意掺和韩长这家人破事儿的人,也都过来了。   如今没有纸笔,事情只能口头约定,德高望重的人来做裁定,成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分家这种大事儿,很快,半个村子的人都过来了。   在听韩长说完安排之后,韩翁瞄了一眼郑桑。   十亩上好的河田,傻子才会把它分给别人,要是没有郑桑,韩长根本做不出来这事儿!   韩翁在心里微叹。   还是郑桑仁义厚道。   这下,也不会逼死孤儿寡母了。   围观的众人,也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农人,说话声音都大,再低,韩盈也听得一清二楚。   “郑里正厚道啊。”   “都做出来这样事了,还来帮她们……”   “韩叔真不是个东西,那么多钱啊,他竟然都给卷跑了!”   “说恩怨到韩仲停下,不牵扯后辈,就真不牵扯后辈!”   “就是,说话算话!”   “郑里正能信,月女也能信,她还给瘦猴看过肩膀呢!”   “对,月女也仁义,当初韩羽难产……”   “月女对姊妹好的很!”   在讨论声中,之前安排的内鬼,开始上线。   “这一家子人都挺好的,怎么能摊上韩仲这个人呢?   做兄长的害死弟弟,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众人看着内鬼这样说,心理一凌。   还真是。   亲兄弟就算因为家产打的头破血流,也还在大家理解的范围内。   可暗地里害人,实在是令人觉得背后发凉。   更何况,他杀了人!   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人这般谋害,要是被上头知道了,小心连坐!   真要算起来,姓韩的,左邻右舍,一整个伍什,都有可能被问罪!   这时,另一个捧哏上场。   “谁说害人了?韩仲太偏心,不给妻子生不了的韩叔再找个女人,逼的韩叔卷钱跑了,这才气死韩仲么?”   说这话的人是周胜,平时就很机灵,很会拍马屁巴结人,大家虽然看不起他,但这人逢迎的本事是真的厉害,他这一说,众人先是一愣,慢慢的缓过味儿来。   “啊?奥,对啊!”   “对对对,是我记错了。”   “就是,这偏心就不是好事。”   “一个孩子,说没后就没后的……”   “韩叔也不是东西,拿这么多钱跑了,这隔谁身上不气?韩仲本来就年龄大了,这一上不来气,可不就走了?”   “就是!”   众人一边在心底骂着周胜,一边改着嘴上的话茬。   没一会儿。   昨天的鬼火杀人,很快就变成了韩叔卷钱跑路气死亲爹。   听着声音,韩盈微微点头。   成一半了。   这群人明面上改了口,私底下会不会再和自己的亲戚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接下来就要靠母亲时常敲打,把口径咬死做实了。   县城里的这些人,只要不出意外,基本上是懒得和黔首接触,专门调查自己的名声。   等自己能爬的更高,被侵犯利益的人打算对付自己。过来找把柄的时候,怎么也得过去五、六年了。   时间会混淆真相,就算有人抓着着不放,韩盈也可以反咬对方污蔑。   嗯……   怎么觉得这个行为,有点像某个死去的人呢。   算了不重要。   手段好用,管它从谁身上学来的呢!   确定自己昨天行事的漏洞都堵上了,韩盈开始想家里。   这么长时间,羽姐和二哥的包了多少煎包?   周户曹这个便宜兄长,颇重口腹之欲,求人办事儿,送礼总得送到位才行啊。 第32章 心思   正如韩盈所说,到了县级功曹这个职位,安排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室内,周户曹正饶有兴致的放着煎包。   凝固的白色猪油,在火焰的作用下化作清明透亮的滚油,传热较慢的石板,正好匹配动作生疏的周户曹。   他拿起来已经冻硬的煎包,紧密的排列在小小的锅内,后世被人厌恶,会导致人增肥的油脂,如今却是实打实的奢侈品。此刻,碳水化合物与油脂相遇,在高温的作用下,迸发出迷人的香味。   周户曹抽了抽鼻子,抬头看向打面浆水的韩盈,叹息道:   “小妹,你这手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真是绝了!”   人生在世,总有极为喜好的东西,徐田曹重家人,卫仓曹重钱财,而周户曹重口腹之欲。   正因为他好吃,所以前些日子自从吃过煎包之后,便一直想着如何在自己家里复刻出来,只是家里人实在不得章法,做出来不是夹生,就是味道腥臭,也不知道这小妹怎么做出来的此等美味!   坐在周户曹对面的韩盈微微一笑,她掀开锅盖儿,确定时候差不多了,便将调好的面浆水浇了进去,边浇边说道:   “哪里有什么术法,不过是比别人多费了些心思,兄长若是想做,剁肉馅的时候,记得加些碎姜进去腥,等入了春,还可以再加些碎葱。此外除了必加的盐,还得有少许醋,猪油,之后再磕个鸡蛋,这样的馅料,吃起来才会觉得美味。”   听完,周户曹眼睛瞬间瞪直。   “乖乖,你这吃法可真是……”   怪不得这煎包这么好吃,谁能想到一个肉馅里面竟然能有这么多东西!   “为兄自愧不如啊!”   韩盈但笑不语。   汉代连个铁锅都没有,饮食还是以炖煮为主,美食文化属于刚起步不说,底层能吃的极少,根本做不出来花样,县城功曹,对比黔首自然是好很多,可放眼到全国,就排不上号了,能获取的资源没比黔首多到哪里去,无非是能吃更多的肉,米饭管饱而已。拿后世久经考验的街头美食过来,必然能吊打周户曹过往吃的‘美味’。   毕竟如今汤里加点盐就已经是很不错了,谁没事加上七八种调料,就为了丰富口感?   “小技罢了,兄长若是喜欢,不妨遣个人来学一学。”   “嗯?”   周户曹顿了一下,随即便抚掌笑道:   “好,小妹爽快!我过两天把人送去!”   煎包已经熟了。   周户曹拿着筷子,将煎包从锅里夹到陶盘中,他也不嫌烫,夹起来一个煎包,吹了几下,就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咔嚓’。   酥脆的焦壳,咸鲜的肉馅,丰富的汁水,瞬间在口中弥散,周户曹一个没注意,煎包就已经下了肚。   韩盈没看周户曹的吃相,她环顾四周,问道:   “兄长,说起来,今天怎么不见徐兄长和卫兄长呢?”   戏肉终于来了。   周户曹筷子微微一顿,他没有继续夹煎包,状若无意的问道:   “他们不在,有事出县城了,怎么,你要找他们?”   韩盈冲着周户曹笑着说道:   “只是问问,我今天可是专门来找您的啊!”   听韩盈这样说,周户曹也不吃了,他拿着筷子,语气没变,继续问道:   “什么事儿,还得专门来找我?”   “我伯父,就东河村的里正,摊上个不孝的儿子,前两天卷了家里的钱跑了,老人家没想开,夜里就走了,我这个哥哥撑不起来事情,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所以想请您帮帮忙,让我母亲来担上,不知道行不行?”   啊?   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   周户曹顿时松了口气,重新拿筷子夹煎包。   他还挺喜欢这个做的一手好美味的女童,真不希望她变的不知礼数,仗着和自己有关系就颐指气使,若真敢提些什么无理的要求,那自己必然要好好敲打敲打,不过这种里正更换的小事……   随手提点一两句的事儿。   但周户曹还是有责任心的,他夹起来煎包,边吃边看向韩盈身后的两个人。   郑什,前些天自己去磨面的时候刚见过,待人还算妥帖。   现在她正坐在屋内角落里,腰背挺直,绷成一块木头,看样子挺紧张的,好在有些胆子,在周户曹看过去的时候,还敢和他稍微对视。   周户曹微微点了点头。   进了县府庭还能撑住,不错!   她身后那个侄子看起来是真不怎么样,头发比郑什还白,老态毕露不说,整个人畏畏缩缩的,进来就一直发抖,像极了耗子,惹人生厌。   如此模样,怎么能当里正?   周户曹心里已经有了抉择。   大汉建国六十余年,一直没有安生过,七国之乱才过去几年?有些村子没有多少男人,只能靠女人撑着,让郑什任个里正不稀奇,她年龄不小,老持稳重,担任里正也没什么问题,不过——   周户曹看向了韩盈。   “小妹,我听夫人说你打算在村里建个给人治病的……医院?”   医院这个词,周户曹说的有些慢,略微迟疑之下才说出来。   毕竟现在没有医院这个词呢。   好在他能理解这是什么东西。   周户曹和徐田曹这些功曹,都有生病和就医的概念。   春秋战国之时,已经出现了扁鹊这样的名医。巫与医,在上层社会已经开始分流。   到汉代,分流更加明显,中央和地方上都有医官和掌管医药库房的吏目,只是数量上很稀少,也没有多强的规范性,甚至到了县级别,直接没医生了!   县城的医者,都是巫医,水平不够好,治起病来神神叨叨的。   周户曹不信巫觋,医者倒是可以信一信,小妹要是走这种正路,那可就太好了。   她要是真厉害,自己推她一把,当个同僚,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韩盈不知道周户曹想的有多美,但她敏锐察觉到周户曹对巫觋的不喜欢。   奇了怪了,不是说神棍挺能忽悠的吗?怎么本县内的功曹都不喜欢神棍?   压下这个疑问,韩盈装作不懂的模样,笑着说道:   “已经建好了,现在孕妇正住着呢。说起来也是,兄长我就不明白了,村里人明明是得病,能用草药治好的,巫觋非得说成是什么邪祟害人。”   说着,韩盈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我记得的草药实在是不多,得多行医,多给人治病,才能想起来了。”   “那些巫觋,哼。”   周户曹一点儿也不掩藏自己对巫觋的态度,他对着韩盈嘱咐道:   “你就好好的行医,以后少操心这些,里正的事情,我回头嘱咐下去,再让亭长带带你母亲就好,多大点儿事,还专门跑这么一趟,冻的不轻吧,来,你也吃个煎包暖暖。”   说着,周户曹拿着公筷,给韩盈夹了个煎包。   韩盈笑着接过煎包,咬了一口,没把周户曹的话放在心上。   漂亮话谁都会说,可她敢不来这一趟吗?   里正管村子,作为连通上下层的枢纽,必不可能呆在家里,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办好。   来之前,韩盈专门问过韩长,果然,里正与里正之间也有交集,还会有专门的宴会,也要和亭长,胥吏打交道交好关系。一些必要的时候比如来了新的县官他也会专门要见里正和乡老了解了解情况。   韩仲视权力为禁脔绝不会让旁人知道这些事情郑桑之前主要在村内劳作哪有时间观察村外的事情?韩长把这些东西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她才发现里正除了村内还有村外那么多事情要干呢。   只是这些待人接物上下打点平级论交的事情郑桑真不会。   其实要是给她时间一两年下来也能摸清楚。   可韩盈想得更深。   河东村外邑现在富的流油不赶紧告诉周围吏目自己上面有人罩着是觉得自家钱多的烫手吗?   踢尖淋斛啊!   现代的那些碎片化知识在韩盈穿越到汉代之后总在不经意间提供关键性的作用想到这一层的刹那韩盈就明白等母亲自己成长太慢了她必须速成!   反正也没什么后遗症。   坐在回家的驴车上韩盈边被风吹的打哆嗦边想。   还好自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好啊可以撒娇可以犯错还可以装不懂可以能力还不够强只要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本事就可以获得成年人的喜爱和投资要是个成年人谁会惯她这么多臭毛病!   郑桑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又挪了挪位置以自己和韩长做为遮挡给韩盈隔出来一块儿小小的避风港。   如果说昨天晚上经历的那场鬼火让郑桑恐惧于女儿力量的话。   那今天看到女儿能和户曹坐同一个位置随意交谈甚至他还给女儿夹煎包……这些实在是让郑桑震撼了!   自己面对一县户曹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啊!   抱紧自己的女儿郑桑脑袋还是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中女儿竟然达到这种高度了吗?   看着女儿嘴唇哆嗦的模样郑桑心里一抽一抽的发疼。   女儿畏寒和自己也有关系。   之前为了救丈夫变卖了太多东西又吃不起豆子只能吃麦饭。小孩肠胃弱哪能消化得了?人就开始病殃殃的家境好起来后平日里看起来是能活蹦乱跳却比别的小孩子更怕冷养了半年好不容易把身体补回来一些又让女儿为自己大冬天的东奔西跑。   我太懈怠了!   看着女儿   郑桑下定了决心。   周户曹不是说了吗女儿要好好的行医女儿也说多行医才会有本事现在自己担任里正以后绝不能让那些琐事打扰到她!! 第33章 来不及想名字了   一县功曹打招呼抬举个里正,底下的人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所以韩盈前天刚回家,第一天亭长就提着酒肉来了。   他态度不似过往,张口便是一句:   “郑里长,哥哥我来看你啦!”   态度要多热情就有多热情。   旁边韩盈正在院里做八段锦,一抬头就看到他那张脸,爽朗、热情,带着满满的讨好之意。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亭长的时候,对方对自己估量、怀疑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唏嘘。   本亭的亭长姓齐,十几年前也和韩盈父亲也曾称兄道弟,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吧,就和朋友圈的大佬一样,如果不和对方处于同一个层次,那也就仅限于‘朋友圈好友’的状态了。   韩均成年后,受限于起步太低,又陷入韩仲的打压,一直局限于村里。而他已经成为亭长,身份差异太大,两个人也就渐行渐远,待韩均死后,更是直接断了来往。   幸好韩盈穿来,展露出医术,有求医需求的齐亭长,这才和韩盈家续上旧情。   彼时,由于地位差距,齐亭长一家更占据上风,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哪怕是齐夫人急需看病,她也不会出门,而是要韩盈上门看诊。   那时已经入冬,韩盈和郑桑要顶着风寒走五六里的路,到了亭,手已经冻的僵直,连握拳都做不到。   甚至,因为走了这么一趟,回家韩盈就发了高烧。   不需要犹豫,再去给齐夫人复诊的时候,韩盈就挑个更早没人出行的时间,拿出来空间的物品和母亲一起御寒。热水袋,手套,帽子,军大衣……全都用上,等到了地方再放回空间。   命都快没有了,韩盈根本顾不上更多。   说起来,母亲郑桑对她的极度信任,应该也是来自这些持续不断的‘神迹’。   不过,韩盈没有把这当做因祸得福。给齐夫人看诊的经历,让她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在如今这个时代,没有权势地位,到底会多惨!   而现在,更证明了这点。   齐亭长和母亲寒暄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   “我那兄弟死的实在是太早,丢下你们这孤儿寡母的,好在现在有了月女,你们家也算起来了,这样,我兄弟在下面也能安心了啊!”   “不是我吹,她日后肯定有大造化!”   “当初给去我家看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来来来,郑里正你新上任,不懂这些门道,我拿来了酒肉,咱们上座,边吃边讲,绝对给你说的清清楚楚!”   被吹捧的郑桑,没露出来一丝异样,还极为配合着他的表演。   活这么久,她什么人情冷暖没见过?   齐亭长只不过是见风使舵而已,又没落井下石,要是这样的人都相处不来,那人就不用活了。   成年人,谁还没点儿虚伪在身上呢?   不过小孩子就不需要啦!   韩盈欣赏了几分钟对方的恭维,叫了声叔叔,满意的扭头就溜。   齐亭长也没觉着冒犯,小孩嘛,都这样,哪有喜欢和大人呆一起的?   都过来叫我叔叔了,走了也没啥,非不识趣的强留人,她刺过来没脸,那就是犯蠢了。   郑桑也知道女儿不喜欢这些,她扯住儿子,让他把韩牙叫来,做个副陪,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做抬,气氛越发的热闹起来。   期间,齐亭长把里正要做的事情,如何人情往来都讲了个一清一楚,又推心置腹的指出来,如今东河村太富,想再向过往那样交税是不可能了,至少胥吏来后,酒菜总得备足。   若真什么都不给,那他们心里必然会有意见,指不定哪里就过来卡你一下,让你觉得不痛快。就算上头有人,也不能拿这些小事去烦他,倒不如舍点小财,换个清静。   郑桑明白,连连敬酒,又问了问要给多少辛苦钱,齐亭长见她如此上道,自然是极为高兴,说的更起劲儿了。   等到了后半场,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齐亭长仿佛不经意间,问起来要不要抓韩叔。   别人不知道这两家的恩怨,他还不知道?   这事儿总有些蹊跷在里面,还是先和郑桑通通气再说。   一个知道实情的韩叔在外面,绝不是好事,郑桑当即表示,必须要把他抓回来判罚。   看郑桑这般正义凛然的模样,就连齐亭长也起了嘀咕,难道,还真是韩叔偷家产跑路,才气死的韩仲?   可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啊,韩仲都那么大了,没几年就得走,到时候分了家产,比他拿上四缗钱跑路不知道好多少倍,他这样干,疯了不成?   被人念叨的韩叔,当然没疯。   不过,他现在的模样极为凄惨。   右眼框泛青,嘴角带着淤痕,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一条腿不正常的弯曲着,看起来极为凄惨。   明显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事实的确是如此。   父亲突亡,自己捞钱的事情即将败露,韩叔倒没想着跑。   他只不过是想着,父亲一死,大哥肯定不会分给自己什么好地,就那点儿东西,根本供不起还能生的寡妇,毕竟找落在夫家不改嫁的寡妇,养的绝不是一个人,是连寡妇带她的孩子都得养。   这可费钱了!   韩叔想在分家前再捞一把。   比如——   家里剩的这两缗钱。   伪造家中钱财被偷,有了这桩大事在前,韩长必然顾不得别的事情,那等他知道自己瞒过昧下过一缗钱,不知道得过去多久了,到时候他死皮赖脸的不承认就行。   可惜,韩叔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找的朋友,在实施计划的时候,背后捅了他一刀!   这群人拿了钱就跑,根本不像之前说好的那样!   没办法,韩叔只能追上去。   这才是韩叔偷钱跑路的全部真相。   其实当时韩叔趁着天黑,和对面打了一架,已经抢回来大半的钱。   可惜没跑多远,就被这群人追了上来,为了不被抓住再把钱抢回去,韩叔只能上了山。   进山是一条死路。   山里没有路,自己走过的地方必然会留下痕迹,这群人迟早会追上来。   拿刀削着木尖,韩叔双眼发冷。   死路?   他不信!   五个追韩叔的男人互相以兄弟相称,按照年龄从老大排到老五,自称游侠,实际上就是街溜子。   他们一边咒骂着韩叔,一边跟着痕迹,越发的逼近韩叔。   韩叔动了动耳朵。   他将削好的长木棍握在手里,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凶悍。   如今的大汉,武德充沛。   与其说是国家,倒不如说是军事集中营。   男子十六,服兵役!   同上过战场的韩叔,在这种时候,完全不惧怕杀人。   相反,他跃跃欲试。   而游侠们专注寻找地上韩叔走过的痕迹,丝毫没有察觉到周边树木枝桠的缝隙,有些诡异。   恰好人钻不过去,上下又没有碎枝阻拦。   躲在大石后面,韩叔算着距离,猛然蹿出,对准最近的男人,快速将两米多长的木棍刺了过去!   “老一!”   示警来的太晚,被人喊作老一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三指粗的木棍尖已经穿透了肺腑,他‘嗬——嗬——’着,想说什么,却已经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其余几人瞬间愤怒起来。   “敢伤我一弟!我跟你拼了!”   老四没冲两步,就被树枝拦住。愤怒之下,他一脚踹了上去,却根本没有踹断,赶紧抽出长剑去砍,试图赶紧过去杀了韩叔。   其他三人有样学样,看他们的动作,韩叔就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快速抽回木棍,对准老四刺了过去。   可现在直面交锋,对面早就有了防备,木棍一来,老四赶紧侧身躲开,这一击无疑是扑了个空。   韩叔咬了咬牙,转头对着其他砍树的人刺去。   又扑了个空。   一对四,就算隔着树木,有长兵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十几次下来,韩叔体力便开始不支。他大喘着气,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可这么努力,战果,却仅仅是划伤了一个人的手臂!   老四和老大砍断了阻碍前进的树干。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钻了过去,还没钻到一半,气喘吁吁的韩叔猛然爆起,拿着木棍对准老四就刺了过去!   “啊——!”   听到惨叫,老大快步冲了过去,他身后是紧跟着的老三,两个人拿着长剑直接朝他身上劈!   铁器,轻而易举的穿透皮肉。   鲜血很快染红了衣衫。   韩叔嘴里冒着血,强撑着没有倒下,对准老大的眼睛,挑衅的说道:   “两…个!”   说着,韩叔放声大笑:   “哈哈…哈……”   “竖子——!”   老大整个人血气上涌,直接一拳砸了上去!   韩叔‘砰’的摔倒在地,眼睛便渐渐没了光彩。   一片死寂。   老五只是胳膊稍微擦伤,不用处理,老四则是被刺进了腰,流出来的已经不是鲜血,还混合了些土绿色的汁液,看到这幕的其他人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肠子被捅穿了。   人已经活不了了。   果然,没过多久,老四也没了生息。   虽是狐朋狗友,此刻也不免为对方流了不少眼泪,余下的三人又在韩叔身上跺了几脚出气,草草的挖了个坟,把两兄弟埋好,这才拿着钱下了山。   等着这三个人离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做农家子弟打扮的男人,从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走到韩叔身边,看着对方死不瞑目的样子,心里有些烦躁。   五个游侠,人太多了,他也不敢出来救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韩叔死掉。   若他还活着,那对付起来月女可就容易多了。   可惜啊!   男人气的捶胸顿足。   昨天,神师让他过来探查月女根底,谁料竟然看到对方就能召唤鬼火,这样诡异的手段,连神师都做不到,必须要尽快解决,   只是她那房子是土房,还用厚木板做了木门,旁人根本进不去。   再想想月女那诡异的手段,他一个人也不敢动手。   就这样空手回去,极容易被神师斥责。   好在回去的途中,他听到了韩叔和别人偷偷商议的事情,原本想绑了韩叔去见神师,可惜……   罢了。   还是先回去和神师复命吧。   花开两表,各分一枝。   韩叔的尸体,暂时还没有被齐亭长找到,而另一边,魏裳全家都在出动筹集拜师礼。   前两天,魏裳兴奋的跑回家,说她被月女收为徒弟。家里人一点都不相信,直到魏裳背出了她听的那些内容,家里才半信半疑,又由魏母再向韩羽打听一遍之后,终于确定下来是真的。   确定那天,全家都飘飘忽忽的。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谁能想象女儿/小姑子能被月女收下呢!   不过,魏母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活的久的聪明人。   她反复询问女儿过程,知道了自家女儿被月女看上,是因为女儿有养鸡的本事,还察觉出月女要借此做些什么。   这让魏母有些遗憾,女儿可能学不了多少月女的医术。但与此同时,她又看到了女儿更广泛的未来。   送孩子给匠人当学徒,前三年指望不了学丁点东西,全都在干杂活,匠人对自己会的技艺捂的严严实实,这可是他吃饭的本事,你会了,他怎么办?   月女比自己女儿还小,她会用心教吗?   要是拖个十几年怎么办?   不是信不过月女,只是扯上利益,魏母也不敢做保证。   可养鸡就不是一回事了,月女有医术,再养鸡,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教,四、五年下来,女儿怎么都能学点本事。   要是女儿未来能一口气养上百只鸡,还能让它们不浪费粮食熬过冬天,那嫁去吏目,不,亭长家都绰绰有余!   魏母决定赌一把。   她拿出了家里的存钱,下了血本,先是和三个媳妇给女儿赶出来一身新衣裳又和村人换了三十个鸡蛋和一只母鸡又把家里的四只母鸡全部带上准备用这些做为魏裳的拜师礼。   当然拜师的时间肯定要再次商议一下选个吉利的日子再拿着拜师礼去顺便请左邻右舍外加里正村老做个见证。   这样一折腾   拜师的时间足足推迟了半个月。   而在这一段时间内出了一大件事。   之前服兵役的人回来了。   韩盈麻木的坐在家里看着刚回来的大哥韩粟三下五除一的又干掉一个馒头。   我知道古人胃量很离谱但也不能这么离谱吧?   四个馒头下肚了还能吃!   看韩粟打算伸手韩盈终于忍不住制止起来:   “大哥你别吃了馒头吸水会膨胀能把胃撑坏的!”   韩粟是个面容极为憨厚的小伙子看起来极为老实被妹妹一制止立马停手他摸了摸半饱的肚子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不是之前饿的太狠了嘛家里现在能放开吃了就忍不住了。”   “我知道。”   面前的‘大哥’脸上还带着稚气韩盈翻了过往记忆才想起来他今年只有十七岁!   搁现代还没成年呢如今战场都滚过一圈了!   想到这里韩盈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哥你在外面受苦了。” 第34章 大哥   韩粟揉了揉韩盈的头发,安慰道:   “害,没吃多少苦,军里一天能分四斤粮呢,就是天天赶路,忒累。”   韩盈一呆,赶紧捂住头往后躲,   “我十天没洗头了,别乱摸!”   “这算什么,我入冬就没洗过。”   没事你个鬼!   韩盈瞬间门没了怜爱,她太阳穴突突的,先想着韩?刚刚说的话。   她对军事方面的了解极少,不过仅凭大学组织过校外活动的经验分析,也能确定打仗,交战只是两军最后的结果,前期的准备才是最为繁琐的东西。   比如,怎么把人调到一个地方,怎么保证物资的运输,大军如何行军到指定地点之类的。   而这些东西,往往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门作准备。   韩粟说自己走的这些天全在赶路,一点也不稀奇。   天天都在和敌军对决,那才不正常。   韩盈沉吟片刻,问起来韩粟这些日子的经历。   韩粟也没藏着掖着,巴拉巴拉的把自己这小半年的经历全讲了一遍。   总结一下就是,像个瞎子一样,跟着伍长,每天睁眼就是走路,停下就是做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去干嘛,走了两三个月,才知道自己是去‘平叛’,但平的什么判吧,他们也不清楚,稀里糊涂的到了地方,跟着伍长去追人。   当然,收获还是有一些的。   比如韩粟运气好,跟着伍长闯进了一个商人家里,抢了块儿指头大小的金子回来。   听到这里,韩盈皱了皱眉。   韩粟讲的内容,就是汉代普通小兵的日常生涯,没有一点儿有用信息。   他连去哪儿都不知道!   倒是这个抢东西……   好吧,韩盈已经不对古代的士兵抱有什么幻想了。就是抢到金子还能带回来这点,有点不合理。   “没有人搜身?”   韩粟还是一脸的憨厚:   “怎么可能没有人搜?是伍长帮我遮掩过去了。”   咦?   韩盈挑了挑眉。   汉代,一斤黄金能值一万钱,这时候的斤和后世不一样,韩盈偷偷拿空间门里的称量了一下,一斤大概有个250克,和后世的500克差了几乎一半。手指大的黄金,怎么都能有个几十克,折算一下,就是两三千钱。这么大一笔钱,能有人帮忙遮掩?   韩盈一脸的怀疑,她看着这个便宜大哥,越发觉着这憨厚的面容下,藏了点别的东西。   被盯着的韩粟默默别开脸,不再和韩盈对视。   要死,六妹怎么这么难糊弄!   这个说法昨天和阿母说完她就信了!   韩粟面上不显,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六妹的变化,太超出他的意料了。   前天母亲说的时候,韩粟还不怎么信,现在看,多谢老天怜惜,才能赐下这样的奇遇!   若是没有六妹这番奇遇,就母亲不做准备,强行带着众人出来单干,再加上自己被征走的情况,到了冬天,外邑绝对会死人。   就算母亲打算把她纺七稯布的手艺教给众人,准备带着大家仿布赚钱换米粮,也抵不住外邑什么都没有,得从零开始建草房。   毕竟走了这么多男人,剩下的这些老弱得忙好收粮,备柴的同时兼顾盖草房,那她们能建多少?   根本盖不够外邑人住的。   到了冬天,再一下雪,撑不住的老人小孩说走就走。   要没这场奇遇,六妹说不定也在其中。   韩仲,还好他死了!   自己这次征兵,他又动了手脚!   不然,他一个东河村的人,为什么不和村里的人分在一起,而是被补到县里面去?   原本在战场上那么拼命,就是想多带回来点儿好处,让家里能活下去,没想到,家里竟然……   罢了罢了,阿母说的对,不能把六妹当做真正的小孩子看,该说的还是得说。   这样想着,韩粟也不再隐瞒,他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的极为朴实:   “我杀了两个敌首,耳朵被伍长拿去领功了。”   好家伙!   韩盈差点儿没被哽住。   一时之间门,她想起来已经亡故的父亲。   他可是做为小兵,在战场上杀三敌,得公士爵位。回来还能带人去林里打猎的猛人!   他教出来的长子,怎么可能平庸?   这才正常啊!   韩盈眯了眯眼。   家里有个能打能扛的猛人,是好事儿。   “好啊!大哥你回来实在是太好了!还有,馒头这种碳水化合物管什么用,还是得吃肉!”   说着,韩盈腾的站了起来:   “我给你拿截腊肠过来!”   才十七岁,青春期尾巴还能再抓一抓,男人只有一米七的个子,搁山东这地儿是残废好吗!   不长个一米九,有什么资格称山东大汉!   我前世都有一米七三!   韩粟不明白韩盈的心思,只能懵逼的看着她突然发癫,又给他拿过来个成人巴掌长,两指半粗的肉肠。   这得快一斤肉了,谁吃饭敢这么奢侈?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韩盈‘啪’的把菜刀也拿了过来放桌上,而后端起碗来把汤喝尽,一抹嘴儿,说道:   “大哥你自己切一下泡汤吃,我得去提前医院那边看完,再去找石匠人,魏裳今天说好的要过来拜师呢,得空出来时间门!”   说完,韩盈扭头就走,留下韩?看着肉肠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拿腊肠给大哥的韩盈,当然不是发善心。   汉代,处处都透露着蛮荒的气息。   不能以它是个统一的国家,就认为这里很安全。   韩?的经历,再次给她提了个醒。   必须把武力值重视起来。   不只是大哥,自己也是。   身体好,有武力,才能生活的更好,也能坚持梦想。   春秋时期的孔子牛逼,不仅仅是因为他学术牛,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身高九尺,得有两米高的纯正山东大汉,不仅个高,还能硬扛几百斤的城门!   有这个身体资本,孔子才能周游列国。   自己的目标,可是要当医圣!   不说周游全国。   四处奔走,进山采药绝对少不了。   现在山里全都是猛兽,百里路以上的远门,保准能遇上强盗劫匪。   今年秋季的时候,还有野猪下山霍霍农田的事情。   没武力能行?   只是受限于性别差异,指望自己能变成身高两米,力能举城门的猛女,实在是有点天方夜谭。   不过,只要肉蛋奶充足,加上科学的训练,再多跟着大哥学点这搏斗技巧。达到、甚至超过前世的身高,顺带练出一身腱子肉,遇上平民男性能互殴并解决对方。   还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山东地界身高方面一直没有问题,真正令普通人长不高的,还是营养不充沛。00后的那群小孩肉蛋奶充足之后,身高一直在猛窜,韩盈表妹初二就已经1米75了,个头比自己还高!   就是这样的实力水平还不太够。   这时候,大哥的作用就很明显了。   孔子能带个子路当保镖,我难道不能带个大哥?!   对了,韩硕这个哥哥也得喂起来。   就算不出去,也不进山里采药。以汉代垃圾到近乎没有的医疗水平,有一个良好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能活也是本事!   刘邦四十多才开始创业,活到了六十八,方才稳定天下,他要是五十嘎巴死了,直接整个汉朝都要没了。汉武帝能折腾,武则天能当女帝,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她们能活!   自己如今这受不了寒的小身板,实在是太差了。   必须多吃多锻炼!   给孕妇做遍检查,又让韩硕赶着驴去磨豆子。安排好一切。韩盈边思量着要怎么科学配比,用现有的钱财,满足家里即将新增三个大胃王的肉蛋奶需求,边等待着魏裳一家的到来。   拜师算件大事儿,虽然自己女儿这个年龄收徒弟,收的徒弟比自己年龄大这点太过于怪异。但郑桑还是抽出来时间门,专门过来张罗。   东河村的老人早早的走了出来,两三个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多日不见的韩牙站在韩盈身边,声音里带着愁绪,说道:   “月女,冬天快过去了,豆芽卖不了多久,就没人买了。”   韩盈毫不意外。   “本来就是赚个快钱,哪能指望它赚一辈子?”   豆芽本来就是个季节产品,而且这玩意儿太稀缺,反季节蔬菜汉代不是没有,思路一样,建个暖房,日夜加柴烘烤,里面能直接种菜!   就是这样一来,只有皇帝吃得起不说,特别耗费钱财,所以没出现多久,就被臣子上书斥责奢靡以及违反天时,对身体有害,然后给停了。   违反天时不一定真,过于奢靡一定会引起上层反感,韩盈一再压低价格,就是希望反季节豆芽不会迎来官府的打压。   当然,再压低价格,豆芽也不是供给黔首的。卖去县城的利润,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极高。   可这点高,对贾商来说又太低,他们随随便便就能翻个几十倍。   韩盈努力抱周户曹他们的大腿,又死劲压低价格不动摇,就是为了能够保全全村能卖下去豆芽。   但……   一个冬天,也已经到极限了。   她问过母亲,县城现在买豆芽的,已经没有普通人了。   都是贾商按量直接包圆,再数倍倒手售卖。   销售权,早就已经不在自己手上了。   这也是韩盈故意放纵的结果,仅靠徐田曹他们那点面子情,真不够。韩盈轻声提点着韩牙:   “牙叔贵人在冬天都吃不上豆芽。我们这些黔首又有多大本事能拿发豆芽赚一辈子的钱?”   韩牙年龄不小奔四十的人如今都已经做祖父了见到的事情自然足够多脑子也活络些。   韩盈一提点他那被豆芽营生刺激到发热的脑袋顿时如一盆冰水浇了下来。   他哆嗦着嘴唇过往面对吏目和贵人时的卑微经历一一浮现两相对比之下终于开始觉得钱烫手起来:   “是是这么个理儿不能贪……”   看他的模样韩盈微微叹了口气。   开始做豆芽之前   自己说过豆芽营生做不久只是人啊太好忘了。   “咱们村要想平稳的过下去得学石闸村卖价格不高又能四季常吃的东西就像是细水长流看着不多一年积攒下来也能让大家手头宽松些。至于大富大贵……村里不出来个公乘还是莫要想了。”   韩牙顿时懵了。   公乘是二十爵中第八等的爵位黔首晋升天花板按照规定要杀一千个人才能得到这个爵位。莫说公乘他这么多年了黔首能拿三等簪袅都没见过!   也是若没有权势怎么能护得住这等暴利?   看韩牙不说话韩盈就明白他已经想通了于是又说道:   “放心我不会不管咱们村的。”   韩盈还没说完韩虎就跑了过来嘴一张就说道:   “月女我已经把鱼拿过来了匠人那边的豆子也快磨好了!”   他刚说完几声鸡叫就从远处传了过来。 第35章 魏裳拜师   韩盈一抬头,就看到魏母,她右胳膊挂着筐,左手领着穿新衣服的魏裳。身后,跟着两个儿媳和回来的儿子,以及紧急叫过来的女儿,一个人抱一只母鸡,七个人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来。   还在说着闲话的人群,顿时眼睛直了起来,好家伙,现在一只鸡能要到四十钱,要是有耐心等等,还能要得更高,五只,接近一亩地一年的收入,就这么拿过来了!   不会是拿这些充当拜师礼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倒抽冷气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随即,便是巨大的嘈杂声。   “乖乖。”   “这可真是有钱!”   “下血本了!”   “他们家可真舍得!”   “也不知道月女……”   在众人或是嫉妒或是羡慕的眼神中,魏母走到了韩盈身前。   她将装着鸡蛋的筐子递给郑桑,又把自己领着的女儿拉到众人中间,大声说道:   “月女,我这小女儿,以后就交给您了!”   天地君亲师,传授技艺的老师老师,地位等同于她的父母,甚至更高于她的父母,在徒弟没有出师之前,她的人身安全,是从父母手下,转移到了老师手下,从此以后,任打任骂,死了父母都不能说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魏母心里面有多么担心,但她真的想赌一把,地里刨食的日子太难,遇上灾年就要饿死人,四年前,儿子慢慢饿死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她就想,如果有机会,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是做不到了,可女儿还有机会。   女儿用了四年,才在今年养活二十七只鸡,而月女不过用了半年,田曹这种大人物就来请她。   火炕,豆芽,鱼笼,石磨,馒头,治病,一件又一件新奇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魏母有强烈的预感,月女绝对有更多的本事,女儿,你一定要好好学,争取全都学会,未来做个贵人,再也不要像母亲这样受苦受难,眼睁睁看着亲人死亡,却什么也做不了。   幼小的魏裳,并不知道母亲有多么担忧,她兴奋着自己的新衣,又开心于今后能学到更多本事,甚至还调皮的向韩盈眨了眨眼。   周围人的瞩目,没有让魏裳感到任何不安,相反,她很适应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   看着面前的魏裳,明明应该很开心的日子,韩盈却越发的烦躁起来。   已经九岁的年龄,还能在我手下学多久?医生要熬太多年,自己作为成年人有这个觉悟,魏裳呢?   她可是要嫁人的!   韩盈没来由的生出几分,自己到底能不能当好老师、给魏裳人生做决定的恐慌。   她坚定于自己的选择,也明确的知道,只需要给自己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就能够成为医学大家,名留青史。   可最近五年的前路,韩盈却看不清在哪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若实力不够高,名声不够显赫,没有什么权力,那面对魏裳的婚事上……就不能太拖,顶多,十七八岁就要结婚了。   问题是,女人一旦结婚,生、育两者能占去她大部分的精力,根本提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精进医术。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直青春萌动,总会对男孩子产生兴趣的。   而自己在这种时候,也很难用强硬的手段控制。   毕竟,逆反心一上来,那就成仇了。   可不管,这么年轻的女孩,有懂个屁的选择!   韩盈脑壳嗡嗡的。   满十五岁不嫁罚款五倍的律法……艹刘邦你祖宗的!   心里把刘邦骂了无数遍,韩盈面上不显,微笑的看着魏裳跪下,给自己认真磕了三个头。   看着魏裳磕头,韩盈那些过于长远的想法,终于消停下来。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如今连个产婆都没混上呢,先把徒弟扒拉到碗里,教着再说。   反正没我,魏裳就直接平庸一辈子去了,能跟我已经是逆天改命了,剩下的,多走一步就是赚!   这样想,韩盈开心了不少。   如今没有茶叶,也就没有敬茶环节,磕完头就算完了,韩盈待她磕完,上前拉魏裳起来:   “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我弟子了,以后要勤奋好学,不可偷懒哦。”   嗯哼,医学这个大坑,跳进去别想爬出来。   为你默哀三秒。   三秒过后,韩盈在心底猖狂大笑。   哈哈哈,终于有人和我一起受苦了!   魏裳脸颊红红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师瞬间给自己安排了多少学业,懵懵懂懂的点头:   “嗯!”   韩盈又看向了魏母:   “西河村离外邑还是太远了,总不能让她每天跑,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一起住?   魏母下意识看了韩盈住的土房,高大,厚实,里面还有土炕,晚上睡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暖和!   这,女儿的日子,要比自己想的好的多!   “好,好,就让她过来住!”   魏母太过于高兴,话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站在人群中央的韩羽微微低头,心里有些发酸,又有些羡慕。   唉。   是自己太笨了,才没让婴妹收做徒弟。   难过中,韩羽被人拉了一把。   她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弟弟韩虎。   他挑着担子,前后是两筐满鱼,身后,韩硕抱她这些日子织的半匹布,两个人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韩羽的心脏突然猛烈跳动起来。   难道!   还没等她说话,韩虎就上前一步,把担子落下,同样是极为大声的说道:   “月女,我姐姐也来拜师,这是拜师礼!”   汉代平民不是不吃鱼,主要是不会捕,鱼刺算什么,大不了捣碎了吃,至于嫌鱼腥就更扯了,那可是肉啊,更何况,家禽难道不腥?   只要鱼够大,好捉,大家绝对不会放过!   可惜鱼够大。就是不好捉,就算有韩盈教做的鱼笼,能捉到的数量仍然有限,两筐鱼,加起来能有上百斤,再加上那半匹布,这拜师重礼,一点儿都不亚于魏裳!   太重了!   重的韩羽根本不敢往前迈一步。   韩盈微微有些失望。   在初始印象的爽快过去之后,韩盈逐渐发现,韩羽其实是一个很平庸的姑娘。   父母奴化的教养,早就完成了对她人格的树化,她是标准的古代贤妻良母,出嫁以前,从父母之命,出嫁以后,于婆家任劳任怨,纵使懂点反抗,心里有些不满,也不去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说一句想和我学本事,有那么难吗?   韩盈不喜欢决定别人的人生,但到底是自己亲手拉出来的人,更何况,十五六岁的年纪,又能有什么主见?   她真不想再看韩羽陷入无穷生育的泥潭了。   更糟糕的是,服兵役的人突然回来,其中自然包括了韩羽的父亲!   看着他,韩盈瞬间面对起一个严肃的问题,韩羽父亲可以随意决定对韩羽的婚事!   这是韩盈最无法接受的情况。   抢先一步,趁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让韩羽拜自己为师,师父,也有决定徒弟婚事权力!   看韩羽呆在原地的模样,她快速对韩虎使了个眼色。   如今的父母生孩子,只管生,不管带。一直是大的带小的。   韩虎被韩羽带大,两个人感情深厚,韩盈特地嘱咐过他,现在一看暗示,直接上手拉着韩羽上前跪下。   等跪下之后,韩羽这才反应过来,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还行,没傻到机会来了都抓不住。   韩盈在心里叹息一声,同样是伸手虚虚的拉了她一下。   自己从现代穿来,带的东西,随便找点儿出来,都能让韩羽受益一生,干不了医生,学学做饭,当个厨娘也不是不行。就连周户曹那样的人家,饮食也不过如此,从古至今,饿谁也饿不着厨子,结婚宴请,你只要能做上主厨,未来的生活也不会太差。   至于我,就努力的为你挡上几年,让你再大一点,至少过了十九,再去嫁人生子。   如此,也算全了那块蜂蜜的恩情。   思量着,韩盈拉着韩羽,指着魏裳对她说道:   “她比你拜师更早,以后,你要以她为长。”   不争不抢的性子,在这个时候,终于显露了好处,韩羽一点也不生气自己明明跟韩盈更早,比魏裳年龄更大,凭什么不做老大,而是恭恭敬敬的喊道:   “师姐。”   魏裳眨巴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迟了两秒,才应道:   “哎~”   收徒完成,周围人瞬间奉承起来。   “好啊!”   “月女也是有弟子的人了!”   “今天可真是个大喜的日子!”   “就是!”   “可惜没酒,不然,一定要痛饮一碗才好!”   “谁说完了?”   韩盈笑眯眯的看着这些人,说道:   “今天还有另外一件喜事儿没说呢。”   过来蹭热闹的周胜当即做了捧哏:   “月女,是何喜事啊?”   “请大家吃样新吃食!”   话音刚落,众人就好奇起来。   月女之前做的馒头可是好物,虽然要磨面蒸煮,有些麻烦费事,但吃起来是真不一样啊,不仅不废牙,吃起来肚子也不胀疼了!   馒头都这么好了,这新出来的吃食……   吊起来大家的胃口,韩盈笑眯眯的说道:   “这新吃食还未做好呢,诸位先帮我削了这鱼,等会儿我请大家尝尝!”   “害,这算什么事情!”周胜直接上前,对着众人问道:   “谁给我把刀?”   他这一争,其他人全都围了上来,有人笑骂道:   “哪里用的上你,我来就是了!”   “我也来。”   “这点儿鱼,一顿饭就能削好冻上!”   说着,众人开始动手削鱼。   而韩盈则招呼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跟过来,又喊上了大哥和韩硕韩虎。   磨豆腐的地点,在母亲院子里,露天做,韩盈过去的时候,豆子已经磨出来一盆,正等着她过去处理呢。   韩盈也不客气,直接指挥着大哥他们男人滤豆浆,又把韩羽魏裳赶去烧火。   豆香,飘得极快,过滤出来的豆浆,被倒进锅中熬煮,看着火候,韩盈把早就准备好的卤水,慢慢倒了进去。   随着搅拌,豆浆逐渐凝固,呈现出豆花的状态,没见过这种变化的韩羽顿时惊叫起来:   “呀!这豆浆怎么了?”   韩盈摆了摆手。   “凝固了,大哥,把蒸笼和布拿过来!”   家里还没有压豆腐的工具,只能蒸笼来凑合一下,正好蒸笼还能放在锅上面,保持温度。   韩粟快速铺上麻布,将豆花倒进去,用洗干净的案板压上,又放上块石头。重压之下,不断有水滴从蒸笼中滴落,半个多小时,豆腐也就成型了。   熬豆浆的时候,香味儿就已经弥散很远,机灵的魏裳在询问之后,就跑去通知那些人拿个碗筷过来。   免费分吃食,谁不上心?杀完鱼的,借个碗,麻溜的过来,其他甭管干啥的,也拿着盆碗过来等着。   院里院外乌压压的,瞬间围了两三百号人,各个睁大眼睛看着。   韩粟搬开石块,揭开麻布,白色的蒸汽还在向上飘散,微微泛黄的豆腐,终于显露在众人面前。   豆腐凝白如脂,极为Q弹,看着就好吃,伴随着无孔不入的豆香,不少人立刻咽起了唾沫。 第36章 豆腐?豆脂   韩盈又钻进屋里,拿出来一小瓮豆酱。   现代日常能买到的黄豆酱,其制作工艺需要加入面粉,还得长时间暴晒,韩盈自然做不了,所以换了一种方式,豆子泡透煮熟之后,加盐,加空间里的袋装大酱捣碎,再静置发酵一个月,也能算是大豆酱。   这样出来的豆酱,滋味稍微差一些,不过仍旧可以吊打除了盐,就没有其它调味料的村里人。   切一块冒着热气的豆腐放在碗里,淋上半勺豆酱,咬着手指的小孩早就忍不住了,扯着大人的衣摆大喊:   “大母,我想吃!”   “我先尝尝。”   拿着碗的老媪,自己先尝了一口,瞬间眼前一亮。   温热的豆腐,甚至比馒头更为软嫩可口。独特的口感,伴随着豆酱的咸味,是老媪从未品尝过的滋味,谁能想到,带着苦味儿的豆子,会这么好吃?   老媪抬头,看向自家刚回来的老头子,拿筷子夹下块豆腐:   “老头子,你也尝尝!”   扯着大人衣摆的小孩,满脸迷茫。   我呢?   大母,你看看我呀,我也想吃啊!   两个老人尝完,看着可怜巴巴的孩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来,吃一口,忘不了你!”   看着这幕,韩盈微微一笑。   她环顾四周,众人不是以家庭为单位分豆腐品尝,就是蹲在一侧大快朵颐,只要看他们吃相,就能知道,豆腐的初次亮相,大获成功!   大家对新品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嘛。   豆芽是个季节产品,豆腐就不一样了,一年四季都能卖,再加上大酱,有了这两样基础民生产品,以后村里的生计,就不需要自己发愁了!   韩粟还在切分豆腐,排队过来的周胜接过碗,立刻拿筷子加起来尝一口,他眼前一亮,立刻对着韩盈夸赞起来:   “月女,这新吃食可真好吃,它叫什么啊?”   被人乍问,韩盈差点脱口而出,这叫豆腐。好在她忍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真想起来,‘豆腐’。这个新出现的食品,真的要叫这个名字吗?   近千年来,古代的豆腐其实有很多名字,光韩盈知道的,就有寒浆和软玉。   韩盈清楚,新食品的命名,会很影响人们对它的观感,就像可口可乐进入中国时,最早的名字是蝌蚪啃蜡,结果销量极为惨淡。   名字是第一观感,不能马虎,如此来想,豆腐的腐字,确实有些不妥。   它暂时需要一个更好辨识,一听就懂这是什么的名字。   “叫什么,嗯……这是用豆子做的,豆,豆……”   韩盈下意识扭头,看向正在过滤的豆浆,那滴落的汁液在盆里静置着,像极了凝固的猪脂。豆腐的营养价值远高于大豆,在这个时候,属于实打实的好东西,想到这儿,韩盈下意识补上了剩下的字。   “脂!这新吃食,就叫豆脂!”   这个名字,比馒头那种不知所以然的名字更好理解,豆是材料,脂是油脂,是如今普通人一年都吃不到一两次的好东西,两个字一组合,周胜就明白了意思,当即问了出来:   “豆子里面的油脂?”   说完,他也没等韩盈回答,而是自己端起来碗,仔细打量着这凝白如玉的豆腐。   看看院落里那些家伙事儿吧,这么一番折腾,又是磨碎,又是过滤,还得熬煮,这么多工序,中间还留下那么多豆渣,才得出来它,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和油脂一样好!   自我攻略完成,周胜便大声嚷嚷起来:   “月女,这可是好东西啊!”   他说完,众人才如梦初醒,紧跟着附和:   “对!对!”   “是好东西!”   “豆脂这么难得,怎么会差!”   “这黄浆也好吃!”   “月女好本事!”   众人的夸赞一声大过一声,魏母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耳膜都被吵得生疼,她捂着胸口,心怦怦地跳。   月女的本事,太多了!   这又拿出来一样好东西,豆脂豆脂,谁能想到豆子磨碎之后,里面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自己的女儿跟着月女,未来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郑桑,韩硕,之前经历的太多,对女儿受到的追捧,已经开始习惯,甚至觉得就该如此。只是刚回来的韩粟看众人这般兴奋狂热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蒙圈。   这是自己的六妹吗?   走之前,莫说村里的这些人了,她在家里都跟个小透明似的。谁能想到,她如今随意一句话,就能引来村里人这般狂热的追捧?   这太不可思议了!   哪怕之前母亲已经交代过六妹的不同,韩粟心里也有了底,可再听别人说,仍然没有自己亲眼所见,来得更为震撼。他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子,就那么呆在原地,半天没去夹豆腐。脑海中,更加坚定了一个深刻的念头。   自家是真的不一样了。   六妹今年才六岁!   她现在已经能做到如此地步,未来呢?   若是,若是更加厉害些,那给藩王诸侯做姬妾,也不是不可能啊!   韩盈完全不知道自己便宜大哥正在想什么,不然绝对会上手锤爆哥哥的狗头,她看着众人,抬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那你们说,以后咱们东河村就卖豆腐,一斤豆子换一斤豆腐,怎么样?”   这个价格非常低了。   大家的眼睛也不瞎,有些人来的早,早就把制作豆腐的过程看到眼里,除了韩盈加的东西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之外,其它全部都能看懂,心里早就偷偷算下来,做那么一大块豆腐,用了多少豆子。   稍微一估量,再看看他们费的这些力气,咂摸咂摸嘴巴里的味道,就觉得换几块豆腐是真的不错。   这般想着,有人就说道:   “那就剩下的豆脂能换嘛?能换的话,我来换三斤!”   “我家也来!”   “还有我,我家也换些!”   东河村内外邑这些人,跟着韩盈赚了这么久的钱。手头还是很宽松的,不管是觉得豆腐好吃,还是给韩盈个面子,都极为热烈的叫起价来。   这样热闹的景象,甚至鼓动了西河村过来见证拜师的那些人,也跟着叫起来换豆腐吃吃。   不过叫的都不算多高,也就换个一斤,一斤半的样子。   韩盈没有被这热闹的景象迷惑。   刚才,她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受限于豆子的品种,落后的制作工艺,一斤豆子只能出两斤半左右的豆腐。   比起来一斤豆子能发上七八斤的豆芽,实在是少的可怜不说,还要费那么多力气,看起来是真的亏。   但也正因为亏,没多少利润,村里人才能长久的守住这个营生。   当然,现在就宣布直接带着村里人卖豆腐,还是太早了些。   先趁着冬天还没过去,豆芽还能在县城里卖,把豆腐推上去,村边、县城一起卖,等需求规模扩大到一定地步,再拉着全村一起干吧。   这样想着,韩盈又道:   “不用急,这豆脂,以后天天都会做,随时都能拿豆子换!”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我要估着医院,这做豆脂的事情,就交给我母亲了。”   说着,韩盈指着新压好的半蒸笼豆腐:“魏大母,西河村也不知道有这豆脂,就劳烦你,把这些豆脂带回去,给村里人分分,说说我们外邑能换豆脂,如何?”   如何?   西河村跟过来的左邻右舍眼睛都绿了!   那么大的一块豆腐,落到她手里,自然是她想怎么分,就能怎么分,给自己多留些,外人又怎么知道?   果然,攀上了月女,瞬间就有好处了!   不少人眼睛红的简直要滴血。   自家怎么就没有这么聪明的女儿/孙女。被月女看上呢!   无数嫉妒的目光,刺向了魏母。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一点儿也不慌,直接拍着胸口应道:   “好嘞!月女您放心,我肯定回村好好的和他们说!”   借着收徒把豆腐推出来,又给足了魏母脸面,韩盈自觉任务完成,准备开溜。   她一点儿也不想负责后续的推广,以及选人协调生产,分配利益什么的。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儿,真要是掺合起来,一两个月都搞不定。   自己还有医院那摊子呢,光组织孕妇生产就够麻爪了!   想到这里,韩盈立刻将目光投向母亲。   收到女儿信号,自觉的郑桑就站了出来。   “诸位,这豆脂是新吃食,大家也没吃过,大家若是来换,我在给大家搭二两!”   新品开业,总要降价大酬宾嘛。   二两的豆腐,真不算多,可若是免费送的,那大家就很喜欢了,几个刚才就想换豆腐的人,直接上前把郑桑围住,有些机灵的,已经开始回家拿豆子去了!   趁着没人关注自己,韩盈拉着两个徒弟,果断开溜。   剩下的亲妈一能搞定!   郑桑当然能搞定。   她的能力不差,缺的主要是眼界,若是有经验参考,那做起事来就很麻利。   农人没钱,更喜好以物换物,还有点贪小便宜,她就多搭二两豆腐来招揽顾客。几天下来,一天的需求量就达到上百斤。家里人已经忙不过来,又拉来韩牙、韩羽的父亲帮忙。   到了去县城的时候,郑桑又按照之前卖豆芽方法,直接在摊位上架起来锅炉熬豆腐汤,别说一碗。加了黄豆芽,萝卜丝儿和豆腐块的汤异常鲜美,再加上面浆,一碗热腾腾的汤下去,整个人瞬间暖了起来,   有些贾商尝了汤,直接一二十斤的下订单!   这火爆架势,一点儿不亚于卖豆芽。   郑桑只能努力扩大生产。   短短十天,做豆腐的人就从三个人扩大到了十二个,做好的石磨日夜不停的磨豆子,就这,还跟不上越发旺盛的需求量!! 第37章 教学徒弟   郑桑怎么和匠人商量再做几个石磨,扩大生产的事情,于韩盈无关。   她只在晚上问问,分析下情况,给点儿建议,就甩手不管,带徒弟去了。   而引发大众新喜好的豆腐,也在周户曹家里,引发了一轮讨论。   事情的起因,源于周户曹休沐回家。   之前因为新县令要来的缘故,县丞和县尉狠抓了一把治安,这把火当然不止烧在平民身上,连他们这些功曹也没逃掉,五日班必须上满,夜里坚决不许回家。   住官庭里的日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周户曹和后世的007打工人一样,就盼望着休沐,能回家过天好日子。   家里人也知道,儿子/丈夫在官庭住着受苦,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就等着晚上周户曹回来能吃顿好的。   既然是准备好吃食,那城里最近新出的豆脂必不可少,这东西本身无味,只要浇上点酱,瞬间就变得极为可口。   吃法也很多,无论是加入汤里,还是单独切块沾各色酱汁,还是和其它腌菜一起调拌,都很不错。   毕竟是冬季,缺少野菜,能做的东西不多,家里人折腾半天,也就折腾出来五个菜。   五个菜中,三个是豆脂,这太过于显眼,周户曹没吃,先是对家里人问起来是什么东西。   妻子笑着回答,这是黔首送来的豆脂,是东河村新出的东西。   一说,周户曹就明白,这必然是月女又搞出来的新花样。   他浅浅的将几样新吃食尝了尝,又要来了纯豆腐尝了口,便落下筷子,半天没有再吃一口。   这让家里人很担心。   母亲忍不住问道:   “是不合胃口吗?”   “不是。”   周户曹摇了摇头,他没有说原因,而是对妻子问道:   “我今天回来,看家里的仆人都在,你是没有派仆人去东河村吗?”   妻子叹了口气:   “伊已经十二了,要先相看人家,哪里能抽的开仆人呢?”   “这个事先不急。”   周户曹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给伊收拾出来衣裳被褥,让她去东河村学些庖厨的本事。”   这话一出,妻子眉宇间就有些不悦。   汉代是人力资源不足,以至于皇帝的后妃也要纺布做活,到了地方上,周户曹这种官吏人家,家人也要劳作,纺布一手好布,做的一手好饭,是能提升不少名声不假,可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女儿去黔首家学庖厨吧?   他们能会什么?   就算是那个月女,也不过是会点儿给妇人接生的本事罢了!   吹的天花乱坠,神神叨叨的,哈,巫觋能是什么好东西?   嘴上夸奖几句,还真以为她是什么人物了?   妻子制止道:   “一个会点医术的巫女,让女儿和她交道,太容易损害名声了!”   周户曹一点儿也不意外自己妻子对韩盈的看法。   事实上,他也没高看韩盈多少。   只不过是因为她那些本事,这些日子享受的好处,和心里隐隐的猜测,才如此优待于她。   “倒也不一定是巫女。”   周户曹慢慢的说出来了自己的猜测。   “前些天那煎包你也吃过了,哪位鬼神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祂都是饮雨露,纳天地精华。这样有章法的折腾,倒像是哪家贵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未等妻子开口,周户曹退休下来的父亲,直接反驳:   “若是有贵人经过,亭吏早就报上来了,怎么被她遇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周户曹肯定是把这些细节都想全了,才说这个理由,他立刻对父亲反问道:   “若是这个人,是个游学的学子呢?”   不等父亲继续反驳,周户曹又继续说道:   “我又未说那些王子公孙,譬如宫中侍奉的医令,家中子弟为了游学,简装出行,也未必不会发生,我们县正处要道,官道畅通,往来行商、旅人极多,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人?   我派人打听过,那东河村外邑刚分出来的时候甚是凄惨,说不定就引来了贵人的怜惜,看那韩婴聪慧,随便散了些钱财,又指点了些东西呢?”   不得不说,周户曹的猜测很离谱,可离谱中,又略微有那么一点可能。   古人,并不是所有的权贵高官,都视百姓为猪狗,一些思想先进的学者,也会以教化百姓、传播知识为己任,比如之前的诸子百家,那些先贤,也是在村内讲书,任由众人听讲。哪怕是后世被反复批评的孔子,也没有将知识视为禁脔,而是广开门路,教习弟子。   所以,有‘贵人’经过,教导过韩盈的猜测,还真有成立的可能。   看着豆脂,妻子犹豫起来。   若真是贵人经过,指点了这些东西,那自己女儿不学一手回来,实在是太亏了!   说起来,那煎包的滋味,甚是不错,女儿要是学会了,以后在婆家操持宴席,也能被人高看一眼。   这样想着,妻子终于同意了。   “那,就让伊去吧。”   第二天。   正在教学的韩盈,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周户曹家的惊吓。   她正教导着两个学生学习基础。   “既然要治病,那么首先我们要认识人体。”   在没有孕妇居住的土房里,韩盈坐在火炕上,架起来一块石板,开始用木棍烧成的碳笔,徒手画骷髅。   “组成我们人体的,主要分为这几类。”   “骨头、器官,肌肉,血管。”   “我们先从认识骨头开始。”   在韩盈看来,古人其实和现代人没什么两样。该封建迷信的时候迷信,要用的时候,又极为变通大胆。骷髅头这么恐怖的东西,两个姑娘一点儿都不带害怕的,甚至在韩盈画完之后,两个人还敢出言点评。   “和上坟时候看到的不太像哎?”   “哇,师长,原来胳膊的骨头是这个样子呀,怎么这么像豚棒骨呢?”   “胸这儿好像叶子。”   “胳膊后面那块儿是什么?”   不过很快,随着韩盈越画越多,两个学生逐渐说不出话来了。   “我有点晕,怎么这么多骨头?”   多?   我这已经是简化版了!   还在画骨头的韩盈撇了撇嘴,要不是为了方便教导…好吧,主要还是没有实物教学工具,不然二百零六块骨头,她绝对都让两个学生背下来,顺便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枢椎的憨笑,第一胸椎的大笑,第五颈椎的微笑,第七颈椎的坏笑……   真悲伤,自己吃过的苦居然然不能让学生再吃一遍!   不能撕掉学生们的伞,真是令人生少了好多乐趣。   遗憾中,韩盈终于将简化版人体骨骼图画完,并在外围圈上人体外轮廓。顺便和空间互相对照一遍。   很好,自己的能力没有下降,一点儿都没画错!   “好了。”   韩盈拿手敲了敲石板,让两个学生安静了下来。   “骨骼这个你们必须得背下来,我会每天检查,你们看啊,这个是头骨……”   医学知识量太大,讲起来又极为枯燥,没有纸笔记录,韩盈只能反复讲,使劲把知识往徒弟的脑袋里面塞。   这还是韩盈过往固有思维在作祟,如今又不是现代,哪有老师给徒弟追着喂饭的。就算是先贤讲学,也是自顾自的讲,听不懂,不是我的问题,是这届学生太差!   韩盈还没转过弯儿来,韩羽却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魏裳更是被母亲耳提面命了无数次,一到正经讲的时候,两个学生立马认真起来,努力记背。   只是光看图还不够,不能真拖来一具骷髅架子讲课,韩盈拿出来一个碗,一个插了木棍的泥球,来给学生演示:   “我说一下关节,你们看这个碗……”   说着,韩盈将碗竖起来,将泥球放在碗里,拿着木棍做轴线旋转。   “肩膀这里,就像这个碗和泥球一样,可以做大幅度的旋转,不过咱们的骨头,会更为复杂一些,就比如肩胛骨这里有一个凸起的部分,阻碍了肩膀球体的转动——”   接受现代完整实物教导的韩盈,拿着这简单的碗和泥球,越讲越不得劲儿,一个碗怎么想凸起?   她左右摇头,试图找点什么更具体的东西,突然,她眼前一亮,直接透过通风窗,对着屋外路过的大哥喊道:   “大哥!你进来一下!”   被喊的韩粟挠着头,有些不解的走进来,完全不知道六妹叫自己要干嘛,他看着韩盈,伸手就要捏她的脸:   “怎么了,叫我有事?”   韩盈躲开他的手,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却没多说什么,而是站在炕上指挥着他:   “大哥,你过来背对着我,对,就这样,别动,也不要反抗啊。”   说着,韩盈握着他的右胳膊逆时针转动,再向后扭去。   毫无防备的韩粟只觉得胳膊猛的一疼,而后便倒抽冷气:   “嘶!”   “六妹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放心,我不动,你坚持一下。”   说着,韩盈扯开大哥的上衣:   “你们两个快过来摸一下,等等,不行啊,大哥,你怎么肩膀上这么多肉?”   先捏一下找找肩峰的韩盈,满脸嫌弃的放下手:   “算了,大哥你还是帮我把楮冬叫来吧,他更适合过来当我的教学道具。”   听到这里,两个学生已经完全懵了。   胳膊球?胳膊哪里有球?   倒是韩粟发现了更为有用的地方。   他活动着肩膀缓解不适,若有所思的问道:   “六妹,我怎么觉着,你刚刚拧我胳膊那一下,有点儿,有点儿……”   一时之间,韩粟还没找到太合适的词语形容,就听韩盈补充道:   “很容易把人控制住,对吧?”   韩粟猛的一拍大腿:   “对,就是这个!”   看着自己兴奋的大哥,韩盈又幽幽的补充道:   “是啊,只要稍微再使点力,就能把人胳膊直接扭断呢。”   韩粟顿时后背一寒。 第38章 杀人之术   韩盈呵呵一声。   她太明白韩粟的意思了。   不就是发觉这可以控敌杀人嘛。   医学,就是这么强大的一门学科!   到了现代,不少人还在迷恋传统武术,坚定不移的认为古人有真功夫。   可在韩盈来看,一切功夫最终都要归于科学。   从人体基础到力学再到营养学,全都是知识的力量!   至于为什么这么笃定。   举个例子,杀鱼。   普通人只会用刀切鱼腹,鱼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死了,但低等神经还能传递信号,所以会出现内脏掏干净了,鱼还在活蹦乱跳的现象。   这种情况下,人根本摁不住鱼,更没办法刮鱼鳞。大部分人只能等鱼安静下来再说。   可韩盈家怎么做呢——   直接一根钢针扎进脊椎,破坏脊柱神经,鱼乖乖躺下,一点儿都不会动。   而这种手段,适用于所有脊柱动物呦~   也就是说,韩盈随时能拿根钢针给人脊椎来那么一下,让对方从此瘫痪不说,身上还没什么伤口。   搁不明真相的外人眼里,这简直神乎其技啊!   传统武术本质就是如此,那些招式,就是为了更好的攻击人身上的脆弱点,争取一招毙命。   只不过,传统武术招式更多凭借的是经验积累,而韩盈靠的是现代科学。   仅仅脊柱一个知识点,就能做到如此。   更不要说人体关节的扭转、内脏的位置,动脉血管……这些全应用起来的效果了。   绝对能一两招内直接致命,不死即残。   至于现代的传统武术为什么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很简单,他们不想进监狱,杀伤力强的招式,早就给删干净了。   韩盈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专业是医学,武术方面,是一窍不通。   不过有医学基础在,只要愿意研究,怎么也能研究出来一套杀伤力极强的‘武功’。   但她没那个时间。   就像是给鱼做脊柱穿刺,她不知道练了多少次,才有那样准确的手法和速度。   从头创建一门功夫,也逃不掉大量训练和反复实验。   光整理草药就能忙活一辈子,她还得带徒弟给人看病收集病例,哪还能再挤出来创建功夫的时间?   倒是大哥在这方面很有兴趣的样子。   他去研究实践,自己享受成果多简单啊!   果然,桃子还是别人的香。   就是自己大哥对医学没兴趣。   之前还想教他点急救,刚说,人就一溜烟跑了。   说起来,韩粟是不想学,还是有点瞧不上呢?   韩盈眨了眨眼睛,有了想法。   她慢吞吞的说道:   “医者想救人,得先知道什么是好,知道好了,那不往好的走,岂不就是坏了?”   韩粟摸着自己肩膀,心开始痒痒起来。   坏好啊,要的就是破坏!   单胳膊就可以有这么省力的方式,其它的呢?   韩粟眼睛发亮,讨好起来韩盈:   “六妹,你教的这个东西,我能学不?”   韩盈抱住双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学当医者,给人治病?”   呃。   韩粟对此没一点儿兴趣。   六妹给人治病他看过,啰里啰嗦的问一堆,想办法省钱配‘药’不说,还得算这些人怎么给自己抵药费,麻烦的不行,哪有磨豆脂和上山打猎来钱快?   “就不能只学扭胳膊这种吗?”   韩盈翻了个白眼。   她就知道韩粟会这样选!   “你知道人的血管分动脉和静脉,从胳膊到大腿上都有,只要割开动脉,人就救不回来吗?”   “你知道怎么扭脖子,才能最省力的拧断么?”   “你知道要怎么发力,才能让挥出去的拳头砸死人吗?”   “你知道剑插进胸口时,要怎么避开肋骨,穿透内脏吗?”   “这些你都不懂!”   韩盈一通臭骂下来,两个学生更加懵逼,甚至还有些毛骨悚然。   自己老师不是说救人吗?怎么全都是在说杀死人?   我学的东西这么恐怖的吗?!   在两个学生呆滞的目光中,韩盈继续骂道:   “而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匹夫之勇!”   “一人之力,能敌三人,为勇,能敌十人,为大勇。可一人之力。能敌百人否?能赤手空拳,抵对面身着兵甲,手持刀剑否!”   被韩盈这么一骂。   韩粟双眼差点没瞪成铜铃。   乖乖。   居然还有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本事!   说起来,韩粟对韩盈的本事感受起来极为模糊。对她的尊敬,也不算多足。原因也很简单。韩盈是他妹妹,年龄太小,这么一个小不点,就算别人再尊敬,他潜意识里还会觉得韩盈弱小。   另一方面,是传自父亲的武力,让韩粟可以在武力上傲视很多人。   十七岁,正直青春期呢,再加上有本事,骨子里那是谁都不服的。   再加上去战场杀过人之后,韩粟的心态更是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有了想要承担父亲的责任,做为长子当家作主的潜意识。   说白了,韩粟也想在家当老大。   所以他听吩咐,也干活,但不把韩盈当领导,而是你懂得多,对我好,我姑且听听。   但就是没把韩盈当成年人看待。   甚至因为韩盈年龄小的缘故,时不时把她当小孩子哄。   这点,韩盈也察觉到了。   说起来也奇怪,现代出现这种情况,韩盈不会太在意。   但是如今,她却觉着很不舒服。   或许是她本质上已经成年,不喜欢当孩子,也不喜欢自己有一个能行驶父亲权力的大哥,或者是她已经视大哥为属下。但不管怎么说,韩盈已经考虑怎么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地位。   之前,她还打算徐徐图之,慢慢敲打。   现在有这个机会,那就顺势而为。   抛出来韩粟这辈子都琢磨不透的问题,韩盈又拒绝回答起来。   她做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反正大哥你也不喜欢,那这些就算了吧,你去帮我把楮冬叫过来。”   别这样啊!   韩粟都急了。   你把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勾起来了,现在说不教了是什么意思啊!   他刚想张嘴,看着韩盈傲然的模样,顿时一怔。   刹那间,他便明悟过来。   这种除了收徒不传他人的本事,凭什么自己仗着个哥哥的身份,就能去学了?   那,想学的代价呢?   韩粟逐渐皱起了眉头。   他慢慢沉静下来,没有回答,而是闷声说道:   “我先把楮冬叫来。”   韩盈耸耸肩,也不意外韩粟无法接受。   自己的年龄是把双刃剑,在被周户曹轻视掩盖威胁的同时,也避免不了被韩粟轻视。   问题不大,就是多费点功夫的事儿。   被喊过来的楮冬,和之前没多多大变化。   蛔虫对他身体毁坏太过于严重,经不起任何进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恢复正常饮食,就饭量还比正常人少很多。   这个样子,怎么能长肉?   所以还是之前那幅皮包骨头的模样。   好在身体是有转好的,他现在走起路来已经不再喘气,也不需要走上几百步就得休息一会儿了。   楮冬之前也被拿来当做教学道具,太清楚自己过来是干嘛了。   一进屋,他就转过去麻溜的脱了上衣,再把上衣当围裙系在腰间。   没办法,现在的裤子没有裆,全靠上衣遮着,不把上衣当围裙围上,那直接袒蛋蛋了。   看着楮冬熟练遮住自己的行为,韩粟不满的面色终于收了回去。   “那我走了。”   说着,他转头离开。   韩盈没有再劝。   总得给点时间,让韩粟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她伸手扭住楮冬的胳膊,再次进行教学。   这次都不用摸,肉眼就能看清楚肩峰的形状。   “来,你们过来,肩胛骨向这里延伸,这里是一整块儿的……”   魏裳和韩羽上前,好奇的用手去摸,尽力透过皮肤感受出骨头的形状。   受限于教学道具的不足,韩盈只能先讲四肢和头部的转动。   村里没有表,韩盈凑合着做了个日晷,待两个学生全部记住之后,她透过窗户往外一看。   好家伙,中午都要过去了!   怪不得这么饿,得回去吃饭了。   “今天就教到这里,你们自己再回忆回忆,明天我会检查的。”   两个学生小鸡啄米式的点头。听到还要检查,韩羽顿时面露苦色。   魏裳则是一点也不害怕,还饶有兴致的扭起来了自己的胳膊。   充当教学工具的楮冬,默默的穿好衣服,   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废人。   只是他不明白,韩盈为什么还选择养着自己?   收下一个不能干活的奴仆,纯粹就是在浪费自家的粮食。   或许,自己的价值,就是给她的徒弟做教学。   等徒弟都学会了,自己也就没用了。   到时候,自己就要被丢掉了吧?   他不想死,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死。   要是当初,自己拿两缗钱回家,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死了,现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死不敢死,想活没法活。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准备离开的韩盈感受到了楮冬情绪的低压。   她稍微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略微沉吟片刻韩盈对着楮冬问道:   “楮冬   你会算数吗?”   另一边。   走出去的韩粟心里有点烦闷。   六妹说的东西对他来说诱惑太大了。   可六妹暗示的意思却让韩粟极为反感烦躁。   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如果韩盈在的话她会很清楚的指出原因。   在家庭中权力被蒙上了温馨的亲情面纱情感会模糊人的感知很难如社会关系那样如君臣上司下属那样泾渭分明。   但这不代表着家庭里面没有阶级的存在。   夫对妻父母对子女长子女对后面的弟妹都蕴含着阶级尤其是在古代这种人身依附更强的情况下前者对后者的权利更大。   韩盈在让他放弃作为长兄、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利。   他怎么会舒服?   烦闷中村里同龄的伙伴走了过来。   “韩粟今天怎么不在豆坊?”   韩粟随口答道:   “磨豆太累休息一天。”   说完他看着伙伴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就向他胳膊抓去。 第39章 个人勇武   韩粟不会武功招式。   他会的那些,都是父亲早年和别人打架斗殴中,琢磨出来的技巧。   这些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是靠力气。   要是以前,韩粟能很轻易的压过伙伴。   他有个能打猎的父亲,经常能吃到肉,比同龄的伙伴们长得更高壮,力气也大,不赢才怪。   不过,因为韩盈的到来,外邑人这半年吃的好喝的好,还天天干力气活。   身体素质早就比过往好了不知多少倍。   而韩粟去服兵役,天天马拉松不说,一天就给四斤粮,也就是一千克的小米补充。   这卡路里吃的还没有消耗的多,全靠自身脂肪撑着,回来之后,韩粟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光从外貌看,韩粟就要比伙伴差很多。   按理说,两个人实力此消彼长,韩粟应该制不住他。   可他出其不意,快速拧着伙伴的胳膊将他往下压,等伙伴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双臂已经被钳制住。   伙伴也没当回事,男人嘛,打打闹闹太正常了,他也顺势使劲儿,开始反抗,试图和韩粟打一打。   可他手臂一用力,瞬间便感觉到不对劲了。   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不说,还疼的要死,稍扭一点儿,那疼意就直钻天灵盖儿,疼的他不敢再动半分。   胳膊使不上劲,韩粟又绕到他身后,能用上的腿再往后踢也踢不到他,看着自己赢不了,又挣脱不了,伙伴只能赶紧喊道:   “疼疼疼,我认输,认输!韩粟你把我放开啊!”   韩粟笑嘻嘻的把伙伴放开。   揉着发疼的胳膊,伙伴眼睛发亮,好奇的问道:   “韩粟,你这是上战场学的本事?好生厉害!”   韩粟“嘿嘿”一笑,没说是哪里学的,而是揽住伙伴的肩膀,说道:   “我还不太熟,咱们找个地方再练练!”   伙伴也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点头同意道:   “行啊。”   两个人走到村口,摆开架势,开打。   村里没什么热闹事儿,一看有人打架,不少人就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围观凑热闹。   韩粟有意多练练如何扭别人的手臂,下手快、准、狠。几次下来,就发现扭手不如扭手臂,扭到就要往身后掰,而后腿往后背上压,直接把人压得跪在地上,这人就一点无法反抗了。他一遍遍的和伙伴对打,总结经验,动作越发的固定和熟练起来。   若是韩盈在,会极为惊讶的发现,韩粟动作,非常像武警和传统武术中的擒拿招式。   只是她不在,而围观的众人,也不知道有武术招式,只是觉得韩粟控制住伙伴越来越容易。一上手,两三下,对面就不行了。   有人看不下去了。   “太废了,我来试试!”   几个十七八的小伙子,哪怕已经当了爹,仍没多少稳重,说下场就下场。   韩粟来者不拒。   诡异的是,几个人小伙子也是一对打,没两下就被压的跪地上去了。   若之前是伙伴太弱,那这么多人打输,肯定还是韩粟本事太强。   一时间,不少小伙子都将崇拜的目光投向了韩粟。   只要韩粟获胜,就能迎来无数喝彩。   出来看热闹的异姓少女,更是眼神火辣。   被人追捧的感觉,韩粟极为受用。   就是车轮战打了七八个之后,身体消耗太大,力气开始撑不住了。   韩粟只能有些遗憾的喊停。   顿时,不少伙伴围上来,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韩粟顶着张憨厚的脸糊弄过去,借口说太累了,得回去吃点东西,赶紧开溜。   回家的路上,韩粟手臂还不知觉的晃动着,思索着刚刚琢磨出来的动作。   很快,他又想到了韩盈。   只一个胳膊,就如此大的威力,那全身的骨头呢?   六妹说的内脏,血管呢?   还有她说的一人之勇,比不过兵甲!   他上战场拿过刀槊,和穿甲胄的敌人打过,刀根本穿不过甲胄,若非对方只在胸前有甲,还能靠人多用槊阻拦后再捅他脖子。死的绝对会是自己!   个人之勇,百人之力。   将这八个字在心头反复咀嚼,韩粟越来越纠结。   我知道这是大本事,若非不是六妹,是个长者,绝对会立刻磕头拜师,可她为什么是六妹啊!   就算现在快入春,给她涨一岁,她也才七岁!   比自己整整小了十一岁!   又想学本事,有抓耳挠腮年龄问题的韩粟,突然想起来刚回来那天,母亲说过的话。   不要把婴当成小孩子看,不在天上活很久,是学不会这些本事的!   韩粟反复想着六妹在天上活了很久,试图说服自己。而另一边,韩盈则遇到了穿越以来最大的麻烦。   她看着面前略显局促,强装镇定的小女孩,太阳穴跳了跳,无奈的问道:   “兄长怎么会把你送来?”   周伊也很蒙。   城外村里是什么日子,她大致见过,原本做好了吃苦受罪的准备,可谁曾想,这里看起来竟然和家里差不多。   阿母不是说不必在意月女,她就是个招摇撞骗的人吗?   怎么和阿母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还有,月女也太小了吧?   她还没我最小的弟弟大呢!   这一冲击下,周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站在那里,无助的看向身边的老妪。   老妪赶紧出来解释:   “女子重妇工,主人来,是想学些庖厨的本事。”   韩盈抬眼认真打量过面前的小姑娘。   求学?算了吧。   这满脸的被家长送培训班不开心的模样,绝对是周户曹干出来的好事!   之前,韩盈找周户曹办事儿,py交易,对方说送仆人过来学煎包,结果人一直没来,她还以为有事儿是被耽误了,不打算来了。   谁能想到,他会把自己女儿塞过来!   这是正常人干的事儿?   韩盈倒不头疼过来学东西,但她头疼人不对啊!   重点是火炕!   来的若是仆人,韩盈还能把他往草棚子里一塞,叮嘱村里人注意些,就能保住村里有火炕这个秘密,不被周户曹知晓。   可周伊这个身份……有土房,就不能把她往草棚里塞啊!   可只要她住进土房,不,只要在东河村多久留一些时间,土炕和豆芽就瞒不了。   不行,必须得把人送回去。   这么想着,韩盈先做出来惊喜的表情,仿佛对周伊到来感到极其荣誉。   但紧接着,她又皱起来眉头,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其实……怎么说呢,哎呀,我们村里人太多,实在是没有能住的房子呀!”   说着,韩盈掀开了自己的门帘,推开门,让周伊看看。   土屋外在看起来的确很高大上,但内部真不行。   泥地坑坑洼洼的,家具是石板搭的,土榻之上堆着各种‘杂草’……看起来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种房子怎么住人?   周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年轻的小姑娘还不太会遮掩自己的情绪,韩盈看有效果,紧接着再来新的暴击:   “这土房也不是我一个人单住,我、阿母,还有魏裳睡一个床上。就这还是少的。   说着,韩盈把小姑娘往隔壁人比较多的家庭里带。   她站在门口掀开草帘子,好家伙,这家光床上就挤了五个妇人,地下还有两个小孩在玩土,也不知道是人多还是其它问题,一掀开帘子,顿时,那种人多会产生的臭味就扑面而来。   韩盈还好,见过人畜混住的她,面对这样的景象,还有些欣慰。   至少房间里呆的是人,没有牲畜了啊!   但周伊小姑娘是真的撑不住了。   她想过条件艰苦,但没想过这么艰苦啊!   县城里的居住环境好,好的不只是在土房上。   人家土房内部是有地板的!   纯木地板!   还有柜子,案几,睡榻……   她这算什么?   真就光外面能看看!   看过内邑人真实居住环境之后,周伊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她不想和好几个人混睡呀。   尤其是哪里都好像人很多的样子,根本没办法给自己空出来房间!   看情绪烘托的差不多了,韩盈,又很舍不得的说道:   “内邑现在接近三百人,就这二十几间房,实在是空不出来房子。   说着,韩盈在周伊都快哭出来的眼神中,话语一转:   “其实阿姊想学的庖厨,我是不太会的,真正会这手的,是我的姐姐韩羽。要不这样,我让她去您府上,把她会的都做上几遍,如何?   如何?   那可真是太好了!   周伊当即喜笑颜开,立刻同意,生怕韩盈反悔。   而韩盈赶紧把韩羽给喊过来嘱咐几句,让她跟着周伊回去。   把人送走,韩盈终于松了口气。   她看了眼地上留下来的木炭米面,招呼着让韩硕先抬家里去。   而韩盈则是坐在房间里,思索自己还有什么露馅的地方。   汉代的饮食过于糟糕,韩盈自然受不了每天都是粥配鱼,如今食材广泛了些,她自然会指挥着家里几个做饭的人变着花样做。   煮汤,加面粉,或面粉兑水搅和成疙瘩,做疙瘩汤,加豆芽、豆腐一起煮。   发面蒸馒头,蒸包子,吃腊肉。   死面饼放干了,煮肉汤的时候放进去吃猪肉馍汤。   豆腐加酱,或者加点儿煮开的猪油和盐拌着吃。   花样挺多,不过都在汉代可理解的范围内,制作步骤也不复杂,也就比常规做饭多了一两步而已。   调味料也没有多用,只有醋和盐,如今也就加了个豆酱。   之前,在周户曹吃的家宴里面,调味酱更多,足足有六碟。   唯一过于复杂,不像平民能会的,只有包子。   主要是馅儿。   韩盈回忆着送离开时周伊,对方不经意间说的内容。   心里隐隐约约有了明悟。   周户曹不信我啊。   自己毕竟没有像在徐田曹面前那样,展露出来点儿‘神迹’。   他不信也正常。   但这些新出来的东西,总需要解释。   鬼神之事,多为人事假托掩盖,往人身上想,方向是对的。   就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猜。   这可真是……   太好了!! 第40章 ‘好心’贾商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不过,要怎么夯实这个猜测,还得再想想。   正当韩盈思索的时候,外面又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韩牙愤怒到极致的咆哮。   今天事情怎么这么赶趟?   韩盈眉头一皱,准备出去看看又发生了什么。   她一出门,就看到韩牙和几个男人,正拿着木棍抽打地上的青年。   他们下手极狠,几下人就躺在地上不敢打滚,隔的那么远,韩盈还是看到了青年头上的一抹红色。   人已经被打流血了。   什么情况?韩牙怎么动起来私刑?!   韩盈来不及多想,快步往韩牙那边跑去,理智让她保留了最后一丝冷静,没有大喊制止韩牙。   能让韩牙把人押在村里这么不计后果爆打的,不会是韩牙的问题。   那,被打的人是小偷还是人贩子?   猜测中,郑桑也快步走了过来,她步伐更快,比韩盈更快赶到,听韩牙说了一句后,直接推开打人的男人,抬脚踹了上去。   这架势,看的韩盈眼睛都直了。   好了,确定了。   亲妈上手打人,肯定是被打人有问题。   那问题不大。   这么想着,韩盈放缓步伐,正常走了过去。   年龄小就不要做太小孩子的行为,容易加深坏印象,还是稳重一点好。   快靠近的时候,韩盈看到了青年的脸。   等等,这青年自己认识!   他是村里的韩广,平时挺不起眼的一个青年,主要跟着韩牙去卖豆芽。   打他干什么?   韩盈看着所有人都怒不可遏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能让大家都这么愤怒的,只有一件事情。   豆芽营生出事了。   韩盈心下一沉,又提步快速走了过去。   青年前几声惨叫很大,整个外邑都能听得见,很快,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韩牙看人开始聚集,边打边骂,他语速极快,夹杂着各种脏话,韩盈根本听不清他在骂什么。   可村里人一听韩牙骂的内容,都瞬间变了脸色,有几个甚至直接上前往韩广身上踹几脚。   所有人都在出奇的愤怒。   韩盈打量着周围人的表情,心中有数了。   她对着韩牙喊道:   “牙叔。”   看韩盈过来,韩牙停了手,吩咐句‘继续打,’后,快走两步到韩盈身前,强忍着怒火说道:   “月女,坏事了,这小子把怎么发豆芽给外人说了!”   韩牙三言两语的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自从贾商们开始联合之后,便开始向韩牙反过来提要求。   比如,送货上门。   韩牙知道这对自己不利,但他没办法拒绝,只能吩咐村里的子弟两两一起去送豆芽。   他千叮咛万嘱咐,反复交代村里人不要和贾商过多交谈,一定要管住嘴。   可再叮嘱,却还是没防住。   韩广就是这个没防住的。   贾商先是和他称兄道弟,又带他去了女闾,一碗黄汤下肚,那贾商哭诉哭诉,又拿出黄金,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在本地卖豆芽。   感情,金钱,女人,三管齐下。   韩广这普通农家青年哪撑得住啊。   稀里糊涂的就把豆芽怎么发给说出去了。   可贾商没火炕,只能先用火盆试一试。   温度达到,豆芽肯定会长出来,就是长的不好看,干扁扁的。   再加上火盆耗费太大,那贾商不满意,反手就把韩广给卖了。   他拿着自己发出来的豆芽来找韩牙,十分‘诚恳’的把事情一说。   后续嘛。   就是韩盈看到的这幕了。   听完,韩盈没有说话。   啊。   和自己想的一样呢。   半个多月前贾商们就开始联合瓜分豆芽,利益达成一致之后,怎么可能不会向东河村下手?   韩盈略一思索,笃定的说道:   “那些贾商找的,肯定不止韩广一个。”   韩牙抹了把脸,眼睛里全都是怒火,他点头称是,而后咬着牙,边指着人边说道:   “月女您说对了,老七家的,被拉去喝了酒,吴家小四,被婢女送了簪子,还有人收了贾商的钱……”   韩牙一口气数了七个人出来。   好家伙,这数量占据了送豆芽队一半的人!   每一个不是在泄密的路上,就是在即将泄密的边缘。   韩盈看向了这些人。   被数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慌了神,要不吓得跪地求饶,要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的,顶着张蠢脸瑟瑟发抖,还有一个吓的转头就跑,直接被围过来的村里人摁在地上。   哪怕这里面有自己的孩子,过来的父母也不留情面,愤怒的骂起来:   “这几个小子也得打!”   “狠狠的抽!”   “就是!”   “不能放过他们!”   “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所有人都在愤怒。   豆芽对韩盈不重要,对全村人来说可太重要了,一次就能赚出来半亩地的收入,现如今不少人家里能存下两三千钱的净收益。多少家庭为了多发点儿豆芽赚钱,至今连炕都舍不得睡,一直睡地上!   这可是冬天!   大家攒点钱不容易,都是在拿命换。   你们喝上几滴马尿,被贾商忽悠几句,看到钱,眼睛直了,就给出去了?   那我们以后还怎么赚钱!   一想到这里,有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你这夺的何止是财,是我们的命啊!   这几个还没有把怎么发豆芽说出去的,大家还能说打一顿了事。   可对于说出去的韩广,大家是真忍不住杀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邑人早就把豆芽视为自己的重要发财手段。   利益受损的他们,恨不得把韩广活撕了!   有人怒火上头,直接喊道:   “韩广不能留!”   “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必须杀了!”   “杀了他!看谁敢再把村里的东西往外说!”   看看群情激愤的模样,以及母亲面上赞同的神色,韩盈心里呵呵一声。   她看了眼韩广。   躺在地上的韩广,听着众人要杀自己的呼声,吓的尿都出来了。   他知道,现在只有韩盈才能救自己,挣扎着使劲儿往韩盈这边爬。   可还没爬两下,就被人摁在地上。   想开口求饶,有人则一拳头打了上去,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幕的韩广母亲,右手死死的捂住脸。   眼泪,逐渐从指缝中渗出来,   她想给儿子跪下向众人求情,可攥住自己的孩子,却让她根本迈不出去腿。   韩广害的全村都赚不到钱,她哪里有脸去求!   看着害怕的小孙女,韩广母亲心底不断生出对儿子的怨恨。   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家里,想过孩子!我们以后还有资格跟着月女吗?!   提剑过来的韩粟,神色冰冷,他看着母亲,询问道:   “确定要杀了他?   仿佛只要郑桑答应,他就会动手,一剑捅死韩广这个叛徒。   在郑桑下令之前,韩盈冷漠的阻止道:   “牙叔,阿母,你们别留情,使劲儿打。但人不能打死,也不能打残。   韩盈当然不是发善心。   事实上,她同样极为愤怒。   豆芽是村集体共有财产,不属于韩广个人。   被贾商拿金钱一诱惑,他就能把全村的命脉给出去。   那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若是有人来查我的底细,那韩广是不是连我卖玻璃珠的事情,也告诉别人?!   可在愤怒过后,韩盈又快速的冷静下来。   贾商的做法,太可疑了。   他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把韩广卖了?   来看他们怎么清理叛徒?   搞笑呢。   若我是贾商,威胁他给自己探听怎么制作土炕,拿到技术再走不更好吗?   何必得这么大劲儿‘装好人’。   除非——   他就是要村里人愤怒起来,在群情激奋下,杀了韩广。   “这是个圈套。   韩盈冷静的说道。   之前,周户曹帮自己解决龚贾商那次,她去过掾狱,那里的吏目贪污起来,可毫不手软。   贾商若是串联了他们,以杀人的罪名缉拿村里人下狱,再将其转为奴仆后买下,用这样迂回的手段来获得火炕的技术,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现今规则是民不告,官不纠。可若是有人告,那杀人就要偿命了!   韩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听完,所有人都表情呆滞起来。   村里的这些人,一辈子除了服役,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县城根本没去过,平生遇到过最大的骗局,也不过是乡下集会时,有人拿坏掉的粮食工具牲畜什么的坑自己。   他们哪能想到还有这么狠,一环套着一环的圈套?   就连认为自己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韩粟,也把嘴巴张成了O型。   他忍不住反驳起来:   “这怎么可能!   韩盈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我说了,我要是贾商,倘若真有良心,那就拿着豆芽吓唬韩广,说要找牙叔告发他,在韩广吓的不行的时候,再说说好话,软硬兼施逼着他去学盖火炕,等他学会了教给自己,拿着技术再去别的县城卖。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真害了韩广,可他不这么做,而是把韩广干的事告诉牙叔。那钱、人,他都亏了,你们要是贾商,会这么干吗?!   亏钱的事儿,谁会干啊。   听懂的人纷纷点头,又很快反应过来:   “不对,是贾商要害我们!   “太狠毒了!   有人忧心忡忡的问道:   “那我们要怎么办啊?   什么都想不出来的,赶紧把目光投向韩盈:   “月女,您给出个主意吧?   他这一说,众人立刻附和起来:   “对,月女,您赶紧给出个主意啊。   “那贾商这次不成,还得再害我们!   韩盈看众人期盼的目光,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咱们卖豆芽不敢多赚,全靠卖的多,一次才能有个二三百钱。可那些贾商却不会如此,如果没有咱们,那他们一斤豆芽敢要一千钱。而为了赚到这么多的钱,我们这些一斤豆芽卖两钱的人,就必须得死!! 第41章 早有想法   韩盈说完,众人便哗然起来。   “这,这……”   “怎么能这样啊?”   “贾商买了我们的豆芽,转手十几倍卖给别人,都赚这么多钱了,怎么还不满意?”   “我们不做豆芽营生都不成?”   不一定,但很有可能是。   韩盈在心里想。   毕竟,还有什么比垄断生意更赚钱的?   只不过,在这片土地上做生意,光想产品和盈利根本不够。   本地主官的倾向、权贵们的要求和导向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权贵,或许会愿意购买贾商千钱一斤豆芽,但更大的可能,是干掉贾商,把豆芽技术收到自己手里,然后做出来宴请拿豆芽当配菜,几十几百斤糟蹋起来都不心疼的奢靡行为。   肉食者……   呵。   看韩盈严肃的神色,不少人都相信了她的说法。   毕竟那么赚钱,谁能忍住不动心?   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的郑桑,脑袋有些发蒙,她根本想不出应对办法。   那么多人,自家就算有周户曹的关系也应付不过啊!   韩牙气的一拳砸在石磨上。   怎么赚点钱,就这么难!   而韩粟则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韩盈。   他完全没想过,一个豆芽,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多牵扯!   自己这个自诩为上过战场,见过大世面的人,居然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六妹,不,她不是六妹。   她是月女。   去过月宫的月女。   只有月女,才会有这么多本事。   韩粟突然觉着,自己向她学习,似乎……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盈还不知道自家大哥已经自我攻略完成,准备向自己拜师。倒是一旁的韩牙,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一咬牙,起身,拱手向韩盈拜道:   “还请月女给我们指条出路,总不能让我等就此丧命啊!”   他一说,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道:   “对,月女您给出个主意吧!”   “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在众人的祈求中,韩盈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其实现在这种情况,她早就料到了。   甚至可以说,韩盈有意放纵这种局面形成。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把土炕和豆芽赚在手里。   土炕技术本身就是古代民众发明的,自己有什么资格窃据已有?   只是韩盈想给,村里人可不愿意。   毕竟土炕的技术,不完全掌握在韩盈手里。   她当初只是提了原理,到底怎么才能盖出来土炕,是韩牙这些人慢慢摸索出来的。   当时的韩盈还没有现在这么受尊敬,她要是提出来把土炕低价教给别人,那他们绝对会各种拒绝。   等韩盈为了提高自身威信,开始带着众人发豆芽后,土炕技术就更难推广出去了。   有了土炕,才能有豆芽。豆芽那么赚钱,这两项技术凭什么你说给就给出去?   韩盈清楚自己不能违反众意,所以,她搭上徐田曹他们,确保豆芽营生短期内能稳定之后,就直接放手不管,全权交给母亲和韩牙处理。   这样干,一方面是韩盈知道自己优势在哪里。   和贾商为几缗钱斗智斗勇,就算赢了能有个屁用,随便来个胥吏就得赔笑脸给孝敬。还不如沉下心来研究两年接生和产后护理,技术打磨好之后,她再去县城开个妇产科医院,全县夫人的性命都在我手里,那想变现成钱还不容易?   另一方面嘛——   这不,村里人不能赚钱,要把土炕和豆芽散出去的仇恨,就不用自己来背了!   感谢贾商大哥们拉的仇恨值!   装模作样好一会儿,韩盈才迟疑的说道:   “倒是有个法子,就是……”   说了个开头,韩盈便停下,把韩牙急得不行,连连跺脚。   “这都什么时候了,月女您就别藏着掖着了,直说吧!”   “那好,我就直说了。”   韩盈表情严肃起来:   “贾商会对我们下手,是因为豆芽它稀有,只有我们会发豆芽,所以他们控制住我们就行。那,要是人人都会发豆芽呢?”   “这是要我们把发豆芽散出去?”   有人极为不满意:   “那我们还怎么赚钱?”   他一说,旁边就有人批评起来:   “你看看韩广被算计成什么样了!还想赚钱?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就是!”   可谁舍得自己少一条赚大钱的门道?   “我家还没买鸡呢。”   “我家新屋的钱也没攒够。”   “我家还想再添亩地……”“唉。”   所有人的心情都不是多好。   发豆芽散出去了,大家都会了,那他们明年还怎么赚钱?   这跟挖自己的肉有什么区别!   可大家看看还在地上躺着的韩广,再看看其他后生,实在是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贾商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村里根本防不住,要是骗韩广的贾商不说,他们都不知道韩广已经把怎么发豆芽说出去了!   豆芽说出去了,土炕又能瞒多久?   罢罢罢,能赚这么一笔横财。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再贪了。   大家安慰着自己,只是脸上还是带上了情绪,不少人已经开始大声咒骂贾商解气。   “贾商,乃公,我哗——”   “你们这些人,出门儿就得遇上大虫!”   “一辈子都赚不到钱!”   还有些人颓废的坐在地上,各种长呼短叹。   外邑的日子是比以前好,可生活还是有很多不便的地方。一家人挤在一间房,冬天还好,其它时候可不行,儿子们总得有个单间好造人,那就得继续盖房子。   此外,他们还想再添点儿农具,养上三四只鸡,再趁着现在粮价还不太贵,再多存点粮食,还得给女儿多攒点嫁妆……这么多要用钱的地方,结果突然被告知钱没了,那任谁都受不了。   看大家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韩盈适时的给出一颗红枣。   “不用这么难受,咱们以后也不是卖不了豆芽,就是赚的低些罢了。更何况,除了豆芽,还有土炕呢!总不能把它也送出去,怎么都得赚点辛苦钱。”   韩盈说完,众人的眼神就噌地亮了起来。   对啊,他们还有土炕!   韩牙有些犹豫,不过土炕到底是韩盈指点出来的,此刻舍出去也没什么,反正他村里二把手的地位不会动摇,至于少的钱,还可以从给人盖土炕中补回来。   算一遍下来,自己没亏多少。   那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想到这里,韩牙大声赞同道:   “这主意好!”   果然,降低预期到哪里都适用。   韩盈对这个结果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又嘱咐道:   “外人学盖土炕、盖自家土炕要收多少钱,阿母和牙叔你们自己商量着来,记得价格一定不能太高。让村外人也能盖的起,县里村里盖土炕的越多,我们就越安全。”   具体执行这么累人的活,韩盈绝对不会担过来的,必须要甩出去!   不过——   韩盈面色凌厉,指着韩广说道:   “他们一家,都不许跟着盖土炕!”   这样的处罚,大家没有异议,甚至还觉着处罚的有点轻了。   吃里扒外的叛徒,搁以前,早就被打死了!   现在不过是让你们家不赚钱而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处罚不落在自己身上,那自然是罚的越狠越好。   而受罚的韩广父母,听到这样的处罚,瞬间感觉天塌下来了。   外邑冬季就指望着豆芽赚钱,豆芽一停,又不能跟着盖土炕,那还有什么进项?   接下来半年的日子都得过得紧巴巴的!   一想未来的日子,韩广父母就觉着还不如打死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坑死全家了!   韩盈又指向其他七个受到诱惑,却隐瞒下来的青年:   “他们七个,今后不许再去县里。从豆坊干一个月,长长记性再说。还有,家里的其他人,只能跟着盖土炕的在村里村外打打下手,不允许他们去县里!”   连坐这个制度,用在自己身上难受,用在别人身上是真的香。   韩盈说完,这几个人的家庭成员瞬间难受起来。   在村里,别说赚钱了,能换点粮食回来就不错了!   想到即将有大量的钱从自己眼前飘走,一个青年的父亲陪着笑脸:   “月女,他也没说出去,怎么……”   韩盈脸色更加阴沉,直接开骂:   “要不是他们几个,被人一哄就不知道自己谁,一点骨气都没有的样子,贾商能这么快就朝我们下手?”   “没他们拖后腿,咱们至少能再卖四次豆芽!”   听到自家原本还能再卖上四次,赚一千钱的众人,立即对这七家怒目而视。   青年的父亲哪敢面对村人们的怒火,赶紧闭嘴,灰溜溜的躲到后面去。   见大家没有异议,郑桑和韩牙快速商量了一下,又由郑桑说道:   “那好,婴,我现在就去找人来学怎么盖土炕!”   “嗯。”   见韩盈同意,郑桑便风风火火的离开。   出完主意,韩盈也不愿继续吹冷风,和韩牙示意了一下,扭头回了家。   都下午三、四点了,自己现在连饭都还没吃上呢!   我可真不容易,必须奖励奖励自己。再吃半根腊肠好啦。   而看韩盈离开,留下的韩牙扭头看向这七个青年,阴测测的冷笑起来。   “觉着这就完了?   这七个青年顿时感到不妙,果然,韩牙脸色一沉,拿起来棍子:   “都给我摁住!堵上嘴,使劲儿打!   必须得好好教训一顿!   不信村里人信外人,怎么,他们是你亲爹?   还不是被对方亮出来的东西唬住了眼,起了贪心!   噼里啪啦的打人声音传了过来,韩盈切腊肠的手一顿,又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这不是现代,法制健全,群众不会遇到生命危险。   徐田曹可亲口说过,贾商敢趁夜杀人!   他说的那般随意,恐怕这事极为常见,这样危险的对手,容不下村里人犯顶点错。   不过挨一顿打而已,若真害的韩牙等人被判罚成奴隶,那时候再后悔也晚了!   “六妹!   对打人没什么兴趣,而且也饿了的韩粟,极为热情的跑过来放桌子盛菜端碗。   被抢了活的韩盈,直接坐上炕,准备看自己这便宜大哥想干什么。   一通忙活,把饭菜摆好,韩粟也坐上炕,他没动筷子,而是搓着手,讨好的说道: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还有今天的骨头,我想学的话,能不能……   还没等自己说完,被韩盈盯着韩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自己再说,就会很危险的样子。   韩粟的感觉一点儿都没有错。   想起来刚刚韩粟热血上头,拿把剑就要上去杀人愚蠢行为,韩盈就生气。   没脑子的废物,教什么?   扔出去冷静几天再说!! 第42章 后续结果   韩粟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的六妹生气,直接被赶出去扔给了老妈,跟着郑桑从外边吹了半个多月的冷风。   这半个多月,郑桑和韩牙一起,先是把村里的青壮男性统一起来,反复敲打,将以韩广为首的反例们拿出来杀鸡儆猴,一天一打,彻底把村里小年轻们浮躁的心思给压了下去。   而后,郑桑又立马与周围四五个村子的里正联系,约定了找青壮过来学土炕和豆芽的事宜。   韩牙也没闲着,他把空闲的男人组织起来进行训练,把人给韩粟管,又分出人手围绕着村里巡逻,加强守卫。   对外的理由嘛,就是冬天末尾了,山里的野兽开始往山下跑,他们看到狼了,巡逻是为了防止家里的小孩被狼叼走。   齐亭长知道这理由之后都沉默了。   就你们那厚土房,狼能进去才有鬼呢!   不过看在只在村里巡逻的份上,他也就没多管。   又不是造反,管那么多事干嘛,闲得慌?   躺在火炕上的齐亭长舒服的翻了个身。   哎呦,这火炕可真舒服……   真香的远不止齐亭长一个人。   好东西,平民用脚投票,也知道怎么选,更何况郑桑为了更快往外散火炕技术,现如今只要一斗粮食就给盖火炕,冬季距离秋天不远,大家手里头没那么缺粮,省省,总能盖一个火炕,让全家都不受冻。   而盖一个火炕一斗粮食的收益,也着实吸引不少人想来学。   短短十来天,郑桑和韩牙就拉起来百余人的‘盘火炕队’。   算着人数,数着时间,确定差不多了,郑桑就带着他们,拿着农具,浩浩荡荡的前往县城。   “哈哈哈,我跟你们说,那个贾商今天果然来了,他还带了好多壮奴!上来就问我那好友韩广这几天为什么没来,还好我们把韩广带过去了,你们不知道他看到韩广那个表情啊!简直笑死我了!”   说话的人是周胜。   他在医院旁边,和过来继续扩建医院的人侃大山。   如今沟通全靠吼,没有扩音喇叭,围过来听的人又多,周胜的声音不自觉的就大了起来,就连医院里的韩盈也听的极为清楚。   自己的猜测,果然成真了。   韩盈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情绪上,她是很开心自己料事如神的,自己预料的这么准,村里人对自己的信服绝对会再高一层。   可理智上,韩盈又本能的讨厌这种蛮荒的环境。   太乱了。   乱到仿佛没有法律。   韩盈很清楚,法律完善,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好事,因为它起到了很好的兜底效果,至少人与人在争斗中,不会出现不把人当人的情况。   可这么乱的环境下,人就没有下限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贾商竟然真打算把村里人害成奴隶!   韩盈只觉着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村里的守卫不能停,我也得……”   跟着母亲跑了好几趟县城,感受了成年人之间真正交锋的韩粟,推开帘子,探进来一个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六妹?我能进来吗?”   呀,这可不容易,大哥终于学会敲门了?   韩盈压下住自己对大环境的恐慌,轻声应道:   “我现在没事,你进来就好。”   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韩粟整个人直接变了个样子,不复之前刚上战场回来的意气风发,眼中全都是迷茫。   啧啧,这可真是饱受一番摧残啊。   果然还是要交给社会打击,这速度,多快。   “说吧,什么事?”   韩粟走进来,安分的坐下,也不再乱动手,声音很是低沉的说道:   “我去了一趟县城。”   “嗯。”   “那贾商真来了。”   “然后呢?”   “他真带着壮奴来找我们了。”   韩粟心里越发的后怕:   “要是六妹你当时没拦我,没做这些事情,那被贾商抓走的,就是我吧?”   说到这里,韩粟明显打了一个寒颤。   显然,他也清楚,若是被绑走送官,进了牢狱,那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   韩盈到底不是现代人,知道做奴隶苦,却不明白这时候做奴隶到底有多苦,所谓的贵人宠奴,不过是万中挑一的幸运儿,而真正的奴隶,其惨状难以描写。   状若猪狗,甚至不如猪狗!   徐三她们家都穷成那个样子,快要活不下去了,也不愿意卖身为奴。   差点沦落成奴隶、成为拿捏全家弱点的韩粟,心中还是止不住的后怕。   还好,还好六妹识破了他的诡计!   只是想起来,还是想给自己一巴掌。   太蠢了!我当时怎么能那么蠢呢?   韩粟低下了头,认错道:   “六妹你之前生气,是不是……因为我当时拿着剑,想上去杀了韩广?”   行吧,还没蠢到极致。   韩盈插手横在胸前,盯着韩粟,嘴上一点都不留情面:   “这冷风还真有效果,吹了几天,这不就长脑子了?”   被骂的韩粟实在是有些尴尬。   他挠了挠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从从怀中掏出一节木棒。   这木棒只有巴掌长,两端凸起成球,有点像人骨的模样,上面满是刀削的痕迹。   韩粟把木骨头递给韩盈。   “那个,六妹你别生气,你看这个怎么样?”   韩盈接过来木骨头。   这是仿照的肱骨,也就是人上臂的骨头,虽然外形还不是很完美,但已经很像,以现在的刀具,韩粟能做成这个样子,绝对是下了大力气。   男人啊。   呵。   有心和没心真的是太明显了!   韩粟不知道韩盈在想什么。   他还是沉浸在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当中。   先前村内组织巡逻,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可一去城里,事情就越发难以理解起来。   牙叔带人在摊位上盖了土炕,待土炕盖好,投入使用,阿母就以‘鬼神有令’的说法,说要将冬日得豆芽的回春之术’告诉大家。   这话顿时吸引来大量的人围观,阿母又避而不谈,而是宣传起来土炕,说是盖土炕,送回春之术。   如今,大众取暖,只能用火盆,哪能比得上整个炕面都能发热的土炕?哪怕土炕比火盆更加耗费木柴,城里那些不差一斗米的人,还是立马选择了土炕。   顷刻间,城外到处都是挖黄泥的人。   县城内除了有贵人,还有大量的匠人在内居住,土炕是个手艺,虽然需求量没有对石、木工具来的多,不过好歹能混上一斗粮食。   多门手艺,多门饭吃,不少匠人看有这么多人都会盘炕,明白他们不挑人,便提着肉,把孩子送了过来。   郑桑也来者不拒,和韩牙直接把这些半大的孩子收了下来。   到后来,连成年人都有了。   而给家里盖上土炕的那些人家,也吆喝着左邻右舍过来暖暖炕,显摆显摆。   一时之间,整个县城热闹的不行。   这如何瞒得住那些贾商?   没过多久,就有奴仆改头换面提着肉过来试图混进来当学徒。   可郑桑早就有了防备她再来者不拒收人之前也要有前人和邻居做保仅此两点就能杜绝想要偷学的奴仆混进来。   试探这么一回 碰壁之后贾商们好像消停下去了。   随着县城里的人家盖起来土炕村里就不再大规模发豆芽。只少部分发一些。供应县城大吏。   而县里也果然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其它卖豆芽的小贩。   只是他们的价格远远高于东河村。   最低也得要三、四钱一斤不说还散得很一次只能买个几十斤。   没办法县里的木柴要钱的!   稳定供货渠道一断不跟你玩儿了可把贾商们坑得不行。   有部分人还捏着鼻子坚持从市面上收这些供应极不稳定的豆芽。   不过有些贾商就比较快他们选择跪下来叫爸爸。   一些没有出手的贾商直接拿着钱财来求郑桑了。   郑桑收下了钱财还把这些钱和大家分了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让村里不少人觉得神奇。   当然郑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说好话的给村里人挖坑的贾商再使尽钱财说尽好话郑桑都是叫人直接轰走。   如此区别对待不仅没有引发贾商们反感反而有更多的贾商拿着钱财过来求技术。   别人看不懂只是觉得郑桑很厉害他们拿不了的钱财郑桑却能稳稳的拿着还越拿越多!   而韩粟模模糊糊的看懂了一部分。   这是一步接一步来的最后面的区别对待只是结果前面的步骤才是重点。   不打破贾商们统一的默契又不让他们能偷学技术他们才不会老老实实的奉上钱财。   这样洞察人心将贾商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手段实在是让韩粟发抖。   他清楚母亲绝对没有这个本事这绝对是六妹教的。   拉住韩盈的胳膊韩粟求道:   “六妹你就教教我吧我想学匹夫之勇还想学应对贾商这样的本事!”   说着他下定了决心闭上眼喊了一声:   “师长!”   韩盈没有答应。   行百里者半九十都到这一步了韩粟还这么抹不开面自己要是贴心的给他抹过去那以后不开心的就是自己了。   老师对弟子兄长对姊妹从传统到如今的社会约定俗成都有极强的控制权绝不能兄长姊妹老师弟子混淆在一块分不清谁为主谁为次。   该死的未嫁从父兄韩盈真恨不得把董仲舒吊起来抽一顿。   说的难听点亲妈都三十六了以这个时代四五十来岁就要死了的年纪一旦亲妈出意外蹬腿那韩粟就有绝对的资格掌握她的人身所有权。   在这个蛮荒时代韩盈没有一点安全感不把所有能够控制自己的安全隐患解决掉她就不舒坦!   不过韩盈不打算在韩粟面前用暴露空间的方式   来证明自己的神异她想试试能不能靠自己会的本事让韩粟心悦诚服。   “这些本事大哥你心里清楚有什么用你还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就想用一句轻飘飘的师长把我唬过去?”   韩盈说完韩粟就急了。   他一急直接许诺道:   “师长我当你弟子!真心当的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说往东绝对不往西说抓鸡绝对不撵狗!”   韩盈笑了。   这才有点样子嘛。 第43章 下雪了   韩粟说话算话。   既然许诺了,那就真把韩盈当师长伺候。   他自觉的接过家中掌勺活计。   没办法,韩羽一走,韩硕又被拉去忙豆坊,而郑桑又把精力全放在应对贾商上,没人顾得上做饭,家里都不能说做饭的水平在持续下降,是一天正常吃上两顿都难。   总不能让韩盈做饭吧?   魏裳也不太行,顶多帮忙搭个手,她现在可忙了,天天照顾她那五只母鸡。   毕竟,现在母鸡孵蛋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可得盯着点儿。   前两天就有个蛋,母鸡没盖住,放外边冻了半天,凉透了,韩盈和魏裳都确定这个蛋坏了,出不了小鸡,只能煮了给韩粟吃。   韩粟剥开才发现,里面都已经变样了,有血管和内脏,血呼呼的,看起来挺恶心。   怪不得韩盈不吃给他吃→_→   每天备好热水,供韩盈洗漱,白天做好饭,再给韩盈送到医院。   最近几天又开始发冷,韩盈早晨过来医院这边,中午就不愿意再走回家吃饭了。   韩粟提着饭一出门,就觉着今天有点儿泛阴,不是什么好天气。   提着豆脂准备出门的伙伴笑嘻嘻的靠过来。   “韩粟,怎么今天你们家还是你做饭啊!”   他的话中带着嘲笑。   如今男女分工明确,正常情况下,男人不会做轻松的煮饭,而是做下田担水劈柴的重体力活计。   男人煮饭,即不符合常理,又有偷懒的嫌疑,自然会引得旁人嘲笑。   可韩粟只觉着伙伴有病。   家里别人都在忙,自己煮个饭又怎么了?谁小时候没帮家里煮过饭?怎么我现在煮饭就有事了?   他斜了伙伴一眼,说道:   “对,是我煮的。”   韩粟说的光明正大,伙伴一时间门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他觉着没意思,挠挠头,又问道:   “这是给你六妹送过去的?”   “是师长。”   韩粟更正道:   “我现在拜她为师了,以后不叫六妹了,得叫师长。”   “啊?”   伙伴彻底懵了。   “哥哥向妹妹拜师?”   人对人的态度,是时时刻刻都在产生变化的,伙伴在面对韩盈时的尊敬,不妨碍他在私底下,继续由传统思维观念占据主导。   他扭着一张脸,总觉得那里说不过去。   “这也太怪了吧?”   “哪里怪了?”   韩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别扭了那么久才会拜师的,他作出一副坦然的模样:   “师长那么大本事,我想学,怎么能不拜师呢?”   伙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却怎么也说不上来,又觉着韩粟说的有理,只能皱着张脸,同意道:   “好像也是,对了,那你为什么没有专门拜师,直接改口就行了?”   韩粟想起来魏裳和韩羽拜师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围观,还得磕头,心里还是觉着丢脸,他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新的理由。   “因为师长觉着我不行。”   韩粟刻意放缓了语气:   “她觉着我学不了她十分之一的本事,所以我就是个普通徒弟,不打算用心教。”   反正自己也就学骨头血管内脏之类的,好用来打架,这又不能治病救人,说学不全本事也不算错。   至于那些和贾商争斗的本事……   这种话肯定不能说出去啊。   韩粟这么说,伙伴却反而觉着,好像更有道理了哎。   月女的本事,怎么可能是个人就能学,还能学得会的!   伦理观念哪有真本事更重要!   总不能为了好日子和钱,在意那点儿屁都没用的关系啊!   想到这里,伙伴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抹嫉妒。   肯定是韩粟借着自己哥哥的身份,硬逼月女收下他当徒弟的!   和韩羽一样。   看看韩羽,半年多前还是个普通妇人,这才跟月女几天啊,就能去县里大吏家,给仆从做老师了!   韩粟跟着月女,指不定能有多少好处呢。   怎么我就没有个这样的妹妹呢?   伙伴的嫉妒,韩粟没有看到,他觉得脸上突然一凉,伸手去摸,手上又凉了一下。   他抬头向天上看去,稀少的,看不清楚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   “下雪了?”   韩盈拿起来水壶,先给韩粟倒了碗热水。   进来的韩粟带来一身的寒意,他拍了拍肩膀上早就化掉的雪花:   “是下雪了,前些日子村里老人还说快要化冰了呢,结果这又下雪了。”   说着,韩粟熟练的把水壶换成锅,又把已经凉了的饭菜热上,他的表情不是多好,时不时透过透气孔看外面,看着雪有越来越大的迹象,他皱紧眉头,根本心情上课了。   “不行,师长,我得赶紧回去把木柴都盖上,可不能让雪浸了。”   韩盈之前遇到过下雪,被水浸湿的木柴根本点不燃,只会冒烟,呛的人难受。   大冬天的,一旦没有木柴生火取暖,是真能把人冻死,韩盈更没有心情上课,她立刻同意道:   “嗯,你赶紧先回去,课咱们有时间门再上。”   韩粟点点头,转身就走。   韩盈也来不及吃饭,赶紧把孕妇们喊出来,排成一列,接力把屋外堆的木柴都先堆到屋里去。   医院这边的木柴能烧一个月,几百斤柴,哪怕离得近,就在屋子旁边,十多个孕妇也搬了接近一个小时,各个冻的不行,赶紧回屋里喝热汤取暖。   不少孕妇心里都心惊胆战的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   幸好有土屋土炕,不然,真能冻死人的!   韩盈没在孕妇这边久留,看天色不好,下午就回了家。   雪一阵小,一阵大,就是不见停,这让韩盈越发的焦急起来。   前两次的雪可没这么大,都是雨夹雪,少少的下过去就算完了。   可现在的模样,完全是冲着十厘米厚的大雪去的。   一个搞不好,那可真就是雪灾了。   现在亲妈她们都还没回来呢,还有羽姐,她在周户曹家里能好吗?   韩盈急的团团转,豆丁的身材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等。   好在,傍晚郑桑她们终于驾着马车赶了回来,还把韩羽给带回来了。   韩盈赶紧给她们倒热水。   屋内已经彻底黑了,她点了个小火盆放在两人中间门,借着火光,才能看清楚两个人的模样。   嘴唇泛青,眉毛头发全都是雪,手脚僵直,碗都端不起来,坐在炕上缓半天才能说话。   刚缓过来,郑桑就一把抓住了韩盈。   “婴,下雪会死人的。”   昏暗的火光下,郑桑的表情带着琢磨不透的古怪。   像惶恐,却又带着别的东西。   她眼睛亮得出奇,直勾勾的盯着韩盈:   “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场雪,才让我们把火炕散出去?”   郑桑的话让韩盈有些哭笑不得。   她刚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却看到母亲越发狂热的眼神,顿时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越来越解释不清楚了啊!韩盈简直不知道要该说什么好了。   郑桑都这样以为,那外人呢?   不会最近盖土炕的人都信了吧?   早知道就不为了挽尊,说什么鬼神有令啊!   “不知道!”   韩盈无奈的说道:   “我怎么能半个月前就知道现在要下雪?我又不是天气预报!再说那玩意儿准过吗?”   天气预报?   郑桑一下子就被说懵了,那是啥?   “据说看月亮能判断第二天的天气,可惜我没记,阿母你还是多听听村老们的话吧,听我的保管走坑里去,奥对了。”   别说天气了,韩盈对现在日子过得都很头疼,她都不知道现在已经几月几号了敢信?   连县里都没有年历,大家根本没有明确的时间门观念,实在是绝了。   韩盈都不知道现在的农业生产,到底是怎么组织的。   全靠老人经验?   那可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韩盈完全不敢插手,她这个一窍不通的人怕把大家都带坑里去。   略过这件头疼的事情,韩盈说道:   “咱们家最好再添几件皮衣,不能把人冻出病来!”   韩盈一说到花钱,郑桑瞬间门就冷静下来。   “现在买皮衣……”   那得费多少钱啊!   “肯定也买不到,过几天再说吧。”   说完,她生怕女儿逼着自己赶紧买:   “天太晚了,咱们赶紧睡吧,剩下的等明天再说!”   韩盈看亲妈这幅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下雪后,必须商品肯定会涨价,翻个四五倍是基础,她要是知道会下雪,早就要提前买它个七八件皮大衣,一人穿一件,根本不会现在才提出来。   阿母你动一动脑子啊!   不过韩盈觉着她是不会想的。   算了,管它呢。   先睡觉,剩下的明天再说。   反正东河村有炕有房有粮,死不了人。   虽是这么说,可韩盈还是没有睡好。   她睡一会儿就醒过来,起来看看外面的雪到底下了多大,停了没有。   好在,这场雪不算太大。   入夜没多久,雪就停了,厚度也就四五厘米,压不塌草房。   第二天,韩盈一推开门,就觉得寒气扑面而来。   谁说的下雪不冷,化雪冷?她现在觉着只要下雪就冷!   犹豫三秒韩盈扭头就回了房间门不出门了。   她在屋里洗漱好抹了无味的凡士林又做了八段锦锻炼身体吃完饭把家里剩下的衣服都裹在身上偷偷贴了俩暖宝宝这才敢出门。   刚一出门外面不少围着郑桑的人就看到了她呼啦啦的围上来直接跪在雪地里给韩盈框框磕头口中还大声呼喊着什么显得极为狂热就像是……   传销邪教现场。   韩盈没动稳着听了几句。   果然这些人这么激动都是因为土炕。   真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上天要降大雪和韩盈交好的鬼神告诉她下了令她才给他们盖土炕。   韩盈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微笑面对。   毕竟这群外村人又不知道外邑和贾商之间门的矛盾韩盈要郑桑摇人的时候肯定不能说这点说了这些人肯定会犹豫找个鬼神有令的借口掩盖一下。   就谁能想到会下雪啊!   真是想装神棍的时候千方百计才糊弄住一点点人。   不想当的时候大家反而都把她当神棍了。   绝了!   韩盈选择躺平了。   爱咋咋地。   她瞅准时机果断开溜赶紧回屋了。   月女的房间门还是没人敢闯的。   起来的魏裳正忙着清理鸡棚上的浮雪现在没化冻还好要是不清理化成水直接就顺着茅草从屋子里往下滴整个屋顶也会被泡烂。   不仅是魏裳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把自家小子赶上房快点儿清理积雪省的太阳出来一晒雪就扫不动了。   家里有韩硕韩粟拿着扫帚喊上邻居家的小子去了医院好一番折腾才把雪扫干净然后蹲在门口的灶台处烤火和热水暖暖。   韩盈给两个预产期将近的孕妇做完检查   也过来烤火三个人刚歇一口气就见不远处有个男人背着个半大少年快速跑了过来。 第44章 骨折少年   男人一路小跑到他们面前,韩盈一抬头,就看到男人背后那少年不正常的脸色。   “快进屋!”   说着,韩盈立马将男人引到隔壁。   男人小心翼翼的将少年放到床上,又一个妇人跑了过来,她扶着门喘气,言语不清的喊道:   “月女,我儿子,我儿子从顶上摔下来了!”   韩盈一听,表情更加严肃起来。   “摔伤?伤哪儿了?”   看起来是少年父亲的男人,赶紧把盖着少年的衣服给揭下来。   过来搭把手的韩粟,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男人一把衣服拿走,血就渗了出来,滴在炕上。   那少年的上胳膊,极为不正常的鼓着,靠近肘关节往上两寸的位置,一个食指长的口子,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中,红白青黑的茬口是那么明显,看的人忍不住皱眉。   这胳膊是废了。   韩粟想。   他打猎的时候,见过猎物扭断骨头的样子,和面前的少年没有一点区别。   而看到这幕的韩盈,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她头皮发麻的看着男人拿手的衣服,上面洇湿的血迹极为明显,不过更让她崩溃的,还是那件衣服已经脏污的不成样子,上面满是泥灰,这种衣服盖到伤口上……   韩盈觉得自己需要速效救心丸。   可如今的情况,哪容得她心梗?   韩盈压下所有暴躁的情绪,猛地喊道:   “韩粟,拿热水把那盆儿烫一遍,兑点温水过来,快点!记得别用你的手碰水!”   韩粟明白现在人命关天,立马提起来陶盆就往外走。   少年父亲仿佛看到了希望,他一把抓住韩盈,眼睛闪烁着泪光,声音极为颤抖的问道:   “月女!我儿子还有救吗?”   韩盈不敢把话说的太死,如今能用的医疗手段太少,保不准哪里出问题,人就没了。   给了希望,却没达到,那才要命。   “我先看看情况。”   说话间,韩粟火急火燎的端着兑好热水进来。   韩盈立马用麻布给少年轻轻擦拭伤口。   这麻布还是隔壁孕妇们织的,韩盈裁成了小块儿,高温煮沸消毒,现在拿来充当纱布棉球,蘸水清理伤口,用一片扔一片,在如今布等于钱的时代,这种行为堪比在扔钱,看的众人一点儿也不敢喘气。少年的父母苦着张脸,也不知道是害怕少年救不回来,还是害怕接下来高昂的医药费。   韩盈哪里想得起来解释这布还会回收利用?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给到少年胳膊上去了。   冬天,连她这等有金手指的人都不敢洗头洗澡,更何况这个普通的少年?   所以不仅伤口上满是泥灰,整条胳膊上也是,麻布一擦,黑色的灰条就带起来了,甚至没碰水的地方,鱼鳞纹一片片的起,吹一口气,都能飘起来!   可千万别细菌感染!   清理着伤口和周围皮肤,韩盈脑袋又快速询问道:   “他这是怎么伤的?”   少年母亲赶紧回答:   “是扫雪,孩子他父让他上房顶扫雪,结果脚一滑摔下来,我们也不知道那地上有那么块石头,他就那样直接磕上去了,然后,然后就这个样子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仿佛多说一些话,能让儿子好过来,又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宣泄自己的情绪,于是开始骂起来丈夫和儿子:   “我都说了让你看着点,你也不看着!这不,儿子摔下来了吧?臭小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怎么就不站稳啊!”   少年母亲的情绪过于激动了。   韩盈皱着眉:   “别吵!”   她声音不大,刚说完,少年母亲就吓得闭上了嘴。   韩盈清理着伤口,又用手轻微触碰着捏了捏手臂。   很多人都有个错误的认知,觉着人在一两米的高度摔下来,不会有大问题。   事实上,以成年人的体重,这个高度已经够他骨裂了。   少年应该是站着往下摔,高度在三米以上,又是直接撞到了石头上。   那石头恐怕极为尖锐。   否则,肱骨只会在内部断裂,不会划开这么大的伤口。   看伤口的形状,已经露出来了骨茬。   韩盈皱着眉,仔细观察。   不得不说,少年这还算是幸运,因为他没有损伤动脉血管。   不然根本坚持不到送医,人早就因为大出血死了。   而且,现在还是冬天。   细菌感染的可能性,也在大幅度降低。   古代,不知道多少人就是死在了伤口细菌感染,进而引发的各种并发症上。   只是他情况依旧不乐观。   韩盈注视到少年的手指,在不自然的挛缩,手臂的颜色也开始苍白起来。   按住对方的手腕,脉搏的跳动也开始在减弱。   这是血管神经损伤,肢体开始出现神经麻痹的特征。   这条手臂……有点难保。   韩盈眉头越皱越紧。   将半截手臂清理干净,韩盈弄醒了昏迷的少年。   询问他症状,自己按压胳膊时的疼痛,又轻扣断骨,听骨摩擦声。   这一连串的行为,痛的少年忍不住惨叫起来。   少年父亲同样是急的不行,好在他明白,骨头都断了,觉得疼再正常不过,也不敢阻拦韩盈的问诊。   靠问诊手摸勉强确定受伤情况,韩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对少年父母说道。   “他这胳膊还能治一治,说不定能保住,你们怎么打算?”   “啊?”   少年父亲明显愣了一下。   片刻,他终于反应过来。   还以为儿子救不回来了,没想到月女是在愁儿子这条胳膊?!   他刚想说要治,话冲到嘴边,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这,这要是治的话,要多少粮食?”   “这……”   韩盈更头疼了。   她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说道:   “他这骨头断开了,我得给他拧回去,诊费我就收你两碗糙米,你别开心,用药才是大头,骨头光拧回去不行,他自己长是长不好的!之前肯定还有人摔伤过,什么都不管的话,运气好,那就是胳膊就不能动,但人还活着,运气不好,人就死了!”   这话说的少年父亲不断点头,他刚刚那么害怕,也是害怕孩子不小心死了。   这孩子都十二三了,已经基本上立住,再过个三四年都可以张罗着娶妻,他要是死了,自己可不得心疼死!   得亏韩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早就一口唾沫唾上去了。   她继续说道:   “他胳膊伤的太严重,两年内不能抬重物,不过提个罐子,拿个盆还是可以的,运气好的话,慢慢的能和正常人一样,运气不好,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不过都得靠用药,外敷加内吃。”   韩盈也没办法,治疗效果真的只能交给运气。   毕竟,她不是专业的骨科医师,就算是,她也没有做手术的条件。   少年的肱骨,至少没有完全断裂,错开。   至少不用打钢钉了。   韩盈只能乐观的相信,人体强大的恢复能力。   而少年的父亲,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韩盈看清楚他的脸色,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明白过来,尽量捡着便宜药材搭配:   “外敷的话,得用野菊花根,乌蔹梅根和骨碎补,至少得敷一个月,价格是五斗米。还得内服,要活血散瘀,只用积雪草煎水服用,它不好挖,一月份的积雪草,得要二斗米。”   说到这里,少年父亲已经不敢看韩盈了。   旁边的韩粟抱着双臂,同样是不发一言。   二斗米一石,现在一石米的价格,也就在一百钱左右。韩盈一个月的药价价值,在三百五十钱左右,是一亩多地一年的产出,这个价格,要说贵吧,它还真不算贵。   毕竟韩粟当年为了给韩均治病,给了沃河巫师六千钱!   韩盈的要价,只是他的二十分之一。   可要说便宜吧,听韩盈的意思,这只是第一个月就要去了一亩地的收入,往后呢?哪有骨伤能好这么快的,怎么着也得小半年吧。   那恐怕也得有个六亩地收益的支出。   可收获呢?   孩子手臂也就是外表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实际上左手臂是不能干重活的。   不过是个摆设。   能不能恢复的和正常人一样,要看运气。   那这笔巨额的支出,就显得有些得不偿失了。   韩盈心里有把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们家的情况,东河村的现状,都不能用来参考大汉百姓们的真实生活!   正常情况下,一个普通家庭,收入和支出能够持平就已经很不错了。   要是能有个一两百钱的结余,那就是丰年。   换算到现代,那就是一个一年收入三万,支出二万九,只能维持温饱家庭。   猛让他拿出来一万五来治病。   那他肯定犯难,甚至开始犹豫着要不要不治了。   韩盈当然能——   她能接受个屁!   韩盈看着这两个人犹豫的模样,脸色更加黑了。   “我刚才说的是好情况,这两天他要是没发热,那才能好起来,不死,他要是今明两天烧热,那就是外毒通过伤口钻进了身体,撑不过去,人就会死。”   韩盈非常讨厌这一幕,甚至有点可笑。   自己还在忧虑能不能保留胳膊,想要谨慎的不提高这对父母的期望。   可实际上,保住性命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很容易!   却不得不继续说道:   “胳膊能不能保住再说先尽量保住他的命吧骨头长不好最坏不过是日后手臂不能动。可伤口没长好的话人真会死!”   韩盈强调起感染的风险:   “你们不会照顾他这前几天必须让他在这儿住着你们可以按天给钱三天一给先交一斗米看看情况至少人先挺过去再说!”   男人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扭曲着。   即便是韩盈压到了如此低的地步他还在犹豫像是下不了决定似的看向了少年母亲。   少年母亲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都很纠结。   救命是必须的。   可孩子的手臂到底要不要保?   若只要一两斗米那家里当然给得起立马就给他治了。   可谁都知道骨头坏了要养很久才能好起来如果一直用药的话家里真出不起!   少年此刻也不再呻吟他躺在床上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自己的母亲张了张口艰难的说道:   “阿母要不不治胳膊了吧?”   韩盈勉着唇看了过去   那少年的脸上明显全都是害怕。   也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少年母亲她猛地站起来和少年父亲对峙:   “不行!得治!”   男人张了张口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少年母亲猛地甩开男人对着他大吼起来:   “要是真残废了哪家好女都看不上他!而且月女哪里说不治就行了?不用药人是会死的!”   最后一句话终于说动了男人。   “那还是治吧。”   韩盈叹了口气。   “那你们过来把按住我给他把骨头拧过来打个夹板。”   说着韩盈拿布卷成团塞少年嘴里。   “疼的话   咬布。”   少年乖巧的点了点头。   韩粟、少年父母按照吩咐上前死死按住了少年。   韩盈深吸一口气开始给少年正骨。   片刻因为剧痛而产生的尖锐惨叫还是从这间房屋内传了出去。   正完骨韩粟锤着草药抬头就看到了韩盈还在一动不动的看雪。   六妹肯定还在生闷气。   说起来韩粟根本不明白今天这事儿有什么好气的。   除了他更加坚定不学医的想法。   学医有啥好的?看今天这对父母抠抠嗖嗖的拿点钱那么难。   还是做生意打架上战场来钱更快。   而且心情也不会这么糟糕。   不过被认为生气的韩盈气早就消了。 第45章 救人就好   她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个少年够幸运了,他的病还能治,之前那些治都治不了的,才让人揪心。   韩盈没来之前,本地人连得病的概念都没有。   对于这些农人们来说,身体上的疼痛,可能还比不上下地干活的劳累,既然人还能干活,身体上又没什么外伤,那就是没病。   等到人因为病痛躺在床上起不来,没办法干活。家人才能确认,他是得病了。   所以前几个月,送过来的病人都是危重症患者。   有些都可以直接送ICU了。   那么高的死亡率,真不是韩盈的问题。   相反,她能救回来那么几个,才真的是奇迹。   她根本无法想象,在这么简陋的医疗环境和施救手段下,这些人居然还能活下来!   生命力的顽强,可见一斑。   只是,乍面对这么多死亡的病人,韩盈偶尔也会怀疑自己,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无能为力四个字,太能摧毁医生的心智了。   好在韩盈也想通了。   就像是海边扔鱼,是的,有很多鱼根本救不下来,可为什么非要盯着那些自己救不下来的鱼,而不去看看自己救下来的鱼呢?   自己来了以后,外邑没有饿死过人,之前扬名的过程中,她还救活了五个必死的人。   还有韩羽母女、钟蕊、楮冬一家,以及她散出去的火炕,也让周围村子里少死了很多人。   这么多人,都因为自己而活了下来!   韩盈只要想想,就很有成就感。   不把自己当成观音,非要救苦救难,心理负担就没那么重了。   至于今天的少年——   医疗成本问题,别说是古代,放到现代都还没有解决。   她一个小小的私人医院,面对这种情况,又能有什么办法?   少年父母已经决定给他治病,那她尽力去救就行了。   别的不说,就少年父亲盖的衣服,本意是挺好的,给孩子防寒,可这衣服一盖,细菌感染是绝对跑不了。要是没有韩盈,人就没了。   至于手臂能不能保住,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翻着空间里医书,韩盈幽幽的叹了口气。   毕竟,她是妇科医生,不是骨科医生。   现代的医学分科之后,隔科如隔山,感谢爷爷是医生,家里有整面墙的医书可以查阅,感谢我有囤积癖,电脑里存了大量的别科教材和医生内部视频,不然,韩盈真的不敢下手。   回忆着刚才的手法,韩盈脸色越发的糟糕起来。   感觉自己不是在救人,是在毁人。   韩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都穿越了,为什么各部门主任不可以一起过来!   整个三甲医院连带着器材都来更好,最好把制药厂也带上,要是可以的话,省穿也行啊。   直接带领汉代飞升社会主义,顺便还能征召卫青霍去病入伍,就凭现代武器,完全可以全世界插国旗,以后再也不用写英语论文……   韩粟完全不知道韩盈在想什么,他还以为韩盈还在生气,坚信没有什么是一顿饱饭解决不了的他,捣完药,麻溜的拿出来腊肠切片,又盛了碗厚厚的粟米汤,将腊肠放进汤里,把筷子往碗里一插,递给韩盈:   “师长,先吃饭吧。”   声音打断了韩盈放飞自我的想法,她接过来碗,不再看空间里的那些书。   想抱佛脚,却抵不住没药,毕竟医生能开的处方药,只有医院有,广联医药撑死应付一下日常所需,治骨……额。   算了,先看能不能熬过细菌感染吧。   扒拉完午饭,韩盈拿着药去找少年。   医院里,少年的父亲不在,说是回家担粟米去了,只有他母亲在旁边陪着喂粥,巧了,也是喝的粟米粥,只是和韩盈喝的能插筷子的粥不同,少年的粥稀的都能当镜子使。   韩盈叹了口气,说道:   “不能觉着他生病了,不能干活就扣他口粮,得给他多吃点,不吃饱,怎么增强抵抗力?”   少年母亲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我,我只是……”   “不是在怪你。”   韩盈解开固定,麻溜的上好药,极为平静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日子不好过,尽力而为吧。”   说完,韩盈也不在屋内久留,而是转身去了隔壁孕妇那边。   目前有三个孕妇的预产期就在两个月内,其中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生,韩盈必须上心。   病人太多,事情有点忙不过来。韩盈教学徒弟只教了一回,课就停了,现在根本抽不出来时间讲大课。   而回来的韩羽,因为中间空了十几天,没有老师抓着,也没有同学一起复习,教的二十多个主要骨骼名全给忘了。   好在魏裳还记得,索性把画着骨骼图的石板搬到了鸡棚旁边,由她来教导韩羽和韩粟。   九岁小人教两个成年大人的情况,实在是反常,郑桑、韩牙每次过来看,都一脸便秘的模样。   可实际上,教导两个成人的魏裳,都快气到爆炸了。   不就二十多个骨头名字的事吗,说一遍就能记住的东西,为什么韩羽和韩粟就死活记不住呢?!   韩羽早早就认清楚了现实,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所以心态还正常。   韩粟就不太行了,他之前可是村里面的孩子王,长大了本事也不算差,可面对韩盈,已经够提不起来自尊心了,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个魏裳。   实在是太让人糟心了!   看三个徒弟互相折磨的韩盈,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虽然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她的锅。   为了不继续暴露异常,韩盈只讲了骨头名字叫什么,压根没往上面写文字。   没办法,她又不知道小篆怎么写,现代的汉字写出来太显眼,索性直接不写,记音吧。   这对于韩羽韩粟两个已经成年,思维固定的人来说,难度极高。   不过,现在听音记文是学生的基本技能。   韩盈的教导手段,是底层老师普遍的采用的方法。   如今文字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大部分人只能通过口口相传来传递技艺,这样的学习成本和难度,自然会更高,好学生和差学生之间的区别,也就拉的更为明显。   备受打击的韩粟,不仅没有放弃,反而更加好学。   韩盈也没有完全放弃三个学生。   发现魏裳可以做助教之后,韩盈基本上隔个两三天,就要抽出来一个小时的时间,讲上几个知识点,确定魏裳记住了,由她带着另外两个学生,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进行复习。   而上课剩下的时间,韩盈就拿来检查之前学的内容,是否还记得。   如此下来,进步虽然缓慢,却并非没有。   只是上课的过程中,韩粟也感受到了没有教学道具的痛苦。   他开始打磨木骨,争取做出来一套符合人体的木骨架。   就是每做出来一块骨头,他都会找村里的伙伴们打几架。   伙伴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感觉自己越来越打不过韩粟了。   常常是一下场,没两下,自己不是被摞倒在地,就是被箍住身体,使不上劲,没办法反抗。   此是后话。   现在的韩盈,在熬过十天,确定少年不会感染之后,就看着他父母把他接回了家。   没办法,住院也费钱,尤其是少年不像孕妇,能自己照顾自己,顺便挣出来自己修养的耗费。   他是受伤,不仅自己动不了,还需要别人照顾,医院离家太远,无论是留在医院,还是每天来回走,都成了两个人只出不进。   本来要持续不断支出医药费的家庭,经不起这样耗。   把人接回家,少年可以继续在床上休息,他的母亲可以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比如多织些布,弥补家庭的支出。   韩盈也没办法拦着人。   她只能再次向少年父母强调了卫生问题。   这对父母连连点头,眼含着泪,差点没跪下给韩盈磕头。   若没有月女,恐怕一家人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死去。   如今仅些许耗费粮食,就能把儿子救活,对他们一家来说,已经好上天了。   他们这样的家庭,哪能请得起巫觋?   月女仁善,他们可以慢慢的积攒粮食和布匹,看孩子的情况,十天半个月的来一趟,慢慢治下去,说不定儿子的胳膊,就能恢复的和正常人一样。   就算是治不了,耗费也不会太多,不至于把家里给拖垮。   送走了这一家人。   韩盈心情有些复杂。   她站在医院门口,看挑着豆腐担子的人们一排排走过。   现在的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土路,雪化了之后,一片泥泞,人也没什么好鞋,都是用草编织的,压根防不住泥水,走这样的路,基本上就是用脚趟冰泥,迟早要把脚给冻坏。   可即便路难走到这个地步,大家也清楚长时间走会损害健康,东河村和村外过来换豆腐担出去卖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穷啊。   穷怕了。   只要有一点点赚取多余收益的机会,他们都会抓住,不肯放弃。   韩盈扯出一个苦笑。   雪后担豆腐去县城这种苦活,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若不是路面过于糟糕,用马车运豆腐会导致豆腐都给摇散,阿母和那些贾商根本不会请人当脚夫。   而担这么多豆腐来回走个四十里的报酬,只有十斤糙米。   这就是如今的现状。   韩盈无力改变这一切。   她不想多看,扭头回了医院。   如韩盈所料,预产期将近的那个孕妇,还没过八天,人就发动了。   因为外邑这边一直有人过来找活干,医院也没有停工,现在扩建到了四间房,其中有一间被韩盈改成了产房,里面只加了壁炉,没有床,专门架起来横杠,还吊上了麻布绳。   受限于木工的技术,韩盈要的产椅还得等一个多月才能到。   是的,产房里面没有平床。   古装影视剧的误解,让很多人认为女性生育时,都是平躺着在床上生的。   这并不正确,因为平躺着孕妇无法利用重力,生产的难度反而会提高。   古人大多采用站、蹲,跪的方式分娩。   而到了现代,孕妇会更加舒适一些,躺在床上,但她们的产床,也是有倾斜角度、抓手和脚蹬的。   韩盈原本以为,她要面对的是孕妇不适应分娩工具,还专门带着这个预产将近的孕妇,熟悉工具要怎么使用,到时候如何使力。   可没想到,真正的阻碍,是从孕妇发动那一刻开始的。   村里生育过、从没有遇到过难产的几个妇人,知道了有孕妇发动,赶忙过来帮忙。   韩盈一开始还挺高兴的。   她力气还行,但身体小,总有很多不便的地方,还是有大人更好些。   只是,这些妇人过来之后,韩盈才发现不对。   她们的帮忙,是在孕妇宫缩等待的这段时间,要从屋子里面泼水驱邪,引什么河伯前来带子。   紧接着,指出架子摆放的位置不吉利,说最好挪走。   而后,又扯到孕妇发动的时辰不对,婴儿可能克母。   正缺人手的韩盈,呆了。   这哪里是帮忙?   简直是捣乱!   之前的产妇,到底是什么样的生育环境?   能整点除了迷信之外的东西吗?   韩盈一点儿都不想说话。   事从紧急,她没时间解释,索性把老妇人都赶出去烧热水,又喊来韩羽,楚枝帮忙。   这次发动的孕妇,有生产经验,人也不慌,韩盈检查过,胎位很正常,除了营养摄入不太够之外,基本上能达到如今所做的最好状态。   她很幸运,正常分娩出了一个男婴,没有受伤,男婴也很健康。   母子平安。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韩盈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46章 传统习俗   先是孕妇没奶。   这一点并不令韩盈意外。   基因是自私的,它需要自我复制,不断繁衍,可在危机的时候,又要优先保障生命本身。倘若女性的生存环境太差,月经都会停掉,更何况母乳这种长期损耗自身营养的存在。   毕竟,母乳是血液运输来的高营养物质,这些营养对于母体本身来说,也十分重要。   女性在经过十月怀胎之后,身体内的营养本来就大幅度流失,现代还好,能够通过各种食物、药品补足。   可现在,这些孕妇能够吃到的,不过是糙米,麦,粟米类的碳水化合物。   顶多加点腌制的咸菜。   韩盈清楚,孕妇的家人没有克扣口粮。   他们已经尽力在让孕妇们吃饱了。   只是汉代的一亩地,只有一百来斤的粮食产量。   再省,也省不出来多少。   而这些点粮食对孕产妇的身体来说,真的不够。   她们缺乏蛋白质,缺钙,缺油脂,缺糖,缺维生素,缺太多需要补足的东西。   因为缺的太多,身体只能选择罢工。   再抽取营养,产妇本人就要撑不住了。   但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来说,没有奶,靠米糊是活不下去的。   婴儿的肠胃太虚弱,根本消化不了米糊,极大可能性会出现会腹胀,腹泻。   就算是韩盈在,手里还有一些西药,那也很难保证婴儿存活。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第一次如此的明白,什么叫做高出生率和高死亡率!   这年头,能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天选之子!   为了这个婴儿不死掉,韩盈只能把小羊的奶给断掉,分出来先给他喝。   然后就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给孕妇补充营养。   小米,也就是粟米的营养成分最高,先喝小米粥。   缺乏蛋白质,多吃豆腐。   掏一下鸡窝,吃个鸡蛋补补身体。   再把孕妇的家人喊过来,让他们编鱼笼捕鱼,多熬鱼汤,吃鱼补充脂肪和氨基酸。   让孕妇放开肚皮,大吃大喝数天之后,她终于开始有奶,能够勉强哺乳婴儿了。   而韩盈看着孕妇的饮食。   越看越觉得熟悉。   靠,这不是网友怀孕,一定会吐槽的老人必做饮食吗?   小米粥,鸡蛋,鱼汤。就差个红糖了!   还没等韩盈多想。   事情又来了。   在得知孕妇产子,还母子平安之后。   她的亲朋好友,都开始提拎着东西过来探望,庆祝她大难不死。   而韩盈看着七八个人想涌入孕妇呆的房间,围着她道喜,顺便看孩子的情况。   差点没有吸氧。   大冬天的,进进出出,全都是寒气啊!   知道你们身上带多少病菌吗?!   再看看她们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指甲缝里满是污泥,身上还能看到跳蚤的样子,再听到她们还想和婴儿来个贴贴,坐在孕妇身边聊天……   韩盈完全不能忍。   只是产妇的亲朋好友,各有各的事做,所以出现了,今天男方的亲戚来三四个,明天女方的亲戚来上四五个,如此断断续续的来,一直没停过情况。   而韩盈哪有时间守在门口,给这些人一一讲清楚?   现在又有一个孕妇快生了!   抽不出时间的韩盈,粗暴的把韩粟拉过来,让他把人全都给拦外面,一个都不允许放进去!   没办法,传统习俗这种东西,向来不是领导说一句话,就能改的事儿。   就像是现代禁烟花爆竹,要不是有罚款,百姓能遵守这个?   韩盈情况更复杂,她没有现在那么好的通信条件,产妇的亲朋好友,是按照旧习俗好心的过来看她,只不过因为消息落后,生活安排的缘故,没办法聚一起过来。   而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   大冬天,带着的各种营养品走上七八里路过来的亲朋好友,怎么可能有坏心思?   而这种自认为做好事的人,越有理和底气。   面对这些人,讲道理太费口舌。   直接下命令之后上武力更快。   别的不说,韩粟往门前一站,是真的有用。   他拿着韩盈的号令在门口当门神,拦人不要太方便。   就算是有些不理解的想硬闯,他直接对医院工地上的那些人招呼一声,就能把人赶走。   如此,能进出产妇房间的,只有韩盈韩羽了。   就算产妇婆婆、丈夫过来帮忙,也得在外边忙活。   当然。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产妇的这些亲朋好友,不能进屋,索性站在屋外,大喊着和产妇交流。   又全了自己想要给产妇庆贺的心思,也没有违法韩盈的命令。   看到这一幕的韩盈,表示很满意。   只是精力全在照顾孕妇和婴儿的韩盈,忘记了一件事儿。   如今没有显微镜,她实在是无法解释细菌病菌微生物。   所以教导三个学生的时候,只能用毒气,邪气,病气等词语来概括形容。   毒、邪、病这些词,在汉代已经存在。   学生们理解也很容易。   就连普通人也能大概明白说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吧,这三个词因为范围太过于广阔。   所以巫觋也经常用。   而韩粟只是初步的了解了骨骼,血管肌肉什么的都还没学呢,更不要说细菌,孕产护理之类的知识。   他哪懂的韩盈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不会解释的韩粟,只能反复给产妇的亲朋好友强调,月女不允许产妇下床,不允许孕妇见风,不能碰冷水,不允许他们去看婴儿,还要产妇多吃鱼,喝小米粥……   一开始,大家还不习惯,也有些茫然。   为什么要费这么多事?   等韩盈三个多月内接生了四个婴儿,还全给养活之后。   无论是外邑人,还是其余陆续过来看后续新生儿的产妇亲朋好友。   都变得疯狂起来。   她/他们也不像一开始,需要人武力阻拦。   而是自发的遵守起来这些规矩。   只是,这些规矩的内涵,明显跑偏了。   它们快速形成了新的,封建迷信的禁忌行为,并开始在周围几个村子里传播开来。   目前,韩盈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因为她这三个多月的精力,全被产妇和婴儿给占据了。   婴儿照顾起来,是非常麻烦的。   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不懂,困饿尿拉全靠哭表达,而且如今照顾孩子的方法,实在是过于粗糙,韩盈只能亲自上场去纠正那些‘坏习惯’。   就比如,第一个孕妇刚生完孩子,家里送进来的是一筐筛过的土。   韩盈一开始还不知道这是干嘛的,还是韩羽解释之后,她才知道,这竟然是用来放婴儿的!   刚出生的婴儿会乱拉乱尿,母亲根本把握不好他排泄的时间,不能让婴儿尿在床上,冬天又没有草叶之类可以拿来垫的东西,能用的也只有土了。   至于尿布?   不好意思,布拿来做衣服都不够呢,哪里能给婴儿用。一个新生儿,大约要二十条尿布才够换洗,冬天干的慢,数量翻倍,给成年人做两套衣服都绰绰有余了,怎么能给他浪费!   有土就不错了!   面对这种情况,韩盈已经麻木了。   她甚至还想起来,过年的时候,奶奶和她闺蜜聊天,两个人讲古,说小辈们照顾孩子真方便,她们那时候,别说纸尿裤了,尿布都没有,只有沙子!   当时韩盈还觉得太过于夸张。   现在她只觉着,都是先人的智慧……   没办法,韩盈也拿不出来能做两套衣服的布,给婴儿做尿布。   任由婴儿的秽物在身上不清理,肯定也不行。   不过土是不能用的。   就算是筛过,那也只不过是去掉碎石土块,谁知道有没有病菌寄生虫啊?   韩盈赶忙叫人挖了河沙,高温煮过消毒,再烤干给婴儿使用。   还别说,这玩意儿挺像猫砂的。   后续也不用洗,一铲子铲掉扔出去就行。   着实减轻了孕妇劳动量,也不需要忍着味道洗尿布了。   哦耶。   至于婴儿睡河沙上,会感觉硌得慌这点。   韩盈表示毛毛雨啦。   毕竟这时候,农人就没有什么柔软舒适的东西。   哪怕是穿的衣服,也是又厚又粗糙。   也就比河沙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反正都是天选之子,她已经尽力提供好环境了,能不能撑得下去,看婴儿自己吧。   或许这一批婴儿,本身就生命力极为顽强。   又或许是因为孕妇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也有可能,是韩盈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良好环境。   三个多月,四个婴儿都好好的活了下来。   而婴儿的母亲们,也因为韩盈要求的放开吃喝,减少劳动,好好休息,而变的更加有精气神起来。   外邑因为卖豆腐,日常人流量很大。   消息传播的也广泛。   不少人因为孕妇婴儿的高存活率,慕名而来。   韩盈一开始有些无法理解。   好在郑桑知道自己的女儿年龄还小,天上的月宫,和现在也不一样。   她专门和韩盈解释了一下。   现在的婴儿死亡率很高,但是怎么一个高法呢?   答:生十个孩子,能活五六个就是正常,尤其是婴儿阶段,经常是说没就没。那孕妇的高死亡率呢?   答:二十个孕妇,初胎死两三个很正常,后续继续生,还会再死人。   当然,郑桑是不会做这么明确的统计的,这是郑桑说名字和人,韩盈统计出来的大概人数。   因为数量太少,肯定不是非常准确,不过看起来,仍感觉触目惊心。   韩盈还记得她以前学到的现代孕妇死亡率。   十万分之十六点九。   也就是说一万人中,只会死不到两个人。   而这个数据,是因为有大量的高龄、患病女性,坚持生育,才给拉高的。   那时候的韩盈在面对这个数据时,仍觉得死亡率实在是太高了。   可现在……唉。   不提了。   没办法,农业文明拍马也追不上工业文明。   非要比较的话,难受的只有自己。   韩盈快速调整好了心态。   毕竟,按照母亲的说法,她算是又救下来两个婴儿!   感觉又积累不少功德了呢。   而且,三个月多下来,韩盈也不只有这一点收获。   她终于整理出来一套,如何在现有条件下,给孕妇孕检,接生,保障饮食,照顾婴儿的完整手册。   只要再扩大样本验证验证,就可以推广了!   这些内容,是韩盈根据现代科学,又结合了现有条件,实践之后,才得出来的重要经验。   每一条,都让更多的孕妇活下来。   韩盈不仅从电脑上整理出来,还手写了一份藏在自己房间里,生怕自己忘了。   而医院那边,经过了三个月的调整,对产妇、婴儿如何照顾,也已经走上了正轨。   韩盈终于能够歇一歇了。   睡了一个懒觉醒过来的韩盈,推开门,看着地面上已经出现了绿芽,这才猛然发现,原来,现在已经入春了啊。   这让韩盈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拿出来温度计,测了一下室温。   九度!   这个温度能洗澡了啊!   韩盈眼前一亮。   立马喊人架锅烧水,准备好好洗次澡。   之前天冷的时候,她都是倒盆水,用麻布擦一遍,效果太差,身上总觉着不舒服。   不过冬天太冷,韩盈在命和舒服之间,还是更想要命。   现在终可以放开好好洗一回了!   就是这时候想烧热水洗澡,实在是挺麻烦的。   哪怕韩粟烧水,魏裳帮忙提、倒,韩盈还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把自己从上往下,好好清理了一遍。   这还是因为她比较小,用的水不多。   要是成年人,肯定会更麻烦。   清理完,换了身新衣,韩盈坐在院子里,由魏裳用麻布给自己拧头发。   她看着韩盈头顶上的啾啾,笑嘻嘻的说道:   “师长,今年您可以留长发了呢。”   韩盈不想说话。   汉代的小孩,要先剃头,而后男角女羁,也就是男孩左右两侧留头发,像个牛角,而女孩只在头顶上留头发,扎个冲天辫。   这种幼稚的发型,韩盈是真心受不了,她一直把头发往下扎,扎成符合现代审美的马尾。   但她那种发型,其实是比较怪异的。   不过月女嘛,独特一点,也没人觉得奇怪。   甚至因为韩盈的名气越来越大,不少家长也开始给孩子模仿韩盈的发型。   她这也算是在古代引领潮流了。   就是韩盈对长头发,真的一点都不感冒。   她有些烦闷:   “现在头发这么短,洗起来已经够麻烦了,再留长,那可真是够让人难受的!”   魏裳极为赞同韩盈的想法,她甚至更为激进:   “是哎,我也觉得梳头发可麻烦了,为什么不能修短点,最好和眉毛一样长,又不用梳,洗起来也方便!”   魏裳其实特别想留个寸头。   毕竟,对于农人来说,实用才是硬道理。   一冬天都不敢洗头,人都要难受死了!   至于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坏什么的。   谁会给黔首讲这些东西?   就是听她们说话的韩粟使劲摇头:   “修短点还行,剃短想都别想,顶那么短的头发走在街上,大家都会认为你犯了罪,躲着你,还经常被吏目抓走讹诈钱财!” 第47章 批评韩粟   韩盈知道韩粟说的是什么。   髡刑。   一种对身体没有伤害,但是羞辱意味极强的刑法。   汉代会出现这样的刑罚,还是和孝道有关。   上层人士推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将头发和性命等同起来之后,将概念植入大众思想之后。   被割掉头发,便成为一种耻辱。   不过,这种耻辱应该只针对上层人士。   仅和韩粟、魏裳交流上来看,其实大家根本不喜欢那么长的头发。   毕竟打理起来是真的难。   反而是把头发剪短,洗头就变的很简单了。   而汉代也已经有了剪刀,有点像后世老人做被子时用的喜欢用的u型剪。   把头发整理出一个不是狗啃的发型,难度不算很高。   倒是剃秃更难些,因为刀片不够锋利,很容易出现血茬,一不小心就会出现破伤风。   古人喜欢留胡子,很大可能也是因为工具的问题。   毕竟男性要是刮了胡子,一天就能长出来胡茬。   天天刮,迟早要出事儿。   而头发上,又不缺工具,大众因为生活水平不够,无法打理的情况下,还要留长。   真就是法律强制引导的缘故了。   不过,韩盈觉得这个社会现象,还有很多可以深挖的东西。   就是韩盈不是专业人士,对这种社会现象也没有什么兴趣。   要是她那学社会学的朋友在,说不定都能整个论文出来。   “算了,不提这个了。”   不方便的地方多了去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看着两个弟子,韩盈又开始犯愁。   她对着魏裳问道:   “这几天我没来得及顾你们,课也教的乱七八糟的……前些天我教的产妇孕后护理,你们都记住了吗?”   这话一出。   韩粟脸上有些尴尬,他摸了摸头,蹲在地上,不想回答,又实在是忍不住问:   “我说,师长啊,我一个男人,学这些东西,是不是太没用了?”   韩盈就知道韩粟会这样问。   没别的,光前些天她抽空提问,韩粟支支吾吾,啥都回答不上来的时候。   韩盈就知道他一点都没用心学。   想起来这件事情,韩盈就表情不屑。   她呵呵一声,直接批道:“因为你蠢!”   说着,韩盈抬头:   “来,魏裳,你说他学这个有什么用!”   魏裳倒是没有说他蠢。   她只不过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韩粟。   在把韩粟看炸毛之前,魏裳终于慢吞吞地说道:   “产妇产子,与人受重伤、大病,都没有太大差别。   能用这些方法照顾产妇,也能拿来照顾身受重伤的人。   尤其是师弟,你可是要上战场的人,刀剑无眼,自己、同伴,随时都有可能受伤。   你要是知道怎么照顾他们,可是能让一个会死的人活下来的!   这到底有多么重要,师弟你应该知道。”   说到这里,魏裳又反问道:   “我也很奇怪,明明这么有用的知识,师弟你为什么不学呢?”   听完魏裳话的韩粟,一时间极为愕然。   他张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慢慢的,他的脸由黑转红,整个人极为窘迫。   他这才发觉自己这些天究竟错过了什么!   而魏裳最后的反问,更是让韩粟无地自容。   我太过傲慢了!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觉得这些东西不重要?   韩盈没有说话。   她看着韩粟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懊悔,轻轻的叹了口气。   韩盈以前是没有带过学生的。   她是被带的那个。   而当韩盈开始带学生的时候,她发现。   最省力的,是聪明的和笨的。   最不省力的,就是这种自认为很聪明,实际上又没有那么聪明的人。   魏裳教一遍,人家直接会了,还能举一反三,根本不需要操心。   韩羽是笨,学不会。   但是她听话啊!   摸清楚她能接受的进度,安排好了。   人家慢慢的也有进步。   尤其是韩羽和其余两个弟子都不一样。   她毕竟……   当妈了。   要带孩子,还得在医院打下手,光干这些活就累得不轻不说,回家还得干活!   就这些活加起来,她还能打起精神继续学习。   其意志力,真的是非常强了。   那笨点,只是普通人的程度,真没什么关系。   毕竟魏裳这种天才,放现代,随随便便就能上个神童节目。   真不能拿她当参照物。   韩盈都没这么强的速记能力。   好在这两个姑娘都很省心。   除了这两个,就是韩粟!   实在是太难管教了!   他有脑子,所以在对一些事情上,很有自己的主意。   但他又没那么有脑子,就会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错过很多对自己有益的东西!   然后又洋洋得意的觉着,没学那些对自己没用的东西,省了好多力气!   实际上……   呵呵。   韩盈比他强了多少倍,都不敢这么自大。   相反,她谨慎的不能再谨慎,恨不得苟到医术大成,把所有技能都点满,再往上爬。   可麻烦的是,韩盈有这个眼界。   韩粟没有。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这种毛病,放在现代算不了什么。   毕竟工业化社会,再怎么作死,只要还能吃苦,就能混个四五千的工作,饿不死。   可现在不行。   没有那么好的社会条件,能容忍人犯错!   现代犯错,最惨不过是日子过的苦。   可在如今犯错,是会死人的!   要是别人,韩盈肯定懒得管,懒得教。   她又不是菩萨,这样的徒弟趁早放生,省力省心,何乐而不为?   可韩粟是自己的亲哥哥。   难听点说,要是自己这条路行不通,未来还指望着他上战场挣军爵回来,给自己撑腰。   可再难听点说,他这么不服从自己,鬼知道等他起来了,是听自己话呢,还是想让自己听他的?   想到这里,韩盈心情很不爽。   “韩粟。”   她凝视着对方,目光很平静。   “我呢,会的东西很杂,教的也乱,除了你先前学的骨骼,很多东西,好像都没有办法立马用起来,你觉得没用,也很正常。”   韩盈的语气很淡,没有什么起伏,甚至还有些贴心的‘解释’了韩粟为什么会不学。   可这样的贴心,却让韩粟整个人仿佛至于火中。   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像是有人扇了好几巴掌。   但韩盈一点儿都没有放过他,而是态度更为冷淡起来。   “你这样的徒弟,我教不起,你要不想学,咱们就算了吧。”她说完,韩粟被已经臊的抬不起头了。   像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哪个拜师的学徒,能一上来就学东西,还能任由自己挑挑拣拣的?   做梦都比这来的快!   可自己不仅挑挑拣拣,还像瞎子一样,错过了重要的知识!   自己怎么能这么自作聪明呢?   韩粟整张脸越发的黑红。   他脸上越发的愧疚,着急忙慌开口道:   “师长,您说的对,我,我真的真的是太蠢了!”   韩盈没有说话。   从自己几天前自己提问,韩粟回答不上问题开始,她其实已经在半放生韩粟的状态。   今天只不过是挑破而已。   而出现这种局面,有一半原因是自己的问题。   自己太年轻了。   纵然在前世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各种为人处事,做领导的知识。   可她没有真正当过领导。   说白了,就是不会管人。   知道怎么做,和面对问题中真的做出来,是两码事儿。   不过,对于她这种刚进入社会两三年的小年轻来说,做不到这点也很正常。   至于实操中出现问题,那也没啥大不了的。   想办法解决问题就是了。   就比如,韩盈很快想通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下意识的,把现代对老师的要求,放到了自己身上。   那教导手段……   就太温和,太贴心了。   和现在的老师完全不符,特别容易误导人。   而韩粟,又与自己有着割舍不掉的血缘关系。   原主的记忆中,韩粟和原主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很亲。   这就导致了,韩粟的潜意识里,总感觉自己这个‘妹妹’,不会真放手不管他这个哥哥。   被偏爱的、特殊的那个。   总是有恃无恐。   这两条原因混合起来,便成了现在的情况。   韩盈明白,这种情况必须要遏制住。   她没有听韩粟的道歉。   “不,你不蠢,你很聪明,你比韩羽聪明多了。”   韩盈越说,韩粟便越感到心慌。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不,师长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韩粟想着自己这些天干的事情,越发的难受起来。   哪有这样当徒弟的!   一时之间,韩粟生出了几分绝望。   好在,韩盈没有彻底放生他。   她想了想,觉着韩粟还是太闲的缘故,得让他多干点活,清醒清醒。   “可惜都是小聪明。   若是还想继续跟我学,那你得先做个笨人。   现在豆坊的活越来越多了,你明天去帮忙吧,好让二哥休息休息。”   说到这里,韩盈有些叹息。   目前这个家里,最委屈的便是二哥韩硕。   年龄最小,最适合学习的就是他了。   偏偏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在豆坊帮忙把关粮食进出。   也就是这些天,楮冬死记硬背,拼命学会了加减乘除,过去搭把手,才让他没那么累。   但想要出来半脱产学习,还是难的很。   正好把韩粟塞过去,冷静一段时间。   也让自己冷静冷静,想想要如何规划他,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   说完,韩盈也不在管他,而是对魏裳说道:   “来,我跟你讲讲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产妇。”   讲知识之前,韩盈抬起头想了好一会儿,用来组织语言。   教学次数一多,韩盈便发现,教学工具不足,根本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最麻烦的地方,是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韩盈脑海里,拥有一个庞大的现代医学基础,可这个基础,是建立在工业化和现代医学发展之上的。   没有这些基础,韩盈连很多基本概念都解释不清楚。   大的、肉眼能够观察的还好。   可越是细微的,越依靠现代工业化才能探究的存在,越无法解释。   打个比方,韩盈知道什么是细胞,细菌,微生物。   可这些都是需要显微镜才能观看到。   在没有显微镜的现在,韩盈如果提出来细胞这个词汇,并解释它是身体的最小基本单位。   那三个徒弟根本无法理解。   一方面,是他们仅凭肉眼,根本无法观测到这么微小的东西。   另一方面,是细胞包含的范围,含义,实在是太广了,而且细胞又牵扯太多的东西。   韩盈根本解释不清楚。   她只能尽量去简化这些内容。   简化到,韩盈认为自己说的内容,和古人没什么两样了。   “我之前说过人体是一个独立的结构。”   听韩盈说要讲课魏裳立马拿了个草垫过来摆在韩盈身前坐上去认真听课。   而呆在原地的韩粟越发的恐惧起来。   他不知道是走还是留更不知道自己一去豆坊还能不能继续跟着韩盈学习?   只是现在他一点都不敢问。   韩盈继续说道:   “但人体并不完全独立人存在于自然需要从自然摄入我们能够消化的食物、水以及需要呼吸。   除去这三点之外还有一点经常被人忘记就是热与冷这两者也会影响到我们。   最简单的体现便是冬天我们会觉得冷如果不穿衣服就会被冻死。”   “啊我知道!”   魏裳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   “产妇、婴儿都比壮年男人怕冷!冬天已经够冷了再经风一吹岂不是更低   那她们肯定受不住!”   “是的。”   韩盈点了点头。   “人是受不了冷的不过它不会像人被打了一顿立马就会显现出来问题它的反应是比较弱些比如人会变得极为怕冷发热流鼻涕咳嗽这些都是因为受寒而显现出来的病症。”   魏裳如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好笑的是这些知识韩粟原来是懒得听的。   可现在他一点都不敢分心使劲儿竖着耳朵听。   只是心里像是沉甸甸的垫了块大石头越听越不对劲。   韩盈继续说道:   “正常来说如果是正常人风寒除了发热比较危险之外其它都能痊愈过来。但是产妇不一样。”   提到现在的产妇状态韩盈就心痛只是她说出来都没人能理解。   “人突然掉一块肉都要虚弱很久婴儿的生长对母亲来说更是极大的消耗。   因此产妇的身体会比正常人差很多正常人能够扛住的风产妇是扛不住的。   而她们生病不仅反应会比正常人更严重也会影响母乳比如最明显的减少乳汁。   可婴儿只能吃乳汁若母亲没有奶……”   韩盈没有说完不过她的意思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能明白。   没有奶水喝的婴儿是要被饿死的。   魏裳年龄虽然小却也明白死亡她面容严肃起来认真思索着要如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而韩粟却很纠结   因为涉及了哺乳他的脸韩粟脸有些红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只是和人怕冷有关系?不是风邪吗?”   他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自己的意思又补充到:   “就风里存在的邪祟那种鬼怪。”   这个问题让韩盈一怔。   虽然我讲的医学内容已经简化的不成样子。   可我应该没提过有关迷信的内容啊?!   快速回忆了这几个月讲的内容韩盈皱着眉问道:   “行医方面我是一点鬼神都没讲你这说法哪里来的?”   韩粟也有点晕。   他使劲儿想起来半晌不是很确定的回答道:   “我也有点忘了好像真不是师长你讲的呃……大概是之前守门的时候听周围人说的?” 第48章 月子迷信   我讲的你不听,别人瞎传的东西你记这么熟?   韩盈都气乐了。   不过,生气之余,韩盈还是发现了不对。   就韩粟大男子主义的心态,自己教的他都不听,还能听别人讲的?   能被他隐约记住的东西,恐怕……   韩盈的直觉,感觉到了不妙。   她拧眉询问: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有。”   被迫守了这么多天产妇门的韩粟,不知道听了多少神神叨叨的理由:   “我守门,已经被传成了能镇邪灵。产妇不见人是避鬼髦,外人不看婴儿是固魂魄……”   韩粟一张口,瞬间数出来十几条迷信的说法,每一条都离谱到让韩盈满肚子的脏话想说。   我知道古人很迷信,我也知道村里传谣言向来很离谱。   可这也太超出我的认知了吧!   旁边的魏裳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因为年龄小,又要照顾小鸡仔,韩盈怕带过去什么病菌,所以压根没让魏裳过去,自然没有听到这么多离谱的传闻,现在听韩粟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懵了。   她按耐不住情绪,直接问道:   “这么假的话,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等等,不会真有人信了吧?”   韩粟无奈的拍头。   师长是懂的真多,魏裳也是真聪明。   就是有些时候,她们的常识也是真缺乏。   “妇人产子,本来就有好多忌讳的。”   说实话,韩粟其实也不太信那些东西。   但孕妇生育的时候,家人什么忙都帮不上,是很无力的。   所以,哪怕是韩粟,如果他的妻子要生育,即便韩粟是不太相信鬼神,但他肯定会做那些仪式。   那些仪式有没有效果,韩粟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只是增加一点运气,他也愿意去做的。   而对于孕妇们和生育过的妇人来说,她们就更加信任这些了。   因为除了相信鬼神和这些仪式。   她们没有任何面临生育危险的解决手段。   韩粟在男女性别上,是有些傲慢。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理解女性生育方面的艰辛。   别的不说,每隔几年,总能听到村里人说又有孕妇因为生育而死亡。   这么常见的死人,要是还不能理解,那就真的是太冷血无情了。   “韩媪当初去泼水,真的是好心。”   韩粟的声音有些沉重。   “韩媪她们觉得,河伯掌水,水能引生,泼一点水,能把河伯请来,借水把婴儿安全的带出来。”   一时间。   韩盈心里百味杂陈。   韩粟说的有些含糊,魏裳不是很懂,韩盈却明白两者的联系在哪里。   是羊水。   孕妇生产前,先见红,然后羊水流出。   古人不理解缘故,只是粗暴的用流水概念联系到了一起,然后幻想出水能够接引婴儿的想法。   这是彻彻底底的迷信。   可这种迷信。   在这个蒙昧的时代。   都是一种进步。   因为人想要思考,需要充足的营养基础和空闲的时间。   而这些,对于周围人来说,是很奢侈的存在。   电影1942的主演,曾经在电视节目上说,当他饿到极致的时候,他不想说话,不想动弹,更不要提想事情。   村里的人,比1942年逃荒好那么一些。   但他们摄入食物带来的能量,都付诸给了体力劳动。   根本无法供给大脑,用来思考。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很喜欢将事物归结于鬼神的主要原因。   因为这样将简单化,就不用思考为什么了。   思考都已经这么难了,验证一件事物的真相,就更加困难了。   这需要大量的实验论证,还有突破旧有秩序的实力。   想到这儿,韩盈觉着有些不妙。   她想起来一个人。   塞麦尔维斯。   西方第一个为产科制定有效消毒手段的医生。   但他的下场,却是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原因,当然不是什么所谓的领先一百年是疯子。   是他救活了太多人,他的理论太先进,效果太好,而他本人又太过于激进,直接把自己的理论摆在了台面上。其余的医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经消毒就给孕妇病人接生治疗——   是在杀人。   所以他们联合起来,一致排挤打压塞麦尔维斯。   塞麦尔维斯的情况,并不能完全套到韩盈身上。   因为她根本不是在医学内部提出革新理论,是直接掀桌子!   但塞麦尔维斯的例子,还是让韩盈警惕起来。   对抗守旧派的前提,是新派的利益团体大于守旧派。   韩盈一想整个县城对巫觋的信任,再想想自己也就团结了周围四五个村子的情况,   沉默了。   好在,成年人总能向现实妥协。   不管怎么说,月子迷信。   总比祭祀迷信好吧?   抹了一把脸,韩盈打起来精神,厉声说道:   “外人怎么说我不管,你们两个跟我学的人,不可以信这些东西!”   魏裳再怎么聪明,眼界和阅历摆在那里。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师长突然变得这么严厉。   不过她本来就对这些东西没什么信任。   韩盈一说,便笑嘻嘻的应道:   “谁信这个呀。”   说完,魏裳看着韩盈严肃的脸色,心中一凌。   她立马变得认真起来,拍着胸脯表示道:   “师长你放心,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会不知道?肯定不会当真,也不会说这些!”   旁边的韩粟,本就害怕自己赶走,现在立马跟着说道:   “我也是。”   以前的那些鬼神之说,是真是假先不论。   三个月以来,这些新生的禁忌,自己就是参与者之一。   而韩盈又是手把手的把为什么这么做,给他讲清楚了。   他要是还把这些禁忌当真,认为真是鬼神之事。   那就是脑袋有问题了。   看两个学生不会误会,韩盈松了口气。   暂时性的妥协,不代表永久妥协。   先推广,等徒弟们教导出来,医生多了,有群众基础了,再去扭转思想风气。   别的不说,放眼全球,也就兔子在建国之后废了大力破四旧,这才让民间的迷信大幅度减少。   往前两千年,迷信就没停过。   韩盈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能力,能战胜它。   这样安慰着自己,韩盈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   越是面对这样的情况,越令韩盈怀念现代。   压下心里的难受。   韩盈收拾好情绪,继续道: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继续跟你们讲一下孕妇见人的问题,这涉及伤口感染……”   在韩盈给学生上课的同时。   外邑内,还有不少人谈论着四个产妇婴儿都活下来的神迹。   对于缺乏娱乐设施、生活中又没有什么新鲜事的农人们来说。   能一口气活下来四个产妇婴儿的事情,足够拿出来大谈特谈。   毕竟,和过往那些遇到鬼神,奇兽啦,和丈夫梦中私会之类的事情不同。   孕妇生育这种大事,是与自家密切相关的。   对于那些没有听过的人来说,必然会对涉及自家人性命的事情,极为感兴趣。   有人捧场,自然会有人乐意说。   就是他们在说的时候,肯定会扯上月女神威,法力无边之类的内容。   而听的人,一点也不会质疑。   在这些农人眼里,能保佑这么多产妇婴儿全部平安。   绝对不是人能办到的事情!   周胜一边推着石磨,一边和周围人吹牛逼。   “那新生的婴儿,天生魂魄不稳,而外人带煞,若是被外人冲撞,必然会魂魄离体,那肉身没了魂魄,自然过不了多久就要死了!还是月女有大神异,稳固了婴儿魂魄……”   周胜这个人。不仅擅长拍马屁,还擅长表演,他有点人来疯的特质,越是有人围着,越能说,而且想象力也丰富。   韩盈照顾孕妇方法的神异,小半是村里看到高存活率的年老女性,自己给找的迷信理由。大半,都是他这张嘴给吹起来的。   不过,就算是没有周胜,村里人对韩盈的那些新规矩,也会形成新禁忌。   毕竟谁让韩盈自己顶着个封建迷信的月女名头,村里还有一群信这个的老妇和愚夫呢。   就是她们传播的速度,肯定会慢点儿。   周胜的鼓吹,加快了这个速度。   他可是说了三个多月不带停的!   只是早期周胜吹嘘的时候,韩盈实在是太忙,她也不会大冬天的在外面听别人吹牛逼。   而周胜呢,要养家糊口,总不能天天都蹲到医院那边去,所以只在豆坊这边吹嘘。   两个人地点不一致,韩盈自然错过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现在,女人们纺布的时候聊,男人们送豆腐的时候在路上结伴聊,韩盈就算是找,也找不到是谁开始传的谣言了。   周胜鼓吹着韩盈的事迹,周围人也竖起耳朵听,外邑人其实知道这里面有夸张的成分,但架不住周胜说的有意思,吹的又是本村的月女,所以也会跟着叫好。   就是其它村里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辨识力了。   他们被周姓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月女有那么大的本事。   生老病死,生排第一位,哪个家庭都绕不过生育。   不少以家庭为单位,担着豆子过来换豆腐的农人,开始想着要把自家的孕妇送过来。   他们边听着周胜的吹嘘,边和亲人商量起来,到底什么时候送过来最好。   而吹嘘的周胜。   心里却想着。   月女啊月女,您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这么努力呢?   而在这些用豆子换豆腐的人当中,有个男人,站着听了好久。   直至今天换豆腐去周围村落的人都要走干净了,他才慢吞吞的上去,换了两担豆腐。   负责算粮食重量,切豆腐的韩硕没有察觉异样,倒是旁边给绳打结计数的楮冬,有些狐疑的看了男人一眼。   对方有点过于健壮,不太像农家子。   只是他实在是太忙了。   韩盈教了他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法,以及九九乘除口诀,楮冬拼命学,倒是都记住了。   但学会了数算,不代表他能解决记账问题。   没有纸笔,全凭记忆,肯定要记乱。   这可是粮食!哪能出错?   楮冬只能想各种办法。   用不同粗细的绳子打结记录交易数量,收一斤粮,就拿一粒装罐子里。   靠着这些辅助方法,楮冬硬是没有出现错账。   代价,就是楮冬全部的时间精力,都要耗费在整理绳子和罐子上。   压根抽不出来精力关注别人。   所以脑海中的疑惑一过,楮冬的注意力,就被计算这次交易的收益支出转移走。   和周围农人做同样打扮的男人,有些不熟练的扛起担子,向外邑了出去。   他没有去县城,也没有去村里。   而是沿着旁人不常走的路,走了一段之后,从隐蔽处牵出一匹驮货的矮马出来。   他把装着豆腐的筐用绳子绑在马的两侧,牵着马走了二十多里,推开祠庙的后门,宛若回家一样,走了进去。 第49章 职业安排   男人卸下篮筐,旁边等候多时的奴仆上前,把马牵走,而男人则担着篮筐,先是去了厨房。   厨房内,大掌勺一看男人出现,连忙迎了上来:   “奎师,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咦?您这身衣服……”   “少管闲事儿。”   被称作奎师的男人警告了一句,紧接着又说到:   “这豆脂的名声,你肯定听过了,取块切一切,按照神师的口味,备些佐酱来。”   想要奉承,却被刺回来的大掌勺表情有些难堪,又不得不强挤出来笑脸,殷勤的抬起来一筐豆腐,切块,备料,最后放在一个精美的,木制黑色雕花食盒里。   如今火窑的技术不发达,只能烧制陶器,普遍认为意义上的瓷器,要出现在东汉。   大部分人能用的,都是陶器。   只是陶器普遍比较笨重、容易碎裂,由于其本身的吸水性,时间久了,还会附着上污渍。   所以陶器普遍是中下层人在使用。   而贵族们,更追捧木质的漆器。   甚至连皇宫内,也多以漆器为主。   这样的工具,价格自然不菲。   仅凭这一个食盒,就能看出此地主人的财力丰厚。   奎师拎起来食盒,也没有换衣裳,直接走向神师居住的地方。   神师正在院中。   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称号。   沃河巫师。   不过,这是他早年的称呼,因为那时候,宛安县内的巫觋有很多,想让别人记得,就要让自己的名字更有辨识度才行。   而到了如今,大部分人对他的称呼,都变成了神师。   神师,其实是普通人对巫觋统一的尊称。   现在,它变成了沃河巫师一个人的称呼。   只要提神师,大家就认为是在说他。   这位名声大到如此地步的巫觋,也的确有几分神异。   按照对外的说法,他今年的年龄,已经七十有三。   看他发须皆白,满面沟壑的模样,就算没有七十三,那离这个岁数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这个岁数,在如今的稀有程度,等同于现代,在大家平均只活七八十岁的时候。   他活到了一百一。   能这么长寿,本身就是一件稀奇且神异的事情。   而这,只不过是他身上微不足道的一点。   他会预测天时,沟通河伯,知晓河水的涨跌,还会祝由,令神鬼显灵,杀鬼见血、念咒驱鬼,治伤病……   每一样,都是凡常人所不敢想的伟力。   现在,神师坐在榻上,他面前摆放着一个占卜吉凶的石刻式盘,奎师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卜算着吉凶。   听到脚步声音,神师也没有抬头,像早有预料般的问道:   “回来了?”   奎师的脸上满是恭敬,他跪坐在地上,将切成块,放置于碗内的豆腐、蘸料一一拿了出来,边拿,边说道:   “是,神师,弟子回来了。”   神师还拨弄着式盘,仿佛毫不在意般的问道:   “探查的如何?”   奎师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月女还是有些本事的,我看那边的产妇,婴儿,是真都活了下来,不过……”   说到这里,奎师脸上闪过一丝对月女的鄙夷:   “作此等污秽之事,日后……哈。”   奎师的态度,可见一斑。   毕竟,秦汉女性的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同古代相比较。   这是一个女人不能做官,无法从事大部分职业的时代。   作为男性附庸,她们的实际状态,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而整体地位的低下,必然会影响与她们有关的一切。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生育很重要。   可生育本身,还是被污名化了。   比如,生育是污秽的。   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别人在自己家产子,是非常不吉利、会带来坏运气的事情。   受限于这些传统印象,奎师自然会对从事孕妇接生的月女,报以鄙夷。   就连神师也没例外。   月女的能力很强,至少她在救人上,比自己强太多。   可她选择给女人接生,这就……   同行,路走死了呀!   神师顿时把月女的威胁给降到了最低。   只不过,神师还有些不放心。   他又问下来细节。   奎师把自己今天在外邑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说了一遍。   在听到奎师把月女收留孕妇。给她们接生的收益说出来之后。   神师彻底相信月女不会威胁自己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嘲笑道:   哪有这么愚蠢的巫觋!   对于巫觋来说,最赚钱的,还是那些官吏豪族。往下,才是农人。   他们钱少,好在人多,又傻,只要多忽悠几句,就会为了喝他施加咒术的河水,乖乖的把钱拿出来。   重点在人多。   只给几个孕妇接生,能得多少钱?   饭都吃不饱!   不过,神师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   他也清楚,月女给人接生后,产妇,婴儿存活的数量,实在是惊人。   月女是有本事的。   日后,肯定会有达官权贵。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媳找她。   只是接生吧……   他一个男人,还真干不了这事。   罢了。   自己占不了这条钱路,让给她也无妨。   不过。   神师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   还是要敲打敲打她,让月女明白,她只能吃这碗饭。   还有那鬼火的手段。   一个给人接生的巫女,也不需要吧?   神师手指点在式盘上,一下又一下。   他思索着,要怎么才能不跌分的,和月女见上一面。   韩盈根本不知道,有位行业资深大佬,自行给她安排好了未来的职业规划。   她检查着骨折少年的手臂,微微叹了口气。   治疗手段太差,果然恢复的不是很好,出现了关节粘连和肢体肿胀。   这种情况,除去药物,用针灸推拿也能治理。   可惜这两个韩盈都不会。   她空间里倒是有针,拿出来也不会太显眼,只可惜,韩盈一个穴位都不认识。   能拿来治的药,也就是珍珠菜、忍冬藤、络石藤这些草药,韩盈也没在本地挖到过。   最后,韩盈只能嘱咐少年忍着疼多锻炼,又让他从锅底下扒拉出来草木灰,煮沸后拿水熏洗。   这是那本神书上给出来的外用办法。   只是赤脚医生手册说是要碱水。   可从本地提取出来纯碱……还是不要做白日梦了。   好在,植物烧过后的残余物,主要为碳酸钾,也是碱。   这玩意儿又便宜又常见,除了耗费点柴火,根本不耗费粮食。   至于有用没用……   也只能试试再说吧。   韩盈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如今医巫不分家,有些跳大神的,比医生还要厉害了。   缺药到现在这种情况,谁知道治疗手段有没有效果!   全看嘴皮子够不够利索,敢不敢吹大话,会不会忽悠人。   医生也不好当啊。   韩盈有些无奈。   可惜这个少年了。   若是放现代,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放在如今,肯定会留下残疾。   这条手臂,外形上虽然和正常人一样,也能抓握。   但很难用大力,或者长时间使劲。   哪怕他伤的是左臂,平日里看不出什么。   可干活的时候,谁都恨不得全身的力气都使才好。   而农人,什么时候不在干活?   所以,外表看起来正常的少年,生活上必然会比正常人差很多。   这肯定会影响到未来择偶。   由于生产带来的高死亡率,女性比男性少很多,适龄的女性,有太多正常人可以挑选。   手臂残疾的少年,很难竞争过他们。   在这个时代,若不能组建家庭。   老了之后的日子……   韩盈在心底叹了口气。   骨折少年和他的父亲,还没有想那么远。   少年父亲高兴自己的孩子没有死去。   更高兴自己孩子,手臂已经看不出来异样,能够正常活动。   而少年,也在高兴这次复诊没有继续开药。   治疗实在是太费粮食了,能不费粮食买药,直接在自己家取材治疗,那可真是件大好事!   他们连连向韩盈道谢。   韩盈把这对高兴的父子送走,看着这对父子留下的一篓鱼发呆。   骨折少年一家人,太能感受到韩盈的善意了。   谁会像她这样,贴心的考虑你家什么都没有,尽量给你省钱,又尽全力帮孩子医治几乎必死的重伤!   几碗粮食的诊费,他们给的脸红。   可现在入了春,即将春耕,家里的那点余粮,是真的不能动。   少年父亲和少年听闻月女爱吃鱼,专门抽出时间,下河捞了这么多鱼过来。   七八条两斤以上的大鱼,着实是一份重礼。   这份沉甸甸的感谢,让韩盈心里有些沉重。   若是自己的医术能再好一些,会针灸和推拿,说不定就能让少年手臂恢复的更好。   若是她能找得到更多的草药,找到忍冬藤和络石藤,那他说不定能够恢复成正常人。   可世界上没有若是。韩盈有些无力。   她清楚,少年不是第一个救不了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韩盈越发的难受。   我需要时间,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勉强成为一个全科大夫。   我需要足够强大的靠山,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源,只有这样,才能支持我扩大采药范围,至少能扩大到全县,而不是局限在周围二十余里!   可这些,韩盈都没有!   她只能继续鼓励着自己。   “再坚持坚持,等把医院的剩下的几个孕妇接生完,就可以和钟蕊吹嘘,借助她们往上找权贵,迟早会拉到投资,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儿。现在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坚持就是胜利!   而在韩盈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同时。   宛安县内,盼望了接近五个月的县令长。   终于来了!   新县令姓尚,名傅。   传闻,他曾经是山阳王的府吏。   背景深厚。   就是这位新县令长的年龄,略微有些大。   发须半白半黑,看起来已经四五十岁。   身上,还有股老态。   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的感觉。   也就是精气神上,实在是有些不对。   过来接见的周户曹,心里开始担忧起来。   上茅房的时候,他偷偷扯住徐田曹的袖子,问道:   /   “这是什么情况?咱们的县令长怎么这么……   徐田曹微微叹了口气。   “新县令长刚出孝。他……   说到这儿,徐田曹脸上多了几分不忍。   “母、妻、子,都亡故了。   周户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第50章 县令身世   他忍不住骂了声脏话。   汉代的社会算不上多安全,死人,很常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再死,也没有死一家户口本的!   尤其是山阳王府吏的家人!   恐怕,不是遇上了天灾,而是遇上了人祸。   毕竟对于府吏来说,大部分天灾,不会对他们家造成任何影响。   除非是疫病。   可山阳郡十多年了,哪里出过疫病?   所以,剩下的只有人祸。   而想到这里,周户曹已经不敢想了。   该死。   上头怎么会派来来这么一个人?!   跟着这位新县令长过来的徐田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县令颇有实力,莫要为其灰心。”   周户曹却开心不起来。   奋斗前期,来的不是正值壮年,梦想做出一番大事业的领导。   而是一个一身暮气,说不定过不了几个月就要蹬腿的领导。   甚至他身上牵扯着很多提都不能提的东西。   那任谁也开心不到哪里去。   安慰他的徐田曹,也有些无话可说。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上位者的安排,除了接受,没有更多的选择。   两人纷纷叹了口气,沉默的回去了。   而被这两人议论的新县令,则站在庭内,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府衙。   周围收拾着府衙的几十号小吏们,时不时的打量着他。   春日,中午明媚的金色阳光照映在他身上,让他全身都笼罩上了金光。   明明是那么温暖的景象,却让人感觉像是看到了黄昏。   这位新县令,怎么浑身就透露着那么一股子暮气呢?   新县令没有说话。   对于他来说,若非好友再三恳求,他恐怕只想找个地方,了残此生。   若说他为何如此,那就要从山阳王讲起。   山阳王刘定,乃真正的龙子凤孙,与当今的圣上,是一个爷爷。   不过山阳王本身混的却不怎么样。   起因,源自于当年景帝削蕃,因害怕失败,故而拉来了自己的同胞弟弟梁王,也就是山阳王的父亲,立下盟约,甚至还许诺了百年之后,帝位兄终弟及。   当然。   老刘家的皇帝,每一个都很擅长翻脸不认账。景帝削蕃成功之后,转头就不承认当年许诺。   梁王郁郁而终。   他的国土,也被削了一番,国土被均匀的分给五个儿子。   刘定,便得到了山阳这块领地。   本朝的蕃王,权力极大,相当于在自己的封国内当皇帝。   对于这些没有限制的土皇帝来说,他们的欲望,向来是永无止境的。   若是骄奢淫逸,也就罢了。   可刘定性格暴虐,以鞭打府吏为乐。   那些士人,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早就就愤而离去。   也就像尚傅这等,出身低微,能力平庸,无法另寻门路的府吏,还能勉强呆得下去。   可惜,人的命运,并不会因为忍耐,而变得更好。   刘安深有老刘家的遗传。   他喜好渔色。   尚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   那天,不堪受辱的儿子,从山阳王府中自杀。   刘安恼羞成怒,想要隐瞒此事。   彼时,尚傅在外,暂且保存了一条性命。   而留在安阳内的妻儿老小,却尽逼自杀!   友人偷偷通知尚傅躲尽山林遇避难。   可对于尚傅来说,家人尸骨未寒,甚至还未立下坟墓,此仇此恨,比挖他骨肉,噬其骨髓,更甚百倍!   可他却只能仓皇躲避,连仇都报不了!   可笑的是。   不到半年,山阳王便暴毙而亡。   因无子,山阳这片土地被中央收回,改为山阳郡。   原有的官吏,也改换了门庭。   没有了骄奢淫逸,性格暴虐的王上。   山阳郡官吏们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   至于尚傅,原本是有人举荐他的。   只是,死了的人已经死了,而活着的人,是怎么也不愿意放过自己的。   无能为力的他,执意要为家人守重孝。   他在一家人坟墓旁搭了个棚子,穿丧服,每日哭丧,不与人交谈,不饮酒、不吃荤……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三年。   再正常的人,这样过三年,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好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了所有家人,年过四十的老人呢。   浑身全是暮气,实属正常。   好在,尚傅朋友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起于微末,心有大志,极为爱民。   石磨和推广小麦之事,若能做好,对百姓来说,利处极大。   这件要事,足够让他打起精神,全力而为。   而尚傅的反应,也的确不出友人所料。   站在府衙前,尚傅悠悠长叹一声。   家人已逝,他看不开,是看不开的事儿。   百姓艰苦,若能以此残躯,再为其做点事情。   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吧。   尚傅默默的思索起来要如何行事。   如今已近春耕播种,若是想推广种麦,必须要先摸清楚宛安县内的状况,最好是去各个乡、村走一走,看看他们的田地情况再做安排才好。   花开两表,各分一枝。   如今消息传递全靠一张嘴,实在是慢的惊人。   韩盈处在村里,信息来源极为闭塞,自然不知道,等了这么久的县令长终于到了。   不过,此事对她来说,至少从现在看来,还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这几天,可算是放松下来了。   毕竟对韩盈来说,一口气忙好几个月,休息肯定不能只休息一天!   所以韩盈今天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这样的懒觉,村里除了婴儿,也就韩盈一个人能睡。   不过,村里人也没有她这么‘能睡’。   因为如今晚上缺乏照明工具,周围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天怎么都能睡个十来个小时。   这么长的时间,人的睡眠早就够了。   不过,谁让韩盈有个空间呢。   除了生孩子,村里和医院的事情,都只能在白天找她解决。   晚上就没有人找她办事儿的。   那入夜以后的时间,韩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要不是为了长高,不能睡得太晚,韩盈都能熬到夜里十一点再睡。   好在韩盈没有这么疯。   她大多数时间,是熬到九点出头就休息。   谁让现在大家普遍早起呢。   天亮才六点左右,紧跟着就要做早饭吃早饭,韩盈再想晚起,也不能起太晚,顶多推迟到七点。不然,吃饭就赶不上热腾的。   就现在的室温,盘子端上桌,二十分钟解决不完,饭菜就凉透了。   没有微波炉的时代,就是这么虐。   而吃饭的时间,影响到一整天的生产安排。   农村人力稀少,全家谁都有活干,想往后推吃饭的时间,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韩盈就只能尽量早起,同时减少熬夜,适应全家的生活作息。   就是这几天,韩盈自觉阶段任务完成,决定给自己放放假。   所以晚上忍不住开始浪了。   旧影碟、车载音乐、各类杂志,电脑内缓存的各种视频小说。等娱乐产品。   都被她挖了出来。   一不小心,就熬到了半夜。   这才是她今天起这么晚的罪魁祸首。   不过外人是不知道真实情况的。   家人看看韩盈这几个月忙前忙后,又想想她的年龄,一致认为她是累到了。   所以不仅没有觉着她这样过于懒惰,还抢着把家里的那些杂活都干完,省得韩盈再操心。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早起之后,没什么饭吃。   不过这点问题也不大。   去医院那边蹭饭也不错。   韩盈穿好衣服,登上鞋子,直接溜达着出了门。   入了春,男人就要开始忙春耕。   春耕春耕,重点就是要把地耕一遍,只有把硬土翻的松软,种下去的粮食种子才能更好长的出来。   田地,关乎于粮食,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村里男人纷纷放弃送豆腐,提着工具去耕地了。   村里送豆腐的事儿也没停,被女人们担过去了。   织了一冬天的布,家里存的那些麻线早就没了,洗缝之类的活可以先放一放,反正衣服还能凑合着穿,现在粮食贵,送一天赚一天!   因为这个缘故,韩盈刚出门,就被村里的走出家门的女人们,团团围住了。   她们极为热情的找着话题:   “月女您不忙了?”   “您出来走走?”   韩盈笑眯眯地回答道:   “对,这两天休息休息。”   一个团队做事情,只要能确定好流程,后面就可以按规矩办事,里面的人会像齿轮一样,自行运转。   医院也不例外。   现在那些孕妇,都清楚如何要照顾产妇和婴儿,而她的家人,经过了新的禁忌轰炸之后,也不再遵守过往的那些规矩,而是按照韩盈的标准来。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就不需要韩盈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   所以,现在医院的孕产妇,除了接生韩盈必须到场之外,大部分时间,都不需要她了。   而在听到韩盈亲口说自己现在不忙之后。   女人们立刻眼睛放光更加热情的与韩盈攀谈起来。   之前月女每天都急匆匆的她们哪里敢打扰哟。   现在总算能闲聊几句了!   只是韩盈太过于特殊了她的年龄太小本事又太大女人们找不到能够聊下去的话题尴尬的说了几句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开始从哪里拿出来的‘零食’反正一大捧不知名的植物茎干就这么直接塞到了韩盈手里:   “月女我这儿有甜草!您尝尝可甜了!”   韩盈靠着原主的记忆认出来了这是本地春天会生长出来的植物吮吸茎干能够尝到淡淡的甜味所以很受小孩喜欢。   她有些好奇确定甜草无毒也忍不住叼起来一根尝一尝。   可一放嘴里韩盈才感受到了什么叫上当受骗。   哪里有甜味啊全都是草味!   好吧本来就不应该对汉代这些没有驯化过的植物抱有什么幻想。   韩盈心里有些郁闷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但她接下‘零食’直接拿起一根叼起来吮吸的动作让想要讨好的女人们终于找到了方向。   于是——   “月女   这是我家挖的野菜!拿酱拌一下可好吃了!”   “月女我家新蒸的馒头您要不要尝尝?!”   “月女我家有小鱼干!”   “月女……” 第51章 给人画饼   医院,韩羽正在忙碌。   这时代的人普遍营养不良,底层的女性,月经基本没有规律可言,确定自己怀孕也比较困难,通常都是在有孕期反应+腹部凸起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而这个时候,孕期时长,已经在四~五个月以后,她们也太不容易做一些弯腰、下蹲的动作。   不仅因为肚子突出的缘故,还有孕期为了给胎儿补充钙质,从骨骼中抽取营养,导致这些孕妇身体僵硬、做以前常做的动作甚至会抽疼。   所以像正常人很轻松就能干的,蹲在灶台前烧水的工作,她们就很难去做。   这时候,就要靠韩羽。   烧火很轻松,韩羽做起来也容易,她给两个灶台添上柴,低下头,在自己脚旁边的地上,用树枝在土上画着各种骨头的形状,边画,边念叨着名称。   “肩胛骨,锁骨,颈椎……”   韩羽没有魏裳那么好的记忆力,如果记住的东西不经常回忆的话,过不了多久就要忘掉,为了记住韩盈教导的这些知识,她不断的在日常的忙碌空隙中,去复习,巩固。   回忆了一遍骨骼,确定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之后,韩羽松了口气。   有些时候,她很羡慕魏裳那么聪明,可惜这种天生的本事,自己就是没有,那就只能多努力,靠勤能补拙了。   将脚下的土踩平,韩羽将枯枝往灶台里推了推,看着身边已经没有了的柴火,起身,准备去外面搬一些进来。   她刚站起来,就看到韩盈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极为急切的喊道:   “韩羽,快来帮我接一下,我拿不住了!”   韩羽定睛一看,全都是吃的。   怪不得师长不敢随意找个地方放,她赶紧拿出个干净篮子,上前把这些吃的都装了进去。   “师长,你怎么拿这么多东西过来?”   韩盈揉着勒的有些疼的手指,无奈的说道:   “村里人硬塞的,我都说不要了她们还硬塞,而且人太多了,我都找不到是谁塞给我的,只能赶紧跑过来。”   说着,韩盈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鸡蛋。   虽然很不厚道,但韩羽还是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师长,您不知道,现在村里人有多崇敬您呢!”   不,我知道。   韩盈在心里强行给自己挽尊,我只不过是不知道她们这么疯狂而已!   屋内的孕妇,听到韩盈的声音,纷纷出声询问起来:   “我听到月女的声音了。”   “是月女来了吗?”   “是月女?”   “月女,您今天不是说要休息吗,怎么还过来了?”   韩盈应了一句:   “来找韩羽,回家有点事。”   她才不会说是自己想吃手擀面了呢。   韩盈算是发现了,村里人现在特别擅长脑补,只要自己不说理由,那她做的所有事情,都被认为是很重要的。   果然,一个已经休息了二十多天,能够随意下床活动的产妇,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羽姐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烧火就好了。”   “行,你们帮我带着点闺女。”   韩羽,或者说这个时候村里的妈妈们,心都很大,孩子随便交给别人照看,也不担心危险。   也不能这么说。   韩盈把脑海中现代对父母要求踢了出去。   成人劳动力是很重要的,根本无法浪费在照顾婴儿身上,有老人和小孩代替照顾是目前的最优选,若是家里没人的时候,请邻居帮忙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就是这个照顾效果吧——   韩盈只能这么说,在她穿来的这个家里,自己排行老六,在韩硕与韩盈之间,其实还有两个孩子,包括自己,都是由韩粟和韩硕负责照顾,然后……   就原主活到了六岁,其余两位,坟头草已经一米高了。   回去的路上,韩盈忍不住想起来这件事情。   让小孩子照顾几个月,乃至一两岁的幼儿,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有没有办法依靠着医院办一个托儿所?   这样既能减少幼儿死亡率,又能让小孩子做些别的事情。   场地是有的,就是人手、工资,从哪里来?若是收费太贵,村里人可不会选择把孩子送到托儿所里来。   韩盈敲了敲脑袋,有些想不出来怎么解决,只能暂时把想法搁下。   回到家,韩盈就看到蹲在院落里吃豆渣饼的韩硕。   豆子磨出来的豆渣,和麦麸不同,除了口感吃起来比较粗糙之外,饱腹感很强,如今人们极其惜物,尤其是粮食,只要是能吃,那就万万不可以扔。   所以这些剩下来的豆渣,便被做成饼状,用平底锅煎熟,当饼子吃,除了人吃之外,这些豆渣,还是现在小鸡们的主食来源之一。   看到这幕,韩盈又想起来一件事情。之前说的蚯蚓养鸡啊!   都到春天了,得赶紧捉蚯蚓养起来!   唔,蚯蚓也算好捉,这事用不着大人,让小孩们干就行,今天就把空间里那本蚯蚓养殖手册拿出来翻翻,还有养鸡的那本书。   说起来这个,韩盈就觉着幸运。   她爷爷早些年在队里当干部,先是被派去学了赤脚医生,回来给村里人看病,因为成绩突出,去了公社做指导。   后来改革开放,社里转型,搞养殖,他也跟着学畜牧,人和畜生一起治,在当年那个缺衣少药,技术不全的年代,他托各方关系找书,找资料,笔记写了一本又一本,锻炼出来的技术,完全没得说。   可惜,随着时代的发展,无论是治人还是畜牧的技术要求,都越来越高,再加上行业规范化等缘故。   爷爷越来越跟不上时代,最后,也只能在镇上开个小诊所。治治轻微病,偶尔给一些小厂子、个体养殖户,做点指导。   说起来爷爷的一生,的确有些遗憾。   可这些在二十一世纪无比落后的技术。   却是韩盈梦寐以求的珍宝。   她想起来自己从储物间找到这些笔记、书籍的狂喜,眼睛有些湿润。   又有点想家,想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了……   韩盈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别想了,越想越难受。   她调整下心态,发现自己出去一趟,明明是要休息的,结果又给自己找了两件大事做。   啊这……   算了算了,劳碌命,两辈子都这个样子,没救了。   毕知道父母学医有多累的孩子,还学医的简直凤毛麟角。   她爸妈同事的孩子,学霸直接去计算机行业了,次点儿的花钱出国留学,差点儿的,宁愿考公务员、老师,也不愿意当医生。   就自己在医生这条路上一头撞死。   想到这里,韩盈有些不确定的喃喃自语:   “莫非,我是个卷王?”   韩硕吃着豆渣饼,含糊不清的问道:   “什么是卷王啊?”   “没什么,最近几天你也能空出来了,正好,我也有时间教教你加减乘除,记账算账。”   想要养鸡,规模就不能太小,怎么也得百只起步,那对蚯蚓的需求必然很大,需要大规模养殖蚯蚓,这就得好几个人经常照看才行,而且还得有一个有脑子的管着。   要是不会计算蚯蚓消耗和繁衍的速度,一不小心鸡就要断粮除此之外上百只鸡也得有人专门管着得粗加工鸡饲料什么的。   这一想韩盈就觉得有些头疼有脑子的人手实在是不够用啊!   韩盈还没有想出来主意听到韩盈这样说的韩硕猛的把豆渣咽下去一脸防备的说道:   “我现在要干的活已经很多了别再给我加了!”   韩硕的反应让韩盈有些哭笑不得。   她哪里想……呃。   还想反驳的韩盈发现似乎的确是韩硕说的那样自己又要给他加工作。   我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吗?   若是知道韩盈的内心想法韩硕一定会悲愤大喊。   绝对有!   众所周知一个家庭中最中间的孩子是特别容易被忽略的。   作为现在仅存的老二韩硕已经被忽略习惯了。   时间一久他本人也沉闷起来可沉闷不代表他傻。   看看母亲韩盈巴拉巴拉教了一堆然后母亲担着里正的职位又要管豆坊的事情。   韩盈很信任牙叔所以牙叔现在每天都要跑县城送豆脂一天跑个四十里地从来没听过。   韩盈对韩羽很好所以韩羽照顾孩子忙着医院的同时还要跟着学习!   韩盈对魏裳很宠爱所以魏裳现在不仅要养鸡还要带师妹师弟日常抓狂。   从以上这些人来看被韩盈看上虽然生活上会过得好一些。   但整个人都忙疯了!   自己现在已经每天都在豆坊里整天干活了再被她看上岂不是要被累死。   韩盈看着韩硕想跑的模样灵光一闪快速想明白了韩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说白了韩硕还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少年目前光干活也只能看到别人在干活   压根不知道郑桑、韩牙楮冬在暗地里享受到的好处所以他的反应并不是拒绝学习而是拒绝增加工作。   毕竟韩硕工作了这么久没有一分钱工资!   这是韩盈刚刚想起来的事情。   果然还是封建社会好呀儿女都是奴隶。   资本家面对这种情况都得感动的流泪。   这情况要韩盈来照样没有学习动力。   更何况这个年龄的小屁孩们懂个屁的未来哪个不是父母靠着的萝卜加大棒反复强调认知之后才能在匠人手底下熬得住?   想到这里韩盈突然怔住。   等等这样来说韩硕在家里这么沉默真不是故意的吗?   韩盈看着如同小兽一般警惕的二哥眼睛一眯开始画饼:   “学东西又不是害你换粮这种随便来个人就能替换的活你干起来也就那样。可要是你干楮冬那样的活阿母肯定得像待楮冬那样分你些铜钱。”   韩硕眼睛立马就亮了。 第52章 未来安排   如今人们物资匮乏,是没有现代那么多可以花钱的地方。   可手头有钱和手头没钱,还是两个概念。   亭里隔个四、五天,就有集会,里面有各种农产品、农具、玩具、武器,还有女孩们的发簪、绳线……   韩硕如今还没有开窍,想不到追求女孩。但他特别想要把新弓。   不仅仅是因为男孩子喜欢武力,更重要的,是韩均在他八岁的时候,就给他做了一把小弓。   在以前家里还富裕的时候,韩硕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练习射箭。   这么多年下来,韩硕的箭术不算多差。只是他那把小弓实在是太小,二十步以内还行,再往外,就一点准头都没有了。   因为这个缘故,韩硕在父亲死后,也没有提过打猎赚钱。   等韩盈穿来,有大量的事情需要他忙。莫说想有把新弓。就连拿着那把小弓射箭的空闲都没有。   现在韩硕一听自己可以不用那么忙,学了新本事之后,还可以有钱,韩硕瞬间上了钩。   他想象着自己能买一把更加适合自己的新弓,马上围到韩盈身边,只恨后面没长出来个尾巴,能冲着韩盈摇起来。   “月女你说真的?我学!我绝对认真学!”   韩盈顿时咬牙切齿。   很好,家里没有一个蠢的!是我犯蠢眼瞎,丫的,都忘了面前一个个的都是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明白过来的韩盈微微一笑。   “可不止有你呢。”   托儿院、蚯蚓养殖和鸡养殖,需要的是智慧管理,他们得能思考、计算,而不是村里这群去集市上卖个三个鸡蛋都数不清楚铜钱,得一手给鸡蛋,一手给铜钱,换上三次的愚民。   这样的人才,一个根本不够,原本韩盈还想内定个给二哥,现在嘛……   猜别人心思,一辈子都猜不透,还不如让别人猜我心思,为我所用。农耕是根本,大人们不能动,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总能挑出来几个能用的吧?全给我过来学!   这么想着,韩盈说道:   “既然你今天闲着没事,那就出去遛遛,问问全村的人,每天暮时家里的少年姑娘,还有没有闲着的,让她/他们过来跟我学算数!”   “啊?!”   韩硕懵了,要这么多人来?那我还有用吗?   “啊什么啊,你下午别忘了给他们说。”   说完,韩盈又转移话题问道:   “阿母呢,我今天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她?”   “阿母今天和大哥一起担着粮食去看大姐了。”   韩硕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耕田太耗力气了,粮食不能省着吃,阿母担心大姐家粮食不够,她省自己的口粮给丈夫吃,饿坏了自己。”   听到这儿,韩盈微微拧起来眉。   原主的记忆中,大姐嫁去了石闸村。   石闸村家家户户都会酿醋,靠卖醋修起来水渠,进村一眼就能看到石闸,所以才有了这个村名。   方圆数十里,他们村属于最富的村了,要是不富,怎么会有余粮修得起水利工程?   如果连石闸村都要在春耕的时候,克扣女人的口粮来补贴男人,那其它地方的缺粮现象,恐怕会更严重。   韩盈的心情有些不好。   该死的,赤脚医生手册中只提到了堆肥的办法,完全没有说肥料如何使用。   韩盈还记得父亲以前养过花,因为施肥不当,导致花全部枯死的情况,有这点在,她不敢在没有任何经验依靠的情况下,对现有的农业发表意见。   可现在,韩盈觉得,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了。   除了良种,化肥才是现代粮食高产的重要原因。   这是一个能量守恒的世界,粮食的生长,需要耗费地里的营养物质和微量元素。   如果没有化肥,就算是有了高产种子,其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高产种子生长过程中,快速耗费掉了地力,只需要种上一、两茬,就能让耕地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地。   韩盈没有化肥。   可汉代的农业,实在是太落后了,他们如今还采用轮种,也就是一片地,两、三年只种一次。   其实目前一户人家拥有的耕地不算少,放在民国时期,都能算得上小地主了。   可由于种植方法的落后,使得他们的粮食收获率,实在是太低,哪怕有这么多田地,在保障饮食上,依然很困难。   不过,现在没有化肥,还有绿肥可以用。哪怕让耕地达到五十年代的水平,不,哪怕只是两年三熟,都能让粮食的产量,翻倍提高!   只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大量的实验,以年来起步的时间,去验证。   韩盈沉思着。   轮种还是算了,绿肥倒是可以先考虑一下。   这几个月村内产生的粪便,她没有叫村里人乱处理,而是按照手册开始堆肥,现在早就能用了。有必要挑一亩田,做施肥的对照实验,争取让自己明年就能用上绿肥了!   又给自己加了一项工作的韩盈也没有慌。   债多了不愁,工作多了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有空间,有电脑,只要做好计划,动动嘴,多指挥着点别人,那也累不到哪里去。   顶多就是做收集实验数据,做记录麻烦些。   把这件事也加入今年的工作计划,韩盈冲着韩羽喊道:   “韩羽,我要吃手擀面,给我用油炸点肉做臊子,你做着,我提问你算数!”   “嗯。”   韩羽点头,她也不想韩盈到底是想提问自己,还是想吃面,应了一声,就去屋里拿盆和面。   旁边的韩硕倒是急的不行,他怕自己学不会,被其他人比下去,就没钱买弓了!   所以,在韩盈对韩羽提问的过程中,他一直忍不住再问。   “八是多少?八加三为什么是十一?”   “十三和十四为什么连在一起?”   “百以内是多少啊?”   这些幼儿园问题,实在是问的韩盈头疼。   她伸手指指门,对着韩硕说道:   “魏裳在外面放鸡,你要是想学,就去找她,给她看着鸡,让她教会你零到十这十一个数字再说。”   带幼儿园小孩实在是太累了,还好魏裳楮冬韩羽这三个人已经教出来了,到时候,就让她们过来教学生!   有事弟子服劳嘛。   随着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韩盈发觉,在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上,她的耐心也在逐渐减少,甚至直接丢给别人去做。   韩硕还好,魏裳给他一对一上课,怎么都不会学的太差。   而三个弟子教导几十个学生的时候,肯定没有多少耐心,讲上几遍,聪明的自然能学会,有毅力的,靠勤能补拙。   至于那些又笨还不努力的,直接淘汰吧。   韩硕听完这话,敏锐的察觉到了韩盈对自己的不耐烦。   “好,我这就去。”   他不敢多说些什么,默默的把最后一口豆渣饼吃下,灌了半碗水,准备去找魏裳。   看着韩硕准备离去的样子,韩盈眼神越发的冷酷无情。   直面现实,韩盈只能让自己的心变得又冷又硬。   如今的资源太匮乏,她仅能提供三个就业岗位,却要在几十号人里面挑人,半大的孩子不一定明白学这些有什么用,但父母绝对会用各种方法教育,让她/他们使劲学。   会有笨人,但绝对不会有懒人。   千以内的加减乘除和算账,不算多难,只要不是笨的离谱,总能学会,区别只不过是一个月掌握和半年掌握。   半年掌握的,注定要被淘汰掉。   但一个月和两个月之间的那些少年男女,不可能只有三个。   哪怕只多出来一个人,韩盈就有了随时替换主管的底气。   韩盈相信,不可能只多出来一个人。   毕竟,村里没有其它的工作机会,三个岗位,几十个人争,大家必然会破头。   这就是内卷啊。   韩盈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果然,自己卷的时候难受,现在看着别人卷,自己享受成果的时候。   是真的爽!   只要让他们竞争上岗,再加上考核机制,告诉他们,不行的会被替换下去,顺便再给没选上的人画上饼。   这人才储备,不就来了吗!   想到这里,韩盈更加开心了,她靠在墙壁上,哼起来小曲儿。   豆坊是全村的,那点盈离她看不上,蚯蚓养殖和养鸡得在我手里!   韩盈今年不打算靠养鸡牟利,先养个四五百只,用养鸡补充全家人的蛋白质缺口才是首要目的。   苟发育,积攒经验,等她找到靠山,冲击一下现代的小型散户养殖场,养它个一万只!   伴随着韩羽揉面,带动下方支架‘吱呀’‘吱呀’的声音,韩盈做着向上攀爬的美梦,时不时的,抛出来几道数学题,提问着韩羽。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不过,平静总是用来打破的。   当韩羽揉好了面,拿出来案板,撒上面粉,正准备用刀切成面条时,一个背着筐子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外。   男人有些消瘦,穿着土黄色的上衣下裳,衣服上有很多污渍,应该是很多天没有打理的缘故。鞋上也全都是土,一看,就是走了很远的路才过来。   他靠在篱笆边,看向院内的韩盈,满脸的焦急:   “我是柳树村的周庄,求月女救命啊!”   韩羽切面的手一顿,韩盈也叹了口气。   当医生就是这个样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生病找过来了。   从靠椅上起来,韩盈往男人那边走去,边走边问:   “是人受伤了还是怎么回事儿?人来了吗?”   周庄显然已经听说过韩盈,也不惊讶走过来的是个小孩,他把自己的背的筐从背上卸下来,说道:   “是我良人,她现在坐草生孩子,我把诊费带过来了,月女您能去柳树村吗?”   韩盈脚步一顿,她的手抖了两下,镇定地问道:   “孕妇不在医院?在柳树村草棚?”   不知道为什么,周庄瞬间觉得面前的月女突然变得,变得有些吓人。   他磕磕绊绊的回答道:   “是,是的。”   是你个哗——!   韩盈实在是忍不住从心里骂了几句脏话,这比叙利亚还难的接生环境,就算是有她又有什么用!   可生孩子是大事,一不小心就是两条人命没了,不能不管。   也没什么心情吃面,韩盈立刻扭头对韩羽说道:   “韩羽,你多拿几个馒头,带着他去医院装一下接生工具,去村口等我。我再找个人,咱们赶紧去柳树村!” 第53章 外出接生   就等着韩盈发话的韩羽,立刻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应道:   “好。”   说着,她陶盆倒扣在只切了几刀的面条上,就不再管这摊子,而是招呼起来男人跟着她去医院。   周庄提起来自己背来的筐子,跟上韩羽的脚步,问道:   “我带了这些豆来,您看看够不够?”   赶路的韩羽扭头看了一眼筐内。   和周庄浑身脏污不同,筐内的豆子,没有一点儿沙砾、泥土混在其中,每颗豆子都极为饱满,一眼看上去,找不到任何坏豆、瘪豆。   这可是精粮了!   精粮,往往能要到粗粮的两倍价格,农人家想要有这样的精粮,那就得从自己家的豆子里,一点一点的挑。   韩羽有些惊讶。   她按照箩筐的大小,估算出来重量,确定比月女接生要的粮食重量还多了不少。   这让她掩盖住的生气,终于散去了不少。   韩盈习惯了医生接诊、习惯了现代对待患者的态度,这是她二十七年在家庭环境,以及自己作为医生中养成的思维,在这个世界也很难改掉。   甚至,连意识到都有些困难。   可韩羽不一样,作为本土地人,她能理解孕妇生产的艰辛与危险,但对于这次的事情,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满的。   不是对月女,是对来的周庄。   月女好几个月前就说了要把孕妇送过来,你不提前送,现在眼巴巴的过来请人了,我们两眼一摸黑的去接生,能帮上多少忙?   要是死人了怎么办!   韩羽跟着韩盈学了那么久,太清楚她们根本没有‘鬼神之术’,全靠日常照顾和提早排除危险,才保证的孕妇能够平安生产,可这些方法都是有限的,那四个孕妇就是运气好,若还是遇上难产,月女照样没有办法!   周庄直到良人生产才来的行为,实在是让韩羽生气。   一路上,韩羽冷冰冰的,什么话也不说。直至到了医院,看着周庄将粮食倒进筐内,确定豆子不是因为长时间门走动浮上去的一层,而是整筐都是精粮之后,终于不再板着张脸。   周庄的诚意是够的,舍得这么出粮的人,对自己的良人应该不会太差,他也没有说难产,或许这场接生,不会太难。   这样想着,韩羽说的话还是有些不近人情:   “粮食够了,出诊的话,因为不是在医院里,条件不好,要是接生出事儿,月女不管,粮食也不退。”   周庄稍稍有些失望,却很快打起来精神,使劲儿点头:   “是,我明白,明白。”   粮食珍贵,也就那些,撑死也就三十来钱,哪里比得上巫觋要价狠,他们嘴上说的舌灿莲花,治疗效果从来没有保证的,人死了,反口就来一句是你们心不灵。   被骗的次数多了,大家心里也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病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上当,希望自己能交得上好运,出现神迹。   韩羽不保证一定能救得下来人,在周庄的理解范围内。   说的难听点,就这么点粮食,凭什么请来真神保佑妻、子都活下来?   韩羽见他的态度良好,终于满意了。   出于善意,她又提醒道:   “以后要把孕妇早点送过来,像这次,都开始生了,你再找人,赶得上还好,要是我们这边正好也有人生孩子,你赶不上,怎么办?”   周庄有些无措,不断的应道:   “是,是。”   韩羽不再多说,她快速将干草,剪刀,产钳等简陋的接生工具装进篮子里,带着周庄往村口赶。   而去找人的韩盈,则是去了豆坊。   现在村里的成年男人,都去田里耕地去了,这个点儿连成年女人都要走干净了,也就一直没停的豆坊有人。   推磨是个力气活,推着推着就开始出汗,男人习惯把上衣脱掉,光着膀子推,因为现在裤子没有裆的缘故,特别容易溜鸟。   就是这个样子吧……周围人没一个觉得奇怪的。   白天成年男女熟视无睹的进进出出、小孩们跑过来蹭点豆渣,也就十二三岁的女孩们,被家长以各种理由支开,不让她们过来。   之前,韩盈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懵了。   现代人竟然还没有古人开放,也是绝。   得亏韩盈没有去地里看,要知道现在的衣服特别珍贵,为了防止弄脏衣服,男人都是脱光了,把衣服放在田边下地,过去看一眼,全都是赤条条的。   不过医生见过的裸体多了,韩盈也没有多少大惊小怪,现在光着膀子,更好让她挑人。   上半身最健壮,比较干净的那个,好像叫周胜?挺机灵的?   韩盈眼神一闪。   去外面接生,鬼知道遇到什么事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得有个机灵点的帮我周旋着,就是他了!   韩盈确定了人选,站在豆坊外,出声喊道:   “周胜,你出来下,我有事找你!”   听到有人喊,干活的这些人立刻抬起头,左右看了一下,又往下低了低,这才透过篱笆看到了韩盈。   有人立刻一巴掌拍到了周胜的肩膀上:   “是月女!周胜,月女找你有事,快去啊!”   周胜更是满脸的高兴,他心里想着,是不是月女终于听到了自己说的那些话,看上了他,所以才来找的?   要真是的话,那就能抱上月女的大腿,吃香的喝辣的!   他高兴的走出来,就听得月女说道。   “柳树村有个周庄的,他良人要生了,没过来,我得赶过去接生,你来背我过去,行吗?”   周胜立刻生出了狂喜。   月女向来只亲近身边人,尤其是给人治病的时候,只有韩羽韩粟陪着,现在选上了自己?   必须得答应!   周胜快走两步到韩盈面前,极为殷勤的说道:   “您这可是找对人了,我周胜别的不行,就脚力快!”   韩盈满意的点点头。   “好,你穿上衣服,赶紧走,时间门不等人。”   孕妇生产3~18个小时不等,从周庄过来通知到她们走过去,中间门怎么都得浪费一个多小时,谁知道这一个小时内会发生什么?   还是尽快赶过去更好。   韩盈摸了摸至今为止还没吃上饭的肚子,叹了口气。   早知道早点吃饭了呀!   算了,只要是正常生产,自己就可以在空闲的时候吃几口馒头补充一□□力。   韩盈一行人急匆匆的赶往柳树村。   而另一边,县令长尚傅骑着马,带着一众功曹,开始了下乡调研田地情况。   他们沿途走了好几个村庄,每个村子的状况都不尽相同,有的村子里,男人全都下田,翻耕土地,还有一些村子,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刚开始耕地。   尚傅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再经过村子,而是带着功曹们从田边村落外行走,观察如今的田地状况,偶尔询问一下正在劳作的老农。   跟着他的各位功曹心思不一。   徐田曹心里满是羞愧。   不同村子里耕种的时间门不一,说明这些农人,没有一个准确的耕种时间门,全靠村里的老人安排。   若是村老靠得住,根据过往经验,预估好春雨到来的时间门,安排好耕种,那村子里的收获不太会出问题。但要是村老靠不住,预估早了时间门,或者预估晚了时间门,都会造成今年的粮食减产。   而如今的情况,是村老们预估雨时的经验……基本没啥准确度。   不论国内属于季风气候,雨时特别乱的问题,就他们自己的日子过得都糊涂,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让他们怎么判断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不下雨?   再加上不同村的村老们,经验各不相同,互不相信,不同村子的耕种时间门,便呈现出一种极为混乱的状态。   徐田曹烦心这件事已经很多年了。   可他对时令年历一窍不通,也不会观星测月,确定什么时候该播种的手段。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徐田曹极为束手无策。   他能做的,也只是在这个时候和吏目下乡,督促村人尽快耕田。   早耕早播种,春雨不来,还能担水浇田,收成还能保证。要是春雨来了之后再想耕地补种,那泥地是半点翻不起来,减产跑不了。   徐田曹羞愧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其他人却担心县令长会不会发现什么。   比如隐户,隐田……   他们在心底咒骂着,这个快死的老头,怎么就这么不走寻常道呢?   查什么田啊!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行进在田边的道路上。   而韩盈,也赶到了柳树村的草棚。   和现在的草棚一样,柳树村的草棚,也建在距离村庄较远的边上,不过没有太偏,距离入村的那条道路,也就隔了四五米。   这多是为了安全考虑。   草棚外,围了大大小小四个人,都是男性,从小到大,韩盈看了一眼,判断出这是一家子人。   应该是孕妇的家人。   来不及多想,韩盈招呼着韩羽一起进了草棚。   推开门进去,韩羽就发现里面的人是真多。   和当初韩羽生产的情况不同,这个草棚里面的生活物品明显很多,七八个锅碗瓢盆摞起来摆在角落里,还有纺麻线的工具,生活气息极其浓郁。   除此之外,屋内现在还有三个老妇人守着。   只是她们提供不了多少帮助,几乎等同于干坐着,虽然脸上没慌,可颤抖着无处安放的手,还是能让人感觉出来她们的焦虑。   离门较近的老妇人,看突然进来了一个小女孩,下意识的想把人往外面赶。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在自己的领域内,不允许有任何人质疑自己的韩盈,亮出身份,强硬的下了命令:   “我是月女,过来接生,你们三个,把陶锅搬出去烧热水,再给他煮点粟米粥,快!! 第54章 是男是女   月女的名头很好使。   听韩盈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三个老妇眼前一亮,像找到了主心骨:   “月女终于来了!我儿有救了!”   “我这就去烧水!”   “快,把陶锅端出去!”   把这三个老妇人支使出去,韩盈看着脏乱的生产环境,给韩羽使了个眼神。   提着篮子过来的韩羽也不含糊,立马收拾起来角落,准备一会儿给婴儿接生使用。   接生步骤流畅,对来说韩盈实在是太省事了,她不需要考虑别的东西,直接上前查看孕妇情况。   产妇的外貌偏老,没比母亲年轻多少,多次生育的可能性很大,韩盈将她的衣服往上撸,一边动作一边问道:   “你这是第几胎了?”   听到月女到来的孕妇,刚刚就想说话,可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让她除了呻吟,发不出其它的声音。至于月女的问题,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只能努力伸出手,指着屋外,拼尽全力,口齿不清的说道:   “外面,外面都是我孩……”   韩盈动作顿了一下。   外面可是有四个男的!   按照如今的死亡率,说不定这孕妇的生育次数能达到八次以上!   这哗——的!   哪怕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韩盈看到真人真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生气,她深呼吸,让自己平稳下来。   怪不得要请自己来,妥妥的高龄高产妇,死亡率不比低龄孕妇差!   忍住想要展现国粹的冲动,韩盈让自己进入状态,她将头贴在孕妇的肚皮上听胎心声,又看了看她的下身,观察开了几指,检查胎儿状态,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放下心来,安抚的拍了拍孕妇肩膀:   “现在状态很好,坚持住,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能生出来了。”   宫缩这段时间,韩盈实在是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只能等。   就是颠簸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已经撑不住的肚子,直接向韩盈表达了抗议,非常不给力的咕噜咕噜响了好几声。   铺着草垫的韩羽动作一僵,忍不住扭过头来问道:   “师长?你这还……”   “还没有吃饭呢。”   韩盈冲着她摊了摊手,说道:   “她这才开四指,还得等一段时间呢,馒头给我,我出去烤烤吃半个馒头再过来,你在屋里守着,有事喊我。”屋外,老妇人们手脚麻利的烧起来水,几个年轻的少年一口气搬来了好木柴,生怕不够用。   韩盈走过去坐到火堆边,装作从袖中,实际上是从空间中拿出来的铁丝,掰下来一小块儿馒头穿过,就这么借着火烤起来。   周胜对别人老婆生孩子没有多少同情心,他挤开周庄,蹲到韩盈身边,奉承起来:   “月女,路上我就听见了,没当回事,现在看,您还真是什么没吃呢,就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接生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周庄脸色就变了。   哪有请别人来帮忙,还不让人家吃饱饭的,这可丢脸丢大发了!   周庄连忙他扯住自己儿子,让他拿些吃的过来。   韩盈没管这些小动作,她将已经烤得焦黄的馒头块拿下来,咬了一口。   又焦又脆,咬起来咯吱咯吱的,烤馒头这种百吃不厌的食物,真让人喜欢。   进食,总能让人心情愉悦几分的。   碳水化合物在舌尖上转化出来一丝丝甜味,暂时让韩盈忘却了烦躁。   至于周胜的话茬,韩盈没有多少心情搭理,也就没有回答。   再一次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周胜,快速感受到了韩盈的不悦。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为了不继续惹得月女不高兴,立马闭上嘴巴,就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嘀咕起来。   月女怎么就这么难奉承呢!   难奉承的韩盈,慢吞吞地烤着她的馒头。   她动作随意,看起来极为轻松自然,把周围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月女都这么放松,那草棚内的生产,应该也没有什么危险吧?   周庄回家拿吃的的儿子,快速拎着一小条腊肉跑了回来。   这条腊肉只有两指节宽,成人巴掌长,实在是少的可怜,可对于农人来说,这可是肉!更不要说腌制腊肉需要足量的盐,有盐有肉,绝对是高端的待客珍品。   从儿子手中接过来腊肉,周庄走到韩盈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事是我的不是,月女,您要不再吃些腊肉吧?”   被询问的韩盈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说道:   “你撕碎些,放粟米粥里。”   周庄照做了。   待粥煮熟,韩盈却没有吃,她对着年龄最大的那个老妇人说道:   “先给孕妇盛一碗吧,生产要力气的。”这话一出,老妇人便愣了,她看着锅内满是肉的粥,有些下不动手,只能抬头看向周庄。   其他人也被韩盈这句话弄得面面相觑,好在到底是产妇为大,韩盈不先吃也情有可原,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周庄顺着韩盈的话说了下去:   “对,先顾产妇,先顾产妇!”   腊肉粥被端进了屋内,喂给了产妇。   莫说产妇,底层的人,谁能一口气吃这么多腊肉?   哪怕是身上带着生产的疼痛,许久未吃过这种美味的产妇,还是挣扎着起身,将那一碗咸鲜的肉粥,全部喝了下去。   又是等待。   生育多次妇的生产速度,比韩盈预料的还要快,吃完大半个馒头没多久,韩羽就在屋内喊人。   韩盈快速洗了手,再次走进屋内。   一回生,二回熟,这已经算是第六个接生的人了,韩盈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慌乱,屋内没有横梁,站着和坐着都不行,韩盈指挥着产妇起来,跪在韩羽铺好的草垛上面,边观察着情况,边让孕妇用力。   “来,跟着我说的,吸气,呼气,使劲儿——”   “很好,再来。”   “吸气,呼气,我看到婴儿头了,继续!”   “再吸,使劲儿!”   生育经验本就丰富的产妇,在韩盈更加正规的指导下,心态越发稳定下来,努力配合着。   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   没过多久,一个裹满胎脂的婴儿,落到了韩盈手中。   新生命,总是让人欢喜的。   尤其是婴儿很健壮,特别有活力,刚出来腿脚就极为有力的乱蹬着,因为身上粘腻的缘故,差点让韩盈没抓住。   她调整了一下动作,头也不抬的喊道:   “韩羽,剪刀!”   旁边,韩羽早就将剪刀放在火中烤过,在韩盈伸手时,立马递给了她。   韩盈剪断了婴儿脐带。   快速检查过婴儿口中是否含有异物,确定没有问题之后,韩盈看着一直没有发出啼哭的婴儿,伸出手掌,轻轻的在婴儿屁股上打了下。   疼痛,刺激着婴儿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哇啊——”   屋外的急躁众人,在听到婴啼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年龄最小的孩子,甚至腿软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周庄却面容严肃,他像是即将揭秘什么重大要事一样,握紧了拳头,对着屋内问道:   “月女,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韩盈检查孕妇的手一顿。   现代重男轻女的残毒还存在着更不要说如今了。   医院那边出生的婴儿正好是两男两女生女孩的人家上心程度明显差了很多还有一个全靠儿女过来帮忙婆婆丈夫都不带出现的。   韩盈更烦了她看了一下婴儿性别还好是个男孩。   从现实层面来说他可真幸运啊。   这样想着韩盈抬高声音回答道:   “是个男孩你们等等再进来看孩子!”   隔着层墙韩盈没有看到周庄一家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瞬间垮掉的脸色。   屋内韩盈还在忙碌着。   她给孕妇检查完确定没有破裂出血等症状又等胎盘挽出之后才放下心来。   接生她已经接生完了后面如何照顾真管不着。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多嘱咐几句。   浪费几句口舌对韩盈来说算不上多大的事情可对于产妇来说有时候会极为有用。   这是韩盈前世主任的指点韩盈观察过真的是这样外人说的话永远比家里人强调百遍更有用甚至不只是婆媳夫妻只要是家庭关系内都是如此。   抱着这样的心态韩盈把周庄招了进来细细的嘱咐道:   “这几日让你良人吃些好的好能多出些奶水……”   把常见事情嘱咐完韩盈实在是忍不住又多嘴道:   “我看你和你良人年龄都不小了以后还是不要再生了年龄大精血就不足生出来的孩子就会身体虚弱非常容易早夭我看你好像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不少了莫要再生了。”   周庄脸色有些难堪只是面对韩盈他不也不敢说反驳的话于是不断的应和道:   “是是我知道了。”   韩盈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人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她心情很不爽却也没有办法鸵鸟般的想着自己要走接下来眼不见心不烦。   “算了还是先说婴儿吧我三天后还得再来做个回访检查下产妇妇和婴儿的状态确保她们不会生病。放心不会收你家诊费。”   周庄很想当场拒绝。   可她人的善意   是最难以拒绝的尤其这是月女提出来的切实为你家好的帮助。   看着月女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周庄实在是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先应道:   “好好多谢月女!”   周庄的态度让韩盈觉得很奇怪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压抑就好像他不觉得这个男婴的到来能让人多么高兴。   韩盈想想他屋外站着的四个儿子也能理解。 第55章 不举子(有一种切菜的工具)   生育生育,生很难,育更难,一户农家的田地是有限的,每年产出的粮食更有限,能养活的孩子就那么多,一家六口人,日子已经过得紧巴巴了,再养个婴儿,实在是要命。   作为父亲的周庄,压力肯定很高,面对养育孩子的困难,他没有多少高兴,也情有可原。   想到这儿,韩盈就有些反感。   你自己清楚有这么多孩子,再生一个孩子不好养活,那干嘛还要生啊!   韩盈憋着气,直接带着韩羽周胜走人。   这场接生,明明母子平安,可韩盈心里就是有点不得劲儿,她没有让人背着,自己一个人走,好消气。   而在她走后,之前唯唯诺诺,只知道附和的周庄,脸上多了几分凶狠。   他看了一眼产妇,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抓住婴儿两条腿,把他从襁褓中提了起来。   倒挂的姿势,让婴儿极不舒服,他张开嘴,挥舞着小手,哇哇大哭起来。   生育过后,产妇极为疲倦,早就睡了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婴儿哭声,她便被惊醒,刚睁开眼,就看到丈夫倒提着婴儿。   产妇心一惊,瞬间门明白丈夫想做什么,母爱促使着她挣扎着起身,撕扯着丈夫的衣裳:   “周庄!你不能这么干!月女还会来的!”   产后的妇人,哪有多少力气?她根本撼动不了周庄半分,被扯着衣服的周庄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向产妇解释道:   “良人,咱们家四个小子,太多了,你要是生个女孩,咱们全家从牙缝里挤挤,还能凑合着,把这个女孩养活,长大好和别人换亲事,可你生个男孩,那么能吃,哪能养得起哟!”   说完,他喊来自己的儿子们:   “老大你们过来,守着你们阿母,这事女人干不得,心太软,受不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提着着婴儿往外走。   产妇挣扎着想要起来阻拦,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走过来拦住了她,一句又一句的劝着:   “阿母,阿父说的对,这个弟弟咱们真养不起。”   “阿母,我昨天下地翻田,胳膊快要累断了,也才翻了一亩地。”   “阿母,今天四弟只吃了半碗豆饭……”   儿子们的话,化作刀剑,一字一句的插在母亲心口。   这让她起身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僵在了原地,又像是浑身的力气被瞬间门抽干了一样,重重的倒在地上。   看着儿子们晒的黝黑的脸庞,因为过度劳累而不自觉颤抖的手臂,和佝偻起来的腰背,产妇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行浊泪,慢慢的从眼角滑落。   而周庄,则提着婴儿走到了屋后,那里,早早的备上了水盆。   被提着的婴儿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拼命的大哭起来。   周庄有些难受,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谁愿意干这样的事儿!   可要是不这样做,家里真养不起,到时候说饿死就饿死,实在是白费那么多粮食。   他念叨起来:   “儿啊,别怨你父亲,等你走了,父把你埋到你大父身边,你跟着他,地下没人欺负你,以后啊,阿父肯定年年都给你备香火,让你在地下也能吃饱饭……”   周庄念叨着,倒提着婴儿,不顾婴儿的挣扎,缓缓的放了下去。   另一边。   走出去一段路的韩盈,还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东西,这困扰让她越走越慢,到最后,甚至直接停在了原地。   这让韩羽不由得问道:   “师长,怎么不走了?”   “我在想一件事儿……”   韩盈皱着眉头,她感觉自己面前有一层窗户纸,只要再努力一想,就能捅破,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不通。   沉默片刻,韩盈对周胜问道:   “周胜,我问你个事儿,你认识周庄吗?他们家的田多不多?”   周胜瞬间门被问懵了,他哪知道这个?   这还是韩盈的问题。   韩盈的环境认知,不仅来源于现代,更来源于明清以后社会发展的遗留。就比如姓,在明清,同姓,代表着同个宗族,即便隔着不同的村子,也会因为血缘的关系,保持一定的联系,至少会熟知对方的情况。   但在汉代,姓相同,不代表血缘相同。   往前走,在春秋战国时,姓由贵族专有,底层的农民没有姓,只有名。直到到了汉代,开始使用户籍,需要有一个户主,为了更好的区分农民,那些官吏便开始给治下的民众起姓。   也就是说,在如今,除了姓一样,不同村子、甚至同村的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周胜对本村的人那可是数的一清二楚,可柳树村……   谁会管这么远的事儿啊!   他尴尬的回答道: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家样子,也不像有多少田似的。”   这个回答让韩盈心一沉,她立刻又问道:   “韩羽,你会数数,我问你,咱们村里以前一家人普遍能养几个小孩?”   韩羽目前什么都没意识到,她认真思索起来这个问题,边回忆着过去,边不是很确定的答道:   “不太好说,想全养活的话,顶多四五个,这还得看家里的田多不多,孩子多大,要是田不够多,大的年龄还不够,不能出去给人帮工,那就养不活了……”   韩羽的话还没有说完,韩盈的脸色就变了。   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   韩盈忘记自己还是个孩子,立刻转身,冲着草棚的方向撒腿就跑。   该死的,杀子这种事情古代就没有少过,自己在现代刷视频的时候早就看到过,怎么遇上的时候,就不敢想呢!   不,我想的不一定对,那些女婴都没有被溺掉,更何况是一个男婴!我一定是想多了!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千万别是我想的那样!   韩盈这猛的一跑,让韩羽瞬间门懵了,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茫然的跟了上去。   倒是周胜,看着韩盈的反应,立马想明白,紧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   接生的时候,韩盈韩羽在屋内,看不到周庄的反应,周胜可是在屋外,父子之间门听到男孩之后态度转变,他看的是一清二楚,当时就清楚,婴儿活不过今天。   这种事情,有阅历的成人之间门都能明白,只不过事情到底要避着人干,好在婴儿脆弱,本就说死就死,谁知道是父母做的?大家的口径都很统一,对外宣称,就是婴儿身体虚弱,活不下去自然死的。   不过到底是怎么死的,看看你家现在有多少个孩子,大家心里门清!   韩羽年龄不太够,经历的事情还不算多,她母亲走的也早,这些事情肯定没给她说,到现在还不明白,实属正常。   可月女年龄这么小,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事儿?   她就这么回去,岂不是直接撞破,完了,完了,按照月女的性子,这事儿要没法收场了!   周胜头疼的追了上去。   韩盈一路狂奔,她跑得飞快,韩羽硬是没有追上她。   等到了草棚边,死亡般的寂静,仿佛再次验证了韩盈的猜想。   可韩盈还不太想相信,她反复的想着,婴儿或许是睡着了呢?   抱着最后的希望,韩盈猛的推开草棚门,她不管自己被震的发疼的双手,目光凌厉的扫过整个屋内。   理应睡着的产妇,现在却突然坐起来,她的目光呆滞,脸上还挂着泪痕,两个儿子围在她的身边,在看到门被突然打开后,表情极为惊慌,他们完全没想到韩盈还会回来!   中午的阳光透过大门照进屋内,两个人下意识的往后一躲,不知是不敢靠近这刺眼的阳光,还是不敢直面韩盈。   韩盈扶着门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她环顾一圈,没有看到婴儿,于是厉声问道:   “孩子呢?!谁带走了孩子?带去哪儿了?!”   剧烈的奔跑,让韩盈止不住的喘气,喉咙干的要死,再加上愤怒,那质问的声音,无比的凄厉沙哑,根本不像是一个孩童能发出来的。   产妇的大儿子极为恐惧,他不敢隐瞒,颤颤巍巍的伸手指向屋后。   “是,是阿父,他把小弟带走了!”   韩盈直接跑向屋后。   彼时的周胜,正在将浸泡在水中的婴儿头提起来,他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把婴儿脑袋缓缓的往下放。   “你给我住手啊!”   韩盈一把推开周庄,从他手上抢下来婴儿,婴儿僵着身体,上半身湿漉漉的,全都是水,手摸上去冰凉,鼻子没有呼吸,心跳也摸不到了。   该死!   韩盈赶紧脱下外套铺地上,将婴儿上去,全力开始抢救。   被猛的这么一推,没有防备的周庄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跌落在地上,他看着韩盈动作,整个人呆木木的,也没有上前阻拦,就好像……   他确定这婴儿不可能救活。   等韩羽周胜赶过来,看到的就是韩盈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反复按压着婴儿的胸膛,一下又一下,还时不时的低下头,给婴儿度气。   韩羽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愤怒让她直接冲了上去,伸手就往周庄身上打。   “你疯了!竟然溺死你的孩子!”   周胜跟在身后,他没有动手,而是紧盯着周庄,防止他暴起伤人。   女人的尖叫与咆哮,混合着锤打声,连绵不绝,一旁的韩盈却好像察觉不到一样,她拼尽全力,抢救着面前的婴儿。   标准的胸外按压,人工呼吸反复进行,韩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次,她仿佛变成了机械,只知道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动作,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低低的啜泣声,从耳边传来。   有人抱住了她。   “师长,别救了,婴儿已经死了……” 第56章 无能为力(还是有切菜工具)   韩盈的手一僵,但她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做着胸外按压,   “师长,别救了!婴儿已经死了!”   韩羽在韩盈耳边大声喊着,她不敢使劲拦,只能轻扯着韩盈的衣裳,试图让她停下。   可被扯的韩盈根本没有回答,甚至直接一把推开碍事的韩羽,好像疯了似的,继续做着胸外按压。   被推开的韩羽重心一个不稳,直接坐到地上,她有些惊愕,师长什么时候会这样没有理智?   这简直像是疯了!   想到这里,韩羽心里一惊,赶紧上前再次拉住了韩盈,凭着体型优势,把韩盈抱离了死婴身边,苦口婆心的劝道:   “师长!他真的已经死了,救不回来了!”   被抱离死婴身边的韩盈无法接受现实,坚定的认为死婴还能救:   “韩羽你疯了,我在救人!你没看到吗?快把我放回去!我要救人!!!”   说着,韩盈努力挣扎,试图从韩羽的控制中逃脱。   她还想去抢救死婴。   旁边,看到这幕的周胜心里有些难受,他喉咙发痒,一句话也不说,默默转过身,背对着这两个人。   脸上多了不少红痕的周庄,看着韩盈这个样子,颤抖着,扯出来个僵硬的笑容,用极为沙哑的嗓子说道:   “月女,你救不活的,之前我已经把他整个脑袋都闷水里,提上来的时候,都不会哭了,一点气儿也没有,肯定死透了!”   挣扎中的韩盈僵住了。   周庄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彻底撕开了韩盈不想面对的真相。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婴儿已经死了呢?   逐渐凉下去的体温,一直没有出现的心跳,散开的瞳孔,还有无论怎么度气,都无法得到回应的状态……   一个又一个的特征,早就让韩盈明白,自己手下是个根本救不回来的死婴,可她就是想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不肯承认啊!   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韩盈看着地上已经逐渐转向青灰色的尸体,紧紧抓着韩羽的手臂和衣角,喃喃自语:   “是啊,死掉的婴儿,救不回来的……”   说完,韩盈咬着牙,突然使劲儿挣脱了韩羽的束缚,她握紧拳头,跑到周庄的身前质问道:   “明明养不活,生下来就要溺死,那为什么还要生啊!不生不行吗!”   韩盈真的不理解,现在粮食这么珍贵,周庄能为了保障妻子生育安全,拿那么多粮食请自己来,可为什么生出来孩子又要溺死?!   既然生了就要杀掉,为什么不能直接不生!   被撞破杀婴的周庄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也不隐瞒,直接说道:   “不生怎么能行?没女儿和别人换亲,几个哥哥都讨不上良人,家里现在就只能再养一个,他是男孩,养活了也没用,还不如溺了,好给女儿腾地方。”   听到这个理由的韩盈一怔,随即,便感到真相的荒谬。   她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咳咳,呜,哈哈哈!!”   韩盈一边笑,一边流泪,她用手捂着嘴,拼命想将那些抽泣的声音咽下去。   这么说来,这个婴儿性别为男,还真是幸运,不用像牲畜一样,生出来就是拿来交换的。他现在还死了,这简直是更好了,以后都不用在这个世界上受苦了!   这可真是幸运!   韩盈身体和手不停的颤抖着,她没有像韩羽那样,直接冲上去给周庄一拳,而是转身走向婴儿尸体,边走,边喃喃自语:   “是,这是好事儿……”   看着韩盈的模样,韩羽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她感觉到韩盈现在的状态很不对,让人心惊肉跳。下意识的,韩羽想上前阻拦,她刚一动,就被周胜眼疾手快的抓住了。   “别过去,月女现在需要一个人静静。”   周胜这辈子就没有见到过比月女还要良善的人,像她这样的人,哪怕是个成年人,骤然接触父溺杀亲子的事情,照样会崩溃一段时间,更何况她呢?   总需要让人发泄出来才好。   周胜想的没错,若是个真正的汉代人,发泄出来,明天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顶多时间更长一点,终究能走出来,毕竟,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韩盈不是汉代人,她是现代人。   再直面死亡,不畏惧见到死人,韩盈也做不到接受在自己面前的杀子!   韩盈无力的跪坐在婴儿面前,伸手摸了摸婴儿冰凉的皮肤。   一个半小时前,她托着刚从母亲体内出来的婴儿,沾满胎脂的身体摸起来手感糟糕透了,又烫又黏腻,而且他特别皮,全身很有劲,小腿儿蹬的韩盈差点没抓住,那时候的韩盈,又开心又生气。   高兴的是母子平安,婴儿这么有活力,肯定好养活。生气的是,婴儿身上真算不上多干净,清洗起来可麻烦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婴儿会在一个半小时之后,变成冰凉的尸体!   “你可真幸运,以后不用在这世上受苦,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一年吃不上两回肉,每天睁开眼就要干活……”   韩盈像是着了魔一样,反复念叨着,不仅劝着婴儿,更是劝着自己。   越说,韩盈越觉得自己很疲倦。   她好累,太累了,累的没有办法让自己想开心的事情了。   过往被她压下去,不敢多思考的病例,环境,如今不受控制的,一个又一个的浮现在脑海里。   县城里的钟蕊,年龄那么小,骨盆不可避免的狭窄,就算控制减肥,生育的时候韩盈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去。   和她一样的幼龄产妇,不是一地的现象,是整个汉朝都是!   还有住在医院里的孕妇,临近生产,也从未停歇过纺布,不只是给韩盈工作,还是为了给家里赚些钱。   生育之后,她们连奶都没有,吃个鸡蛋,喝几顿鱼汤,就是这辈子都没享过的福!   那个骨折少年,实际上也就十二三岁,正处于儿童发育期,完全有机会愈合的和成正常人一样,可就是家里没钱,只能用保守中的保守方法治疗,结果呢,果然出现了肌肉组织粘连。   而更多的病人,在知道自己短时间不会死后,扭头就走了!   他们连治都不会治。   一件又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冲击着韩盈。   她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流。   做个医生能有什么用?我明明什么都救不了!   哪里是人有病,分明是穷病!医生根本救不了的穷病!   一瞬间,韩盈简直恨透了这个世界。   她受够了!   她不想再自己欺骗自己,谁他妈受得了整个冬天不能洗一次澡,出门冻的手脚发裂,一张羊袄穿整个冬天,就两身换洗的衣服,每天还得和两个人挤在同个床上睡,累死累活熬上三个多月,只敢奖励自己一碗肉丁面!   这么垃圾的日子,韩盈就指望着靠精神追求活下去了,可她根本没有那么强,她什么都做不到!   都有当医生的父母,为啥别的孩子死命的逃出出医疗圈,就她非要跳进去?救死扶伤?别扯淡了,她没那么崇高,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医生是铁饭碗,能吃一辈子,甚至连自己的晋升道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升级打游戏,有目标,打通关就好了,太让韩盈稳定安心了。   这就是她的性格,瞻前顾后,胆小如鼠,特别怕死,想要现代的物质享受,还有要名利的虚荣心,性格影响她的选择,什么积累经验苟发育,全都是骗自己的借口,说白了,就是她不敢。   几包退烧药加点口才,完全能忽悠个大靠山,可韩盈怕啊,华佗那样的名医都能死于曹操,更何况历史上不知道多少太医死于帝王之手,如今所有的女性都被生育所困,就连韩广犯错要被鞭子抽,没打死周围人就说她仁善,这一桩桩事例,韩盈怎么不会联想到自己!   韩盈太怕了。   她恐惧药物用完,治不了高官达贵会被杀死,她怕依附着别人,十四五岁就要被催促乃至控制着嫁人,陷入不断生育的地狱,她更怕自己露出了马脚,就算说出穿越者的身份,也不会送到汉武帝面前,而是会被底下的官员扣住,关进私牢严刑拷打……她怕的太多了!   所以,手握着那么大的宝库,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这里,韩盈忍不住的放声大哭,她不想什么月女的仪态,不想别人怎么看她,更不想思考这样是不是显得太过小孩子,被别人觉得好欺负,她只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痛哭一场。   她真的,真的好想回家,而不是在这里苦苦挣扎。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韩盈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无能为力和绝望,这个婴儿,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哭的声音,勾起来草棚内产妇的悲痛,两个人一内一外,哭得令人心碎。   看着她的韩羽擦了擦眼,周胜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两个人被这哭泣感染,心里也有些难受,可两人并不知道韩盈在哭什么,只是凭着着经验,觉着韩盈无法直面父杀子这样的人伦悲剧而已。   可韩盈真正哭的,是她亲历过一个没有贫穷、疾病和危险的国度,并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七年,她知道很多能够改善目前这一切情况的方法,却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无能为力!   草棚周围极为寂静,只有两道互相应和的哭声,传了很远很远。   走到这儿的尚傅驾停了马,他远远的望去,又对着身边询问:   “我听前方似有哭声?”   主吏立刻策马上前,他眺望了一下远方,道:   “是有哭声,就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那就去看看!”   县令长本就有安抚百姓的职责,哭声太过于惨烈,尚傅不可能略过不管,他驱马上前,几分钟就赶到了哭声的所在地。   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尚傅发现,这是一出诡异的、完全不符合常识的景象。   村口边的草棚,多是妇人用来坐草,出现女人婴儿和孩子很正常,若是没有多少分辨力的人来,恐怕会把现在的景象,直接按照常识归于妇人生育后婴孩死亡,家人悲痛大哭。   可尚傅扫了一眼,便发觉了异常。   那抱着婴儿哭泣的女童,衣衫整洁,脸庞肉态,绝非凡常人家的孩子,旁边站着一男一女,站的随意,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悲伤之意,更远处,还有一个男人坐在地上发呆,这么奇怪的组合,实在不符合上述的推论。 第57章 我能帮你   分辨出这么多的疑点后,尚傅最先认为这是一场阴谋,是本土吏目对他的试探。   太巧合了,怎么会在自己行进的路上,恰巧出现这么几个疑点重重的人?   可即便知道这是一场试探,尚傅还是要直面上去。   汉代的官场,靠的不是能做多少文章,有多少学识,而是有没有家室和关系。   尚傅是靠关系被人举荐而来,他来,原先的县令就被他挤掉,县里消息灵通的人,看到来的县令不一样,心里肯定会有想法,再加上他来之后不是正常交际,而是先下地看田。这么反常的情况,本地的官吏心里不慌才怪!   可尚傅也没办法,若是按照正常步骤,他刚到本县,应该先在府衙里先认人,然后花上一段时间互相熟悉,摸清班底,理清上任县令有没有给自己留坑……这么全搞下来,怎么都得四五个月过去了,春耕就这点时间,耽误了,今年一整年就浪费了,他哪里等得起?   不按照如今的规矩走,肯定会有人多想,尤其是看田这种敏感事情,尚傅清楚,自己过来是为了推广种麦,而不是和吏目开战,他要尽快给手下的这些大吏释放善意。   这场试探,正好可以拿过来做文章。   思索着,尚傅没有避开,而是驱马走到了这些人身前,他身后乌压压的跟了一十多个人,从功曹到小吏,哪个都不是平民能得罪得起的。   一十多匹马前进的声音很吵,只是韩盈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儿都不注意外界,韩羽和周胜则是早早的望了过去,眼看着这些人不是从官路离开,而是冲着自己这边走过来,周胜立马慌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韩盈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又急促的喊道:   “月女,莫哭了,有官吏来了!”   韩盈压根不理。   官吏来就来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要杀人吗?正好,一块把我也杀了,谢谢。   周胜哪里想得到韩盈目前强烈厌世,甚至想主动找死,他有些着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尚傅就已经来到他们身前,询问道:   “尔等为何啼哭?”   往日舌灿莲花的周胜,面对这些身着蓝衣,带着头冠,骑着大马的官吏,根本说不出来一句话,被为首的老者一质问,居然吓得直接后退两步,他张开口,只却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仿佛要被吓傻了。   旁边,坐在地上的周庄,看到这些人冲到眼前,猛然惊醒自己做了什么,他不敢直视这些官吏,而是立马爬起来,闷头就跑!   尚傅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立刻扬声喊道: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他还没说完,骑马的徐田曹就追了上去。   马比人快,尤其是周庄太过于慌乱,只知道沿路往前狂奔,忘记了马也能沿着路跑过来追他,马比人快,周庄还没跑出去一一百米远,就被徐田曹追住摁在了地上。   尚傅看看了眼身后没几个动作的官吏,心里轻叹一声。   他翻身下马,从在场的四个人中,分辨出最镇定的那个妇人,开口询问道:   “你们是谁?哪个村的?为何在此抱子啼哭?”   口上询问着妇人,尚傅却向韩盈身边走去,这四个人中,疑点最大的就是她了。   离的越近,尚傅越能感觉到这个女童和周围人不一样,她皮肤细嫩,脸蛋红润,头发干净整洁,尤其是一双手,干净不像话,指甲缝里都没有污泥,若非她衣着只是完整,用的还是平民穿的粗麻布,那说她是官吏家的孩子,一点儿都不足为过!   会有人拿着自家的孩子过来试探吗?   尚傅觉着有些说不过去。   他看着这女童神色麻木的盯着面前的死婴,没有说话,而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起来这个婴儿。   婴儿皮肤泛青,胸口有掌印,应该是有人用力按压的缘故,其掌印大小,与面前的女童手掌极为吻合。   尚傅微微皱眉,没有立马下决断,把此当做婴儿的死因,紧跟着,他注意到了婴儿身下衣服上的水迹。   目光转移,环顾四周,尚傅又看到了一个装满水的陶盆,孤零零的放在草棚墙边。   这样的景象……   起于微末的尚傅,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   他不想如此贸然的下决断,而是再次对不敢说话的妇人问道:   “为何不说?”   被询问的韩羽被这么一吓,直接就跪了下去,哆嗦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排在中间的周户曹看韩羽没有认出自己,立马松了口气,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一点也不想掺合!   尚傅久久等不到回答,一时间僵住了,好在,抓着周庄回来的徐田曹,将他接下了台。   按着瑟瑟发抖,还想往外跑的周庄,徐田曹完全不掩盖他和韩盈的关系,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道:   “县令,我认得这几人,那女童和这妇人,都是东河村的人,两人认识些草药,是个不入流的杂医。”   徐田曹一走好几个月,对东河村的事情了解的不算多,不过韩盈每月都会抽出时间专门去看钟蕊,和她聊天,所以韩盈在村里开医院给孕妇接生的事情,徐家人都知道。   等徐田曹回来之后,问县里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家里人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几次相处下来,徐田曹对韩盈很有好感,他不觉得月女能做出什么恶事,所以做了个好的猜测:   “她们两人平日里会给别人接生,这次……许是生出来个死婴?”   听完徐田曹的话,尚傅眼皮实在是忍不住跳了两下。   居然猜错了!   怪不得身后的这些吏目一点儿都不动,他们也没摸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只不过,走过来的尚傅,看出来太多的疑点,他不能略过这件事情。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既然你与她相熟,便问一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徐田曹有些不解,他把周庄交给同僚看着,没有去问韩羽,而是上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想去拍韩盈的肩膀。   刚蹲下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徐田曹便看到婴儿尸体的状态,此刻,他才发现情况与自己想的不一样。   徐田曹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有慌乱,而是拍了拍韩盈的肩膀,问道:   “小妹,你怎么在这儿哭?发生什么事儿了?”   当着这么多同僚和上司,如此直言不讳的亲昵称呼,能暴露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清楚韩盈的诸位功曹纷纷看向她,试图分辨出什么。   而对于韩盈来说,那带着拳拳爱护之意的声音,让已经停止哭泣的她鼻头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抬头看着徐田曹,缓缓的说道:   “是杀婴。”   哭的太久,韩盈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嘶哑难听,而她说出来的内容,更让人心惊!   徐田曹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睁开眼,看韩盈现在话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样子,不打算继续问她,而是对着韩羽招了招手,问道:   “是谁杀婴?”   韩羽不怎么畏惧徐田曹,她担忧的看着韩盈,伸手指了指被他们抓住的周庄:   “是他。”   说完,韩羽觉着不够,她详细的解释道:   “他今天背着豆子,请我和月女来给他良人接生,生完孩子,我们就走了,月女觉着不对劲,跑回来一看,他在这儿把婴儿脑袋往……”   说到这里,韩羽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她顿了顿,略过过程:   “月女想把婴儿救回来,可是婴儿已经死了,她根本救不回来,我们才把他接出来没多久,他就这么死了……”   还没有说完,韩羽便哽咽起来,话也说不清楚了。   徐田曹心里叹了口气。   溺子之事,古来有之,至今也未曾绝迹,徐田曹同样经历过不少,面对这样的事情,他实在是做不了什么,只能抬头看向县令尚傅,由他裁判。   事情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清楚了,那,县令要怎么做呢?   徐田曹觉着清楚了,可尚傅不这么觉着。   怎么能只听你一家之言?谁能保证就是周庄溺杀的亲子?   这么想着,尚傅刚想继续询问,被徐田曹抓回来的周庄,突然跪到地上,高声喊起来:   “明公!我不是故意杀子!是这孩子身体残缺,出生就不会哭,我这才溺杀了他啊!”   说着,周庄又冲着韩盈大喊了起来:   “月女,您说,您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求您说说吧!”   问完,周庄冲着韩盈的磕起来头,声音‘砰砰砰’的响,没几下,头就红肿起来。   看到这幕的尚傅:……   就没有这么奇葩的案子!   不过,犯人虽然承认了杀子,却并非畏罪,他这么说,完全是给自己开脱。   汉律,杀子有罪,要黥为城旦舂,即在脸上刺字,在城墙边当奴隶,男人修城墙,女人舂米,属于死刑之下的最高惩罚。   看起来很严重对吧?   但那仅限于身体健康的婴儿,若是婴儿身体残疾,那父母杀了,无罪。   农人杀子之事很多,总会有人被抓住刑法示众,韩盈不清楚,周庄可太清楚了!   所以周庄拼了命的磕头,希望月女能赞同他,让自己不至于变成奴隶。   他的表现,已经能证明很多东西了。   尚傅皱着眉,逐渐将注意力放到了韩盈身上。   古怪,为何这些人,乃至徐田曹,都对这个女童这么尊敬、爱护,甚至要将身家性命,挂在她身上呢?   周庄磕着头,一声声高呼着月女,不只是尚傅,跟过来的功曹吏目都看出了问题,他们没有说话,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尚傅,想看他做何打算,还有人好奇的打量起来韩盈,对周庄如此祈求一个女童极为感兴趣。   被磕头的韩盈很茫然。   她没有看过汉律,自然不知道这时候杀婴犯法,不过看周庄的反应,也能隐约感觉到会有惩戒,而就她沉默的这一会儿,周庄已经将整个额头磕破,血水混合着泥水沾在额头上,还不肯停下。   看着这幕,韩盈只觉得胃里泛呕,她看着周庄,透过这皮囊,看到了无数和他一样正在杀子的人,他们穿着衣服,手提着挣扎的婴儿,密密麻麻的重叠在一起,缓缓的将婴儿往下放。看着这幻象,韩盈恍惚着,喃喃出声:   “罚了他,就有用吗?”   虽没有直说,可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隐喻出了周庄溺子的事实。   若是其他县令,证据到这一步,基本上已经可以判罚,按照其态度,若是想教化民众,还可以在黥为城旦之前,命吏目绑起来在村子里宣扬他的罪过、下场,令百姓警醒,此后都不可擅自杀子。   但尚傅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周庄杀子上,而是饶有兴致打量起来面前的女童。   从自己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她就透露着不凡,这样的相貌,非富足之家可养,还有旁人的尊敬、周庄的祈求、徐田曹的爱护,哪一条,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农家女童身上。   可它偏偏出现了。   尚傅原本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异常的情况,直到,他听到了韩盈这一句反问。   有用吗?当然没有多大用,养不起孩子的农人还是会溺子,只不过行为会变得更加隐蔽而已,毕竟,再严苛的处罚,面对更残酷的现实,终究是没有用的。   尚傅明白这个道理,是因为他的见识足够多,可这个农家女童是怎么明白的?而且,她话中的意思,仿佛,她知道要如何去解决?   想到这里,尚傅心里生出几分对自己的嘲笑。   果然是老糊涂了,一个幼童而已,怎么会知道这些?   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尚傅还是问了一句:   “那你说,怎么样才算有用?”   被询问的韩盈,还在看着面前的婴儿,剧烈的冲击之下,她万念俱灰,也不在意掩盖自己的异常,而是麻木的说着自己知道的那些:   “增加粮产啊,用绿肥,挑选粮种,增加水利工程建设,改进农具,休整历法,采用牛耕地……哪一个不是你们该做的呢?可你们为什么都不做啊!”   韩盈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充满理智,一个满腔怒火,那个理智的自己,仿佛跳开了躯壳,悬在高空,静静的看着满腔怒火的自己发泄。   她真的好恨啊,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这个时候的肉食者不作为,她身处农家,再努力又能调动多大的资源?   可这些人掌握着整个县城,有几万人能够调用,他们想做什么都富裕的很,是,他们缺技术,可水利工程从春秋战国就开始修,他们缺这点技术吗?根本没有啊,完全是不想做而已!   旁边徐田曹听着这话心里一惊,他这才发现韩盈现在很不对劲,便想上前制止住韩盈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免得得罪尚傅和其它同僚。   可他刚想上前,尚傅便快他一步,直接撩袍蹲在韩盈面前,并伸手制止住了徐田曹。   而韩盈,已经察觉不到旁人的动作了。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了回来时,推开草棚门看到的那一幕,之前担忧婴儿,她来不及多想,现在来看,那时的场景,是多么的刺目。   韩盈的眼前浮起一片血红。   “还要让女人能够避孕,生够了,养不活,那就不要再生了……”   话音刚落,徐田曹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更加吓人的内容。   而尚傅看着韩盈,越看,越觉得对方和自己相似,现在的她,就像是自己从友人口中,得到真相的那一天。   尚傅眼皮一跳,心里顿时明悟过来。   这孩子受的刺激太大,不能再让她继续想这些事情!   只是,刚刚她提到的那些话,太过于勾人,不提听不懂的绿肥,仅仅挑选良种和牛耕所透露出来的东西,就够令人心动。   罢了。   虽然尚傅很想追问她口中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考虑韩盈的状态,他还是停了下来。   这孩子非同凡常,不能草率,还是先等她好过来再说。   他打定主意,放弃了今天本应该继续巡视的那些田地,而是思量了几秒,起身,看着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功曹吏目们,说道: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诸位且先自行回去,巡田之事,日后再做。”   一直在围观的功曹吏目,虽然没有出声打断县令,却按照自身的交际,三五成群的互相窃窃私语,他们打量着韩盈,眼神探究又好奇,甚至有几个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和韩盈交谈,只是尚傅在此,他们看着县令的态度,遗憾地放弃了。   罢了,今天不行,过两天再来看她,料想县令不会将她捂起来不放,给粮食增产这种好事,他们绝不会错过,县令总不可能违逆大伙所有的意愿吧?   基于功曹吏目与县令之间还互不熟悉,属于试探期的大家互留了面子,这些功曹带着周庄回了县城,而尚傅则是留下来,先埋了婴儿,又问了韩盈的家在哪儿,然后抱起来如同傀儡般的她,一同去了东河村外邑。   现在这个点儿,外邑没有多少人在家,整个村子里空荡荡,根本找不到主事人,尚傅来不及打量周围,先指挥着韩羽给韩盈洗洗脸,给她喂点吃的,让人先睡一觉。   “可惜,此处未有医士,不然,得让她喝碗安神汤才好。”   看韩盈睡着,两个人从房间里退出来,挥手让韩羽忙自己的事情,不用管他们。   无人打扰,尚傅这才有时间环顾四周,他将整个村落的富庶全部进收眼底,对着身边的徐田曹询问道:   “听你之意,是认识这孩子?和我讲讲吧。”   徐田曹想着韩盈刚才任人摆布,基本上没什么反应的模样,心里有些忧心,却没什么办法,正忧心的时候,听到了尚傅的疑问,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尽量如实告知起来:   “她原本不过是一农家小童,只是有了场奇遇……”   徐田曹讲的不多,尚傅抓住了几个关键点,心里有些啧啧称奇,他没有完全相信,而是带着徐田曹又在整个村子里转了一圈,从豆坊看到了医院,还和这两处的人互相闲聊了许久,待傍晚,又与韩盈母亲郑桑相见,说起了这几个月的变化,心里逐渐有了主意。   是否遇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月女真有她所说的那些能力,而她本人也没有用这些能力欺压百姓,而是惠及百姓,这就已经够了。   其实,到这里尚傅已经相信了月女的说法。   如果真不是有什么奇遇,一个农家女童,怎么会懂这么多呢?   而若真的是奇遇,像她说的那样,去过一个衣食无忧,无病无灾的世界,那……   尚傅看着面前跳动的火光,心里有了明悟。   从中午开始睡觉,到第一天九点,几乎睡了一十个小时的韩盈,是真的睡不下去了,她又饿又渴,饱食多日的身体压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腹部如雷鸣,饥饿一遍遍传达到大脑,促使着她进食。   睁开眼睛的韩盈呆坐了一会儿,慢慢的爬起来,准备找点东西吃。   也是好笑,她那么想死,却又那么的怕死,如果有人能让她在三秒之内无痛速死,那韩盈会立马答应,可面对简单的饥饿,她就被逼的能够起来找饭吃了。   缓慢的走出房间,宽敞的院落里,七八个人或站或蹲,一看她出来,瞬间兴奋起来:   “月女,你可算好了!”   这是吓得不轻的周胜,他哪里想到自己第一次跟着月女办事儿,就出现这种破事,还把月女吓成这样?   紧接着是韩羽,她手中拿着擀面杖,看到韩盈出来,立马高喊道:   “师长,你可算出来了,我切好面了,这就炸肉丁,咱们今天吃面!”   应该在豆坊忙碌的郑桑和韩粟走了上来,郑桑摸着她的脸颊,安抚着她,旁边的韩粟,则是骂骂咧咧的说道:   “咱们以后不出外诊,让他们自己上门!”   话音刚落,郑桑就狠狠的斜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魏裳挤到这三个人身边,询问道:   “师长,现在野菜可鲜嫩了,要不我们去挖野菜?”   不远处,韩硕和韩牙也有些担忧的看着。   韩盈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等在门外,一时之间,她竟被这些人的热情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矮桌前,看着这些人的尚傅,终于开口说道:   “让我和月女聊聊吧?”   郑桑有些忧虑,她看着没有多少回应的韩盈,实在是没有办法,也只能请尚傅和她聊聊了。   于是,韩盈坐到了尚傅面前,其他人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先忙自己的事情,只留下了韩羽、韩粟,一个做饭,另一个蹲在墙角数蚂蚁。   坐在县令对面,韩盈也不在意什么礼仪尊卑,她端起来碗,喝着热水,缓解着口中的干渴。   尚傅打量着她,颇为好奇的问道:   “都说母女天性亲昵,你阿母这般担心于你,为何你不做回应呢?”   “太累了,说了也没用,不想说。”   哪怕是韩盈前世,和父母处于同职业,照样会出现互不理解的现象。就像韩盈厌恶规培,可父母却觉着这是对她好,两代人根本说不通,现代都会如此,更何况她和郑桑?   她会理解自己的恐惧吗?自己敢让她理解吗?   所以,沉默吧,沉默的把事情压在心底,对谁都好。   尚傅若有所思,他又问道:   “我之前听你说增加粮产,能细说么?”   韩盈现在提不起半点儿精力做事,尤其是这种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她直接把事情都说了:   “我只知道方向,要试,草木生长,就像是绿肥其原理是草木需要光水和土土的影响最大地有肥瘦肥从何来?观察山林便知枯叶朽物、粪便可草木肥地不过草木似人人会吃撑草木也会若地太肥它们反而会枯死这个量我不知道。”   尚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果然如徐田曹所说月女所知皆为人事不如巫觋那般欺人极为可信只是……   想到这里尚傅试探般的问道:   “既然你已知这些为何不试呢?”   韩盈盯着空碗冷漠的回答:   “太麻烦对我来说做这件事情要以年起步两三年可能都没有结果而且就算试出来又有什么用?我会有功劳吗?一个黔首之女随便给点钱就可以打发掉。我是个见财眼开的小人我想穿你这样的衣服我想每天吃肉□□米我还想住大房子拥有富贵和权势种地能让我拥有吗?不能所以我不想做。”   听到这里尚傅沉默了。   韩盈的身份太低了比自己那时还要低   还是女子这注定她的付出得不到多少收获而在付出与收获之间相差太大时没人能坚持下去。   看着韩盈尚傅缓缓开口道:   “若我能让你得到这些呢?” 第58章 晋升之路   韩盈一点都不信他,直接拒绝道:   “县里哪有当大吏的女子?先生莫要哄我了。”   尚傅笑了,他看出韩盈对自己的不信,思虑了片刻,慢慢说道:   “你以巫觋扬名,也有信众,更不曾作恶,可以巫令聘之,你又有医术,能于乡间治病救人,可仿郡制,增设医曹之职,由你担任。”   官场沉浮多年,熟知郡县各种套路的尚傅,轻而易举的就给出两条韩盈想破脑袋都摸不到的官道,足可见这个时代的信息到底多闭塞!   不过,尚傅并没有说完,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医,巫,商人,百工,皆非良家子,若当个巫令、医曹,日后必然会止步于此。你若是男子,还可读经学,经人举荐为官,可惜你身为女子,实在无晋升之路,不过,你可以择一夫婿,嫁人——”   说到这里,尚傅看到韩盈脸上多了几分不悦,他顿了顿,又改口说道:   “你不愿嫁人,那,若能做出一番功绩,可凭此择一明主追随,也可以试试封爵,昔日高祖还曾封过雌鸣侯。当然,这些对你来说太过遥远,我亦不知你能力如何,这四条路,我交由你选,如何?”   韩盈终于抬起了头,她看着面前的老者,半晌,十分不解的问道:   “你不觉得我是个贪慕虚荣小人吗?不觉着我的想法很奇怪吗?”   “咦?”   尚傅奇怪起来,他眉头微皱,完全不理解韩盈为什么会这么想。   “听你的意思,人若要建功立业,就不□□华富贵了?谁告诉你的这话?荒唐!建功立业本就和加官进爵相连,若不能令有功者得赏,有错者得罚,岂非天地失序也!”   说完,尚傅又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看你心有沟壑,也不诓你,若想成为女士,那对女子的规训,少听!世间男子何曾停止过追求功名利禄,其手段发指者不计其数,他们都不曾羞愧,你倒好,先给自己套上枷锁!那还走个甚!”   女士,是有士人行径的女子,而士人,指的是古代的知识分子,能够通过各种手段参与国家政事,施展抱负,当然,同时也可以获得荣华富贵。   有那么一丢丢文学素养的韩盈,好悬没曲解尚傅的意思,以士人来总结她的追求是有些拔高和夸张的,不过大抵符合。就是韩盈被骂的有些懵,怎么变成我想的不对了,不,我说的不是建功立业,明明是救……   想到这里,韩盈突然怔住。   为什么潜意识里我会将救人和清贫联系在一起,为什么我觉着表达野望,喜好荣华富贵是不道德的小人行径?   随着这两个问题的出现,韩盈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原来,自己的思维,早就被驯化固定住了。   韩盈已经分辨不出这是源于社会对医生的约束,还是对女性的要求,她暂且放弃思索此事,而是疑惑于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位县令会对她那么好?好到,韩盈都怀疑这位是不是自己生理学上的爷爷。   犹豫了一下,韩盈摇着头问道:   “我不明白,您为何要这么帮我?”   “看你有几分才华,不愿让你就此埋没下去,若能造福一方百姓,那就更好。”   说着,面前的老人周身萦绕起悲伤之意,他沉默片刻,又道:   “我想,人世间,总是要有几分公道在的。”   韩盈看着他的模样,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她不再追问,而是思索起来他给自己提出的四条官道。   昨天的溺婴事件,让韩盈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靠学医,当医生,那什么也办不了。   只有当官,依靠组织的力量,多方面下手,才能减少这些悲剧的发生。   只是,女人能当,不能说官,都是吏,甚至是吏也太少了,而这四条路,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前两个不仅没办法晋升,还容易因为县令的更替而失业,选个明主稍微靠谱一点,但太拼眼光和运气,而是,家臣哪有那么好当?   至于爵位——   有爵位,却无实权,除非真拼到封侯,否则又能有多大用?更何况等汉武帝推行儒学之后,女性爵主进一步受到打压,前面的不涨,后面的不封,她想顶着风上去,难如登天!   可再难,也是有路了啊!   至少县令善心的把好坏都说了,尤其是指出了巫、医的职业困境,要是她真在这两条路上撒丫子狂奔,十年之内就能碰到职业天花板,除非她愿意冒着危险去服侍诸侯皇帝,每天都要承受死亡的压力,否则,又能过多好呢?   韩盈心有不甘。   都是成年人了,再崩溃,也还是能缓过来的,毕竟没有真到绝路,只是看不到半点希望,所以才会那么万念俱灰。可现在有希望了,若不借此收获,那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岂不是全白吃了?   不甘心,韩盈真不甘心!   豁出去了,我就是既要还要,成就是功名利禄全收,不成,大不了就是一死!   有死做托底,韩盈也不怕了,她思索起来四条路到底如何走。   明主没实力去掉,爵位需要立功,医曹虽然特设,可一个曹字,就代表和徐田曹这些人等同,若是可以,韩盈最想拿这个,偏偏自己的年龄和实力配不上,极易引发反对,这,目前最合适的竟然只有巫令可以选?   韩盈不想让自己被局限在巫觋上,她思量片刻,问道:   “先生,我如今年小,人言微轻,目前只会保胎,接生的本领,唯一能选的,也只有巫令,可巫令需通祭祀,这我却是不会的,能否暂任,或者给个虚名,让我有个名义,能在各村庄选取女子,教导她们接生来减少孕产死亡?”   说完,韩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   “咱们这儿祭祀不多,主要是时祭,稷神祭和河祭,基本上都是由沃河巫师操持,应该也用不到我。”   她刚说完,尚傅心就沉了下去。   后面的这段话,让他有些心惊,怎么此地竟然还有这么势大巫觋,连本应该由官府组织的时祭和稷神祭,都由他操办?   这让尚傅心生警惕,只觉着本地局势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将这件事情压在心里,尚傅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而是对着韩盈问道:   “那就暂挂个虚名,给田地增产呢?你打算怎么办?”   “田地我一个人忙不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更需要时间验证,我想请徐田曹来帮我。”   绿肥,粮种,农具,水利工程,后期推广,先不提功劳,就这些前期准备,每一个拿出来都能把人累死,韩盈必须要人帮忙,方法脑子和空间里都有,可到底怎么实操,必须要试一遍才知道,以现在粮食稀缺的情况,再怎么谨慎也不足为过。   听韩盈这样说,尚傅略微有些遗憾,好在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更何况他连田地、官吏都没有摸清楚,想让县内今年就改种麦,恐怕也做不到了。   来的还是太晚了。   心里叹息一声,尚傅把此事放下,他刚想说些什么,终于忙完的韩羽就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放在桌前。   “师长,这面我放了不少猪油,可香了,您快尝尝。”   陶碗冒着热气,碗中微黄的面条上,满满的都是臊子,还有野菜在汤中漂浮,扑面而来的肉香,一直在往鼻子里钻,饿到现在,只喝了碗水解渴的韩盈,肚子立马不给面子的咕咕叫起来。   尚傅哑然,随即便笑了起来:   “看我,看我,是我这个糟老头子忘了你从昨天饿到现在,还是先吃饭吧。”   韩盈还没有动筷子,韩羽就又端来一碗肉丁面放在尚傅面前。   在灶台前忙碌的韩羽不蠢,她怎么可能做出让自家人吃饭,县令在旁边干看着的事情?所以一看县令不走,直接多做了些,说起来,这可比单做韩盈一个人容易。   两个人都有面,韩盈也不觉得尴尬了,把陶碗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开始闷头嗦面。   韩盈吃相有些不雅,尚傅也没在意,同样是拿起来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或许是今天有了个饭搭子,又或许是这面味道甚好,自从家人死后就没有多少食欲的尚傅,居然也跟着吃完了整碗面。   看着连汤汁都被自己喝尽的空碗,尚傅有些吃惊,他正怔着,又听到韩盈又突然问道:   “那个,先生,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吗?”   回过神来,韩盈便有些放不下,她之前的话,是有些口不择言,不过基本上都在如今理解范围内,可以归于鬼神,要往聪明扯的话,也能圆回去,就比如绿肥,韩盈说的是现象总结,鬼神教的和聪明观察出来的都可以解释,甚至更偏向于后者。   至于挑良种的意识,战国时期就有,历法,韩盈问过徐田曹,可以往他身上推,牛耕地,没马用牛什么了?改进农具——现在的农具不好用啊!   重要的穿越、知晓未来,自己有空间和涉及皇帝,封建制度等真正掉脑袋的话,韩盈一个字都没有说。所以按照常理,以她良好的表现,要是还是能因为那些话出事儿,那就真没辙了,整个县的巫觋都得被清理掉,她去个月宫又怎么了,沃河巫师还去过河伯的宫殿呢!   就不知道这位县令是相信自己编的神话,还是认为自己只是聪明?   韩盈很好的利用了自己的外形,一个忐忑不安的孩子,试探起来。   这让尚傅有些心疼,他伸手摸了摸韩盈头顶安抚,同时又轻声问道:   “回来的日子,一定过的很苦吧?”   尚傅是相信韩盈去过月宫,而月宫,也应该是一个食物富足,生活惬意,各种学识随意获取的地方。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养出像韩盈这样的人。   自古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那样美好的世界里生活过,回来之后,怎么会舒服呢?   被尚傅这么一问,韩盈心里明白过来,她快速衡量了利弊,选择继续圆这个谎言,然后放任了自己的感情:“苦,我真的,真的好想再回去……”   尚傅当真是通透,一句话,就让韩盈心里泛起了无边的苦涩。   穿越这么久了,无论是阿母,一哥,韩羽,还是其他人,都是只高兴她有了本事,能够让大家富起来,以后生活更好,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回来之后适不适应,苦不苦!   尚傅叹息一声,那样的好日子,谁不想过呢?   他只能安慰道:   “如你这样的奇遇之人,必然是神明挑中,肩负使命之人,我听神师说,人死后,魂为神,飞升上天,魄为鬼,沉入黄泉,或许等你完成功绩,百年之后,也能回到天上呢?”   这完全是鸡鸭同讲了,   韩盈心里摇头,新县令信鬼神,这和她穿越分明是两回事,谁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死后穿越回去?   不过,到底是老人家的好意,抱着也许还真能行的幻想,她脸上也带了几分开心:   “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庞,尚傅不由得想起来自己乖巧的小孙女。   要是她还活着,恐怕也和韩盈一样大了。   尚傅在心里叹息,但很快,他心里又生出几分欣慰,   母亲妻子,儿子儿媳,女儿,小孙女,如今,应该也在她去过的月宫生活吧?   天上的日子那么好,一定要把人世的那些不愉快,都忘了啊…… 第59章 汉代八体   人有时候总需要个念想。   尚傅很愿意相信韩盈编出来的神话,至少,这能让他内心中的煎熬减少些。   另一边,韩盈收整了情绪,又细细琢磨了下巫令,总觉事情可能没那么容易,她忍不住对尚傅问道:   “先生,我还是有些不懂,真的是您说我到巫令,我就可以当了吗?”   “若是朝中官员选拔,当然没有这么容易,不过县里的吏目,我一人征辟即可。”   被韩盈询问的尚傅笑了笑,解释道:   “县吏,最低的要求,不过是识字,不过那是最低,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能书是基本,除此之外,会计算,懂治民,知律令,擅武力等等,至少要有一项拿得出手。而且……”   尚傅还没有说完,韩盈脸就绿了,她痛苦的拿手捂上脸。   我就知道,总有无数个大坑,就在自己前进的路上等着自己!   在汉代,我是个文盲,不识字啊!   韩盈的动作让尚傅一愣,他迅速反应过来,询问道:   “难道,你不识字?”   要满足对方对神明的幻想,韩盈拿手指蘸了一点碗底的汤汁,在桌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不识字,是不认识如今的汉字。”   尚傅看了一下桌子上韩盈写的方方正正的简体字,额,没认出来。   不过现在字的写法挺多的,认不出来这种也没什么,尚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说道:   “你这在月宫学的字,在人间门用不到,还是要学人间门字。要以《仓颉》启蒙,再学《史律》,认个三四千,会写八体之后,才能给你正式官文。”   韩盈早就想开始认字了,可不知道为何,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心里一紧,小心翼翼的问道:   “先生,这个八体?”   尚傅笑着说道:   “不难,不过是八种字体,分大篆、小篆、刻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隶书,你如此聪慧,定能很快学会。”   韩盈:……   不!我觉得我不能!始皇,始皇爸爸你在哪儿,说好的统一文字呢?为什么汉代居然有八种字体?!简体字啊!我要求推广简体字!   韩盈两眼发直,什么悲伤啊,难过啊,现在全被抛之脑后。   看看这卷的程度,谁说古代公务员好当了?千百年来从来没变过!   对面的尚傅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情况,他微微叹了口气,道:   “未曾启蒙,聘你为巫令,实在是说不过去,嗯……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朽,拜我为师如何?借此关系,我倒是可以给你个不写文书的虚职。”   这手段有点熟悉。   韩盈略微沉默了一下,立马抓上了这根救命稻草,改口道:   “多谢师父了!”   尚傅朗声大笑,他鼓着掌,极为高兴的说道:   “好孩子!”   笑完,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你拜我为师,日后必要勤学苦读,充实本领。除此之外,还得要去县衙一趟,在县吏面前露个脸。我想,你现在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怕是去不了县衙久居,那这样,启蒙暂且由徐田曹教你,每隔一旬,你来县衙找我,由我来检查功课,如何?”   韩盈哪里有不满意的呢,她点了点头:   “好!”   尚傅又看了看韩盈的状态,确定她现在精神极好,身体也没什么异样,便果断说道:   “若能行,那今天下午就走?”   韩盈一怔,这个时间门有点急了,不过现在事情挺多,宜快不宜迟,她立刻答应道:   “没问题。”   “那去和你母亲道个别吧,你这一去,三五天回不来。”   韩盈点了点头,起身去豆坊找母亲。   尚傅看着她离去的背景,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小童太好骗了,当真是自己说什么,她信什么,说的自己都有些不忍心了。   那四条路,每一条都是天坑,步步都是危险,哪里有那么好走?   不过,尚傅是希望她这么走的。   想起来昨天遇到周庄时的情景,尚傅的眼神又幽暗了几分。   本地吏目的态度,实在是不把他这个县令放在眼里,可他身无根基,又是初来乍到,很难做些什么。   韩盈的出现,终于让他有了一个切入点。   郡对县的考核中,最明确的一点,就是人口的增加,而现在,一个能让产妇安全生产,减少死亡的月女,能做太多事情了。   尚傅慢慢的思索起来,要怎么才能最大发挥她的价值。   而另一边,在去豆坊前,韩盈先拐去了茅房,她把空间门中的碳块,都翻找出来,堆在一起。   崩溃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只有一次?   刚穿越那几天,韩盈一点儿都不想待在这个世界,她没死,完全是因为找不到找不到工具。   那时候的家里,连根麻绳都没有,身为医生,韩盈太了解其它致死方法的痛苦,再加上做为小孩,又有大孩子看着,想出去跳河都做不到。所以只能硬熬,熬过最初的几天之后,空间门又来了,有了希望,韩盈寻死的心也就淡了下去。   不过,现在条件起来了,韩盈若想寻死,也有了更好的办法。   土房,意味着空间门有了密闭性,而不完全燃烧的炭火,可以转变成一氧化碳。   看着空间门里堆成小山的炭块,韩盈眼神越发的坚定起来。   尚傅对自己的善意,不可能全出自于同情,更多还是因为自己的能力。   而拜他为师,意味着绑在了他那条船上,巫令的虚名,更代表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官场。   这很危险,可危险,能比得上穷恐怖吗?   我好名,好利,只有这些才能让我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如果得不到这些,那就去死吧!   韩盈将过去的那些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全抛到了脑后。   在汉代,当医生,不是正途!   她要走正途,要当官,当大官,当治世能臣,让这个世界,只有皇帝能决定她生死!   想到这里,韩盈开心了。   汉武帝好啊,他只看才华,不拘身份,商人的桑弘羊被重用,大将军卫青起于马奴,代田法的赵过最初只是一个县城的田吏,只要她有足够的大能力,是真有可能谋取到正经官职的!   这可真是幸运又不幸啊。   这么想着,韩盈走到了母亲身边,伸手抱住了她。   如今没有比豆腐更软烂、好调味的食物,再加上好消化,县里的小孩和老人都喜欢吃,所以豆腐的生意一直不错,比石闸村卖醋还要多赚一些,赚的还是现粮,这使得豆坊粮食进出很大,只有楮冬还不够,郑桑有时候也要跟着算一算,防止出错。   郑桑放下手中的麻绳,回抱住将整个身体全贴在自己身上的韩盈,轻声问道:   “婴,怎么了?”   韩盈心中最过意不去的,便是身体原主的家人,杀她无所谓,可若是牵连她们全死,那便是罪过了。   想到这里,韩盈的声音有些闷:   “阿母,我想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可能会牵连到全家,不过成功的话,咱们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我……”   “是想拥有权势吗?”   郑桑的回答极其出乎韩盈的意料,她惊讶地从母亲的怀抱中脱离。   “阿母,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想做的事情,只有得到权势才能做得到啊。”   郑桑的目光极为温柔,她伸手,又将韩盈拉回自己的怀中,抱着她说道:   “你有大本事,我一直都知道,那些想做的事情,做就是了,难道你有了权势富贵之后,会抛弃我们不管吗?”   韩盈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那不就完了?像咱们这样的农家子,过不上好日子不说,指不定什么时候说死就死,去年你要是没有奇遇,继续吃麦饭,很难说能不能熬过冬天,韩硕也是,他正长身体年龄的时候,家里没多少粮食,身子骨长不壮,指不定哪次服劳役就死了。   就连我和你大哥,也好不到哪里去,风调雨顺也就罢了,遇上个灾年,一石粮价,能给你要到上千钱,这还是有价无市,甚至你买粮的周围就有人看着,他们跟着你,都等不到夜晚,出了城就敢抢。”   郑桑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边轻描淡写的说着家人的各种死亡的可能,眼中甚至没有多少恐惧:   “你若是能带着我们过几年每天吃肉,穿丝绸,有仆人指使,出行有牛车相送的日子,就算是死了,又有何妨!”   韩盈:……   好的,我明白了,又是我现代思维作祟了。   都忘了汉代离谱的死亡率,在这种环境之下,都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那还不如先把好日子过上再说呢!   “那我就放心了,咱们家肯定先过上好日子。”   韩盈打着包票,她目前干的事情不算出格,尚傅全能担下来,至于好日子嘛——   今年养鸡,让全家实现吃肉自由!   打定主意的韩盈,继续说道:   “对了阿母,还有件事情,留咱们家里的县令,收我做徒弟了。”   郑桑一愣,她温和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恍惚,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   “什么?”   韩盈顿感不妙,她想要起身,还没起来,就被郑桑按在了她腿上。   反应过来的郑桑咬牙切齿,她揉着韩盈的脸,表情极为狰狞:   “县令收你做徒弟这种大事,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韩盈没觉着疼,不过她努力挣扎着拯救自己的脸,试图给自己辩解:   “窝(我)这布(不)是……”   “别说了!”   郑桑觉着,有时候女儿是真让人生气,总抓不到真正的重点,她放开自己的魔爪,生气的拿手在韩盈屁股上来了那么一下:   “你啊你,有时候真要气死我还好,这可是县令,你不得准备拜师礼!”   脱离魔爪的韩盈,立马退开了两米远,站在空旷好逃跑的地带,才说道:   “阿母,我师父说的急,他让我下午就得去县里拜师。”   话音刚落,郑桑的眼里就开始冒火,韩盈看局势危险,扭头就往回跑,刚跑没几步,就听郑桑在她身后吼起来:   “小混蛋你给我站住,拜县令为师怎么能这么仓促!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可韩盈早就一溜烟跑没影了,徒留郑桑在原地气的跺脚,倒是豆坊里的人听到韩盈拜县令为师,全都兴奋的跑了出来。   “真的假的?”   “县令收月女做徒弟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   郑桑叉着腰,脸上全是欣喜,嘴上却还是抱怨着:   “你们看看这孩子,我是一点都管不了了!今天就要去县城,我上哪儿给她弄拜师礼?她可是拜县令为师,礼物怎么能不厚重?”   围过来的村里人喜笑颜开的劝道:   “月女大本事,管她作甚?”   “莫急莫急!我们大家凑一凑,肯定能凑出来一份厚礼!” 第60章 前往县城   村里还在的人热情的为韩盈张罗起来,他们提着自家存的鱼干,抱着上好的布匹,甚至还抓来了公鸡,准备做为韩盈的拜师礼。   郑桑也不管豆坊的事情了,她在家里一件件挑选着合适的礼物,想着不要让女儿被县城的人看清。   而在郑桑仔细分辨着布匹纹理能不能达到七稯布标准时,她抚摸布匹的手突然顿住,紧跟着,就是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事情没这么简单。   兴奋过去,郑桑逐渐发现了这件事情的疑点,担任村长,她终于能够接触更上层的人,对于那些吏目来说,自家的子弟都教不过来,收外人?那简直是脑袋有病。   郑桑了解到唯一一个收弟子的案例,便是有个书佐家的两个儿子太过于蠢笨,都及冠了,还学不会写字,所以书佐才收了个弟子,教他习字,并把女儿嫁给了他。   这是一场彻底的利益交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弟子未来能够继承书佐的职位。   想到这儿,郑桑慢慢攥紧了手。   吏目收弟子和匠人收徒弟的目的完全不一样,后者只是技艺的传承,作为交换,匠人拿走弟子的前半生的劳力。而吏目,给予的是官职,他们要的,是徒弟后半生的回报,可女儿根本拿不了官职,她又怎么给予回报?!   收徒的疑点越来越多,再加上女儿的含糊其词,这就更让郑桑忧心了,她看着布匹,半晌,无奈的摇了摇头。   算了,想不通就不要想了,相信女儿,帮她把家里的事情打点好,让她不用操心这些小事,剩下的……等待吧,毕竟,女儿不说,就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啊。   将忧虑压在心里,郑桑东拼西凑出来份不算多差的拜师礼,韩羽听闻韩盈要去县城住好几天,又把韩盈常用的枕头被子也拿过来装到车上,等韩盈准备和尚傅离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辆堆得满满的马车。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尚傅眼神有些怀念,他拍了拍韩盈的肩膀,感慨道:   “韩婴,你家人待你甚好。”   是啊,还有那么多人在意我呢,   韩盈鼻子有些酸,真是的,怎么又起风了?眼睛都被迷的睁不开了。   尚傅伸手揉了揉韩盈的小脑袋。   韩牙高兴的牵着马,踏上了每天都要走的道路。   道路颠簸,一路上摇摇晃晃,不仅差点儿把韩盈摇散架,更把她脑子里那些悲伤全给甩了出去,等到了府衙,韩盈立刻跳下了马车。没有减震的木轮马车配上土路,哪里是人能坐的?太要命了!   县城的府衙很大,它是一个综合治理场所,大部分官吏都在这里办公,休息,账册和文书会有专门的库房存放,不仅如此,它还连着牢狱,而除了这些,府衙还有一个功能。   它里面有县长官家眷的住宅。   是的,汉代就是这么一个尊者拥有各种特权的地方,在其他吏目每天零零七,五天才能回次家和老婆见面的情况下,做为县里最大的长官,县令却可以带着家眷直接住在府衙里,每天和老婆孩子见面。   当然,家眷出现在大吏办公的地点,影响还是很不好的,所以长官住所又开了道门,用来供家眷外出和仆人采买担水。   韩盈下马车的地点就是这道侧门,因为县城不允许人闲逛,韩盈认不出来这里是哪里,她看着尚傅敲了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   开门的是个仆人,看起来年龄也不小,鬓角都已经开始发白,尚傅唤他郑伯,郑伯看到韩盈时,脸上多了几分惊讶,像是很吃惊主人会带回来这么一个女童。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莫要怠慢。”   尚傅极为认真的嘱咐郑伯。   其实,两人都清楚,他们的关系并不是正经师徒,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上司与下属,可惜受限于情况,暂且只能采取这种身份来给予权力,既然如此,那该有的礼节绝对要有,若他自己家里都轻视韩盈,外人怎么能把她当回事儿?   郑伯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脸上的惊讶更多,甚至转变成了不可思议,然后又变得极为高兴起来:   “是,是,尚公,我这就为女公子收拾房间!”   韩盈看着郑伯对自己的态度,眨了眨眼,没有说话,而是安静的跟着尚傅进了院内。   便宜师父同样是很俭朴,院内总共只有两个仆人在卸货,没人牵马的他,自己把马牵到了马厩,还亲自抱上新鲜的草料,韩盈见状,也上前帮忙,虽然她手小帮不了多少忙,但心意得到啊。   铺着草料,韩盈打量起来周围,整个院落很干净,没有一点杂草,但也太干净了,干净的就好像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徐田曹家里可不是这个样子,他家女人孩子很多,院落里什么都有,小孩玩泥巴肆虐过的泥坑,大孩子拿来练字儿的平整沙面,各种劳动用的家伙什和女人的纺织工具一应俱全,满满的都是生活痕迹。   而这里,直到放完草料,韩盈都没有看到女人,甚至一个小孩出来。   韩牙和年轻男仆沉默的搬着礼物,郑伯一个人打扫着房间,没人和他说话,除了东西放在地上和马打响鼻的声音,整个院内寂静的吓人。   这让韩盈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忍不住回忆起尚傅看自己的眼神,果然,自己被当成替身了!   韩盈一点儿没生气。   反正不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替身就替身呗,当个替身就能获得就职机会,这买卖可是赚大发了好嘛!   中午一点多启程,走到县城都快四点了,赶着回家的韩牙没办法久留,卸了礼物和韩盈的日用品就得往回赶。   这个点,也差不多开始做暮食了。   韩盈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答应的实在是太草率了,家里人做饭的手艺,可是经过她反复挑刺儿才磨练出来的,而师父家里仆人的手艺……   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韩盈小心翼翼的对尚傅问道:   “那个,师父,我们晚上怎么吃啊?”   尚傅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在思索着如何应对手下那些大吏,所以随口答道:   “郑伯蒸些米饭就好了。”   听到这个回答,韩盈顿时心一梗,不,谁都不能苛待我的舌头!   她想起来韩羽和母亲专门放在箩筐里的半成品食物,随即,表情变得极为严肃起来:   “身为弟子,我怎么能让师父吃这些呢,今天的晚饭,就交由我来做吧!”   虽然韩盈大学前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姑娘,可进入社会,立马就被工资摩擦成十项全能的社畜,谁让食堂很快吃腻,靠订外卖手头又剩不下一分钱呢,只能学着做饭,三年下来,她家常菜一点儿也不差。   拥有厨艺却从来不在家发挥,完全是因为韩盈太懒。   尚傅被这番义正言辞话语感动,他不再想事情,而是看着韩盈,片刻,直接点出来她的小心思:   “我看你就是因为不想吃郑伯做的饭!”   话虽然没留什么情面,可尚傅脸上也没有多少生气。   “嘿嘿。”   看他的样子,韩盈笑着握住尚傅的手,开始撒娇:   “师父,就让我做嘛,咱们吃点好吃的不好吗?”   现代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哪个不会向父母撒娇卖萌?韩盈除了父母,还要应对六个老人呢,她经验丰富,没几下尚傅就败下阵来:   “好好好,做好吃的,我陪你去!”   尚傅一点儿也奈何不了韩盈他满脸的无奈拉着韩盈的小手往厨房走边走边佯装生气的说道:   “你看看你才多大怎么能碰灶火要是烫伤了怎么办?别碰刀让我来切以后……”   厨房中尚傅的唠叨声就没停过把房间清扫出来的郑伯也过来打下手主家的喜悦也改变了他的情绪韩盈大呼小叫的指挥着要怎么动手郑伯也询问着要如何去做待食材放进中熬煮韩盈又开始绘声绘色的吹嘘起来这锅汤会多么好喝。   尚傅坐在灶台前烧火听到这儿笑着骂道:   “你放那么多腊肉进去不好喝就有鬼了!”   对此韩盈回复是双手捏成六按在脸颊边吐着舌头做鬼脸。   “没大没小!”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嬉笑怒骂间两人之间的隔阂又减轻了不少连原本的利益关系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温馨的面纱。   就是这层面纱在面对教学的时候不仅起不到作用甚至还会让尚傅更加严厉。   作为县令有大量事务要办的尚傅肯定不会把时间耗费在教导韩盈身上他直接把韩盈交给了郑伯当着韩盈的面极为严肃的说道:   “她有士人之志却无士人之礼郑伯你要严格教导于她。”   说着尚傅将一根竹条递给了郑伯说完尚傅对着韩盈问道:   “我知你想成为女士此条道路比男子艰辛数倍极为苦楚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完全可以做个巫令轻轻松松一辈子。”   韩盈一点儿都没有畏惧竹条她拱手行揖礼极为坚定的说道:   “还请师父严格教导。”   能换来回报的疼痛完全在忍耐的范围韩盈一点儿也不畏惧!   听到这样的回复尚傅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若弟子没有求学的心思那他教什么?直接把县吏们拉过来交代大家互相利用不就完了。   不过此刻尚傅倒是真对韩盈真的上了三分心。   收弟子简单怎么让弟子获得权力就还需要运作得让大吏都能默许才行。好在‘保产妇婴儿’上韩盈不仅和他的目标一致更和所有的大吏保持一致。   好在只是让底下吏目去村子里说说让各个村子出两个人去学习接生就能保证全县的人口有所增加   这么好的事情给个虚名和不入流的俸禄再写份文书总归不会受到多大的阻碍。 第61章 一介散吏   在知道韩盈的目标为‘女士’,且韩盈现在只是农家子之后,郑伯的教育便极为苛刻,不仅要会女子的礼仪,男子的也得学会,甚至在学习礼仪的同时,还得明白自己在各种场合中,要使用哪种礼仪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如今礼仪极多,男女又有区别,再加上场合,这骤然提高的难度差点儿没把韩盈绕晕,她是个成年人,而且学习能力不算多差,可就算是这样,仍然不小心犯错挨了次打。   中午休息,揉着手的韩盈没有怨怼。   郑伯不是虐待她,要求这么高,完全是因为她的身份太低了。   她是农家子,没有父亲,兄弟也没有为吏,更没有多少财产,在这个人就是分出三六九等的时代,靠什么和高位者联系起来?   不是知识才华,是‘礼’。   礼是入场券,是被高位者认可的基础,这天下有知识技艺的人何其之多,可他们只是匠人,连良家子都算不上。   所以,做为底层的韩盈,必须精通礼仪,精通所有的礼仪,这是她面对宛安县官场,以及未来寻求明主的基础。   至于用不用得上,那得另说。   就是韩盈觉着,仅靠‘礼’,不够。   前世韩盈的舅舅在钢厂工作,这样的产业,又传统又排斥女性,他曾经笑嘻嘻在家族聚会的时候说过,改革开放后,一些女老板还是很难进入钢产业。   原因很简单,女性之前在钢铁行业做为陪衬太久,被带上酒桌的女人多是女伴,是用来增添气氛的,她笑,是助兴,她生气,是美人含怒,她抱怨,是乞怜,说白了,是盘菜,用来为男人提供美感的。   而当这些男性形成了刻板印象,新进入钢铁行业的女老板实力又普遍不足,只能先涉及一些下游产业,行业内也没什么地位,如此,她们出现在酒桌上谈交易的时候,态度就会被习惯性曲解。   现代男女平等多少年了,稍微传统的产业都会发生这种事情,汉代呢?肯定会更严重。   想到这里,韩盈有些头疼,毕竟,这对她来说不是遥远的事情,汉代早婚,等到个四五年,十二三岁,性别特征一出现,她就要面临性别带来的负面影响。   好在这种负面影响也不是不能应对,舅舅身边是有两个女老板撑了下来,只不过,她们一个是胖子,另一个是孩子大学了的中年妇女。   简单来说,就是抹去自身美丽的外貌,亦或者加大年龄,让自己男性所认知的女性陪衬有着极大的差别,以此来换取不被物化的基础。   而这点,韩盈还是能做到的。   相较于美丽的外在,韩盈更喜欢切实的利益,就像她前世,为了显老,还专门烫了小卷发。   毕竟医生越老越吃香,为了加强患者对她的信任,韩盈不得不在自己的外表上做了一些修饰,还别说,特别管用,接诊的时候患者比以前信服多了。   就是应对官场,扮老还不够,得够高,够壮,够猛,除此之外,还得把皮肤晒黑。   这样的身体状态,和韩盈之前想的习武后身体也差不多,只是她现在想的时候,心情不免有些糟糕。   之前她想习武,是主动对自我好的举动,而现在的目的,则是为了他人不曲解自己。后者,无疑是反复提醒着韩盈,你是个下位者,要努力的小心逢迎上位者!   厌恶、不满、想往上爬的情绪,再一次充盈着韩盈的内心。   尚傅一回来,就看到揉着手,陷入沉思的韩盈,他询问道:   “在这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跪坐在地上的韩盈扭头,一看是尚傅,顿时满脸的惊喜,起身就迎了上去:   “师父您回来啦?我想中午吃什么呢。”   说着,韩盈拉住尚傅的手:   “师父,我们今天喝瘦肉粥怎么样?肉片疙瘩汤也不错,做起来也简单,第一个是把肉切成丝,和米一起下锅煮,第二个麻烦些,先煎肉片,加水煮开,面粉兑水,搅些小面团出来,水开的时候倒进去,再加些野菜,再次煮开即可,两个都特别鲜美,师父,你想喝哪个?”   尚傅有些哭笑不得,果然还是个孩子,光想着吃了!   “你啊,可真够馋的!”   他敲了敲韩盈的脑袋,没有说吃什么,而是先拉着韩盈跪坐于案前,看韩盈有模有样的跪坐,心下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我要先告诉你一件好事,你任巫令的事情,县尉同意了。”   韩盈眼前一亮,高兴的差点没蹦起来,对着尚傅就夸起来:   “师父,你可真厉害,说让我当官,就真能当啊!”   “你想多了。”   尚傅一点儿也没有吃韩盈扔过来的糖衣,他反而给韩盈泼起来冷水:   “高兴什么?你这当的是吏,哪里是官儿了!更何况你这吏有文书,却无秩,上不去官簿,无簿籍,还无青纶,印绶,说的难听点,也就是个不入流的散吏,最重要的,是你俸禄少的可怜!”   不诓我啊?   韩盈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道:“那师父,我有多少俸禄啊?”   “一年只有七十石。”   以现在平均亩产大概在三石左右的状态,这几乎等同于二十四亩地的产出,差不多是农人家庭一年的粮食收入,而这,还是没有官级的散吏!   也就是说,韩盈只需要一个人劳动,就能养活全家所有人了!   这让韩盈不由得感叹:   “这粮食可真多啊。”   尚傅看着韩盈的样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俸禄一年有七百石。”   收入差距瞬间让韩盈倒吸一口冷气。   尚傅还觉着不够,他又补充道:“若是郡守,一年的俸禄有两千石。”   看韩盈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表情,尚傅又继续说道:“官级大小,除看名称,更看俸禄,我说你是不入流的散吏,真未曾骗你。”   韩盈略微沉默,不是师父,你这么实诚,我很难办啊。   凝噎了几秒,韩盈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说道:   “我年龄小,不识字,又没什么功劳,无功不受禄,能有个散吏,已经是师父优待了,等我做出来功劳,又学会了八体,师父再把我俸禄提上去,不就完了?”   说着,韩盈起身,按照今天所学的礼仪向他一拜:   “多谢师父为我奔波努力了,徒弟无以为报,嗯……我给师父您做好吃的!”   前面还正常,后半句韩盈立马破功,说完就往厨房跑,一点儿也没在意今天学的路要怎么走。   尚傅没拦着,他看着韩盈远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身的孩子气,好在还算聪慧,亦不贪婪无度,有几分可教。   等韩盈走远,尚傅把自己的思绪从她身上收了回来,他看着案几。思索起来今天的交谈。   整个任命过程太顺利了,不仅没有遇到半分阻碍,甚至县尉大吏们都没有发出质疑,这样的情况,根本不符合常理。   毕竟,韩盈可是个七岁幼童,离十七到二十三岁的‘傅籍’的年龄,最低也是差了整整十年,甚至她村里的家人,也在卖着豆脂,除了这些,她还不认识字儿。   这么多问题下来,按理来说必然要有很多人反对,可几十个人,意见全部统一,那不是他们自己商量过,就是背后有人指示!   这两点,哪一个对尚傅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有些头疼,忍不住想起来自己在来之前看的那些档案。宛安县在山阳郡内比较特殊,万户大县,却因为靠近野泽,常常泛滥水灾,上交的赋税也处于中下,他原以为难题在水患治理之上,现在来看,不是天灾,还有人祸啊。   徐田曹,你到底向我瞒了什么?   尚傅在这个名字上反复咀嚼,他也是忘了,徐田曹也是个猛人,敢绕过县尉去山阳郡寻关系,这县里的局势,还真够错综复杂的。   就是自己人都不给自己透底,他两眼一抹黑,做什么事都畏手畏脚,头痛啊。   罢了,先顺了他们的意,让韩盈闯一闯看看,就不信这些人露不出来马脚!   在韩盈来到县城的第三天,待她大致的掌握了拜师的流程和跪拜礼仪后,尚傅借着收徒的名义,邀请了县内的大吏们聚餐,顺便把韩盈推到了台前。   接下来的两天,尚傅又带着她认识底下的那些亭长乡吏,基本上把所有人的脸混了一遍的同时,也制定了一阶段的教学计划。   以韩盈医院为中心,在周围五个亭内的村里,每个村里招一老一年轻的两个妇人,自备干粮,过来学半个月的产前检查,接生和产后护养的知识。   这一批人数,大概在五十个人左右,是韩盈目前能教导的极限,再多,教学质量根本无法保证。   而除了这件事情之外,还有试验绿肥和选种,至于这个,就需要徐田曹经常往东河村跑了,还能顺带着帮韩盈完成识字的任务。   县城的准备基本上完成,郑伯雇来了马车,韩盈收拾了自己的包裹,带着竹简,枕头被褥,新做的衣服,一部分俸禄,以及尚傅给她买的各类肉干,又是摇摇晃晃的回了家。   村子里大人们都不在,村中央倒是有几个老人在看小孩子玩耍,看到韩盈还想跟过来,不过被韩盈拒绝了,回家之后,家里也没有人,于是便去豆坊叫过来周胜过来帮忙卸下这些东西,好让郑伯尽快回县城。   医院里忙碌的韩羽很快听到了消息赶回来,韩盈一走,家里习惯性的又开始了一天两顿饭的模式,不用说,韩羽就知道她现在得饿了,回到家二话没说就开始淘米做饭。   不需要做饭的韩盈,正好抽空收拾起来自己的那些东西,两个人边忙边聊的时候,外面突然走过来一个牵着马的男人。   这男人穿着彩衣,服饰颇为怪异,灰蓝,深红,驼黄,黑四色布条交织在身上,还有各种彩绳,彩色石头打磨的珠子挂在身上,在这个平民衣服都是土黄粗布的情况下,比一群白子中混进了一个黑子还要显眼。 第62章 有人送礼   “月女可在?神师令我为其贺礼!”   听到外面的动静,韩盈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将男人上上下下打量过,看着对方花里胡哨的衣裳,在联合‘神师’二字,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沃河觋师的人。   别的不说,沃河觋师是真的有钱,光手下这身衣服就能值个五六亩地一年的产出,哪怕韩盈去了趟县城,又得了几套新衣裳,可还是没染色的麻布衣,和对面一比,贫富差距太大了。   不过,感受过现代纺织品繁荣的韩盈,对对方衣服也起不来什么兴趣,她心中主要是疑惑另一点。   沃河觋师派人来做什么?还有,这个时间是不是太巧了些?自己刚回家没多久,他就过来了?   韩盈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个巧合,毕竟现在通讯如此不便,要真是沃河觋师能够知道自己的出行时间,卡着点过来,那这本事,通天了啊。   这么想着,韩盈走上前,问道:   “不知我与前辈何处相识,要与我行贺?”   “月女拜入县令门下,怎不能庆贺?”   男人,也就是奎师,他脸上带着笑意,外表极为亲和,看不出半分敌意,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请帖,道:   “神师有请,希望月女能够赏面,明日后,前往河伯祠中与神师一叙。”   韩盈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有些迟疑,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请帖。   见目的达成,奎师也不再多语,而是卸下马身上绑着的礼物,道别离去。   待奎师离开,握着请帖的韩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想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是沃河觋师对她的炫耀,他在向自己展示着他强大的实力!   他知道自己已经拜县令为师,甚至在如今交通和通讯不发达的情况下,能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卡着点过来送礼,还知道了自己现在不识文字,送请帖的时候,贴心的告知了请帖的内容!   韩盈的拳头握的极紧。   对方对我可真是了解啊!   旁边,听完整个过程的韩羽走了过来,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韩盈说道:   “韩羽,过来帮我翻翻这两个木箱里面有什么!”   说着,韩盈就上前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木箱。   奎师留下的礼物是两个极大的木箱,横宽半米多,高四五十厘米,外表是木色,打磨的极其光滑,还刷了层油防腐,这样大的木箱,造价极为不菲,木箱如此,里面的礼物更是豪奢!   最上层,是一匹织纹细腻堪比现代的大红色布匹,漂亮的令人心惊。   韩盈分辨不出来纺织品的种类,但就她之前从县城了解的物价来说,比现在农家家常麻布衣品质更好点的七稯麻布价格,一匹在二百七十钱上下。   稯,如今对麻布品质的称呼,它是指一个单位内使用多少条纬线,用的越多,布匹就越细腻,柔软,穿起来也越舒适,当然,织起来更麻烦,价格也会随着难度的上升而提高。   两匹十稯布的价钱与一匹帛相等,而一匹帛,价格一千钱。   看箱子里是这么贵重的布匹,韩盈特地洗了手过来再往下翻,一共翻出来三匹红布。   也就是说,若是十稯布,再加上染色,对面就相当于一口气砸了她两千钱,若要是帛,那就是三千五百多钱!   韩羽也被木箱里的红布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打开另一个木箱的手都有些抖,生怕自己动作太大,会不会把布震坏。   只是这个木箱打开,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是价值极高的布匹,而是腌制好的肉类。   “怎么是肉啊?”   韩羽很是惊讶,她看到箱子内还有藤筐,于是直接把这一层筐子拿了起来,发现底下又是一层肉。   韩盈走了过来,她说道:   “继续拿,看看里面还有多少。”   韩羽照做,这一拿,足足拿了六层。   把箱子搬进屋内,韩盈皱着眉头看着床上摆的一排肉。   藤编筐编织的极其细密,还上宽下窄,能够叠放,这么精巧的藤编筐,价值不会低。而里面盛放的肉也不简单,应该是来自于不同的动物,当韩盈靠近后,她敏锐的嗅到了腌制过的肉中,有多种香料的味道。   很好,这些肉估摸着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看着这份重礼,韩盈的眼神越发的幽深起来。   左手恐吓,右手给钱,手段当真是老练,可老练之外,还有一些更加细思极恐的东西。   沃河觋师关注她多久了?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回来的消息,这么大方,到底是拉拢自己,还是想借此向县令投诚?   手里的信息太少,韩盈实在是得不出来结论,她决定明天带着大哥先去和沃河觋师会个面,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韩盈看了看外面平静无波的天色,心情有些不好。   沃河觋师对自己几乎什么都知道,哪怕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刻意放出去迷惑他人的东西,可韩盈还是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是个瞎子,聋子。   她的消息太闭塞落后了!   之前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还无所谓,现在一对比,实在是令人不安。   韩盈忍不住想到了前世的医院,因为年龄相近,她和几个护士交了朋友,其中就有人消息极为灵通,总能够通过这些消息获益。   甚至,再多回忆点那些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从鸿门宴到玄武门兵变,哪一个不是胜利者提前得到了消息,并赶快做出应对呢?   韩盈发现,她迫切的需要提升自己的消息来源。   那问题来了,现代还能通过百度和花钱从网上找信息,古代只能靠人,可这要靠谁?   韩盈开始犯愁,半晌,她忍不住说自己给自己说道:   “要是手底下有几个擅长交际,还爱八卦的人就好了。”   说完,韩盈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人。   周胜!   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个人可擅长和别人交际了!   要不明天把他也带上,让他探听着点儿消息?   想了想,韩盈摇摇头。   一口气带两个人过去,岂不是透露出来我看懂了沃河觋师的威胁,不妥,这样可不适合示弱,还是让周胜做些打扮,单独探查为妙。   至于有没有效果……   到时候再说吧,就像是龟兔赛跑,如此落后的情况下再想追也追不上,好在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点是十年前和现在,先把情报网建起来再说。   反正,沃河觋师送来如此厚礼,拉拢的可能性更强,只要与他周旋,不会有多少性命之忧。   思索好了如何应对,韩盈姑且放下心来,她检查了一下,确定送过来的肉没毒,便直接招呼着韩羽下锅煮肉。   没有防腐手段,又过了冬天,哪怕肉放了盐,不赶紧吃,过不了七八天就得腐烂变质。   虽然以家人们钢铁的肠胃来说,变质的烂肉也能吃,但能不吃就不吃,要是遇上严重的食物中毒,别说韩盈了,送现代医院都没辙,就比如要命的黄曲霉菌、椰毒假单胞菌,在如今致死程度几乎百分之百。   有时间还是得和家里强调下食品卫生安全。   想着事情,韩盈一口气煮了满锅肉。   这几天家里放开肚皮猛吃吧!   就是村里呆着,不能吃独食,待肉煮熟,她拿出来几个碗装满,分别给左邻右舍、韩牙楮冬等人送了过去,回家之后,又没饭点吃饭的韩盈不等阿母回来了,直接和韩羽面对面坐着开吃。   快吃完的时候,郑桑便扛着锄头回来了。   肉香味儿实在是太浓,还在院外的时候,她就止不住的抽动着鼻子,怎么家里这么浓的肉香,谁煮肉了?   这一问,郑桑心里就有了猜测。   韩粟韩硕下田,没人去打猎,除了韩盈好肉又有本事弄到肉,还能有谁呢?   抱着猜测,郑桑快走几步,推开了院门。   韩盈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了满脚泥的郑桑,她没穿鞋,就连手里的锄头都还没有放下,一看就是下地了。   这就是家里人丁稀少的代价,母亲当了村长也逃不掉去农田干活,实在是劳累。   帮不上什么忙的韩盈只能端了盆水过来。   “阿母,洗洗手来吃肉啊!”   郑桑也不矫情,放下锄头就过来洗手,洗完了站在院子里,慢慢的用水冲脚,边冲边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韩盈想了想,说道:   “师父让我给他做事,教其它村里的妇人接生。”   就这一句话,郑桑就明白过来这场收徒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心里觉得太亏,把别的妇人都教会了,医院怎么继续赚钱?可又转念一想,女儿不会那么傻,里面肯定有她还不懂的门道,不管怎么说,至少女儿和县令有层师徒关系,难道县令还会不管她吗?   果然,郑桑又听韩盈说道:   “县令给我设了个职位,因为我现在还不识字,年龄也不够,所以暂且当不得,只是做了个散吏,一年领七十石的俸禄。”   话音刚落,郑桑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多少?!”   韩盈有些不解:   “七十石,怎么了?”   郑桑都不明白自己女儿为什么能这么淡定:   “交完税,咱们全家一年的粮食还没有七十石呢!你阿母当里正,就偶尔能分个四五斗,你一个人拿回来全家能吃一年的粮食,还问我怎么了?!”   说着,郑桑左顾右盼的找起来:   “粮呢?粮食在哪儿?”   听到这么多粮食,郑桑双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能看到那七十石粮食。   韩盈能理解母亲的兴奋,所以她才预提了俸禄,所以在母亲寻粮的时候,直接指着屋内说道:   “我预提了些米,现在都放在屋内,哎!阿母你穿上鞋再进去啊,你脚上刚冲的干净泥又全踩上了!” 第63章 县令受阻   郑桑根本顾不上穿鞋,也不在意自己的脚底板上现在全都是泥,他满脑子都是粮食,直到进了屋,看到五筐满满的糙米才放下心来。   在如今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什么荣华富贵啊,关系啊,都是虚的,全都没有握在手里的粮食更重要。   像她们这些农人,劳作一年吃一年,基本上没什么粮食储蓄,毫无抗风险能力,哪一年稍微出点天灾,只要粮食不够,家里立马就要饿死人。   甚至不要说农人,如今连官员的俸禄都要用粮食来发,足可见现在手头有粮多么重要。   摸着米,郑桑眼里全都是惊喜:   “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家里能有更多的粮食了!”   看着郑桑高兴的表情,韩盈默默的把‘只有七十石,不过是个散吏。’这句话咽了下去,由着她高兴。   能让郑桑高兴的何止是粮食,如今家徒四壁的,又不是现代有那么多家具柜子,那两个木箱比情侣之间的灯泡还要显眼,看完粮食稍一抬头,郑桑就看到了它们,她不由得问道:   “这两个又是什么?”   “沃河觋师送来的贺礼,一个装的是肉,另一个是布,肉已经被我拿出来炖上了,布的话,正好,阿母你看看这布得多贵?”   听韩盈这样说,郑桑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定足够干净,这才打开了箱子。   箱子内漂亮的红布,让郑桑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她压根不敢用手去摸,好久,郑桑才找回来呼吸,她挪动着箱子,靠到窗户口,借着外面已经有些昏暗的光,细细的看着上面的经纬线,最后,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它多贵。”   韩盈也没有失望,以母亲的情况,不知道才正常,她自己心里有估量就行。   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韩盈想了想说道:“那就先放阿母你那儿吧,我也穿不着。”   这么贵的布料,不适合做成工作服,先存起来压箱底吧。   “我收着?”   郑桑脸上带着犹豫,她不敢多看,甚至还怕别人透过窗户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把箱子合上,开始犯难。   昂贵的红布,让郑桑脑海中迅速有了私产的意识,她坐立不安,觉得哪儿都不安全,甚至一想明天还得去田地里干活,到时候家里只关上门,也没上锁,更没个人看着,谁都可以进来把这箱子昂贵的红布抱走,顿时就焦虑起来:   “我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放两个箱子太显眼了,不行,得放到你那边去,你那边箱子多,不显眼,正好你不下地,还可以留家里看着点,不让人偷了去。”   听母亲这样说,韩盈摇了摇头:   “我也没办法看着,明天我还得去见沃河觋师呢。”   这下,郑桑是真犯了难,愁的一晚上都没睡好。   看着母亲熬了整夜,黑眼圈都出来了,还没想出来放哪里,韩盈只能提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给我房间里面再加一个木门,再加把锁,平时出去的时候锁起来,外面那个就不用管,出来的时候关上就行,怎么样?”   韩盈能这么说,是因为当时建房子的时候,为了隔绝灶台做饭时的油烟,以及冬日里的保暖,特地以灶台和床相邻的部位做为分割线,又加了一道土墙,而这道土墙开的门和进入的大门相隔极近,也就不到两米的距离,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安个门。   现在再多安个门吧,其实有几分掩耳盗铃之意,但是放在韩盈身上,又莫名其妙的有些合理。   月女的草药,可是能让将死的人再活过来的,这么珍贵的东西,加道门保护怎么啦?太正常不过了!   更绝的一点,是大家都知道月女用来治病的那些草,只有放在月女手中,才能发挥出治病救人的能力,放在自己手里,那就是杂草,你想往外卖,都没有地方卖出去。   所以就算加一道门,平日里上把锁,大家也不会多想。   韩盈又补充道:   “理由也很好找,师父让我在东河村教导各村妇女,到时候村里来那么多人,肯定乱,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又没时间看着,所以加了把门锁,省得别人乱进。”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大哥回来,郑桑搬到韩盈这边睡觉,顺带着每天要在韩盈这边做饭,根本不需要再多安一个门,直接把大门一锁就行。   可谁让大哥都成年了,总不能母子三挤一个房间睡觉,现在家里也扩建不了新房,那就只能这样凑合着来呗。   郑桑想了想,觉着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那行,今天也别下地了,我把你哥那扇木门安这里,再去县里买把锁回来!”   “好嘞,奥对,大哥今天我要带走,去河伯祠。”   “带走带走,木门我来按!”   郑桑大手一挥,直接自己把按木门的活拉过来干了。   说起来,这时候的农人,会的东西都不少,盖房子,粗浅的木工,篾匠,打磨石器都行,就是做不了过于复杂、精致的物品,且制作速度远没有正式的匠人快。   而他们会这么多,和家里传承啊心灵手巧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因为这时候的男性服劳役兵役的时候,前者教你怎么盖房子,修城墙,后者军队里会给他们开这些基础的匠人课程。   父亲韩均服兵役的时候,就学了不少木工,回来还教导给了郑桑。   没办法,他们上无老,下有小,韩均不在,就全靠郑桑一个人撑着,拿她当男人使,逼的郑桑什么都得会。   看家里不需要自己做事,韩盈找到周胜,这一次,她极为重视的送去了肉,粮食和布匹,并认真的为他画饼,讲情怀和他的未来发展,各种分析利弊,努力的把他拿下。   没办法,沃河觋师有钱又势大,难保周胜去了之后,看到荣华富贵迷了眼,又或者被对方忽悠了,给自己回来搞个反间计,那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里,韩盈心里面有些忧心忡忡的,糟糕的通讯环境,和自己不识字的缘故,让她极为忧虑自己和师父会不会受到离间计。   沃河觋师的实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一举一动尽皆在别人掌握中,实在是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愁啊,不知道师父当初听没听懂我的暗示?   带着韩粟前往的路上,韩盈按了按额角,眼神逐渐坚毅起来。   这是一场大仗,务必要小心应对!   而另一边,在府衙里的县令尚傅,眉头有些紧皱。   他看着竹简,对着赵时曹询问道:   “你说,按照测算,最晚,当于明日后督促百姓开垦田地?这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赵时曹同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他头发半白,身形很圆润,肤质柔和,明显的养尊处优惯了。   就是如今面临县令尚傅的质问,满额头的都是汗,他小心翼翼的应付着,说每句话,都在推卸着责任:   “县令,您也知道,这测风雨令时一事,非大才者不可作也,小人实在没有那个才华,只能勉力去算,难以作准,给个时间范围,已经是不容易了,这算得晚……”   尚傅敛下眼睑,掩盖住心里的情绪。   虽然这些执行的功曹都带个‘曹’字来显示平级,但负责不同事物的功曹待遇,着实相差甚大,赵时曹便是如此,他的俸禄只有二百石,比其他曹三百石左右的俸禄,可不止跌了一个档次。   但时曹每天只不过要看星星月亮,做做数算,这么轻松的工作,拿二百石,着实有些高了。   按理说,一个县,压根不用设时曹,可宛安县偏偏设了,设了之后,还能安稳的存到现在……   “罢了。   尚傅思量着,缓慢的开口说道:   “去书佐那边拟告示,顺便告诉徐田曹,让他尽快安排督促全县百姓春耕!   “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着,赵时曹就退了出去。   待赵时曹离开,独自一人的尚傅,缓缓的摇了摇头。   受限,太受限了,如今自己局限于府衙之中,所有对外界的消息。都是通过手下的这些官吏,他们想让自己看到什么,自己才能看到什么,这样的县令,与瞎子聋子何异!   跪坐在案几边上,尚傅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们敢这样做,怕是有可能已经摸清楚了我的底细。   若是如此,那就有些不好办了。   正当尚傅思索的时候,有人在门外喊道:   “求见县令。   尚傅听出来是徐田曹的声音,他立刻说道:   “进。   推门进来的徐田曹眉宇间满是凝重,他跪坐在尚傅面前,说道:   “县令,这明日督促百姓春耕之事,实在是难为!   “喔?   尚傅不解,他面上显露出来几分疑惑,对着徐田曹询问道:   “为何?   徐田曹不由得露出来几分苦笑:   “明日开始,河伯祠就要举办时祭,为期三天,到时候,小半个县里的百姓都要去他那里祭祀,人都不在,哪里能劝得了啊!   尚傅的脸色瞬间阴了下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韩盈带着沉默的韩粟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河伯祠。   许是这些天重新干活的缘故,韩粟稳重了不少,也不像之前那样自主意识特别强,这次见沃河觋师,摆明了半个鸿门宴,韩盈特地在路上细细的给他解释了最近的情况,把能说的都说了。   听完的韩粟没有说什么大话,而是极为郑重的说了一句:   “若是那些人想害你,拼了这我条性命,也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说出来这样的话,说明韩粟彻底把韩盈放在了首位,她的性命价值,远比自己重要。   韩盈没有说什么我们要死一起死的空话,而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河伯祠建筑宏伟显眼,肉眼可见的能有四五米高。裸露在外的木头上还涂着红色的朱砂,足可见其豪富。   韩盈深吸了口气,踏进了河伯祠。 第64章 神师豪富   河伯祠内的人很多,不过不是周围的百姓,更像是河伯祠内的仆人,他们提着水,拿着扫帚打扫着祠内的角落。   这些人衣着普通,和农人没什么区别,倒是有几个穿着彩衣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拿布擦着河伯的神像。   韩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土色麻布衣,无奈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到了神像之上。   河伯像极有巧思,目测有米多高,泥塑,不过雕刻的特别精细,上半身是个魁梧的男人,束着头发,没穿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肉鼓起,高大的身躯需要人仰视才能看到他的面孔,压迫感极强。   视线下移,河伯从腹部开始,下方的躯体几乎全隐藏在水中,只有麟爪,蛇躯在波涛汹涌的‘水’中若隐若现,非人的特征颇为明显,整体透露着猛兽般的野性。   泥塑不仅雕刻栩栩如生,还用各色颜料加以粉饰,不知道如今的匠人怎么做的,真的吓人,丝毫不亚于后世的那些手办。   如此精美宏伟的泥塑,让韩盈止不住的在心底赞叹如今匠人们的能力,甚至还忍不住驻足欣赏起来。   奎师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月女被河伯神像镇住,路都走不动的样子。   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轻视之意。   吹的天花乱坠,好似真有那无边法力,可最后还不是慑于河伯之威下!   掩下对韩盈的轻视,奎师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径直走了过来。   “月女,你可算是来了,神师已经等候多时了!”   韩盈扭头,对着声音的主人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走过来的奎师,穿的那么张扬,看起来却很亲近温和,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   反常的感觉让韩盈立刻拉满警惕。   不怪她这么反应,如今底层上升渠道无限趋于零,一个匠人徒弟的位置就够平民卷生卷死了,沃河觋师说句宛安县地头蛇都没问题,他地位这么高,必然会有无数人拼尽全力争取他身边位置,奎师从那么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同伴的尸骨,温和?   鬼才信。   韩盈伸手捏了捏衣角,表现出一副拘谨的样子,告罪道:   “罪过,罪过,是我来迟了。”   “哎,汝年龄甚小,不擅骑马,来此必耗费些时间,何必怪罪自己呢?”   奎师安慰着,一边挥了挥手,让擦拭神像的神师弟子接过韩粟带来的回礼,一边让开方向,让韩盈跟着他前往河伯祠后方。韩盈跟了上去。   在她走后,一直以好奇神色打量着她们两个的神师弟子快速翻了翻篮筐,在看到回礼不过是些许不值钱的东西之后,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有个年龄较小,还不懂得掩藏情绪的神师弟子,直接‘呸’了一声,骂道:   “就拿这点不值钱的东西来,也好叫自己月女?”   地位更高些的神师弟子制止住了他:   “人还没走呢,嚷嚷什么?”   不过,他虽然制止,可对这些回礼一点也不在意,他左右摇头看了看,直接招呼道:   “你们这些洒扫的过来,把这些东西拿走,别让人看见!”   说出这样话的他,明显觉着这些礼物没有放进库房的必要。   低级的洒扫仆役们倒是对韩盈的这份回礼很喜欢,他们一拥而上,把礼物分的一干二净。   走进河伯祠后院的韩盈,不知道自己的回礼直接被打赏给了仆役。此刻,她正惊讶的打量着河伯祠的内部结构,一时之间,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豪华。   受限于汉代如今的建造水平,河伯祠后院根本比不过她旅游时参观的明清古宅,很多地方颇为‘古朴’,甚至可以说还比不上00年以前未改建的农村老家,如果韩盈没去过徐田曹家里,又在县府里走过几圈,那她恐怕根本看不出这些门道。   好在,她看过。   徐田曹家里,只有在重要的屋舍里,才能铺上木地板,院舍里全都是土地。   这是因为如今的木材容易取得,木地板制作也远比打磨石头容易,价格也更低,可即便是如此,徐田曹全家还是支出不了给院落铺设木地板道路的费用。   而河伯祠后院,能有数条由石板路组成的小道。   仅此一点,就可见沃河觋师豪富!   韩盈的眼睛微闪,没有说话,目光缓缓从土墙上方扫过。   那大概两米左右高的厚实土墙上方,竖着整排尖锐碎瓦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真是有钱。   人沉默着穿过土墙,面前突然出现一泓水潭,春日的杨柳发着嫩芽,垂落潭边,古意盎然。   奎师停了下来,他指着前方的凉亭说道:   “神师已在庭内等候多时,月女自行前去即可。”   奎师的意思,明显是希望韩盈一个人过去。   听懂的韩盈遥遥望了下,看到穿着黑衣的老人独自跪坐在亭内,周围也没有别人,于是对韩粟点了点头,示意他留在这里等自己。   凉亭的道路一半在地面,另一半架在水上,全都由木板铺就,踏上去便吱吱作响,韩盈面色未变,步伐却故意走的乱了些。   等候多时的神师未曾直起身,他往温酒的火炉中,加了块木炭,明明是跪坐着,身上却带着浓郁的强权味道,他用韩盈极为不喜的眼神打量着,蔑视的询问道:   “你就是月女?”   “是。”   明显感到压迫的韩盈微微侧移开目光,同样打量起外界盛名已久的沃河觋师。   如外界所说一样,他的确发须皆白,看不出年纪,甚至在向自己看过来时,明明未曾板起来脸,却无端的让韩盈感到压力倍增。   就好像——   看到了高中的教导主任。   两者的情况其实并不能混为一谈,但韩盈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来形容这种感觉,现代的高官和高层领导首要强调的就是亲和力,他/她们绝不会显露出这么赤裸的威严,而汉代显露这么强烈威严的人……韩盈还没有遇到。   是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   韩盈思索着,故意握起来拳头。   看韩盈紧张的样子,沃河觋师心里有些满意,他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而是近乎以强硬命令的方式,说道:   “坐下吧。”   韩盈咬了咬唇,脸上透露出几分不满,却又撑不住对方压力似的,不太服气的跪坐下去。   “何必露出这样的表情?是那红布做成曲裾不够好看?还是太颜色太单薄了?”   沃河觋师漫不经心的温着酒:   “也是,女儿家总喜欢多几个花色,你若是有钱,何止能穿红?”   韩盈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脸上露出更加反感的神色,问道:   “难道神师找我来,只是问些花色衣裳?”   “哈。”   神师未曾回答,他将案几上温热的酒倒进酒杯中,放在韩盈面前:   “此酒一瓮价值千钱,尝尝?”   恶臭的酒桌文化,本质上不过是强权测试,韩盈看着酒杯中漂浮着浊物的浑酒,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拿起了酒杯。   汉代的酿酒技术好不到哪里去,酒味带着股米香,入口却有些酸苦,韩盈直接把入口的酒丢进空间,空咽下去,然后假装忍不住这难受的味道,咳嗽起来。   沃河觋师满意的看着这幕,甚至还‘指点’道:“你啊,还是不懂享受这等奢物!”   说着,他端起来酒杯,饮下美酒,一边品味舌尖味蕾所反馈到回甘,一边说道:   “我看你也不喜贫寒,不然也做不出售卖豆芽之事,不过是受限于商人抱团,才将那等好物散出。”   说到这里,沃河觋师眼中全都是惋惜。   若自己垄断这冬日豆芽,必然能借此谋划出巨大的收益,怎么可能二钱一斤卖出去,这月女,眼皮子太浅,空有好物,却得不来什么财,如今还穿着的麻布衣连染色都做不到,实在是活该!   “你要是有人指点,怎会得这点儿收益?”   韩盈心里呵呵。   谁指点?你?别逗了,咱们俩是一路人吗!   不想现在撕破脸皮的韩盈想了想,拿师父拒绝道:   “我如今已经拜县令为师,不需要他人指点。”   “他?”   沃河觋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指着韩盈身上的衣服问道:   “一个只给你七十石俸禄,连曲裾都不给你做件,却让你交出看家本领的县令,你居然信他至此?!”   这就是观的不同了。   韩盈清楚,她无法和沃河觋师这样的人解释清楚自己的追求,更不能对他解释清楚自己的追求,于是,韩盈抬起头,做出一副骄傲的样子,说道:   “我去月宫时,见月宫女子,皆不受产育死亡之苦,若能以我之力,减缓周围女子产育苦痛,定能使神女开心,我师愿意助我实愿,何必再多求些旁的东西?”   听韩盈这样说,沃河觋师心里忍不住想笑。   巫觋这个群体,其实分很多种,不过可以简单粗暴的划分为两类,一部分是不相信神明的骗子,另一部分,是相信神明的傻子。   而骗子和傻子中,有一部分真有些许能力。   当年,沃河觋师在宛安县排除异己的时候,就遇到过有能力的傻子。   他/她们的能力,与其说是‘鬼神’给的指引,倒不如说是在机缘巧合,又或者是天生有那么几分聪慧、运气下,会了一些旁人说不会的东西,最后在无法解释中,归于了神明。   月女的生病、浑噩,就是这种情况的典型体现。   在那样的情况下,做一个遇神的美梦,然后深信不疑,再正常不过了。   知道没有神的沃河觋师,清楚她所说的神女,不过是个美好的幻想,她的本心,其实就是想缓解女子生育苦痛而已。   孩童天真且愚蠢的善良啊。   沃河觋师心里嗤之以鼻,脑子里却很清楚,没吃过苦头,对世间还报以天真的孩子,是听不进别人劝的。   要是这月女再大一点,懂得些人情冷暖,恐怕就不会这么坚定了。   沃河觋师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罢了,还是靠利诱吧,像她这样贪慕富贵的人,总会倒向自己的。   这么想着,沃河觋师说道:   “你有这样的大愿,也是好事,这样,我愿助你一臂之力,若你愿意把‘鬼火’交于我,我便命座下弟子行走各村,令其出人前往你处,好让你救助女子,如何?”   可骤然听到鬼火的韩盈,却是克制不住的惊愕起来。   他是怎么知道‘鬼火’的?!! 第65章 掀桌不干   在这片土地上,农人们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不该谈的东西,必然会守口如瓶,直至忘记。   所以,自那天以后,从未有人讨论过鬼火和前里正的死因!   韩盈不由的想到了里正临死前高举的神像。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如此自信,恐怕那个时候,他已经去找过沃河觋师。   而沃河觋师对自己的关注,恐怕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吧?   算一算时间,韩盈不由得有些心惊,沃河觋师在这一段时间内,不可能没有一点动作,但自己行迹固定,居住的土房墙壁厚实,夜晚有顶上的木门,甚至商人抱团那段时间,还在村里加强了巡逻。   现在想来,不仅没给野兽、外人机会,恐怕,也没给沃河觋师机会吧?   韩盈在心里冷笑。   沃河觋师这么强硬的要求给出‘鬼火’,已经够令她生气的了,可更令人生气的,是后面的‘好处’!   说的好听是帮忙,能够尽快招人来,说的不好听,不过是欺负她年纪小,不懂得里面的弯弯绕绕罢了。   稍微有点阅历的成人就能看出来,沃河觋师的人去招人,经过他们,那那些招过来的女子,肯定是更感谢沃河觋师这个提供就业机会的人,就算韩盈后期把这些女子拉拢过来,她们也得记沃河觋师一份恩情!   拿我出的力来给你送人情,两头通吃,一点儿都不误是吧?!   韩盈简直要气乐了,沃河觋师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若是个成年人,对比两人的现如今的地位,说不定真的要忍下去。   可韩盈不想忍。   忍忍忍,忍成王八又能怎么样!   韩盈心里冷笑,神师,听说过熊孩子吗?   “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帮忙。”   韩盈也不压抑自己了,她猛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脸上带着生气的表情:   “至于鬼火,那是月神给我的,凭什么给你!”   神师的脸上没有多少变化,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就连韩盈的反应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   自认为尽在掌握中的他,面色阴沉起来,厉声呵斥道:   “月女,你不要不识好歹!”   “分明是你贪得无厌!”   韩盈毫不客气的骂道:   “我师父如今只给我一个散吏,是因为我既不识字,年龄又小,还未立寸功,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收我为徒,教导礼仪经学!   还说夺我本领,我师造福百姓,并未苦我半分,你倒好,空口要我鬼火,嘿,嘴上骂人,手里来抢,就不觉得说的话打脸吗?!”   沃河觋师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了,这让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便是勃然大怒:   “月女,你是要试试我的手段吗!”   韩盈一点儿也不畏惧,直接上前一步,同样威胁道:   “沃河觋师,你要试试我的手段吗!”   离这么近还敢威胁我,你当你是谁啊?信不信我直接把一吨重的汽车砸你头上,让你瞬间从神师变成神饼!   两人的剑拔弩张,瞬间传递到了不远处等候的奎师和韩粟眼里,还没有等震惊的奎师反应过来,韩粟伸手就箍住了他的手臂快速往后一拧,抬脚对着奎师的腘窝(膝盖窝)就踢了上去,直接把人放倒,紧接着就往亭内跑。   韩粟就在腰间别了把短匕首,那武器太短,根本没法威胁人,索性抬脚对着亭周围的栏杆踹了下去,直接把栏杆踹断,扯下来两节一米半长的棍子充当武器,拎起来就把尖锐的一方对准了神师喉咙,仿佛下一刻,就能直接用棍子捅穿他的脖子!   沃河觋师看着嚣张的韩盈,眼露杀气的韩粟,以及对准自己的棍尖,袖子下的手都开始发抖。   自他排除异己,独占神师之名近三十余年里,从未有人这样做过!   从未有过!   被打倒在地的奎师屁滚尿流的跑了过来,他手持着铁剑,被韩粟扭过去的左胳膊还在不停的抖着,他努力撑起来气势,大声吼道:   “韩粟!你不想活了?快把你手中的棍子放下!”   受限于威胁,韩粟不得不转换位置,由进攻沃河觋师,转为了防守奎师的铁剑。   “不放!”   听奎师恐吓,和沃河觋师对峙的韩盈直接大声吼道:   “拿我当孩子欺负,是当我没脾气吗?竖子!大不了咱们今天一起同归于尽,到时候我去月宫找神女,沃河觋师你去河里找河伯,咱们让她们评评理,看看到底谁受罚!”   沃河觋师脸皮子一抽。   他看着韩盈满脸通红的模样,忍不住对自己骂道:   艹,我没事让她喝什么酒啊!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么莽撞新人的沃河觋师,心里面全都是懊悔。   月女对月宫深信不疑,他沃河觋师难道还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吗?   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哪还有什么见神!   沃河觋师一点儿也不怀疑月女有能够同归于尽的本事。   看着月女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沃河觋师腿上的被蛇咬伤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   这让沃河觋师不由得心慌起来。   那些对神深信不疑的巫觋,必然要有些许真本事才能说服自己,沃河觋师曾经和一位擅长控蛇的觋师斗法,用尽各种阴谋诡计才杀了他,可最后还是不慎被他放出来的毒蛇咬伤,若不是有人帮他吸出了毒血,怕是真的要丧命!   月女擅识草药,山中,可有不少草能够毒死人的。   想到这里,沃河觋师握紧了拳头。   她这个年龄的小孩,本身就对死亡没有多少恐惧,再加上信仰和饮酒,一旦上头,下些什么毒来,可就真的……   沃河觋师心里越发的忌惮。   年龄大了,人老了,便越发的开始惜命,养尊处优这么久,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死于月女这么一个儿女子之手?   不应该故作高深莫测,将会面地点放在这亭内的!   要是放在厅堂,周围有十几个人看守,罢了,谁知道月女携带的毒药毒性多强?一口气把他们的十几人全部毒死,也不是不可能啊。   沃河觋师努力深呼吸,他压制住心里的愤怒和懊悔,扯出来一个极为僵硬的微笑:   “月女何必闹这么大脾气?”   沃河觋师艰难的低下头,说道:   “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就当交个朋友。”   韩盈可不想让沃河觋师把这件事情直接揭过去,借着自己年龄小,不用给对方留面子的现状,她直接拒绝:   “谁跟你交朋友?反正我不交,我要回家!”   身后的韩粟不发一言,他紧紧的靠着韩盈,盯着奎师,只要对方有动作,他就能立刻上前杀了他。   试图冲上去的奎师,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外形壮勇凶悍,眉宇间全是杀气的韩粟,不由得生出来几分无力感。   直觉告诉奎师,自己根本打不过对方!   犹豫间,奎师的动作就显露出来几分痕迹,他频频看向沃河觋师,希望他能给予命令。   收到信号的沃河觋师袖中的拳头猛的握紧,片刻,他松开手,脸上换上了一副和蔼的面容。   “我哪里拦着你走呢?今日邀请你来,不过是为了三天后的时祭,你若是上台祭拜,全县大半人顷刻就能将你记下,日后你若做事,必然会方便很多。”   沃河觋师话音刚落,举着剑的奎师脸上就浮现出来惊愕的表情。   神师怎么不是叫亢牛出来,而是向月女服软?   这怎么可能!   被‘服软’的韩盈,心里面则是忍不住作呕。   到这种时候,还在挖坑,就算是给她平台又怎么样,今天享受便捷,明天就能踩着她的努力,为河伯祠添光溢彩,不挖坑你能死吗?   韩盈不掩饰她对沃河觋师的反感:   “神女不喜欢她人祭拜,我对河伯祠也没什么兴趣!更不想和你交朋友!”   盯着沃河觋师的眼睛,韩盈佯装愤怒的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要回家!”   “好好好,让你回家!”   沃河觋师说的咬牙切齿,他看向奎师,目露凶光,直接骂了过去:   “拿什么剑,没看到月女醉了吗,还不把人送回去!”   奎师看着神师的脸色,诺诺的把剑往地面上一插。   见他这样,韩粟也不再那般警惕,而是慢慢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棍子,却没有丢掉。   而韩盈,仿佛真想小孩子大发脾气逞强那般,直接转身自己一个人往外走。   “不用你们送,我自己走!”   说着,她却走的是东倒西歪,一个踉跄,差点没趴到韩粟身上。   看韩盈的模样,沃河觋师的表情逐渐舒缓了几分。   喝醉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谈崩也很正常。   他摆了摆手,说道:   “行了,让她们回家吧。”   韩粟看了看奎师,又看了看沃河觋师,只扔下了一条木棍,单手把韩盈抱了起来,眼神警惕的盯着这两个人。   奎师揉着自己还在疼的不行的胳膊,没好气的说道:   “别看了,走人吧!”   暗处,韩盈伸手在韩粟身上掐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的韩粟吃痛,身体僵了下,随即便像个莽夫似的,跟着奎师走了出去。   待这两人一走,沃河觋师的表情就变了。   他愤怒地把案几上的酒杯全扔到地上:   “月女!气煞我也!”   把韩粟送出去,让他自己沿着来时路带着月女赶紧滚的奎师,刚一回来,就听到了沃河觋师叫骂的声音。   他脚步顿了两下,看神师没有继续大发雷霆,才出现在沃河觋师面前,弯腰询问道:   “神师,这月女也太不识抬举了,您看,要不要请亢牛……”   说着,奎师手横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   沃河觋师目光冷冷的扫过弟子,理智逐渐回笼。   出什么馊主意,这月女不过是个幼童,又喝醉了,仅仅是因为一时落了面子,就要杀她,岂不是显得他气量太过狭小!   更何况,她还有个县令为师,刚收了徒弟,就有人将她杀害在家,那就太过无法无天了。   沃河觋师并不想直面挑战县令的权威,他收敛脾气,眯了眯眼:   “不用,给她点颜色瞧瞧即可,她不是想做事儿吗?我就看看,没有胥吏,她能招到几人!” 第66章 帝王心术   另一边,韩粟左手提着棍子,右手抱着韩盈走出河伯祠,他神色警惕,整个人浑身绷紧,走了好长一段距离都没有把棍子扔掉。   看走出来这么远都没人追上来,也没有人躲在暗处观察,韩盈也不装了,她直起来身子,笑嘻嘻的说道:   “哎呀,还是当熊孩子舒服,把桌一掀,不仅能指着他鼻子骂,还不用继续在那儿左右为难了。”   说话的韩盈眼神清明,脸上没有半分醉意。   倒是韩粟有些不解,他调整了一下胳膊位置,让韩盈坐的更舒服些,同时忧心重重的问道:   “咱们这样和他撕破脸,不会被他报复吗?”   “肯定会报复啊。”   韩盈挑了挑眉,从来没有这么肆意妄为的她,整个人都眉飞色舞的:   “不过顶多是让我事情办不下去,再让我向他服软而已。”   连见自己这个小喽啰都得亲自出马的地头蛇,绝不会和县令硬刚,顶多搞点乱而已,毕竟大家也没有真的撕破脸,小孩子生气,那能叫生气吗?   韩粟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韩盈在被针对之后,还会这么高兴,他脸上全都是茫然,忍不住问道:   “事情办不下去,那县令肯定会不满意,这不更坏了吗?”   “不不不,我就要事情办不下去,工作上的问题,怎么能不向领导汇报呢?”   之前韩盈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到县令的猜忌,这么大吵一架之后,这样的顾虑也就不复存在了。   想到这里,韩盈眯了眯眼:   “下属把事情都解决完了,领导可不一定会开心,更何况,我可是个孩子啊!”   韩盈的心情很愉快,她发现,抛弃过往那些顾虑、不再委曲求全,处处考虑对方是不是满意,借着自己背后有人和年龄还小,直接耍赖掀桌,是真的爽啊。   要是成年自己过来,可就没有办法这么做了,结局不是交出鬼火,就是硬着头皮接下来沃河觋师的‘帮助’,两个大坑,哪个踩进去都得凉,成年人受委屈可不能回去找家长,那得自己填坑,但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小孩子可以叫家长!   除了她自己舒服,县令也可以看局势,要么给她继续出气,要么拿着她年龄小,不懂事作为台阶下,好给给双方保全面子。   这么大好的局势,怎么能不让人开心呢?   韩盈笑吟吟的说道:   “小孩子情绪控制不住,脾气大点儿怎么啦?县令怎么会怪罪我呢?沃河觋师可是个老人,他都多大了,还和我这个孩子过不去,是不是太为老不尊了?”   抱着韩盈赶路的韩粟,听她一句一个孩子,整个人背后都阴嗖嗖的,比在河伯祠内还要浑身发凉。   月女以前对孩子这个词简直敏感到爆炸,谁都不敢在她面前说她是个小孩,现在却一句一个小孩,这……   太让韩粟惊悚了!   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脑海中还是对刚刚的事情更是一团乱麻,听韩盈的话也是听的云里雾里的,只是勉强理解了韩盈现在当小孩,对自己非常有利,除此之外,其它什么都不明白,看韩盈心情甚好,他小心翼翼的继续问道:   “月女,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要装个孩子,办不好事呢?”   韩粟是真的不懂,他在军中的时候,所有的训练,都是在告诉他,尽全力完成伍长,什长,乃至更高级军官下达的命令,为什么韩盈现在却说完不成才叫好呢?   被询问的韩盈瞄了韩粟一眼。   这个问题问真好,解释起来不叫麻烦,叫逼死自己,她得从权力的构建开始讲啊!   而且,权力构建逻辑现代烂大街,可现在讲起来……有点容易掉脑袋啊。   韩盈有些犹豫,不过,她想起来刚才韩粟拼死相护的样子,觉得也不是不能讲。   现如今的她,非常需要一个能随机应变的助手,就像刚才那种时刻,如果没有韩粟反应迅速,立马过来作为显眼的暴力支持,又拦住了奎师,那自己绝不会这么容易的走出来。   这时候,韩盈脑海中又闪过自己年龄太小了的头痛。   如果她有和韩粟一样的体魄……算了,真那样的话,自己也出不了河伯祠的门了。   这么想着,韩盈再次审视起来韩粟,她收起来自己的愉悦,表情极为严肃:   “要弄明白这件事情,得从头讲,这些东西说句帝王心术也不足为过,韩粟,你从耳朵里听进去,从此以后憋在肚子里,不能泄出去一句,否则,咱们全家都得死。”   帝王心术。   听到这个词的韩粟眼睛瞪得极大,心脏更是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他停了下来,将韩盈放在地上,半蹲着和她对视着,眼中生出了无数渴望,片刻,却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道:   “我不过是一个农家子,性格张扬,不懂何为沉稳,若学了帝王之术,心里肯定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来。”   说完,韩粟表情凝重,他从腰间拿出来一把短匕首:   “若我的问题,需要师长你让我懂,那我可以割掉舌头再学!”   农人晋升,难如登天,如今姊妹有机会,那韩粟甘愿作为马前卒,割掉舌头,他便只能当韩盈的心腹,如此断绝后路,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更是主动拒绝了未来的晋升机会和其他人的拉拢,只有这样,他才能守住韩盈所教导的帝王心术!   站在地上,韩盈哪能想到事情会这样走,在听到韩粟要割自己的舌头后,她直接倒吸了一口冷气,满脸的都是抗拒,咱们亲兄妹啊,何至于这样?!   看韩盈拒绝的表情,韩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师长太过仁善了,自己那段时间蹬鼻子上脸,真有师长过于仁善带来的错误认知,若不是自己冷静了一段时间,恐怕真的……   “韩粟!”   回过神来的韩盈极为生气,她伸手揪着韩粟的耳朵:   “不说咱们是一家人,就论你是我的弟子,我怎么可能让你把舌头割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耳朵拧起来算不上多疼,韩粟能忍,他没有躲,而是讨起来饶:   “疼疼疼,师长停手,我错了,我再也不说割舌头的话了!”   韩盈放下手,她表情有些复杂,这一段时间,韩粟的变化很大,他说自己不够沉稳,可现在来看,如今的他,比数月之前那个屡屡挑衅自己的他不知稳重多少,就是,又稳重过头了。   哪怕韩盈知道,在这个时代,对于农人来说,用割掉舌头的代价获取更机密的知识,以此来成为上位者的心腹,也是一条不错的晋升通道,但她无法接受,更不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地位与眼界不匹配,的确不是件好事,你还是先打磨武艺,听我吩咐做事,我看着你的情况,一点一点教吧。”   说完,韩盈又沉思了片刻,又说道:   “不过,我今天可以给你留个问题。假如有一百个士兵流落到一个无法离开的荒岛上,荒岛上有野生的麦子和树木,能够通过种地生存下去,你想一想,这一百个士兵会做什么?假如你是这一百个士兵中的一个人,你又要如何做呢?”   韩粟把这个问题记住,下意识的想回答士兵们会种地,话到口中,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是没有人烟的荒岛,如果想种地,那得得先开垦土地,还不能都去开垦土地,总得有人做饭,房子也得盖一下吧?这就要分工了,可这一百个士兵是同级,大家肯定谁都不服谁那怎么让他们分工?   韩粟发现自己稍作思考就能有这么多的问题若是再给他时间恐怕能想出来更多的疑问。   看韩粟陷入沉思韩盈露出来一丝笑意。   对于农人们来说思考是奢侈的行为它需要足量的营养空闲的时间韩粟也是现在才有了这个资本不仅如此在他过往十七年的人生里无论是做为儿子农人还是服役的士兵都没有人希望他学会思考。   会思考的儿子会质疑父母的权威会思考的农人会对自己纳税产生疑惑会思考的士兵绝不会无条件的执行上级命令……这些掌权者们怎么会希望他学会思考呢?   不过韩盈希望他能学会因为她已经不打算做一个名医也不需要一个护卫自己的保镖了。   带着微笑韩盈伸手拍了拍韩粟的肩膀:   “好了别站在这儿想咱们得回家了!”   韩粟一路思索着回了家。   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平静每天继续在豆坊劳作   不过在空闲的时间韩粟也会坐下来思索韩盈给他的问题。   而韩盈这边果然她所料倒没有人过来闹事、寻仇而是原本预定的五十个过来学习接生的妇人只过来十三个。   这十三个过来的妇人有十一个是本亭内村里的人她们非常了解月女一听月女要教人如何接生提着包袱就来了甚至村里还因为谁过来好好争论了一番。   至于另外两个她们不仅来的最晚还来自本亭外的其它村若不是因为村与村结婚里面有人有交际把月女教学妇人接生本领的消息传了过去那这两个根本不会过来。   通过对这些人的询问韩盈很快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   本亭外的胥吏根本没有通知村子让女子过来学习接生!   对于这点韩盈并不意外。   自从韩盈知道了农人没有‘传’不能乱走之后她对于能河伯祠能聚集那么多人祭祀就升起了疑问。   如果不是有人开后门这么多的百姓怎么走到的河伯祠?   以徐田曹他们的态度来看沃河觋师通过信仰绑架民意、影响底层的胥吏可能性比较更大一些。   就是这么想的韩盈总觉得事情可能不止如此沃河觋师还有人在背后做支撑这么大的祭祀规模县里怎么可能不会知情?如果……   正当韩盈思索的时候头发凌乱的徐田曹骑着马出现在门口。   他跳下马走到韩盈面前一张口就说起来沃河觋师的时祭:   “你果然在这里今天可是时祭最后一天怎么还没有去?难道沃河觋师没有邀你?” 第67章 先忍后杀   韩盈有些惊讶的看着徐田曹。   这和她过往接收到的态度不一样,徐田曹明明极为反感巫觋,怎么会主动参加沃河觋师的时祭?   韩盈迅速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看着神色自然的徐田曹,开口说道:   “神师有邀请我,不过我拒绝了。”   这回答让徐田曹不由得拧紧了眉头,他抬头看了看天,估算了一下时间,把想要解释的话咽了下去,直接说道:   “拒绝了没用,县令让你去,过来,我带着你,先去河伯祠,路上我会跟你解释。”   县令发话,韩盈不能拒绝,她和韩羽说了一声,跟着徐田曹赶去河伯祠。   不过,徐田曹虽说是路上解释,却一直在驾马狂奔,赶得特别急,风呼啸的往嘴巴里灌,根本说不了话。   两个人没办法交流,徐田曹只能大声嘱咐:   “你到了那里别闹脾气!等回来我和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被风吹的厉害的韩盈扯着嗓子回答:“知道了!”   临近中午,他们终于赶到了河伯祠。   三天前还门可雀罗的河伯祠,此刻到处都是人,无数身穿着土褐色布衣的百姓挤在门口,争先恐后的想要进入河伯祠跪拜。   更远处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高台,红布挂在杆上飘扬,有四五个人戴着夸张的面具,踩着类似于高跷类的东西,穿着像鬼怪般的衣物,或唱或跳,高台旁边,还有人拿着乐器在吹奏。   而围绕着高台,数不清的百姓跪拜在外围,发出无意义的高呼和吼叫。   太多人了,哪怕是县城的市集都没有这么多人。   聚集这么多人,明明是一股很热闹的景象,可韩盈的关注点,却完全不一样。   她看到争先恐后想要进入河伯祠的百姓,要从自己腰间掏出几十枚铜钱送给守在门口的巫觋。   围绕在高台周围的百姓,时不时就要把钱往高台周围扔。   甚至还有很多人聚集在水塘前,将自己的钱全扔进去,由此换来一瓢带着泥土的河水。   明白和亲眼看到是永远两回事。   看着这些衣衫破旧,手上全是裂纹,粗糙的和树皮一样的农夫们,把自己拼尽全力,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那几十上百钱,就这么满怀希望的交给神明,实际上却不过是肥了骗子的腰包,韩盈不由得升起了满腔的怒火。   好一个沃河觋师!   徐田曹敏锐察觉到了韩盈的愤怒,他伸手摁住了韩盈的肩膀,警告道:   “月女,听话,别闹事。”   “我知道。”   韩盈咬着牙,她握住徐田曹的手,任由这位兄长将自己带往河伯祠后院。   只靠神权,做不到欺压百姓,所以,会有多少人呢?   韩盈跟着徐田曹走到了宴场。   烤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宴请客人的矮桌一眼望不到头,不少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大快朵颐,时不时有人向他们两个人问好。   韩盈跟着徐田曹一路向前,直至走到了最核心的那群人。   在室内最高等的宴席上,有韩盈熟悉的卫仓曹、周户曹,不熟悉,但是属于高官县二把手县尉,本应该是县令亲信的主薄,以及掌握实权的时曹、水曹、将作掾,狱掾,市掾……全都在。   他们看到了过来的徐田曹和韩盈,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极为热情的招呼道:   “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老徐,迟太多了,必须要自罚三杯!”   “好好好,我自罚,自罚!酒呢?”   徐田曹挂着笑脸,笑声爽朗而热烈,他上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而他身后的韩盈,眼神越发的幽暗。   这样的真相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只是看到的刹那,还是让人如坠冰窟。   怪不得徐田曹如此厌恶巫觋,怪不得他不得不带着自己前来,怪不得师父也要让自己过来示弱,面对上下全烂透了的宛安县官场,他们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   劝酒中,赵时曹注意到了韩盈,他举着酒杯,笑问道:   “这不是月女嘛,怎么还挂着脸呢?”   正在饮酒的徐田曹有些担忧,他下意识的想把韩盈往自己身后推,可韩盈却直接上前,生气的说道:   “我就是生气,沃河觋师前天还抢我东西来着,今天就让我来,我来干嘛?找气受吗?!”   在这群人精面前,韩盈不可能完美的掩盖自己的情绪,倒不如不掩藏,换个理由说出来,反而显得更真实。   “你这孩子!”   徐田曹状作生气拍了一下韩盈的肩膀:   “说这些干什么!”   韩盈撇了撇嘴,仿佛对徐田曹也很不满。   看这两人的模样,赵时曹哈哈大笑起来,他连忙拦着徐田曹,好像亲切长辈那般护着韩盈,为她说话:   “你怪她作甚!这分明是神师做事不好,哪有欺负个孩子的?月女,你放心,你这些叔叔们,绝对让他过来给你致歉!”   韩盈有些不信,她脸上挂着疑惑,询问道:   “真的?”   赵时曹笑得神秘,他的上嘴唇的胡子又细又少,却长得很,白色的长胡随着假笑不断颤抖着,看起来像一只肥硕的大老鼠正在作祟。   “当然是真的,你等会儿就能收到神师的赔礼!”   韩盈脸上还带着疑惑,她想问,徐田曹就拦上了赵时曹的肩膀,状若生气的笑骂:   “去你的,老赵,骗她叫什么叔叔?怎么,想占我便宜?”   “哎哟,你现在可入了县令的眼,谁敢占你的便宜啊!”   徐田曹应付着赵时曹,来不及照顾韩盈,他伸手拍了拍韩盈的肩膀,示意她入座:   “上桌吃饭去吧,有你喜欢的灸鸡呢,别和他们说胡话了。”   韩盈的确有些摸不清这些人的态度,她依言照做,被人引着,从在右边中间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在一群男人的宴会中间,韩盈显得是格格不入。   赵时曹等人开头的热络过去,底下的吏目三五成群,按照自己的关系聚集在一起,不是划拳饮酒,就是在侃大山,而像时曹这样的实权大吏,则是熟练的开始了论资排辈的敬酒。   至于韩盈,仿佛被他们忽略了一样,除了偶尔有人问她吃的怎么样,就没有人再理她了。   韩盈也不想和他们虚伪与蛇,自己一个人乐得自在,她慢悠悠的吃着佳肴,有意思的是,这次她的案几上,没有酒。   而除了这点,直到宴会结束,神师也没有出现。   随着吏目酒足饭饱,陆陆续续开始离开,徐田曹也终于可以摆脱这麻烦的应酬,他带着韩盈,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跟着仆人,又走到了河伯祠的后门。   原来是奎师正在门口等待。   他脸上画着泥彩,额头上还有汗珠,似乎刚忙完别的事情,而除了他,还有徐田曹的仆人,忠伯,他驾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放着三个篮筐,透过篮筐的缝隙,能够看到金色铜钱在里面闪烁着光芒。   奎师脸上带着笑意,甚至连态度都比之前谦卑了不少,他连连道着歉: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前些天的事情,神师是有不到之处,还请月女海涵。”   徐田曹还是那副爽朗的笑脸:   “哪里哪里,不过是小孩子耍脾气罢了。”   小孩子韩盈默默的将视线开,这种场合,她不过是个筏子,由着徐田曹发挥就好了。   待两人寒暄完毕,忠伯扶着韩盈坐上马车,一行人这才离去。   离开的这条小道没有人,木轮行走在坑洼的道路上,止不住的摇晃,带着篮筐里的铜钱也在哗啦作响,韩盈看着铜钱上的水渍,突然说道:   “这钱应该不是给我的,而是给师父的,正好,大兄你也别送我回家了,直接带我去县城吧。”   骑马的徐田曹并不惊讶韩盈能够看出来这一切,他脸上有些愧疚,沉默半晌,缓缓的回道:   “我以为你会生气的问我为什么。”   “若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那就会被这些人一起排挤出外,谁会舍得荣华富贵?就昧着良心拿钱呗,反正又没有死人,只不过是收刮些民脂民膏罢了。”   韩盈语气一点也不激烈,可徐田曹脸上全都是羞愧,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韩盈拦住:   “大兄不用多说,若我是你,也会与这些人妥协,毕竟,即便是丢了官位,除了沃河觋师,也会再出现西河觋师,东河觋师,事情没有解决,自己全家却要遭殃,如此,倒不如维持现在的局面。”   生气归生气,可局势如此,把韩盈放到徐田曹的位置,她也做不了更多的动作。   毕竟,沃河觋师和宛安县官场所有人,已经做成了非常成熟的利益链条,互惠互利,如今已经根本不是杀一个沃河觋师就能成的,更何况,他们目前根本没有实力杀掉沃河觋师!   历史上有名的西门豹治邺,他本人是魏文侯直令的长官,是代表着魏国魏文侯的态度来到地方,那些官吏,怎么敢反抗他?   其次,西门豹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手中有一批能够指挥得动的吏目,不管是他自己拉拢的、魏文侯给的,还是他自己带的,反正他有一批能指挥的动的手下。   而西门豹也清楚针对的敌人是巫祝,三老和廷掾,能够点对点打击。   除此之外,邺城的问题非常明显,所有的百姓都在明白自己受到了巫祝的迫害,只是苦于没有人为他们出头而已。   可以上这些条件,他们全都没有!   百姓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剥削,他们满怀欣喜的将钱投入河伯祠,整个宛安县所有官吏都在收取贿赂,根本不知道谁才是沃河觋师的保护伞,而她那位师父,也没什么后台,更指挥不动吏目。   种种不利条件,全部占全。   韩盈都能想象出来师父要学西门豹的后果,运气好,吏目给沃河觋师提前报信,他避开师父,又或者沃河觋师让师父吃瘪,从此服软,拿着钱,你好我好大家好。   非要硬刚,那就是年龄太大的县令运气不好,不小心死在了任上!   韩盈看着满篮子的铜钱,金灿灿的铜钱是那么的好看,沃河觋师大气,这两筐铜钱,怎么也得有五万钱,以现在一石米百钱的价格,这就是五百石米。   一次时祭就能有这么多收获,再加上稷祭和河祭呢?只要睁只眼闭只眼,轻轻松松就能拿双份工资。   韩盈心里有些担忧,自己的师父,会应对这么强大的敌人吗?如果没有他出头,自己一个人对抗沃河觋师和他背后的宛安县全体官吏,那简直是地狱任务!   想到这儿,韩盈也明白为什么徐田曹一直不说这件事情了。   谁会有勇气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   直至现在,才把所有事情说出来的徐田曹,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们独木难支,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对付不了也要对付!   官院中的尚傅,看都没看那两筐钱一眼,直接说道:   “你们一个想要政绩,一个想往上走,不扳倒这沃河觋师,什么都拿不到,再给教大家种麦,再让妇人安稳产子有什么用?这些百姓手头就算有余钱,也要拿出来全送给沃河觋师!   听师父这样说,韩盈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抬头直视着师父:   “那师父要我们做什么?   此刻的尚傅,再没有了之前那般垂暮老矣气息,他神色坚毅,极为果决的说道:   “先忍,后杀!! 第68章 出村行医   东河村外邑。   鸡叫遍,天光大亮,早早就过来收拾的学医妇人们聚集在韩盈的院落里,异常忙碌。   推磨,担水,劈柴,和面,烙饼,缝布袋……到处都有人干活,一眼望去,根本找不闲人。   甚至,连每天早上不到饭点不会醒的韩盈也早早起来,她洗漱完毕,来不及坐下吃饭,叼着块饼站在车前,给修车的两人提议道:   “在这儿多加两个横杠,就能绑布袋,还能用两个棍子把筐架在上面,赶路的时候我也能扶着。”   光着膀子,热的满头大汗的韩牙放下手中的木板,擦了擦额头,应声道:   “好嘞,我这就加!”   说着,他扭头对身边的韩粟问道:   “你那边打磨的怎么样了?快行了吗?”   韩粟同样是满头是汗,差点没把手中的铲子铲出火花,听韩牙询问后,头也不抬的直接答道:   “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如今木制品没有特别好的粘合剂,全靠榫卯结构互相咬合来稳固,这就对尺寸的要求极为严苛,韩粟的速度根本快不了。   对此,韩盈也爱莫能助,她只能先把装好的饭碗端过来放在旁边,抱着已经缝好的布袋进了屋。   从秋到冬,韩盈一直没有放弃收集药材,这些草药,多的能有十几斤,少的……额,带着也没什么用。   不过多的这些草药尽量带着,剩下的小部分供医院那边使用就行。   将能带的药材装进布袋,韩盈扎好袋口,排放好,还拿了墨汁在布袋上画上了序号。   县令尚傅远比韩盈想的还要坚定,在知道整个宛安县官场已经被沃河觋师渗透之后,他没有退缩,而是毅然决然的告诉她们两个,沃河觋师,他必除之。   这位睿智的老人也没有空喊口号,他迅速做好了计划,现如今要忍,敌众我寡,得摸清楚沃河觋师背后到底有谁罩着,才能分而化之,进而对点打击。   就是这些都是官场上的事,韩盈帮不了什么忙。   不过,对付这些人,光靠忍还不够,还是要进攻,而进攻的任务,就落到了韩盈头上。   她需要和沃河觋师抢夺百姓,要让这些百姓转信月宫神女!   在韩盈看来,争夺信仰远没有直接把沃河觋师直接扔进河里来的爽快,但受限于实力,以及现在就是百姓民智未开,迷信横行的现状来说,也只能先选择争夺信仰了。争夺信仰,那就只是她和沃河觋师的矛盾,县令便能稳住宛安县官场的大部分人不插手。   当然,这种争夺还是要‘温和’,不能露出獠牙掀摊子不干,要是韩盈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沃河觋师搞的那些把戏,那整个宛安县的官吏能上来把韩盈撕了,再把她全家骨灰扬了。   为了谋求胜利,韩盈只能退而求其次,出门行医,宣扬她虚构出来的月宫神女。   没办法,受限于如今的人身管制,百姓活动范围基本上只有在亭内,口口传递也是如此,本亭外,几个离得近的村子勉强还有人知道‘月女’,再往外,那就直接查无此人。   这也是为什么韩盈当初想大规模教学妇人接生,必须要官府出面,让吏目通知的缘故。   其实,官府出面也只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些吏目挑选过来的人必然会良莠不齐,甚至会有其它的利益牵扯,不过现在吏目靠不住,韩盈索性直接踹开他们,自己去,不仅能和沃河觋师抢人,还能挑聪明好学的女学生跟着自己学医。   这是韩盈的私心了。   沃河觋师很强,可他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多久。   而自己的人生还很漫长,只是,师父尚傅却已经垂暮老矣,他就算再庇佑,又能庇佑自己几年?待师父老后,新来的县令,真的会容下一个年轻女子做大吏吗?   赌新县令良心是很愚蠢的事情,韩盈必须让自己变得非常重要,就像是沃河觋师那样,织出来一张网,这张网要从下至上,把百姓和官吏,全部网罗联系起来!   当然,韩盈不打算屠龙者终成恶龙,她的想法,和以前一样,是建立一条医疗产业链。   从中草药种植,到学生培养,再到医院治病,医生研发,乃至中成药的出售,这一条产业链下来,在这个中药材还需要人工采集的蛮荒时代,每一项的成功,都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利润!   而那时,成功做到这些的她,不仅能收获万人敬仰和整个宛安县人的支持,更会被新县令恭敬礼待。   当然,在完成这条道路的同时,韩盈就必须挑选和她利益一致的人,那些压根没有上升空间、只能跟着自己一条路往前走的女人,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韩盈甚至不需要找别的借口,她教导的可是接生,只能选女人啊,男人学这个做甚?   至于教导接生过程中教导的其它医学知识,那不过是顺带~   韩盈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自己在密谋这么大的事情,而敌人毫无所知,实在是让人畅快!   想着事情,韩盈动作麻利,快速把晒干的药材装进袋子,没过多久,一个又一个鼓起来的布袋立起在床上,而屋内的柜子,也变得空荡荡起来。   刚忙完,郑桑就端着两个碗进来了:   “婴,还说你哥呢,你怎么现在还没有吃饭?”   说着,郑桑将闷好的米饭和调好的野菜放在案几上,   米饭堆的很高,上面还堆着肥瘦相间的肉片,肉片冒着油,浸的米粒也油旺旺的,一看就很有食欲,菜是凉拌的香椿叶,现在新长出来的香椿嫩芽极其鲜嫩,口感比未驯化化的野菜不知道好了多少,除此之外,韩盈还看到了个剥好了的鸡蛋。   一份集齐丰盛的早饭。   坐在床边,郑桑端详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有些感慨。   补了近一年,女儿不仅长得圆润,个子也窜了不少,头顶都能到自己的胸口,按照这个子,把她说大两岁,也是有人信的。   只是,这个年龄出远门,还是让人担忧。   “出门在外,怎么都比不上在家里,临走之前,还是多吃顿好的。”   郑桑把担忧藏进心里,她没有办法给女儿提供帮助,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支持女儿所做的决定了。   看着女儿,郑桑饱经风霜的脸颊上,全是柔和:   “等你回来,我和韩羽再给你做肉丁面。”   “好。”   韩盈笑着点了点头,早晨那块饼根本不压饿,忙活完这些活,早就消化干净了,已经饿了的她拿起来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慢点,咱们又不急。”   郑桑看她这样子,赶紧从外面倒了碗水过来。   韩盈接过碗喝了一口,顺了顺嗓子,无奈的说道:   “我比较急,今天最晚十点就得出发,现在都快八点了,还有那么多活等着我呢。”   “唉,你的事儿怎么就这么多呢?”   郑桑也没有办法,她叹了口气,说道:   “算了,你放心去忙你的事情,家里不用你担心,还有你交代的那块地,我会尽快让人收拾出来。”   这是让韩盈更开心的消息,她连连点头:   “多谢阿母了。”   看着韩盈吃完饭,外面的马车也终于改造完成,母女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按照顺序,把特缝的现代背心式布袋套了上去,然后,旁边有堆上了大伙的干粮,必须带的锅碗盆装在筐子里,里面塞满了稻草,防止磕碰碎裂。   这次出诊,要以本亭为中心点,转个圈,把周围五个亭全走一遍,总计时长在一个半月至两个月之间。   这么长的时间,需要的粮食很多,一辆马车根本不够,韩盈直接从师父那儿又要来辆马车,好在,虽然外出时间长,总计离的时间近。直线距离撑死不超过十五里路,要是哪天断粮了,直接让大哥驾车回来,就算是现做烤馕,一天之内也能赶回去。   有过外出经验的韩粟还在检查着东西,他在两辆车之间来回巡走,边走边喊:   “再检查一遍东西,别落下什么,防雨的雨蓑也得带上!药材和烤馕都不能泡水!   其它村过来接生的妇人中,那些年老的,有过劳役经验的妇人笑着应道:   “都放上了,不会落下!   即便是如此,韩粟还是不放心,直接自己上手去翻一遍看看。   韩盈没有如今的出行经验,索性全权交给韩粟负责,而韩牙则是默默的把弓箭,刀,以及削尖了的木杆往车上放。   没办法,两辆马车出行,实在是显眼,不带点防身的东西怎么能行?   看到这幕的人也不惊讶,车边跟着出行的妇人还拿起掂了掂重量,低声嘟囔了声:   “太轻了,也不加个铁尖,捅人都不利索!   听到这位妇人吐槽的韩盈只能露出微笑。   本地看起来非常柔顺,相夫教子,任劳任怨的妇人,偶尔显露出的另一面,反差大的吓人。   待所有都收拾利索,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半左右,姗姗来迟的韩羽提着一个小布包,掩盖不住的熏肉香让周围人都抽了抽鼻子。   韩羽将布包放在车上,边放边说道:   “用烟熏肉用的时间太久,我做的也不多,师长,你一个人带着在路上吃吧。   好吧,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爱吃肉了。   韩盈在心里调侃了下,不过脸上却挂着笑意,她接过来微烫的布包,应道:   “行,我肯定在路上吃!   时间差不多了,韩粟牵着马,拉着车往外走。   马拉着车,走不快,人也能跟上,郑桑韩羽魏裳都跟了上来。   韩盈也没拦着她们,她一个个的嘱咐:   “韩羽,医院我就交给你了,你别出乱子。县里那位也快生了,到时候你别忘了去。   “魏裳,你任务最重,等阿母把地翻出来,就叫孩子去挖蚯蚓,我前些天跟你讲了要怎么养,你自己慢慢试,只要能养活就行,还有徐田曹的试验田,你也得常去看,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就让韩硕给你打下手!   韩羽和魏裳眼汪汪的,连连答应,就差没哭给韩盈看。   等送到了村口,韩盈就把这些人赶了回去。   两辆马车吱呀呀的前行,过来求学的妇人们背着行囊,追在车后,如今随便一样本领,都是传家之宝,月女都不让她们当年学徒,就教给她们,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至于出去风餐露宿两个月,害,这点苦头算什么?   更何况,月女还说,这两个月她要给别人治病,怎么给人治病,她们都能跟着学!   马车的行进速度不快,但也不是韩盈这个小短腿能追得上的,韩盈索性直接坐在马车上,赶往外亭最近的村落,怎么都得四个小时,这一段时间可不能浪费。   韩盈拍了拍手,示意后面跟着的妇人们看过来。   “大家都看过来,我给你们先讲一下袋子上的数字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药材,能做什么…… 第69章 路上教学   “看过来,我手里的药材叫做牛膝,这不是牛的膝骨,是一种草药的名字,它是草,晒干后像牛膝,现在它是晾干后的样子。   你们先把它的样子和味道记住,等回来之后,再跟着我去见见它夏天长什么样子。”   韩盈坐外木轮马车上,边说,边将几个切成断的牛膝递给身边的郑茂。   这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小心翼翼接过来这几牛膝,把其它的递给身边的妇人,留一枚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小心的观看。   如今人口荒凉,植被繁多,多到人们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它们的外貌。   虽然在植物家眼里,不同植物的特征极为明显,就比如茎干能有深褐、土黄,浅黄,乳白的颜色,甚至其树皮的纹理、切面等种种特征繁复美丽,能够轻易辨识出不同植物的种类,但在农人眼里,植物除了能吃,能烧火,能做家具之外,就没有更多的分类了。   郑茂的年龄比较大,在她这个年纪,接触新事物本来就有些困难,看着已经切好的牛膝片,她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多少和某些烧火柴与众不同的地方。   但,月女说的重要,郑茂就努力去看,看着看着,她就发现,这牛膝片还真有点不一样,外皮皱巴巴的,不像树皮一摸就掉,里面像卷起来的布,一圈一圈的缠着……   随着观察的深入,郑茂仿佛突然认识了这些特征,她抬起头,忍不住和旁边的妇人窃窃私语起来。   坐在马车上的韩盈没有说话,她微笑的看着这些妇人或是沉默端详,或是两人合看,对着牛膝的特征指指点点的模样,极为耐心的等待着。   有过三个弟子,又教导过楮冬,和孕妇,农人打过交道的韩盈,已经大致摸清楚了现在普通人的学习能力。   若想教导她们,那就不能急,她们的学习和反应能力。基本等同于一二年级小学生的水平,需要放慢自己的脚步,等待她们追上来。   不得不说,这是她们的幸运,如今哪里会有如此对学生思考的老师?甚至连韩盈自己,也不过是在局势之下,因为弱小,需要她们付出而短暂多出来的耐心。   等到了新亭,韩盈很快就会有更多的选择,到时候会有更加聪慧,刻苦,拼尽全力追赶的新学生出现,如果这些妇人们不够努力,又没有那么聪明,那她们很快就会被取代。   韩盈对她们的教学时间,只有两个月。   不过,于她们来说,付出两个月左右的劳动,就能够获得这么多的教导,已经是收获颇丰了。   而韩盈也不打算完全放弃这些妇人,就算学习能力不够,不能当村医,那还可以跟着她学草药种植,当药农啊。   韩盈要把每一个自己付出努力的人,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几枚牛膝传来传去,过去了二三十分钟,这十三个学生才把它们记住,韩盈看着差不多了,又继续拍了拍手,说道:   “牛膝这种草药,能治很多病症,比如被火烧伤,热水烫伤,皮肤生疮,跌打骨折,都可以用牛膝和其它药材组合在一起治疗,你们不要小瞧了它,等到了村子,遇到病症之后,我会更加详细的跟你们说明。”   随着韩盈讲述牛膝能够治理的病症,这些学生们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她们努力靠近韩盈坐的马车,试图听清楚韩盈的话语。   可韩盈却没有继续讲下去,她又拿出来新的药材,让这些学生们记忆。   “这是荆芥,来,再把这个记一下……”   学生们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更加的靠近韩盈,试图把新出现的草药,全部都记到脑子里。   木轮马车行进的过程中,不免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十三个学生再怎么靠近,照样还有些距离,韩盈只能大声讲解,尽量让所有人都听到。   大声说话很费嗓子,若不注意,晚上就得开始哑,接下来两天都说不了话。   好在,韩盈前世有个当教师的朋友吐槽过,知道这点的她每一次都讲时间都不长,中间又有大量的时间可以休息,她还趁着休息时间,举着竹筒杯努力喝水。   就是一不小心,水喝的有点多。   车队这次准备前往的地点是下桑村,遥遥的能看到村口的草棚后,韩盈先把车队喊停,硬撑着下了车。   没办法,马车上本就装满了货物,能留给韩盈下坐的位置少的可怜不说,一坐就是三个多小时,坐的人腿发麻,跟触电一样,压根感觉不到腿存在。   努力踢了几下腿,把自己的腿脚找回来之后,韩盈和几个妇人先找地方去解决生理问题。   这荒郊野岭,额,虽然有村子,但也和荒郊野岭差不了多少,反正厕所是没有的,找个有遮蔽的草丛就行。   大家就地休整了一番,剩下的这点路,韩盈实在不想坐车了,索性跟在前面走过去。   韩盈对本亭内的村子还算有所了解,出了亭两眼一抹黑,好在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出来之前,特地请徐田曹带着自己去周围各亭,和各个亭长联络了一番。这次联络,让韩盈了解到,沃河觋师对宛安县基层控制,并没有深入到最底层的胥吏,大部分还是止步于亭。   也就是说,沃河觋师其实只是通过亭长上司通知亭长,让他们放缓了通知的时间而已。   而这些亭长能够分到的钱财数量极其有限,他们对沃河觋师的态度就比较普通,虽然也会为其做一些事情,但只限于不会影响自身仕途的小事。   不过,亭长虽然只是拖延了几天,却给韩盈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她制定的很多计划全被打乱,整个课程全部无法继续下去。   面对韩盈生气的样子,这些老油子亭长丝毫不在意,甚至早就找好了给自己脱罪的理由。   农人在农忙。   没有比耕地更重要的事情了,因为它迟到,属于如今最常见的不可抗力,哪怕是徐田曹和韩盈明知道他们就是在怠政,照样没办法责备。   好在,韩盈本来是在和沃河觋师抢时间,县里回来就安排人手出行,第二天就跑去询问亭长,如今消息传递的滞后,这些亭长根本来不及收到上面的暗示和消息,面对分不清的局势,他们自然而然的开始打太极,往后拖。   做为小孩子,韩盈性子急,所以一气之下提出来直接自己上,就很合理不是?   而对于韩盈的决定,这些亭长们差点没举双手双脚赞同。   又不用自己让下属多跑村子强迫出人,也不用面对上司的苛责,两全其美啊!   在韩盈说出她自己去各个村子里教学的时候,这群亭长一改之前打太极的态度,巴拉巴拉就把各村子的状况全给韩盈说了。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随着村口路边上的草棚越来越近,韩盈回忆起来下桑村的情况。   下桑村地势偏低,多种桑树,妇人以采桑养蚕纺布为主,因为丝绸产量稀少,所以收购的价格偏高,这使得妇人们的劳动收入基本上能和丈夫齐平,女性地位较高,同时,也因为女性收入的提高,让整个村子显得比其它村更加富裕。   而靠近之后,村落的建筑,也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还是草木房,但每户人家都能有四、五间房子,围成一个庭院,隐约还能听到鸡鸣和猪哼,足可见富庶。   就是靠近之后,看不到什么人。   等她们这一行人靠近了村口,路边的草棚中就探出来两个脑袋,一个年龄看起来有二十出头,腹部略微有些鼓起,是个孕妇,另一个比较稚气,可能才十一二岁,她们两人打量着这新来的队伍,只觉着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要说是商队,哪有在车上挂这么多口袋的?那口袋轻飘飘的,肯定不是什么贵重货物,更何况,商队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里面居然还有个孩子!   可是不是商队,那这些人来这里干嘛呢?   在她们疑惑的时候,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郑茂走过去,对着她们问道:   “你们是下桑村的人吗?”   “当然是。”   因为过来的人都是妇人,还带着小孩,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孕妇也没怎么怕,她甚至还往外面走出来一点,好奇的打量着。   郑茂露出笑脸,努力和孕妇攀着关系:   “我是满仓村的郑茂,我们村胡家的老六,叫胡桃的,十多年前嫁你们村来的,不知道还有人记得不?”   孕妇显然记得胡桃,在郑茂说出她之后,态度更加缓和了:   “原来是满仓村的!你……”孕妇本想问郑茂是不是过来找胡桃的,可看郑茂的衣服和后面的车队,总觉着不太对,于是转口问道:   “你是来?”   “是月女要来义诊!”郑茂脸上多了几分狂热,把自己从心底反复背了无数遍的宣传口号说了出来:   “妇人病,咳嗽胸痛,水肿出痘,流血骨折,便血不尿的,月女都能治,还不收诊金,只收药钱,用粮食、马草料换都成!”   可郑茂的情绪却没有传给孕妇,她狐疑地看了看车队,目光很快放在了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身上:   “你说的月女,不会是她吧?”   郑茂看孕妇伸手指的韩盈,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   “是,就是她!”   可这让孕妇脸上的不信任更浓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   “这样吧,你先跟我去村里,我去告诉里正,看看村里人会找她看病不。”   郑茂和韩盈打了个招呼,跟着孕妇走进了村。   韩盈不想在太阳底下晒着等人,索性走到草屋这边,拿着做的马扎,找了个阴凉的地儿坐下来休息。   以韩盈的经验来说,一两个小时之内,不会有人过来看病的。   大家穷啊,巫觋又把治病当成敛财的手段,遇到个人生病,那就非把人家底都要掏尽了不可,次数久了,农人们也能反应过来,真遇到病了,直接蹬腿死了完了,压根不会去治。   不过,韩盈这次来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又说了看诊免费,只要等一等,终究会有人过来试试。   韩盈往后一靠闭着眼睛翻空间里的医书就一个字等。   草屋门口的姑娘露出个脑袋极为好奇的看着她想上前与韩盈搭话   却怎么都不敢走出去那道门。   不过韩盈能等跟来的这些学生就不行了刚开始她们还能复习今天所学的草药将名字和草药对起来可时间一久有人就耐不住性子频频抬头向村内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也开始西斜若不是弟子中年龄大的妇人压着她们都要去摇韩盈又或者直接去村里拖人了。   而在村内郑茂无疑也受到了冷遇。   下桑村白日的村内没有什么人男人下地女人更是要去采桑剩下的老人小孩根本不会信什么游方来的巫觋连看的兴趣都没有郑茂说的口干舌燥就是没有人有兴趣。   没有把人叫过去看医的郑茂觉着丢脸怎么都不肯回去。   等太阳西下采桑的妇人和下田的男人回来他们围着郑茂听着她吹嘘月女的能力其中终于有人表露出对月女的兴趣偶尔询问着月女能够诊治的病症表情很是迟疑好像拿不准主意到底要不要去。   郑茂看着这些人不相信的表情不知道要如何证实左右摇头看到了胡桃拉着她拍着胸脯保证的道:   “月女是个大好人她真不会像巫觋骗人钱财!看诊不收钱她只收草药钱胡桃咱们俩一个村的你说我郑茂什么时候骗过人?”   被扯住的胡桃极为尴尬她往后退了两步不肯为郑茂作保   “阿媪这我可不知道。”   听胡桃这样说郑茂的脸上全都失望周围有几十个人围着她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不乏有人意动却还是被别人劝了回去。   “月女能治便血?”   “我背后的痘都有拇指大了……”   “我腿疼不知多少年了”   “要不去试试?不是说不收诊费的吗?”   “不收诊费药要钱啊她一口气要你个几百上千钱你给不给?”   “这唉……”   在质疑声中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是不是来了个会治病的月女?她在哪里?蚂蝗能不能治?陈升被蚂蝗咬了!”   郑茂眼前一亮刚要说话外面的中年男人就直接走了过去边走边说:   “蚂蝗好弄你拍它让它掉下来不就行了?!”   喊话的人气的跳脚:   “我怎么不知道啊!可陈升这小子他没拍硬扯把蚂蝗扯断了!现在蚂蝗头断里面拉不出来止不住的流血!”   听完这话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第70章 蚂蝗咬伤   瞬间,一大堆人围过去观看陈升的状况。   陈升腿上的蚂蝗没有完全断裂,但这情况比断了还要糟,整个蚂蝗头部足足深入肉内一指节那么长,偏偏蚂蝗断裂的位置也只有一指节的长度,上手打都找不到地方。   更糟的,是如今蚂蝗还没有死透,还在蠕动着想往伤口里继续钻,吸出来的血液和伤口渗出的血液一直在流,如今农人的身体状态都不算多好,突然流这么多血,陈升的嘴唇已经变得惨白,连说话也没力气了。   看着伤口,众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蚂蝗,又称水蛭,是水田中最为常见的危害。   毕竟现在也没有什么农药化肥,在纯天然无污染的水田之中,这群该死的生物不知道繁衍了多少,农人们在下水田之前,再用鱼内脏等物吸引,努力抓上来一大批蚂蝗,还是没什么用,总是会有蚂蝗潜藏在水里,等待着咬食人的血肉。   随着被蚂蝗咬的次数多了,人们开始用各种方法保护自己,比如说穿特制的布靴,绑紧裤腿。同时也摸索出了对付被蚂蝗咬住的办法,不过,如今的办法,主要还是在只是被蚂蝗轻微咬伤、且蚂蝗没有被拽断的状态下。   若是蚂蝗钻的太深,还扯断了一部分,那农人们处理起来就很困难了。   一来,是因为工具不足,把蚂蝗上半身取出来的过程中,势必会造成更大的破坏,二来,就是现在的消毒、止血不到位,配合上前面扩大的伤口,以及逐渐转热的天气,分分钟就要改染。   运气不够好的话,命也就没了。   德高望重的村老气的要死,他看着伤口,根本搞不懂为什么会扯成这样,又急又气的问道:   “你这后生,怎么把蚂蝗扯成这样的?!”   陈升的父亲脸色异常的难看,他脸上又愁又气,指着陈升骂道:   “他下田的时候,不绑好腿不说,被咬了也不当回事,等疼了抬起来,一看到腿上有个那么大的蚂蝗,吓得直接拿手去拍,可他手上还拿着手镰呢,这一拍,直接就把蚂蝗铲成这样,我……唉!”   围观的众人听到理由,再看看陈升年轻的面孔,纷纷摇头。   总是会有一些小年轻不听话,做出来大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们也不想想,大人的经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总结出来,怎么会坑他们?看看,现在不听,出事了吧!   生气归生气,围观的人们还是很担心的,他们看着腿上的伤口。止不住的说道:“这蚂蝗取不出来,岂不是一直要流血?这可不行,再流下去,人就要没命了!”   “对,得给他取出来!”   但他们很快就被困难的现实给拦住了,要怎么才能取出来?   陈升父亲急得团团转:“就那么一点儿头,怎么把蚂蝗扯出来出来?这蚂蝗还活着呢!”   看着伤口,众人的脸上都挂上了为难的神色,之前急着问的村老直接说道:   “要不,拿刀割开?”   “不行不行不行。”村老的话音刚落,陈升的父亲就疯狂摇头:   “全麦家的老五就是割开取蚂蝗,结果小腿直接烂了,砍了那条腿才活下来,当瘸子,这辈子就完了!不是说村里来了个会治病的月女吗?我去求求她!”   陈升父亲话音刚落,村老反而急了,他直接上前拦道:   “你糊涂了?求她作甚?河伯祠都治不了蚂蝗,这月女肯定更做不了啊!”   不仅是村老,其他人也开始劝道:   “这些假巫觋可会骗人了,你可不能听不收诊金就去,她可是收什么药草钱的,谁知道这要多少?”   “就是,郑茂,有本事你过来说,那草药要多少钱?!”   被询问的郑茂彻底被问住了,她才去韩盈多久?更何况这些天韩盈一直在忙沃河觋师的事情,基本上没有看诊。郑茂根本不知道药草要多少诊费,面对质疑,她也说不出草药的费用。   郑茂脸上全是无奈,她摊了摊手:“这也得月女看过了才能知道啊。”   众人的脸上全都是了然的表情,还有几个年轻掩不住情绪的,直接开始‘嘘’了起来。   被讽刺的郑茂没有生气,她看了一眼陈升还在流血的双腿,平复了自己急躁的心情,说道:   “你们还记得春前的那场雪吗?我们满仓村有个叫李河的,胡桃你应该记得他,他大儿子上屋扫雪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把胳膊都给摔断了,当时骨头茬子都露出来,我们都说他活不下去了,是月女把他给救回来的!   你们说,伤到骨头,这得治好几个月吧?可月女也就头个月也就要了六斗米,剩下的两个月也就两斗米,越治要的越少,总共也就收了三四个月的草药钱。”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郑茂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她喘了口气,极为得意的说道:   “现在李河大儿子的胳膊已经长好了,都能抬水走了!”   “这怎么可能?”   “真的假的?”围观的下桑村人狐疑地看着郑茂,他们还在犹豫,可陈升父亲却等不下去了,他看了看儿子血流不止的小腿,再看看儿子祈求的眼神,一咬牙:   “三哥,过来帮我抬着他去看月女啊!”   被陈升父亲喊做三哥的男人默默的走了出来,他现在对月女也是半信半疑的,可到底是侄子性命重要,一句话也没说就上来帮忙。   两个人来不及理会村里人出于善意的阻拦,直接就往村口走。   一直阻拦的村老更急了,十几年前有人乱信巫觋,把家里的丝绸全被骗走了!   可对于忧心孩子性命的父母来说,上手拦,可是能拦成仇的!   又不愿意结怨,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升家丢了财,这让村老急的跺脚,喊起来自己儿子:   “不行,老大,老四,你们跟着我去看看,好能照应着点!”   村老一去,其他担心的村人也跟了上去。   郑茂看终于有人信她,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引路,一时间,乌压压的五六十号人,全往村口走。   而村口的韩盈,现在正在指挥着韩粟做简化版瑞典火炬。   真正瑞典火炬的制作方法,是将一块木桩砍开,再重新捆绑上,然后在中间点火燃烧。这是现代露营人士比较喜爱的一种烧火办法,能够高效燃烧火焰,让燃烧的火聚集在正上方,不至于向四面八方燃烧,损耗热量,此外,它在防风性,燃烧时间,不挑环境上,都很突出。   不过,瑞典火炬在现在最大的缺点,是需要是木桩来做,最差,也得需要直径在十厘米以上的木头,这点才是如今最难做到的事情,这样直径的木头,能做的东西可太多了,怎么可以拿来烧火?也就是芬兰木头多,又有外出的需要,所以才会发明这个东西。   国内处于定居,又有灶台,根本不会这样烧火,韩盈现在这么干,完全是因为她们现在是于‘露营’。   好在哪怕没有木头,按照瑞典火炬的原理,把一堆树枝捆起来,捆成圆形的形状,照样能用,顶多就是火不能一口气烧七八小时而已。   正当两个人忙活的时候,一大片人从村口跑了过来,为首人边跑边喊:   “哪个是月女?快来救人啊!”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来了?   “我就是!”   韩盈立刻应道,顺势走了过去。   就是抬着儿子过来的陈升父亲,之前一直在水田里忙活,根本没听到郑茂说月女的年龄,所以在看到韩盈的刹那,脸色变的异常古怪,脚步都慢了不少,差点就没有开口说回去。   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娃,能做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说,往他们这边走了几步,看到少年腿上伤口的韩盈就出了声:   “这是水蛭咬腿上还断开了?都让让,让我再看看。”   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蓝色的植物染料,发展到现在,蓝布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染色布料,价格比较便宜,不过也不是农人能买得起的,人靠衣服马靠鞍,韩盈特地穿了身染色的蓝衣,这身衣服和她显露在外自信的气质,让众人不敢违逆,直接让开了位置。   没有担架,全靠人搬,陈升腋下被勒的生疼,他断断续续的呻吟着,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韩盈:   “月,月女,我的腿还能保住吗?”   “我先看看再说。”   说着,韩盈仔细的观看了一下伤口。   不得不说,伤口的画面非常引人不适,好在现代处理断掉水蛭的办法很多,而且方法容易,现在也能做到,韩盈抬起头,对着这些人说道:   “没事,腿能保住,你们谁去担桶水来?”   围绕在韩盈周围,大气都不敢喘的下桑村众人,在听到她的话后,大眼瞪小眼的,完全不懂月女要水干嘛。   是要施法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有好事者立马抬来桶水。   韩盈让这些村民散远点儿,又招呼着自己的学生们过来,她一边清洗着陈升的伤腿,一边说道:   “现在我跟你们怎么治具体的病,像他这种不小心把水蛭断在身体里的,首先要把腿给清理干净。”   女学生们完全没想到,自己跟过来的第一天,就能学到如何给人治病,如郑茂这样年龄大的,直接捂上了嘴巴,以掩盖自己的惊讶,而更多的学生,则是仔细的盯着她手上的动作,生怕错过一点儿内容。   旁边,被挤走的下桑村众人,听着韩盈的话,表情也开始逐渐呆滞起来。   这个月女,怎么和之前遇到的巫觋完全不一样?这样的施法,不对,这,这种能够当成独门手艺的东西,不应该把他们赶走,一句话都不对着他们说吗?   跟过来想要看情况阻拦的村老,在看到这一幕之后,更是彻底懵了。   这怎么和之前巫觋的不一样啊!   韩盈不知道这些人的心理反应,她专注于处理陈生咬伤,清洗完伤腿,从车上拿下来盐和碗,调了一碗浓盐水出来,用纱布沾着浓盐水,慢慢蘸到水蛭上。   “正常咬伤,没有断的话,可以通过拍打水蛭或者皮肤,让水蛭自己掉下去,千万别用手硬扯,像这种断成两截的,也有办法,你们就用盐调浓盐水,涂抹上去,然后等一小会就行。   韩盈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人都能听的见,陈升父亲一听用的只是盐,瞬间松了口气,其他人则是竖起耳朵,使劲儿把水蛭断成两节的处理办法给记到了脑子里。   说话间的功夫,那水蛭就扁了下去,韩盈把刀放在火上烤了一下,小心的把水蛭取了下来,取完之后,她又清洗了一遍伤口,让人取来竹叶,烧焦成碳灰敷在伤口上。   这中间,伤口不小心接触盐水的陈升痛的嗷嗷叫,丢脸的让陈升父亲都忍不住踹了一下儿子。   “十天内不要让他下水,也不能让伤口碰到东西,泥土草之类的都不行,等伤口开始结痂再下田,记得把裤腿绑结实了!   说完,韩盈对着陈升父亲说道:   “盐和麻布,总计二升粮,稻豆麦都行,给我拿一下吧。   围观的下桑村众人,看着韩盈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把他们过往怎么也取不下来的蚂蝗给取了下来,甚至连陈升都没有再受伤,再听到韩盈收的‘药钱’,瞬间就炸开了锅。   “多少?二升米?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怎么才这么点儿!   “我是不是耳朵坏了,听错了?   陈升父亲脸上全是茫然,像是不敢相信对方只收这么一点粮食,紧接着,茫然转化成了狂喜,他连儿子都不顾了:   “月女您等我,我这就给您拿过来二升粮!   下桑村围观的众人同样哗然起来,有脑子稍微折算一下,这二升粮,其实也就是韩盈使用的盐水和麻布的价格!   哪里有这样给人治病的巫觋,就收个本钱?   众人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呆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何反应,突然,村老,抬手就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第71章 起痘会死   给自己脸来了那么一巴掌的村老,一点也没有在意众人的惊愕,他对着两个儿子扯着嗓子喊道:   “眼瞎了,没看到来了个能耐人?还不快把你们阿母背来!”   听他这样说,下桑村围观的众人,脸上顿时一副了悟的神色。   就是几个离得远的,脸上浮现出了几份犹疑,他们忍不住悄悄的说道:   “他那老妻,都四五年不能动了,月女能治的了吗?”   “我看悬,不过他那老妻,好像不只是走不了,据说现在脚上又生了疮……”   村老被呵斥的儿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家里跑,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的老娘背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他们的小妹。   这四人和陈升父亲近乎一前一后走过来。   拎着筐子的走过来的陈升父亲,看了一眼只盖满筐底的豆子,脸上很是羞惭,他看着正在喝水的韩盈,直接跪了下去。   “月女大恩,您救了我儿的性命,可我就拿出这点儿粮,这,我代他给您磕个头吧!”   新来的巫女,只是用盐水和烧干的竹叶就治好了陈升,还只收了他盐水和一点麻布的费用,这么好的巫女,谁都没见过,这头,该磕!   看周围这些人只是看热闹,也不打算上前求医的韩盈,正抽空喝着热水,压根没想到会有个中年男人‘啪’的一声,就跪在自己面前,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周围人不仅不制止,还在那里叫好。   “是得磕个头。”   “就是,陈升这小子命真好,能遇上月女把腿给保住!”   “陈升他父,你磕响点儿!”   韩盈心里有些无奈,动作迟了一步的她,只能把竹杯放在地上,等人磕完,上前把人抬起来:   “好了,别磕了,这又有人来找我呢,你也别在这儿耽误我的事,把儿子背回去吃饭去吧。”   说完,她对着背着一个老妇人的壮年男人问道:   “她这是什么情况?”   男人微微怔,略微有些难以齿耻,旁边的村老挤开众人,直接上前说道:   “这是我老妻,生孩子生的腰坏了,站不起来,躺榻上四五年了,现在身上还生了疮,您看看,这两个能不能给治治?”   在儿子背上的老婆婆一直没有说话,在听到丈夫这么说,像是有些没脸见人似的,直接伸手捂上了自己的脸。   韩盈有些惊讶,随即了然的点了点头,她环顾四周,看还有几十个人围着,其中大多都是男人的情况,扭头去喊自己的学生们:   “来几个人,把这位阿婆抱到草棚里。”说着,韩盈对跟在男人身边的少女问道:“你是她是么人?”   被问的于姝有些腼腆,小声的回答道:“那是我阿母。”   “那就一块进来,你好照应着。”   四五个学生合力,一起把这位老婆婆抬了进去。不过,因为韩盈需要采光才能看清身体,所以要求开着草棚大门,不能关上。   听到韩盈的要求,村老直接背站在门口,眼睛一瞪,开始赶人:   “都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还不躲开!”   几个过来看热闹的妇人,也开始驱赶起来周围的男人们:   “就是,治妇人病,你们在这儿看什么?”   其实不用村老多说,这些村民就极为自觉的避开门口,或者是转过身去,他们对妇人病没什么兴趣,倒是有人对月女能不能治疮感兴趣,一个同样患了疮的男人,指着自己后背对同伴说道:   “我身上也有疮,都有枣那么大了,再大下去,可就要死了,不知道这月女能不能行?”   被询问的同伴摇了摇头,他哪知道?   不过患疮的男人也不需要他回答,直接自顾自的说道:   “我觉得不太行,沃河觋师都救不回来生疮的贵人……”   草棚内,韩盈压根不知道屋外有人议论她不如沃河觋师,她先是打量了一下老婆婆,对方满头银丝,年龄不小,裸露出来的腿脚有些萎缩,应该是很长时间不能走路,这样一个瘫痪的老人,身上的衣服却很整洁,很明显是受到了良好的照顾。   这家人不错嘛。   韩盈边想,边招呼人把老婆婆的衣服掀起来,她来得及检查对方的骨盆,第一眼先看到的,是老婆婆身上的痘疮。   后背,腿,脚三处都有,像那些米粒大小的也就罢了,主要是后背和脚上的痘疮,有五个大小直径已经达到二厘米。   这是很危险的情况,在古代,痘疮被称作疽,疽发背而死是古人最常见的一种死法,现代西医对这种病的总结,是急性蜂窝织炎,它可以引发坏死性筋膜炎,出现并发脓毒血症。   脓毒血症这玩意儿有多严重呢,哪怕是到了现代,一旦出现脓毒血症,死亡率仍高达15%。   韩盈仔细的看过这些痘疮,面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凝重的情绪很快传递到学生和病人家属身上,于姝虽然腼腆,观察力却很高,看着韩盈慎重的表情,她立刻小声的问道:   “月女,我阿母是不是治不好了?”   于姝眼圈有些泛红,她明白长这样的疮是什么后果,村子里有不少人因为发疮而死,自从母亲身上长了痘,痘变成了疮,家里人就开始慌了起来,因为这代表着母亲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不好治,有死亡的可能,不过治好了,应该还能再活上几年,你们怎么打算?”   韩盈并不想把自己塑造成什么都能治得了的‘神医’,虽然她手中有抗菌药,可这种伪造出来的能力,无法复制,更会给自己的学生造成极大的压力。   于医学发展之上,韩盈更希望医学是进步的,她培养出来的医生,能够一代比一代强,而不是变成吹嘘祖宗有多么牛逼的……   笑话。   就是半躺着的老婆婆,在听到韩盈这样说之后,直接把衣服往身上扯,扯好后挣扎着想往外面去:   “那就不治了,让我多活几个月,再多给家里纺些布,到时候蹬腿走了,也不拖累家里!”   门口的村老阻拦着自己的老妻:   “说什么胡话,月女,你一定得给她治好!”   说着,他猛拍自己胸脯:“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   看到这幕的韩盈刚开始还有些难受,紧接着又有点哭笑不得,这一对老夫妻也是有意思,她笑着说道:   “阿婆,你这身上的疮不大,没那么容易死,治就行,也不费你们多少粮食,你们不是种桑吗?先带我去取些桑树根回来。”   一脸懵的村老儿子带着韩盈挖了不少桑树根回来。   桑树根中含有乙醇及丙酮,这种浸出液有抑制真菌的效果,韩盈又招呼过来自己的学生,这一次,她的讲解更为慎重:   “痘疡,准确的说应该叫做疽,刚开始的时候,人感觉不到它,不疼也不痒,不过痘疡随着时间会慢慢变大,逐渐低陷坏烂,等它破后,肉就成紫黑色,等到了这个时候,五脏六腑已经溃烂,就算是鬼神来了,照样救不了。”   韩盈边说着,边把刀火烤消毒,手稳稳的切了上去:   “记住我现在的动作,清理、火烤刀进行消毒,都是必不可少的步骤,原因我待会儿给你们讲……”   已经被震惊过的学生们,这次更是被吓傻了,别管是痘疡还是疽,都是如今的绝症,月女能够治已经够惊人了,她还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把怎么治全讲给她们!   所有学生脑袋都晕乎乎的,有人强逼着自己记月女说的一切和她的动作而更多的人则是在心中升起了不甘。   上天啊这么好的月女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师长自己又为什么只能跟她学两个月!   边做小手术边讲解的韩盈没办法一心三用自然是错过了学生们精彩的表情。   倒是站在母亲身后的于姝越听嘴巴张得越大刚想说什么就被自己阿母伸手掐了一下。   这可是治疽的本事月女又没拦着你学你张嘴说什么?没看到旁边的钟夏到现在都没出去吗?   韩盈很快把痘疡的脓疮都挤了出来。   说实话这么小的痘疮放在现代医院里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哪怕韩盈不是皮肤科医生照样能很快处理好在患者和教学上还要优先患者尽量不拖时间好谨防感染。   把药敷了上去完工之后韩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她看了眼天色觉得不能再继续诊治了于是说道:   “阿婆你这疮要观察三天只要没有继续流脓泛黄那就没事了正好我要在你们村子里借住几天好开义诊不知道你们村里允许吗?”   “当然允许!”   不用老婆婆发话村老就先同意道:   “不就是腾个空房间吗我家现在就能给你腾出来!”   下桑村基本上每家都能盖上三四间房像村老这样的家庭腾出来一间房真不算困难自己老妻接下来还需要月女常看看可不得让月女住进自己家?   不过和村老抱着同样心思的还有很多。   好几个人难以置信盯着村老妻子脚上的痘疡看了一眼又一眼被别人摇晃也移不开视线。   这太不可思议了!   月女还真给她治痘疡了这可是得了必死的绝症要是月女连这样的病症都能治好那那自己的病是不是也能治?   想到这里有人就开始头晕目眩直接和村老争起来韩盈:   “月女我家也行!”   “月女去我家吧我家房子是新盖的!”   “来我家我有空房!”   还有人看到了韩盈的学生她们眼前一亮直接说道:   “月女您带来这么多人一间房哪够啊来几个去我家我家新加了草褥!”   之前还以为自己要风餐露宿的韩盈没想到自己骤然变得这么受欢迎不过   这倒是挺让人有成就感的她笑着说道:   “用不了这么多一间房就行现在天色太晚我也没办法看诊也就别拦着我这些学生让她们做暮食去吧。”   “暮食?”   众人扭头看了看车堆旁那个烧着热水的男人再看看围过来学习的女学生这才反应过来月女这一行人到现在还没做暮食呢!   可现在的天色再起锅蒸米煮麦饭等到吃完天都黑了到时候摸黑走路别提有多危险了。   “还做什么啊我们村里请就是了!”   不过是十几个人三四天的饭食而已这点粮食下桑村还是出得起的!   “对我这就拿蒸米来!”   “我家里煮了豆子!”   下桑村的众人终于发现了自己可以讨好韩盈的地方他们赶快回家从家里的锅中舀出来各种各样的吃的蒸米米汤豆饭酱豆……一股脑的全都送了过来拦都拦不住。   于是韩盈成功达成馕饼泡碗里就着大米吃的成就。 第72章 踊跃求医   昨天傍晚,虽然村民们热情邀请,但熟悉现如今农村家居环境的韩盈,还是极为坚定的拒绝了入住村民家内的打算,就近打扫出来草棚,又借了些晒干的草垛过来,铺平地面,直接打地铺休息。   至于韩粟,他就要辛苦一点,看着马匹和马车,在外面和衣而睡。   好在,之前韩粟服兵役,有过一段时间的野外宿,额,野外席地而睡的经历,现在天气转暖,夜间温度也已经有十度以上,在外面休息也没什么事。   就是韩盈还是不太放心,她手头有钱,直接买了三张羊皮,缝制在一起,给韩粟当做被褥,防止夜间受寒。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刚起来,韩盈刚推开门,就发现已经有好几个人局促不安的等在门口。   韩盈出门行医的时日真算不上多好,直接农忙撞到了一起,男人忙着下田,女人忙着采桑,哪里有什么心思看病?   不过巧的是,蚂蝗被咬,以及身生痤疮,属于现在最常见也最难治的病类,她这一治,直接让下桑村的村民对她猛增了不少信任。   钟季就是其中之一。   他后背也起了疮,摸上去了那疮比村老老妻脚上的疮都大,脱上衣下地干活的时候,别人看到他的后背就摇头,昨天看月女能够治之后,他就辗转反侧,一夜未曾睡好,临近天明,终于下定了主意,大清早的就过来求治病。   没办法,他们也就清早和傍晚归来有时间了。   医生这种较为特殊的职业,必然会出现时间错配的特殊状况,韩盈也不意外,不就是晚点吃饭呗,她熟练的分出来人手,让学生轮班,一部分人去做饭,另一部分过来看教学。   “看看,他这样的疮,就比较危险了,从外貌上看,已经开始出现了低陷,这代表浓毒已经渗透表皮,即将往五脏六腑里面走,所以处理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你的情况比昨天的阿婆还要好,不过你刚才说要下田?那这两天就不能治,田水太脏,伤口一泡就得发烂,不下田?那行,我给你治。”   “你下巴上的疮不能治,再小也不能治,还是回去每天多洗脸吧。对了,郑茂你们过来点,我跟你们说,以后,你们治鼻口这个位置的病症,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因为人的七窍相连,后面还有最重要的脑,疡的脓一旦处理不好,或者外界的毒邪侵入,感染七窍和大脑后,人立马死,鬼神难救。”   随着韩盈给这群人治好了疮,整个义诊的发展,逐渐开始转向了离谱的状态。   下桑村里的大部分农人想不到自己有病要治,还是正常去田里干活,而如今能够拿来种植的土地,常常会连成一大片,这使得不少村落的田地接壤,如此一来,下桑村的村民,就不由得和其它的村民交谈起来月女的事情,顺便把月女会治疮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不少身患痤疮的人,一听月女能治疮,又只在他们村停个三四天,立马放弃了垦田,回家背上粮食就往下桑村跑。   因此,韩盈的义诊摊前,逐渐围起来一群身患痤疮的人,疯狂的往她面前挤,试图请韩盈给自己医治。   有人气是真有人气,乱也真是乱,看着混乱的场景,韩盈只能再次重新调班,让学生给这群新来的病人排队,又把大哥叫过来,让他来回巡视,看到有人闹事,就给他扔出去。   双管齐下后,整个看诊队伍开始有序起来。   不过看诊和治病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人们聚集的速度,随着时间的增加,整条队伍已经排到了十米开外,甚至还在不断的增加。   “已经紫黑了,没办法治,回家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你这个稍微有点严重,治起来可能会死,治不治?治?那先去右边等着。”   “你这疮不用治,主要还是洗澡不勤,尤其是背部都不带洗的,回去用粗麻织个搓澡巾,对,就是这个,四方,比手大点,能将手套上去,开口系个绳,绑在手腕上,用来搓身上的泥灰,这样能有效的减少出疮。”   说完,趁着病人翻看洗澡巾,下一个还没有上来,韩盈赶紧拿起来竹筒杯灌水。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妇科医生,出来义诊,治的不是妇科、内科,或者是外科,而是先治起来皮肤病,甚至要教大家怎么做搓澡巾!   简直是离了大谱!   而被韩盈诊治的病人,也被她掌握着情绪,他们畏惧的看着韩盈,若从她口中说出不用治,那病人脸上必定是喜气洋洋,若是听到有死亡的可能,那病人必然忐忑不安,疯狂向月女祈祷。   所有人最害怕的,就是那句回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因为这代表着病人已经没几天好活,赶紧在临死前能享受就享受一下。   中午,韩盈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她只能叫停看诊,先去吃饭。   看着那么长的队伍,韩盈忍不住开始头痛,人多是好事儿,可这么多人,她要看到猴年马月!   这就是选择农忙时期出来的‘好处’了,虽然农人会因为现在忙碌,忽略掉自身的问题,放弃就医,但此刻,也是各个村子之间交流最为频繁时刻之一,当展现出来她某一项独特的救人能力时,整个亭内农人都能在两三天内赶过来。   吃着饭,韩盈迅速调整着这一次的义诊计划。   一个村一个村的过去,对自己来说很麻烦,倒不如就在下桑村,只要她治好的病人越多,亭内的人知道的就越快,有需求的病人,肯定会自己赶过来求医。   除了以上的打算,还不能陷入只诊治痤疮的困境中。   所以,吃过饭的韩盈也没休息,而是迅速把这些学生们叫过来,考了一下她们对痤疮的认知,把能够区分的学生挑出来,两人一组,先做一轮筛选,把不用治的和治不了的,先给筛出去,劝回,能治的留下,由韩盈诊治。   如此一来,学生多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六个学生分三组筛选,哪怕她们速度慢,需要商量才敢确定,照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原先七八十个过来求医的人,给劝退回了大半。   人数压力一减轻,也不用对那些情况不严重,只需要平时注意清洗的人多费口舌,韩盈下午的工作量,终于小了不少,甚至还有时间看一看诊治的病人有没有患其它的病症。   这一看,还真看出来两个人有问题。   一个是四十岁以上的老人,看病的时候就止不住的咳嗽,经韩盈诊断,是慢性支气管炎,现在已经到了中度,韩盈给他开了药方,用蛤壳和瓜蒌子,也就是山葫芦等量磨成粉,每日服用。   这两种药好取,又不用钱,自己做就行,老人饱受咳嗽的困扰,甚至喘气都有些困难,在知道这个方法之后,差点又没给韩盈磕头,被害怕折寿的韩盈拦住了。   而另一位,则是一个壮年男人,韩盈一碰他的皮肤,就觉得温度不正常,果然,在询问之下,发现他这两天头晕,恶心,饭吃的也不多,韩盈仔细检查过之后,发现他小腿有创伤,上面已经起了脓。   这让韩盈怀疑他是因为局部化脓引起的淋巴结炎,如果不及时治疗,会变成淋巴结脓肿,甚至引发败血症,那直接没救。   只不过,当韩盈说了情况之后,这个男人一点儿也不相信,非说自己身体很好,没有病。   韩盈:……   这种倔强的野马,除了放他回家,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不过本着医生的良心,韩盈最后还是提醒他,回家若是觉得不适,可以再回来就医。   等太阳西下,韩盈总算把剩下的二十多个痤疮患者治疗好之后,下桑村一整天没出现的妇女,居然也过来了。   好家伙,男女分工分到这会上?   看了一下天色,韩盈也没拒绝,现在太阳西下,顶多再看上一两个小时,也累不到哪里去。   好在,这些妇人除了痤疮,有大部分是问询其它疾病的,其中也涉及到韩盈最为擅长的妇科。   不得不说,这简直让韩盈感动哭了,不容易呀,终于能治自己最拿手的了!   如今的妇人在妇科上面,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比如生孩子带来的后遗症,最常见的就是骨盆撕裂后未曾修复好,生育次数少的也就罢了,生育次数多的,行走之间就会疼痛不已,严重者就会像村老的妻子,直接瘫痪。   除此之外,还有日常不卫生,或者夫妻生活不卫生带来的淋病,炎症性疾病,都广泛的存在。   过来看病的妇人们,一开始看韩盈稚嫩的脸庞还不太好意思说,不过看韩盈严肃的表情,逐渐放下了尴尬。   韩盈把大部分能治的,都给出了解决或者缓解的方案,然后反复的强调卫生问题,尤其是涉及夫妻生活,男女双方都需要做好清洗。   而如今的妇人们,在表层羞涩的面孔下,是无法掩盖的黄暴。   毕竟贞洁那套东西,别说底层了,上层都没有,不再害羞之后,妇人说自己的情况随口就能把夫妻生活也带了出来,不仅让韩盈被迫听了一堆内容,几个还没有结婚的学生更听的是目瞪口呆,而这群不再掩饰自己本性的妇人,什么都开始说,互相交流经验不说,甚至还敢调戏起原本住在草棚里的本村人钟夏!   最后,听不下去的韩盈,把这群老司机全赶走了。   由于不同村的妇人们之间,也能随着采桑见面,随着韩盈给妇人们治妇科病开始,各村的女人也开始过来求医,人数络绎不绝,比男人还多。   治病终于从离谱转向了不离谱,就是诊治的病人越发的开始多了,从第三日开始,人数已经扩大到了二百多号人,哪怕有学生们提前分类,韩盈也看不完,甚至,连药材也明显开始不足。   韩盈顺势从下桑村找过来几个少女,让她们打下手,认草药,挖药材。   不少村民看着那几个少女跟着韩盈没两天就学会了认药材,还背下来几个治病的办法,瞬间眼热的不行,不用多说,纷纷把自家女儿送过来帮忙。   而随着下桑村有巫女,能够治妇人病和必死的痘疮逐渐传开,四面八方都涌来了需要来求医的人。   这其中,有不少又被检查出其它的疾病,等回家之后,又将情况告知了村内的人,然后又是一波相同病症的人过来求医。   如此循环往复之下,整个下桑村人声鼎沸,聚集的人比亭市还多,甚至还有人开始把韩盈说的那些药材挖过来售卖,原定的亭集也不去了,直接在下桑村开,甚至连亭吏都过来看看身体,不把韩盈当回事的亭长,更是拿着米糕,求韩盈来看他身上的病症。   而随着人数的增加,韩盈本定的时间也开始一再推迟,从原本的八天变成了十天,最后又延长了到了十四天,看病的人数才减少到一天只来一二十个,问题也都不痛不痒了。   看着差不多了,韩盈和下桑村里正等人提了离去的想法,顺势又把自己要收学生和弟子的消息宣扬了出去。 第73章 科学不行   “对,我只收女人,学生不限制年龄,年龄更大也无所谓,通过考校之后,自备好食物,就能跟着我义诊,边诊边学,义诊结束后我会再出考校,看成绩和是否合我心意选择留下,收做弟子。”   坐在草棚阴凉下,脚不沾地近乎忙了近半个月,说话过多的韩盈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她端起来竹杯喝了几口水,看着把自己围在中间门的里正村老和老媪,继续说道:   “你们尽快回村通知吧,我再停两天就要去下个亭了。”   听完韩盈的话,五个里正和一十多个村老面面相觑,这些天,韩盈从大病诊到小病,头疼脑热,咳嗽胸痛,便血尿急乃至难产接生她都治了一遍,治疗过后,大部分直接就能缓解,堪称神迹。   而且,月女也不怎么收取粮食,他们只要不是得什么大病,就能负担得起诊费和药费,十几天下来,他们差点儿都快习惯有这么一个巫女,啊不,月女说她是医生,有这么一个医生在了,压根就没有想月女还会走!   其实,他们心底里哪里不知道月女会走呢,只是不敢想,更不敢想她走后,又恢复过往无人可医,只能苦熬的日子。   现在一想,里正和村长们就忍不住苦苦哀求起来:   “这,这也太急了!”   “月女,您真不能再留些时日了?”   “就是,您再多留些时日吧,我们下桑村可以一直供酒食的!”   韩盈微笑着对着他们摇了摇头,她没有继续说拒绝,态度显得也很温和,可围着她的这些人,心都沉了下去。   月女在拒绝,这是再求也没用。   更何况,月女留这么长时间门,已经够久的了,她能过来,就是大家修了十辈子的福气,一辈子没有遇上个医生才是如今的常态,本就不应该奢求,而且,月女也有她的事情要做,更有她的家要回,凭什么留在本村?   有几个人已经在心里暗骂出声,这几天在村里晃荡的小子,别说勾搭上月女,就连上前说话都说不到,简直是废物!   里正和村老心里哀叹,不过转瞬间门,又想起来月女说收弟子,心里面又生出来几分狂喜。   这些天他们可一直在看着,不说跟着月女的学生,就过来帮工的女儿,几天下来就学会认不少药材,月女可一点儿都没有藏私,这样的机会,上哪儿再找第一个!   顿时就有村老不在这儿废话,他直接告别道:   “多谢月女仁善,老朽现在就回去通知村里!”他这一走,别的村人也呆不住了,月女收学生没说要束脩,却需要考校,这必须把村里能拉过来的女人全都得拉过来试试!   要是只有四五个人来,结果没被选上,那自己村里岂不是连个村医都没有,以后治病还得向别村的村医求,麻烦事又亏钱,还影响外村的好女嫁进自家村,这绝对不能行!   这个村老一走,其他人也留不住了,纷纷向韩盈告别,准备回村通知村里女人明后天过来,很快,人就散尽了。   韩盈也终于能够坐下来休息休息,喘喘气。   下桑村目前还是极为热闹,七八米外的学生们,有的在处理药材,有人在和村民讲价,还有一些人过来出售各种农用品和改版的搓澡巾,嘈杂的声音里是满满的烟火气,看着这一幕,韩盈心情很是愉悦。   就是看着看着,头顶又是一黑。   韩盈有些疑惑的抬头,就看到下桑村的于村老讨好的冲着她笑。   “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的于村老佝偻着腰,脸上全是谦卑,他小心翼翼将一大块肉脯放在案几前,问道:   “那个,就是,我想问问我小女于姝,她能不能……”   话没有说尽,看着他的动作,韩盈就明白了这位老父亲的意思,这让她不由得面色一沉。   “你把肉收回去吧。”   于村老对待妻子的态度让韩盈挺喜欢的,重感情,把女人当人,可惜任何事情都会有两面性,担忧女儿的他,最终还是采取了韩盈现在最不喜欢的行为,送礼。   其实送礼也不是不行,关键是于村老要送的有脑子啊,想拜自己为师的女子何其之多,那些身份稍高的,能送的礼比于村老还要贵数倍,这种情况下,他最应该做的根本不是送礼,是祈祷公平!   韩盈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里正家的儿子,昨天猎了两只野鸡回来,比你这块肉脯如何?”   听韩盈话的于村老脸色一白。   韩盈又说道:“前几天,我治好了亭吏的骨伤,他直接回了我一条猪后腿,若我说,半扇猪肉,就能让他女儿跟着我求学,你觉得如何?”   如何?不如何!   若是比拼财力,自己家怎么比得上村长、亭吏?于村老不是不明白自己这样干有问题,但他就是,就是想努力给女儿增加点被月女收徒的可能,明后日过来竞争的女人太多了,女儿到底能不能超过她们,他也没底啊!   偏偏,偏偏……于村老心里是又羞愧又害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韩盈看他恨不得以袖掩面的模样,摆了摆手:   “行了,回去吧,明天该怎么考就怎么考,我不会对于姝怎么样的。”   有了这句话,于村老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拿起来肉脯,赶紧往家走。   看于村老走了,同样忙碌了近半个月的韩粟过来往地上一坐,带着几分疑虑问道:   “月女,你收这么多徒弟,把本事都教完了怎么办?”   “教不完的。”   空间门里光医学类的大头书就有一面墙,研究一辈子都研究不完,韩粟的担心纯粹是想多了。   不过韩盈没有继续解释,她看着韩粟,把自己喝完的竹杯递给他,说道:“给我倒杯热水来。”   看了这么多天病人,脑子太累了,韩盈觉着得换换逻辑题来放松一下,等韩粟提着竹杯回来,重新坐下,韩盈就问道:   “前些日子,我不是给你留了个荒岛的题吗,你想的怎么样了?”   韩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抓着提问,他懵了下,回答道:   “啊?额,我觉得他们不可能种田,应该会打起来,这得看情况……”   发蒙过后,韩粟逐渐开始说起来自己的理解,韩盈在旁边听着,边听边点头。   这一次,韩粟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他甚至开始做了假设,在有官长、两个队长,亦或者多个什长情况下,这一百个人呈现出不同的反应,甚至,他还给这些官长假设上加了能力、随着时间门推移的变化。   这一讲,韩粟就滔滔不绝的讲了十几分钟,在听完他讲完最后同级士兵会发生什么之后,韩盈总结道:   “看起来你觉着,这一百个人,要么是全部种田,要么是死一部后再种田,而且会有一个头领出现,统筹着他们种田,如果不是官长过去,那新出现的头领,必然会武力,智慧俱全对吧?”   韩粟听完,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是这样。”   这些内容中,已经推演出了大致的变化,并无错处,不过却没有什么细节,韩盈选取了其中的一种可能,继续出题:   “那好,我们先假设你是这个头领,现在你面临着以下三个问题,野麦不够吃,需要开垦耕地,大家没有房子住,要建房,而这些人劳动时,又需要人去做饭,还需要人防止野兽袭击,面对这样的情况,你肯定要把人分开去做这四件事情。”   韩盈一说,韩粟就在旁边点头,看他能够理解,韩盈又道:“那你就好好想一想,这四件事要怎么安排才算合理?其次,我们可以确定的是,第一年能修建出来的房子,不会超过五间门,那你要怎么分?还有……”   韩盈边思索,边出着问题,语速也开始越来越慢,而随着韩盈越说越多,韩粟的头上,也开始出现了细密的冷汗,他脑海中止不住的在想,这些问题如果换个说法,几乎就是……   “快看,她下面流血了!”   “哟,于姝长大了!”   “嘿嘿嘿……”   “呜——”   正当韩盈讲着的时候,男孩们的吵闹和少女的哭声猛然传来,一道身影快速从韩盈身边穿过,跑进草棚,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这让韩盈停了下来,她抬头望去,几个十一一岁,脸上各种作怪表情的男孩一看到她,顿时没了之前的肆意,吓得转头就跑。   韩粟先皱起了眉头:“这群小子,不好好采药,干什么呢?”   一旁的韩盈没有说话,这个场景,实在是让她有了些许不好的联想。   “我先去看看。”   说着,韩盈就起身推开了草棚门。   韩盈借住的草棚,只有两个人在住,一个是孕妇,另一个女孩钟夏年龄不大,没有怀孕,住进来的原因是她来了月经。   没错,如今还有一个不太好的习俗,有了月经的女性,要自动搬到草棚这边住到结束再回家。   刚开始知道这点时,韩盈还以为自己不是在中国汉代,而是到了印度,可她很快发现,这种习俗的形成,有着多方面的原因。   由于营养不良的缘故,女性的月经,根本不是每月都来,极为随缘,甚至很多妇人三四个月、半年才来一次,压根没有规律可言,无法琢磨,再加上女性来月经会腹痛,流血的缘故,人们自然而然的会将这件事情往坏处想。   除了生理上的原因,现实中也有局限,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在居然没有月经带!   准确的说,是底层农人没有使用月经带的意识,和钟蕊的交流中,韩盈发现她其实也在尝试制作类似的东西,但……效果不是很好,血还是会流下去。   内外因之下,女性在月经期间门很难外出,流血又需要时长清理,如今农人家的房子也不多,为了避免互相撞见的尴尬,也就只能搬到草棚这边住了。   走进屋内,韩盈扫了一眼,就看到于姝正躲在角落里哭,那孕妇拍着肩膀安慰着她。   韩盈先关上门,去马车上拿了月事带,用草木灰填好,这才重新回到屋内,走到于姝身边,蹲下来说道:   “别这样坐着,血会流到衣服上,洗起来很麻烦,来,把这个穿上。   哭泣中的于姝,满脑子都是发现自己流血的惊慌,腼腆害羞的她,脑中止不住的回忆着那些男孩们的嘲笑,孕妇安慰的‘长大’,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更加痛恨起来自己的身体,在听到月女的声音之后,于姝抬起头来,哭着说道:   “我不想长大,我不要流血,我不想做女人!   旁边的孕妇看她这么对韩盈说话,表情就有些不好看,她伸手拍了一下于姝的肩膀,责备道:   “对着说什么胡话呢?   被骂的于姝握紧拳头,眼泪哗啦啦的流,抽噎着说道:   “我就是不想当女人,女人要流血,我肚子好疼,还要被他们笑话,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女人要被邪祟缠身流血,男人就不会……   看于姝的模样,韩盈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丧失社会话语权之后,女性正常的生理现象也逐渐被扭曲和污名化。无数女孩在这一刻猛然发现自己和男人的不同,年少的她们,根本没办法面对群体性的月经羞耻,进而转变为愤恨自己的性别。   这不是于姝的错误,而是群体性的精神施暴,从生理开始,将月经和污秽联系在一起,让女人自己否定自己的正常,接受自己的‘低人一等’。   韩盈极为厌恶这样的现象,她很想对于姝说,这就是正常的生理情况,是两性博弈下,女性身体演变出来的选择,是身体在繁育中,为了保护自己,和剔除不正常胎儿的预演……可这些东西,于姝根本听不懂。   科学离现在太遥远了,它无法破除对月经的污名。   不过,科学不行的话,神学呢?! 第74章 神话故事   韩盈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希腊的神话,立刻有了主意,她面色严肃,略带些生气的说道:   “谁说女人流血是邪祟缠身?我们是为了分摊人之母在补天时受的伤才流血的!”   于姝哭的太狠,以至于现在还有点不自主的抽泣,但她还是被韩盈说的话给吸引,顶着泛红的眼眶,问道:   “人之母是什么啊,她怎么这么坏,让我们给她分摊伤害?”   韩盈没有说人之母,而且示意她起来:   “她可不是坏,来,先把月事带穿上,穿好我就讲给你听。”   这一次,于姝没有拒绝韩盈,她显然对韩盈口中的‘人之母’产生了兴趣,极为配合的站起来,由韩盈搬来水盆和麻布,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再穿上月事带。   清楚自己未来也逃不掉使用月事带命运的韩盈,一直在和钟蕊研究月事带的制作方法,她使用过各种卫生巾,这让她提出了很多有用的建议。   比如增加双层,好用来填充草木灰以延缓渗漏、两边仿造安心裤增加侧档等等,而手中略有家资的钟蕊,也进行了一些改进,将和皮肤接触的布料换的更加柔软,系在胯骨上的绳子,也被做的又好解又柔软,这两项都能很好的减少摩擦带来不适。   参加完时祭,被师父下达进攻的要求之后,韩盈便决定义诊,因为会错过钟蕊的产期,韩盈临走之前,曾经特地去和她解释,对方不紧没有生气,还送了不少东西,最新款的月事带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义诊队伍都是女人,韩盈仿造着样式,一口气备了五十多条。   就是没想到最先用上的不是自己的学生,而是于姝。   韩盈心里有些感叹,还好她准备上了,这不,就有人受益了。   将绳子收紧,韩盈还下意识的打了个蝴蝶结,她将于姝的上裳拉下来,鼓励的说道:   “来,走走看。”   于姝把裤子脱掉,踢踏着鞋,哪怕腰间被勒着,确定月事带不会掉下去,她还是本能的抓着它才敢小心的往前走,而最先传递大脑的想法,不是腿间有异物感,而是居然一点也不刺挠!   “月事带走起来不痒哎!”   额,韩盈也没有想到于姝是这个反应,不过事情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汉代裤子没档,除去没有发展出立体裁剪之外,就是因为现在的麻布实在是太粗糙了。   四肢后背被磨久了也就习惯了,可诸如腋窝私处这种地方,磨起来一天红肿,四五天见血,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说白了,还是技术不过关。   这么想着,韩盈对着于姝鼓励道:“再多走走试试?动作大点没关系,屋里又没有别人。”   舒适的月经带和自己似乎能够正常生活的感觉,让于姝渐渐忘记了之前的慌乱和愤恨,她开始在屋内大歩行走,甚至开始跑跳。   看她的模样,韩盈挑了挑眉。   之前看起来于姝挺腼腆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她不是这么回事呢?   暴露本性的于姝跑跳持续了十多分钟,直至又开始腹痛,这才捂着肚子停了下来。   坐在门后,将门拦住的孕妇看着她,感叹道:   “月事带可真是个好东西,要是我那个时候就有该多好啊。”   这样的感慨,韩盈奶奶也说过很多,想来,也是因为过往经历了很多不便。   正当韩盈想要安慰她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大声问询的声音:   “于姝,你还好吗?我能进去见你吗?”   “于姝别哭,我们刚才把那几个小子打了一顿!”   “于姝你别慌啊,小姑,于姝怎么样了,我们能进去吗?”   “于姝……”   女孩们担忧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原本还放松的于姝又变回之前腼腆的模样,她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向韩盈。   而韩盈则是将目光投了回去,问道:   “你的朋友很担心你呢,要不要让她们进来?”   于姝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小声的说道:   “我,我想让她们进来。”   韩盈向着孕妇抬了一下头,示意孕妇放她们进来,在这些女孩们进来的同时,韩盈在孕妇身边说了声,先走了出去。   一条月事带根本不够使用,至少得条才足够轮换着来,还得再多拿条,就能给孕妇她们做个参考,以后自己也可以仿制,不用求人。   而进入草棚内的女孩们,则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起来于姝,就是在安慰中,又提到了女人为什么长大会流血,而这次,在一个小姑娘情绪低落的提到邪祟的时候,于姝下意识的反驳道:   “不,月女说我们流血和邪祟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啊?”有人不解的问道。   “是人之母。”因为韩盈还没有讲这个故事,于姝也说不出来什么,但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于姝无比的相信韩盈:   “月女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可以问她!”   小姑娘们开始点头:“好,我们问月女!”   等韩盈拿着月事带回来,看到的就是这群女孩们用亮晶晶的好奇目光打量着她,然后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月女,人之母是什么啊?”   “是所有人的母亲吗?”   “为什么她受伤和我们流血有关系呢?”   “对啊对啊,要她是母亲的话,那也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只让我们流血,不让男人流血呢!”   被一连串问题砸过来的韩盈也没有慌,她现实将月事带递给于姝和孕妇,对着这些女孩们招着手:   “要是想知道这些,就从草棚里出来,我在外面给你们讲。”   女娲造人补天这种故事,有什么需要避着别人偷偷讲的?韩盈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说着,韩盈就走出了草棚,站在阳光之下,等待着她们。   草棚内的女孩并不懂这代表着什么,她们看着远处的月女,想跟上,却想起来韩盈是要讲流血,月女身边的走过的人是那么多啊,为什要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讲这种污秽的,需要避开人的东西呢?   她们看着自己的月女,明明只有五六米的距离,那么近,可女孩们就是不敢走过去。   草棚遮盖住明媚的阳光,地上投下的阴影是那么清晰,一亮一暗,仿佛是一道无形的铁栏。   看姑娘们害怕的样子,孕妇扶着腰,站了起来,她边往外面走,边说道:   “这么多年了,都说流血是邪祟缠身,可要真是缠身,我为什么没死?他们说的一定是假话,我想听听月女怎么说……”   孕妇的话鼓舞了几个胆大的姑娘,她们也跟了上来,一个姑娘甚至直接小跑两步,上前扶住了孕妇。   “小姑说的对,我也要听!”   “对,我也来!”   “还有我!”   姑娘们围在一起,她们的心脏莫名奇妙的比过往跳的更快,可等到她们走到韩盈面前时,又变得平静起来,就好像,这件事情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她们终于走过来,韩盈笑的更开心了,她让这些姑娘在自己面前坐下,而自己则很有心机的坐在了一块更高的石头上,不仅让自己在讲解的过程中,能够俯视着她们,还能够让这些人感受到自己处于低位,这有助于韩盈输出自己的想法。   看着姑娘们或是激动,好奇,羞红的面孔,韩盈先是提了一个问题:   “有人知道,我们人是从那里来的吗?”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杀器,只要是人,只要他还有空闲的时间,那他就无法避免的会思考我是谁,我从何来,我又要到哪里去的终极问题。   如果说世俗的规则,是依靠人所需要的生存而建立,那一切宗教、神话,都是从满足这个问题上进行发展的。   而韩盈在这个问题上,直接更进了一步,问起来人从哪里来?   问我从哪里来,女孩们还可以回答是父母把自己生出来的,那人从那里来,就彻底把把她们给拦住了。   一个女孩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我是阿父阿母生的,阿父阿母是大父大母生的,大父大母是……”   她往上数了四五六代,整个人彻底晕了。   “太多了,根本数不清楚啊!”   “可在往上面数,人之前,总得有人把他造出来吧?”   姑娘们很快陷入了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千古难题中,看着她们就差没眼冒金星,韩盈笑着拍了拍手,把她们的注意力收了回来:   “好啦,还是我讲给你们听吧。”   说着,韩盈便讲起来女娲造人的故事。   韩盈舍去了女娲蛇尾的象征,只说很少以前这片大地上生活着这么一位女神,并强调了她的身高和树一样高,后面的内容,就和市面上流传的女娲造人大致类似。   流传到现代的神话故事,其故事性必然有可取之处,当韩盈讲到女神感到孤独的时候,女孩们纷纷跟着点头,当韩盈说女神用泥捏出来了和自己一样的人之后,女孩们纷纷发出‘哇’的惊叹。   不过,韩盈没有说用藤蔓搅泥点,而是说泥人随着时间,开始死亡,女神为了这些泥人能越来越多,于是模仿野兽,分出了男女,让人开始能够繁衍。   如今的这些村民,本来就关注韩盈的一举一动,随着故事的讲解,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这些人以成年人居多,有男有女,待韩盈讲完,他们几乎瞬间就接受了自己由神造出来的事实,并作出种种解释。   “原来我们是神用泥捏出来的呀,怪不得我身上会有那么多泥呢。”   “我们是神造出来的,我说我们怎么和牲畜不一样!”   “女娲造出来人,她当然是人之母了”   还有人发出了新的疑问:   “原来人和神长的一样,那为什么河伯会有鳞爪?”   “是不是因为我们只像女娲这位女神?”   纷纷扰扰的讨论中,孕妇并没有忘记自己的问题,她好奇的对着韩盈问道:   “那,我们女人流血,和人之母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第75章 魔改神话   一些年老古板的人反应过来月女提了什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们不满的看向孕妇,若非有韩盈在这里,恐怕直接就要呵斥过去。   而那些青中年的成年男女,也觉得这种话题过于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至少不适合在这么多男人面前讲出来。   这些人没有对孕妇发作,只是骤然安静下来的声音,让围过来听故事的小孩、以及半大的少年少女们,感受到了难以诉说的压抑。   而韩盈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她笑着回应起来孕妇:   “这就是接下来的事情了。”   韩盈开始讲述早就准备好的女娲补天:   “在人之母还在的时代,还有其它神灵,不过这些神灵对我们人都没什么兴趣,只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在这些神灵中,有两位神灵天天打架,他们分别是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有一天,共工被祝融打败,愤怒的他一头撞上了不周山,一下子把不周山给撞塌了!”   女娲补天的神话在如今孕育出来,很大的原因就是能够契合现在人们的想象力,如同现在说的死人会见黄泉,原因就是埋在地里的棺材会莫名其妙的出现水,又因为与黄土混合,其颜色为黄色,所以称之为黄泉,而不是黑泉,绿泉,又或者其它名字。   因此,这些听的人们,一下子就理解了共工和祝融天天打架,甚至不需要问理由,毕竟在他们的常识里,水火不相容,不打架才怪呢!   韩盈观察着众人的表情,看大部分人都能够接受这个开头,并对其深信不疑之后,继续说道:   “要知道,不周山支撑上天,它一塌,整个天就倒了下来,那时候天火乱坠,天河之水倾倒而下……”   韩盈开始用大量的语言去渲染这段末日之景,什么火焰落下之后,整片森林燃烧,无数动物被活生生烧成碳灰,亦或者是部落中的人还在分享食物,突然一场洪水过来,就被全部吞没,一个母亲挣扎着想去抓自己的孩子,却被巨石砸中脑袋,倒了下去,最强壮的勇士努力泅水,最终还是体力不支,倒了下去等等。   在这样写实与恐怖的天灾之下,过来听的村人都吓的瑟瑟发抖,于姝紧紧的抱着自己身边的钟夏,孕妇捂住嘴巴,身体忍不住往后倾倒,男人紧握着拳头,整个人都陷入警惕状态,而要维持自己形象的村老,此刻用力拄着拐杖,可双腿还是止不住的打颤。   韩盈很满意自己语言造成的效果,这也是她刚才在想这个故事中想到的,人类越惨,越能体现出女娲补天的伟大,不然一点都体现不了女娲的重要性,那她怎么往里面加私货?   这么想着,韩盈调整着自己的语气,开始讲述真正的肉戏。   “人的母亲,女娲看到自己造出的孩子因为天灾而大量死去而心急如焚,她看着天上还在掉着天火、倾泻着天河之水的无数窟窿,决定要补上它。   她架起神鼎,用神力催出神火,开始炼制五色神石,补上了一处天窟,随即,这片天幕下的大地,变的正常起来,人终于有了能够躲避的地方,能够坐下来休息……”   说道这里,听着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而此刻,韩盈面前已经聚集了四五百号人,他们一起发出的呼气声,把韩盈说话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韩盈不得不伸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天上的窟窿,太多了,女娲手中的五色神石快要用尽,而碎裂的天幕一旦停止修补,肯定要再次裂开,女娲又无法停止神火,寻找散落各地的五色神石,眼看着天幕又要崩毁,女娲忍不住开始为自己无法保护孩子们而哭泣。”   刚刚放松,又遇到危机的故事让大家惊呼起来,在发现自己发出声音之后,他/她们立马心虚的捂住了嘴巴。   韩盈没有说话制止,这样太打断节奏,而是等声音安静下来之后,继续讲道:   “在危机的时候,女娲的孩子中,身体强壮的男人和女人站了出来,他们安慰着人之母,说道:‘母亲,不用担心,我们已经长大,也可以去找五色神石!’于是,他们带着留守在部落里的女人和男人准备的食物,出发了。   外面的世界充满着灾难,无数勇士死于在了寻找和带回五色神石的路上,而留守在女娲身边的人,也拿起了武器,因为无数妖邪鬼魅、食人猛兽,都过来争夺这一片安全的土地,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园,更是死了无数的人。”   如果说之前的内容还只是让大家惊恐害怕的话,那现在,大家则是生出了很多难受的情绪。   毕竟,这其中的内容和现在也很相近,男人们有必须要服的兵役,女人在男人紧缺时也要离开家园,服劳役,参与后勤运输,至于守卫家,那不是他们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吗?   在场的众人,完全能够和月女故事中的人感同身受,甚至潜意识里接受了他们就是自己的先祖。   即便饱受摧残,即便前路危险,却仍能为了母亲,为了族人踏上那必死的征程!   一些快速接受这个故事的年轻男人,少年,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女娲和孩子们一起,修补好了大大小小的天窟和裂缝,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不周山上的天窟了,但倾泻出来的天河,不仅让地上的河水暴涨,更增强了它们的力量,它们一点也不希望天窟被补上,于是,它们埋伏在路上……”   听到这里,一个只有六岁大的小孩愤怒的喊道:   “这些凶兽太坏了!我要杀了它们!”   “说的没错,必须杀了它们!”   沉浸在故事里的众人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们死了那么多先祖,好不容易要补好天,这群凶兽还敢拦着?   那就杀了它们!   看着这些人群情激奋的模样,韩盈嘴角多了丝神秘的微笑。   讲故事的时候夹带私货,顺手黑一把对手什么的,这不是基本操作么?   当然,韩盈不会傻傻的明说,她那个字提到沃河觋师和河伯了?   至于之后会不会有人为其添砖加瓦——   懂得都懂。   待大家发泄过后,韩盈再次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讲。   “先祖们早就知道前路会有无数危险,之前,强壮的男女死了太多,轮到剩下的,不那么强壮的她们为之付出了,于是,寻找五色神石而受伤残废的男人、女人和老人留下,照顾还未长大的孩子,身体完整的成年女人和少量的男人,都拿起自己的武器,跟随人之母出发了,一路上……”   史诗故事已经到了末尾,韩盈稍微加了一点女娲保护人类,人类守护女娲的内容,又强调了几遍死了很多人之后,终于开始讲述最重要的‘私货’。   “……不周山支撑着天,这里的一切都拥有神力,它们能够对女娲造成伤害,女娲沿着天河逆流而上,她的双腿被水下的暗石划伤,血液喷涌而出,而天上还在降下天火,她的头发被烧毁,烟雾遮蔽住她的双眼,女娲越走越慢,直至突然倒了下去……”   说道这里,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一些情绪敏感的人,已经开始流起了眼泪。   “昏倒的女娲,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呼唤,她睁开眼,发现跟随自己来到不周山的孩子们在为自己祈祷,这事是死去孩子用魂魄为她搭建的桥梁,跟着女娲走到这里的女人们已经知道了母亲们的困境,一个健壮的女人挺身而出,对着女娲说道:“母亲,为了能继续前进,修补好天窟,请让我为你分担这些伤害吧!”   “女娲想要拒绝,因为人无法承受神受到的伤,只要神力不消,伤口就不会愈合,若人去分担女娲受到的伤,必然会因为血流不止而死,可女娲也没有办法,她还没有靠近天窟,就已经开始受伤,天窟比天河危险成千上万倍,若没有人分担伤害,那她将无法走到天窟面前并补上它。   故事讲到这里,之前出声询问的孕妇、年老或年轻的妇人,懵懂的女孩,以及即将、或者正要面对月经的少女,都眼睛发亮。   她们明白自己流血是怎么回事了!   韩盈看着这些女孩们发亮的眼神,缓慢又郑重的说起来最后的内容:   “在紧急时刻,女娲灵机一动,一个人不行,可以用一群人,让每个人都承担一点,用庞大的人数和时间门去消磨掉神力,于是,女娲开始制定规则:   ‘由亡灵牵连的这些孩子,在她们半成年之后,她们将会分摊一次我受到的伤害,这提醒着她们做好准备,多吃多喝,健壮起来。   等她们步入成年,我受到的伤害,将会每月一次,以微小的,以不损害她们健康的状态,分担到她们身上。   倘若她们不够健壮,步入衰老、那伤害将会停止分摊,如果这代无法分摊完毕,那伤害将一代代传递下去,直至神力消磨殆尽。’   讲故事,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真假参半,分摊伤害当然全都是假的,可伤害内容,韩盈说的都是对的,两者交织在一起,相互印证,为对方提供支撑,根本挑不出毛病,甚至想要否定,都找不到破绽。   “原来我们流血,是为了给人之母补天分摊伤害啊。   于姝显然从这个故事中获得了力量,她不再对月经而感到难以启齿,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慌乱和厌恶,甚至,隐约有了几分自豪。   这可是为了补天,是给人之母分摊的伤害,是她们和自己的先祖一起,为了人类做出的贡献!   这样的荣誉,怎么不让人自豪呢?   不只是于姝快速接受了这个理由,那些成年了,饱受月经困扰的女人,更是高兴这个说法,毕竟,这可比比什么月经污秽邪恶、邪祟缠身好无数倍!   胆大的人,直接拿自己来证明起来。   “怪不得我几乎每个月都来!   这是一个外形健康的女性,家境很不错的样子。   紧接着,又有人说道:“我说三十年服劳役那会,我怎么一直没有来呢,原来是身体太差了。   “不是说,小孩老人和病弱的,都不会分摊伤害嘛。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要是妖邪祸害,怎么能让我活到现在?   这样的商讨,男人并没有被局限在外,有个年轻的男人就感慨道:   “我以前就疑惑,为什么女人能够一直流血而不死,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人母补天的时候,一定受了很多很多的伤,不然怎么会到现在,女人还没有停止流血呢?   “对啊,人母对我们可真好。   “这可是创造我们祖先的母亲,怎么会对我们不好?   “就是就是,人母可比其它鬼神亲近多了……   接受这个故事的男人们,很自然的没有了之前对月经的鄙夷,他们轻松的讨论着这件事情,纵然有几个男人不太能接受,但他们若想反驳,得将整个故事、乃至男人们自己的英勇全部推翻,这就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第76章 补全漏洞   看着众人热烈的讨论,韩盈的心情很是愉悦。   她当然清楚,众人能够接受、乃至快速消除对月经厌恶的原因,不全是因为自己的一个故事。   礼不下庶人的漠视,让底层的女性没有受到太多来源于儒家思想的约束,而且,不同阶段的女人,受到的待遇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幼年的女孩,她可以童言无忌,对于大部分家庭来说,只要忙完家事,那她和男孩子一起皮也不会受到训斥,只有在步入婚嫁的这两三年,家里才会‘突然’想起来教导一些规矩,好让她嫁个好人家。   这段时间的少女,属于禁锢最为严重的时候,要减少与外男的接触,还要在家里多纺布,传一个勤劳康健的名声,除此之外,就是结婚之后做为新妇的那段时间,会猛然多出很多长辈指指点点。   但当她们一旦成为母亲,之前那些禁锢会立刻消失大半,除去有些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讨论之外,她们的言行举止会非常自由。   韩盈并不是专门研究社会学的专家,她只能在日常的观察中,模模糊糊的感受到,这并不一定全前世网上讨论的‘母系社会残留’,更像是社会需要,因为如今男性兵役劳役过重、宗族势力不显,家庭单位下,需要强健的女性支撑家里,所以,无论男女都极为推崇有能力的健妇。   而除此之外,如今的制度在韩盈看来,虽然可以归类于父权社会,但它也可以称呼为家长制社会,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拥有极高的控制权,‘父’,更应该称呼为掌权者,它不受限于性别,只不过大部分男性通过身体优势生育优势,将掌权和男性连接了起来,所以将家长制,变成了父制。   可在周围的家庭中,丧夫、夫不在身边的女性,同样可以获得对家庭的掌握权,某种意义上来说,母亲郑桑,不就是那个掌握一切的‘父’吗?   在家长制之下,女性在成为家长之后,她的话语权就会变重,社会对她的禁锢,也会变小。   韩盈明白自己这样的认识还是浅薄的,不过,这已经足够她思索自己日后要怎么做了,毕竟在整个社会重要资源都被男性占据的情况下,单个女性进入其中,必然会显得极为困难,甚至成为昙花一现的特例,还要被后世抹去功绩。   可十个、百个女性,以符合社会规则的‘家长’身份进入呢?在不引发大众反感的情况下,悄然融入这个社会,如此,既可以为后来的姑娘们指出一条新路,又可以为女性正名,就像是——   她现在做的事情。   人是最擅长模仿的动物,会本能的模仿人群中最强大,过的最好的那个。而故事从来不只是娱乐,它有着极强的教化意味,韩盈说这么多,就是试图向女孩灌输思想。   女孩们,要勇敢起来,你们的女性先祖,亦是能保卫神明,与凶兽对战。女孩啊,不要自卑,每月一次的月经,不是邪祟对女性身为弱者的欺辱,而是我们与人母一起补天,为神分担的荣誉勋章!   韩盈看着这些在众人面前自在讨论的年轻女孩们,笑容越来越大。   从先祖身上汲取力量,追随我的脚步,一起采摘那最美味的胜利果实,光想想这样的未来,就让人兴奋,若真能实现,那才是真正的美事啊!   看着众人讨论越发的热烈,韩盈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她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女娲补天的BUG还得圆上呢,再让她们聊下去,那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在韩盈讲出来女娲的故事之后,很多人虽然面上没说,但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给予她这么能力的存在,一定是女娲这位人母,就算不是祂,那也和人母相关,一个和神有关系的巫女,更让人尊敬了,韩盈一示意安静,原本讨论激烈的众人便快速安静下来。   “还有一点后续,是关于为什么现在没有神的缘故。”   韩盈刚说完,有人就惊讶出声:“现在没有神吗?”   几百号人围着,韩盈说话声音已经不容易传到后面,这其中要是还有人说话,那直接不用听了。   所以韩盈从来到下桑村讲课开始,就一直在强调安静,这是一个让老师和学生都受益的规则,自然有很多人遵守,他刚出声,周围人就直接用巴掌捂了上去,还有人巡视四周,防止还有人说话。   看着安静的周围,韩盈心里感叹。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如此强调规矩啊,当自己讲话要安静的规矩贯彻他们脑海,她压根就不用担心上课纪律,这对于老师简直太友好了!   “是咱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没有神。”   韩盈稍微更正了一下,继续说道:   “因为天倾倒的缘故,天上居住的天神也受伤无数,愤怒的祂们决定想办法制止这件事情再次发生。于是,祂找到了女娲,打算把地上的神明都骗到天上,再把连接天和地上的通道全部补上,防止祂们继续作乱,危害天界。   而女娲想着自己死去那么多的孩子,立刻就同意了,她先是将地上所有的神都邀请到了天上,趁神都在天上的机会,将不周山劈碎,又回到天上,把通道全部补上,从此,上天的神明就再也下不来了。”   将最后BUG补好的韩盈,语气多了几分高兴:   “我们的母亲,将一个更加安全的,不会有神明肆意妄为的世界,留给了我们。”   所以这世界上没神,有也是邪魔歪道,凶兽对人类有害的东西,对,我说的就是河伯,懂了吗?!   可惜,这么隐晦的含义,直线思维的村人很难听懂,更多的人则则全都是担心,甚至有人直接举手喊道:   “被骗到天上的神肯定会很生气,祂们会找人母报复吗?人母会不会很危险啊?”   他一说完,焦急的众人询问起来:   “对啊对啊,人母在天上还好吗?”   被问住的韩盈顿了一下,不得再次示意他们安静,补起来新出现的BUG:   “掌管自然的神明喜欢生活在大地上,是因为这样祂们的力量最强,但天上可没有土木金,所以他们的力量被消弱很多,天上虽然有水,但因为共工撞不周山,让天河倾倒了大部分在地上,所以水神的实力也不怎么样,太阳被天神守护,火神实力也就和水神持平。   而人母掌管的是繁衍,她的力量不受限于天上还是地下,只要生命够多,人够多,她就不会弱小,现在人母在天上过的很好,大家不用太担心。”   韩盈说完,大家便松了一口气。   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的母亲,如果在天上生活的那么差,他们会良心不安的!   很快,又有人发现了前后呼应的地方。   “我知道共工打输之后为什么去撞不周山了,祂就想让天河之水全流下来,这样他就能打赢祝融了!”   紧接着,一个识字,也读过些许历史的吏目,猛的拍了一下手:   “对啊,大禹治水啊!这不就是大禹治水吗?天地连通被封之后,流下来的天河之水无处可去,泛滥成灾,所以大禹才要治水啊!居然是这么回事!”   旁边,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妇人茫然的询问道:“大禹治水,这是啥?”   吏目斜头看了一眼老妇人,若是以往,这种人他压根不会理会,可现在,他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隐秘一般,兴奋的向老妇人解释道:“我跟你说,是……”   口若悬河的吏目很快吸引来更多人的围观和倾听,就连韩盈身边的姑娘也少了两个,但她一点也不生气,还希望这种人多来几个。   自带干粮给自己补全设定,后续,让其无缝插入历史的自来水,必须是越多越好啊!   还省了自己浪费口舌,她说这么多话,都快渴死了。   口干舌燥的韩盈,手下意识的去拿水杯,本以为要拿个空的她,却结结实实的碰到了实物。   韩盈一怔,低头去看,原来是于姝不知道何时将自己的水杯拿了过来,在自己伸手的时候,就恰到好处的递了上来。   这份察言观色的能力,绝了啊!   接过水杯,韩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圈其她无知无觉,只知道讨论故事的女孩们,再将视线投回于姝。   她整张脸蛋都红扑扑的,手不断抓着衣角,还是之前局促、害羞的模样,不过低着的头一直在偷偷向上抬,韩盈看她想要得到大人夸奖的模样,笑着说了声:   “我正好口渴,做的不错啊。”   夸奖让于姝脸更红了,她抬起头,鼓起勇气刚想问话,就听到远处传来喊声:   “月女,月女救命啊!”   这声音太过于凄厉,韩盈眉头一皱,来不及关注于姝,而是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走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跑过来的是三个人,老妇人在大喊,另一个年轻男人背着意识不轻的病人,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明显累的不轻。   “把人放下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事实证明,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来了病人之后,除了韩盈和学生围过来之外,只有零星几个过来看热闹的,比起来之前已经看多了的求医,这些村人更在意有趣的故事。   好在,医生在意。   老妇人抹着眼泪讲着病因经过,而韩盈也在查看着病人的伤情,腿上熟悉的伤口,一眼让她认出来这人是谁,没错,就是之前那匹坚定认为自己没事的‘野马’!   把病症回忆起来的韩盈立刻摸上对方的额头,好家伙,烫手!   “郑茂!快打冷水来给他降温!”说着,韩盈又对病人家属说道:   “他的情况很危险,你们要做好人救不回来和救回来但烧成傻子的准备。”   送病人过来的老妇人,是男人的母亲,她看到儿子晕倒,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料,可自己想,终究没有医生说出来绝望,还在说着病因的她,当即大哭起来:   “这个倔牛啊!之前月女已经说了有病要治,他非说没病不来,现在好了,人要救不回来了啊!”   走过来的于姝站到韩盈身边,帮忙递着凉麻布,学习过高烧危险的她心情有些沉重,边递,边问道:   “月女,人母既然创造了我们,为什么不用神力,让我们免受疾病的困扰呢?” 第77章 需要信仰   听到这样提问的韩盈将冰凉的麻布泡在男人的头上,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虽然这次出村义诊的目的是为了和沃河觋师争夺信仰,但在韩盈心里,她还是坚持自己是个医生。   所以,韩盈在向村民介绍自己的时候,也是以能治什么病为主,她从来不说自己是巫女,而是坚定的以医生自称,想用改名的方式,更改村人对自己的观念。   其实这样的做法,对争夺信仰没有任何帮助,它其实是为了未来让村民少受一层剥削。因为韩盈清楚,无论她塑造什么神女,随着自身影响力的扩大,必然会有人打着自己塑造出来神明的主意,想办法借机敛财,成为第二个压在农人头上的‘沃河觋师’。   想想这样的未来韩盈就心中不忍,她嘴上答应着尚傅要和沃河觋争夺信仰,实际上她连月宫神女是什么形象都没想过,而是努力的教导学生,把医生的概念给她们灌输进去。   就是这个效果emm……实在是太差。   韩盈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学生和村民称呼自己为巫女,还经常会讨论是哪位鬼神教导的她这些能力,讨论到激烈的时候,甚至会吵起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一直以为这是村人愚昧,以及自己本身就神迹过重,双层作用下实在是难以更改的缘故,只要自己持之以恒的科普,等到大家通过药材赚到钱,生活好起来之后,肯定能够缓解。   有着这样念头的她,在讲解女娲造人和女娲补天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破除月经的污名,说白了,韩盈是为了这碟醋才包的饺子,女娲这个形象完全是顺带的,她根本没想能有多大作用。   毕竟,自从洪荒流小说兴起,这些神话人物就被随意拿捏塑造,女娲从正面角色转为反派角色再转为男主后宫,日常被分一下造人的功劳,还被消低战斗力,形象从高贵神女到妖艳蛇女再到邻家妹妹之间反复切换,早就没有半点格调,对韩盈来说,这不就是一个小说人物吗?   可对于姝来说,不是。   韩盈能够感受到,于姝是真的认为女娲真的存在,并打心眼里相信女娲是能够庇佑自己的另一位母亲,孩子气的向母亲祈求,并想要得到她的庇护。   她不当回事,随意捏造的存在,却被于姝如此郑重的放在心上。这样的场景,对韩盈来说,古怪,荒谬,甚至有点好笑。   不过,韩盈没有让荒谬充斥自己的内心,也没有在心底嘲笑于姝,她反而认真思考起来为什么。而顺着于姝的话语,韩盈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居然又被现代养出来的科学思维给禁锢住了!   这群人如此信仰鬼神,除去愚昧,用简单的鬼神解说周围的现象,以及面对疾病带来死亡太过于无力,所以寄希望于鬼神之外,更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对精神层面的渴望和追求啊!   该死的,马斯洛明明已经说过了,人的需求并不是阶梯递增的!   想起来这点的韩盈太阳穴突突直跳,如此来说,自己坚持当医生,不传播信仰的行为,岂不是又差点把自己栽坑里?   是了,如果不在精神层面上和沃河觋师争夺,那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取得胜利,甚至就算是沃河觋师倒下去,还会有新的巫觋站起来,毕竟,如今的医术能够治疗的范围太小,还有大量的‘绝症’,等着巫觋大展拳脚呢!   想到这里,韩盈不由得磨了磨牙。   现实就是这样,以为准备好的,能够坚持前行的道路,在实际超作中时不时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大部分人压根没有准备,只能靠自己的本事随机应变。   别的不说,韩盈之前还打算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走过去呢,谁能想到会在下桑村一呆就是半个月,就这样的速度,她原定的两个月计划根本做不到,至少得延长到三个月。   而现在,面对着于姝的问题,韩盈快速搜刮着大脑,思索着自己的目的。   不能否定神明,也不能让农人被巫觋垄断的神明欺压,最好把科学思维加进去,嗯,西方宗教改革是怎么做来着?好像是每个人都能解读圣经?   就这么干!   组织好语言,韩盈对于姝回答道:   “其实,在神和人一起生活的时候,人的确被人母的神力保护着,没有疾病,但那些强大的神明太多了,祂们随意做点什么,人就因为巨变的环境而死掉了,那时候的人,比现在死的还多,不然人母为什么要把神和自己关到天上去呢?”   得到回答的于姝,在听到有神力保护,没有疾病的时候还很高兴和羡慕,可一听后面的内容,脸就垮掉了。   她没有质疑韩盈说的话为假,汉代还处于原始的泛神论阶段,也就是以危险的自然现象和猛兽结合,如今的神就是对人喜怒无常,时不时降下各种天灾,人们与其说信神,倒不如是畏神。   农人对女娲接受这么快,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她是真对人好,又是把人造出来又是救人于天灾之下,甚至还为了人把其它神明全骗到天上,给孩子们留下一个安全的环境,独自面对神明们的怒火,这样的善神,谁不爱她,信她呢?   现在想想,韩盈真的要给刚才的自己点个赞,女娲人母的身份天然有对人好的基础在,妈还能对自己孩子不好?反过来,作为孩子的人,也能够对女娲这个母亲进行信奉和祈求,这样逻辑自洽的幻想人物,如今绝对找不到第二个!   就是韩盈降低现在‘神’的影响力,她摸了摸于姝的头发,轻声说道:   “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在祂们之上,还有名为自然的法则,它组成世间万物,人母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就赋予了我们只有神才能拥有的智慧!”   人类,正是因为有了智慧,才凌驾于万物之上,现代的技术,甚至可以比肩神明,从那个时代过来的韩盈,怎么不会为之自豪呢?   所以,在谈及智慧的时候,韩盈的话里,全都是她察觉不到的推崇和赞美:   “你看,世间的生灵都愚昧无知,只有人拥有智慧,因为拥有了智慧,就能够探究出神才能掌握的法则,这代表我们可以拥有和神一样驱使自然的能力!”   这样的话太过于狂妄了,竖着耳朵偷听的学生、老妇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她们面面相觑,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过往的经历想让她们反驳,可这样的话语,又让她们心里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和向往。   拥有和神一样的能力!   这简直句话像拥有魔力一样,在众人心头不断的回响起来。   而韩盈的话,还在源源不断的传入她们的耳朵里。   “我的医术没有任何神力,法术,只是比你们多懂了人为何生病,怎么才能治理这种疾病,这种能力,只要拥有智慧的人,就能够学会。”   说道这里,韩盈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可惜:   “我认识的草药,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就像是他高烧,我就找不到药让他降□□温,可这世间阴阳相对,有人发烧,就肯定会有降温的药物,但至今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它,要是有人找到的话……”   于姝紧跟着问道:“他就会不用变傻,也不会死亡对吧?”   “对!”   韩盈说的极为肯定,病人的病症还是淋巴结肿,没有转败血症,这完全可以用中医的手段治疗,双花、公英、地丁、大黄,可惜四种药物,三种本地不产,就比如地丁,广东浙江才有,要知道,本地离广东可有五千里远啊!   好在,降高温的白虎汤药材是凑齐的了,只要高烧能降下去,剩下的一切都好说反正本地还有金银花这对淋巴结肿也有一定的效果自家种点又不费钱长喝不一定非要治好控制住不恶化总行吧?   旁边的于姝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后看看韩盈又看看躺在草铺上的男人心中隐约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她还没有抓住这是什么索性自告奋勇的留下来照顾这个病人。   喂白虎汤打凉水过来每隔一刻钟就换一次麻布用足够凉的麻布敷在脑袋手腕和小腿上机械的动作下于姝回忆起月女说过的话。   ‘人只能在不冷不热的环境中生活过热的环境会像一个大煮锅它会将身体不能承受热的部分煮坏不是煮熟是失去‘活性’这和蝌蚪在还要等段时间才能冒泡的水里也会死一样先不要问人为什么能泡里面人多大蝌蚪多大?大家先记住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要先将人体温降下去……’   关于高烧的讲课内容开始在于姝的耳边不断回响韩盈已经尽力降低难度但这着东西对于完全没有概念的学生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晦涩难懂绝大部分人都理解不了只能记住降温的处理办法。   而这种只知道方法不知其然的行为直接让大多数人将其理解为一种巫术于姝也不例外。   可现在反复的体会着这些话语她在一次更换麻布用手摸男人冰凉额头的瞬间突然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人体温的变化在手掌的触摸间越发的明显瞬间于姝明白过来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简单的降温用凉水吸走人表皮的热量让人的身体   尤其是重要的脑袋脆弱部分不会被低热烧‘熟’失去活力这样就不会变成傻子!   看着清醒过来的病人在母亲的搀扶下坐起来喝汤的样子于姝的心跳越来越快。 第78章 紧张面试   这就是月女知道的规则,看啊,如此简单,却能够让高烧的人不死,也不会烧成傻子,而这样的能力,和神明有什么区别?   在于姝察觉不到的地方,名为‘野心’的想法开始蔓延,她忍不住去想,如果我也能知道这些自然规则,甚至比她知道的还要多,那——   过往教育让于姝不敢将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说出来,但她脑海中还是浮现出来月女手握病人生死,村长、父亲,乃至吏目都对她点头哈腰,小心奉承的模样。甚至还有她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本里的亭长,在过来吃肉的时候,亦是和市吏炫耀,说自己和月女早就认识!   单纯的于姝还分辨不出来成人之间的虚伪,但她本能的生出了对地位的渴望,群居的人类是阶级动物,没有人不会渴望凌驾于他人之上。回忆着今天月女在讲人母时,稍微挥手,数百号人直接安静下来倾听的场景,于姝终于喃喃出声:   “如果我能像她一样,那该有多好啊。”   而另一边,韩盈在把今天讲神话故事默写下来,她还思考要怎么把女娲造人和补天编写的更加跌宕起伏,最好能在找人润色,修改的更适合这个时代,这样,才好给女娲造势。   只不过这样一来,韩盈的工作量又猛的增加了不少,习惯的她,开始熬夜加班。   没办法,虽然实操中很多事情都会在意料之外,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时间,但人之前的积累也不会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像是如果韩盈不看希腊神话,那她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将盖亚被诅咒流血,让其她女神为其分担的设定改编到女娲身上。   在她来看,积累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哪怕很多东西终其一生都用不上,但只要有其中有一个能用上,说不定就能决定生死。   而这点感悟,让韩盈做事的时候,也不局限于一点。   她希望自己能收到好学生,更身边出现渴望权势地位、亦或者对如今状态不满,想要用能力改变这一切的女孩子。   毕竟,如果连野心都没有,那她要从哪里找自己未来的战友呢?   韩盈看着电脑屏幕,轻轻的叹了口气。   女娲能给那些女孩们精神上的勇气,而在此之前,医生的晋升通道也已经向女孩们敞开,甚至她如今的地位,也是能够吸引她们的获得权势、财富的标杆。   当年刘邦见秦始皇出游时说大丈夫应当如是,自己这么多努力下来,应该会出现这样的女孩,生出取代、亦或者超越我的梦想吧?   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坚持不懈的为之努力啊!   抱着对未来的期盼,第二天面试学生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除了孕妇、过小和过老的之外,能来的基本上都来了,下桑村内根本站不了这么多人,人从村中心绵延到村外,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声音,吵的人头疼。   说起来,韩盈看到这么多人还懵了一下,按照她过往的经验,能来如今三分之一的人都算是多的,来这么多,实在是超出韩盈的意料。   等各村村长过来邀功,韩盈才清楚罪魁祸首是谁。   可真是干了一件大!好!事!   韩盈咬牙切齿的请这几户村长,先将人按十户一什的方式分好,分好了就有人过去给她们考试。   把村长赶去分人之后,韩盈又马不停蹄的让人把那些学生叫过来,自己则想着怎么更换考试内容。   没办法,韩盈之前设想过来的都是正经求学者,自己认为自己能力足够,还得家里支持外加有钱,能撑的起求学过程中,损失的两个多月粮食和一位成年劳动力。   要求韩盈有和村长们提过,若按照这个要求,能过来四五百人都算多,这点人,韩盈完全可以在两天内一对多全部面试一遍,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村长们会把大部分女人都拉过来!   韩盈一眼就看出来他们险恶的用心,这就是想用人数卡bug,多给自己村里人增加机会!   甚至,韩盈要是拿自己设定的条例去问,那那些村长绝对会非常委屈的说,过来的每个人都非常想学医,支持?家里必须支持啊,要是不支持,他们能把户主狗腿打折,至于粮食人口不够?害,村里凑凑不就完了,绝对不会让她们在路上饿着!   不得不说,这一幕,让韩盈直接想起来父亲那辈全村人凑钱给大学生上大学的记忆……   “就如今狭窄的晋升通道,就算我不打算让她们卷死,她们也得往死里卷啊。”   韩盈感慨一声,招呼着学生们聚到自己身边。   如今的土地上,真养不了那么多医生,一村两个需要参加半天工作的赤脚医生就是极限,本亭六个村,撑死也就十二个人,必须多轮筛选,留下最合适的那个。   拟好的新考题,是考从零到九这十个数字,加上韩粟十四个学生,一什,也就是十户一组,在规定的时间内教导一遍,紧接着就提问,全记住的留下,没记住的直接回去就行。   以如今的实力,只能靠这么粗糙的手段筛选,更多那是真做不到,韩盈没那个实力组织,过来的妇人们,额,更不用提了。   韩盈头疼,看今天来了这么多人的学生心里更是忧心忡忡,她们和月女没有师徒关系,随时都可以被这些人取代,好在,韩盈让她们监考,并直说说只收十二名学生,这给了她们定心丸。   不得不说,魏裳这种天才,以现在的人口数,能碰上一个就是幸运,从本亭挑过来的这些学生,努力是真努力,但理解力也真的差。   虽然韩盈没有用话语打击她们,但这些学生早就从日常的学习中,发现自己学医其实很困难,诸如郑茂这种,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不可能拜月女为师,成为她的弟子,那只要不让她们被挤掉学生的位置,那就能够接受。   想起来前天月女找自己谈过的草药种植,郑茂走起路来就虎虎生风。   以后有的是发财机会!   她提着布袋,热情满满的走到三十多个人面前,先往布袋里面装上半袋子干土,再从布袋底部戳了个洞,提起来看干土能够正常漏出,满意的点头,对着三十多个或大或小的妇人们说道:   “看到这个布袋漏的土了吗?我教你们十个数,就教到漏完,教完就问,全记住的留下,记不住的回家就行!”   话音刚落,这些人就紧张起来。   而另一边,于姝也很紧张。   她正在和这些天跟着学生打下手的姑娘们一起,准备直接面对月女的提问!   韩盈要尽力做到相对公平,这些姑娘们跟着学了半个月,别的不一定会,但十个数字肯定都得会数了,让她们参加初级考试,那不是欺负人嘛!   反正就十七八个姑娘,自己趁这会儿空闲就能面试完。   这时候,韩盈之前做工作日记的好处就提现出来了,十几个帮工跟着谁学了什么全在电脑上,拿出来扫几眼,该怎么提问就清楚了。   坐在草棚内,韩盈一个接一个的考着这些小姑娘。   她的精力有限,如今的土地资源有限,必须优中选优,先把不好好学习和能力不行的都剔掉!   丧心病狂的韩盈,一上来就提问她们的工作内容,紧接着就是对病症的记忆程度,甚至还会问开了什么药,前一个过来接受考试的姑娘还能回答,后两个就不太行,她的父母明显对她们寄以厚望,巨大的压力让她在回答不上来后直接崩溃,紧接着就哭了起来。   草棚不隔音,屋外,还没有面试的姑娘们听着屋内的问题,全都开始紧张起来,那些没记全的甚至开始腿软,看着平日里的伙伴捂着脸从屋内跑出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压力瞬间就上去了。   她们平生最大的困境,也不过是在家里干活搞砸了,被长辈们拿来训斥,月女这种能够决定未来人生的面试,没人经历过,如今骤然直面这种压力,还是十二三岁孩子的她们,心态立刻就崩了,当屋内传来“下一位的声音之后,姑娘们齐齐立刻后退了两步,根本不敢再上前。   “下一位!   月女再次喊人,可姑娘们你暗示我,我暗示你,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的,谁都害怕被月女问那些问题,不少人心里都想着排后面,让她再想想,做点准备再去。   于姝环顾着四周,她也有几分等等再去的想法,但她很快发现,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之下,根本想不起之前月女教导的医术,甚至她还发觉,越留,人越乱,最后可能都不敢走进去!   ‘那些勇士们清楚,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要有一往直前的勇气,如果害怕,那十分的力气,只能使出来一分,可要是直面应对上去,说不定就能使出来十分……’   月女的话语从于姝耳边回响,她咬了咬牙,直接说道:   “我先去!   说着,她就推开草屋的门,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韩盈在看到于姝时还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在上个姑娘哭着跑出去之后,居然是自己标注腼腆害羞的于姝进来。   人不可貌相啊。   韩盈感叹着,却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医生不是个轻松的职业,病人的生命全握在医生手里,而病人不按照教科书生病,很多病症的外因极为相似,一旦判断出错,治疗失误,轻则损害病人家产,重则直接将病人害死,时不时的还要面临自己医术不够的无能为力。   这样的职业要没足够的抗压能力,根本做不下去,要是现代也就罢了,从医学生到实习生怎么都得有八年的适应期,而且很多科目压根不用担心会死人,甚至治疗失误都很难出现。可现在,这群小姑娘学两个多月,以后就得独立救人,要是抗压能力不够强——   那画面太美,韩盈不敢想。   韩盈在心底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对于姝说道:   “来,给我说说疮的种类和外形吧。 第79章 热情迎人   于姝的母亲患有痤疮,她是最早过来求医的人,而于姝也赶上了救治痤疮的那段时间,有大量的、不同品种外形的痤疮能够观看、对比,让她明白不同时期痤疮的表现性状是什么样子。   后面过来帮忙的姑娘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毕竟患有痤疮的就那些人,第四天开始,患有这种病症的人就没有了,那些姑娘也就错过了学习怎么治疗的机会。   能学习一种绝症的治理办法对于姝来说很幸运,但这个提问对她来说还是很险恶的,隔了十多天,要是自己在不私底下复习的话,早就要忘掉大半,现在又是考试状态,承受力不好的,直接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答不上来。   好在,于姝的心脏虽然也在砰砰直跳,但她脑子里还能回忆起来自己学了什么,她不知道正确的复习方法,但每天回家,父母都会询问她今天学了什么,这种变相复习+思考的模式,让于姝充分的记住了韩盈讲的知识,她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疮有八种,分为疖、疔、痈……”   将疮的八种名称、表现性状全部说了一遍之后,于姝咬着嘴唇,放在两侧的手不断的抖着,等待着月女的定夺。   韩盈心里有些满意,她想看看于姝究竟掌握的怎么样,又继续提问道:   “再说说治疗的方法吧。”   看到自己还不能离开,于姝只觉着自己的双腿发软,她攥紧手,手心里全都是汗,她盯着地面,继续回答道:   “若患有疖,应该勤洗澡、洗衣。局部化脓时需要排脓,方法为切开引流,切开的刀要火烤消毒,疖不能手挤,这是因为手挤的力不仅会让脓液往外流,还会使一部分脓液渗入更深层的身体,极意引发外毒渗入五脏六腑,这种情况无药可医,死亡可能极高。此外,耳、鼻、唇部的疖,不可以采用切开引流的方式,之后的用药为……”   努力将自己这些天所学全都说出来的于姝,从没有感觉时间过的这么慢过,她熬着将自己全知道的内容,一股脑的全说出来,甚至前面说出来的东西,后脚就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韩盈明显发现了她的慌乱,不过正是这份慌乱,让她发现了于姝已经有了浅显的思考,这很让韩盈高兴,依照着她的水平,提问的更深奥了些。   她这一提问,可真是苦了于姝,她只觉着这些问题越来越难,难的她根本回答不上来,等最后,差点没和前面的那个姑娘一样哭出来。   看着于姝实在是说不出来,韩盈也觉着差不多了,她终于露出来一个微笑,满意的说道:   “答的不错,今天肚子还疼吗?能不能走远路?”   本以为自己无望成为月女学生的于姝,在听到韩盈这样说之后,呆呆的张着嘴,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月女,立刻回答道:   “不……是有点疼,不过走远路绝对没问题!”   女性的体质差异太大,有人经期能痛到躺床上打滚,还有人半点感觉没有,这两种人相遇,痛的看不痛的能羡慕到流泪,这样极端的情况不多,大部分人都处于疼但不是不能忍的状态,据韩盈观察,于姝就属于这种。   不过,能忍不代表不疼,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要对身体好一些,韩盈多问这么一句,是为了引出来后面的话,她交代道:   “疼还是要注意的,回家让你父亲准备个竹杯,跟着我喝热水,今天回家让家里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也别乱跑,好好在家休息……”   韩盈对于姝家不算多熟悉,还是昨天于村老送礼,让韩盈突然有兴致问了一下她家的情况,知道于姝是老幺且上面有三个哥哥后,韩盈就明白于村老为什么这么急了。   三个哥哥在头上,家里孩子一大堆,能给于姝剩多少体己?更何况,他们两个这年龄说没就没,父母一不在,兄妹间的感情能少一半,以后的日子别提难了,现在能有个机会让女儿有个傍身的本事,那必须得想办法让她选上。   于村老的行为韩盈没啥想说的,不过她现在要收于姝做学生,那就得让于姝能过的好点,她一个女儿,上面又有三个哥哥,开口要什么都不合理,可要是老师要她家里准备这些,那就不一样了。   有个竹杯和吃顿好的不算难,说句话就能够让自己的学生养足精神,不至于在长身体的年龄过度消耗,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做呢?   看着于姝还在原地发愣,韩盈笑着赶人:   “行了,别在这儿傻站着,出去吧。”   听着韩盈的命令,于姝恍恍惚惚的走出草棚,她没有看到同村小姐妹羡慕的表情,只是在看到外面的白云蓝天之后,腿一软,差点没直接摔倒。   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姐妹过来扶住了于姝,还在她耳边说着贺喜的话语,而于姝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她被选上了!   她居然能在月女面前说这么多!   后知后觉于姝只觉着自己心跳快的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家,和父母嫂嫂说的话。   于姝在家享受功臣待遇,韩盈却还得忙碌,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实在是没什么抗压能力,好几个原先学的还不错的,在这样的面试下,都没有发挥出自己的能力,韩盈虽然觉着遗憾,但只能把她们排除。   以她们现在的表现,打下手行,两个月后放她们回来当村医,太容易出问题了,难听点说,以她们未来的水平,必然会出医疗事故,到时候病人家属过来闹事,她们根本处理不了。   想到这里,韩盈又默默的把年小学生的父母考核也加了进去。   苛刻剔除下来,这些跟着打下手的的姑娘能够收下的学生,竟只有于姝一个。   韩盈揉了揉太阳穴,可惜和无能为力的情绪没持续多久,她就要面临外面更残酷的筛选。   上千个妇人,一个认数就将她们的人数降低到了八十多个,韩盈要在这些人中在挑选出十一个人,更残酷的是,这根本不是八比一的录取率,而是按村再选,每村选两个学生!   知道这样做,肯定会让晋升人数多的村感到利益受损,韩盈又抽出时间向他们解释了原因,权作安抚。   而一直关注着筛选进度的村长们在听到这样的规则之后,直接就乱了起来,晋升人数最多的村长差点没哭给韩盈看,而人数较少的村长原本都开始叹气了,一看有这样的转折,当场就夸起来韩盈这样做的好。   说起来,人多的村长也不是因为村里的妇人太过于优秀,完全是因为考试的时候,她们时间排的往后,提前学了时间,不然不会出现五个村,他一个村占了二十多个名额的事情。   因为这点,其他村的村长非常有底气的联手,把人多村长的不满全给压了下去。   韩盈来不及关注这些明争暗斗,八十多个人,又是按村面试,韩盈按照年龄,家庭,生育等状况综合挑选,最终挑出来十一个人出来。   这一次挑选和韩盈之前的设想更是大相径庭,九个学生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上,其中五个是寡妇,十岁以下的只有一个,另一个在十五岁,昨天刚结婚,听闻月女不要孕妇,专门把洞房停了过来的。   看着这样的情况,韩盈默默的把自己的收徒计划搁置,决定看运气,遇不到那就过几年再说。   而从十六人猛增到了二十八个人,需要携带的衣裳被褥,锅碗瓢盆和粮食也增多了不少,两辆马车根本带不够,怎么办得再办法,此外,新来的这些人要怎么学习也得安排好了,这两个问题影响着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看天色还早,韩盈就招呼新老学生一起过来商议。   都是成年人,平日里的经验也丰富,第一个问题压根不是难事,这个说出辆车,那个说可以让家里人送,还有人家里有匹马,稍微置换下,事情就解决了。   倒是第二个问题有些尴尬,新老学生都不太好说话,最后是韩盈拍板由老学生给新学生上课,先把基础的药名记会了,再按情况上手给人诊断,在此之前,就先给她们打下手。   老带新的方式可以固定下来,而除了这点外,韩盈又想起来以后人肯定会越来越多,一二十人开会还好,五六十人个人,那就不叫开会,叫吵架现场。   所以,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韩盈果断的让她们按亭推举两个人,一正一副,前者负责管里所有杂事,后者要学习好的,以后开不了大课的话,她会专门开小课,先给这两个人讲,再由这两个人转述。   其实这种等级制度,和如今的军队非常相似,韩盈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采取同村同乡的编排来保证战斗力,现在才发现,以如今沟通靠吼,大部分人一辈子局限在亭里不外出的情况,想要在短时间内拉出一只最快的队伍,也就只能靠同村同亭这种方法提升效率了。   因为手段相似的缘故,这些学生们适应良好,很快就推举出来了人选,而准备携带的物品需要时间,韩盈又等了一天,这才能出发前往下一个亭。   出发这天,各村好多人过来相送,韩盈和郑茂等人一直在劝返,可从下桑村开始到末尾的大舍村一直有人出现,若不是看马车已经装满,他们还要往车上扔吃的。   看人太多,又已经出了亭,韩盈专门停下来劝返,好不容易把这些人劝回去,还没走几百米,好家伙,又有上百个人路边蹲着,一看到她们,全都高兴的迎了过来,开口就是:   “您是月女吧?我们向阳村/七排村/柳树村……可算把您盼来了,现在草棚都打扫好了,就等着您去住呢!” 第80章 热情亭吏   和这些人相处久了,韩盈能从细节中看出很多门道来。   比如这个头上还带着汗的年轻男人,他的口中的七排村肯定离这里很远,要天刚亮就得和同伴往这边走,这样才能准时赶到,他身边同伴很多,全都是青壮汉子,这么多同村来,是为了在抢人时把其它村都拦住,看他们衣衫不整的模样,说不定刚才已经比划过了。   而除了七排村,别的村也是花招频出,就比如向阳村,七八个胡子一大把的老者也围上来,其中还有一个拿着拐杖,七排村的年轻汉子看到这些老人,没一个敢上前推搡,直接让他们走到前面。   看到这幕,韩盈立刻从车上下来。   汉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拐杖的,这玩意叫鸠杖,只有到了年龄才能用,按照郑伯的教导,五十杖于家,六十杖叫鸠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能拿着鸠杖出村等待的,怎么都得六十岁以上!   如今重孝尊老,六十岁的老人出来迎接,韩盈必须要以礼回之,这是经营德行,为以后打基础!   不等这位老者走到自己面前,韩盈直接迎上去,行揖礼,又道:   “婴不过是一介医匠,老丈何至于出来迎接?”   手持鸠杖的老者姓江,名适,是本地的乡老,他听闻月女盛名,又知道她是个半大孩子,原以为她年轻气盛,索性打算过来给她戴戴高帽,好把人往自己村拉。   不过,江适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敬老,他赶紧伸手扶起来韩盈,叹道:   “老朽无能,只是虚长些许岁数,今日得闻月女前来,是想腆着脸面,求月女去我村,如何?”   他刚说完,其它村的人就变了脸色,个别压抑不住情绪的,直接在后面叹气跺脚,都觉着自己村是没办法把月女请回家了。   韩盈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受欢迎,且不论治病直接就在自己村,不用多走几里路,就村里的姑娘被她拉过来做活学治病这点,足够让各村抢人了,顺带的知道村内哪些草能做药,别人来自己村开集会什么的,都是好处,怎么可能放过?   可这次,韩盈不打算再去村里,学生太多了,已经没地方再加新人打下手,去了,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好处,反而会更麻烦。   “老丈折煞我了。”   韩盈摇头拒绝道:“我收了这么多学生,草棚住不下,我打算去隆亭,还请大家回村帮我说说,我明日从那里行医。”   被拒绝的众人纷纷一愣,七排村年轻汉子刚想说什么,就被旁边的妇人拍了下后背堵回去,拄着拐杖的江适看着辆马车,再看看这二十多号人,瞬间就明白了月女的意思。   来晚了啊!   江适在心里叹气,他看着那么多学生,又生出了不少警惕,月女学生必然会越收越多,村里要是抓不住这半个月的机会,以后岂不是要和下个亭的人争着学?   想到这里,江适赶紧问道:“那,这学生?”   “你们挑好人送过来,不要太多,我考校过后再将人留下。”   亭那边组织不起来大型考试,只能让这些村子自己筛选一遍,不过考试绝对不能少,韩盈认真的说道:   “治病关乎性命,学生不能太过于愚笨,她要是学的一知半解,对你们村就危害大了。”   现代人看个病,还要挂老专家的号呢,更何况直接承担后果的他们?对于考试,江适毫无异议,直接应道:   “是该这么做!”紧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询问道:“月女为何只要女子?男子不可吗?她们若是有孕,就……”   “我擅妇科和接生,这些东西男子学了,如何治人?”   如今的女性生育死亡率的确很高,可这绝不能成为韩盈收男弟子的理由,以男人占优的情况,这口子一开,她以后别想收几个女学生,至于老者说的女医怀孕容易死,男人能好哪里去?   韩盈轻松找到了理由反驳:“男子还要服兵役、劳役,运气好,一年四个月不在,运气不好,直接一两年都回不来,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急需就诊的时候他人不在,这怎么能行?”   周围听着的人立刻点头,对啊,女人怀孕容易死是个问题,可男人劳役兵役一走,个把月见不到人,比女人死了还要麻烦呢,这还不如女人跟着月女学医,至少她一年到头都在村里,就算是怀孕死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活着呢!   江适也并非男医不可,他只是想增加一下生源,看韩盈拒绝,也就不再提,而是改口道:   “是老朽糊涂,老朽过会儿回村选人,下午就把人送到亭里去!”   说着,江适让开了道路。   韩盈再次谢过江适,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这才重新上车往隆亭走。   坐在车上,韩盈轻声嗤笑了一下。   她不愿意收男医的理由能找出来很多,可从古至今,做带下医的男医就没有少过,真遇上难产,平民压根不会在意这是男医女医,只要能救自己老婆性命就行。   可这也是男人的极限了,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候,男女大防又突然蹦了出来,若不是血崩之类的症状,女人很难让男医做检查,更糟糕的是这些难以启齿的病症让人痛苦,却不会让人死亡,很多男人压根不会把它们当回事儿,甚至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治也没问题。   所以,他擅长妇科和产科,只是明面上的拒绝理由,真正让这些男人没有生出争夺太多之心的,是因为她教的都是回村的村医,每村两个,数量多,回报少,给人治病虽然算不上倒贴,但收益少的可怜,也就几升几斗粮食而已!   这点粮食和只能在村子里做个村医的未来,还不至于让他们撕破脸,非要踩着姊妹过来学,若是她收的学生少一些,收费再高一些,那男人可就坐不住了,或许不会忤逆自己,但强逼着姊妹妻子把学到的东西教给他,可是真能干的出来。   说白了,就是利益动人心,不论男女都干得出来,可惜的是男人身体和社会地位占优,形成了强者对弱者的剥削,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现在来想,多来几个年龄大的也是好事,至少她们拥有反抗能力。   想到这里,韩盈喃喃自语道:   “还是得做药材生意。”   男性能占优,一靠武力,二靠经济实力,前者韩盈难做出什么改变,这个经济实力嘛,就可以拿来做点文章了。   旁边,被推举出来做队长的郑茂一听到药材生意,眼睛就亮了,她连忙问道:   “月女,咱们要种什么样的草药,才好赚钱啊?”   “牛膝,金银花,蔓荆子这种都能试试,不过……”   韩盈有些头疼,药材也不好卖,出货量一大就麻烦,尤其是药材价格昂贵,买方不足,想卖药的话,得先开拓出来市场才行。   “今年先少量种些,把习性都摸清楚了再说。”   离赚钱更近了一步,这让郑茂很是高兴,她立刻应道:“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隆亭。   虽然隆亭叫亭,但它外形可不是一个亭子,而是占地规模极大的综合性场所。   先映入眼帘的是望楼,这是用来传递烽火消息的,往下去看,便是长长的篱笆围墙,透过篱笆围墙,能看到内部的土屋,那不仅有木窗户,屋顶上还压着瓦片,保暖透光还防雨,这建筑,好的令人羡慕。   不过,亭修的这么大,也是因为它要承担的职能太多,不仅兼管治安,民事,消息急送,还承担邮驿、馆舍的职责,修的大也正常。   出行在外,能够休息的地方只有里亭不少停留在此处的商人打眼就看到韩盈这一群人他们奇怪的看着这全由女人组成的车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韩盈没管这些人她拿出铜钱招呼着韩粟跟着自己去亭吏处租住馆舍。   负责管理的吏目盯着韩盈看了好几眼不是很确定的问道:   “你是月女吗?”   韩盈有些不解:“我是怎么了?”   “哎呀您居然来我们这儿了!”这吏目瞬间热情起来立刻对着身边的同僚踹了一脚:“没听到月女来了吗!还不给赶紧去亭长说啊!”   说完他又扭头满脸笑意的向韩盈说道:“您这是要来住馆舍?这才是找对地方了!我听闻您之前住草棚。那地方怎么比得上我们?来——”   “咳咳。”   正当吏目献着殷勤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两声咳嗽他扭头去看是本亭的夏亭长已经过来了。   吏目很有眼力见的让开位置满意的夏亭长脸上带着比上一次更加真诚的笑意张口就是夸赞道:   “月女你连背疽都能治好可真少年奇才啊!”   听到这里韩盈就明白他们的热情从那里来了。   自己在上个亭治病的名声传过来看到自己有真本事了呗!   果然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吃香。   韩盈没有因为这点小成就自傲和沃河觋师耍脾气是为了避开锋芒面对夏亭长就没有必要了世上除了和气生财还有和气才能做事呢脸上带着笑韩盈和这位夏亭长一阵商业互吹直接换来了免费入住馆舍的优待。   当然礼尚往来韩盈也顺手给亭内的这些吏目都做了个看诊。   韩盈会做人这些吏目更加上心了不仅给韩盈挑了个更加安静的房屋还亲自打扫起来过往的商人哪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一个个的眼睛都直了赶紧找人打听起来韩盈是谁。   等知道韩盈擅长给人治病是个医生之后更加高兴了。   这年头有能耐的神医比星星还要珍贵在外头风餐露宿押货的商人其实特别危险遇到个伤病人说没就没哪怕没死几年下来人身上也有不少痛楚   治病的诊费那么低不治就是傻子!   韩盈原本只打算给吏目看看可没想到人越来越多看着又排出七八米开外的队伍她只能暂停看诊站起来大声喊道:   “我就再看十五个人后面的都散了等明天在看!”   这话一出商人们自觉的不再排队不过他们也没走而是饶有兴致的蹲在边上看韩盈手在吏目手腕上捏着就能知道对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实在是太神奇了!   而正当韩盈给剩下的十个病人看诊的时候一对夫妻牵着个几乎有男人高的女人往亭内床为首的老妇人闯进来后直接跪倒在韩盈面前大喊:   “月女求您给我女儿看看啊!” 第81章 是个石女   韩盈还没有说话,被插队的吏目们就不满了,都不用前面的大吏使眼神,后面的两个小吏目就自觉走过去,边走边骂骂咧咧的:   “谁让你们进来的?不想活了!”   说着,吏目就要上脚赶人。   韩盈稍微看了一眼,没有制止吏目赶人的行为。   这些天下来,她充分感受到了两个字的重要性,秩序,秩序,还是秩序,尤其是不要违反自己制定的秩序!   她赶一天路下来,颠的骨头都要散架,恨不得直接躺榻上休息才好。给这些吏目看看身体,全都是都是硬打起来精神,好在,这些吏目也懂,一听韩盈说再看多少人,那排她面前都是真有病的。   大家相互给脸,韩盈不至于太累,有病的吏目也看了病,各大欢喜,可若是有人跪下来一求,就能加塞个看起来没大病的病人,那没看的吏目心里肯定不满,那些之前被拒绝,明天就要赶路的商人,说不定就有敢过来叨扰的,现如今人人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毛病,他们要是也过来跪下求,那她是治还是不治?   治自己累死,明天别想爬起来,直接耽误明天来的病人,可能走到这里的人肯定没有立刻会死的,二者选一,最好还是不治。   这就像是医院那些冰冷的制度,虽然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但能够保护大部分人的权益。   将目光收回,正打算询问面前吏目的韩盈,却听到了不寻常的对话。   “嘿,这不是牛女吗?怎么还没卖出去?不是挺能干活的吗?”   “人有病,这不还有血呢,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谁敢买?”   “求月女——”   “行了行了,别求了,赶紧走,别等乃公踹你!”   听到这话,韩盈搭在吏目手腕上的手指一抖,整个人再也稳不住了。   古代是人口买卖合法的时代,韩盈一直知道,但她从来不敢去想这件事情,就算是去市里她也要避开人市区,这种鸵鸟的心态确实能让她减缓些许对如今的恐惧,可假象总有被撕开的一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直面一户正在卖女的人家!   能为女儿过来求医,为何又要卖了她?   韩盈不解,她忍不住扭头再去看这一家三口,坐在韩盈面前的吏目看韩盈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道:   “那牛女也是命不好,长的又高又壮,还挺能干活,比男人都厉害,就是天葵一直没来过,家里养到十五,没办法在拖,就把她给嫁出去,结果没过一个月就被夫家送了回来,说是——”   说道这里,那吏目看着韩盈的模样,就不在继续说下去了。   身体发育正常、不来月经,后面的不用这吏目说,韩盈也能猜出来:   “洞房之后流血不治,对吧。”   她说完,对面能当韩盈父亲的男人就满脸尴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韩盈没觉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看的就是妇科,装个鬼的纯洁,大大方方说出来,尴尬的就不是自己。   没有在吏目身上耽搁,韩盈站起来喊道:   “别赶人了!把她们留下,我一会给看一下!”   韩盈让留,那两个吏目也不好再拦,嘴里嘟囔着:“便宜你了!”又将她们赶到边上,又拿起来路挡把大门拦住,不再让人进来。   排在后面的吏目,看韩盈把那牛女留下来,很是好奇:   “月女,你留她,是能治吗?”   韩盈抬头看了眼这个吏目,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是因为这种病很稀有,还是治不了的绝症,我要拿来教学生。”   那女孩不是石女,就是性发育畸形,现代去医院还好见,古代就真看运气,糟糕的是根本没办法治。给学生们讲讲也好,以后接生的时候遇上了,早点溺死,省得养这么大发现人不行,又要把人卖掉当奴仆!   时代浸染下,韩盈的思维也变得冰冷起来,只是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她还是有点不能接受,正当韩盈发愣的时候,那吏目满脸的不解:   “那牛女能跑能跳还能吃,哪里有病了?”   “不能生孩子。”韩盈的目光从他的小腹下方扫过,声音平静的说道:   “和男人有那玩意却没种子,不能让女人怀孕一样。”   这句话对男人杀伤力太大,那吏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夹紧双腿,也不敢再问有的没的了。   中医入门易,精进难,好在,韩盈有医学基础,空间里有现代由国家验证的各类中医书和视频学习,又有爷爷早年用中药治病的病例,再加上这些天大量的诊治,直接让韩盈的水平上了一个台阶。   放后世考不过中医师执照,现在治这些吏目的常见病症完全没问题,一个个开了药方。韩盈揉着自己的脖子,就招呼那牛女跟着自己往后走。   也不知道牛女经历了什么,被人喊也不知道回应,倒是她父母听到之后,赶紧拉着牛女往韩盈这边走。   韩盈认真的打量着她。牛女的脸晒的有些黑,她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脸上还有灰,整个人都佝偻着背,看起来状态极差。   但,她身高目测直接过了一米七,身板也很壮实,因为穿的衣服小,走动间轻易能看到她胳膊和腿上的肌肉,这样的姑娘太过于健壮,就像是在现实世界看到了女篮队员,高壮到这样的地步,被人起个称赞的外号也不奇怪。   现在本地还没有做出来牛鼻环,牛也没有成为任劳任怨的代言词,将人称呼为牛是夸奖,就像是汉武帝的小名是小猪一样。她能养出来这样的腱子肉,说明她不止能干活,还能放开肚皮吃,想来,她没有到成婚年龄之前,在家里生活肯定很好。   落到卖掉的地步,恐怕,是因为人头税吧?   韩盈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隆亭后面的土屋很多,一排排的,住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歇脚的商人,男人居多,怕韩盈住着吵闹和不放心,吏目专门给她挑了间最靠后的屋子,前后左右都没什么人。   这很方便韩盈,她让牛女母亲牵着进去,其她学生都在外面等候,顺便守着点门,不要让别人过来。   站在屋内的牛女还是呆愣愣的,韩盈无法,只能对着她母亲说道:   “让她躺榻上去,再把衣服脱了,我得看看她什么情况。”   “好,好。”牛女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全都是讨好,她连连答应,可扭头,看到了还是一动不动的牛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就这么蠢呢,没听到让你躺榻上脱衣服吗?!”   她动作粗暴的猛推了一下,还没等韩盈制止,她又使劲拉住差点儿摔倒的牛女,边骂,边把人慢慢的带到榻上,动作还算轻的褪去牛女的衣服。   韩盈无话可说,只能让牛女母亲先出去,留自己一个人检查。   牛女的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青色淤伤,看起来是经过殴打,颜色深浅不一,这肯定不是一次形成的,不过这些伤不是最重的,真正让韩盈没眼看的,是她下身有严重的撕裂。   这是她血流不止的原因,伤成这样,又没有处理,不流血才怪!   看牛女的状态,又想想外面围了那么多人,韩盈放弃了出言询问,而为了确定牛女的情况和内里的伤情,她只能尝试性的指检。   在现代,韩盈做类似检查的时候,非常容易得到患者的投诉,因为这个过程很痛苦,那还是在正常状态,牛女受伤如此严重,痛苦不知道要翻多少倍,韩盈明显感觉到了牛女全身都紧绷起来甚至疼的肌肉都在打颤可她就是没有半点挣扎和尖叫整个人显现的极为麻木。   做完所有的检查韩盈洗着手整个人都开始头疼。   她手指短却极为轻易的触碰到阻碍很明显对方阴道严重畸形根本没有长全至于有没有子宫是基因有问题还是发育问题就没办法确定不过也没有必要确定。   因为如今只需要确定一点就可以。   牛女没有办法生育也没有能力同房。   放现代若情况不太严重的话还可以通过手术治疗可现在……   毫无办法。   韩盈心情有些沉重她没有像和吏目说的那样让学生们过来观摩学习而是给牛女清理好伤口上好药穿上衣服这才出门给那对年迈的夫妻说道:   “她身体没有长全没有办法生孩子。”   好奇围过来的于姝脸上有些不解:“人怎么还会长不全?”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五脏六腑和大脑其它部位没有也不会死就像村里的那些没了一条腿的瘸子照样能吃能睡。”   韩盈刚回答完牛女母亲脸上全都是不能理解她指着屋内整个人异常崩溃的大喊:   “她浑身都好好的也没缺胳膊断腿怎么就不能生孩子啊!”   喊完她就蹲下来嚎啕大哭谁拉都没用。   牛女的父亲站在一边他没有发疯只是异常平静的问道:   “那她流血能止住吗?”   发疯的有问题不发疯的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交流那韩盈只能对他答道:   “已经止血了后面再养养就能恢复正常。”   牛女父亲平静的点了点头他将背过来的粮食放在地上问道:   “那这些够诊费不?”   韩盈古怪感更强了她看了眼围走过来的韩粟这才答道:   “够。”   得到答案的牛女父亲直接推门进屋拉起来躺在榻上的牛女就往外面拖韩盈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立刻呵斥道:   “你这是干什么?哪有你这么拖人的!”   一听韩盈呵斥牛女父亲就站在原地他慢慢转过身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   “她还得去人市呢没法在这里躺着要是去晚了买人的就都走了。”   霎时间周围一片哗然。   年龄小的姑娘们眼冒怒火恨不得把他打一顿于姝更是直接厉声问道:   “她不是治好了吗!就是不能生孩子而已你怎么还要把她卖掉?!” 第82章 女商左仪   于姝质问之后,年龄大学生互相对视,纷纷摇头叹气起来,和她同为一亭,被推举成队长的周幺伸手拦住了她,说道:   “小妹,没人想卖儿女的,可留牛女在家,全家人都活不下去。”   于姝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活不下去,不是说牛女很能干活,和男人一样吗?这样能干,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她满脸不解的看着周幺,刚想问为什么,就听韩盈说道:   “现在都这么晚了,你拉着牛女去人市,也没有几个人在了,倒不如和我聊聊?”   牛女父亲微微低着头,人也没走,就是站在那里,片刻,他突然蹦出一句:   “你要买她吗?八千钱就行。”说着,牛女父亲就像是一个急于脱手滞销产品的商人,拉过来牛女就努力夸她身上的优点:“她除了不能生孩子,很能干活的,和男人一样能干!”   韩盈有些愕然,她看着这父女两人,之前那种见到周庄溺死婴儿的荒唐和抽离感又开始涌上心头,这让韩盈从胃里开始犯起恶心,紧接着就是头晕,她捂住头,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听到卖人就感觉不妙,赶紧过来的韩粟,看韩盈要摔倒,立刻上前扶住,在韩盈深呼吸缓气的时候,那牛女父亲还在反复强调着牛女的壮硕和能干,这让韩粟越发的担心起来,他猛的冲着牛女父亲吼道:   “够了!闭上你的嘴!”   牛女父亲被韩粟的吼声吓得后退了一步,牛女本能伸手想去扶人,只是手刚抬起来,就又放了下去。   好在,韩盈心力承受能力强了很多,片刻她就缓了过来,再次看向牛女父亲。   这个男人,不,应该说他是老头,他老的头发灰白,露在外面的皮肤松弛的挂在骨头上,看不出半点肉来。妻子同样是衰老的不行,壮硕的牛女完全能脱离这两人的掌控,可她却像是接受自己命运了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最初想的是赋税,虽然刘邦规定女子十五岁不嫁的人头税是五倍,可谁知道底下的官员吏目层层会加码到多少倍,本来一个家庭的盈余就少的可怜,再加,怎么活下去?   可现在看,事情好像还不止于此,如果说牛女是受害者,那她的父母则同时呈现出加害者和受害者倾向,在结合牛女的身体状态,韩盈终于想透了她刚刚没有想明白的古怪之处。   是‘风言风语’!   在城市里生活的她,其实已经不太能理解这个词汇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但换个词,‘群体性冷暴力’和‘群体性直接暴力’,就好理解了。   以此梳理,韩盈就能勾勒出事情的大致原貌,村里生活的牛女,小时候的壮硕和能干带来的夸奖,在十三四岁还没有来月经的情况下,全转变为恶意的揣测,彼时的牛女父母还很在意她,顶着压力硬拖,可拖到十五岁,实在是拖不下去了,只能想办法把她嫁出去。   这时候,牛女身体的问题已经传了出去,她很难找到好的人家,那男人必然违背牛女的意愿尝试过很多次,不然,不会出现那么严重的伤,而牛女撵回娘家的时候,恐怕也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于是,整个村里开始出现冷暴力和直接暴力……   将这一家三口的经历复原之后,韩盈得出了她最不想得出的结论。   牛女父亲执着将她卖掉的选择,的确是牛女最好的活路!   这样的现实,太让人沉重了。   韩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等了一会儿的牛女父亲看韩盈没有要买下她的意思,默默的转身要走。   他刚动,站在不远处,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女商左仪突然出声:   “你这老畜,净会骗人,一个不能生的女奴,在亭市不过五千钱,你倒好,直接敢要八千钱,怎么,拿月女当肥羊宰啊!”   骂声来的爽利,韩盈不由得扭头向那人看去,出声的女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她穿着方便行走干活的襦衣和短裤,看不出穷富,不过面孔暴露出几分细节,虽然已经有了眼角纹,但她的皮肤白泽光滑,不是富裕人家,根本养不出这样的脸来。   联想此地住的人是什么职业,韩盈心里就有底了,不过,她还是拱手问道:   “不知您是?”   左仪见韩盈对她感兴趣,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妾身姓左,名仪,”紧接着,她又道:   “妾是个贩丝和布绸的女商,听说隆亭来个能给人治病的神医,便想来见识一番,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骗子,您可要小心被骗啊。”   左仪的态度很热情,但她这么议论一个人价格的感觉令人很不适,韩盈看周围人没有任何反应,略微沉默了下,问道:   “原来是左商,在下正好想请教一下,这奴隶的售价,怎么还差出这么多?”   问这个,自然是韩盈起了把牛女买下来的主意。   难听点说,在如今人可以被贩卖的时代,人的一切都可以被量化的,劳动能力,拥有的技能,年龄,乃至是否能够生育,都代表着价值的高低,老人要比年轻人便宜,会写字的人要比不会写字的人贵……可这是在正常的计算范围,韩盈刚刚想到的,是另外一种。   在隆亭的人市,还只看劳动能力和技能,但其它地方呢?若是有什么变态因为牛女的异常而买下她,那她会遭受什么?   发达的现代网络能够让韩盈看到更多的人性之恶,她实在是不想看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人生就这么毁了,反正她现在正缺个成人护着,牛女这么高壮,保护自己不是很合适吗?   至于回村会不会出现风言风语,她身边的人,谁敢!   左仪也看出了韩盈想要买下牛女的打算,那老畜十多天前就在人市卖牛女,对她这种要下亭收丝绸的女商来说,买这么一个健壮的女奴做为来往贩货的守卫,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可惜牛女身上伤太重,中意她的左仪很担心买回去没几天人就死了,于是放弃了把她买下来打算,没想到月女这么轻松的就能治好,甚至还看上了她,这让左仪心里有些遗憾,但本来就不打算买的牛女,换来一个和神医相交的几会,这简直是太值了!   这么想着,左仪脸上挂着笑容,她热情的说道:   “是很多,亭里的人市本来就没多少买家,大多是将人买了,转手再卖给县里的贵人,可贵人要的都是小童,压根看不上这么大的,而乡内的人家奴仆都是满的,甚少出来采买,就算是买女奴,也得要能生育的。”   人□□易虽然合法,但有很多灰色地带,在隆亭内的左仪说的很含糊,她没有直接说出原因,而是突然说了一个牛蹄不对马嘴的内容:   “要知道,这奴仆可是要交两倍人头税的!”   受限于对这方面的不熟悉,韩盈想了一圈才明白她的暗示。   隐户。   汉朝建国还不算太久,地主没有多少田,不仅田不够养活太多奴隶,使用奴隶的赋税对他们来说也是负担,那最好的方式,就是明面上养一两对奴隶,待他们生了孩子,不给孩子或者少量的给其中一两个孩子登记缴税,剩下的隐藏起来,这样,就给自己省下很大一大笔钱。   而牛女没有这种隐藏的附加价值,甚至她还是作为良家子的平民在亭市上卖出去的,要被市吏记载下来,向购买她的主人收两倍人头税的!   如此一来,谁还会买她呢?   韩盈无法做出任何评价,倒是左仪把无人购买牛女的现状说完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压价:   “看她这体格,恐怕比男人还要能吃,得给她交二倍人头税不说,她还不能生,吃的又多,这价格,顶天了也就四千钱!”   左仪一刀砍下去一千钱,能听进去的牛女毫无反应,倒是被砍价的牛女父亲没恼羞成怒,也没有嚷嚷着抬价,而是看看左仪再看看韩盈,突然来了句:   “那,四千钱,月女您买吗?”   好家伙!   这变故让左仪立刻说不出话来了,哪有他这样做生意的?   看他这么不会回价的意思,自己刚才还是砍少了,得把价砍到两千的,失策啊!   左仪正在懊悔时候,牛女父亲则是对着韩盈恳求道:“她吃的多,可真的很能干活,要是她偷懒,您就打她,不过平时就别打了,行吗?”   这话一出,韩盈立刻明白了牛女父亲为什么不讲价的原因,不过是想让自己女儿能找个好主家,以后日子不要过的太惨而已。   “罢了。”看着牛女父亲渴求的眼神,韩盈实在是不想在继续压价了,她直接说道:“就这些吧,我——”   刚说,韩盈就尴尬的发现,自己出行压根就没带多少钱,四千钱的实物有,四千钱的现金是半点拿不出来啊!   正当她想着要怎么回家拿的时候,看她犹豫的左仪找到了继续相交的机会,她立刻说道:   “我听您是义诊而来,肯定没带多少钱出门,正好,我来隆亭收丝,多带了些钱,您要是不嫌弃,我正好给您垫上!”   “这就不用了。”韩盈笑着拒绝,这哪里是欠钱,分明是欠人情,以后难还着呢!   “明日我让大哥驱车回家,不消两天就能带来。”   可这两天的时间,牛女父亲却根本等不了,他直接摇头:“不行,就今天,明天收税的就来了,交不上全家就完了!”   这事情也太凑巧,等等。   韩盈这才明白为什么牛女明明还没有致死的迹象,这对父母还疯了一样闯隆亭求自己治病,上了药之后又急着把她卖出去,原来是收税的明天要上门!   看这对夫妇的老态,家里怎么还得再有个两个成年儿子,四五个小孩,正常收税加起来都得七八百钱,要是看到牛女在家,岂不是直接翻个两三倍?   这可真是不让人活了。   而此刻左仪脸上的笑容则是更深了些:   “这可真不巧,要不这样,我先拿出来钱垫上,等月女您兄长后天拿回来再还我,如何?” 第83章 推给神学   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   乡里收税的那些人不是这里的亭吏,那些人不认识她,而韩盈认识的又太往上,这么尴尬的情况下要想请对方宽限,那得请着夏亭长一起去说情,麻烦不说,搭着人情还得搭钱,可这还是她能去的代价,真正糟糕的是她明天要义诊,连时间都抽不出来,压根就去不了村里给他说情!   放现代不过是一个电话然后手机转账的事,在如今能把人麻烦死,真是头疼。   韩盈没有叹气,她打起精神,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左商了!”   “不过是举手的事情,哪里称得上谢!”左仪连连摆手,看韩盈脸上有些疲倦的样子,她识趣的不再做多打扰,而是道:   “我这些时日都在隆亭,月女若是有事,过来找我就是!”   客套话,谁都会说,韩盈也笑着回了句:“好。”   有人垫钱,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韩粟把夏亭长请了过来,由小吏清点过钱,确认无误之后,再在竹简上写下交易内容,一式三份,互相保存即可。   夏亭长和吏目在,牛女母亲不敢哭的太大声,只能拼命捂着口鼻,也不知怎么的,开始克制不住的抽泣起来,待她拿到拿两枚细细的,决定女儿命运的竹简之后,扯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着牛女,这位母亲哆嗦着嘴唇,最后只说出一句:   “你以后要好好干活。”   牛女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根本看不出她现在的表情。   而牛女父亲则是背上了钱袋,默默的往外走。   看丈夫离去,牛女母亲也跟了上去,她三步一回头,反复看着牛女,可直到离开,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左仪见事情结束,知趣的客套声就转身离开,她长年往返本县和乡下,走起路来极快,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牛女的父母。   少有在和人议价上吃亏的左仪脚步不由的一顿,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当初给你们九千钱都不卖,怎么看到月女,说个四千你们就卖了?”   牛女父亲还背着钱袋,不算多重的铜钱,压得他腰弯得厉害,这样扎心的问题,他也没有发怒,而是很平静的回道:   “月女看她是人,你看她不是。”说完,牛女父亲顿了一下,又道:“你不会护她,你也护不住她。”   这话让左仪直接征在了原地。   而另一边,韩盈送走了夏亭长,喊郑茂和周幺过来给牛女梳洗一番。   说是梳洗,其实也不过是用梳子给她梳好头发盘起来,再拿麻布沾点水,将身上和脸上的那些泥灰擦一遍而已。   刚擦完,她皮肤上的水分就干了,而韩盈这才看清楚她脸上的淤青,有打的,也有嘴边用力捏的指痕。   这让韩盈想起来,以前曾经看到的内容,说当年的白人买黑人,和看牲畜一样,要看牙齿怎么样,牙齿越好,说明人越健康,活得越久。   看起来,这样的手段四海通用,那,除了看牙,会不会连伤也看了呢?   韩盈呼吸一滞,不敢继续再想。   等给牛女梳洗完之后,郑茂看着脏衣服犯了难,正当她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韩盈直接说道:   “把韩粟前天洗的那套衣服过来给她穿吧,正好他明天回家拿钱,可以从家里再拿一套。”   反正中间是开裆裤,男女混穿也没什么事儿。   韩盈想的简单,可她这样的打算,立刻让郑茂和周幺对视起来。   如今一件衣服能从大穿到小,中间兄弟姊妹轮着来,男女混穿不是事儿,可给一个买下来的奴隶穿韩粟那七八成新的衣服,含义就大了。   不是月女心太善,没把买下来的牛女当奴隶,就是月女对她很看重!   两个人来不及思考到底是哪个,可不管哪个,都代表她们不能把牛女当成奴隶看待。   想到这里,这两人心里一凌,立刻打定主意,回去必须要给同亭的人说清楚,让她们注意着点!   吏目给她们打扫出来三间房,按照安排,韩盈和韩粟,其余两队各一间。   这样一来,就没有新来牛女住的地方,看着夕阳西下,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天黑的样子,韩盈把牛女带到自己房间,说道:   “你今天跟着我休息,在草铺上,我兄长也会过来,不用担心,他和我一起睡榻上,听懂了的话,就点点头。”   韩盈边说,边观察着牛女的状况。   牛女的状态,和自己当初受刺激过重很像,都是拒绝和外界交流,不过她能感觉到疼,也能听到别人说话,只是大脑和身体都不想作出反应,所以呈现出了如此麻木的状态。   韩盈不是心理医生,医学上隔科如隔山,在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的状态下,想要用语言开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好在,这个时代的人都很坚韧,牛女能活到现在,就代表她还是有求生本能,只要给她一个还算可以的环境,她就会努力的往外走。   就像是现在,牛女虽然不说话,但她的身体是很放松的,直到听韩盈提韩粟之后,她的身体就猛然紧绷起来,当韩盈开始解释,她又慢慢放松了回去,在韩盈讲完,隔了四、五秒之后,她缓慢的点了点头。   这也让韩盈松了口气。   判断没错,人没废,能靠自己走出来!   把人带进屋内,韩盈没有继续久呆,只是让郑茂把煮好的豆麦饭和酱豆拿过来,放在案几上,而后把空间留给了她一个人。   即便是加了木制窗户,又用了薄布,屋内的透光性,还是很差,尤其是现在天色已晚,整个屋内昏暗的不行,只能依稀看清楚家具的摆设,这样的环境很压抑,可呆在屋内的牛女,却更加放松起来。   她坐在地上,抱着腿,看着面前的豆麦饭碗发呆。   过往的经历,克制不住的涌上心头。   小时候,她仗着身体高壮,在男孩子群里玩摔跤,还胆大的跟着猎人进林子,用自己削出来的木棍,投射中只野兔回来。   那时候的她,得意的提着兔子绕着村子走三圈,让所有人都看见她有多厉害。   而事实也如她想的那样,父母和村里人全都对她夸赞不已,哪怕她最后只分到一个兔腿,她也是高兴了好多天。   后来,她开始频繁去林子里,用扔尖木棍的方式,带回来各种各样的猎物,还帮着父亲下地耕田,所有人都夸她好力气,恨不得她是她们的女儿。   可年龄一大,她迟迟没有来葵水之后,事情就变了。   那些人开始不在夸她,而是怀疑她身体有问题,很快又变成了怀疑她身上有什么妖邪鬼魅,不然她怎么长得和男人一样高,一样壮,还没有葵水?   怀疑逐渐变成了躲避,突然有一天,所有村里的人,都开始躲着她,甚至还有她的家人。   嫂嫂们去河边洗衣服,一看到她们来,村里的其她妇人就纷纷躲避,母亲纺布缺个纺锤,跑遍小半个村子都没人借给她,而孩童之间的恶意则更明显,小侄子们出去玩儿,直接鼻青脸肿的回来。   嫂嫂们的脸色开始不好看,哥哥们也颇有怨言,父母硬撑了一年,态度也越来越差,一听到媒人上门,就赶紧把她嫁了出去。   可在这种时候上门迎娶的人,怎么会是好东西?   那男人有了四个孩子,妻子刚死就迫不及待的找上她,不仅是想让她当牛做马,还想让她——   回忆至此,牛女的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她忍过,回家向父母兄弟哭过,也在父母的斥责中再忍,可真的,真的忍不下去啊!   现在回想起来,牛女还是后悔,她当时怎么没有硬撑着,直接将那男人头锤烂啊!   把他打死,就不会出现他跑到村里把那些事情全拿出来说,阿母也不会哭完又觉着她是个怪物,村里人将她视为能够引来不详的妖邪,连狗不叫、鸡不下蛋的事情都要怪到她身上,阿父也不会选择将她卖掉,在人市上当个被人挑来挑去的人畜……   现在,杀了他也没用了啊!她还是个怪物,是会引来不详的妖孽!   牛女不敢回忆自己归家之后的日子,正当她后悔乃至绝望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开饭了,开饭了,排队过来领!   “嘴巴里淡的一点味儿都没了,再多给我几根咸菜啊!   “谁那儿还有炒豆子,分我一点儿嘛~   嘈杂的讨论声中,一道听起来并不起眼,却很熟悉的女声询问道:   “月女,人为什么会生出来不能生孩子的人啊?和……   “打住,和妖邪之类的没关系。更加熟悉的月女声音传了过来:   “唔这个范围很大,我粗略的和你们讲一下,出现残疾是两种问题,一种是孕育的时候,受到了外界的刺激,比如吃的不好,大喜大悲,又或者接触了毒物,这会影响胎儿的生长,所以会出现畸形。   “其次,嗯……这部分知识我只知道结果,人本身就不完美,不过大部分人的缺陷并不严重,但有的人,他表面上看起来没问题,但他种子有问题,所以生出来的孩子有问题,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同血源三代以内生出来的孩子,出现畸形和病症的可能也很大。   和自己有关,牛女也不由得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她听不太懂,却张不开口询问,正当她生出急躁的时候,熟悉的声音替她问道:   “这是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月女答的很困难,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是这么回事,当初人母造人的时候,捏的祖先都长得一个样,大小,外貌,能力都相同。而那时候神都在,环境变化很大,不是很热就是很冷,长一样的祖先都不耐热耐寒,一死死一大片,人母为了不让祖先因为环境变化而死,就模仿动物,给了人的身体能够小范围改变的能力,这样一来,人就变的各种各样,也开始能适应新变的环境,能够生存下去。 第84章 公婆舅姑   月女又停了一下,她继续说道:   “如今环境还在变化,甚至更加复杂,所以人母也就没有收回这项能力,但人不是神,不能预知环境变化,只能用多样变化去应对环境,缺陷就是这样的代价,因为缺陷是相对的,人不知道它到底是缺陷,还是应对环境变化的能力。   我举个例子,有个人舌头很灵敏,能尝出很多味道,早晨饭放到晚上,他就能尝出霉味,所以他天天吃不下饭,你们觉得这是不是缺陷?可他若是去当大厨呢?他能轻而易举的分出哪种米更新鲜,什么醋和酱搭在一起更好吃,所以把饭烹饪的很美味,贵人都让他给自己做膳,那他的舌头还是缺陷吗?”   “咦?不仅不是缺陷,还是让他变的很好的能力了哎!”   “这样说起来,我也有啊,我鼻子可灵了,以前在家里熏的不行,捂鼻子还要被阿父阿母骂不好好干活,现在拿来闻药材,一闻就能闻出来!”   “我也有我也有,我耳朵听的特别准,所以睡觉……”   后面的内容,牛女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月女说自己不是妖邪!   不是妖邪!   她只是,只是有缺陷而已……   韩盈花费了好多口舌,又把进化论和基因问题全推到神身上,这才勉强将畸形婴儿出现的原因给解释出来。   好在,韩盈收的学生中,大部分人对她深信不疑,同时经过这么多天的锻炼,也有了基本的思考能力,随着于姝和其她年轻姑娘拿自己的举例,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也开始说起来更加残酷的真相。   “大水家,他们家就是姑舅表亲,溺死好几个……”   “二十多年前吧,我们村也有,他们家好一点,立住了三个……”   “哪村都有这样的。”   “以前大家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想着亲上加亲,谁能想到会血不容呢。”   “唉。”   听着这些内容,韩盈眼睛闪了闪。   她前世看《经典咏流传》的时候,有句诗的印象极为深刻,也就是专家解析的‘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专家说底层农人会两户关系相近的人家换亲、上层又亲上加亲,把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孩子再娶回来,如此一来长辈不仅是公婆,还是舅姑,现象极为普遍。   而这种行为,直到建国后才制止。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很怀疑,明明近亲结婚婴儿畸形率那么高,但古人却仿佛没有发现一样,持续这么久?   现在想来,恐怕是近亲结婚的婴儿畸形率虽然高,但放在个人身上又是不可控的,就是会有一些人幸运的生出正常的孩子,而上层的男性有妾可以补充子嗣,下层的夫妻可以溺子,就算有底层一家一户因此灭亡,对大环境又有什么影响呢?   韩盈陷入沉思。   想改变这样的情况快不了,最好有更加充分的,统计学证据,说动师父用政令,再配合思想,两方下手才行。   这些内容说的隐晦,年小的姑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天色昏暗,只能磨磨蹭蹭的看清楚对方扭曲的面孔,大人们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内容更是比恐怖故事还要吓人,这让姑娘们发出了几声惊呼,随即便害怕的用手捂上了嘴巴。   “唉,别在这儿吓人了,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有的忙呢!”   就像真正的恐怖故事是根据现实案件改编一样,发生在身边的溺子更让人毛骨悚然,天都快黑的情况下还讲这些事,夜里不知道多少人要做噩梦呢,要是再来个夜中惊醒尖叫什么的,那情况可就大了。   谁让这时候连个手电筒都没有,夜里出点情况什么都看不见,大家还是睡大通铺,一个人起来捣乱,其她人全都得被牵连,等点起火把喝令众人安静下来,之前的混乱已经能让大部分人被踩伤、扭伤外加磕伤,到时候就是一屋子的病患等着自己,想想就窒息。   为了不出意外,韩盈赶紧把这群人赶去睡觉。   把碗筷泡进水里,队长们举着火把,让本队的成员点名报数,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把门关上休息。   见这些人都进屋了,韩盈也不在外多呆,也和韩粟一起推开门进去。   火把的光太微弱,韩盈走过去才看到碗已经空了,她把两个碗叠起来,放到墙角边,防止不小心打碎,又对着牛女说道:   “睡觉吧。”   说完,正当韩盈转过身往床榻上走的时候,牛女突然问道:“我明天要做什么活?”   “什么都不做。”韩盈动作没停,她踢掉鞋子,爬到榻里面。“你先把伤养好,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牛女身上的伤不亚于刚临产的产妇,换个人连走路都做不到,她还能走,不是伤不重,而是全靠撑,这样的情况下让她起来干活,人直接就要废了。   更何况,她现在也不太适合出现在隆亭,遇见个熟人或许不会出言讽刺,但光眼神就已经足够伤人了,要是私底下再遇到别的事情,到时候就算找回来场子,牛女还是受伤害了。   牛女没有想到自己被买下来后,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她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又开始落泪。   一个屋内,稍微有点动静就能听得清楚,哪怕牛女努力掩盖,那骤然加重的呼吸声,还是暴露出她的状态,听得清楚的韩粟伸手戳了一下韩盈的胳膊,紧接着就被韩盈使劲儿扭了下。   疼的呲牙咧嘴的韩粟果断的闭上嘴巴装睡,韩盈等了会儿,见牛女什么也没说,也就入睡了。   来日方长嘛。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韩粟就麻溜的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边卸,边对韩盈说道:   “我这来回一趟,怎么也得用两三天的时间,师长你怎么这么急着把钱还给那女商呢?”   “不想欠人情。”   下桑村呆那么久,韩盈也不是光给人治病了,她还顺道着听了不少养蚕纺布的内容,去年的秋蚕通过采茧、缫丝和纺织,基本上都已经纺成了布,现在又是征税的时候,商人能够把布价压低,买进卖出下来,利润应该极为可观。   也就是说,她表面上好像是借了左仪四千钱,实际上,要是她不尽快把钱送回去,那对方实际借出的钱外加上自己的亏损,完全可以翻个两三倍。   这就是上万钱了。   拿人钱财,已经有所亏欠,再让对方因为自己而损失那么多,以后人情还起来,指不定有多麻烦呢,   韩盈宁愿现在折腾点,省得以后还起来麻烦。   “你记得再多拿套衣服过来,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有。”将布袋扛进屋内的韩粟嘱咐道:“我这一走,你们这些天得小心点,要是东西被偷,根本找不回来。”   “亭市人比较杂,不过好歹也是在亭内,有这么多吏目在,应该问题不大。”   人员流通复杂的地方,的确更容易出现犯罪,韩盈没有托大,安慰了韩粟之后,她又道:   “不过我会注意的,东西都放在屋里,还有牛女在屋里看着呢,奥对,还有,你回家若是遇到了徐田曹,请他再给我在县里打三套九针。”   “知道,你前天就说过了,我走了啊。”   说着,韩粟驾着马车缓缓的往亭外走。   韩盈把大哥送走,回屋嘱咐了一下牛女在屋内好好呆着,就招呼着自己的学生们去看诊。   村落没有县里面管制严格,还有宵禁,只要村长不拦着,那天刚朦朦亮就可以往亭里赶,等韩盈带着学生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外面围着了。   对于没有秩序概念的村民来说,想让他们学会排队和等待是一个困难的事情,韩盈刚出来,就被靠前的人团团围住,这个说自己腰腿酸痛,那个说自己老是咳嗽,还有人说自己背上起了痘,声音比五百只鸭子吵架还要乱。   好在,韩盈对这种情况已经有了充分的应对手段,她快速点人安排道:   “周幺,你带着人让他们先排队,郑茂,你挑再个好手先看看症状,于姝,田水,你们俩过来支桌子,剩下的人跟着我,一会儿我说药,你们抓!   有条不絮的安排下来之后,原本乱糟糟的局面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十几分钟之后,韩盈就坐在了桌前,给已经排好队的病人看诊。   随着韩盈开始看着,不少昨天没有排上队的贾商也出来了,维持秩序的周幺她们一直在大声喊禁止插队,以免引起争吵和打架,看着不能往前排,这群贾商熟练的使用出钞能力,几十个铜钱,就换到了前排的位置。   这样花钱加塞的事情,韩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放过去了。   病人实在是太多,一旦开始看病,中间能够休息的空闲就很少,韩盈专注看诊,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商队正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奇货。   是的,他们就是在看一件奇货。   汉代的需要有商队贩货的商人,可以笼统的分为两种,一种是长途,长到能跨省,另一种就是在本地的几个县打转,前者多为男人,贩卖的商品为各种需要以黄金购买的珍宝。   后者就男女都有,甚至有些以女子为主,汉代常见的妇女职业之一就是经商,男人经商不体面,女人反而不会受到指责,所以大量的中低层商业都有女性的身影,开食店酒馆旅舍,贩卖生活用品,乃至一些和女性有关的高档奢侈品,非常全面。   不过,如果说后者更趋向于稳定社会生活的话,那么前者则是真正的,追求高利润的匪徒。   沿途那么多的危险和吃拿卡要,没有足够利润的话,他们怎么会干?   而现在,他们发现了价值更大的存在。   商队中的韦通盯着韩盈,他两眼发直,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大哥,这又治好了一个背疽,这医术放在长安也得是神医啊!   被唤作老大的商队头领叫陈信,他虽然没有自己的心腹那么露骨,可眼睛照样离不开韩盈。   “是啊,神医。   一个没什么家室的,在乡间行医的神医!   只要把她活着带到长安,训好了卖出去,说不定能换来百斤的黄金!   上百斤的黄金!   利润让这些人双眼变得通红,绑她的代价算不上多大,只要能在绑完人之后尽快逃离宛安县,那他们就是安全的!   主卖玉石,本就没有多少货物压重,特别适合逃命的亡命徒们衡量着利弊,都从心里生出了干这一票的想法。   韦通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他往大哥身边一靠,小声说道:   “大哥,我今天看那个和月女在一起的男人也走了,要不要今天就…… 第85章 劫匪袭击   “不急,咱们得把这事儿做稳了!”   陈信脸上带上了几分狠辣,紧接着,他就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太过于露骨,于是伸手狠狠抹了一把,扭头对着身后的弟兄们说:   “都过来,我跟你们说……”   过来的人都是陈信的心腹,在这种事情上,人越少越好,毕竟,在亭内绑人终究不是容易的事情,虽然嘴上说的容易,但做起来就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人多容易走漏风声,或者被别人看出端倪,好在如今人都被吸引到月女身边,也没有人在意他们在这儿交头接耳的几个人,用黑话交流一番之后,他们就各自散开,或是探查地形、和其他好事者一样蹲在月女旁边,看她怎么行医,以及商议怎么逃窜等等。   这群人行动力极强,且一点也不在意其中的风险,对他们来说,贩卖玉石的风险可比绑人大的多,遇上个不讲理的藩王、贵族之间门争执,又或者单纯的皇帝就突然下令商人贩卖玉石是死罪,都能让他们没来由的丢了性命,对比那些,在一个乡亭内绑个稍大的女童算得了什么?   忙碌中的韩盈,压根没有想到会有人起了将她拐卖成奴隶的主意,看诊是很耗费脑力和精力的工作,一天下来,哪怕不是头晕眼花,只想睡觉,整个人也会变的非常懒惰,什么事情也不想干。   傍晚,疲倦的韩盈坐在马扎上,于姝在身后给她捏着发酸的肩膀,边恢复着体力,韩盈边对叫过来的郑茂说道:   “光我看诊,你们也没什么进步,这样,从明天开始,你们按村,分两组给病人看诊。”   “这,这怎么能行?”   听到韩盈这样说,郑茂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月女对她们好的是真没话说,不同的病怎么治她是都教,一点儿都没有藏私,放那些当学徒的,苦干个三年,能睡师父床底边都是出头,至于学,那得偷着来。可她教的太多、太快,遇上的病症又五花八门的,谁敢上手去治?   郑茂心里很是为难,学的越多,越觉着自己什么都不会,若真是治出个什么问题来,岂不是白白害死了人?   这么想着,郑茂脸色很是为难:“月女,我们真不敢啊。”   对病人生命有敬畏之心是好事,韩盈理解郑茂纠结什么,她给对方开着定心丸:   “你们看,我给把关,治不了的我会治的。”说着,韩盈又把事实摆了出来:   “过来看诊的人太多,全由我继续诊治,那就顾不上你们了,等到了下个亭,又来了一批学生,你们就没上手锻炼的机会,等回了村,全靠自己的时候,岂不是心里更加没底?现在有上手的机会,就是得抓住。”   郑茂不由得在脑子里想起来,自己现在没抓住机会,回村给人看病心里没底,手足无措,药都开不好,治病也没效果,然后被村里人嫌弃的样子,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是,是得抓住机会练,我今天就把人排好!”   于姝眼神羡慕的看着郑茂,她心里也是想给人看诊,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还有很多不足,真要她去看,肯定是除了几个常见病会治之外,其它全都两眼一抹黑。   还是得多学!   终于能减轻自己一部分工作量的韩盈松了口气,她闭上眼,指挥着于姝:“手往左边去去,使点劲儿,坐的太久,颈椎这里疼死了。”   “好嘞。”   人多之后,于姝要干的活就很轻松,主要是负责维持一下秩序,挑拣挑拣药材,所以到现在精力还很充沛,她认真的捏着肩膀,突然,一股浓郁的鸡汤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那味道太香,香的让于姝忍不住抽起来鼻子,甚至还抬头四下张往。   正当于姝疑惑是谁在煮鸡的时候,一个稍微有些胖的妇人提着篮筐走了过来,胖妇人走得越近,那股鸡汤味就越浓,于姝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篮筐上,眨了眨眼。   咦?这个人怎么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于姝的感觉没有出错,胖妇人直接走到韩盈面前,将篮筐放在地上,笑着说道:“我家主人见月女今天太过劳累,特地让我给您煮的鸡汤。”   韩盈猛的睁开眼:“你家主人是?”   “是丝商左仪。”胖妇人说出来主人的身份,又道:“您现在太忙,她不好来拜访,若是后得了空闲,还请不要拒绝我家主人。”   对方讨好的意图太过于明显,而且还锲而不舍,看着篮筐里用大锅装着的鸡汤,以及和漂浮出来的鸡背,韩盈略一沉吟了下,没有拒绝。   大事上不欠,小事上有点儿往来就没什么,毕竟如今不是现代,有钱能解决一切,没几个朋友给搭把手,想做事情是真的难。   这么想着,韩盈说道:“若是不出意外,隆亭我还得呆半个月,最后几天就会比较清闲,若你家主人还在,可那时候来找我。”   得了答复,胖妇人乐呵呵道别回去。   如今的鸡很瘦小,比后世那些养两三年能重四五斤的土鸡能小三分之一以上,二十多个人,分肯定是没法分,韩盈索性不分,倒是鸡汤够多,每人都能舀上半勺鸡汤尝尝。   正所谓,苦日子过久了,稍微过点好的,就会觉得这东西真不错,其实鸡普普通通,可吃了好多天米饭配咸菜肉干,突然吃一次煮的极烂的鸡肉,其感觉丝毫不亚于在现代和朋友去餐厅享受,韩盈一个没忍住,居然把整只鸡都给吃完了。   随着劳动量的增加,以及和碳水化合物提供的热量太少,韩盈现在的饭量,比前世成人的饭量还要大。   当然,两斤多的鸡外加半碗米饭吃下来,韩盈还是吃撑了。   鸡汤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吃完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彼时这个时候基本上可以躺下睡觉,但现在韩盈是没法躺了,周围又黑漆漆的,走路不靠谱,索性直接坐在榻上拿空间门的电脑写医案,顺便等消食,什么时候撑的感觉消失什么时候睡。   屋子里不算特别安静,还有慢慢吃东西的声音,这是牛女,她今天吃的可慢了。   其实不只是牛女,今天所有人吃的都挺慢的。   如今农家没什么好手艺,基本上就是加盐水煮一切,鸡汤里面加了葱去腥,又放了豆蔻,醋和酱等物调味,再加上熬煮过程中油脂渗发,这鸡汤极为鲜美,泡着豆吃,味道别提多好了,要不是不能摸黑吃饭,姑娘们这顿饭能吃个一小时。   倒是牛女,可能是早些年打猎,能吃得上肝脏的缘故,夜里视物能力极强,反正韩盈也不收她的碗,她就慢慢吃到现在。   而每到夜晚,韩盈就开始怀念现代的灯光,虽然经常被专家诟病是光污染,可只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才明白有一丝光亮是多么的难得。   沉浸在记录中的韩盈,没有听到屋外稀碎的声音,倒是吃东西的牛女手上动作一顿,她竖起耳朵听了几下,脸色微变,爬起来慢慢的走到韩盈这边,拿起来韩粟留下来的短槊,伸手拉了拉还在坐着的韩盈,小声的说道:   “有人在撬窗。”   天黑之后来撬窗的?!   韩盈瞬间门警惕起来,感觉到韩盈身体紧绷,牛女继续小声说道:“躲起来,不要出去,会被看到,也不要出声,让我来喊人。”   撬窗的动静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被动过手脚,还是那木质窗户本来就不行的缘故,韩盈已经能模模糊糊的看到窗户被掀起来一角,对方的动作太快,压根不给她喊人的时间门,而这个时候,牛女突然起身往窗户那边走去。   就当牛女起来的空隙,窗户就已经掀开,稀少的月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韩盈没有喊人,防止暴露自己,她从床榻上起来,躲到墙角,又从空间门里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拿了出来。   靠在墙角,韩盈的心怦怦直跳,她满脑子全是问题,冲着她来的人是谁?谁派他们来的?有几个?打算干什么?喊一嗓子,值岗的吏目得多快才能过来?她得撑多久?   可这些问题压根没有时间门去想,已经把窗户卸掉的强盗。直接从窗户外往里跳,他还没跳一半,牛女的短槊冲着他的腹部就刺了过去。   这强盗显然是个跑江湖的老手,发现有埋伏之后,还能强扭起来身体,硬生生的用胳膊挡住短槊后往屋内跳,牛女伤还没好,使不上多少力气,竟直接被他闯进了屋内!   紧要关头,牛女直接放声喊道:“来人啊——有强人——!   现在已经夜里九点多,隔壁两个屋内的学生们都进入了睡梦中,喊声即便是惊醒了一部分人,可她们无论是起来推醒身边的同伴,或者直接往外跑都需要时间门,更糟糕的是,如今学生们的夜盲症很明显,不点起火把根本过不来!   很显然,过来的强盗也知道这点,他们心理素质极硬,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没跑,还又跳进来一个!   把短槊当成刺刀的牛女还在和前面的人搏斗,她手中有利器,却身上带伤,使不上太多力气,对方身强体壮,却赤手空拳,胳膊带伤,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   而新跳进来的人则是毫不犹豫的往榻上跑,韩盈模模糊糊看到他身旁飘着的麻袋,瞬间门就明白这是用来装自己的!   这是一群想绑架自己的绑匪!   是沃河觋师,还是谁?   韩盈来不及想幕后主使,她快速脑海中想着刚才听到的声音,又确定来的人只有三个之后,直接跟上去,在对方扑空的刹那,拼尽全力对着他的脊柱就刺了进去!! 第86章 将功折罪   韩盈清楚自己的优缺点,她力气大,但体型小,一旦被控制住,后续极难反抗,如果要反抗敌人,最好要一击毙命,可她的身高是硬伤,这劫匪又是后背对着她,要害全都避开,她只能拼着试试能不能刺到脊椎内部,送对方一个高位截瘫。   她行动极快,可绑匪经验同样丰富,对方跑到床边一摸,什么都没有的床榻让他立刻明白过来有诈,他赶紧扭身,而此刻,韩盈手中的匕首已经狠狠的向他脊柱椎间隙刺入,他一转身,位置便偏离些许,明显没有刺入脊髓。   韩盈想要拔刀再刺,正常人被划出大伤口后,身体就会不听使唤,整个人头晕目眩的往下倒,可劫匪却还能站着扭身扯住韩盈的胳膊,紧接着,一拳就打了过来。   ‘砰!’   韩盈额头上硬挨了下拳头,痛得眼冒金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仅没有后退,甚至心里还冒出了一团火,剩下的一切全都是本能,握起拳头,就冲着对方的下颌就锤了上去。   屋内黑漆漆一片,那点儿月光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作,两个人全凭本能搏斗,刹那间,房间内只剩下了拳头到肉的沉闷声音。   看不清状况,先进来的劫匪还小声嚷嚷着:“老三,你别把人打死了!”   他刚说完,一把短槊就再次冲他刺了过来。   隔壁的房间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还有人看暂时出不去,索性直接放声大喊:“进劫匪了!快来人啊!”   随着高喊,最外面等候望风的劫匪也有些撑不住了,他在窗户口冲着屋内喊道:   “你们动作快点,要来人了!”   和牛女对峙的劫匪听着外面的动静,脸色发狠,直接往前冲去。他用伤了的手臂握住短槊,紧接着就近了牛女的身,拿着短剑的左手就刺了过去,几声轻微的痛哼过后,便听不清任何动静,而外面让他们动作快一点的望风劫匪,看着不远处亮起来的火光,实在是不敢呆下去了。   他也不说话,贴着墙角赶紧往外跑,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推门出来的郑茂等人看了个正着。   “快抓他!”   周幺当即下了决定:“韩卜、夏水你们几个跟我追,其她人赶紧去看月女怎么样了!”   屋内太黑,听到有劫匪进来的后,两个学生房间都乱成一团,最后也就出来了七八个人,这时候的大家哪有什么主意?好在周幺还能稳住,她平日里作为队长,大家足够信服她,现在她站出来安排,六神无主的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随即,一队人跟着周幺举着火把去追人,她们提着木棍追着人跑,听见混乱的吏目们也往这边来,还未等两队人马汇合,为首的左昱就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人影。   这个点还鬼鬼祟祟往外跑的,肯定有问题!   “快去追!   左昱刚分出两个人去追逃跑的劫犯,就看到周幺追了上来,她也聪明,脚步没停的喊道:“有劫匪绑月女,我去追人!”   听到这句话的左昱瞬间后背一冷,带着兄弟们玩命的往月女的住所跑,月女那可是县令的徒弟,她在在隆亭出事,本亭的人谁都别想有好下场!   等他跑到,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屋内屋外亮着好几个火把,两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被拖出来,躺在地上,还有人拿着短槊使劲往着两人身上捅。   左昱来不及管劫匪死没死,他抓着一个人赶紧问道:“月女呢?月女没事吧?!”   真被刚才的混乱踩伤腿的于姝走路一瘸一拐,她抱着木柴准备生火,听到有人询问,头也不抬的回答。   “月女受伤了,屋内有人给她看伤呢。”   左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他赶紧走去屋内,去看看月女到底怎么样了。   韩盈目前的状态介于好与坏之间。   坏是因为头、肩膀、后背都被那劫匪猛捶了好几下,现在只觉得两耳轰鸣,疼的要死。好是身上没什么刀伤,自己检查过程中也没有内脏破裂的迹象,都是皮外伤。   这得感谢刚开始她将匕首捅近了劫匪后腰,应该是搏斗过程中匕首刺入了脊髓,这使得对方只能挥动胳膊,力气还越来越弱,除了之前挨了那几下,后面全都是韩盈在输出,只是打架这种事情,真打之后才会发现,高强度输出两三分钟后人的体力就会耗尽,不然格斗比赛每回合不会只有三分钟。   所以耗费大量体力的韩盈,现在瘫坐在床榻上,勉强还有点力气嘱咐着别人去看牛女怎么样了。   在窗户口对上劫匪的牛女才是伤的最重的那个。   当时屋内黑漆漆的,韩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闷哼和殴打的声音,现在点燃了火把,众人才看见牛女身上有好几道划伤,血渗的特别明显!   于姝在外面生火,就是为了多点光,让大家检查到底是哪里受的伤。   韩盈心里发急,可现在整个人头疼的厉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不断的询问着牛女的状况:   “她那里受伤了?伤口多大?血多不多?”   左昱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月女的问声,不用多想就立刻明白过来,现在最好不要进去,他往后退了几步,升起火的于姝和另一个姑娘抬着火盆赶紧往屋内走,还有人举着火把去拿药和绷带,每个人的脚步都是急匆匆的,虽然有些混乱,好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看着院子里乱中有序的模样,左昱心里惊讶不已。   在如今的时代,如果要论纪律性的话,军营算得上是比较高的代名词了。   早些年,左昱还未当上吏目的时候,也要服兵役,他当时正好遇上了七国叛乱,所以每天最害怕遇见两件事。   一个是炸营,更恐怖的就是夜袭。   古代夜袭,只要没有防备,基本上一打一个准,夜里黑成那个样子,根本无法组织反抗,甚至自己慌乱的同伴,会成为敌人的帮凶,反过来伤害自己,整场混乱可能持续到第二天早晨,天亮能看出敌我之后才能停歇下来。可这个时候,营地的士兵,不是已经死伤殆尽,就是四散奔逃到不知何处去了。   月女能防住三个强人,又能在造成这么大混乱之后,组织起来人善后,这份本事,不比给人看诊差啊!   正当左昱惊讶的时候,已经入睡又被吵醒的夏亭长姗姗来迟,他上来先给左昱头上一下,骂骂咧咧的询问:   “不是说跑了一个吗?怎么还没抓到人?!”   “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夏亭长立刻追问:“追到了没?”   这下可把左昱问到了,他摇了摇头回道:“还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夏亭长生气的又踹了左昱一脚:“还不快去追!”   “是,是,我这就去!”   左昱哪敢反驳夏亭长的话,赶紧回去追人,可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周幺带着人回来,她看到夏亭长,直接说道:   “来的劫匪在外面藏了三匹马,现在骑上马跑了,好在还剩下两匹马,那两位大哥现在骑着马追人,我们追不上,就先回来了。”   说完,看到院内还躺着两个劫匪的周幺,立刻又道:“我们这些妇人从未经历过这事,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什么都做不了,夏亭长,您一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对,本亭长肯定得给你们讨回公道!”   夏亭长恨不得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在自己的辖区,甚至在亭内出现县令弟子被劫的事情,就算月女没事儿,他都得负责任被上司问问自己怎么当亭长。   现在月女受了伤,还有一个保护她的人不知死活,就这样的情况,夏亭长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他脑海里想着上司骂他的话,以及有可能被开革的后果,裤子都要吓尿。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好在周幺给他提了一条后路,赶紧把这些人抓住,好向月女和上司将功折罪,打着包票的夏亭长终于反应过来,他拿起火把,三步并着两步就去查看躺在地上的两个歹人。   一个歹人已经没气儿,另一个还活着,可鼻青脸肿的,意识也不清楚,没办法拷问的夏亭长气得要死,倒是靠过来的左昱有些犹豫,他不由得说道:   “亭长,这人我好像见过。   “你见过?夏亭长立刻高兴起来,连忙追问道:“是谁?!   “是一队贩货的商人,   左昱边回忆边说道:“和别人不太一样,带的东西挺贵重的,从南边过来的,据说要去长安。   “长安——   说了这么多,夏亭长要是还不明白这群人想干什么,那他根本不用当亭长了。   “一群畜牲养的东西,这是想把月女绑了卖到长安啊……不行,把人都叫出来赶紧追,我给溪亭写信,赶紧拦人!   夏亭长把大部分吏目都动员起来捉人,亭这边人来人往的,丢个小点儿的值钱货物还算是常见,但绑人还是第一次,再加上夏亭长这么兴师动众,从没有见过这样事情的商人也睡不着,纷纷起来打听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些事情都没有打扰到韩盈,学生们拦住了所有想要过来看看的人,她硬撑着给牛女检查了个遍,幸好没什么致命伤,止住血,包扎好伤口,中间牛女还被痛醒一次,被喂了碗稠米粥又深深的睡了过去。   学生端着盆水进来,又端着盆血水出去,听闻夏亭长还没走,韩盈让人扶着从屋内走了出来。   属下点着人手,看韩盈过来,夏亭长赶紧过来,待他看清楚韩盈头上的淤伤,顿时心道不妙,刚想小心赔罪,就听得韩盈道:   “今日实在是麻烦夏亭长,要不是你们过来的快,我就要被掳去做奴仆了。   这显然是客套话,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夏亭长心里松了口气,连忙说道:   “哪里,分明是我等看守不严,才让歹人混进来,月女你放心,这些歹人我必会全抓捕回来!   “那就多些夏亭长了。   等来这句话的韩盈也撑不住了,她和夏亭长告回,而后回房间吃了止疼片,交代了郑茂和周幺几句之后,也沉沉的睡了过去,完全不知道各村知道自己差点儿被绑之后,直接炸成什么样子。 第87章 歹人内讧   夏亭长能当上亭长,实力还是有些的。   按照过往的习惯,他先是盘问其他商人,确定了这个商队的人数,又结合来的歹人只有三个情况,极快的判定了这群人现在应该还没有出亭,应该是躲在隐蔽处等待汇合。   那现在见人迟迟没有回去,又或者只回去了一个,肯定要窝里乱,不是继续在本亭躲避,就是要在明天傍晚到达其它亭,用假身份混过去逃走。   所以夏亭长一边写信给其他亭长,另一边让手下的吏目赶紧通知各村,注意是否有外来的歹人,一旦发现异常,立马扭送过来。   户籍管控对农民们来说很难受,但遇到这样作奸犯科的事情,罪犯想要逃跑就很难,毕竟农民们长久的居住在一个村落里,突然来个陌生人,立马就能发现不对劲。   以往大家对陌生人还没那么警惕,可当吏目半夜敲开村长家的门,把几个村老召集过来,说月女差点被歹人绑走,只抓住了两个,剩下的十几个有可能还留在本亭,若是看到陌生人,绑了送到亭那边,众人便群情激奋起来。   月女那么好的人,居然还有人敢绑她?!   我和爹娘老婆的病还没看完呢,女儿还等着送给月女当学生,就等着她回来之后,我们这群草一样的庶民,以后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能有人给看看,不至于熬到死,现在居然还有歹人敢绑月女?!   当我们死了啊!   吏目们过来通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大家觉也不睡了,大声吆喝着喊醒村里的壮年男人,拿着各种武器开始四散寻人。   随着吏目通知的村落越来越多,整个亭内到处都是晃动的火把和高呼声。   躲避在暗处的陈信很快发现了动静,他暗道不好,还没等他想出主意,其他被逼上梁山,根本没想绑月女的商队兄弟就撑不住了。   一个壮汉愤愤的直起身,往地上唾了口唾沫,骂道:“去他乃公的,乃公不等了!”   他的话得到了队里大部分人的附和,韦通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又有这么多村民过来找人,肯定是事情败露,那三个人已经被抓住,看村民举着火把的火光越来越近,没人想继续留下去,他们纷纷说道:   “对,大哥,咱们赶紧走吧!”   “再等一会儿,那些村民过来,咱们可就完了!”   “就是!”   还想再等等的陈信看看现在的局势,一咬牙,说道:   “不等了,咱们赶紧走!”   “走?还能往哪儿走?”最先出声的壮汉冷笑一声,他伸手去解马车上的货物,边解边说道:   “早就说了,不要劫那月女,你们非不听,现在他们来捉人,就咱们这几辆马车,走起来动静比鸡叫还大,去哪儿都能被人拦住,大伙还不如各分点货,各自逃命去吧!”   这话一出,心里有动摇的人也忍不住向上前。   看着现在的局势,陈信脸色异常的难看,他大声喝道:   “梁仲!今天出来的时候你就看到韦通不在,当时你不问,停半路你知道他们绑月女,那时候你可一句话也没说,现在出事儿了,你鼓动大家散伙逃命,不过是为了吞财!何必说的这么好听!”   梁仲愤怒的松开解绳子的手:“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们……”陈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心里想着如何舍弃了这些人好供自己逃命,嘴上却编出来极为好听的谎话:   “把麻袋用石头和草装上,垒在车上,装作送粮车,咱们马多,我就带几个人装成吏目骑马探路,剩下的人在后面跟着,若是看前面有人,我们就装成押送粮食的,还剩下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只要躲过这一段时间的搜捕,咱们就能活下去!”   “也行。”梁仲深深的看着陈信,又道:“不过,文书和货都得放在马车上!”   “我们可是兄弟,你怎么能这么不信我!”陈信气的眼里直冒火,好像真的被怀疑似的那么难受,又愤怒又无可奈何的说道:   “就按照你说的办,行了吧!”   看大哥给出来了办法,又如此信任大伙,众人升起的埋怨也终于散去,他们分分上前拍着梁仲的肩膀:   “大哥最可信了,何必做这些事情,还是赶紧过来割些杂草走人吧。”   “对啊,怎么能散伙呢?咱们这点人,哪里比得上那些村民?分开跑全都得被逮住,还是一起走好。”   “就是,现在不是有退路了吗,不用那么气了,咱们熬过这一劫再说。”   还有人在陈信身边吹起了马屁。   “不愧是大哥,这主意想的就是快,谁能想到咱们敢装成吏目?”   “就是!”   在众人一团和气中,陈信对着自己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一个人偷偷拿过伪造的传,另一个人解开马匹!在割草的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直接骑上马,跑了!   剩下的人目瞪口呆,梁仲追了几十步没追上之后,屁滚尿流的跑了回来,使劲儿去解马车上的绳子,带他从布袋中到处那些絮草,翻出木盒,打开一看,早就空空如也!   梁仲再也克制不住的怒吼起来:   “陈信,乃公必杀你!”   他不吼还罢,一吼,其他人瞬间觉着不妙,在心底暗道声‘坏了!’后,赶紧上马车翻找,拿些值钱的物什就开始争夺,看着火光越来越近,撑不住的人扭头就跑起来。   可搜索的村民已经知道了这地方有人,乌压压二三百号人围了过来,想跑?那简直是做梦!   一觉睡到天亮,止痛药的药效散去,韩盈捂着发痛的额头醒了过来,她刚坐起身,守着牛女的于姝就听到动静,赶紧将竹杯递了过来。   天光一亮,韩盈头上的伤更难隐藏,她本来年龄就小,又捂了一个冬天,就算是这月挨了不少晒,皮肤黑了些许,可能对比其他晒了十几年的人来说还是白的很,于是衬的头上淤青极为吓人,碰都不敢碰。   韩盈的确口渴的厉害,她用不疼的左胳膊举着竹杯喝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这才放下竹杯,问道:   “牛女怎么样了?”   于姝借过来杯子,回答道:“刚刚起来喝了碗粥,现在又睡过去了,我摸了她额头,没发烧。”   “你呢,腿还疼吗?”   “现在已经不疼了。”于姝没想到自己那点儿小伤也会被记住,她连忙解释道:   “就是昨天晚上太黑,也不知道是谁踩了下,好在本来就没什么,晚上疼那么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   “那就行。”   学生的两个屋内没别的东西,顶多就是在墙角堆了些工具,大家都是铺些稻草直接和衣而睡,昨天晚上听到动静,是有不少人急着想赶紧去救人,不小心踩到了同伴,又或者被同伴绊倒,好在都是人,没有桌子什么的磕碰,就算是受伤也伤不到哪里去。   要是换到军营,拿着兵器而睡的他们听到动静……   还是没灯啊!   想到这里,韩盈额头又开始作痛,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揉,手抬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额角受着伤,赶紧把手放下来,又道:   “我昨天说让周幺拿钱买点肉回来煮上,她去了吗?”   韩盈看诊到现在也不是完全不收钱的,现在诊费固定是一碗粮,此外药材或多或少也会收取一些劳务费,赚的不多,但因为学生自带干粮,又有这么多病人,积累下来,她手头也有几百钱和不少米粮,买点肉不是难事。   受这么重的伤,就得吃点好的补补,被问的于姝也有些急,她往门外望去,说道:   “今天早上就去了,不知道怎么的,现在还没回来呢。   许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公鸡尖锐的鸡鸣和狗叫突然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周幺大声喊的声音:   “别送了,月女真的吃不了这么多,活的也不行,真的,月女现在没事,过两天你们就能看到她……   听着这动静,于姝小脸上有些茫然,倒是韩盈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活动了一下身体,确定自己能正常走路,就穿上木屐,直接往外走去。   身后的于姝看看走出去的韩盈,再看看躺着的牛女,一跺脚,还是先去追韩盈了。   从成排的房屋前走过,在门前忙碌的学生,一看到韩盈,纷纷高兴地迎了过来,待看到韩盈额头上的伤,全都握紧了拳头。   她们这么多人在,居然还让月女差点儿被劫走,丢脸啊!   手中有活的郑茂离不开,她连忙向两个强壮的妇人喊了声,让她们跟着韩盈一同出去。   而韩盈也没有阻拦自己身后多出来的三条尾巴,她穿过巷,一抬头就看到黑压压一片人。   这些人拿着小米,大米,豆,肉条,鸡蛋等如今能见到的所有好东西堵在亭院内,拼了命的想给周幺送。   “真的不用送啊……   周幺说的是嘴唇发干,她今天出去买肉,卖肉的老板认识她,又听闻昨晚的动静,连忙追问她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周幺正常说了,没想到老板一听月女受伤,想买点肉吃,直接不收钱了,周幺好说歹说,对方都不听,只能放下钱提着肉就跑,可还走几步,就被其他听闻月女受伤的商贩给堵住,非要送各种吃的补身体。   这一堵,就堵回亭院,紧接着各村的村民也拿着各种吃的来探望月女,也不知道谁传的,从月女头上只是有淤青,变成了月女被打中额头,现今躺在床上快起不来了,这可把大家伙吓得不轻,又开始狂送药材。   哪怕是她们这些学生反复说没事,他们还是不相信,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周幺围起来,非说要去看看一眼月女才放心。   正当周幺面对这些人没得办法的时候,突然有人高喊一声:   “月女,是月女过来了,月女没事!   周幺顿时松了口气,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原本围绕着她的人瞬间清空,乌压压的往月女方向跑了过去。 第88章 磔刑处置   看着蜂拥而至的人群,身后的三个学生吓得赶紧出面拦人,生怕他们激动过头,冲到韩盈面前发生什么踩踏事故。   学生们平时就要负责维持秩序,又要负责各种其它重要的事情,还得教导村民如何煮用,劳累的同时,也在村民面前积累了不少的威信。   她们在前面拦着,再加上韩盈好生生的站在这里,众人还有着几分理智,虽然还在争抢着想往前去,却不敢太越过,于是边往前挤,边七嘴八舌的喊道:   “月女您没事吧?”   “好重的伤!”   “月女您不是硬撑着出来的吧?实在不行,咱们就赶紧回去休息!”   “竟敢有人在亭里略卖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月女,我们把歹人都抓住了!”   “月女……”   “月女……”   争吵声太过于混乱,韩盈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让这些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几声厉喝。   “都给乃公闭嘴!”   “别吵吵了!”   “给乃公让开!”   这是夏亭长和其他吏目的声音,在他们的努力下,村民们吵嚷声音瞬间小了不少,紧接着,韩盈就看到围着自己的村民们被挤硬开了一条通道。   一夜未睡的夏亭长显然忙碌了很多事情,他眼睛带着血丝,不过脸上的表情却很高兴,他指着正被吏目分开的通道,对韩盈说道:   “不辱使命啊,月女,你看看,敢过来略你的商人,基本上都被抓回来了!”   说着,夏亭长就用手指着方向示意韩盈过去看,边指边说:   “亭里的这些村民们,一听到有歹人敢略你,全都出来找人了,要不是他们,还真抓不到他们呢。”   不少出力的村民听夏亭长这样给韩盈说,特别高兴的挺起胸膛,还有几个使劲摆着手:   “那是,敢来略月女,得问问我手中的槊!”   “有我们在,绝对不能让歹人把月女略走!”   “哪里哪里,我们没出多少力。”   “还是歹人太可恨了!”   韩盈的心里有些感动。   如今的治安水平真算不上多好,又没有监控摄像头,交通靠腿传讯靠吼的,再加上地广人稀,普通人犯罪能抓得到,各项准备措施做完善的职业歹人犯罪就没那么好抓了,韩盈心理已经做好了逃走的那个人抓不回来的打算,没想到居然被抓回来了!   这可真是全靠村民努力了,指不定昨天晚上有多少大动干戈,才能把逃走的那个人捉住。   既然人被抓住,韩盈必须问一问这三个人是不是被人指使,在三个学生小心护卫之下,她穿过人墙,直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十四五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被反绑在一起,以各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止不住的呻吟着,稍微离近一点,就能看到他们身上的各种脚印,甚至还能看到几个血窟窿,也不知道是哪位猛士拿武器戳的。   过来绑自己的绑匪,能有这么多吗?   韩盈面带疑惑,转头向夏亭长望去,问道:“怎么有这么多人?”   “想略卖你的是一个贩玉石的商队。”夏亭长看韩盈面露疑惑,极为贴心的解释道:“看你医术太厉害,就想把你略去长安。”   听到夏亭长声音,一个躺在地上的劫匪抬起头,挣扎着喊道:   “这不是略卖,是带她去过好日子,长安有多富庶你们——”   ‘砰!’   还没等他说完,有个村民就提着棍子猛的敲在他头上,直接打得他彻底昏死过去。   我去!   居然还有这种情况?!   韩盈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甚至都被抓住了,还要辩解自己在做好事,她忍不住吐槽:   “我能有多值钱?能让他们连磔刑都不怕,不对,他们怎么会认为我能接受被卖?!”   “这……”夏亭长还真不好说,倒是旁边的亭吏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们这些人没本事,命贱,卖也卖不出去,月女您不一样,本事是真厉害,那些怕死的贵人是真能出金子买您的。”   说着,他回忆起那些收缴起来的玉石,谁能想到,那么小小的一块石头,也能卖出千金的价格呢?   亭吏叹息一声,又道:   “至于您不愿意……唉,说的难听点,做贵人的宠奴,可是能穿丝绸做成的衣服,踩着牛皮做的鞋子,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以您的本事,要是在被王侯看上,收做姬妾,生下儿子,以后可就是贵不可言啦。”   在贫穷面前,尊严和身份,有时候也没那么重要,不少村民眼里都生出几分害怕,甚至有人咳嗽起来,示意着亭吏不要再说。   万一月女真这样打算怎么办!   亭吏压根没在意这些假咳嗽的人,在他看来,月女要是真在意这个,压根不会来乡下,他继续说道:“在这些人眼里,到时候您谢他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愿意呢?”   韩盈微微沉默。   的确是如此,哪怕是现代,也有很多从小地方来的人,迷失在大城市的物欲横流中,更何况这个底层真无法保全自身的时候?   不过——   “我不愿意。”   韩盈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拐卖的,她不能说出自己的志向,这过于挑战如今的规则,索性换了一个理由说道:   “长安太远,若被他们略卖走,我与母亲自此骨肉分离,此后再也不得想见,日后母亲百年,我连尽孝都做不到,这算什么为我好?   更何况,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在自己家里,母亲宠爱,兄弟和睦,行事自由,贵人再宠爱,也要日夜看他脸色,更何况那时不过是一介奴隶,说打杀就打杀了,连性命都保不住,荣华富贵又算得上什么!”   话音刚落,害怕韩盈被荣华富贵忽悠走的村民就大声附和起来:   “对!”   “月女说的没错!”   “就是这样,还是在家里好!”   “说的好!”   呼喊声中,突然出现了几声鸠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众人的声音立刻下降了不少,紧接着,人群再一次让出条通道,江适边拄鸠杖往外走,边朗声夸赞道:   “月女乃孝女也!”   看到他出现,夏亭长赶紧迎了上去:“江老?怎么您也过来了?”   “听闻月女被略,我来看望看望。”   江适看见夏亭长就想摇头,可当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太好什么,只能问道:   “这队商人可曾抓齐了?什么时候送去处以磔刑?”   磔刑,指处死后并肢解掉他的尸体,是如今最严厉的酷刑之一,是针对劫匪、盗墓、非法人口买卖的人贩子的刑罚,目的就是为了震慑人贩子不要略卖良家子,韩盈也知道这条,所以她压根没问后续怎么处罚,她没想到自己刚才那句假话,会被乡老称赞为孝女,这可真是……   意外之喜啊!   在汉代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有个孝女的名号,以后做事不知道多方便!   正当韩盈这样想的时候,夏亭长一脸惭愧的说道:   “还有三个主谋还未抓住,不过你江老放心,他们绝对跑不了多远,肯定能将他们抓回来!”   江适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了一下身,招呼身后四个青壮男人上前,对着韩盈说道:“月女,亭内人来人往,算不上多安全,那歹人也未曾抓住,老朽无能,让村里的子侄过来给你在院外守夜,如何?   夏亭长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打着哈哈,想要拒绝:“江老,你可不能这样啊!   捉拿盗贼的亭内护不住人,商人敢变身劫匪略人不说,还要被乡老送过来人看守护着,这把脸都要给丢尽了!   江适使劲儿撇了一眼想要阻止的夏亭长,夏亭长想想这老头真的是能和自己上司说上话,若是他给上司告上那么一状,那——   算了算了,还是丢脸吧。   看夏亭长不在说话,江适又将目光转向了韩盈。   韩盈……没拒绝。   说实话,韩盈知道现在晚上不安全,可她是真没有想到能不安全到这个地步,昨天后半夜还隐隐约约的做噩梦,反复梦见有人闯进来,现在那三个歹人还没抓住,没个人看守,嘶。   就算是她有空间在手,这次被人掳走后在没人的地方拿汽车把人压死,再想办法回来,可要是他们不是绑架,而是直接杀了她呢?   想想自己这次的应对,韩盈再一次痛恨自己现在没有长成身高一米八,全身都是肌肉,比牛女还要强的猛女。   多吃,还是得多吃肉,空间里的钙片不能停,回头让韩粟训练自己,她要能徒手搏豹!   至于现在……   还是有人守着吧。   而看韩盈没有拒绝自己的江适,也是在心底猛松了一口气。   他年老,算是见多识广,可即便是他出行在外,骤然遇到夜里有歹人袭击,也得惶恐不安好几天,甚至觉得此地不安全,必须得赶紧走,月女年龄小,遇事儿也不多,面对这种情况,吓的收拾收拾回家再正常不过。   可她稍微想了一下就收下人,代表压根没想着走,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胆识过人绝对是真的,对他们隆亭的民众更是有大恩,只要还能收下学生……还没有等江适问这件事情,月女就说道:   “我昨天头上挨了下,说着,韩盈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伤:“现在还疼的厉害,这情况也看不了诊,等明后天我舒缓些,让学生们看诊,我把关,江老觉得如何?   “这……   原本以为月女能修养好,稍微看几个病人收着学生走的江适,没想到月女居然还想着给民众看诊,他深吸一口气,将鸠杖递给身边人,直接弯腰揖拜下去:   “月女大恩也!   “江老!   韩盈那敢受老人这么大的礼,她快走两步伸起手想扶起来江适,结果右胳膊一抬,肌肉拉扯到伤处,痛的她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嘶——!   有村民看她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月女,您要不还是赶紧休息去吧,我们这点儿病痛都好多年了,晚几天看也不算事儿。   “就是,光让学生看也行啊,反正都是咱们乡里的人,又坏不到哪里去……   “有的治就挺好的了,我们不挑,实在不,行以后让学生们回来治嘛。   这样的医患关系实在是令人感动,韩盈看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撑不下去,她略一沉吟,道:   “也好,各村里正可在?晚辈想与其商量商量接下来看诊的事情。 第89章   除了江适这位特殊的乡老之外,总共只来了三个村长,好在其他村虽然村长不在,村老倒是来了。   人来的很全,正好,韩盈要解决一个她最头疼的问题:   无法管控过来求医的村民人数。   从下桑村到隆亭,韩盈都遇到了过来求医人数过多,她再努力也处理不过来,被迫每天超负荷看诊,而稍微来晚的村民,也不得不跟着排队排了一天、甚至两三天才能看上病的情况。   这种内耗既不利于自己,也不利于村民,下桑村的时候韩盈就已经想着必须要避免这种事情再发生,可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资格和实力去解决这个问题,但现在,韩盈觉着她可以尝试了。   面对着这些老人,韩盈提议按村,男女分开,身体状况从重到轻,每天按照固定名额过来,人数适中,这样,既不至于累到自己,也不会浪费村民的时间。   在场的村长和村老各自思索了一下,发现这样安排也就是他们麻烦一点,其它都是互相方便的事情,也就同意了。   但在谁先过来看,谁之后看的事情上,大家还是止不住的开始了扯皮。   这个说,他们那边离得远,得先过来看诊。   那个说,他们村里面有好几个身患重症的,得让他们村先来。   还有人说,离得近的村子,已经看了不少人,重病的已经看完了,得让给他们,还没怎么看病的人先来。   这就是韩盈最讨厌面对的情况了。   村长们会支持她的某项决定,但是在落实的过程中,就是会不免会为自己争取利益,这就会损害他人的利益,并阻碍决定的执行。   这也是韩盈现在最大的感触之一,大多数人的追求公平,不过是追求对自己有利的公平而已,就像,如果按照最省力的方法,那应该是先近后远的村子一个个来,但这样的方法,离远的村子肯定会不干。   他们不会在韩盈面前表现出来,但私底下发生争执,强行加塞,又或者这件事成为一个疙瘩,搞不好哪年缺水就会成为打起来的原因之一。   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已经想了对策,她直接提议抓阄。   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直接交给运气吧。   当韩盈提出来抓阄,江适立刻就笑了,他直接拍板决定,就这么干。   村长和村老们也觉得把选择交给运气更能说服自己,不提抓到前排的人有多开心、后头的人又多生气自己的运气差,反正韩盈和他们约定好三日之后再进行看诊,并说了每日看诊的人数,谢过……没有完全谢过村民送的各种吃的,略微狼狈的坐在屋外,和一条土狗面对面相觑。   从周朝开始,狗作为家畜,就有着三种职能,狩猎,看家,食用。并为其专门分出田犬,吠犬,食犬三种名字。   当然,这是上层社会所划分的职业,民间就没有这么讲究了,极大程度上犬要兼顾三种共同的功能,田里进耗子野兽,放狗去咬,平日里锁在家里看家护院,老了就宰了吃肉。   而大多数时候,吃肉也不一定要等狗到老。   比如这条被牵过来的狗,长得就很肥壮,要是韩盈不收下的话,它明天大概就要变一盘儿狗肉送过来了。   摸了摸这条黄狗的脑壳,韩盈叹了口气:   “以后我就叫你大黄了,要好好看家,不然你就要真成盘狗肉啦。”   “汪呜——?”   大黄狗歪了歪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韩盈,然后警惕的向后退了一下,发出了几声威胁的犬吠,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还小命不保,是韩盈把它给救下来的。   跟着它一同送进来的公鸡,现在已经被割喉烫毛,就等着煲鸡汤了!   面对这样的警惕,韩盈不仅没有生气,还点了点头。   要让一只成年狗认主,最快也得用半个月,这还得在狗对原主人感情不深的情况下,她作为陌生人,大黄第一面直接亲近的摇尾巴,那……   就算韩盈不把他做成狗肉,现在缺肉吃人迟早也得把它给骗出去做成狗肉。   所以韩盈给大黄拴上绳子,又稍微吩咐了学生不要给它喂食,自己要亲自喂之后,清洗过双手才返回房间休息。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看着是睡觉,实际上则是在空间整理自己的义诊条例。   从义诊开始,韩盈就在经历各种各样的问题,从最初的无人信任,到疯狂求医带来的繁重劳动、缺药、无法挑选合适的学生等等,而她的经验,就是在解决这些问题当中逐渐锻炼起来的。   等再建立起完整的运作方法后,韩盈就可以将这些传给她所有的学生,由其中的佼佼者前往其它乡亭!   这不仅免去了韩盈舟车劳顿,更将她一个人得花费十年才能走完的乡亭,缩短为两年,如此一来,韩盈就能更快的将根基扎在整个县城的村里,到时候……   “感觉还是不够,现在需要一项能来带巨大利益的产品带动药材种植,要用什么比较好呢?”   正当韩盈犯愁的时候,逃命中的陈信却还没有离开隆亭。   昨天,他先是躲了一夜,运气好,和韦通汇合了,四个人先是去了溪亭,稍作观察,就发现溪亭的戒备深严了不少,目前正严查非本地的独身骑马之人,为了不暴露,陈信只能再次返回隆亭,他跑的急,没来得及抢粮食,现今腹中饥饿,身后的三个兄弟同样没好到哪里去,全都开始腹中打鸣。   再这样熬下去可不行。   陈信从马上下来,带着亲信兄弟,对着河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让自己看的十分像一个亭吏之后,骑着马,大摇大摆的走进村里。   汉代,作为底层的亭吏,还没有资格分到官服,不过他们的衣衫和行为都带着和平民不同的‘官气’,说的通俗点,就是行为张扬跋扈,陈信很好的拿捏了这点,他一进村,就问道:   “你们村长呢?快叫他出来!”   陈信早就看过这村人男人基本上都不在,他清楚村长根本不会出现,事实也正如他所想,村里还在的村老和老媪赶紧出来迎接,在发现陈信面容陌生之后,脸上有些疑虑,而陈信可不会给他们怀疑的时间,而是大声嚷嚷着:   “乃公溪亭过来的亭吏!给乃公拿点酒肉来!”   他说的底气十足,连钱都不给,这架势着实唬住了留守的村老和老媪,他们互相对视着,不敢问出来这人到底是不是歹人,最终,还是由村老上前,说道:   “本村贫寒,没什么酒肉,只有些许豆饭,若不嫌弃……”   陈信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嫌弃,可他还是装出了一副嫌弃的模样,嘲讽起来:   “村里就是什么都没有,狗娘养的歹人,害得老子从早晨跑到现在,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没酒没肉怎么能行?”   说着,陈信指着村口觅食的大公鸡喊道:“把它给乃公烤了,乃公给钱!”   谁能想到被追捕的歹人,不仅没有四处躲避,甚至还嚣张的装作亭吏去村里骗吃骗喝?   尤其是听陈信骂着歹人,原本还有几分疑虑的村老直接没了怀疑,他心疼的看着村里的公鸡,无奈的招呼过来自己的孙女,说:   “让村里的妇人过来帮忙,把这鸡给他们烤了!”   这样的煞神,得罪不起啊!   正当村老孙女准备去喊人的时候,拿着湿衣服的牛女母亲直接堵去了她的去路,略显神经质的说道:   “我见过他,在隆亭卖阿牛的时候见过他,我就坐他旁边,他不是溪亭的亭吏!”   村老孙女脸色一白,她害怕的往陈信远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对方听不到这句话之后,立刻扭头回来,也不在意旁人对牛女母亲的诋毁,而是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说道:   “钟婶,来,你跟我过来,慢慢跟我说,好吗?”   下午。   “噗——”   正在喝水的夏亭长猛烈的把水全喷了出去,他不可思议的问道:   “什么?这人还装成溪亭的亭吏去村里骗吃骗喝?他疯了吧!”   左昱也是第一次见到能有这么胆大的人,他摊了摊手,说道:   “没疯,现在人已经被绑回来了,就在外面,亭长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这我得去看看。”   说起来,夏亭长他们是不知道陈信在假扮亭吏的,这是由于村民抓捕的时候过于愤怒,使用了一些,额,泄愤手段之后,送过来的人基本上没啥意识,唯一清醒过来的那个,只来得及给自己脱罪,然后又被村民一棍子敲的昏死过去,压根没来得及把陈信给卖了。   要不然,压根没他装的机会!   不过也是巧了,老天爷看不过去他,遇到了看过他脸的牛女母亲,直接识破了他的谎话,而后村里的女人一合计,先把三人的马给骗出手,紧接着就是四五十号健妇一起拿着削尖了的竹杆和长槊左右围剿,再之后嘛……   “这群娘们下手怎么还留一手呢?”   看着陈信被扎成血骷髅还没死的模样,夏亭长不由得摇了摇头,半死不活的送过来他很难办的好嘛,尤其是把这群人带的黄金和玉都给送来了,我这就更难办了啊!   毕竟,现在死罪可以用金子赎,送过来的金子,正能抵一个人的死罪,还有根本没办法定价的美玉,这……   夏亭长看着想要求夸奖、赏钱的几个女人,想了想,直接把地上放着的半吊钱拿出来给了她们。   “抓的不错,歹人就是他们,现在没你们事了,赶紧回村吧。”   把这几个女人赶出去,夏亭长看着这四个生死不知的人,又在屋内团团转了几圈,突然有了主意。   这么大的案子,他这个小亭长哪能做决定,得交给县里啊!   至于送人的时候人没熬得过去,死了……   那不是很正常嘛。   反正没死他这里!! 第90章 改个名字   而屋外,把人送过来的女人们互相对视了几眼,最后由年龄较大的老媪做主分了分。   牛女母亲也分得了一些,不多,只有四五十钱。   没有了牛女,她们一家在村里状态好了几分,至少姻亲朋友已经能说上话,但整体上的地位,还是偏下,就像是这次,她算是立了大功,但大家默契的把她的功劳忽略掉,甚至夏亭长明明给了四五百块钱的赏钱,她却只能分个十分之一。   地位踩低后再想回去,难如登天。   牛女母亲没有争吵,她只是默默的说一句要买些东西,晚点儿再回去,不和她们顺道走了。   大家都清楚这是谎话。   牛女就住在本亭,来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牛女受伤很厉害,她怎么可能不担心,想要去看看自己女儿呢?   村老孙女没有说话,走出亭外的时候,她遥遥的往后面看了眼。   能杀死歹人,保护月女的牛女,怎么可能会是邪祟呢?   现在想一想,之前那些日子,就像是疯了似的,村子里的狗还是会乱叫,鸡也经常不下蛋,这些事情,明明和牛女毫无关系的。   唉……   这些人怎么想,牛女母亲不知道,他小心的用绳子将钱串起来,紧紧的系在一起,藏在袖子里,往亭后院走去。   她到的时候,韩盈正在吃午饭。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左右,今天的早饭吃的太晚,连带着午饭也往后拖,拖到现在才开始吃。   为了早日长起来身高,韩盈特地换了个大碗。   这是山东人长高的秘诀,碗大。   每次只吃一碗,碗渐渐越换越大,基本上等同于盆,每次都吃完不剩饭,绝对能串个!   其实,如今韩盈的饭量已经很接近前世,毕竟那点碳水化合物,能提供的能量实在是太少,高用脑和高活动之下,韩盈必须得多吃才能撑得住,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感觉到身体逐渐开始困顿。   觉着有饱腹感,但脑子转起来就开始发慢,关注点也慢慢变得狭窄,就像是现在,除了专注于考虑医术上如何诊治病人之外,韩盈抽不出来更多的精力做与这些无关的事情。   不然,只要稍微多动动脑子,韩盈也应该能想到,在人口买卖合法的现在,高价值又没有防护的她也会被视为猎物。   身体要放在第一位,既然现在手头有钱,没必要继续纠结自己一直大吃特吃,学生们什么都吃不到是不是不太好,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她们能像自己这么牛逼的时候,照样能天天吃肉!   想通这点之后,韩盈瞬间感觉真的爽啊。   鸡腿很好吃,鸡汤拌米饭更绝,晚上还可以煮肥肉粥,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呀!   啃着鸡肉,韩盈看到了牛女母亲,对方有些踌躇,站在拐角处望了一眼又一眼,就是不敢过来。   “你是来看牛女的吗?”   韩盈直接叫住了她,给她指了指屋内:“她受了伤,挺重的,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去看看她吧。”   院落里煮鸡的味道很香,到现在没有吃饭的牛女母亲咽了口唾沫,使劲儿的点了点头,沉默的走进屋内。   半坐起来被于姝喂饭的牛女,没有想到自己母亲会过来,两个人目光相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牛女大碗内的鸡腿,牛女母亲嘴唇动了几下,先开口说道:   “小医生,能让我来喂吗?”   “行啊。”   于姝也知道这对母女肯定有话说,她利索地让开位置,由这对母女独处。   她出了房间,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现在人太多,一口气做完所有的饭也越来越困难,毕竟亭里也没有那么大的陶锅,再加上不同人要做着事情也杂,最后就连吃饭也开始分批次分时间,于姝的时间就比较往后,本来应该是她喂完牛女再去吃饭,不过现在有人帮忙,于姝就能吃的早一些。   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碗,于姝坐到韩盈身边,边吃边问:   “月女,你说村里的人怎么会这么奇怪,一旦人不一样,就要把她看成怪物呢?”   显然,这两天下来,于姝知道了不少事情。   “因为大家害怕异常。”   将口中的鸡肉咽下去,韩盈这才解释道:   “更准确的说,大家害怕看不到收益的改变,而异常就代表着改变,一旦发生改变,会出现好事,但也有可能带来坏事,甚至更多的情况下都是坏事。所以大家喜欢把自己套在框子里,并谴责其他跳出框子里的人。”   于姝眨巴着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   “除此之外,还有些人天生就坏,他们看到别人过得好,就会心生嫉妒,看着过得好的人开始过得不好,他们就会高兴。”   韩盈摸了摸于姝的头顶:“慢慢想吧,想通了就是好事儿。”   毕竟,如今真的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牛女的母亲没有停留太久,喂完饭,她就出来向韩盈道谢,步履蹒跚的往回走。   韩盈没有立刻回屋,她努力解决了一大碗饭,打完嗝后消了会儿食,才回屋看牛女。   许是体质很好的缘故,牛女虽然受伤不轻,但精神头很好,非常能吃,这就很让大家宽心,能吃,人就没问题!   刚进屋,韩盈就看到对方新换的两个大碗全都吃空,而半坐着的牛女,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去看自己的手,直到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这才稍稍抬头,待她看清楚是韩盈之后,直接又低了下去。   顺着她的目光,韩盈看到了被串绑起来的铜钱,大小不一,有四五十个的样子。   这应该是牛女母亲给她的私钱,藏着,能私下里做点儿打点。   不过牛女没有私藏,她直接说道:   “月女,给。”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有父母在的孩子都不能手握财产,更不要说没有了人身权的奴隶,换个主人,发现牛女敢偷偷藏钱,打个半死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但韩盈做不到这点。   甚至,韩盈也不知道要如何驭使奴仆,她只能模仿前世公司对待员工的办法对待牛女。   “你母亲给你的,自己收着吧。”   牛女愣了一下,哪有让奴仆留着私产的主人?   可若是月女,好像又不奇怪了。   想想这些天,自己又是养病,又是能躲在屋内不见人,还能每天吃饱,现在鸡腿都能吃上的日子,她突然说道:   “月女,你给我改个名字吧?”   韩盈挑了挑眉,她转过身,没有问牛女为什么想改名字,只是再向她确认道:   “真想改?”   牛女点了点头:“嗯。”   韩盈微微沉默了下,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姓什么?”   “姓燕。”   起名苦手韩盈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一会儿:   “叫燕武怎么样?”   说着,韩盈走到了她身边,坐下,解释道:   “你昨天真的机敏,还很勇猛。要不是有你,我还不知道他们在撬窗户,真被抓走的话,现在肯定要被饿着,说不定还会被抽鞭子好让我听话……”   人除了生存,更需要价值,韩盈不遗余力的夸奖着牛女,希望通过肯定,让她重拾对自己的信心。   牛女刚开始果然很觉得别扭。   她的武力源于异常的身体,在最近两三年内,这两点都被拿出来反复贬低,甚至直接成为她苦难的来源。   在周围所有人都这么指认的时候牛女再不承认也会被潜移默化的影响思维就像现在韩盈的夸赞会让她感觉难受不像是夸奖而是讽刺。   但她从小到大分明是生活在众人的夸赞当中啊!   她有过在高处生活的经历也是凭借着自己的武力甚至还能保护自己的恩人……自己的力量明明是很有用的!   转过来这个念头之后牛女重重的点了点头。   “就叫这个名字。”   说着牛女不燕武露出来一个笑容:   “我喜欢这个名。”   这才几天   她就缓过来了?   韩影不由得感慨这时候的人生命力是真的顽强不过这也好顽强才能活得下去她道:   “喜欢就好等你养好身体还可以跟着韩粟学怎么打架他现在一个人打十个都没问题!”   一个人打十个都没问题的韩粟差点没当着众人面哭给韩盈看。   他就不在几天啊韩盈差点儿被歹人略卖走这还是运气好有燕武在对面也只是想把人略走换个直接想来杀人的呢!   他们现在干的这事儿能把沃河觋师的底都给刨了对方说不定恨得能把他们挫骨扬灰要是拿刀子过来没防住呢!   和韩盈相处久了韩粟也发现去过月宫的她面上好说话实际上却极其讨厌别人逆忤她所以韩粟不敢用哥哥身份说教而是努力的用母亲劝道:   “师长我是真的不能再离开你了你说我走这么一回 就出这么大事儿等回家被阿母知道了能把我腿打折要是……呸呸呸!”   “好啦好啦。”   韩盈也是头大她努力安慰道:   “我现在每天有人在屋外守夜屋里还有四个学生除了蚊子就没有还能进来的了你就放宽心吧来左商你看看这些钱够不够?”   车边的左仪并没有把心思放在钱数够不够上她正眼带精光的看着韩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韩盈发问她才笑着说道:   “您这钱太好了我那给的四千钱不值不值这么多钱。”   没有听错就是‘钱’不值‘钱’。   至于为什么嘛……   只能说现在的铜钱钱实在是五花八门大的小的薄的不同等重的掺各种不值钱金属的被磨了一圈的……什么都有反正种类非常多多到人头晕。   县城还好一点大家用的钱外形重量和价值基本上还能相等乡下就真的是劣币横行左仪带的那四千钱虽然没有县城好在乡下质量却算得质量不错的可她借出的钱比不过韩粟拿来的四千足钱。   毕竟这可是沃河觋师特地挑选后送过来的。 第91章 甜菜大用   其实也不是韩粟想带这么好的钱过来还回去,主要是他们家底太薄,手头只有这样的足钱,不拿它,就没有钱可还了。   而由于现在的钱币太过混乱,劣币驱逐良币的越发明显,大家遇到上好的铜钱,不是花出去,而是藏起来,这使得市面上的劣币越来越多,好的铜钱,购买力反而会更高。   所以,韩粟拿过来的这些钱,虽然只有四千个铜钱,但它实际上能够购买的,可能是价值五千乃至六千钱的东西。   非常清楚这些钱币价值的左仪,怎么可能会贪这点便宜呢?   她开口说道:“这么好的足钱,我拿着三千钱就够了。”   “这怎么能行?”韩盈早就用足钱抵消对方损失,把这个人情还掉的打算,她直接了当的说道:   “隆亭这些天丝价甚低,过来收丝的商人不少,你借给我钱,少买了不少蚕丝,这些亏空,总得要补上才是。”   “我亏不了。”   左仪也不意外韩盈能够看出来这点,她也早就想好了对策,直接笑着说道:   “月女您不知道,我在本地经营甚久,不少人家的丝和织成的丝绸,都是只卖给我,隆亭我还有位远方兄弟当差,请他做说客,延些收钱的时日,也算不上多难,顶多不过是给农户提提价。”   “不过,此时正直收税,过来收丝的商人,恨不得将价压下去两倍,就连织好的丝绸也卖不上价,我就算提价,也亏不到哪里去。”   说着,左仪又多了几分感慨:   “年年如此,隆亭的人也不傻,都会在平时攒些铜钱,可惜乡下的钱币太贱,又来了钱商过来给他们换钱,那些农人,中间门不知道被宰了多少刀,还只能认栽。”   韩盈也有些沉默。   她的精力有限,只能先扑在看诊上。左仪提到的吏目收税,商人收丝,以及钱币混乱导致还出现了钱商这些现象,很难抽出时间门关注。   但不关注,不代表她没有接触过这些,那些排队过来看诊的病人,也会在排队的过程中讨论这些事情,只是那时候的韩盈,根本没去深入思考。   现在来想想,这些农户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猪,从身上割了一刀又一刀的肉,可没人在意他们在这么掠夺生产成果之后,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这个糟心的世界啊。   韩盈脸上多了几分愁绪,人有病,她还能治,可社会有病,她就算知道病在哪里,要如何开出药方,可怎么煎药,怎么给喂给‘病人’,她都做不到!   一股子烦闷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汉武帝啊汉武帝,你的五铢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推广开,铸币权又什么时候才收归中央啊!   看着韩盈的表情,左仪眼神有些深邃。   她早就发现了这位月女极具怜悯之心,虽然这样有点傻,可傻好啊,和她交往,她不坑你,还会对你好,放其他人,钱借出去,能按时还给你等价钱就不错,谁会像她这样,还这么好的足钱?按她又通过兄弟打听的消息来说,这可是新县令的徒弟啊!   可看她平时的行径,谁能想的到?   在得知对方身份之后,左仪就已经开始盘算着事情,此刻,看对方已经陷入忧愁之中,她马上说道:   “嗨,你看看我,提这个事干什么?这钱,还是只给我三千吧。”   说完,仿佛是为了防止韩盈继续推脱,她又直接说道:“正巧,我也有事求您呢。”   韩盈收回于自己的情绪,对着左仪问道:“什么事?”   左仪左右看了看周围这么多人,含糊不清的回答:   “是一些……私事,可否来我的屋舍详谈?”   话音刚落,韩粟和其她在场的学生就开始警惕起来,她们表情不善的盯着左仪,若不是韩盈在这里,恐怕能直接把她赶出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月女前两天差点儿被商人掠卖走,实在是让她们心里害怕,谁知道这个女商是好是坏啊!   倒是韩盈答应的爽快:   “行,正巧我今天有时间门,咱们现在就去。”   韩粟不由得喊道:“师长……”   “没事,世上哪有那么多想略我的人?”韩盈拍了拍他的手臂,又道:“左商可是咱们宛安县的人,她要是略了我,全家可都要没了。”   说完,韩盈又代韩粟和学生向左仪致歉:“前些天把大家都吓坏了,现在疑神疑鬼的,让你见笑了。”   大部分人敢犯罪,需要达成高额回报和成功性较高这两条特殊条件,那些商人就是如此,现在可是大白天,这左仪又是个本地人,她疯了敢对自己下手?   出现晚上在屋里被劫的事,是需要警惕起来,可也不能这么草木皆兵的,不然以后日子怎么过?   “哪里,这样的事,我听到时也吓得不轻。”   左仪清楚,这压根就不是道歉,而是对徒弟和学生的维护,顺便再给自己个台阶下,她稍做客套,看院内的众人不再说话,可看她眼神还是警惕不已的样子,又道:   “若是小兄弟还不放心,就一同跟来吧。”   能让人跟着,是坏人的可能基本上没了,学生们这才放下心。   而韩粟也跟着韩盈去了左仪休息的客房。   左仪的房间门内同样什么都没有,除了亭内自带的床榻,只有枕头上有个小木箱子,旁边还叠了两件衣服,其它就什么都没有。   将整个房间门打量一遍,韩盈心里对左仪就有数了。   一个中低层的丝绸商贩,在商人的食物链中,仅仅比那些农民好一点。   至于韩盈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以亭内的生活质量,对比农人还算不错,可要是放在县城,必然会哪哪儿都觉得不便,若是她能更有实力,绝对不会只带这么点生活必需品,而她能适应这样的生活,说明她在县城里,过得也不是多么奢华。   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左仪还不知道自己也被看出来大半,她打开小木箱,小心翼翼的从其中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雕花的漆木圆盒,又走回韩盈面前,将木盒打开,让韩盈看里面的白色的粉末。   “月女,您看看这个。”   这白色粉末带着股草药的味道,韩盈看了看漂亮的盒子,先是怔了下,紧接着便灵光一闪,问道:   “这是脂粉?”   “正是。”   左仪点了点头,她开口说道:“您可知,这一盒敷粉,要价多少吗?”   好问题。   女人的化妆品,它还能有数?!   现代安全范围内的平价化妆品,购买全套也得小两三百大洋,要是增加其它护肤套餐,直接可以上不封顶,放在古代,能使用化妆品的女性,非富即贵,韩盈根本不敢小看就这一小盒粉,使劲儿把这个数往大了想:   “几百,还是上千?”   左仪没有想到月女估算的这么准确,她有些遗憾不能用价格震撼住月女,只能轻声道:   “这一盒粉,要价六百钱。”   好家伙,两亩地的一年的产量!   已经习惯性将各种物价换算成粮食和亩产的韩盈。还是被这个数字惊了下,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化妆品都是暴利行业……   旁边过来跟着听的韩粟,现在更是眼睛都直了,他盯着那盒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的圆盒,完全不相信就这么一点粉,能值这么多钱!   而说完价格,左仪又轻声说道:   “我乃女子,除了卖丝和绸缎,也会卖些口脂敷粉,前者一年不过能得三成利,而后者,能得七成。   说到这里,左仪微微顿了一下,又道:“这七成,是因我并不会制口脂敷粉,要从行商手中购得此物,再转卖本县妇人。   将高额利润说出,左仪终于图穷匕见,讲出来她的想法:   “我多方打听,也不曾找到行商究竟是用何物做成的敷粉,若,您能将其找到,做出来,由咱们本县的妇人制作,再往它县售卖,岂不是能让妇人再多一层收益?   是啊,不仅妇人可以多一层收益,你也可以赚的盆满钵满啊。   韩盈并没有拆穿左仪的小心思,若无利可图,谁会平白无故的帮助他人呢?成年人总不要演童话,她至少还能用妇人制作,亦或者生产原料来说服自己,若是换个更加利益熏心的,直接买几个仆人,办个作坊,管什么底层妇人!   不过左仪的良心算不上多少,真有良心的话,谁会去请人破解别人家吃饭的秘方啊。   韩盈有些踟躇,倒不是因为破解别人的秘方,而是——   “你认识其它县的商人,能把东西卖出去?   月女问这个,自然是有想做的迹象,察觉到这点的左仪赶紧回答:   “正是,咱们县没有多少大户,收上来的丝绸卖不出多少,得卖去郡里才行,我正好认识几个往返两地的行商,这敷粉小巧易带,售价又高,可比丝绸好卖!   而在左仪说话的空闲,韩盈已经从化妆品想到保健品,再想到中成药,虽然她对化妆品一无所知,但空间门里那么多中药配方书,里面绝对会包含古人的那些美白配方,甚至……   她空间门里还有甜菜种子!   东北的甜菜,外形有点像圆形萝卜,芯是红色,不仅可以制糖,还可以染色,也就是说,只要甜菜能够种植成功,只要产量没有退化为零,产量低到极致,可以尝试制作口红,腮红,高价售出,用以支持其它草药种植,产量适中,但含糖量下降,那可以染布,如果含糖量还能保证,那就可以在不影响粮食生产的基础上,大量种植用以熬糖,以县、乡为基础规模生产,再往外出售!   韩盈相信,如今没有人可以拒绝糖的诱惑!   这样,民间门也可以享受一点儿来自糖生产的边角料,女人生育、病人生病,都能喝碗糖水补补。   不过,不管最后怎么做,这都需要利用左仪的销售渠道。   所以,韩盈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吊着对方,回道:   “我倒是可以研究一下。 第92章 手工制作   左仪喜出望外,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劝服月女,直接将价值昂贵的敷粉放在韩盈手中,道:   “这可真是……多谢月女!”   口脂敷粉利润高到离谱,左仪做为商人,怎么可能不眼红?偏偏她对此一窍不通,那行商又把敷粉来源捂得死死的,查也查不到地方,二道贩子太难做,源头上,要被行商宰,想卖出去,还得阿谀奉承着县里的贵妇人,想多赚点钱,得两头受气!   六百钱的敷粉送出去,对左仪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可只要月女能够成功研制出相同,不,哪怕次一档的敷粉,都能让她不再受行商钳制!   就不知,月女到底能不能仿制出来?   回到房间内的韩盈还真好奇研究了一下,她将敷粉拍在自己的手背上,感受着古代敷粉和现代的散粉的区别。   不得不说,如今刚刚起步的敷粉,相较于现代化妆品着实差了很远,附着力太差,遮盖力也不强,特别容易掉不说,居然有点板结,而且非常假白。   韩盈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这种粉画在脸上能是什么效果,结果最先蹦出来的,是日本艺妓……   “这太恐怖了!”   韩盈使劲摇头,把这些东西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没办法,审美有着极强的先入为准,韩盈早期被现代的美人们熏陶,喜欢更加自然妆感,如今是看不到现代小姐姐,但空间里有一大堆老碟,诸如《西游记》《三国》《大明宫词》《上错花轿嫁对郎》《唐明皇》《武则天》……这些全都是在工业文明下进行的妆造,简直美翻天了!   别说在这个小县城,韩盈敢夸口,汉武帝后宫们的妆发外貌,都难以和这些美人们匹敌!   美丽,令人心生向往。   韩盈忍不住想要是能拥有这么多美丽的小姐姐和小哥哥们作陪……算了,还是别做梦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韩盈将敷粉盒随手放在一边。   这么随意的动作,把韩粟吓得心都颤了下,他瞪着眼,脸上还带着幅做梦的表情,问道:   “师,师长,你为什么叹气啊?”   韩盈起身,在陶盆里洗着自己的手背,颇为轻松地答道:“敷粉我做不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古代的敷粉原材料不是米粉就是铅粉,前者技术上难题太多,后者,铅有毒啊!打死韩盈她也不会做这种害人的化妆品,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研究一下甜菜,就算再退化,根好歹是红色的,总能当个板蓝根类的染料来培育吧?   这样,口红腮红总能试一试,纯天然的植物配方,至少它安全,要是产量比较大的话,染布也能凑合。   就是想拿它赚钱不是容易的事情,古代可没有专利,左仪能找上自己仿制敷粉,别人也会想办法破解她的口红腮红,头疼。   说起来,口红不太好大规模发展,可要是能染布的话,那就可以和师父商量,做成宛安县的拳头产品,借助官府等等。   如果利润足够大的话,岂不是可以将原本靠拢在沃河觋师的官吏拉拢过来?!   韩盈站在原地思索起来这件事情的可能。   站着的韩粟不清楚韩盈的想法,那敷粉的价格惹得他极为心动,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小盒粉,能卖上这么高的价格,但赚钱嘛,谁忍得住?所以一听韩盈说做不出来,他就急得团团转:   “这,这怎么能行啊,一盒可是能卖六百钱的!”   韩盈看他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能卖这么高价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好做?我也只是模糊的知道材料,配方什么的全都得试,指不定得试到什么时候,我还得给人看病呢,哪有这个时间?你要是闲着没事,想试也行。”   这是女人家的东西,若是以往,韩粟是看不上的,可现在嘛——   赚钱更香。   所以韩粟立刻说道:“行,我试就我试,师长你说怎么做吧!”   有个人试着,让左仪觉着自己没有不当回事也不是不行。   这么想着,韩盈说道:   “也行,我跟你说,安全的敷粉有两种材料,一种是用米磨粉,另一种是贝壳磨粉,不过磨完了效果怎么样我不知道,而且米粉不是直接磨就行,得先……”   把自己在现代刷视频时看到的古法制粉全说出来后,韩盈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倒是韩粟真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他还真的臼出上好的精米浸泡,同时又摸了不少白贝回来,有空就开始打磨,甚至连养病闲着没事干牛女也跟着帮忙。   磨粉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瞒不住学生们,她们也好奇这两人在干嘛,等知道那盒敷粉售价能有六百钱之后,也跟着疯起来,有空闲就用石头磨贝壳,看的韩盈是眼皮直跳,要不是这群人还记得磨贝壳的时候互相提问,她直接就要把这件事喊停了。   这件事传到左仪耳朵里,瞬间让她高兴了不少,月女果然上心,看看,回去没多久就开始琢磨起来怎么做敷粉了!   这显然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后来,贝壳磨完之后,杂质太多,怎么筛粉又成了问题,韩粟和学生们尝试过各种办法都不行,最后只能去找左仪,从她那里得了几尺薄绸,最后筛出极细的粉,只是这贝壳粉挂脸的效果太差,根本比不上那盒敷粉,让大家极其泄气。   知道这件事情的左仪,连忙过来送吃的安慰,敷粉价格这么昂贵,十来天就想复制出来,岂不是做梦!慢慢来,研究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成问题,而且谁说贝粉不能用了?定低点在县城卖也行啊!   一通安慰下来,众人又重拾了信心,开始研究怎么往贝粉里面加其它东西好让它挂脸。   韩盈对此毫无兴趣,甚至拿走众人磨的边角料做起来氢氧化钾。   她打算拿它把草木灰升级一下,代替肥皂使用。   没办法,虽然肥皂的制作方法韩盈记得非常清楚,但这玩意儿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低纯度的碱能找或者合成一下,可油脂是真的……人吃都吃不上呢,还想拿来做肥皂,每天拿来洗手?   那真的是想多了。   华夏古代的人不傻,事实上古代早就有肥皂了,北魏的贾思勰,也就是他写《齐民要术》里已经出现了猪胰子,没有推广开来的原因完全是因为猪不够用,而唐朝的《千金药方》中,有更加丰富配比的胰子,里面还加了白茯苓,桃仁,杏仁等一大堆药材,颇为高级。   不过胰子在早期的古代毫无名声,很大的程度上就因为它太过于奢侈,不能廉价推广,而与此同时的西方人又开始大量使用肥皂,看起来好像肥皂是国外率先发明似的。   但,国外能有肥皂并大量推广,真的是老天爷喂饭,最早发明肥皂的黎巴嫩,那片地区的油橄榄树多到爆炸,奢侈到干啥都要涂橄榄油,够吃还够霍霍,再加上祭祀之类的需要焚烧……碰都能碰出来肥皂。   相较于国外那么丰盛的资源,国内古代顶着缺油的不利条件,硬生生研究出来脂肪酸肥皂,这才是真正的大佬。   当然,韩盈很怀疑,国内猪胰子没有在上层社会流传,很大可能是因为动物油脂制作的肥皂会有非常难闻的臭味,而古代的植物油脂产量……   那应该是一个更加悲伤的故事。   反正韩盈目前已经对肥皂死心了,甚至氢氧化钾想要拿来日常洗手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毕竟贝壳粉磨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顶多是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拿来消毒使用,平时还是用草木灰顶着吧。   其实只要能忍受了臭气,猪胰子也能用作医疗储备,就是得碰运气,现在的猪想养肥怎么都得两年起步,再加上也不是什么人家都能养得起猪,所以不是逢年过节,想碰见杀猪买到猪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匮乏的物质条件,真让人头疼。   而在韩盈边带学生看诊,边抽空研究一下古代化学制品的时候,县城里的尚傅终于大致摸清楚了县城的状况。   他暗示着众人自己想要政绩,所以命韩盈推广医术,增加县城人口,又许诺着日后发达的好处,将狱掾的儿子带到身边做书吏,把狱掾其拉拢到自己身边。   同时,他又开始对之前的好友写信,让好友送一套还算准确的时历过来。   甚至还经常抽空去乡下转一转,看看各处的农田水利。   这么一番忙活下来,整个宛安县不能说摸了个七七八八,但整体上如何,总算是有了个了解。   比如——   沃河觋师,果然是宛安县毒瘤,其毒不在于麻痹百姓,更在于阻碍沃河水利!   沃河不是多大的河流,爆发水患的时候根本淹不死人,可它能淹死水稻,这样的水患,只要及时兴修水利,完全能够阻止,甚至可以引水灌田,让本地的粮食产量提高数层!   可他们为了敛财,不仅不去兴修水利,还用‘预言’水患的借口,恐吓民众,如此行事,实在是让尚傅愤怒。   将宛安县的沃河从上到下全部走了一遍的尚傅,在屋里来回踱步,思索着怎么才能让大吏们接受修水利工程。   可沃河觋师将整个县百姓的剩余钱财全部收刮,供奉了六七层上来,这些人怎么可能放弃到手的利益?   转了几圈都想不出来办法的尚傅,长长的叹了口气。   还是得徐徐图之,就不知……还有那些人能够拉拢过来呢?   在尚傅思索的时候,狱掾敲门走了进来。   “县令,出事了。”他手拿着尺牍,直接说道:   “您弟子在隆亭差点儿被略走!”   “嗯?!”   想着事情的尚傅一惊,连忙走了过来:   “她怎么样了?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伤?事情是怎么回事?!”   狱掾听尚傅的话就咋舌,第一反应是问弟子有没受伤,这哪里是之前大家以为的抬举手段,分明是真拿那月女当徒弟!   他定了定神,回道:   “据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挨了几下打,倒是有个仆人护她的时候被划了几刀,至于那些贼匪,都已经被抓住,就是…村民们下手有些重,有几个没救回来,在路上就已经死了。” 第93章 终于回家   尚傅微微皱眉。   如今吏治管理松散,除了本地吏治过差之外,落后的信息传播才是根本,上司看不见,底下的人反抗不了,这么好的环境,使得底下的吏目们想搞点事情实在是太容易了,略卖的商人可恨,杀了他是替天行道,可若是无辜之人呢?   难听点儿说,强人还有反抗的余地,村民们上有老下有小,他们敢做什么?若是被强行逼着卖地沦为田奴,那才是更大的恶!   尚傅直接跟着狱掾。去看了一遍贾商的尸体,并检查他们身上的伤口,发现的确是由槊和竹尖捅出来的贯穿伤。   想着送上来的那些过重的财物,尚傅隐约将事情的大概推了出来。   他微微叹息一声,容忍了隆亭亭长的小动作。   但紧接着,尚傅心中就升起了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一介县令,竟然让八岁稚女在民间为自己冲锋陷阵,甚至差点儿被略卖,尚傅,你的有何脸面在这里!   必须要多给月女些补偿,哪怕是从自己的俸禄里扣也得给,不行,这些浮财不够,此次上任太过仓促,也不曾将家中藏书带来,罢了,还是由他默出来,好让月女习读……   至于自己——   月女都能如此,他又怎能懈怠?   更何况,这对商人手中财物甚多,美玉动不了,黄金却可以想办法运作,有这么一笔财物可动,可真是帮了他的大忙!   尚傅老当益壮,又开始忙碌起来。   而另一边的韩盈,随着她逐渐完善出合理的义诊制度,又开始放缓自己的看诊节奏,以及学生们在大量病例下锻炼下逐渐出师,她的日常就开始松快起来,甚至还能有时间带着韩粟去四周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以前没有遇到过的植物药材,一并都给带回来。   这点小爱好很快跟随着医术的名声一起往外传播,后来都不需要韩盈出门,不少过来看着的农人,直接极为贴心的挖上几株新奇的植物,颜色不同的石头、泥土过来送给她。   不得不说,虽然大部分东西都没什么用处,但其中的确有以前没有见过的药材,只是这样的采摘都是一次性使用,韩盈也只能先让大家认识,以后尽量保护性挖掘,想办法取种好再次种植。   当然,韩盈并不是真正的中医通,也不是什么植物学家,送过来的大部分植物她都不认识,但是村民的热情不会因为韩盈的不认识而掩盖,一天下来,能收获满车的杂物,更棒的是,不仅她不认识,学生们更不认识,这就方便韩盈搞点动作。   她挑了半天,把空间里长得又挫又小的甜菜偷偷塞进去两三个,等它们干瘪的差不多了,又装作不经意间翻了出来,再‘试探’性的发现甜菜的根茎流出的汁液居然是红色的。   确认过无毒之后,不用韩盈说话,韩粟都能想到它可以拿来染色,所以两人小心翼翼的染了块手帕大的绸布,待成功之后,韩粟简直要高兴疯了。   谁能想到大家觉着没用的植物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发财机会?!   看他高兴的快没脑子,韩盈毫不犹豫的泼起来冷水。   送过来的植物太多,根本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又从哪里挖的,而且甜菜只送过来三颗,肯定很稀有,以后说不定想找也找不到,好在手里还有三四十个种子,要今年能把它们养活,才能考虑染布的事情。   要是养不活,那就……   高兴没多久的韩粟瞬间就蔫了。   而韩盈又给他一通忽悠,她将用切剩下的那半颗甜菜取汁熬干,和猪油混合做成简易版口红,吹嘘它能和敷粉卖同样的价钱,只要能把种子种活,量少也没关系,可以通过左仪卖它啊!   这可比琢磨不透的敷粉靠谱多了,有了金钱的吸引,韩粟的精力瞬间被吸引过来,韩盈算着时间,用陶盆将种子种下,等待它生根发芽,到时候好移植到田里,而这段时间甜菜的生长状态,全都由韩粟负责。   韩盈手头有甜菜种植册子,虽然都是现代的种植方法,但已经说清楚了时间和适宜的温度,以及对水分和营养的追求,把握住大的方向,剩下的完全不需要多动,韩粟要做的就是记录,以及保护好这一十五颗甜菜苗别出意外就行。   韩盈这么吩咐下来,韩粟更不敢怠慢,看它们跟看自己眼珠子似的。   韩粟事情越来越多,自然无暇照看韩盈,好在燕武逐渐转好,接过来照顾韩盈的重任,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闻了燕武的凶悍,又或者是接下来的各亭亭长和底下村民知道了她差点没劫走,纷纷派人过来看护,所以隆亭往后的看诊,都极其顺利,只是出了一点点的小意外。   “月女!你可算回来了!”   说是出去两个来月,结果快四个月才回来,这可把郑桑担心的不行,待如今看到韩盈,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句:   “怎么晒黑了?还瘦了这么多!”   真正瘦了一圈的韩粟完全不想说话,阿母你睁开眼睛看看,师长这哪里瘦了,她得胖了两圈,还又长个了!   郑·选择性眼瞎的·桑根本看不出来,只觉得自家闺女出去,指不定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呢,她大手一挥,直接说道:   “这得杀只鸡给她补补!”   不仅是郑桑,过来的韩羽魏裳都纷纷点头,表示必须得给韩盈做点好吃的补补。   已经磨练出来的厨艺大手韩羽表示:   “光鸡不够,我再去村里问问,看看谁家鱼笼里有大鱼,再拿豆腐调点凉菜!”   魏裳点头:“杀小公□□,现在公鸡天天打架,再养下去都得互相啄死,到时候又瘦又秃的,还不如现在就吃了!”   旁边听着的韩硕听着家里女人们讨论热烈,又看向一言不发的韩盈,觉实有些奇怪,他忍不住问道:   “月女,你怎么不说话啊?”   听到这个问题的韩粟像是想到了什么,有点想笑,却又不敢当面笑出来,所以狠狠的在自己胳膊上扭了一把,被询问的韩盈更是面无表情,用极其缓慢的声音回答:   “换牙。”   这声音有点漏风。   韩硕愣了下才分辨出来韩盈说的啥,而旁边讨论激烈的女人们更是突然停了下来,她们齐齐扭头看向韩盈,刚想说什么,就被韩盈的死亡视线给堵了回去。   “吃的煮软。”   说话漏风,声音含糊不清的感觉实在是令韩盈糟心,好在这样的情况再坚持两三个月就会消失,就是在这段时间,她秉承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原则,坚定的不让别人笑她!   哪怕是善意的笑也不行!   说了这四个字的韩盈又将视线转移到韩粟身上,吐出来两个字:   “甜菜。”   这两个字一出来,韩粟瞬间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光说话了,怎么把它给忘了!阿母,我得赶紧把咱们家院子翻出来!”   说着,韩粟又招呼起来:“燕武,韩硕,过来给我搭把手!”   “甜菜?”站在院子里的郑桑有些不解,她看着车上四五个种着菜的陶盆,那菜苗已经能有成人巴掌高,以往可从来没有这样种东西的,居然还能种活?   不对,是谁家奢侈到用陶盆装着种菜!   看着女儿板起来的小脸,郑桑顿了下,没有问她理由,而是对着韩粟喊:   “这什么菜?我怎么没听说过?怎么还种盆里了?”   “呃……”   甜菜这个名字,让人感觉它好像很不值钱似的,不过好东西就是得用普通名字掩着,省得别人来偷,不确定能不能培育成功的韩粟也不敢说实话,索性现编了个理由:   “阿母这不是菜,是药材!很有用,就是太少,只得了几个种子,这是专门试种,种好了以后就不缺它,种不好,以后就没得用了!   一说药材,郑桑就懂了,她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车上的陶盆,说道:   “你们忙你们的,我和韩羽做饭去!   魏裳也打算去帮忙,韩盈叫住了她:“地怎么样?   “麦地变化可大了!   显然,这四个月魏裳一点儿都没有闲着,积累了不少经验,韩盈一问,她脸上就全都是惊喜,兴奋的回答:   “绿肥和粪肥太管用了!用对的那几个田圃真的是哐哐长,直接比其它田里的苗高出去两寸!而且秆也粗了不少,就是肥量必须得把握好,分了三十个田圃,没发芽的,肥放多了死的有十多个,还有一部分苗直接蔫的不成样子,实在是吓人。   韩盈一点儿也不意外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不过仅凭魏裳的话还不够,她得去实地看看才放心,还得把使用的数量都记载下来,这样,才能整理成农书。   “去田里看看。说着,韩盈就要往外走。   “啊?现在?   那有出去四个月,回来刚坐下没多久就立刻要去看田地的?魏裳忍不住劝道:   “师长你出去这么久,应该挺累的,要不休息休息明天再去?反正田也不会跑,麦子也长的好好的,而且田里全是人在施肥,可臭了,去一趟,回来直接不想吃饭了!   臭味儿加上田里有大量的人,这两条直接让韩盈想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会儿可是有大餐,熏的没胃口那可真就太糟心了,而且她不想在家里待着,就是觉着现在田里没啥人,没人非要和自己说话,可现在田里有那么多人,自己又是刚回来,肯定得全围上来问她,只要一张口,那她换牙的事情立马传遍整个村。   这实在是太糟心了!   不过,糟心归糟心,生活还是要继续的,第一天,韩盈就带着燕武去田里看苗。 第94章 甜菜染布   如今已经是六七月份,天有些热,韩盈特地早起过去,为了防止异味,还拿了个麻布口罩戴上。   在自己不懂的方面,韩盈做事向来谨慎,且依靠他人的专业经验,从不多嘴,这让她避免暴露自己对农业其实一窍不通的情况。   毕竟,在韩盈的常识中,本地一直在种冬小麦,冬小麦收获之后,再种上一茬玉米,但现实情况是,如今种的小麦是春季播种,是春小麦,一种只需要四个月左右就能成熟的小麦。   而当韩盈去深入询问的时候,她赫然发现,其实此时的农民,已经发现了可以用粪便和河底的淤泥增加地的肥力,只不过他们不懂粪肥会发酵,产生高温,进而烧伤幼苗。   所以,农民后退一步,会在土地轮休的时候,挖些淤泥、粪肥撒到不耕种的地里,以此来让土地快速恢复肥力。   而除此之外,大家也意识到一块土地不能长久的种同一种农作物,要轮换着来。   除了这些,还有其它零零碎碎的小经验,比如耕地要耕多深,怎么浇水,如何去清除杂草,甚至种的种子也要有一定的间距,以防止长的麦苗太密,互相争夺营养,最后什么都结不出来的情况。   也就是说,如今的耕种经验其实是非常丰富的,但这些经验不成体系也不成原因,又受限于农民的实力不足,无法进一步提高,实在是可惜。   看着郁郁葱葱的麦苗,韩盈微微皱眉,问道:“是不是种的有些密?还没间苗?”   为了保证实验效果可靠,韩盈总共拿出来两亩地用做实验,施肥的方格大约在一平方米左右,中间垒土分开,以保证实验效果稳定。   但这样的数量显然不够,因为韩盈一口气实验的太多了,除去施肥,她还加上了选种,种子裹肥下种等其它实验,这导致原先设立出来的方格直接不够用,跟过来的魏裳摊手,把原因一说,又道:   “徐田曹前两天也说这件事了,他说要回县城调一批粮食过来,把隔壁的那两亩地和韩肥家的两亩贫地包下来,仿照着做方格,好看看后期追肥能有多大的效果。”   果然,能调动的资源一多,能进行的实验范围就广起来,这样下来,农业经验总结说不定两三年就能有结果,就是……   “这样不会弄混?”   “略微有点,不过徐田曹按您说的,用竹简都给记下来了,还在地里做了标识。”说着,魏裳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石头:   “看,就在这里,按颜色排序,从播种到出苗,增叶,施多少斤肥,放多少块石头,不过……我感觉肥控制的还是太粗,要是能更细致点就好了。”   韩盈听着她的话,从田头走到田尾,将摆放的石头和植物生长状况一一比对在一起,心里逐渐有数,跟在她后面的魏裳摇了摇头,叹气道:   “可要是更多的话,我就真的会弄混了,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全靠脑子记,唉,要是有竹简笔墨写下来就好了。”   这句话让韩盈的脚步顿在了原地,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歇了四个月的识字课,僵硬的对魏裳问道:   “你认识多少字了?”   魏裳挠了挠头,回道:“八百个吧?不算太多,就是徐田曹看我的眼神挺奇怪的。”   当然会奇怪!   韩盈深呼吸,现代小学一年级整年下来才要求认读700多个字,你倒好,初学直接四个月不到掌握八百字,还是难认的繁体,徐田曹不惊奇才怪!   紧接着,韩盈便感觉到背后有猛虎在追,收的徒弟都快脱离文盲了,自己还大字不识几个,这也太丢脸了吧!   说话漏风就说话漏风去吧,她得赶紧去县里找师父上学!!!   为了维护老师的尊严,韩盈巡视过蚯蚓养殖的土堆,看完医院,确定都不需要自己之后,麻溜的拽着韩粟拉着燕武,带上染布和晒干的甜菜片就去了县城。   说起来也巧,韩盈到的时候,尚傅正在和徐田曹商议田地的事情,看韩盈过来,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来来来,快过来坐下。”   尚傅招呼着韩盈坐到他身边,又细细打量着她的模样,不由得说道:   “之前你说走两个月就成,没想到一走就是四个月,在外颠簸这么久,果真是清减了不少。”   说着,尚傅就对旁边手持竹简仿佛记载什么东西的少年说道:   “张仲,你去和郑伯说声,月女来了,让他多煮些肉!”   张仲点了点头,放下竹简,应了声“是”,就起身走了出去。   和老师面对面跪坐,韩盈发现,四个月不见,老师的精神状态变化甚大,虽然还是满头白发,可整个人发丝整齐,眼神明亮,毫不见老气,甚至拉自己坐下的手也极为有力,和之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当官之后的区别能有这么大吗?   走的太久,韩盈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显然是很好的改变,她没有多问,倒是比过往又黑了一些的徐田曹开口询问道:“月女,之前不是说两个多月就行吗,怎么走了这么久才回来?”   韩盈将语速放缓,尽量简约的说道:   “初次行医,情况多变,未曾预料到,处理需要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咦?月女你声音……”   “换牙。”   师父义兄都是长辈,总不能不说缘由,韩盈破罐子破摔,不仅说了理由,还张了下嘴,让他们看清掉了的两颗门牙。   不得不说,这种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发生在韩盈身上,就显得很不正常起来。   无论是能力还是性格上,韩盈都很像成人,哪怕她身上有很多孩子气的表现,但尚傅和徐田曹都不会把她当真的小孩去看,反而对她委任了成人才能去做的任务,他们潜意识里,已经将韩盈当成了刚进入社会的成人。   可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个换牙,让两人瞬间觉得异常的古怪起来,盯着韩盈,尚傅不小心揪了下胡子,徐田曹更是说不出来话,两个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尚傅纠结着韩盈的年龄,最终还是放弃询问这个问题,他道:   “那你慢慢说,跑的这一趟,如何?”   韩盈慢慢说道:   “六个亭,总共教了八十二个学生,有基本的孕产接生,普通病治疗的能力,我与她们约定冬季每亭来二人再进学,好精进医术。”   “此外,我已经将此次出行经验总结下来,可以教授给她们,收学生时,每村最少有两人,她们回村后,日常行医积累经验,等明年,可每亭择一优者,像我一样,前往它乡行医。”   这样的成果太过于喜人,尚傅立刻抚掌而赞:“好!”   而听完韩盈的成果,徐田曹更是满眼惊愕,这哪里是学生?分明是班底!短短四个月就能做到如此,等明年,这群医女走完其它乡,全县都得知道月女的大名,这样的速度,当真是骇人!   沃河巫觋可是经营十几年才做到这样的地步,她两年就做到了!   不过……   徐田曹微微摇了摇头。   月女可是实打实的把真本事教了出去,这般不藏私,以后要怎么办?   “如此功劳,必要将你职位提上去!”   尚傅的话,让徐田曹心中的担忧散去几分,但尚傅显然不止准备了这些,他又道:   “既然接下来不需要你义诊,那就先把八体学会,如此一来,等明后年村医教齐,清点人口,到时候,别管是巫令还是医曹我都让你坐实!”   月女不只是尚傅的徒弟更是他千金买马骨的体现为其效力的人   怎么能让她吃亏?尚傅又道:   “你如今做事繁多手头不能无财等下记得把沃河觋师送我的那箱子钱都带回去。”   先许官职后给钱财两手下来徐田曹的心直接放了下去。   不仅徐田曹放心韩盈更是如此尚傅当着徐田曹的面说这代表他必然要践行自己的诺言要是不给人心直接散谁还跟着他混?   尤其是后面又给的钱财韩盈现在哪里都要钱医疗器械要多打几套吧?种草药要人要钱吧?自己吃肉也得要钱……偏偏她不怎么给有钱人治病这就直接没大头收入来源师父这么一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韩盈高兴的从袖子里拿出染布和甜菜干来:   “我还有件好事师父您看!”   尚傅看着韩盈手中的红色碎布以及那暗红色的植物块茎瞬间想到了什么:   “难道这布是你染的?”   韩盈点了点头:“嗯。”   尚傅皱眉他立刻从韩盈手中接过来这块碎布细细的端详。   碎布不大只有巴掌宽半尺长染布的人似乎为了测试布能染的颜色反复浸染多次令其上色所以布从上往下逐次递减上面只是一点浅粉越往下越深直至贴近于红只不过这红并不像朱砂那种红不过其色足深看起来甚为美丽。   徐田曹没办法细细看布于是去看韩盈手中的甜菜干他捏起来一块在自己手里碾碎看留在手上的红色颇为惊讶:   “我竟不知宛安县还有这等好物!”   “是意外。”韩盈把之前糊弄韩粟的理由讲了出来又道:   “如今种子已经种下只是习性还未知不知要长多久得种如何等种过一两茬把习性摸清楚扩大种植无论是染布还是做口脂都能让宛安县多个进项。”   这何止是进项!   尚傅可没有经商低贱的想法商人地位卑贱那是为了防止农民不事生产全跑去经商但搞地方发展产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别的不说早的有姜子牙在东夷发展丝麻纺织和渔盐业把东夷带的富的流油后面有管子的齐纨鲁缟更近一点的还有吴国咳咳咳。   反正思维极为畅通的尚傅直接和韩盈对上了号他也想到通过卖布赚钱了!! 第95章 婚姻问题   “这可真是好事!”   尚傅眉宇间多了几分高兴。按照他之前的想法,他原本是用黄金挑拨沃河觋师和弟子之间的矛盾,通过揭穿出他们争权夺利的丑事,来减少沃河觋师在百姓间的威信,让他们供奉减少,钱不够分。   这样一来,沃河觋师背后的核心人物必然会暴露出来,而那些边缘的官吏,就可以被尚傅拉拢。   当然,拉拢他们,还是得用钱开道,这个时候他手头其实是无财的,不过,河堤一修,原本因沃河泛滥而导致不能种植的荒地,必然会摇身一变,变成中田乃至上田,这些土地就可以拿来分配,而他们为了日后的富贵,必然会支持修建河堤和其它水利工程,同时和沃河觋师和他背后的人斗起来。   只不过,这样一来,民众能够得到的改变实在是太过于微小,顶多是稍微享受了一下沃河不再泛滥的边角料,改种麦后,能多一两斗粮食,多养活个人。   其实这样的政绩,已经是很不错了,可如今能有了更好的办法,用出售染布的收益,喂饱官吏的胃口,让修建河堤的好处,尽量落在民众身上!   民众什么都留不住,他们能留住的只有地,最需要的是粮食丰产,尤其是存粮,如今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竟然留不下半点结余,稍微哪年出点儿灾,就得卖儿卖女,可怕的是,这还是能卖出去,要是连卖都卖不出去,那就是等着饿死了。   “若是真成,这何止是大功,是宛安县百姓都要受你福泽了!”   尚傅声音感慨,眼神复杂看着韩盈,问道:   “如此豪利,你就这般舍出来?”   如今染布价格昂贵,一些质量上乘的染布,甚至可以叫价到上万钱,虽然在本地可能要不上这么高的价格,但哪怕只有一千钱,两千钱,都是暴利!   而暴利的基础,是染料。   本地并非没有红布,只是都是外界来的,毕竟染料过于稀缺,尚傅当年在山阳王府中任职,就知道北方有一种名为茜草的染料,据说被把控的极为严苛,绝不允许带出去半点,韩盈就这么给出来,供全县所用,实在是……   韩盈明白老师的意思。   无论在哪个时代,能够带来巨大经济利益的技术和物种,都会被少部分人牢牢把持起来,这不是因为他们坏,而是大部分人一生能碰到的发财机会就那么一两件。   她能这么大方,不是因为她品德有多高尚,而是因为她手握空间,能够发财的机会太多,所以才能一样又一样的往外‘送’。   只是这样的话,韩盈没办法往外说,她想了想,换了个理由说道:   “我家贫,就算有此物,也不过卖两三匹布,若是让全县的人来种,就可以建染坊,染好布,卖去山阳郡,乃至长安,如此,可多方受利。”   说完,韩盈觉着表达的还不够清楚,又道:   “农人种甜菜,妇人养蚕取丝,织布,卖给布坊,赚一层利,布坊染色,售卖商人,赚二层利,商人高价卖往外界,赚三层利。”   “如此,我可以种甜菜,也可建染坊,其利更高。”   “不过,布坊欺农,商人欺布坊,我等得让农人得利,而非粮般贱卖,更要防商人联合压价,使布坊无法经营。”   尚傅理清楚了韩盈的思路,的确,赚钱的前提,是布能够高价卖出去,这需要,种的甜菜够多,纺布的人手艺越精湛,布染的好,且布匹的量足够大,其它地方的商人才会大量的来宛安县出高价买布。   如此一来,除了商人往外运她赚不上钱,前头的两个环节,都可以参一脚。   这样的收益,比只卖两三匹好的多。   不过——   虽然这样的想法不错,可实际上韩盈的利益还是在受损,因为她完全可以等几年,等自己势力起来了,做成垄断产业,到那时,只要规模够大,染布照样能卖上高价,甚至可以一人独吞所有的收益,而不是跟着本县分汤喝!   毕竟以她说的这些,想要达成,需要调节各方的利益,简直难如登天,还没有自己一个人单干来的痛快呢。   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农人多几分收益了。   尚傅微微沉吟,说道:   “这有点像官营的法子,不过,想要官营不欺压百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尚傅说完,韩盈就笑了:   “师父,这得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甜菜能不能种出来都不知道呢,就算是种出来,怎么染布,建坊,也是两眼一抹黑,等布能染好了,卖出去,再想这些事情吧!”   尚傅哑然失笑:“是我想的太远了,还是先把甜菜种出来再说吧!”   他说完,徐田曹就在旁边幽幽的提醒道:   “还有,月女你的功课也得提上来,你那弟子已经识字八百,再不学,你可就……”   “学!”韩盈脸一绿,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今天就学!”   “好了,月女刚过来,总要让她轻快会儿。”尚傅笑着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又道:   “你不是说有不少农事要问她吗?正好一块问了,省得到时候又找不到人。”   徐田曹不可能天天往外邑村跑,他是田曹,接下来他整个县都得走一圈,而韩盈为了上课,又得经常往返于县城,到时候两人还真不一定能碰得上,想到这茬,徐田曹拍了拍大腿:   “是即,月女,我问你,这个农具……”   仅仅是种子已经不够徐田曹造作了,他早就想到韩盈提到的牛耕和农具,只不过一直脱不开身,没办法去问,现在有机会了,自然得赶紧问清楚。   这个时候,韩盈就要感谢不喜欢卖东西的奶奶了,她的初高中课本全都被留了下来,其中历史课本上。正好有曲辕犁的图片,而她的教辅书上,还有曲辕犁各部分叫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介绍!   这简直是给了韩盈全方位提要求和解释的空间,她从功能、使用、制造,三个方面提出了建议,并给出了大致的改进方向,甚至当场画了几张接近曲辕犁,但又不是完全曲辕犁的图出来。   只要交给匠人制作出来,再稍微改进,真正的曲辕犁,差不多就能成了。   至于为何要这么麻烦,原因也很简单,韩盈她又没那么好的脑子,这个记得,那个也记得,可平时的记忆力又没那么强,时间长了,迟早要被人看出来端倪。   但制作方向可就不一样了,思维方式哪里都能应用,以后遇到空间里没有的东西,韩盈照样可以通过这些方式去研究,得出解决,乃至应用,到时候就算有些东西做不出来,也只不过是速度太慢和没有想到那个方向而已。   徐田曹没有怀疑,甚至在韩盈的引导之下,他也设计了两稿犁,随后又拉来了尚傅,一番激烈的讨论后,最终只留下来三稿,准备做出来,尝试效果如何。   此外,韩盈又被尚傅安排了大量的课业,因为田地还需要有人照看,韩盈不能全天候留在县里上学,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一旬,五天留在县里,五天回家,若是中间事情,可以暂且把课业停一停,先回家处理事务。   这么安排之后,韩盈的日常变得极为规律起来。   每旬五天在县里上课,过五天回家处理事情。而她在学《仓颉》的同时,还开始听尚傅给自己讲《诗经》《左传》《道德经》甚至还有《韩非子》和《吕氏春秋》!   当然,这些内容讲的比较散,他大多是在借助里面单独的文章来传授如今的社会规则,为人处事,以及本县的一些利益关系等等。   有意思的是尚傅似乎也没有太多当老师的经验而且课程也时常在换韩盈刚没上几天课他就拿出来诗经的《氓》极为认真的讲了三天反复的用各种素材讲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要想着谈恋爱尤其是不要上头上头就完了!   韩盈:……   说起来婚姻问题的确是她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大坑稍不注意就能把她给坑死韩盈也在结婚和不结婚之间反复摇摆毕竟如今生育实在是太坑搞不好就会死在生产上。   所以韩盈曾经认真考虑过不婚但这种选择很快被她给否定了。   人皆有欲韩盈也是如此她喜好男色医学生那么累她还能谈两段感情并尝了禁果汉代生活条件是达不到现代了可男色却不一定她能找到的娱乐放松手段屈指可数凭什么终生禁欲啊!   恐惧生育完全可以让男方结扎简单便捷还不会有后遗症避孕效果更是杠杠的。   除了怀孕问题可以解决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情况是如果她想在这个时代闯出条路来   就不能先给自己来一刀自我阉割。   因为这涉及到政治如此一来她的婚姻也就不再属于个人私事而是政治形象。   一本红楼梦能发展成红学韩盈的行为虽然不至于解读这么多但一定会有人认为她是在用不婚来换取权力的入场券甚至如果她直言不婚是抗拒生育那就是和现今的国家政策是对着干更佐证了前者倘若拔高立意为了百姓安康而奋斗什么的岂不是更堵死了其她女性踏入这条道路?   明清时期抗争的自梳女很有勇气但那只是最无奈的选择因为她们只能靠纺织谋生而她明明有更多的选择没必要开最烂的头。   所以借着这个时机韩盈充分的和尚傅探讨了一下这方面内容当然没有把后面她想拉着女人一起做官的想法全说出来只是从女性不宜过早怀孕她个人比较喜欢长相俊美和性格乖巧听话的男性来说的而中和所有的选择韩盈也根据现今有的情况询问尚傅立女户和招婿怎么样?   尚傅完全没有想到韩盈对未来有了这么多的打算他沉默片刻先是表扬韩盈的想的很对然后话题突然一转说招婿是一个比较坑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   这得从战国开始说了。 第96章 打压赘婿   战国时期,由于各国诸侯为了扩张,频繁征战,自然开始缺兵源,所以男人打的差不多了,女人也能编进军队,壮妇不够用,老弱病残也可以发挥一下余热。   但不管怎么说,最好的兵源,还是壮年男性。   身高体强力气大,还撑的起长途跋涉,这么好用的士兵,必须得多征!   可男人也不傻,上战场一没荣华富贵,二说小命不保就小命不保,自然是想尽办法逃脱兵役。   那怎么逃呢?   答,去有钱女人家里当赘婿,花钱免除兵役。   是的,春秋战国时的中底层部分女性过还算不错,毕竟当时男人死的太多,不少女性出来支立门户,拥有私产,做各种经营活动,这是部分母系残留和特殊环境造就的,毕竟——   周公定的周礼,就已经用礼法规定,女主内,男主外,开始要求贵族女子要有三从,从父,从夫,从子,也就是说,女性的约束根本不是从董仲舒开始,而是要往前再推个一千多年!   好在,礼不下庶人,中底层聚族而居的普通女性,还能有那么些许自由,靠经营商业、手工业来当个‘中产’阶级。   很不幸的是,统治者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兵源用这种方式来逃脱兵役的。   所以他们干了一件事儿。   把赘婿和商人列为国害,疯狂打压。比如,一遇到计划外的战争,先征他们。   这么说吧,在秦汉,赘婿商人并列同征的,是罪犯。   不过仅仅这么一点,还不够。   所以他们再加上赘婿不能立户籍,一旦妻子去世,赘婿也无权继承女方财产,会被赶出家门成为‘逐夫’,若是出轨,妻子杀死他无罪等‘保障’女性权力的法律。   听完尚傅讲解的韩盈,简直是目瞪口呆。   表面上看,这些法律对女性非常维护,可换一个性别,那就是所有不利条件都给堆全了,就这情况,男人只要还能靠自己吃得起饭,他就不会去当赘婿!   于是,恶性循环开始了。   只有穷到极致,没有活路的男人,才会选择当赘婿。   而面对这样的男性,女方家庭又很容易瞧不起他,甚至会出现将其当做奴隶使用的现象。   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赘婿更加被男人所不齿,稍微有一点骨气的男性,他都不会去做赘婿。   到如今,能做赘婿的,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呵。   把整个逻辑理清楚的韩盈无奈扶额。   这也不能说是之前的女性先辈把路走死,国家政策下,她们能做个甚?更何况父系的宗族制度稳定了数千年,能制定出这样制度和完善制度的神人挖坑,连朝堂都上不去中底层女性,能看出来就有鬼了!   就像是韩盈前世的时候,也看到过一些营销号说秦朝的女性权力很大,杀了出轨的丈夫也没罪,当时她还感叹过古代女性地位也有高的时候,但只要深入一想情况就不太对了,出轨是哪种出轨?现代是婚姻之外的男女发生□□关系就是,可古代嫖娼合法!   韩盈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而尚傅回答,无论是当年的秦律,还是曾经的汉律,都结婚了的男女奸夫□□捉一起,杀了无罪。   嗯,对面的老公杀了这对男女也无罪。   行了,事情清楚了,这根本不是出轨罪,而是通奸罪,现代说这些东西的时候,把女户主对赘婿的权力扩大到了所有,将出轨和通奸模糊,所以看起来女性权力好像很大,实际上……呵呵。   把事情整清楚之后,韩盈不得不面对如今严肃的现实问题。   招婿立女户简直是个地狱级难度的选择。   社会环境对赘婿极其厌恶,法律更是疯狂打压,能当赘婿的男人普遍不靠谱,人品低劣,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个出轨恶心死她,甚至来个野心家再搞个三代还宗……   一想到这些情况,韩盈就脑子爆炸。   那嫁出去呢?   简直更不靠谱了!   且不论以现在的情况而言,一个男性是否能接受妻子比他强太多倍,就她辛辛苦苦干出来的这些功劳,最终能不能属在她的头上,给予相应的待遇,都是个未知数!   好吧,不是未知数,而是可以确定的,基本上都要归功于丈夫头上……   五千年的历史下来,哪还有什么新鲜事儿啊。   在权力面前,狗男人永远不可信。   两条路都很垃圾的情况下,韩盈只能询问师父,独身生育怎么样?   尚傅:……   尚傅,很想撬开徒弟的小脑瓜,看看她在想什么。   震惊半晌过后,尚傅表示,也不是不行,但这很违背礼法,非常容易被主流社会排斥,甚至会惹得上层不喜。   得到这个答案的韩盈戴上了痛苦面具。   在如今这个破时代,让高层不喜欢的代价显然是很沉重的,毕竟她记得张敞画眉的典故,这可不是什么夫妻恩爱,是张敞给老婆画眉毛违背礼法,此后一直未曾得到汉宣帝的重用。   行了,只能再回到开头,还是立女户招婿吧。   赘婿兵役征调可以拿钱解决,人品可以慢慢挑,还可以用一些手段,比如道德和恩义去约束对方,并对他的家人给予一定的利益,啊,或者直接挑一个父母双亡的,并给对方提供比以往优渥的环境买断他的贞洁,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敢出轨……   呵。   丧偶吧,得罪医生,韩盈能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对方出轨自己丢面子的问题,害,她权力握住可没丢啊,换一个也不费事,嫁人那才是倒霉,连权力都握不住,对方能正大光明的纳妾,还能嫖着玩儿呢!   更何况,出轨和三代还宗什么的,都是最差的情况,她能控制避免,上限也高,也不是挑不出来听话的,嫁人……有上限吗?   韩盈打定了主意,知道她部分想法的尚傅,反应更为迅速。   这天,韩盈正在上课,郑伯领着个年龄大约在十岁的男孩走了过来,恭敬的行礼过后,道:   “家主,您看,这是新买的武仆。”   尚傅稍微打量一下男孩,微微点头,对皱着眉头看竹简的韩盈说道:   “你最近不是学习武无人对练吗?看看他如何。”   听闻,韩盈放下手中的竹简,扭头冲着这男孩看去。   男孩个子不低,五官很端正,就是有些瘦弱,此刻正极为拘谨的站在郑伯身后,不敢抬头看人。   韩盈一开始还没有发觉更多,她刚想说这男孩这么瘦,和自己打架分分钟受伤,郑伯便微微一笑,介绍起来男孩的家世。   “他是西临村的良家子,姓范,叫石头,为二子,无名,父亲为救乡邻跌断了条腿,家中贫寒,全靠母亲一力支撑,为防弟、妹饿死,所以去了人市,我看他父母友善,兄弟和睦,又颇具孝心,所以将其买了下来。”   韩盈眨了眨眼。   这连家世、性情,全都给挑上了,找个人陪练打架而已,用不着讲究这么多吧?   韩盈回头,对着尚傅轻声问道:“师父?”   尚傅没有直面回答,他只道:“五官倒是端正,你觉得如何?”   行了,韩盈确定了。   新时代童养夫呗。   这变通速度,让韩盈感觉自愧不如。   这种一方面特别能变通,另一方面又非结婚不可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好在这还是能等几年再说的现在嘛——   “先让他多吃些饭食这么瘦小怎么能当武伴?”   韩盈刻意在‘小’上加重了声音。   我才几岁啊!这么小就算按照标准线结婚那也得等七年以后呢!   尚傅明白了韩盈暗示的意思他摇了摇头笑道:“好好好郑伯你先把他带下去吧。”   那男孩眼睛有些懵懂好在明白自己这样是留了下来连忙跪下磕头。   韩盈微微别开头不再看这一幕。   留下来的男孩被改名为范石他太过于瘦弱身上没有一点肌肉保护也没有多少搏斗技巧真和韩盈开打指不定哪里扭伤、或者某一次摔倒就能让他落下终身残疾。   所以他先被安排在了厨房打下手盛菜剩的锅底和剩菜都可以拿来吃。   虽然放在现代吃别人的剩菜是一种很侮辱尊严的事情可放在如今剩菜反而是仆人不可多得的美味甚至只能由亲近的仆人能够享受这种习惯从上到下持续到建国之前   哪怕在民初还有人会专门去饭店里收集剩下来的菜再一锅煮了按勺贩卖。   尚傅没有家人也不需要购买住宅和其它消费一年的俸禄基本上没处花看韩盈喜欢吃肉索性让厨房天天煮肉吃也能用油水肥肥肚子的范石很快就有了气色甚至还跟着郑伯学习基本的搏斗技巧。   就是他能和韩盈搏斗还需要时间门韩盈暂且把他抛在脑后专注认字背文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孕妇效应在韩盈和师父讨论完婚姻没多久回家后的韩盈在家里也看到了媒婆上门。   当然这位媒婆不是给韩盈说媒是给韩羽。   其实媒婆——准确的说现在应该叫媒人他/她们的出现还是要追溯于周朝时期其目的就是管控青年男女未婚先育防止混淆血脉扰乱宗法不过当时主要是官媒针对的是上层贵族。   而随着时间门的发展民间门也开始有了对媒人牵线的需求这时候的媒人不算很专职男女都可以给人说媒一般来说都是男方托媒人上女方家里介绍自己认识的适龄少年两方成就好事之后给媒人些许谢礼。   可能是因为这点原因一些能说会道的媒人就开始逐渐跑偏。 第97章 众人婚事   “小伙年轻精壮,一天耕一亩地都不费事儿,特别能干活,婆婆也好说话……”   韩盈微笑的听着媒人的吹嘘,被喊过来的韩羽低着头,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倒是她跟过来的父亲,边听边点头,似乎很想把女儿嫁出去的样子。   韩盈打量着三个人的神情,略微有些不适应。   不过十六岁,刚上高中的女孩儿谈结婚,别说她能做什么了,能懂结婚是干嘛都算不错。   而十六岁的韩羽,已经算是一婚,还带了个娃,大部分结婚的少男少女们,可能也就是十三四岁左右。   若是减去虚岁,那这个年龄还得往下降一降。   就这个岁数,他们能懂什么呢?什么都不懂,所以一切只能全由父母安排。   也难怪这个时代,父母的权力会大到如此地步,因为孩子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见识去做决定,他们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   但听父母的安排……   就得拼运气了。   看韩羽父亲蠢蠢欲动的样子,韩盈开口打断了媒人的吹嘘,她问道:   “你说的楮五,是排行老五吗?他上面有几个哥哥?可都健在?有无残疾?家里有几亩田?种了多少桑?楮五今年多大?父母年龄几何?家里总共有几口人?可有些其他的营生?”   韩盈直接朝着媒人砸过去一连串的问题。   谁还没有个被催婚和被迫相亲的经历呢?颜值,身高,学历,工作收入,年纪家庭背景是相亲中必备的基本信息,把这些摆到台面上一看,能不能匹配就很清楚了,比听什么家风和睦,婆婆疼爱儿媳这种随口夸的假话更有用。   不过,媒人显然像是没有想到韩盈会问这么多,她一时间有些乱,停了好半晌,才说道:   “这,楮五,上面有两个哥哥,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所以全家殷实的很,还……”   韩盈不太想听媒人的糊弄,又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   “有几亩地?”   媒人左右有些为难,她看着韩盈,明明年龄那么小,可眼神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看瞒不下去,咬了咬牙,直接说道:   “四十来亩,也是……”   韩盈还没有说话,韩羽父亲就突然说道:“是挺不错的人家,四十来亩地呢!”   韩盈开始头痛起来。   倒不是说韩羽父亲太傻,直接就被媒人给忽悠住,把男方的现有财产当成了日后可分配的财产,而是因为在如今的环境下,大多数人只能做近两三年的选择,很难往十年以后乃至一十年,五十年后去想。   比如,以韩盈的以前想法,一户人家,手中有四十亩地,三个儿子,就算以诸子均分的情况,那么一人只能分得大约十四亩地左右,如此一来,下一代好像根本就没办法再分了,就十四亩地,一家三口都不一定活得下去,哪里来的下一代?   但实际情况完全就不是这么回事,毕竟,如今的死亡率实在是太离谱了。   有女性怀孕带来的高死亡率,婴儿养育过程的高死亡,小孩到长大成人过程的高死亡,男性被兵役、徭役征调过程的高死亡……除了这些还没有完,还有个自然灾害等着呢。   华夏这片土地,几乎一直是《尚书》中说的,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一年一大灾,再加上农民家里没有第一年余粮的情况,只要稍微遇到点灾情,不说全家全部覆灭,少个三分之一的人口,完全不在话下。   韩盈当年看汉武帝‘功绩’科普,提到了汉朝的人口增长,从刘邦登基,发展到汉景帝末期,用了整整六十一年,一千五百万的人口才增长到三千万左右。   所以,她设想的第一代直接分地极少的情况,很难出现的这么快,毕竟,这需要全家人都很能活……   拥有四十多亩地、兄弟全在,家风不错的楮家,在嫁过去的头几年,肯定会过得不错。   当然,缺点也很明显,韩羽父亲看上了对方如今家境很好,对方估摸着也打着韩羽是韩盈弟子,会医术,又会做宴席的本事,好给自己儿子增加未来的筹码。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家会不会运气太好,儿子们能比老父母活得更久。   在父亲明显表现出对楮家倾向的时候,韩羽还是没有说话。   韩盈拿不住主意,她犹豫片刻,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我年龄尚小,对此也不算多懂,这样吧,等今日我阿母回来,我再问问她的意见,如何?”   媒人显然有些急,她道:“这,您是她师傅,直接开口不就行了?何必要这么麻烦?”   “婚姻大事,总是要慎重的。”韩盈从盘子里拿了把盐豆,放到媒人手中,又道:“韩羽是我徒弟,又是我表姐……”   媒人脸上神情变幻了几下,只能收下那把盐豆:“也是,也是,是得要慎重。”   韩羽父亲虽然很想答应,好在他脑子还在,也知道得让更靠谱的人看一看,所以闭上了嘴巴,看着韩盈把媒人送走,不发表任何意见。   而韩盈回来,想了想,先是把韩羽父亲也请了回去,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后,她直接询问起韩羽:   “韩羽,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不是个孩子,先不论过来提亲的楮五,就给我说说,现在你是什么打算?”   沉默的韩羽终于抬起了头,她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前,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焦虑,十分无奈的说道:   “师长,最近跟我说亲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韩盈了然,她道:“很烦,想拒绝,却又做不到,对吧?”   韩羽本身就没有太多主见,甚至连她自己,也是想把自己装进套子里的,尤其是又有现实因素。   “是,可口算太高了,我……”韩羽又回忆起来自己前年生育时候的场景,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生育的痛苦,而是环境的糟糕,以及婆婆的苛待。   “我想找个能对我好的。”   基因最坑的地方在于,它会让女性随着时间的流逝,把当初生育的痛苦忘记大半,韩羽就是如此,不过这种痛苦还是会存在于潜意识当中,在说出来想结婚的话语之后,她又忍不住说道:   “我还是想晚点生孩子。”   韩盈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韩羽矛盾的心态,她沉吟片刻,说道:   “韩羽,你要清楚一件事,结婚不是两个人住在一起生小孩就算完了,它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合作去抵御生活中的风险,好更好的生存下去,这很复杂,你必须要考虑你的合作者是什么样子的人,会对你怎么样,他的家庭又会带来什么好处和坏处,在此期间,你要付出什么?你又能得到什么?”   于如今而言,婚姻就是合作,繁重的压力下,很难出现什么爱情,就算是有,它也会被现实逼迫的丁点不剩。而韩盈也很难和韩羽去讲女性被剥削的部分,说了,她听不懂,甚至听懂之后,她也没有勇气去做什么,反而更会让人抑郁,倒不如先从利益开始讲,先让她理解代价。   “前年,我还什么都不是,今年,我已经是县令的徒弟,是县里的吏目,一年能领七十石米禄,等我识了字,全县各村都有了医女,也就是两三年后吧,我差不多就能是巫令或者医曹。”   “韩羽,你想一想,只要跟着我认真学下去,你也能当吏目,怎么着也得是散吏,要达到这点,你要拼尽全力的学习,这就不可能兼顾家庭,如此一来,公婆丈夫会不会不满?”   韩羽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她微微张开了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而当你能当吏目,每年都能往家里赚取几十石收益的时候,你的丈夫,又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   韩盈又提了几条未来的情况,她拍了拍韩羽的肩膀:   “你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你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未来,把那些好的,坏的,全都给自己想清楚。”   说完,韩盈走了出去。   让最远不过思考未来半年乃至一年生活的韩羽,去思考这些问题,显然太过困难,短期内也给不出答案,韩盈没有逼她,而是给她留足时间思考。   不过,韩盈明白,即便是她给韩羽提了这么多问题让她去想,她也想透了,那她能选择的范围依然很小。   没办法,韩羽太受限于性格了,而且如今的环境和她的年龄,不给她半点腾转挪移的空间。   就像是韩盈前世,妈妈那辈,离婚太丢脸了,死也不能离,姐姐辈们则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赶紧离,而韩盈这辈……考虑一下单身生育能不能行?   在如今这个不结婚就不行的环境下,单身需要极强的财力和极强的勇气,韩盈能解决前者,但她无法为韩羽解决后者,既然无法保持单身,那蓄力上升阶段的韩羽必然要面临丈夫和公婆的影响,想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麻烦的,是她的情况,不可能只有一例。   还有那么多学生呢!   这可真是令人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孕妇效应,还是正巧婚事开始扎堆,当韩盈犯愁韩羽婚事和学生们的时候,晚上吃饭的时候,听闻韩羽被没人找上门的郑桑,也突然表示,韩粟也需要娶妻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韩粟是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但他还算不上‘剩男’。   毕竟在古代女性生产高死亡率的情况下,普遍情况下是男多女少,尤其是适婚龄的女性偏少,这使得每村都会有那么几个光棍娶不到老婆,直到老死。   当然,韩粟显然不会这么惨,但他也和韩羽遇上了比较相同的问题,家庭内部处于上升阶段的情况下,现在娶妻肯定亏,可不娶妻,还要等多久才行呢?! 第98章 韩粟婚事   提到这点,莫说韩盈,全家都开始头疼起来。   不过大家头疼的方向还是不太一样,郑桑明白亲家实力的重要性,所以明显愁要不要晚点给韩粟娶亲,而韩粟属于典型的没开窍,目前对女孩子毫无兴趣。   之前跟着行医的时候,他研究敷粉和请别人试验口脂,身边围了一大圈适龄姑娘,有几个明显对他有点意思,可惜,他硬是没感觉,反而和燕武处的极好,天天打架,几乎混成了兄弟,现在提到娶妻,他第一反应是,娶妻?娶妻干啥?   至于韩盈,她则是在头疼家庭又要开始新的变动,毕竟,长嫂……也为母!   不过既然事情出现了,那总需要面对,深思熟虑过后的郑桑先提出来:   “他不能往后再拖了,都十八了,放别人身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韩粟像玩具熊似坐在席子上,没有说话。   他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只能听母亲安排。   而韩盈则是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儿,她皱着眉头开口说道:   “阿母,如今未嫁的女孩,大多只有十三四岁,这个年龄生孩子,九死一生!”   说完,韩盈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想让母亲生育更顺些,最好得让她们长到十八岁。”   韩盈的话,立刻让郑桑皱起来眉头。   初胎妇人的死亡率实在是惊人,以家里如今的情况,已经可以在乡间的吏目中结亲,结亲是好事,但要是生孩子人出事了……那就不是结亲,是半结仇了。   尤其是现在的适龄女性并不算多,出现个一两任老婆都死的情况,那大家就会认为这个男人克妻,家中稍微爱护女儿的,都不会把女儿嫁过去。   “十八岁,这要等个四五年才行,太久了!”郑桑摇着头:“要不,找个寡妇?”   韩盈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汉代对寡妇极为追捧,尤其是生育过的为佳,甚至遇到丧偶的,还会觉得是女方命格尊贵,第一任丈夫配不起,需要有命格更珍贵的丈夫匹配,虽然说原因还是为了追求生育,但比后世看不起二嫁的好的多,就是韩盈感觉仿佛在围观配种现场,她轻声叹了口气,对韩粟问道:   “大哥!别呆着!你怎么想的?”   “啊?”被点到名字的韩粟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茫然:   “我听你们安排就是了。”   韩盈:……   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啊!“我说大哥,这是你要娶亲,你要和对方在一个被窝过一辈子,你自己都不喜欢,那怎么过下去啊!”   “就那么过下去呗。”韩粟回忆着父母和周围人的生活,说道:“我下地,挑水担柴,想办法赚钱,服劳役兵役,她在家里做饭织布,生孩子,带孩子,在家里等我活着回来,就这些。”   好吧,这的确是现在大部分农家夫妻的生活方式,完全不需要拥有感情,各自把分工做好就行,韩盈也没法了,她道:   “那至少性格上要合得来吧?不仅是和你,和咱们家也是,总不能你想抓狗,她非要撵鸡,两个人还谁都不服谁,这日子肯定就过不去了。”   “那是当然。”郑桑点了点头,接过安排的大权说道:   “不仅是她的性格,她父母兄弟也要打听清楚了,不求有多大富大贵,人品好就行。韩粟是男人,他有本事,自己去闯,靠妻子家里算什么?行啦,我有主意了,肯定找个性格好又能生的!”   行吧。   韩盈很清楚,自己很难说服郑桑,在她的观念里,韩粟就是得赶紧生孩子留后,毕竟,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其次,就如同大学生和放羊娃的对话一样,放羊娃的人生是放羊娶媳妇生孩子教孩子放羊,而大学生的人生也是学习工作结婚生孩子再让孩子上学进行循环,既然结婚生子都是必然的选项,那往后拖又有什么意义,说不定还容易遇到意外,孩子都没有,人就死了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婚姻,以现在的条件水平,也只能维持这种质量的婚姻,说白了,就是明面上写着是组建家庭,实际上则是招员工,既然招收员工已经差不多确定,那韩盈也不再阻止,她要做的,就是把控一下招什么员工,以及保证好员工入职后的福利待遇,更多的——   她自己现在还得靠童养夫来解决未来的婚姻问题,韩粟自己都没想明白呢,不听安排还能怎么办?   确定好娶妻之后,郑桑的动作极为麻利,韩羽那边还没有想明白呢,她就快速挑出来十几家可以结亲的对象,甚至还有空闲去打听了她们家的人品,平时的为人处事等等,最后,从这些人中挑出来三个可以结婚的姑娘。   而韩粟也被撵过去偷偷去看了姑娘是不是合自己心意,许是郑桑上心影响着他,又或者是他突然开窍,看完一个姑娘回来之后,他就开始在家里陷入傻笑状态,甚至——   “师长。”韩粟搓着手,不好意思的对韩盈问道:“你那里还有口脂吗?”在沙盘上练字的韩盈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前天还请你和燕武说对女人不感兴趣呢。”   这点级别的攻击,已经无法撼动韩粟,他简直要将自己笑成一个傻子:   “这,那啥,嘿嘿……”   春心萌动期间的男生实在是伤不起,尤其是韩粟,他那张脸是老实忠厚一挂的,现在这么笑,更加辣眼睛了,韩盈觉得这就是在折磨自己,她放下木棍,从柜子里拿出来精美的白贝壳,递给韩粟。   “就这个了,拿着赶紧走,别在我面前晃悠!”   之前韩粟他们为了磨敷粉,摸了不少河蚌回来,数量够多,自然能够挑出来几个精品,这白贝壳就是其一,它有两指节那么大,通体透白,放在太阳光下,还有莹莹的光辉,用它装口脂,极为漂亮。   拿着贝壳,韩粟一溜烟儿的就跑了,韩盈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身边给自己削竹条的燕武问道:   “我记得你是跟他一起去的,那姑娘怎么样?”   燕武回忆着经历,斟酌着说道:“很漂亮,还能干,布织的很好,性格也很温和,不对,她还是很有脾气的,要娶她的人必须能养她的女儿,长大后还得给她出三千钱的嫁妆,不然,她就不嫁。”   韩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对这位未来的嫂子,她也有所了解,对方姓陶,名鹊,是一位乡佐家的女儿,今年十七,有个三岁大的女儿,丈夫是因为服兵役没的,因为走的太快,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   以如今的习俗来说,大家对寡妇很欢迎,但显然不会对寡妇带着的孩子同样欢迎,毕竟生产资源有限,自家的孩子都没有养活呢,谁没事去养别人家的孩子?   再加上出嫁妆这点,莫说农家,同等家庭的低层吏目想攒点钱也不容易,除非手头阔绰,谁会给一个养女陪嫁这么多钱呢。   “寡妇好嫁,舍不得女儿想带着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为何非要要求陪嫁呢?”   “据说是前夫家里一直在争孩子。”燕武将削好的竹片放进筐里,又拿起来新竹筒开始劈,边劈边说道:   “他们那边担心有了后父,母亲再生了新孩子,就对大女不上心,月女您也知道,大女向来都是很辛苦的。”   懂了。   韩盈明白过来,她微微皱眉,想了想,又道:   “这事……看阿母怎么处理吧。”   若是嫂子人好的话,多养个孩子对家里也算不上多大的负担,亲姊妹兄弟在一起的,日后也能互相帮一把家里也不是没有这些三千钱现金拿不出来箱子里的红布总能顶顶嘛。   不过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韩盈的意料。   陶家   织布机旁边陶鹊低垂着头她看着席上雪白的贝壳脸上带着几分忧愁。   丈夫去世的这两年父母一直在想办法给她说亲陶鹊并不反对再嫁只是他们不是在丈夫死后立刻说亲而是又等了三四个月此刻陶鹊已经抚养自己女儿大半年。   母性或许是种本能又或者是长久的陪伴随着时间陶鹊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女儿。   阿宁多贴心啊她特别好哄哭了只要抱起来摇一摇就会对着她笑看着孩子陶鹊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可父母突然就通知她再嫁   新家庭不允许她带着孩子而夫家又不允许她将女儿带走!   陶鹊感觉自己在娘家和夫家中被割成了两半谁的要求都满足不了她痛苦娘家也很痛苦母亲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痛于是带着她和婆婆反复商议最后的结果便是她可以带走孩子但每年要让孩子给亡父祭奠不能虐待孩子为了保证这点他们要陶鹊拿出三千钱给女儿做嫁妆。   当然他们家也将亡夫能分到的财产也归整了出来因为土地没有办法带过去所以换成了浮财再加上其它的陪嫁总共能价值四千钱左右   但这些钱只给女儿何宁陶鹊改嫁的时候要请村老和中人作证。   其实这要求是挺过分的谁会没事养一个别人家的女儿还给她准备这么多嫁妆。说白了这就是在逼陶鹊放弃把孩子带走效果也很明显两年了陶家还是没把陶鹊嫁出去。   两家现在因为孩子越闹越僵陶母边生气何家使这招数又生气女儿被孩子拿捏现在好不容易又有人提亲还是月女的哥哥这么好的亲家难道非要逼人家拿出三千钱不成?   回忆起那个男人送自己口脂时憨憨傻傻的模样陶鹊眼中多了两分笑意却又很快变成了悲伤。   他们家今年才刚起来手头哪有这么多钱就算是有也不会给一个素不蒙面的养女吧……   正当陶鹊觉得这门亲事又黄了的时候母亲突然在屋外吼道:“老匹夫你们一家来做什么!” 第99章 见一面吧   “哎,我们就是想孩子了,你看看,我们还带桑葚来呢!”   汉代很多水果的驯化刚刚开始,而且品种也很稀少,毕竟张骞还没有出使西域,把国外的物种往国内带,如今大家能吃的菜、果都很种类非常单一,桑葚已经是比较普遍的‘水果’,而这还是因为大家要养蚕纺布,才能有这么多的产量,甚至普遍到这种地步,也只能吃个两三月,等桑葚一下去,今年就吃不到了。   送来这么一提篮桑葚,也算是颇有心意,只不过时间太过于微妙,陶母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家人要来干什么,那这桑葚……还不如不送呢!   陶母板着张脸站在屋外,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平日里不来看孩子,一听到我家好女有人提亲,你们就上门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靠陶鹊一个人,又要照顾孩子,又得纺布赚钱养活自己,已经是很困难了,她哪里有钱再去拿出来五倍的口算?虽然两家的脾气闹得很僵,但婆家也是时不时的拿钱拿布过来,只是……   唉。   如今复杂的情况,实在是没法论谁对谁错。   何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次,她没有和陶母起什么争执,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亲家,这次我来,是想说那三千钱的嫁妆,不用韩家出了。”   “什么?!”   陶母愣了一下,拔高了音量:“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亲家准备放手,不可置信的陶母将目光又投向了跟过来的陶父,询问道:   “那孩子呢?孩子也让鹊带走吗?”   “当然。”   何母说完,坐在织布机前织布的陶鹊就冲到了门口,她看着自己的婆婆,眼中含着泪叫了声:“阿姑!”   现在结婚常是近亲,公婆就是舅姑,时间久了,舅姑也被拿来称呼公婆,是更加亲密的称呼,陶鹊和何母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对方愿意放手这点,值得她这么喊一声。   毕竟,哪有二嫁女再嫁,把前夫唯一的孩子也要带走的?   何母看着陶鹊,心里也有些难受,她摇了摇头,又道:“你们先听我说完,之前商量好的,宁宁父亲留给她的东西,一块儿给你陪送过去。”   话音刚落,陶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哪有给好处什么都不要的?她刚想出言拒绝,就听到何母直接说道:   “我们家这边,也不是什么都不要,就一个要求,求月女能将宁宁带在身边,不拘什么,随便教她点能安身的本事就行。”   这要求太模糊,陶母和陶鹊也晕了,什么算是安身的本事?   她们不知道要怎么做说,连何母何父也说不出这具体到底是什么,两家面面相觑,最终将消息传给了郑桑,希望请月女过来商量一下。   韩盈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和自己有关系,不过也好,毕竟以后要一起生活那么久,非常需要坐下来商量下事情。   这还是韩盈前世从姐妹身上得到的道理,谈恋爱的时候,要多甜蜜有多甜蜜,两个人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很多东西都看不出来。   可等到备婚的时候,那幺蛾子就开始一套一套的了,这时候,是人是鬼都能看清楚。总之,备婚不顺利的,结婚后两个人日子很难过到一块去,就算日子磕磕绊绊生活下去,其中一方必然利益极其受损,全靠忍。   那现在有这个机会,韩盈自然不能错过,她抽出时间,和母亲一起前往乡佐家。   嗯,还得带着韩粟这个拖油瓶。   乡里太大,消息传递太慢,为了保证有人干活,底层的这些吏目们,照样住不了家,这次,陶父是专门调休回家来置办宴席的。   都是乡下人家,自然讲究不起来分餐的排场,所以借来案几拼在一起,有点现代吃饭的样子,就是这场宴席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吃饭的劲。   大家先是客套,然后论资排位置,陶家是宴席的主人,应该坐在主位,但按地位来说,韩盈是县令的弟子,又是这次宴会的重点,也应该坐主位,于是韩盈和陶父好生谦让了一番,以自己年龄过小,学艺不精等理由,让对方做了主位,她和母亲坐在右边,而何父和何母坐在左边,韩粟作为姑爷,也跟着混了个末位,负责端端菜,敬敬酒什么的。   这一番下来,大家互相是给足了脸,也顺便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性,其他人觉得韩盈足够谦逊,果真是有德行,而韩盈也能看出来到陶家对自家的重视,两家都有了互相欣赏之意,只觉着这门亲事还真是不错。   落座之后,陶母和陶鹊就开始陆陆续续将准备好的饭食端了上来,这摆盘也是有意思,鸡肉、鱼肉,放在了韩盈面前,而拌豆腐,煮豆子,腌咸菜,青菜多靠近陶父、何家。   待饭菜上齐,陶母正要离开,韩盈突然开口道:“长辈为何不居于宴上?”   这话一说,原本热闹的宴席突然安静下来。   陶母有些尴尬,她勉强笑了笑,道:“后厨里还有些事情要我去忙呢。”“这怎么能行呢?”韩盈摇了摇头,她道:“再忙也要先吃完饭再去吧?”   “这……”   陶母有些为难,正当她不知道要怎么说的时候,陶父赶忙说道:   “你看你,老糊涂了吧,后厨什么时候忙不行?还是赶紧过来一起吃饭,对,把陶鹊也叫出来,记得让她把孩子带过来!”   有了陶父发话,陶母也有了行动的底气,她带过来陶鹊和何宁,前者跟着陶父坐在一起,后者没有位置,最后无奈也坐了末位,不过更靠近何家父母。   等的就是这时候,韩盈认真的打量了几眼陶鹊,发现韩粟喜欢她真不奇怪。   因为陶鹊很好看。   当然,要说她比得上现代女孩肯定不行,因为她的身体状态并不健康,很瘦,还有点矮,应该还不到一米六。但陶鹊很白,是肤质很好的白,没有痘粉刺斑点以及黑痣,如此一来,再加上她的五官不错,人就很美了。   而除了美之外,可能是因为生过孩子的缘故,陶鹊身上还带着股母性,让人颇有亲近之感。   韩盈默默的扭头看了眼母亲郑桑。   嗯,挺严厉的。   难道,是韩粟被管太久了,所以潜意识里选择这样的妻子?   算了,这不重要,更重要的事情在后面呢。   韩盈开始招呼着大家动筷吃饭。   在宴席上讨论事情,哪怕重心在不在吃饭上,饭也是要吃几口的,不然太尴尬,也容易无话可说,而借着吃饭谁先动筷,又是谦让一番之后,话匣子也就可以打开了。   陶父先是夸赞韩粟有一身好武力,郑桑也夸起来陶鹊织的一手好布,在大人们互相奉承的时候,韩盈则是重点关注了下何宁和陶鹊,乃至陶母的饮食情况。   如果说如今有什么资源分配能够明显看出一个家庭的态度,那饮食必须排第一。   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先满足什么人吃饱喝足,好吃的先归谁,而后又有谁去吃剩饭剩菜,能够非常清楚的看出来家庭的阶级情况。   所以当韩盈看到陶母、陶鹊都只去夹面前的素菜,而且吃的很少之后,她心里就有底了。   不怪何家不放心,陶鹊当然爱女儿,甚至非常在意女儿,可这种爱和在意,却在潜意识上分出了差别,日后,真的会出现像他们说的那样,牺牲长女。   这种牺牲是潜意识的,符合大众逻辑的,比如只是让女儿少吃一些、只是让她多做些活,帮衬一下家里,带弟弟妹妹……是的,大多数长女都是这样过来的,顶多是何宁多做一些而已,但——   何家明明可以避免,或者说可以少让何宁多做一点,那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儿子留下的唯一女儿受这份苦楚?   宴席上有农家酿的浑酒,吃过菜,喝过酒,何父端着碗,终于提出来了自己的要求。   “我那孩子,走的实在是太早,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何父脸和脖子都极为通红,也不知道是酒,还是想起来儿子难受,他边哭边说道:   “阿宁才这么点儿,等她长大了,我们早就不在了,她和堂兄弟们不亲,和后面的弟弟们又隔了一层,亲家啊,你别怨我们,我们也是放心不下。   说着,何父又给自己灌了口酒,似乎是酒壮人胆,他终于敢对着韩盈张口:   “我们家干的事儿,实话说挺混蛋的,何宁一个女孩家的,手头拿七千钱的嫁妆,这不就是块肥肉吗?到时候谁都想上来咬一口,等嫁了人,那不就是任婆家揉捏吗?   在亲家面前,何父没有把话说的太难听,他话题一转,对着韩盈恳求道:   “月女,您不是凡常人,我不敢多求,宁宁没那个德行,也没那个福分当您的弟子,我求您教她点安身的本事,让她以后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就行。   韩盈没有立刻说话。   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儿,韩盈早些时日就隐约觉得何宁三千钱嫁妆的要求哪里有些不对,最简单的就是,手里有了现钱,真的能落到孩子手上吗?   现代看点法治新闻,都能发现无父无母的孩子,一旦手头余财过多,那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出现,钱?不好意思,都在长辈手里替他们保管着呢,至于最后保管到哪里去了……你问这干什么?平时养他们和上学不要钱?   现代法制如此健全的情况下,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古代就靠谱了?   韩盈不相信,毕竟,吃绝户和踹寡妇门可是古代最臭名昭著,却也最多见的事情。   所以即便是有村老中人见证又有什么用呢?只要何宁被养废了,只知道听父母的意见,那钱财绝对不会落到她手上,毕竟村老顶多能保管下,这还得看在村老不亲自贪污上,而且,就算何宁没被养废,只要家里给她说定了亲事,对方多给些彩礼,把彩礼一扣,提前预留好的陪嫁拿过去,还不是父母赚了?   甚至,就算父母当人,婆家不当人也没法呀,如今可没什么男人不能动女人嫁妆的法律,甚至大多数都是锅碗瓢盆的使用物品,这玩意儿上哪儿区分能不能动?   看满桌子的人,都将目光朝向了自己,等着她的决定,韩盈也笑了:   “有意思,何伯,什么算是安身?   没等对方回答,韩盈自言自语道:   “让宁宁在家里每天干活,照顾弟弟妹妹,换上一口饱饭,算得上安身。   “让她嫁人之后,上孝公婆,下抚儿女,操劳一生,换得后半生容身之所,也能算得上安身。   随着韩盈的回答,何父微微皱起了眉头。   “可这不是你想要的安身。   韩盈直视着他:   “你想要的安身,是宁宁有脑子,能分辨出谁对她好,谁对她坏,甚至受到伤害之后,她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不是受了委屈,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你想要的安身,是宁宁能有一门更好的本事,不靠父母,兄弟,不靠婆家,也能活得好好的,至少不要遇到她母亲这种时候,束手无策,任由他人拿捏!   说完,韩盈语气缓和了下来:   “其实,你最想要的,不过是以后可能无母无弟的宁宁,一个人也能撑的起一个家。 第100章 养养再说   无论是韩盈还是何父,都没有把自己的话讲得太清楚。   因为话中的潜意思直说出来,那不叫伤人,叫结仇。   毕竟何父说白了,不就是担忧陶鹊嫁人之后对何宁上不了心,未来夫家对何宁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她自己没本事,也没个兄弟出头,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嘛。   可这是最坏的结果,而这次陶鹊结亲的,是月女家!   月女名声仁厚,家里也是兄友弟恭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只是,孩子不在自己身边,再好的名声,何父何母也不敢完全相信,因为只要有丁点儿问题,何宁的一生就毁了。   但这样的话,他们根本说不出口,甚至连这种心思,也显得过于小人。   所以,何父何母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什么是她们想要的‘安身本事’。   而韩盈在回复中,也点出来了这点。   无母无弟。   在场中人不是傻子,呃,韩粟和陶鹊连带着何宁除外,韩粟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智商,因为进入求偶期已经全被掉光,陶鹊她连自己过的好坏都没整明白呢,只将无母认作是自己以后死了,便开口道:   “宁宁怎么会没有兄弟呢?她——”   陶父听不下去女儿犯傻,连忙呵斥道:“我们说话,你先别插嘴!”   被训的陶鹊怔住,骇于对父亲威严的敬畏,立刻闭上了嘴巴。   她不懂自己为何被训,心里有些委屈,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低下头,继续给何宁喂饭。   正当她夹着面前的豆腐时,一块肥肉,突然落入陶鹊的碗中。   陶鹊惊讶的抬头,看到韩粟又夹了块鸡肉放入她碗里,他脸上还是那么憨厚,在发觉自己看他之后,还往陶鹊身边侧了下头,压低声音说道:   “别光吃菜呀,让宁宁多吃点儿肉,这才能长壮。”   说完,他突然变得扭捏起来,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你也得多吃点,太瘦了……”   陶鹊一怔,不知道怎么的,鼻子莫名的酸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训斥,还是婚约对象给自己夹的,从不允许在有客时吃的肥肉。   酸涩难受的情绪,让陶鹊慌张失措的夹起来肉,低头喂给宁宁,不敢和韩粟对视。   桌子就这么大,大家都坐在一起,韩粟和陶鹊的动作全被他们看在眼里,陶母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姑爷疼女儿,嫁过去不吃苦啊!   而何父则是觉得自己的老脸是真的没处搁了,他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尴尬的僵在原地。   这么一僵,别人也不好说话,整个宴席瞬间冷了下来。   韩盈在心里轻叹,对着何父说道:   “父母爱子,必要为之计深远,何伯你也是太在意宁宁,所以才会如此担忧。”   宽慰让何父脸上全是羞愧,他连忙摆手:“月女,唉,是我太过小人了!”   “不是小人,是你们的担忧,本就存在。”   韩盈声音一点儿也不尖锐,只是静静的说道:“我们家论功行赏,做多少活,就吃多少饭,不分男女。”   话音刚落,郑桑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她又放开,而陶母陶父则是变了脸色。   韩盈说完,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拿着筷子夹起面前的鸡腿,放进陶鹊的碗中。   在前世,韩盈经常在网上看到吵女人不能上桌的问题,虽然有人用各种理由去举例,分桌只是女人不想喝酒、不想跟着男人一块吸二手烟等等证明这不是重男轻女,可在韩盈看来,这些理由,不过是现代经济的富足,掩盖了家庭内的阶级矛盾而已。   分桌,其本质就是资源不充足的情况下,优先满足男性,再让女人吃剩下的剩饭。现代经济的发展,让每个家庭都能有钱给女人加桌菜,所以分个男桌女桌出来,那真正的核心问题是,如果发生经济后退,家里拿不出来钱,需要有人吃剩菜的时候,谁吃?   还是家里的弱势群体,还是女人啊。   甚至于都不用后退,光看看分桌的时候,两桌菜怎么做出来的,谁负责在吃饭的时候照顾小孩,谁在饭前饭后负责收拾,就能够看出来家庭地位的区别。   毕竟,加桌菜的钱出的起,请保姆收拾的钱可就不一定出的起了,如果某家人的女性要做好两桌饭菜、带孩子,饭后收拾一切,那她的地位,也不过是随着经济的提升,从过往吃剩饭的升级为伺候全家吃饭的而已。   剥削并未消失,只是在富足的生活中,变得更加隐蔽。   明白这点的韩盈,绝不会让她的家庭也出现以性别为优势的剥削。   来之前,她问过母亲,陶鹊各方面都非常适合,仅剩的问题就是孩子,而何父这些话一说完,韩盈就明白,这婚事已经可以板上钉钉了。   别说带孩子了,整个家,哪个人不是韩盈教出来的?甚至她还约定了冬季给过来学医的学生们上课,到时候也不过是多加一只羊罢了,教不会,还可以扔给学生们给她补习呢。   所以,教何宁本事也就是顺手的事情,何宁有母亲,压根用不着韩盈带在身边,不仅要照顾学习,还得照顾饮食吃穿,要真这样,这哪里是教学生?分明是伺候祖宗!   何宁有妈,生活上的事儿,不应该由韩盈操心。   但,陶鹊过往培养出来的这些思维,极其危险。   如今家里的生活水平很大程度上依靠韩盈,她特殊,多吃多占也不是不行,但女性的天花板实在是太低,韩盈对于自己未来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还是有些没底,若未来她爬不上去,韩粟和他的后代先起来,那,在陶鹊资源分配紧着男孩儿先来思想培养出来的男孩们,会对她有什么心态?   继续尊她为家主,还是想要争权,亦或者……   利用她?   韩盈不知道,但她会在这种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先将其扼杀。   她无法喊出男女平等的口号,却可以说按劳分配。   哪个人手里不希望攥着钱呢?这可是人的胆啊!   陶鹊才十七,以现在正常虚报一岁的算法,她可能只有十六岁,这么点年龄,把她的思维掰正并不难。   让她手里有钱,让她生活自由,她必然会维护韩家的‘按劳分配’体系。   而这点,不仅会惠及她的女儿,更会反馈到韩盈身上。   看着众人的神态,韩盈笑着说道:   “莫说教何宁本事,家里哪个人我不教本事?嫂嫂来了,也得当我的学生呢!”   听到韩盈这样说,韩粟忍不住小声的吐槽起来:   “我现在还得喊你声师长呢,哪还有大哥的样子。”   韩盈的名声很广,但多是传她医术惊人,是县令的弟子,还收女医教给她们医术,至于韩盈和大哥有份师徒关系这么详细的内容,就没有什么人传了,当然,不止是他,魏裳知道的人也不多。   所以韩粟这么吐槽,众人就有些惊讶,紧接着,就自我开始说服自己,韩盈厉害啊,她肯定有更深的本事,这怎么能随便传给别人?亲兄弟也不行!   所以众人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但还是笑着调侃到:   “老大,就你话多!”   “哎,月女本事大,拜为师岂不是很正常?”   “月女肯教我女儿?这……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就一句话,这就是您学生,不是嫂嫂,她要不听话,怎么打都行!”   “月女,您这个,老夫服您啊!”   指出来问题,又给了诺言,饭桌上的气氛立刻重新热络起来,韩又道:   “至于怎么做人,这就是为难我了,先贤曰,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他都如此,我这个还需要依靠母亲的稚儿,能懂多少?   这是韩盈的有感而发,如今回顾过去,她前世二十七年的人生,看似学了很多,其实都只是知识,技能,是‘做题’的能力,可题目是有答案的,现实情况则是,她遇到的所有问题,和病症一样,完全不按照教科书来不说,还压根没有答案,甚至都是无解的。   面对这些问题,韩盈都是在模仿前世的他人经验去解决,这是有经验的情况下,若是没有呢?   想想如今的好多人才,在面对问题时是没有任何参考的情况下,给出一条极其可行的解决办法,韩盈就心生敬佩,不敢有半点穿越者的自傲。   韩盈的谦逊,不是伪装,是真的觉着如今的她就像个‘孩子’,非常需要时间成长。   当然,沃河觋师面前除外。   韩盈举起来酒碗,和何父的酒碗碰了一下,做了个喝了的样子,道:   “所以这做人,就慢慢来吧。   何父所担忧的事情,已经被韩盈点出,并给了承诺,而郑桑也没有反对,还需要担心什么做人?而且他还觉得自己说的和韩盈所说的做人,似乎已经不是一回事儿了,于是,他只管赞同:   “月女您说的对!   事情解决,韩盈和郑桑使了个眼色,下半场全交给了她,主要是讨论怎么操办两人的‘昏礼’,在什么日子合适。   这些事情不需要韩盈操心,待商议的差不多了,饭也吃完了,又经过一番推辞之后,郑桑拿着陶家给的回礼,带着韩粟回家。   当着陶家的面不好说,路上只有她们三个人,韩盈终于有了开口的时机:   “阿母,新嫂嫂来咱们家之后,先别和我哥住在一起。   娶新妇回来不住在一起,那怎么生孩子?还不如不娶呢!好在郑桑知道女儿决定向来都是事出有因,她立刻问道:   “为什么?   “太瘦了,得补一补,怎么也得养个半年。   想起来陶鹊瘦的模样韩盈就发怵,她那体型,能有九十斤都算是不错的。   “不行,还得等月经正常,再谈生孩子的事情。 第101章 不良少年   不得不说,韩盈的要求在别人看来,其实是很不可理喻的。   谁会没事给娶进来的新妇,花半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去调养身体,有钱烧的啊,要是觉得瘦,生孩子难,那怀孕的时候多补补不就行了?   好在,韩盈已经干了非常多的不可理喻的事情,过往的事情,都证明了她的要求是对的,甚至不需要韩盈解释,韩粟就先同意道:   “阿母,师长说的对,陶鹊是得好好补补。”   之前,韩粟跟着韩盈义诊,压根没闲着,不仅干杂活,还在抽空学医,哪怕妇科看诊的时候他不能在场,中午和傍晚也可以听那些学生们讨论的病例,这让韩粟非常清楚女性过于瘦弱对生育的影响,甚至不用韩盈说,他自己都会晚点儿和陶鹊在一起。   就是他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正大光明给陶鹊加餐,要是靠日常养着,指不定得到什么时候,到时候看陶鹊没怀孕,周围人又得开始议论。   一成家,韩粟瞬间发现,自己居然穷的连给妻女加餐的钱都拿不出来,顿感窘迫,他不由得说道:   “对了,我想把父亲的弓找出来,好去林子里打打猎。”   马上就明白儿子意思的郑桑心里面有点复杂。   这儿子简直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咋地,她在家里吃的就好了?   听到大哥这句话的韩盈同样是在心里摊手,这哥哥的智商,真的是越来越下降了。   “打猎就别想了。”韩盈直接给韩粟泼了一盆冷水:“皇帝下令了,以后去山林里打猎也要收税,你又不是专门的猎户,打回来的猎物说不定都抵不上税钱!”   猎人也不好当,不是拿着把弓就能天天往家里拿猎物,本地是地广人稀,但大型动物很少,常见的是鸟和兔子,都不好射,中型的山鹿遇见人就跑,至于大型的野猪和野牛,弓箭可不一定能射穿皮,得拉起来一个队伍去抓,死人的风险极高。   说白了,要是狩猎真的那么好,人类何必搞种植养殖?   “你要是想给家里提高伙食水平,去给我养蚯蚓,晒蚯蚓干,等明年一口气养上四五千只鸡,到时候全家一人一个鸡蛋不说,还能煮只鸡呢!”   说完,韩盈又道:“阿母,等明年宽松了,你一天吃两个鸡蛋,对腿好。”   因为物质水平不充足的原因,过了十岁的郑桑,身体急剧衰老,甚至隐约有停经的现象,甚至还出现了腿疼,准确的说是骨头疼的现象,这是身体缺乏钙的体现。好在,村里有豆腐坊,人力计算向来不精准,每天都会余出几斤豆腐,通常是被豆腐坊里的人互相分了,母亲也会得到一些,四个多月吃下来,她的腿疼就缓解了不少,只是植物蛋白还不够人体所需,以后有实力了,还是得吃动物蛋白。   就是以现在只养了百只鸡的情况来说,郑桑还是有点不相信女儿的大话,她道:   “哄我什么呢?你现在养的这些鸡能熬过冬天都算是好的,到时候指不定费多少粮食。更何况,等明年,你能养活五百只鸡都算是多的,还我吃俩,能让你们两个小的每天吃上一个就算是不错了。”   虽然是这么说,可郑桑脸上全都是笑意。   看看,还是女儿贴心,没白疼!   就是被指出困境的韩盈无奈摊了摊手。   想要大型养殖果然不是件易事儿,需要提前多养蚯蚓,偏偏蚯蚓养殖起步太晚,如今因为蚯蚓产能的限制,今年是别想扩大养鸡规模了。   糟心的是,除了蚯蚓的限制,如今鸡的下蛋量也是非常血虐的存在,四天下一个蛋都算是高的,大部分鸡,一个月竟然只下五六个蛋!   更让韩盈崩溃的是,这群鸡从出生到能够下蛋,要养整整半年,看着手册上四十五天就能长到1.5公斤出栏的白羽鸡,看着能一年百六十五天,天天能下一个蛋的蛋鸡,韩盈——   馋的流眼泪。   这对比差距,实在是让人心梗。   后知后觉的韩粟终于发现自己刚刚说了啥,他僵硬的扭头看看母亲,确定母亲没有生气之后,赶紧说道:   “那我就不打猎了,我去翻地,养好了蚯蚓才能多养鸡,到时候阿母每天吃两个鸡腿。”说到这里,对养鸡也清楚的韩粟也有些犯嘀咕,他问道:   “不过,师长,咱们手头这点鸡,明年也养不到四千只吧?母鸡敷蛋的时候,它可就不下蛋了。”   “笨,不会收别人家孵出来的小鸡?”韩盈翻了个白眼:“至于怎么孵鸡蛋,我到时候自有办法,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蚯蚓养起来,养的越多越好!”   行吧。   韩粟猛的点头,这可是关乎全家吃肉的大事儿,不能懈怠!   跟着韩盈四个月,韩粟也不是没有半点长进,终于意识到自己责任的他,马上找回了自己的脑子,他花了四五天的时间,算出来韩盈养四千只鸡需要的蚯蚓产量,又算了一下到底需要多少亩地来养蚯蚓,以及自己需要做的工作量,差点没给自己掐人中。但想着未来的收益,韩粟硬着头皮也得往下干。   学着韩盈把工作分时,定量,确定需要的人数之后,韩粟就琢磨着怎么用现有的资源把人招过来干活,跟着韩硕去蚯蚓地转悠了几圈之后,韩粟飞快的发现了一样好东西。   蚯蚓粪。   在询问过韩盈,又和魏裳一起给新开的田地试过,确定效果的韩粟,终于有了和村里人交换劳动力的资本。   这一番折腾下来,直接到了他把陶鹊娶回家的日子。   昨天从河里把自己连刷遍,把如今能用驱味植物全给用上的韩粟,再一次揪住想跑的韩硕:   “快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臭味儿?”   “没有,真没有。”韩硕满脸的生无可恋:“你从昨天晚上问到现在,都多少遍了?换个人问不行吗?”   “谁让大家都挺忙的,不抓你抓谁?”放开韩硕,韩粟正着自己的新衣服,说道:“这些天折腾的,鼻子都闻不出味儿了。”   “放心吧,你以后还得闻呢!”韩硕说着,对着自家大哥做了个鬼脸,转头就跑。   “臭小子,你——”   四处找儿子没找到的郑桑看见他在这里跳脚,直接一巴掌拍了上去:   “别你呀你的了,这都过中午了,赶紧带着你的人去接新妇,小心点儿别遇上抢亲的!”   “好嘞!”   韩粟好像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疼痛一样,咧开嘴,对着自己的伙伴们招呼道:   “燕武,小四,阿牛……跟我去接人去啊!”   顿时,呼啦啦十几个全都往外走了过去。   韩盈吃着桑葚略微有些失望,还以为今天应该很热闹呢,结果人数还比不上早晨来担豆腐的。   受限于物质的不充足和风俗发展的不够,如今百姓娶亲虽然也有很多繁琐的礼节,比如要有媒人提亲,要互相送礼相看,确定日子,准备聘礼嫁妆等等,但真到了结婚这天,手头没有钱的家庭,是组织不起来供全村人吃喝宴席的,那这样热闹直接散去了大半。   至于鞭炮,红布红嫁衣等增添结婚喜庆的物品,更是全都没有。   顶多就是韩粟做了身新衣裳,还是粗麻布的。   不过,因为抢亲习俗的残留,男方家庭会邀请同村精壮的小伙一起去接亲,同时,会在家里准备食物和酒,等他们回来之后,大吃一顿来表示感谢。   能过来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也会过来庆祝下,就是人数加起来,也就四十号人。其实人数已经很多了,家里连做饭的锅和盛饭的碗都不够,得需要向邻居家借。在现有条件不足的情况下,不打肿脸充胖子才是好事儿,韩盈看郑桑发愁怎么做吃的的时候。也把脑海中想的流水席给扔了出去,直接上了东北名菜大乱炖。   萝卜、豆子,野菜、豆腐、豆腐泡,面筋外加兔肉鸡肉调料一起炖,一人一碗,配上馒头,齐活。   虽然今天婚礼的主角是两位新人,但大家出力最多的反而是这顿饭菜,连韩粟也没跑掉切萝卜块的命运,当然,这些事情和韩盈无关,她主要负责吃。   这个点儿接人,等回来得傍晚,大家都不会等,正好,端碗吃饭的时候,韩盈和母亲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变动。   家里多了个成丁的劳动力,能分摊些活计,让大家都轻松些,好将精力投入外事上,同理,家人也能分摊她的活计,让她能空出来空学学习,比如数学,这是必备的基本技能。   不过,由于目前工作岗位的缺失,陶鹊暂时只能承担家庭内的劳动,对她的安排就非常固定,待做完员工入职适应计划后,韩盈直接放手给郑桑和韩羽,回自己屋了。   她还有好多老师布置的作业没学完呢,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而当韩盈抱着竹简苦读《吕氏春秋》的时候,忙完的韩羽在门外敲了敲门。   “进来。   韩盈放下手中的竹简,看韩羽推门进来,问道:“有事找我?   “是。这次的韩羽看起来有些紧张,她的手叠放在身前,紧紧的握在一起:“是上次求亲的事情,我请人打听了,他们家的确是有点儿问题,楮五,是个游侠儿。   韩盈抽了抽嘴角。   春秋战国时期有养士的风气,所以催生出‘士人’这个特殊的阶级,上限和下限都很高,厉害的是风靡六国的谋士,差的就是只会打架的武夫,又称游侠,凭借着好勇斗狠混饭吃,这种遗风持续到现在还有,但被国家归属于‘以武犯法’的范畴,对社会危害极大,得出手打压整治的那种。   不过这种整治,针对的是真正的‘游侠’,乡间的……   那就纯粹是不良少年啊!! 第102章 掰正思维   不过,如今乡下想找个完全不干活的街溜子也不容易。   就楮家那点儿地,压根养不起一个十五六岁正能吃的少年什么都不干,每天到处乱跑。而偷鸡摸狗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鸡狗都是重要财产,他敢来偷,主人就敢把他往死里打,再加上媒人知道韩羽是她的弟子,肯定也不会把人品非常差的人介绍过来。   如此判断,这个楮五,大致是那种,农忙需要的时候肯定会在家里干活,但平日里干的不多,父母对他也足够宠爱,能在乡里做一些‘闲事’的游侠儿。   而‘闲事’的范围,就很难说了。   韩盈看着她的模样,略微沉吟,先道:“你去给我倒杯水来,过来坐下,慢慢说。”   韩羽征了下,脑子有些懵,随即便反应过来,去给韩盈倒水,等她拿着水杯回来,坐在韩盈身边,看韩盈拿着竹杯喝着水,原本那股紧张的心情突然消失了大半。   看韩羽放松下来,韩盈又问道:“你说他,是有什么打算吗?”   韩羽眉毛拧在一起,像是找不到头绪,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等了好一会才说:   “师长,我是这样想的,男人还是得找,毕竟家里人本来就少,我自己又只有阿羊一个孩子,稍微出点变故,那就……”   韩盈没做评价,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而韩羽看师长不否定,便继续往下说道:“就是找什么样的男人,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些天,韩羽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是按照的韩盈要求,去给自己做一个五年乃至十年的规划,并以这个规划中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去思考要怎么选择自己的另一半,而现在,她终于能够向韩盈说出自己的想法:   “学医是首位,他和他家里得让我继续跟着师长您学医,生孩子也得晚点儿,最好能过个三四年,再少生几个。”   说完,韩羽的脸上就带上了苦恼:“说实话,现在的人家娶妻,除了生孩子,还得让她干一堆活呢,想让婆家同意我在师长您这里待个三四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刚开始用钱粮堵嘴,就得是以后出师了,能往家里多拿。”   “还有生孩子,我觉着生三四个就好,可就担心养不活,好在这不急,主要是拖三年不是容易的事儿,男女在一起,除了吃穿,就是生孩子,我拖三年太不符合常理,可要是不拖,大着肚子别说继续在医院做事,学习都做不了,这……”   听韩羽说这么多,韩盈面上不显,心里倒是有了点满意的。   不容易啊,这娃儿终于抓到关键点了,至少三年的学习期,不能被婆家丈夫乃至孩子拖累!   当然,韩羽的阅历和能力都不太够,这导致她即便是认清楚了关键点,仍然无法拿出确切可行的办法。   韩盈慢慢诱导着她:“很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那你再想一下,什么样的公婆,会允许你来我这里学习?”   而韩羽在听到问题之后,猛地攥紧了双手,不假思索的答道:   “家穷的和贪财的。”   这个答案让韩盈微微皱眉。   女性在如今最糟糕的地方在于,不仅父母对她拥有控制权,她嫁人之后的公婆也拥有,因为女性是从属关系,从属于她的丈夫,丈夫必须要孝敬他的父母,那么,连带着他的妻子更需要做到这点。   孝敬,别名伺候,如果一个儿媳没有在公婆面前端茶倒水,煮饭捶脚,各种服侍,那显然是不合格,不够孝顺的。   所以韩羽必须要拿出钱财来补偿,弥补她缺失的孝道,而在社会伦理之下,韩盈很难用师长的身份直接去避免韩羽受到的压迫,尤其是出钱这点,因为情况会非常复杂,如果对方太过于贪婪,又足够无耻的话,他们可以用各种手段,让不孝的帽子压下来。   而这时候,不仅韩羽会受到斥责和鄙夷,连带着韩盈自己也会被损伤名声。   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找这样的人家,而家穷的和贪财的几乎是死穴……怎么韩羽只能想到这两种人家?   想到这里,韩盈微微一顿,话说,韩羽妈妈,走的好像有点早?   坏了,该教的东西还没教完人就没了,这孩子能不傻吗!   韩盈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不止,你还可以考虑父母死了的男人。”   直接一步到位,没公婆更方便!   就是听着的韩羽有点懵,对啊,她怎么不考虑没公婆的来着?   片刻,韩羽终于反应过来,她道:   “是能考虑,就是父母死了还没有娶妻的也都很穷,说的难听点,指不定要靠我养活呢,那还不如让他当上门女婿,就是兵劳役有点儿撑不住。”   “就是能当上门女婿的……真没啥好人,不能选这个。”说着,韩羽头疼的捏着自己的额角:   “怎么想结个婚,这么难呢?”   韩羽说的这点,韩盈还是很赞同的,她拿捏不住那样的男人,穿鞋的和光脚的比已经够难搞了,再加上生理问题,直接无解。   至于后面的感慨,韩盈的回复就很辛辣了:   “因为你之前是配种,现在才叫结婚。”   这话太过于惨烈,直接揭开了韩羽第一次失败婚姻的残忍真相,她猛的僵在炕上,嘴唇微微颤抖,没有了之前的随意,她想说自己不是畜牲,又猛然发觉,之前嫁去徐家的日子,和畜生又有什么两样?   甚至,甚至如果当初她难产的时候,没有师长顶着压力去救她,那她肯定要死在草棚里!   猛然回忆起来的过往,让韩羽身体不由得有些颤抖,她下意识的想从韩盈身上汲取温暖。   “师长……”   韩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你在医院里给这么多孕妇接生,也见过死人,应该能明白,从怀孕到生产,别人很难帮你多少,全靠自己,以前不把结婚当回事,稀里糊涂的过下去,那就是任人拿捏,死了都差点没人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把这个教训记住,别让你自己和你女儿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韩羽眼中含着泪,使劲儿点头。   “至于你现在的婚事,首要的是不能急,其次,你需要考虑的不是家贫,因为只要跟着我学下去,乡里的男人,就算长出来八条能干活的胳膊也追不上你赚钱的能力。”   韩盈是不可能培养韩羽丈夫的,这破口子一开,她身边的姑娘全都得成踏脚石,所以学生和弟子的男人,有多远给她滚多远,而为了保证这点,韩羽的脑子必须得给掰正了,   “所以你要注意的是对方的人品,性格,他能不能接受你比他强,会不会拿着你赚的辛苦钱去赌戏、喝酒。还有,你学出来以后,还得继续行医不是?那男人没你能赚钱养家,总得多带带孩子吧?”   韩羽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男人怎么可以带孩子呢,可,可她现在的确挺累的,以后总不能边带孩子边行医,总得要人搭把手,肯定得找孩子……父亲?   “好像也是,就是男人都不想带孩子。”   “所以要挑个能带的呀。”   韩盈继续说道:“你还打算晚点再生孩子,就得找个年龄比你小点儿或者差不多的男人,公婆就像你说的那样,用钱堵,这样的话,你就得找公婆年龄都大的,不能太年轻,不然,他们拿着你的钱,去养小叔子小姑子怎么办?”   对啊!   随着韩盈的指点,韩羽感觉自己要找的人越来越清晰,能够大致确定出来标准,而韩盈也慢慢教导给她一些体现‘孝顺’的手段,诸如三节两寿,该走的礼不能落下,不要给钱,而是带显眼的吃的,让左右邻居能看到,闻到,走之前还得拿礼物拜托左邻右舍多照顾下公婆之类的。   听完韩盈的话,韩羽好好沉思了一阵。   今年的口算已经交了不少,就不必再急着把自己嫁出去,慢慢相看才能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人,待她确定目标,把心态调整好后,终于想起来自己提到的楮五。   “对了师长,就那个楮五,我都忘了说了,他前些天来找过我,其实是来找您的,说是来问能不能追随您的。   其实那个楮五还说了一堆和师长背的东西很像的话,但记忆力不怎么样的韩羽显然都没记住,甚至,韩羽连追随是干什么都不知道,只记住了她认为的重点:   “他说他不需要管饭。   咦?   韩盈眨了眨眼。   这楮五有点意思呀,还有,我的名声已经能够吸引游侠来投奔了吗?   汉武帝时期还是可以养游侠充当门客的,甚至豪商也可以养,说是门客,其实就是私人武装,韩盈记得这么清楚,是汉武帝后来专门打压招揽门客上万的地方‘豪杰’,然后卫青为其中一个人求情,结果被汉武帝呵斥。   当然,国家出面打击的主要是大型养士,几个几十个的,那就无所谓。   就是韩盈目前不需要他人的投靠,尤其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少年,过来谁知道到底是帮正忙呢还是帮倒忙?   “你先拒绝了吧,我不需要人投奔。   韩羽也觉得这样的游侠收下来没什么用处,她应了声,看师长还要学习,就不再打扰,道了声别,推门离开。   新娘子还没有来,剩下的事情也不需要韩羽操持,她想了下要做的事情,脚步一转,直接去了医院。   随着医院这边的名气逐渐扩大,其它村也把孕妇送了过来,医院居住的孕妇能维持20~30个之间,而家庭和人性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一些人家送过来就不管了,有些人的丈夫会常过来看看,不过,照顾孕妇最多的,还是婆婆。   隔着篱笆墙,韩羽就看到了院落里几个正在筛河沙的妇人,以及——   “楮五,你怎么在这里?! 第103章 仁人义士   被叫住的楮五光着膀子,在听到韩羽叫他之后,高兴的把扁担放了下来,跳脱的跑到韩羽面前,问道:   “怎么样?月女同意了吗?”   他眼睛里带着希冀,因为迫切的想要知道结果,所以走的很近,这让韩羽能看到对方因为担河沙而累出的汗珠,那汗珠从麦色的肌肤上逐渐滑落,晶莹剔透的,在肌肤上看起来……   很漂亮。   奇怪,她明明不喜欢看男人汗流浃背样子的,因为这代表着难闻的汗臭,大量要洗的衣服,以及所有人因为劳累而产生的低压,但这次,韩羽脑海中朦朦胧胧的生出了一些奇怪的念头,这让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别开眼,不再看楮五。   楮五不知道原因,他误解了韩羽的扭头和沉默,洋溢着微笑的脸上瞬间变得失落。   “是月女不需要游侠吧?”楮五低下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太瘦了,他来之前见过燕武,那个女人比他还要高半头,身形更是大了他一整圈,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月女有这样的人保护,压根不需要他。   “是。”   楮五开口打断了韩羽心里莫名的尴尬,她将视线扭回来,直视着对方,看着对方这么想找一个人投靠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月女不收,你要不还是跟着商人做护卫吧?尤其是换钱和卖丝的时候,能拿不少赏钱呢。”   听到这个回答的楮五挠了挠了头,几缕碎发落在额前,他随手往头顶一捊,随即便叹了口气:   “你不懂,商人都是见利亡义之人,我才不追随他们呢。”   又是这句话。   韩羽有些搞不懂楮五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脸上带着几分困惑:   “仁义怎么会是我们这些黔首讲的东西?这太不切实际了,还不如回家做点正事。”   这样的质疑楮五已经听到很多次了,他没有生气,而是再次向解释韩羽道:   “做个义士和追随仁义之士是我的志向,先贤有云,羞恶之心,为义之端也,我最不喜欢趁着大家缺钱的时候敛取不义之财的商人,怎么去给他们做护卫!”   更荒唐了。   韩羽显然有些无法立刻接受对方的价值观,商人很可恨,但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习惯到麻木,每年都会恨,却每年还要去抱布和丝到他那里贩卖,因为大家要活着,要交税,还得买盐,买农具和锅碗瓢盆,生存是如今大部分人的第一要务。所以楮五为了所谓的义与生存背道而驰的行为,简直是有病。   但,师长也做了很多曾经在外人看来很愚蠢‘义’事。   韩羽下意识将两人对比在一起,紧接着,她发现自己心里对师长全是尊敬,对楮五,就觉着他像个笑话。   是因为本事和能力。   想清楚的韩羽勉紧了唇,她看着面前的楮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没有魏裳聪明,只会干活,但医院是个很锻炼人的地方,这里不仅需要和大量的人打交道,还能看到太多的人情冷暖,甚至是生死存亡前的利益选择,在医院久了,韩羽僵化的大脑也开始了思考,甚至隐隐约约的看出来师长做的那些事情。   比如,她一个村里只要两个女医。   一个村里养活不了太多的医生,她多教导一个,自己就要多一个竞争者,那么多女医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再建议不需要生育孩子的男人过来学医,她要怎么守住自己的如今的一切?   尤其是师长义诊回来后没多久,过来求医的人就大幅度减少,竞争的压力让人变得警惕,当韩羽看着自己能得到的粮食在每天减少,直至稳定在很低的水平后,她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不能给竞争者挤掉自己的机会!   韩羽想了想,说道:   “你可以去县城,或者是更远的地方打听一下,或许会有你想要的仁义之士可以追随。”   楮五还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这孩子傻了’‘是不是犯病了?’‘被什么邪鬼附体’的回答,没想到韩羽居然是给他提建议,这让楮五脸上多了几分高兴:   “父母养育我的恩情我还没有还完呢,怎么可以背井离乡?我打算奉养父母终年后再走。”   韩羽看着他和同龄人晒的相同的上半身,以及肩膀上清晰可见的印痕,心里觉着他这句话应该算不上假话。   那些从小没有父母兄长管教,混迹在乡间偷鸡摸狗的人,可不会下地晒出这样的皮肤,更无法在肩膀上留下常年担水的印痕。   也是有意思,楮五也不是没干活,可就是在众人眼中成了一个不事生产偷鸡摸狗的游侠儿。   韩羽有些好奇:“这样说,你父母不打你?也不觉得别人看你很奇怪?”   “当然打过,不过我跑得快。”   楮五做了个鬼脸,以前可没人和他这样说话,甚至村里好多人都在嘲笑他,连父母教训小孩,都嚷嚷着敢学楮五就直接打死,孤独久了的楮五也很想和别人正常的交流,他道:“我小时候一起爬树下河的伙伴有四五个,结果到现在,就我一个还在,村子里也是好多人说走就走了,人命就像草一样卑贱、短暂,春生秋死,就这么点时光,我想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至于别人觉得奇怪,那就随他们去吧。”   韩羽沉默良久。   她隐隐约约的明白楮五的父母为什么会如此纵容他了。   “你的身体不够强壮,也没有什么武力,就算是想找仁义之士投靠,对方也不会收你。”   这点,是韩羽通过师长意识到的,就算是不用管饭又怎样?师长都不会要他,更不要说外面的那些大人物,想要别人收留,至少要有一项拿得出手的本事,最差,也得有一副好身体。   韩羽不会给对方抢占自己地位的机会,但她不介意在其它方面行个方便,给对方些许指点:   “韩粟在养蚯蚓,这是用来喂鸡的好物,你若是能吃得了苦,可以去他那里找点活干,他会管饭,还会给你粮食,你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放开肚皮多吃两三年,才能长得足够高壮,而且——”   “韩粟很会打架,你可以向他请教。”   楮五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这可太谢谢你啦!”   收了一个长期劳动力的韩粟更开心了。   结婚还真不只是喜事,陶鹊在娘家受到的教育就是做好后勤,各方面照顾好家里的男人。而之前,家里的所有人都有外面的活干,这导致家里的活计干的就很散漫,比如衣服洗的不勤、有些地方破洞了也来不及补,睡觉垫的稻草来不及更换……零零碎碎的小事情,如今都被陶鹊收拾的好好的。   这不仅是韩粟,是全家都被她整理了一遍,就连原先还对陶鹊心里有那么点别扭的郑桑也得说儿媳娶的不错,还专门给她煮了鸡蛋补身体。   至于嫁进来的陶鹊,则有些受宠若惊,她这些天干的活还不足娘家的一半呢,毕竟她父亲是乡佐,常年不在家,很多男人干的活计也需要她们娘俩完成,顶多是不用下田而已,就干这么一点活计,结果每天饭都得吃到撑不说,还能天天见到荤腥,日子好的简直像在做梦,就是——   如果没被韩粟带着看蚯蚓的话。   陶鹊明明也是养蚕的好手,同属于虫子的一种,她看蚕没事,看到那么多蚯蚓挤在一起就蒙了,当时她直接僵在了原地,紧接着就是尖叫,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更糟心的是韩粟还在家里拿这件事情取笑她,气的陶鹊私底下在韩粟腰上扭了好几下。等陶鹊知道蚯蚓能够拿来喂鸡,而养蚯蚓只需要用枯枝烂叶和残杂就能养活后,她也就没了恐惧的心思,极为努力的去适应怎么养蚯蚓,顺便跟着韩粟学数学。   说起来这个,陶鹊才发觉自己见识短浅,来之前,她还没把韩盈说的那句,自己也要学习放在心里,只认为这是一句客套话,结果来了之后傻了眼,韩家怎么这么多要动脑子算的事情,尤其是丈夫,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就晕,丈夫居然还能算明白?   看着妻子的星星眼,韩粟也只能含泪咽下心底的苦楚,他也不想这么算啊,可谁让他身边人手不够呢?之前韩粟还不懂师长为啥老说没人用,他现在可算是懂了!   就是他一点儿也不想懂。   好在,现在有了楮五,韩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的把他拉到了地里开荒,要工钱没有,饭是绝对可以吃得饱,闲下来后,还可以带着他一块儿打打鸟,混点油水骗骗肚子,顺手教他两招也不是不行。   时间有时走得很慢,有时又突然走得很快,韩粟拉着老婆和楮五专注于养蚯蚓,魏裳和韩硕死磕养鸡,韩羽在医院拼尽全力学习,又努力精进厨艺,一等韩盈回来就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生怕自己被其他竞争者超过。   而韩盈往返于县城和家里,专注于学习和整理医案,和偶尔过来的郑茂说说草药种植的如何,再和徐田曹轮换着将施肥的数据记录下来,夏转冬,第二年春,有了前年的经验,河东村全都开始给作物施肥,因为豆腐坊每天都有其它村来的缘故,消息很快传播了出去。   于是,亭内的村长村老和一些擅长种庄稼的好手全部涌了过来,在学习施肥的过程中,也将自己的经验讲了出来,为了将这些技术记载下来,韩盈写了三十多卷竹简,累的手都抬不起来,一怒之下,直接开始造纸。   悲伤的是,这次她没成功,只造出来清明祭祖用的草纸,上面的植物残渣非常明显,笔站上墨写字儿更是直接散开,没办法,最后只能拿来当卫生纸和包药工具使用。   随着时间积累,足够充足的蚯蚓让养鸡数量终于可以大幅度增加,反而是鸡的数量,因为母鸡抱窝需要时间且耽误产蛋,而无法快速扩大,面对这样的问题,韩盈拿出了大杀器——   土炕孵蛋。 第104章 田奴田佣   将二十五个鸡蛋一一翻过,通过手在腋下和炕上的温度反复对比,韩盈开口说道:   “行了,维持住这个轻微高于腋下的温度,坚持完这两天,小鸡就差不多孵出来了,你们两个轮流来,累的话喊我,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火太大全给热死了。”   “好嘞!”   灶台口劈柴的魏裳抬起来头,应道:   “师长,你就放心吧,这都第四遍了,我们肯定能控制好火候。”   “也是。”韩盈心里也很放松,她笑着说道:   “这么多次下来,再不成,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现在说的轻松,刚开始这么做的时候,韩盈心里别说没底了,完全是硬着头皮试。   因为土炕孵蛋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左右的技术,为了解决乡村大规模养鸡没有煤炭孵蛋机推广的。好消息是,爷爷留下的那本手册里各项技术写得非常详实,唯一的缺点,就是韩盈很多工具都没有。   嗯,尤其是没有手电筒和温度计。   前者可以用来确定鸡蛋是否已经受精,后者是孵蛋温度掌握的关键,这两项关键的神器不能拿出来用,那可真是要了韩盈老命。   为了确定孵化的鸡蛋已经受精,第一次孵化的鸡蛋,全都是魏裳韩硕跟在鸡屁股后面确认的,太过于浪费时间不说,还因为火候太大,都没来得及变成毛鸡蛋就阵亡了。   好在,韩盈之前在翻找参考时,看到了《齐民要术》的作豉法,是以腋下温度来发酵豆子,而人体的温度和鸡蛋孵化的温度只差了两度左右,有了这点作为支撑,大家才能继续尝试孵化。   而韩盈也偷偷在空间里用手电筒照鸡蛋,确定需要多大的光亮才能看清楚鸡蛋的内部,反复实验多次之后,她让韩粟做了个封闭的木盒,两端掏孔,正午时至于太阳光下,用夏日最耀眼的阳光来分辨鸡蛋是否受精,同时,夜晚还可以用烛火甄别,只是效果太差,比不过白天。   那一段时间,韩盈每天都要在中午顶着烈日的暴晒看鸡蛋。   她辛苦,徒弟们也不算多轻松。   即便是有了腋下测温的办法,怎么长久的保持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正常气温下,都是白天温度过高,晚上又开始降温,昼夜温差能达到十度以上。   这就很要命了,白天的火候和晚上的火候不是一回事不说,每月的气温还在不断升高呢!   所以为了控制住孵化鸡蛋的温度,魏裳和韩硕也是不断的来回尝试,有着控制变量思维的魏裳,连烧柴的种类、大小,全部给固定死了,尽量减少火候不受控制的情况。   努力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第二次就已经有鸡蛋开始孵化,可惜因为了场雨,他们的火候没跟上,剧烈的气温变化直接让鸡蛋停止孵化,直到臭了才被大家发现,二十个鸡蛋全被埋进了土里,两个孩子心疼的哭了好几天。   第三次也是运气不好,那几天气温太热,手感温度失灵,一不小心,温度过高,鸡蛋又全阵亡了。   好在,吸取第二次的失败经验,第三次孵化鸡蛋的过程中,每隔2~3天就要拿一个打开看看,用来确定剩余鸡蛋的发育程度,所以这次没浪费,二十多个毛鸡蛋,全进了大家肚子里。   这一次嘛——   跟在韩盈身后的韩粟,默默的将烤熟的毛鸡蛋吃下,嗯,不是错觉,自己在这儿的作用,就是用来防止浪费的。   “我说。”   终于把什么味儿都没有的毛鸡蛋咽下去的韩粟开口说道:   “下次给我放点盐吧?实在不行,剁碎了放锅里煮也不是不行,干吃我是真吃不下。”   昨天熬了个通宵的韩硕打着哈欠回道:   “就那么一口的东西,上哪儿给你放盐?将就着吃算了,你要是不想吃,下次我和魏裳自己吃了,不叫你。”   韩粟连忙拒绝:“别呀,我还是挺喜欢吃毛鸡蛋的。”   听闻这话,韩硕毫不犹豫的揭了他的老底:“你哪里是喜欢吃毛鸡蛋,分明没鸡蛋可吃,只能过来蹭毛鸡蛋吧?”   “额,这不是你大嫂刚怀上孩子嘛。”家里人,那有什么事情瞒得住,被揭穿的韩粟直接不装了,他道:   “我现在手上又没钱,又打不了猎,除了从嘴里面省点给她,还能咋办?”   “没办法,谁让现在撞上收粮了?”说着,韩硕摊了摊手。   他们这边养殖迟迟无法扩大,家里不仅吃不上鸡,就连鸡蛋也只能两三天吃一次,更麻烦的是,因为目前正值小麦收获,到处都在缺人,鸡蛋要作为购买蚯蚓的货款抵给韩粟,韩粟再用它来招募田农,照顾那庞大的蚯蚓地,这样,才能保证鸡饲料不会断绝。   韩粟和韩硕两个人互相对视,一同说道:   “要是能买几个田仆过来就好了,只需要给口饭吃就行,现在这人来人走的,太麻烦了。”   话音刚落,魏裳也亮了亮眼睛,看向了韩盈。   两人的话显然是说给韩盈听的,明白这点的她挑了挑眉,也不意外韩粟和韩硕会有这样的想法。   如今奴仆实在是太过于广泛,广泛到乡下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就有可能拥有田奴,由于这是普遍现象,人们对做奴隶和购买奴隶的态度也很平常,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只是看自己有没有能力购买而已。   而韩粟,包括韩硕,现在都有着极为迫切的需求。   他们一直是招人,这使得三个人手中都没有固定的工人,随时有人来,也随时有人走,于是造成了高昂的管理成本,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韩粟被拴死在了蚯蚓地里,他都要每天去蚯蚓地进行工作安排,再带着新人干活,就像他抱怨的一样,连抽空打猎的时间都没有了。   在迫切需求和社会环境下,韩粟和韩硕肯定会因为奴隶的便捷而产生想法,别说他们了,看看魏裳发亮的眼神,就知道她也有同样的心思。   不过,韩盈不太想使用奴隶,她没有一口回绝,而是一条条的指出了现状:   “我知道你们是嫌缺人手,但家里面没有这么多粮食,我也抵不两倍的口算,更何况,就算是用田奴,也需要你们长时间看着,管着,不然,分分钟就能把蚯蚓和鸡全部养死。”   养殖向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古话说的好,万贯家财,带毛的不算,因为动物一旦生病,那就是大批量的死亡,资产瞬间蒸发,一夜之间就变成穷光蛋。   韩盈手中有鸡和蚯蚓的养殖手册,从各种消毒和疫病防治办法都有,她特地在两人养殖过程中,把这些条例拿出来,简化成如今能够实施的规矩,就这样,也出现过死鸡和死蚯蚓的现象,明白这点的三个人情绪瞬间低落:   “田奴可会偷懒了,是得天天看着,那这样和以前有啥区别……”   “我这辈子还能抽空练练弓不?”   “练什么弓啊,我现在都没时间写作业了!”   三个人年龄都不大,在韩盈面前也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们本能的想要让自己的工作变得更加轻松,这算不上偷懒,反而是一种进步的体现,用一句话说,就是他们已经想着如何从全靠自己的单人作坊,升级为管理型的工厂。   只不过,没有办法保证粮产的情况下,这样干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韩盈皱着眉头,说道:   “事情没你们想的这么简单,不是有田奴就万事大吉了,咱们没有地,粮食供应得靠村里,其次……”   看三个人懵懂的模样,韩盈冷哼一声:   “只用田奴,不用村里人,缺鸡,死蚯蚓,少蚯蚓粪之类的事情,全都得冒出来。”   “啊?”   魏裳和韩硕两个人的表情有些呆滞,完全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倒是经历过世态冷暖的韩粟一拍大腿:   “是了,我怎么把这事儿也给忘了!”   紧接着,想明白韩盈意思的韩硕嘴唇微微颤抖,因为父亲的缘故,外邑这些人他极为很亲近,在韩硕眼里,这是伯叔、婶娘,亲的和一家人似的,他们怎么会害自家呢?   韩硕不由得问道:“村里人……怎么可能?”   “不一定是村里人。”韩粟摸了摸韩硕的头顶,边安慰边说道:   “主要是咱们村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指不定就有几个坏的,平日里咱们请村里人过来搭把手,喊小孩过来喂鸡,送肥和鸡蛋给他们,得那到好处的他们,平日里也会注意着点,可咱们不用他们了,那……”   一直没说话的魏裳接道:“就没人帮咱们看着了。”   被韩盈说破之后,魏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去年自己和韩硕带着群小屁孩儿到处放鸡,为什么经常会遇到村里人,还有人会提醒她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之前她还以为是因为师长的缘故,现在看来,也有一部分对方孩子跟着自己,能得到好处的原因!   “不止这些,鸡和蛋虽然价很高,但村里人买不起,他们更想要的是粮食,所以咱们只能往县城乃至县城周边去卖,如果卖不出去,那它们的价值就会变成负数,总之,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肉蛋食品销售也是个大问题,韩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决定要尽快考察本县的市场,同时又道:   “你们先招些田佣,撑过这段时间,到今年冬季出栏批公鸡,赚回来钱,我就把能把整条产业链在一起,再把人给固定下来,等那时候,你们不仅能少工作,还能再分些钱呢。”   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一听到分钱,三个人便立刻高兴起来。   鸡价固定,大家也都会算数,能赚多少钱他们心里有数,去掉成本,两三万钱肯定是能有的,他们也不敢求分多少,能拿个几百钱、上千钱就心满意足,毕竟,这可是吃穿外,能真是落到手里的余钱,别人一家都存不下这么多,等……   正当三个人幻想着能拿这些钱做什么的时候,细微的‘咔嚓’声,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第105章 办场宴会   “居然真孵出来了小鸡哎。”   何宁蹲在筐边,好奇的打量着里面的三只小鸡。   刚孵出来的小鸡毛茸茸、圆滚滚的,极为小巧精致,尤其是背部还有漂亮的条状花纹,何宁很想上手摸一摸,但刚才姑姑说,小鸡是不可以上手摸的,所以她只能蹲在筐边,眼巴巴的看着小鸡们在筐里叽叽喳喳的鸣叫。   看小鸡们一直叫个不停,何宁忍不住向屋内喊道:   “姑姑,小鸡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给它们喂点吃的,喝点水?”   不等屋内的韩盈回答,在女儿身旁编织发箍的陶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轻声说道:   “不要吵姑姑,她在复习功课呢,还有,刚孵出来的小鸡,没过六个时辰不能给它们喂水,吃的也得等等,你可别偷偷给它们喂水喂吃的啊。”   何宁认真的点了点头:“阿母我知道啦,肯定不会喂的。”   去年,陶鹊带着何宁进家,三岁的何宁虽然足够乖巧,可一直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索性跟着韩羽去了医院,那边有不少同龄的小孩子。   这是韩盈之前设想的托儿所,只不过实行的普通,因为人手不足,能过去的小孩至少要有基本的自理能力,所以只有三∽五、六岁的小孩儿能够在那边快活两三年,平日里玩玩泥巴,学学数数,等到年龄再大一点,就得开始给家里干活了。   如今何宁只有四岁,还不用想那么远。   许是和同龄朋友玩耍的缘故,何宁变得活泼很多,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而陶鹊也才发现,过去女儿乖巧听话的代价,是以压抑自己的情绪而换来的。   而如今,何宁依旧是不吵不闹,却莫名其妙学会爬树,对什么事都很好奇,时不时让大人担心,颇显露出几分熊孩子气息。   有点儿不放心的陶鹊把凳子往筐子这边又挪了挪,准备盯着女儿,防止她答应后转头又忘了。   反正陶鹊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对土炕孵化出来的小鸡也很感兴趣,也特别想看呢。   但真的好神奇,这可是不用母鸡孵出来的小鸡哎!   活蹦乱跳的,和母鸡孵出来的小鸡一模一样。   神了,月女怎么连这么神奇的本事也会?   正当陶鹊感慨的时候,马蹄混合着木轮马车的声音传来,和女儿一起看小鸡崽的陶鹊抬起头,就看到了熟人左仪。   这可是家里的大主顾,陶鹊连忙放下手中的发带,她上前迎了上去,道:“左商,你怎么今天就来了?”   “我再不来,你们都要把我给忘了呢!”左仪笑着从车上下来,她提起来备好的礼物递给陶鹊,半是抱怨的询问道:   “我可是数着数,掐着点儿过来的,快说,那口脂究竟有没有做好?”   陶鹊笑着接过礼物,回道:“早就开始做了,不过成没成,还得问月女。”   说起来,陶鹊也是和丈夫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他居然会捣鼓女人用的敷粉口脂!   在如今男女各行其事的思想观念下,韩粟的行为实在是太异常了,陶鹊早期也有点接受不能,但——   这玩意儿好值钱!   小小的一盒,就能够卖几十上百钱的价格,虽然磨它们是很耗费时间,可纺布不要时间?累死累活一年纺个三四匹布,又能卖多少钱回来?   所以陶鹊很快拜倒在金钱的攻势下,甚至开始主动研究敷粉的上妆效果。   她是女子,而且皮肤极好,试起来敷粉的效果就很方便,韩盈偶尔还会提点提点如何化妆,随着夫妻俩的共同努力,她们制作的敷粉效果越来越好不说,还将眉笔和眼影也做了出来。   当然,都比较简单。   不过宛安县是个偏远县城,本身就没有多少化妆产品,女性的化妆技术也比较粗糙,陶鹊和韩粟研究出的这点东西,在本县算得上是好东西,甚至还因为产量低,销售价格高不说,卖的也很容易,常常是一到货没多久就卖空了。   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营生,为了垄断生意,左仪便想尽办法的和他们一家搞好关系,等她发现了甜菜和口脂,整个人差点没赖在外邑不走,说起来,去年她还真干过这事儿,就在甜菜根长出来的时候——   她以为去年就能采摘,可甜菜得用两年才能结种子,实在是空欢喜一场。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一同敲开了韩盈的门,进去之前,不放心的陶鹊还又嘱咐了何宁声。   小鸡仔太常见,左仪没把它放在心上,她走进屋内,看到韩盈已经将茶水倒好,对着她们招呼道:   “快来坐。”   陶鹊和左仪依言坐到韩盈对面,看着碗内橙黄清澈,上方还漂浮着金色碎花的汤引,左仪笑着问道:   “月女这是又配了新的汤饮?”   从柜子中拿取口脂的韩盈说道:“是金银花,可以清热解暑,现在天气炎热,喝点它,好降降火气。”   “是即,现在天气甚热,人就过得昏昏胀胀的,我这嘴上边又起了痈,嘴里面和喉咙也不舒服的很!”   说着,左仪便举起来碗,饮了好几口花茶。   “走的时候你再拿些金银花茶就是了。”   拿着口脂过来,韩盈一眼就看到了左仪嘴唇上方起的痈。   秦汉时期气候炎热,黄河流域能长桔、桑等亚热带的经济作物,韩盈有时候拿出来温度计看一下室外温度,能飙升到三十八度以上,这还是在屋内,要是太阳底下,还得继续上涨。   而如今的人们,也不是身体素质非常好,能够硬扛如此高温还没事,主要是撑不住的早就没了,撑得住的,身体也会有些或大或小的毛病,好在只要不影响食欲,人没死,就能继续往下熬,熬过这段时间就行了。   这点,连韩盈也不例外。   除了忍,还能咋地?   “现在天气炎热,口脂我做的不多,你看看如何?”   说着,韩盈将装在盒里的口红递给对方。   因为没有更加合适原材料的缘故,韩盈只能暂时采用猪油化开甜菜色粉,现在没有防腐剂,这导致夏季口脂最多只能保持三个月左右就会开始腐败变质,实在是令人头疼。   左仪还来不及思索保质期的问题,她接过来口脂,从袖中拿出来随身携带的铜镜,用韩盈早就做好的小刷子,粘取着口脂的往自己唇上刷,待刷好之后,反复照着镜子看自己,忍不住夸赞道:   “这颜色,当真是鲜亮!”   口红有着远超于人类唇色的鲜亮,是极其容易出效果的存在,所以从古至今都是女性装扮的重点,左仪赶紧对着韩盈问道:   “这口脂可是一直这么鲜亮?会不会暗沉?能放多久?”   “甜菜粉时间长了肯定会暗沉,去年的甜菜粉和今年的能看出很明显的色差,制成口脂之后倒不怎么变色,毕竟它坏的更快,夏季最多三个月就不能用,冬季倒好一些,能保存半年之久。”   “这……”   左仪不由得微微皱眉,草木染料和矿物染料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前者太容易褪色,而口脂的保存时效更为致命,毕竟如今运输能力太差,一百里路都得走个四五天才能到,保存时间太短,代表着可运输的范围小,能够卖给的人就更少了。   偏偏,口脂同属于有钱人才能买得起的奢侈品,本来县内买得起的人就不多,现在还不能往外面卖太远,这样,能赚的钱就少太多了!   看左仪的模样,韩盈就知道她想了什么,她笑着说道:“其实短倒没什么,毕竟现在也没多少甜菜,今年的甜菜种子得明年种,后年才能再收,到时候甜菜也多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两年内,咱们主要卖的就一个字儿,贵!   做生意的,哪个不想把自己的商品卖出高价?可买东西的人也不傻,超出现今价值的东西,她们根本不会买,以往一个月只能卖出一两盒高价敷粉的左仪不由得摇了摇头:   “月女,这口脂虽好,可若是太贵,和价值不符,那县里的妇人还是不会买的。   已经做过营销方案的韩盈勾起嘴角,颇有些神秘的说道:   “所以,咱们得提前做点手段。   左仪沉默,稍作衡量,便斩钉截铁的开口:“但凭月女吩咐!   有了左仪加入,事情就好办很多,她常年居住在县城,也认识些许能工巧匠,韩盈让她特制了一批口红盒出来,要求就两个,外表精美,内里装的少。   毕竟想要东西卖的好,外包装的功夫不能少,待包装盒准备完成,韩盈便第二次带着花茶前去拜访了钟蕊。   韩盈和徐家关系很亲近,每逢过节都会有礼物往来,只是韩盈面对老夫人和徐田曹夫人时,还是有些拘谨,年龄隔的太大,相处上难免有些隔阂。   不过,和钟蕊就不一样了,她年龄小,思想上还没有那些长年累月磨出来的礼教痕迹,两个人能聊得来,再加上去年韩盈义诊回来后又给她做了产后恢复,讨论过很多私密事情的两个人交情极为深厚,看韩盈还带着礼物来,钟蕊便笑着说道:   “月女,你这次肯定有事找我,快说,是什么事情,又拿了什么好东西来贿赂我?   “金银花茶,清热解暑的。   韩盈将草纸包裹的花茶递给对方,又道:“你猜对了,还真是有件重要的事要找你,不仅重要,你同意还不行,得让大母和兄嫂同意才行。   钟蕊眨了眨眼睛,脸上多出了几分疑惑:“这么大的事儿?   “当然。韩盈点了点头:“不过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去说服就好了。   “奇了怪了。钟蕊很年轻,现在也不过十六,但她是在县中大吏家生活,总归是有政治嗅觉和智商在的,韩盈的话很有意思,能需要她做的。不会是什么大事儿,可为何又需要全家人点头之后,才能去做呢?   “你想我做什么,还得这么麻烦?   “想让你办场宴。 第106章   由于阶级的缘故,官吏豪强和平民百姓的消费能力堪称是天壤地别,不过官吏豪强乃至家眷消费能力再高,也不代表她们真没了脑子,所以,必须在她们脑海中植入能够弥补这部分亏空的价值观念。   而韩盈想要植入的概念,就是‘美貌’。   光卖口红肯定是不行的,现代哪个化妆品店光卖一个口红?基本上都是拳头产品带着其它平庸的商品一起卖,散粉眉笔眼影的都得安排上,不赚取足够的利益,她拿什么忽悠,啊呸,拉拢县内的官吏!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她手中的化妆品和美貌关联在一起,这就需要钟蕊在本县的夫人圈中以化妆后的美貌出名,出大名,如此才能激起来抢购热潮。   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事情的钟蕊还以为这是多大的事儿呢,她当即答应道:   “这好说,不就是把那些人邀过来,向她们炫耀我化妆后的美貌吗?这简直不要太简单!”   说完,钟蕊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道:   “这几天天气太热,她们恐怕都不太乐意出门,我想想,再过一段时间,天没这么热之后,大家就都会出去踏秋,趁着人多的时候我再盛妆出门,如何?”   踏秋和踏春类似,是一年四季中气温比较舒适,最适合,也允许大家出门走走的季节,所以这两个季节被安排了极大的重任:   男女互相见面交往。   如此,踏秋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多起来,选择这个时候,的确更容易出风头。   这样,还正好给韩盈留出了继续精制口脂,打磨外包装的时间。   稍作分析,韩盈便立刻答应道:“好,就这样!”   得到钟蕊的答应还不够,韩盈还得让她的婆婆和祖婆同意。   毕竟,钟蕊虽然明面上已经嫁为人妇,而且生了孩子,可以被视作为‘成人’,但钟蕊上面到底还有婆婆和祖婆,是能够管控她的存在,这两位受早期文帝宣扬勤俭的影响较大,对奢靡的风气极为不喜,不解释清楚,若是谴责起来钟蕊,让她的日子不好过,那韩盈的罪过可就大了。   韩盈不打算自己去说。   老夫人和徐田曹夫人对她虽然有拉拢的心思,但长期居于后宅,有些许思维总是转不过来,看不上行贾商之事,她如今年小,也没有确切的地位,人言微轻,就怕这两位面上答应,回头心里面还是不满,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徐田曹去说。   反正韩盈也有时间等徐田曹回来。嗯,现在秋收,徐田曹又跑乡下去了。   这也是现在最常遇到的事情,找人,人不在,不然古代人上门的时候要递拜帖,就是为了询问我前去拜访的时间,主人公在不在,好做个预约。   这次没找到人,韩盈也习惯了,她和徐田曹手的吏目说了一声,转头去找周户曹。   周户曹人品很有意思,低的时候看不起人,高的时候又会过来巴结,属于那种稍微有一点让人觉得反感,但当做朋友正常处还是没问题的人,毕竟他收钱是真的办事儿,比收了钱不办事,甚至还要倒打一耙的小人要好很多。   既然大家又没有互相触犯底线,完全可以把对方拉到自己势力范围内,毕竟,和敌人做斗争,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嘛~   周户曹对韩盈的感觉也有些复杂,这运道实在是太吓人,可她拿出去的东西同样是不凡,若是自己,肯定做不到这样的地步,再看她有心同男子走吏途的想法,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想着韩盈如今对自己还颇有优待,据说她在研究药材种植,等成了能带着他发财,周户曹也就半推半就的,倒向了韩盈。   看韩盈过来,周户曹便笑着问道:“稀客啊,月女今儿个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   “自然是来看看兄长,诺,金银花茶,清热去火的。”   韩盈把提着的茶包放在案几上。   去年,韩盈就和郑茂尝试种植药材,因为时间太短,种子不多的缘故,今年能收获的主要是金银花。   说起来,如今已经有了茶做为饮料,只不过它还没有完全从药的价值中脱离出来,单纯的作为饮品存在,也正因为如此,韩盈的金银花茶作为半药饮的保健饮品推广起来就比较容易。   麻烦的是,大家现在喝茶习惯往里面加很多配料,最后直接成了‘茶粥’,有这样思维在的众人,也忍不住在喝金银花茶的时候,将它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泡着喝,比如,金银花配花椒,没事还可以往里面加点生姜。   这简直和韩盈现代上大学的时候,从食堂看到青椒炒月饼、火龙果炒肉、芹菜炒草莓一样恐怖。   其实人们对食物的味觉体验,非常取决于从小带来的培养,好不好吃大多数时候,看的是符不符合小时候的口味,现代很多人换个城市就开始觉得吃不习惯,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所以当如今都习惯喝‘茶粥’,并觉得它味道不错的时候,韩盈就成了那个异类。   韩盈,韩盈能怎么办呢?她能做的,就是调配出来一些她能喝的,类似于后世组合花茶的‘清茶’,孜孜不倦的向众人推广而已。   目前来说,作为药饮,众人对组合花茶的接受程度还算可以,尤其是金银花茶,毕竟天气炎热,谁都没有胃口,喝水还好,太稠茶粥可真咽不下去。   而如今的市面上,也有韩盈配的茶包售卖,目前价格略高,尤其是金银花茶,毕竟刚开始种,能收获的金银花实在是不多。   所以听韩盈带这么一份有价值的礼物过来,周户曹立刻笑道:   “想来看我,直接过来看就是了,何必带什么东西?”   “自然是有事相求啊。”   韩盈懒得客套,她直接说道:“我想看看版籍和户册记载,不知兄长可许?”   周户曹不知道韩盈想做什么,不过看版籍和户册实乃小事,他手下文书天天看,现在就是打声招呼加个人而已,所以他答应道:   “这有何难,你直接看就是了。”   说完,周户曹还给韩盈点了一个人来,让他带着韩盈去库房找她想看的版籍户册。   韩盈过来,看版籍户册,就是想知道本县人的购买能力如何。   如今的版籍户册(户籍档案)记载非常详细,户主的名字,居住地点家庭人口,财产等都会记录在内,只需要统计财产状况,就能确定她们需要制作出来多少份的口脂,接下来又要孵多少小鸡,这可比顶着大太阳从外面傻乎乎的调研快的多不说,还更加精准。   有个好平台是真的重要啊!   韩盈开始着手查看本县的户籍,并向积年的书吏询问,逐渐确定了本县的大概购买能力。   除去师父以外,大吏十一位,中底层有秩的吏目一百五十左右,以及二百多位没秩的杂伇。   此外,城内普通商户和手工业者的中产有三百余家,乡下田产在百亩以上者,大约二百三十户左右。   总体上来说,在本县万余户中,只有九百户人家是能够持续且长期购买鸡蛋和鸡肉的潜在客户(大部分还得稍微便宜一些才好),以及两千户左右,能够在逢年过节时候消费鸡肉的普通农家。   而能够购买高昂化妆品的潜在客户,则瞬间低到了百余户(甚至会更低),主要以大、中吏,部分有钱商户的家眷为主。   只能说,本县实在是没有什么奢侈品市场,最好的办法还是往周边县城乃至郡里卖才行。   将自己收集到的消息和左仪通气之后,对方表示,宛安县的确就是这个情况除此之外这些妇人在没用完之前所购买的化妆品之前是不会再次购买的。   针对这样的情况大家稍微调整了下策略减量减价的同时增加花样并多设计了几款发型和妆容还专门给钟蕊试了妆这惹得她高兴的又给自己做了身新衣裳。   忙碌中徐田曹终于回来了。   拿着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雕花小盒徐田曹忍不住咋舌道:   “这么点儿东西你竟然要一百钱?这可是一石的粮价啊!”   “不要的贵点上哪儿赚利?怎么把其它的吏目拉过来?”   韩盈对着徐田曹摊了摊手他吃惊韩盈还想骂人呢县里二百名没秩的杂役工资哪里来的?有人每年甚至能拿上百石!也别说这群人全都投向了沃河觋师他丫的敛财真有一手去年给师父分了三万钱今年给的低了点可也有两万多钱师父如此县里他人手中的钱也少不了哪里去就凭这卡着民众底线搜刮民脂民膏还不引起动乱和民众外流的本事大吏小吏不向着他才怪!   徐田曹平日里和土地打交道过多习惯性用粮价去衡量物价所以顿感口红太过于奢侈尚傅就不一样了从山阳郡待过的他很清楚有钱人的物价和平民不是一回事儿赚他们的钱   完全不需要心理负担他对于韩盈提出来的‘价值绑定’稍琢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月女你又乱取词这不就是管子所行之事吗?”   韩盈沉默了。   跟着老师读书的这些年韩盈发现很多她以为很新的东西竟然被老祖宗都玩儿过了!   就好像韩盈这次混合了炒作和价值绑定两个概念的商业行为管子早就干过他治理国家的时候底下有个农民挖出来个龟甲管子派人带着乐器敲敲打打把这个龟甲用百金给买回来宣称这玩意儿有神异是无价之宝虔诚的用牲畜祭祀然后大家都信了。   等到齐桓公打孤竹国没粮食的时候这块‘无价’的龟甲就被拿来向大户人家抵借粮食对方真借出来大量的粮食回家之后还专门给龟甲建造了新房子而后赋籍典藏……   这种事情管子干了不止一次他拿着周天子威仪卖不值钱的石头和茅草都给卖上了天价。   这才叫真正的空手套白狼啊韩盈的手段对比他那简直是不值一提。   “这算是我个人的理解也不算乱取词吧?”   韩盈把管子干的那些事儿赶紧从脑袋里摇了出去他能那么干是因为背后有齐桓公自己敢这样干尸体保准明天就沉河里还是卖实质性的产品好安全啊!   尚傅笑了:“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自己按照你喜好来就是了。”   徐田曹也将手中价值昂贵的口脂盒放了下来道:   “算不算的无所谓不就是要钟蕊化上妆去踏秋嘛今天回家我就跟家里说清楚!” 第107章 不敢动她   一场秋雨过后,闷热的气温终于降了下来,伴随着逐渐宜人的气温,是大家重新开始躁动起来的内心。   递帖,串门,访友,秋季和春季不同,逐渐降低的气温会将一切美景摧毁,只剩下枯黄衰败的荒芜大地,紧跟着就是寒冷的冬季,那时的大家只能穿着厚厚的皮裘,围在火炉边烤火,稍不注意,手就要冻出疮来。   寒冷的日子太久,而美好的秋景如此亦逝,是要赶紧去赏的!   于是,在众人自发的组织下,踏秋,开始了。   沈淑早早的被母亲拉起来梳洗打扮,她已经到了即将出嫁的年龄,如今男女大防不算严重,而她的父亲又是市掾,到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拿儿女的婚事做什么打算,因此,沈淑便可以在踏秋之际,挑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如意郎君。   年轻的沈淑对此还有些懵懂,她心中既有对如意郎君的好奇,又不愿意离开家里,去到另一个陌生的人家中生活的想法,只是在这种时候,她的意愿并不重要。   化好妆,穿着不宜行走的曲裾,沈淑兴致缺缺的到了郊外。   沃河常年泛滥,不过也有平缓的地带,其景色也不错,河边有滋养出来大片茅草,绿叶和白色的花穗随着风不断摆动,一眼望不到尽头。   走下牛车,看着这如此宽广的天地,沈淑莫名的心情舒畅了几分,她看着不远处的人群,提起来曲裾,笑着对母亲说道:   “阿母,我先去那边看看!”说完,沈淑便小跑了过去。   “这孩子。”沈母无奈的摇了摇头,刚开始来的时候还一脸不高兴呢,现在到了地方又开始乱跑,肯定把自己嘱咐的事情全都给忘了,罢了,这个年纪,能懂什么?看她和谁玩的开心就是了。   这么想着,沈母对弟媳说道:“我们慢点过去吧,在家闷了这么久,总得好好看看这美景才行。”   弟媳笑着应道:“是即,好不容易……咦?不对,沈淑去的那边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那边聚集的可不是‘人多’,是本应该散到四处各自玩耍的男男女女们,全都聚到了那一处,就连沈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跑了过去,再看看,还有不少刚过去的女子直接掉头就走的。   这让沈母和弟媳都有些懵,这是什么情况?   两个人没了闲逛的打算,直接快步走了过去,靠得近了,才发现本县的适龄男子都围在了这边,或是吹箫,或是弹瑟,甚至还有跳舞的!   以往他们可没有这么卖力,这是……   沈母和弟媳逐渐将目光,汇集到中间的几个人身上。   为首的人盘着妇人漂亮发髻,那发上左右系了根红绸带,垂于耳后,髻上还缀着各色发簪,脸上看着没有敷粉,只是不知道为何,那五官模样就是别样的漂亮,再离的近一些,嘿,还是化了妆,女子的唇色哪有这么红的?   如此再看,她脸上处处都有修饰,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看着如清水芙蓉,不见装扮似的!   弟媳很快认出了她是谁,惊讶道:“这不是徐田曹家的新妇钟蕊么?我前几个月还见到过她呢,那时候,她可没这么好看。”   “既嫁为……”沈母很想呵斥,可话到嘴边又给她咽了下去,踏秋除了有未婚男女交友外,妇人间也会聚一起玩乐,莫说刚嫁人没多久的新妇们会盛装出行,就她现在也化了妆,可——   钟蕊到底是从哪儿学的新妆容,竟这般独特,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看看,还有男人给她送香草!   “这可不行。”   看着自己女儿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样子,沈母顿时怒了。   不行,她绝不能让钟蕊继续出这个风头!   目光扫过其她几个画着类似妆容的妇人和未婚女孩,沈母扯了扯弟媳的衣袖:   “这不太像是钟蕊做出来的东西,我看背后肯定有人,你我分别打听打听,得想办法给沈淑画上这样的妆!”   两位长辈各去打探消息,而被男男女女簇拥在中心的钟蕊,强装淡定的又收下个男人送的香草,她看着过来的长辈们,自觉‘隐蔽’开始打探消息的模样,笑的越发僵硬。   怪不得月女说要和婆婆婆母解释清楚,这哪里是在姐妹里出风头,是把长辈们都得罪了啊!   算了,得罪就得罪吧,反正就这两天的事情。   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思,钟蕊拉着自己小时候的姐妹就走到了人群中央一起开始跳舞。   挨骂之前,她要先玩个痛快!   不过,钟蕊没有挨骂。有不少适龄的男子因为听闻白茅荡这边有美人缘故,都赶来这边踏秋,而很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也正好打听到了哪里给钟蕊化的妆,前去一通抢购,给女儿设计好妆发之后,正好和这些适龄的男子遇上,这使得今年成对的男女比过往多了三四倍。   为女儿觅得如意郎君的夫人们显然没有了怒气,钟蕊更是玩了个痛快,而在这些人成功的背后,是累瘫了的左仪,和整个人回忆起来这段经历还会发蒙的陶鹊。   “县里的男人,居然也会涂脂抹粉?”   “求偶嘛,不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的,怎么能骗,咳咳,怎么把女孩娶回家呢?”   韩盈核对着账目,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可她也没想到,男人也会有如此旺盛的需求。   好吧,其实史书里也有记载,但那都是男宠干的事儿,嗯,这是她刻板印象了,必须悔过,这也是蓝海市场啊,可不能放弃。   “男人也就这一段时间积极了。”   全权负责和妇人们打交道左仪现在躺在榻上,她扭过头,对着韩盈和陶鹊说道:   “他们买的简单,微微提亮些唇色、修画眉毛,掩盖住面上的瑕疵即可,卖他们这些,还没有卖腰坠发带来钱快呢。”   男性较于女性,化妆更追求‘裸妆’效果,之前没有男人过来,很有可能是因为以往女性的妆容太过于明显,不过现在既然抓住了男性的需求市场,显然是不能放过的,收益越多,才越能忽悠本县的那些人,韩盈开口说道:   “蚊子再小也是肉,你们先别松懈,尽量往外边卖脂粉,要是有人上门找事,直接报我的名字,让他们去县衙找我就行。”   左仪没有多问,她知道韩盈有更多的打算,起来点头应道:   “明白。”   韩盈将账目一收,去师父家等人过来。   之前夏季太热,吏目们的工作积极性几乎为零,全都是在县衙里打卡摸鱼,这使得他们积累了不少的工作,天气转阴后便开始疯狂加班,处理之前积累下来的事务,就连五日一休的休沐都给停了。   不过,这些吏目年龄也不小,连轴转上半个月,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差不多达到极限,总得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然后再战。   沈市掾便是如此。   傍晚,他满脸疲倦的回到家,一抬头,便看到女儿沈淑往身边跑,边把他手提的脏衣服接过去,边对他说着这半个月的经历。   “阿父,你可算回来啦!我跟你说,前两天……”   小女儿欢快的声音,很抚慰老父亲连日加班的疲倦,就是听着听着,沈市掾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反复出现的‘郑苍’是哪个狗男人?   我刀呢!   沈市掾知道女儿这个年龄要该嫁人,但男人还能不懂男人是个什么狗东西?一想到即将有个狗男人要娶走自己的女儿,沈市掾刚舒缓起来的心情立马变得郁闷,又不得不露出来一张笑脸,听着女儿郑苍长,郑苍短的巴拉巴拉,说到最后,沈淑扭捏的说道:   “阿父,我想买个更漂亮的口脂涂上去看郑郎,好不好啊?   不!好!   沈市掾咬牙切齿,他还没有说话,沈母将沏好的金银花茶递给丈夫,对着女儿训道:   “好了,你都找到如意郎君了,还要什么口脂?那物什可不便宜,等你婚嫁时再买。   沈淑生气的跺了跺脚:“那我和他见面的时候怎么办?   “先用买的这些。   看着母女俩这般,沈市掾放下喝完的茶碗,随口道:“什么口脂?女儿能在家松快的日子也就这一两年了,她想要,给她买了就是。   就是别画了妆,去看什么该死的郑郎!   沈母摇了摇头,拒绝了丈夫的提议:   “那口脂可贵了,一小盒要一百钱呢,还是算了吧。   “百钱也不算多贵吧?   沈市掾主管商业贸易,对于这方面的物价显然还是很清楚的,比起来本县能要价到六百钱的敷粉,一百钱的口脂哪里贵了?   看丈夫不懂的模样,沈母默默的将他拉到卧室,将买回来的。各色化妆品和布钗发饰给他看。   “就这点东西,花了一千四百多钱呢!   沈市掾看着桌上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看起来很值钱,可打开之后,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甚至有口脂已经见了底。   把盒子拿起来看了一遍的沈市掾表情有点微妙。   减价还减量,哪里来的奸商?   这是来活了啊。   沈市掾忍不住问道:“这么坑人的东西,你买了没找他算账?   “坑人?沈母有些不解:“哪里坑我们了?奥,你是觉得量少是吧?卖我们的左商一开始就说了,就是量少,这可是纯植物调配,无毒无害,还能养肤呢,就是不能长存,所以才卖的量少。   看妻子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坑的样子,沈市掾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不是,我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七十石,加点别的外快,顶天二百四五十石,换成钱,也就是两万五千钱的工资,就这点东西,能值一千四?   这是镶金了,还是刻银了啊!   我得,等等。   沈市掾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开口问道:“这个左商,是卖金银花茶的那位吗?   “是她,你怎么知道?   “我不想知道!   只觉得大量小钱钱直接飞走的沈市掾心情很是悲伤,前两个月,谁没被月女送过金银花茶啊!   有她给左商撑腰,这店铺,他哪敢动半分?! 第108章 非凡间物   在家憋屈了一天,沈市掾硬生生将想要捞钱的手给压了下去。   可越是硬压,越忍不住去想,甚至还猛然发觉身边早就有人知道了这事儿。   外间,两个记账的文书,小声嘀咕着。   “啧啧,才几天就售了四万多钱,这个左商,可真是厉害。”   “没人……意思嘛?”   “谁敢?你忘了,这可是月女交好的人!”   “嘶——,是没人敢,这钱不是落月女手里,就是给上头啊。”   “就是,这月女实在是这个,县令也太强了,怎么就能找到她当徒弟呢,这敛财手段,神师也比不上啊。”   “说起来,我还想起来件事儿,那月女在周户曹那边看什么舆图,据说是想把口脂敷粉卖去山阳郡,到时候,这钱岂不是翻倍的来?山阳郡人那么多,怎么都得有个几十万钱吧?”   “乖乖……”   几十万!   沈市掾强压下去的手又忍开始往上抬。如此暴利,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肺,不忍放弃啊!   可怎么才能蹭上这辆发财的车呢?   沈市掾忍不住四处收集起来信息,重点打听这口脂敷粉从何而来,又是何物所作,随着消息收集的越来越多,沈市掾整个人也越发的不甘心。   能够制取红色染料的‘甜菜’,是她行医之时,从乡下农人送她的各色杂物中,挑出来的‘宝贝’,往后虽有再派人再去翻找,却一直未曾寻得同物。   也就是说,‘甜菜’如今只有月女有!   他连原材料都没有,上哪儿做口脂敷粉出去卖钱?   沈市掾看着已经累积到五万三千多的记账,整个人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连做梦都是甜菜的形状,恨不得能从梦里将月女手中的甜菜偷出来,种满自己的田地。   可一觉醒来,头顶上是黑漆漆的瓦片,坐起身,面前摆放着的是各类简牍,竹册,恨不得让人晕过去才好。   这天,沈市掾拿着简牍正准备去给县丞汇报下最近的工作,刚走过去,就听到有人在角落里提到‘甜菜’。   “甜菜?这名字可真是平淡无奇,月女这样起名,是用来掩盖它价值千金的吗?”   声音不大,不过耳尖的沈市掾听的是清清楚楚,他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转过身,放轻动作,去隔壁去看到底是谁在讨论这件事。   如今没有既透光,又廉价的糊窗户好物,而县衙属于公办单位,资金有限,于是多采用麻布和竹帘遮盖窗户,就是它们一遮,屋内瞬间黑下去,和傍晚差不多,压根没办法办公,所以大家白日都是将竹帘给拉起来,这正好让沈市掾透过窗户看里面的人。   为首的是徐田曹,右手边坐着的是周户曹,左边还有个夏狱掾,看到这儿,沈市掾先是一愣,紧接着心里就生出几分狂喜。   按照如今的等级划分来说,曹的职位显然要比掾要更高些,领的工资也高,但他们做的事情大多没什么油水。   相反,无论是市掾还是狱掾,都是位卑事多责任重,而且里面全都是油水。   因为两者相差太大,往往是同水平的功曹们一个圈子,各掾再组一个圈子,极少出现带别人玩的情况。   而现在,他们带了。   这说明自己也有可能融进去啊!   不过,想投他们,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吧?   沈市掾心里有点踌躇不决。   尚县令是徐田曹亲自迎回来的,他是铁杆的县令嫡系,夏狱掾跟他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已经倒向了尚县令,而自己想跟着他们吃饭,肯定也要以尚县令马首是瞻,可尚县令的意思,是要修沃河水渠啊,   修了水渠,神师那边,恐怕就……   权衡着利弊,沈市掾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可当他听着屋内的众人还在合计着如何扩大甜菜的种植,随着年数的增加,先卖口脂敷粉,再卖能够更久存放的彩色丝绸绢布,其利润甚至可以用百万钱来计!   沈市掾心动了。   本县能够产出的钱财数量终究是有数的,他这个市掾,职位不高,能分到的就那些,可要是能拿到甜菜,再搭上尚县令的关系,把口脂敷粉乃至未来的绸布卖出去,那能得到的钱财,可比现在多的多!   当然,若是在以往,沈市掾还没有这么疯狂,光有一个假饼在那里,吹嘘什么能赚百万之利,沈市掾只会觉得这个人是个傻子,可当他这些天反复观看着左商的收益记载,即便是不清楚具体的利润多少,那不断增多的数字,也足够让沈市掾心跳加速,昏了头般,下午就去找了徐田曹。   而徐田曹对沈市掾的到来毫不意外,颇为熟稔的招待着对方,不过,只要沈市掾提到甜菜,或者稍微暗示一下最近大火的口脂敷粉,他就顾左言他,硬是岔开话题,压根不和沈市掾说这事儿。   沈市掾倒不觉得奇怪。   人越少,分的利越多,他加进去,出不出力不知道,但肯定要分钱,徐田曹他们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条生钱的好路子,凭什么把他拉进去?   于是,两个人开始了拉锯战,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   沈市掾的目的当然是想拿钱,拿的钱越多越好,不过,官吏不能经商,尤其是他管理市场,很清楚商人市货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参与售卖显然是在为难他,还是拿到甜菜种子放地里种,等收获后高价售出为妙。   徐田曹当然不会同意这点,且不论他愿意给不给,就算是给了,那甜菜种子到他手里,他们就没了垄断的优势,要是沈市掾随意售卖,扰乱市场怎么办?   两人试探的动作没瞒过其他同僚不说,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玩意儿泄露的,整个县衙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左商背后是月女,目前正和徐田曹他们几个商议着把东西卖去山阳郡。   一时之间,无论是徐田曹还是月女,瞬间变成了香饽饽,身边都围了一大批人,甩都甩不掉。   而随着人多,沈市掾越发的焦急起来,他还没被拉一起发财呢!   “老徐!你别走,就按照你说的,定价在你们手里,我参股,等分红行了吧?”   “行什么啊?”   徐田曹表情中带着些许不耐烦,作为县里有名的老实人,他甚少露出过这样的模样,显然是这些天被烦的不轻,他看着沈市掾道:   “月女手中就百十来枚甜菜种子,压根就不够分的不说,这甜菜两年才能收一回,上哪儿给你们这么多人分甜菜?”   说完这句,徐田曹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事,我和月女都做不了主,你还是去问尚县令吧。”   沈市掾满脸的苦色,悔也,该早点去抱县令大腿的,现在这么多人和他一起争,哪里争得过!   待送走沈市掾,徐田曹脸上的烦躁顿时消失,甚至还露出几分笑意。   用这么多手段,把这些人忽悠过来,可真是不容易。   是的,就是忽悠。   甜菜种子实在是稀少,哪怕到了后年,照样赚不来他们所说的‘百万之利’,毕竟想要达到能给绢布染色,成批量卖的甜菜产量,怎么都得种植六年起步,这还得在甜菜全部正常长成,没有出现病虫害,也没有因为天灾人祸等原因意外减产的情况下。   而在甜菜没有达到规模之前,能够均分下来的利润其实并不多,至少不够和沃河觋师那样,填饱全县吏目的肚子。   毕竟韩盈的收益看着唬人,可其中有部分非甜菜染色的奢侈品凑数,以及不低的包装成本,除此之外,商人的利润、产品生产者的收益都没有减出去呢。   所以,必须得用点小手段,制造出利润丰厚,想要独享的打算,让这些人疯狂的争夺。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牺牲一部分自己的利益,彻底倒向县令。   看着案几上的甜菜,徐田曹不由的生出了几分感慨,谁能想到,它竟然真应了之前说的话,差点要被沈市掾以‘千金’买走!   如果沈市掾没知道它是甜菜根茎,而非甜菜种子的话。   比男□□头还要大上两圈的甜菜根茎看起来是那么饱满,之前,徐田曹也奇怪它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直到他尝过甜菜的汁液——   很甜,比麦浆还要甜。   月女叫它甜菜,一点儿也不奇怪。   事情解决了大半,徐田曹跪坐在地上,目光投在了甜菜上,之前因为繁忙应付同僚而压下去的疑虑,重新又浮了上来。   甜菜……不太像是凡间的物种,毕竟它长得太大了,也太甜了,这么好的东西,本地居然没有发现它,实在是有些不符合常理。   就算是用鸟雀吞食了种子,意外传播到本地的理由,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外地没有人发现。   毕竟,它长得这么好吃,还能拿来染色,哪怕深埋于地面,不被世人所知,也能野畜翻出来食用,时间久了,肯定会有人随着野畜的行迹找到它。   可它直到去年才被月女发现,还拿到了四颗甜菜,三十七颗种子。   这可能吗?   徐田曹想到了韩盈当年拿出来的泄叶,心中微微一动。   当然不太可能,除非——   它本就不是凡间的产物,或者说,它不是本土的产物。   想到这里的徐田曹僵在了原地。   只有甜和染色的甜菜,显然不会是神物,不是本土作物的可能性更大,而极擅农事徐田曹清楚,长久耕种同一种植物,必然会有退化和病虫害的现象,月女只懂植物物药性,不懂种植,甜菜,恐怕也不例外。   那,倘若种植中间稍微出点问题,甜菜就有可能减产至灭绝,那时候,无法兑现之前所有许诺的她,肯定会面临本县所有吏目的怒火!   回忆起月女努力向他们诉说甜菜暴利,可以用来拉拢吏的过去,徐田曹心渐渐提了起来。   月女不可能不懂这些,她为什么要如此冒险?   不行,他要去问个清楚!! 第109章 自然灾害   徐田曹对月女了解极深。   她有赤子之心,想让民众吃饱,乃至吃上肉,有病能医,有药可用的目标太过于天真,而她在行动的时候,却极为谨慎,要调和好各方关系,更不敢多损耗民力。   思维和行为异常割裂,更导致月女常常想做一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尚傅和徐田曹都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一直引导月女要信人力有时尽,尽人事,听天命,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到自己身上。   只是……   月女就是有很多事情还在瞒着他们。   这没什么,谁心里没有点秘密,没有些不能给外人看的东西,徐田曹也有很多东西不曾说,非要赤诚相见的话,他早期对月女不过是奇货可居的心思,对尚傅也曾极度的失望过,这些话怎么能拿出来说?   一些对自己来说是秘密,对他人没坏影响的事情,瞒着也无所谓,但这次不行,徐田曹太清楚月女的性子了,如果没有更加紧迫的情况,她不会将自己、家人以及他们,全都置于危险上!   县衙里的韩盈,正和吏目们闲聊县道的事情,看到徐田曹拿着甜菜过来,她怔了一下,笑着对吏目们说道:   “兄长找我,肯定是有事,咱们下回再聊。”   “徐田曹!”“徐田曹有事儿过来?”   看徐田曹过来,这些吏目们纷纷起来行礼,在听韩盈这样说后,他们也不再留下,麻溜的告别:   “我也得回去忙了。”“对对对,我还有公务。”“月女,下次再见。”“月女你可要记得来啊!”   看着这数不同部门的吏目们全部离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徐田曹跪坐在韩盈面前,在韩盈给自己沏茶的空档,将甜菜放在桌上,看着韩盈说道:   “这甜菜,比麦浆还要甜,可真是好物。”   听到这句话的韩盈表情没有变化,她手稳稳的将茶倒完,又将碗推到徐田曹面前。   今年当季的时候,她吃病人送过来的桑葚,味道酸涩的让韩盈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桑葚,两两对比,在后世还没被淘汰掉,能够拿来制糖的甜菜,在如今堪称是降维打击。   对于懂这方面的人来说,这就像是在沙子里面放了一块狗头金,那么显眼,怎么可能不会被人发觉异常?   韩盈已经在徐田曹面前揭了一层马甲,也铺垫过自己从别处带回来些许凡间的植物种子,徐田曹肯定能想到这点,他再过来问……   “兄长,南方有种叫做柘的植物,可以拿来制成凝固的,像粟似的‘糖’,它和石饴(蜂蜜)一样甜,却能比石饴放得更久,这是滋补人的好物,甜菜和柘一样,也可以制糖。”   在现代,糖储备的重要性仅次于粮食,人身体所需要的能量,70%都需要靠各种糖来维持提供,平时的主食在胃中还需要经过消化转化,而糖可以直接吸收,在人疲倦且身体虚弱到极致的时候,能拿来救命,更能够为孕产妇补充营养。   可这么好的东西,韩盈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邻居家种的甜菜种子是专门购买的,一年一收割,压根不会留种,韩盈完全不知道收获的这批种子再种下去,还能不能发芽长出来,长出来之后,性状又会退化到什么地步,甚至于会不会直接绝产。   隔行如隔山,面对不知道怎么培育出来的甜菜种子,韩盈只能期盼。   “我真希望它能够推广到整县,乃至整郡,哪怕需要二十年,三十年,就算平民吃不起糖,也能吃点榨汁后剩下的干料啊。”   希望……么?   看着韩盈终于表露出来的没底,以及她真正的设想,徐田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可你觉得,不仅推广会成问题,就连种植也会成问题。”   徐田曹不想再绕圈子,他直接问道:   “你知农事,却不通农事,这甜菜非野生,应是一地驯养出来的作物,与柘相同,用来制糖,染色。你我共事下田这么久,应知晓作物多次耕种,便会退祖,成少子无子的野株,到时产量低下,莫说榨糖,就连提取染料都会极其不易,到时候……这不是你的行事作风,月女,给为兄透个底,到底是何事逼着你非要这么做?”   说完,他顿了一下,提出来他想的两个可能:   “是……那位逼你如此行事,还是你要至沃河觋师于死地?”   之前还镇定的韩盈僵在了原地。   靠,甜菜不像本土生物,被发现也就罢了,竟然忘了现在已经有了种子退化的认知了!   连自己人,包括自己也在骗的韩盈,现在是真瞒不过去了,她看着兄长信任的目光,长叹一声,说道:   “没有人逼我,我只是有一种比较糟糕的预感,兄长,你不觉着,宛安县已经风调雨顺好多年了吗?”   跪坐在韩影对面的徐田曹刚开始听的还有些愣,这和甜菜有什么关系?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表情逐渐变得凝重,手更是忍不住抖了几下,他压低了声音,努力向韩盈求证,千万别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月女,你可别吓我,这……这怎么可能!”   “不是吓你,我不确定,我只是,我只是一种猜测……”   韩盈直接伸手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她整张面孔变得极为纠结,好像整个人陷入了极大的矛盾当中,因为无法回答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韩盈直接站起来,在屋内反复的走来走去,看起来极为焦躁不安。   这样的动作,可把徐田曹吓了个够呛。   韩盈是去过月宫,见过神的人,她现在有这种糟糕的预感,岂不是——   “月女,你给个准话啊!”   “我给不了准话!”   韩盈也很绝望,她又不是专门的史学家,只是在各种视频和科普号中,稍微了解汉武帝治下的生平,大概记得这段时间自然灾害频发,执政55年,有40多次记载在史书上的大型灾害。   可自然灾害离她实在是太远,这就好像国内人对木仓声毫不敏感一样,韩盈下意识的把自然灾害忽略掉,只关注当下吃的差穿不暖,还治不了病去了,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差够烂了,还能烂到哪里去?   直到韩盈逐渐融入汉代,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最近这十几年,宛安县的日子居然是非常好的那种!   只是三四年有那么次小水灾,顶多是淹一淹地势低的稻田,让几个倒霉蛋卖儿卖女而已。   是的,现代说不定连县级新闻都上不了,只能放视频软件上吐槽几句今年又白干了的水淹田,就能让好多户人家,直接家破人亡。   可小规模的灾害,怎么可能只有水淹田?   一次将稻麦全吹倒了的大风,夏日过高的气温,晚来的雨水,秋收时季的大雨,亦或者是冬日比过往稍微多了三四厘米的雪——   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死亡数量。   可这些……只是让一部分人活不下去而已,韩盈更担心的,是如今极不稳定的气候状态。   想想1942吧,灾害不大到一定程度,史书是不可能记载的,就这还能有40多次,那没被记下的又有多少?   宛安县只是最底层的小县,在上千个县中毫不起眼,受灾了,顶多是减免一下赋税,别想着有救援。要是大到一定程度,那是十几个乃至整个郡都要陷入危机中,   想着史书上那些各种人相食的记载,韩盈就想和范石打一架发泄怨气。   古代生存已经够让人绝望的了,结果现在有极大可能要面临荒野,啊呸,末世求生?   那还不如赶紧死了算了!   看韩盈恨不得提剑砍人的样子,徐田曹整个人也紧张起来。   不会是真的吧?   说起来本县这十几年的确是没什么大旱大灾的,这世事迁移变化莫测的,指不定好日子真的要过到头,这这这,真出个大灾,别说平民了,他们这些吏目也安全不到哪里去!   饿疯了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到时候流氓四行,群盗迭起,甚至还会组织起来抢夺他们这些‘大户’,徐田曹没有经历过大旱蝗灾,可他幼时经历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洪水,那可真是……   徐田曹不敢回忆过往,他斟酌着,对韩盈问道:   “月女,你知道会有什么灾吗?   “不知道。   韩盈猛的站在了原地,她看着徐田曹:“我只知道要修好河渠,让平民用上粪肥,家里多存些余粮,以及赶紧弄死沃河觋师,不能让他继续把平民口里最后一点粮食也抢走了!   就如今气候多变的条件,韩盈一点儿也不敢等,她宁愿赌一把,先把河渠修上再说,至于吏目的怒火,大不了把药材生意拿出来让他们参股,总之,绝不能让自己落到末世求生的下场!   这么大的事情,徐田曹是真拿不定主意了,他捂着快要裂开的头:“这事儿,县令知道吗?   “师父这么大年纪,什么没见过?他早就想到会有灾情了,不然为什么他一直想修河渠?   徐田曹不再追问原因,这让韩盈松了口气,她跪坐回去,继续说道:   “河渠修好了,和改种麦没半点关系,都是拿来种水稻的,而且我觉得,所谓的麦皮,拿来喂鸡还差不多,想往上纳税,难!   有价值更高的稻,他们怎么可能收价值更低的麦?   徐田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也被坑尚县令了一把……是了,修河渠和改种麦有个鬼关系!   不过虽然坑了他一把,但河渠才是真正的大功,要是修起来,自己作为他的嫡系,肯定要跟着吃口肉,喝点汤,徐田曹不再纠结这点,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抵御有可能即将到来的大灾害。 第110章 学生到来   自韩盈之处返回,徐田曹好几天茶不思饭不想,苦苦思索韩盈所暗示的内容。   韩盈说的太过于模糊,而这种模糊,反而能够让徐田曹自由想象,他将过往经历的那些灾祸集中在一起,再加以放大,虽然达不到十年赤地,连年蝗灾这么恐怖的景象,但也没差到哪里去。   在他看来,本县水灾居多,月女虽然说不出原因,却本能的坚持修河渠,两者冥冥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如此说来,发大水的可能性更大些。   而水灾,耽误的可不只是一年。   大水蔓延过后,今年的粮食收成算是废了,届时要饿死不少人,而水灾过后,紧接着便会出现无法遏制的大疫,大疫过后,通常又会出现旱灾,若是运气不好,还会出现蝗虫,等把这些灾害全部轮完,本地,还能活多少人?   徐田曹不敢想,他和月女一样,压根不敢向别人说,只能憋在肚子里,自己一个人面对。   深夜,被灾害困扰的徐田曹猛的惊醒,他坐起来,愕然发现:   月女想修水渠,这对应着水灾,她擅医,说不定能治瘟疫,旱灾缺水种不了稻,却可以种麦……这一步步,近乎都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大灾所做的准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月女的奇遇,并非神明的一时兴起,而是神明怜悯,不忍看宛安县乃至山阳郡百姓民众性命死伤过重,特此送来一丝逆天改命的机缘!   “神明,怜我宛安县啊……”   徐田曹悲泣不已,要知道,如今户籍政策禁锢的向来不只是平民,连他们这些吏目同样在内,哪怕发生了大灾,照样不能离开本地,倘若想往外逃,被他地的兵力抓住,还是要被撵回来的!   若不是有月女在,他们可能真的是毫无活路。   擦了擦眼泪,徐田曹在打定了主意。   “既是如此,定当全力修建河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韩盈显然不知道徐田曹这些日子究竟把自己想成了什么样子,她没有插手修河渠的实力,吏目们的阻碍已经被移去,剩下的大量事物,交给师父完成去吧。   毕竟,接下来要丈量河岸,设计河渠并确定确定如何控制水流,尽量惠及全县,然后还得想办法筹钱,购买所需要的建筑材料,再征召徭役,保障后勤……这么多事情,韩盈死也不会插手的!   所以她拿着师父给自己默写好的竹简,麻溜的回了村。   师父可知道她数算极好,继续在县城里,分分钟就要被抓去当壮丁了!   家里的氛围是异常的开心,看韩盈回来,韩粟直接跑去亭里,买了两只鸡,一条老牛腿回来,煮肉庆祝。   口脂敷粉赚取的利润过于惊人,韩盈也就没有吝啬的,多给韩粟陶鹊分了些钱,郑桑没有将钱全部拿过来,而是取了一半,存为家用,剩下的钱归韩粟一家三口自由支配,手头有钱,不高兴才怪呢。   这俩人的开心,韩盈没管,她主要和母亲商量了下买地的事情,希望能尽快买到一些田地,一方面可以多耕种些粮食出来,保障家用和养鸡,同时也可以进行储粮,以保证应对未来有可能出现的风险。   郑桑对此极为赞同,如今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稍微出现点什么灾祸,所藏的钱财便会变得毫不值钱,拿着千钱也买不回来一担粮食!   不过比较可惜的是,本村是没有什么人打算卖地的,而韩家根基浅薄,也不能脱离村里去村外买地,最后无奈找了一块靠河的,我也曾开荒的洼地,将其买下,并雇了田佣开荒。   只不过,开荒所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很长,三年之内,那片土地的产支是达不到平衡的。   田地的事情,暂且由郑桑管理,韩盈有更忙的事情——   她的‘学生’终于来齐了。   过来的人不多,总共只有十四个人,因为大家手头没有日历表,韩盈当初和她们约定要秋收后过来,但不同地方的秋收时候并不相同,再加上从远乡走过来需要的时间,使得这一波人全部来齐耗费了十多天。   因为来的都是女人,所以就直接安排在了医院那边住,十四个人挤大通铺,一间也就够了。这样的环境显然比学生们来之前想象的要好,住到房间内,就勤快麻溜的打扫起来医院的卫生和杂物,顺带和其她学生交流自己这一年多或者半年多的行医经验。   当韩盈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们拿着韩粟所制成的木制骨架,好奇研究的景象。   “这骨头好真,你看这胳膊,和人一样,都不能往后扭!”   “唉呀!我怎么没有早点见到这骨骼,前些日子我刚治了一个腿被砸伤的,骨头没给他对齐啊!”   “还是有点不足的,你们看这盆骨,太窄了,压根儿分不出男女。”   “没错,女子盆骨较宽,男子较窄,如此才能更好的生育胎儿,说起来这事儿,我还记得月女以前说过,如今女子生育太过早,盆骨未成长全,胎儿头颅常会卡在这里出不去,遇上连二保一都做不到!”   “唉。”   “这事儿我听说过,我们隔壁村七八年前就有一个这么死了的……”   “唉,都知道女子初胎生育过难,可谁想过为什么难?更恨的是,我等现在就算是知道了,也改不了什么!”   “谁说不能改了?”韩盈站在门口,开口说道:“不过是看你我愿不愿意做罢了。”   她一说话,众人的目光就投了过来,紧接着,便是郑茂和周幺兴高采烈的呼声:   “月女,您过来了!”   “月女,我带来位天资聪颖的后辈,您来看看吧!”   而更多的‘学生’,则是惊讶的看着韩盈。   她穿着细麻衣,身高也就比大家矮了一头,外形健壮,说话声音洪亮,面孔是麦色,和称呼的‘月女’,实在是相差甚大。   在不少未曾蒙面的学生幻想中,这应该是个如月亮般精致,美丽,异于凡常的孩童。   可现在……月女哪里看得出孩童的样子,精致也没有,不过异常是真的异常,哪有她这个年龄就这么高壮的女孩?   惊讶和好奇让屋内的声音瞬间消失,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韩盈身上,而韩盈也看着这批‘学生’,衡量着她们的情况。   这群学生的年龄同样是偏大,年少的只有三位,大部分人的衣衫都很完整,只是略微有些旧了些,略微有几个有缝补的痕迹,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已经不是平民了啊……不过,做为乡头,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很正常。   随着韩盈铺开的摊子越来越大,她便不得不依靠学生去完成自己的目标,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有点像分封的游戏,出现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附庸的情况。   就像是这些学生的学生,虽然表面上没有说,可看她们潜意识的站位,便能看出其泾渭分明的模样。   分派系已经出现了,等级恐怕出现的更早,至少村医,亭头,乡头三个等级,已经划分的非常明确。   对韩盈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不进行层级的划分,仅靠她自己,别想在两年之内就将村医普及,但问题也很明显,想要掌控住她们,牢牢树立好自己头领的位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比如,现在韩盈必须要面对,如何将我下属的下属,变成我的下属?   韩盈打算先靠学识。   她笑着伸手敲了敲门板:“好了,都先跟我过来。”   郑茂和周幺毫不犹豫的起身跟了上去,看她们动作其余学生也跟了上来她们走到了一块大树下树上挂着块石板底下是垒起来的土台韩盈走上土台对学生说道:   “既然大家已经来齐我便讲一讲日后的安排大家除了继续进行医术学习孕产接生外还要学习如何沤肥、如何给农作物施肥以及少量的草药种植……”   韩盈话未说完下方就升起一片哗然。   一个看起来就很爽利的姑娘脸上带着不可思议她直接问道:“真的假的?我们连沤肥施肥都能学?”   “我来之前在路上就是听说了今年东河村外邑可是多收了整整一斗!一斗啊!”   “据说还是施肥施的晚了   不然能更多……”   “这种东西都能教给我们?月女也太心善了吧?”   能够带来大量财富的技术瞬间让这些对韩盈陌生的学生倒戈向了她老师的老师就是厉害一出手就有这么多东西!   韩盈伸手拍了拍示意众人安静又道:   “学这些是有要求的你们学完了这些回去之后必须要把学到的东西全部你们乡里的其她学生医术不用再教教导她人沤肥施肥要尽量带着村里人一起做。”   徐田曹手下的吏目不多至少做不到短期内覆盖整个县相反她的女医队伍已经初步形成可以一级级的传下去两方共同使劲才能让使用肥料更快的普及。   为了增加她们的学习动力韩盈又加了句:   “我等行医就是靠着农人们收成吃饭他们收的多手头有余粮才会找我们看病要是手头没粮病的再重也不会看啊!”   话音刚落众人便笑道:“是即!”   然后韩盈又说了些许日常生活上的安排课业如何上以及有哪些人给她们上课后便让她们先自行活动。   待这些人散去韩盈招呼着周幺过来还未等她开口周幺就先问道:   “月女您刚才说那让女子减少难产之事是有什么法子不成?” 第111章 尽孝之恩   “是有。”韩盈边合和周幺往屋里走,边说道:   “法子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让大家这么早结亲的主要原因,不过是十五不嫁,罚五倍口算的压力,那大家先定婚,不出嫁,再长两三年去夫家不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办法,周幺脸上多了几分惊讶,她皱了皱眉头,陷入沉思。   说简单是真的简单,可想做也真不容易。法律上算是结婚,可实际上不是,要是遇上了贪财的吏目不承认,必然少不了罚钱。   而婆家的意愿就有些模棱两可,本来家里头能提前三年来个丁女操持家务,晚来三年,那就好多活没人干,可要是以此来换个能长久活下去的新妇,又仿佛还算是划算,前提是不由夫家出这人头税。   至于女子的娘家,同样算是喜忧参半,留闺女在家,情感上就是好事,也能多让闺女为家里做点活,算是补了父母对她的养育之恩,只是下,必然多占家里的口粮,此外,还有口算的压力,这就导致了不同情况的家庭,有的愿意留,有的恨不得早点把女儿嫁出去才好。   想到这里,周幺止不住的摇头:“还真是不容易。”   “所以就要看我们怎么努力了。”   推门进屋,韩盈招呼着她们两个坐到马扎上:“如今大家结亲的习惯,也是跟着法律的要求变化而来的,放在百年前,女子莫说十五岁出嫁,二十岁出嫁的也不少。甚至一户人家,生上一儿一女就不再生了呢。”   嗯,这是尚傅给韩盈商君分户令的恶劣后果,属于反面例子,可反过来说,这不就是平民在面对不利自己的政策时,同样在想办法做出博弈的活生生例子?   两个儿子养大了就得分户,不分要罚两倍赋税,分了,两个儿子各要承担赋税和繁重的兵劳役,相当于孩子直接白养,那索性直接养一个算了。   而现在,面对十五不婚的罚款,她们也可以找到取巧避开的方法,无论是先结婚分居还是不住在一起都可以,重点要符合多方的利益,并将这个行为说的更加好听。   关于这点,一年前的韩盈还憋不出理由,不过现在,跟着师父通读了这么多的典籍,韩盈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怎么拿着如今的规则钻空子,她道:   “父母生养之恩,儿女做什么都偿还不尽,可儿子尚能奉养父母,女儿嫁入夫家,连回家看看都难,实在是不孝啊。”   听韩盈说完,郑茂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还连连点头,仿佛打心眼儿里觉得是挺不孝顺的。   而心眼子比较快的周幺,稍微过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她猛的抚掌,笑着应道:   “对,是挺不孝的!”   韩盈默默的略过了郑茂,她和周幺对视,继续说道:   “为人女儿,怎么能不尽孝呢?老话说的好啊,生前孝,胜过墓地千次扫,生前侍,胜过坟前万吨灰,这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的恩情,若是能在生前回于父母,定能算得上是孝女!”   说着,韩盈还对周幺挑了挑眉。   其实对于大部分平民来说,‘孝’并没有什么用处,真正能拿它换名望的,还是在官吏当中居多,平民想凭借孝名换取利益是很难运作的,大多数是男人凭借着为父母亲人复仇(主要是自身武力),找到个长期饭票,当然也有些许一步登天的人物,不过都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   而女人机会就更少了,主要看县令是不是打算教化民众,运气好的话,可以因为过去的事迹,得到点儿钱财食物的赏赐,更多的……没有。   这样的区别待遇显然很不公平,不过现在也的确是方便了韩盈,因为以往给的女性不多,所以她也不需要用太高的赏赐来诱惑她们,一千钱,加些肉,顺便可以直接从养鸡场里拿上两只母鸡,差不多就可以了。   这些钱,在韩盈眼里不算多,可对于平民女子来说,却是一笔重款,折换成粮食,差不多能在十二石,算四亩地的产出,是丁女劳作一年的所得,凭空得这么大笔钱财,肯定会吸引着她们前仆后继的‘尽孝’。   看郑茂没有反应过来,韩盈便没说她要给的鼓励,不过,周幺是个聪明人,哪怕韩盈不说,她也明白第一个出来做引领的人,肯定能吃到螃蟹,财物奖赏肯定会有的,不然,怎么吸引她人模仿呢?   过往可没有出现过女子婚后奉养父母的事情,只要她抓住机会,完全可以让自己身边人吃一波红利,这也算得上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毕竟——   以往哪有官吏对儿女尽孝做过奖赏,反倒是逮住那些不孝的人。使劲儿的罚!   想到这里,周幺对着韩盈眨了眨眼,暗示着自己已经明白要怎么做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快,韩盈心下满意,这件事的前期安排就可以交给周幺,等时机差不多了,她再发出奖赏,慢慢的就可以引导出新风俗,当然,女子晚育的思维观点还是得宣扬,再好的风俗,也得有切身的利益关系才能维持得下去。   不用再强调这件事情的韩盈,开始调转话题,对着周幺询问道:   “说起来,你们去他乡行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那这还真有,而且还挺多的。   于是韩盈被迫听了一耳朵各种正常患病,但是被当成邪祟作怪的例子,以及一些更加奇怪的病,比如有人脖子上长了大肉瘤,还有个腹大如孕妇的男人,以及怎么也长不高的侏儒,裂了三瓣嘴唇的兔婴……   大致凭借着她们的描述判断出是什么病症之后,韩盈也只能在心里摇头,这些病症,现在哪个现在都治不了,甚至除了第一个听起来像是大脖子病缺碘,能通过海边的紫菜和海带治治,其它都是目前医疗水平无法治理的。   医疗水平实在是不够啊。   从心底感叹过后,韩盈还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   郑茂给孕妇接生过后,遇到了保子神牌的觋师,要价要的可贵了。   好家伙,都薅到她这只羊头上来了,这是一点喘息之空都不给平民留啊!   不行,真不能留沃河觋师了,不只是他,得把整个宛平县神棍的饭碗都给砸了才行。   而当韩盈想着怎么解决掉对方的时候,收到大量吏目暗示沃河觋师,也开始了他的回击。   县城府衙,几个鼻青脸肿,头上和胳膊上还打着绷带,隐约透露出几分血迹的吏目一亮相,就让底层吏目们看傻了眼。   谁这么大胆,竟敢围攻他们?!   顷刻间,众人便忘却了不同部门之间的明争暗斗和过往的不和,连忙上前慰问:   “老楚,快进来,快进来,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这都见血了!”   “吴岳,你们今天不是去看河了吗?怎么这样回来的?遇上什么人了?”   看着同僚们还有点想上手的样子,吴岳连忙后退一步:   “别碰别碰,我的胳膊可不能动,再动就要断了!”   而被叫做老楚吏目,年龄大些,颇为稳重,又是这群吏目的头,他叹了口气,说道:   “就是下去量河堤来着,结果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青壮,拿着棍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往我们身上打,我们反抗不及,就成了这副模样。”   听完,县衙里的官吏实在是开了眼。   “咱们县还有这么嚣张的强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围攻吏目,疯了他们?”   “就是!”   “必须得严查!”   老楚摆了摆手:“没那么简单,我得去见上司,回来再跟你们说。   听老楚这样说,聪明人瞬间明白过来,里面还有别的事,刹那间,胆小的人不再掺和,连忙让开通道,由老楚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汇报。   待他们走后,这些基层的小吏们眼神飘飞,不用说,心里就有了猜测。   老楚这一行人负责水利勘探,因为要跑外面,往那些没人的沟壑里钻,所以换上了粗布麻衣,虽然外表看起来普通,可七个壮年劳力,还是在野外,哪个村子里的青壮劳力会没事聚一起,去这种地方打他们一顿?   这事情不正常,肯定有人在暗中搞鬼。   不是上层斗法,就是那神师挑唆!   老楚和他的上司将作掾也是这么想的。   他跪坐在有些湿冷的房间内,摸了摸自己又开始发疼的双腿,和老楚面对面叹气。   将作掾的工房在府衙的北面,阳光照射极差,还地势偏低,短期住也就罢了,时间一长,整个人就开始难受起来,可他却在这个工房里办公二十多年。   而伴随着这么久时间的,是整个房间内极为陈旧的摆设。   浮了层土的土墙,绳子坏掉了的竹帘,进门往外的木地板虫蛀的的厉害,那常用的案几,满是修改竹简时不小心留下的划痕,不知道用了多久才会如此。   这间房子简陋的不像是将作掾该居住的地方。   将作掾,主要负责土木工程,这种事情油水甚是丰厚,就算是穷,也不能穷到这份上。   除非,他已经边缘化很久,平日里更是压根摸不到任何工程的边。   事实也的确如此,宛安县十几年未曾动过大型工程建设,没有工程,自然也没有钱过来,要不是底下的乡道还需要维护维修,那将作掾这个职位都要被取消掉了。   揉着又开始疼痛的小腿,将作掾长长的叹了口气。   “老常,咱们年龄都到这个岁数了,这摊子浑水掺和进去,得不得利不好说,想退出来,可就难了。 第112章 准备砸锅   老常没搭话。   沃河水患持续了很多年,也不是没有县令动过想治理的心思,将作掾年轻那会儿,也有个县令想修。   只是,本地地势平坦,没有太大的高低落差,大水一来,直接四处蔓延,要想能够修出让水流四散出去的水渠网,其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县里哪有这个钱?   那时的县令无奈,只能按照县里的实力,每年给将作掾拨点款,带着人做水道疏通,希望能减缓些水灾。   可惜的是,将作掾掌握的技术普通,他疏通的水道效果算不上好,比起来浪费人力物力,还不如不修。再加上水患不算多严重,以及其它的原因,将作掾便被要求不用继续疏通水道。   没有了工作,将作掾连带着整个部门都逐渐被边缘化,而本县经常泛滥水灾地方的平民,也是能走的走,能逃的逃,最后将那一大片土地全部荒废下来。   水灾最严重的地方已经没了人,更远处的村子虽然也会受点波及,但粮食减产也不会减得太狠,勉强还是能活下去的,于是大家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相安无事。   而如今新县令想要重修水利,将作掾心里是不怎么看好的。   这条水渠要怎么修?河渠上下游县关系协调好了吗?还有最重要的,修河渠的钱从哪里来?本县也就四五万的人口,适龄的丁男丁女要种田织布还有兵徭役,能过来修河渠的人又能有多少?   哪一个解决不了,这河渠就修不下去,尤其是这次老常挨打,将作掾心里明白,除了神师在暗地里捣鬼,真正让这些青壮们动手的,是他们本身就在恐惧修河渠!   毕竟,哪个平民不害怕劳役?   单个的民意不害怕,后面还有人指挥着就吓人了,再加上前面的不利条件,将作掾立马后退。   “不行,这浑水我不能掺。”他打定主意,道:“咱们小心点,把水曹那个狗养的玩意儿供出去就行!”   确定了的将作掾带着老常从尚傅面前一阵唱念做打,成功的获得了暂停勘察的安抚。   而送走将作掾的尚傅,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还没有说话,屋内就走出来个比他略显年轻的中年男子,张口就道:   “好你个老尚,底下的事儿没铺平呢,就把我给叫过来了?”   尚傅抬眼看着他夸张的模样,直接拆穿了这位好友的面目:   “是你来的比我想的还要快,说起来,娄行你在山阳郡呆的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别提了。”被叫做娄行的中年男人摆了摆手:“被上司翻了旧账,不上你这儿,可就要去城门前搬砖了。”   尚傅瞬间就懂了。   他和娄行两人是同僚,关系还不错的那种,嗯,能在山阳王手下呆住的人,战友情都挺深的。   当年,尚傅能在山阳王府中呆住,一个是走别的地方没好职位,其次就是山阳王府中藏书是真的多,为了窃书(把书看完回家默写出来),尚傅就兢兢业业的在山阳王府中干活。   而娄行呢,他是个半个墨家子弟,擅长工程建造和机械什么的,山阳王骄奢淫逸,自然也会修建水阁亭廊之类供他享乐的建筑,娄行就是负责修建的那个人,修的时候,更是上下其手,不知道捞出去多少钱财。   因为其人贪污太甚,其他墨子极其耻于与他为伍。   其实,娄行并非贪婪无度之人,他贪的那些钱财,虽然有一部分也用在了自己身上,但大部分都是分给了役夫役妇,又拿去接济了孤寡老弱,至于尚傅为什么这么清楚——   因为接济孤寡老弱,主要是由他来做的。   但,明面上娄行就是助纣为虐的走狗,而且他的确是拿一部分钱财去享受了,现在被其他人排挤清算,也不足为奇,不过——   “郡里还是有人在保你的,不然,就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儿都翻出来,直接没命了!”   “哎呀,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干嘛?”   娄行大大咧咧的箕踞在尚傅面前,摆着手说道:   “我来的时候倒是看了看沃河的情况,要想修,怎么也得要个上百万钱吧,宛安县这穷地方可拿不出来这么多,尚傅,要不去地里挖点东西出来,填补下空缺?”   尚傅额头冒起了青筋:   “盗人坟墓这般灭绝人伦的事情你还想做?真是的,墨家怎么能教出来你这样混荡不羁的子弟!”   娄行挠了挠头:“可能……因为我同时也在学老庄?”   “庄子也没有说可以去挖人坟墓的!”尚傅气的砸起来桌子。   “呃,算了。”看尚傅气成这样,娄行也不敢再刺激他了,就是整个人还吊儿郎当的,摊了摊手道:   “继续说水渠,我在省钱上再有一套,该有的物力和人力都不能少,这些事儿可都得靠你,不然,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知。”   说回正事,尚傅收回自己的情绪,他点了点头,道:“不过,你得先勘探好这水渠要如何修,修好之后,又能灌出多少亩良田,只有只有大概,我才可凭这些去招募本县和他县的氓民。”   “啊……”娄行懂了,他伸手指了指外面:   “那你得先解决打人的事儿。”   他可不想去一趟沃河挨一次打!   听娄行这样说,尚傅又开始头疼了。   他倒是想把沃河觋师给处理掉,也对神师的弟子进行了挑拨离间,可惜,效果不行啊。   得换个办法了。   “什么?立女娲祠?”   府衙的后院里,韩盈使劲摇着头:“不行,这主意绝对不行。这和只摁死神师,留下他那群徒子徒孙继续招摇撞骗,从平民家里敛财有什么区别?”   回来上课,听到将作掾手下吏目被打的韩盈,心里同样生出了对神师动手的打算,不过,她坚决不同意师父的做法。   忍到现在,她在民间已经有了足够的声望,吏目们对沃河觋师的支持也已经剥离大半,完全可以一鼓作气,将这群神棍全部清理干净,让本地的巫觋全部消失,何必再立一个女娲祠?   就算短时间内没问题,可时间一长,等她的掌控力变弱,迟早又会变成新‘河伯’!   “可民众愚昧。”尚傅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们总是要信点什么才好,而只要这样的想法还存在,巫觋总会卷土重来的。”   这句话既残忍又现实,直接让韩盈没法反驳,她去年给义诊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点,大众就是需要能够解释自身困惑、寄放自己不安的东西。   在现在是迷信,往后走一走,是对儒学的狂热,再往后,这个东西又叫做科学,当然在进步,但受骗的人依然有很多,就像是那些打着科学名义的老年保健品,年年收割多少人?   韩盈忍不住回忆起来后世,该死的,古代两千多年,神被修改了一轮又一轮,怎么驯化的她也不清楚,不然早就提出来个章程了!   敲着自己的脑壳,韩盈问道:“能不能让民众,自行选择祭拜呢?”   说完,韩盈给出了极为模糊的方向:   “不需要巫觋作为中间人沟通。而是制定类似的节日,通过简单的,民众家里能够承担的仪式,就像是诸侯祭祖,来向女娲祈求无病无灾,一生平顺。”   被询问的尚傅沉思了片刻:“这倒是不错,其实除了河祭,之前的时祭和稷神祭,一个是为了确定耕种时间,另一个是为了庆祝收获,可惜……”   可惜好东西,硬是被神师歪过去敛财,反倒成了压迫平民的工具。   所以这个新‘仪式’,还得不受他人控制,能够让平民自己掌握时间,最好还是有具体作用,不然,很难被推广开。   目前脑海中毫无东西的韩盈和尚傅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要不还是这样吧。   想不出来的尚傅放弃了,他开口说道:“咱们先拿修女娲祠当借口,把神师他们清理了再说,女娲祠不想修,往后拖就是了,至于以后会出现别的巫觋,出现了再清理嘛,总之,得尽快把河渠修起来。   给外人空口画饼呗,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画了,韩盈对此接受极为良好,只是在如何‘取代’对方上,韩盈突然发觉自己手段有些匮乏了。   她下过大工夫研究沃河觋师究竟用的什么骗术,想要拆穿也简单,可这就像魔术师之间最好不要解密一样,砸了对方的饭碗的同时也砸了自己的,别人肯定能看出来她不是真想修女娲祠,哪有想吃神棍饭的人把两人饭碗都砸了?   肯定要‘斗法’取胜啊!   但像沃河觋师那样骗人,韩盈的口才和表演能力还真做不到,实在是没法降到神棍的局面和他打擂台斗法。   计划还得变一变,得让自己合理合法的把对方台给拆了。   “师父,我又有新主意了,前面的不动,后面你看这样行不行?   韩盈将自己的想法慢慢说了出来。   如今县里吏目心态很贪,既想要跟着韩盈赚口脂敷粉的钱,又想吃修水渠后,沃河觋师还能敛到的财,而且这里面也有不少人跟着浑水摸鱼,比如有认为水渠修不了,但修的时候可以捞一把的人,整体而言局势挺乱,不过大部分人的心态,都是弄死沃河觋师可以,可直接把神棍敛财的路子断了——   那他们真的会反过来把枪口调准她们,甚至会想办法逼迫尚傅把修水渠的利益让出来。   可如果是沃河觋师不想失去呼风唤雨的日子,狗急跳墙,先对韩盈出手,导致她受伤or身边人遭受损害,于是气愤之下出手,错就不在她身上了啊。   还不是沃河觋师不懂事,都给你留下来一部分利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得阻挠县令修水渠,才惹的他想让月女取代你修女娲祠,可你不赶紧道歉,还对月女身边人出手,她这边受了气,直接上头把你吃饭的锅砸了,不很正常嘛?   她吃的可一直是治病救人当医生的饭啊~   听明白的尚傅点了点头:“所以,现在的重点是,得让沃河觋师狗急跳墙,还得让你受的损失足够大,这样才能有说服力。   “没错,而且这两点,我现在已经有主意了。 第113章 施加压力   这么长的时间,不仅韩盈在动作,尚傅和徐田曹也在忙碌,他们二人除去给修河渠做准备之外,还诱使沃河觋师的手下叛变,并在他和奎师两人之间挑起了矛盾,之前,沃河觋师一直没有找韩盈的麻烦,正是因为他自己陷于内斗,抽不开手来。   而随着三人的基业逐渐起来,倒向他们的人也逐渐越来越多,尚傅和徐田曹也逐渐摸清楚了,到底是何人为沃河觋师站台。   最早,先是赵时曹,其人精通星理数算,并非如他所说的那样,不通天时,只是天时乃至降雨复杂多变,非一人所能算尽,常有出错的赵时曹便成了那个背锅的人。   再加上算天时只需要他一人即可,不需要吏目,背锅挨骂挨打,工资还不高,这就使得赵时曹逐渐有了怨言,最终倒向了沃河觋师。   凭借着对几场雨预言的成功,沃河觋师快速积累起来信众,进而敛财,又通过赵时曹搭上了当时的县令。   再之后,将作掾手下的一名擅长观水的吏目荣宾成了水曹,将作掾被弃之不用,而沃河觋师,则有了预言沃河水涨水跌的本事。   三人之间互有制衡,沃河觋师最神异的两项能力,来源于这两人,而赵时曹和荣水曹的职位能够保住,也是因为沃河觋师能给他们做支撑,其利益关系之深厚,堪称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当然,人性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徐田曹打探出来,赵时曹和荣水曹两人之间最近常避开人争吵,隐约有人听到与修水渠有关。   韩盈和徐田曹稍作分析便确定,赵时曹应该对修水渠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但荣水曹是绝不能接受修水渠的,前者可以假意拉拢,刺激三人决裂,后者可以用来逼迫沃河觋师狗急跳墙。   于是,尚傅先就时令的问题多次找赵时曹谈话,对其颇为看重。   而徐田曹,则安排人专门对荣水曹泄露,县令想修水渠的钱财不够,正愁哪里能来点钱呢。   这天,荣水曹又看到赵时曹去了县令那里,深觉不安的他又忍不住和赵时曹吵了起来,结果,是两人不欢而散。   往回走的路上,荣水曹心中怒火腾升。   这县令来时看着暮气沉沉,仿佛快要死了一样,可一来就要去查田,本就来意不善,虽然看完各地之后未曾动作,但,要是他没有野心,不够胆大,会任用一个黄口小儿为其冲锋陷阵?   是,月女如今的回报看起来甚为丰厚,可当时不过是一贫家稚女,略微有些本事的招摇撞骗之徒,没有尚傅在其背后扶持,怎能成长今日这般地步。   而有了月女的助力,这县令也真打算开始修河渠,可笑,沃河水患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何人能把它修好过?   且不论修这条河对沃河觋师、对他们两人的影响,就县令刚来时查看各地田地的劲儿,等他借着修河渠起来,必然会对他们继续动手!   宛安县屁大点儿的地方,能分的东西早就分干净了,尚傅想要提拔有功的下属,也就三条路,给钱,给田,给职位,第一个还能靠月女,后面两个——   肯定要从他们这些‘没什么用’的人身上割!   赵时曹手底下那么多隐田,还以为自己能藏得很好,甚至觉着县令对他极为器重,还想让他一起去劝劝沃河觋师忍下来,别再找事儿……他怎么敢想的这么美!   “愚不可及,当然是愚不可及!”   荣水曹小声的骂着,走到半路,就看到徐田曹手里拿着五香豆,正和一群书吏边吃边聊,看到他过来,便立刻伸手打了声招呼:   “老荣,今天这是怎么了?挂着张脸,谁惹你生气了?”   荣水曹当然不能把实话说出来,他摆了摆手:“家里事儿,没啥可说的,对了,你们这是?”   “聊天呢。”徐田曹从口中掏出来把五香豆,极为热情的递给对方:   “月女家里炒的,叫五香豆,味道甚是不错,尝尝?”   又是月女。   荣水曹心里有些厌烦,可却不得不接下来,又当着徐田曹的面往嘴里塞了几颗,刹那间,咸、焦混合着豆子的香气在口舌中弥漫,还没品尝出更多的味道,那几粒豆子就被他囫囵吞了下去。   还挺好吃的?   荣水曹忍不住又往嘴里面塞了几颗,看他这模样,徐田曹笑道:“怎么样,我这小妹家里的手艺还不错吧?”   “哪里是不错啊。”   和徐田曹亲近的书吏拍起来马屁:“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子!”   “就是,可真是香啊。”   “还有点别的味儿,肯定是往里面加别的香料了……”   “田曹,再分我点吧,我这吃着吃着就没了。”   看徐田曹和书吏们只是在说豆子好不好吃,荣水曹也就放下了戒心,他赞道:   “月女女工是挺不错的,日后嫁了人,她郎君可是有口福了啊。”   对女子很适合的夸奖,徐田曹听着却有些刺耳,月女可是有大事业的人,那么多人等着她去救呢,怎能居于后院,给男子洗手羹汤?   可这些话,徐田曹却不太好说出口,他只能笑着调侃:   “害,这可不是月女做的,是她家里人,月女平日里行医教学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学中馈?”   说完,徐田曹顿了顿,转移话题道:“老荣你觉得这五香豆如何?若是让你出钱买,四钱一斤,你可愿意?”   荣水曹更加放松下来,他又抓了几粒豆子往嘴里一丢,边吃边说道:   “有点贵,现在豆子一两钱就能买一斤,你卖这么高,咱们这些人买买也就罢了,别人可就买不动了。”   “这……唉。”   听荣水曹这么说,徐田曹脸上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愁色,他叹了口气,像是被什么给难住了。   看他的模样,荣水曹正准备往嘴里塞豆子的手微微顿住,他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赶紧问道:   “月女前些日子不是卖口脂敷粉赚了许多吗?怎么还想往外面卖东西?连你也给使唤上了?这小妹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徐田曹摇了摇头,他摊开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不怪月女,是县令想修水渠,这可是个大窟窿,光口脂敷粉哪够?更何况下面的……算了,县令想让月女多赚点钱,换成粮食,去它县招些流氓过来修,到时候整修出来的田地,正好能让他们安家落户。”   未等荣水曹说话,一个书吏先夸道:“这可真是好啊。”   当然好啊,既不用县里的存款,不需要削减他们的待遇,还能增加人口,又多修了水渠,这么突出的政绩,上面肯定要给本县嘉奖赏赐,到时候县令肯定会给他们也分点肉汤喝,这样的结果,大家当然会高兴。   □□水曹不这么想,他不觉得这么点豆子,就能赚出来给修水渠的钱,要是钱不够,肯定还得从别的地方找,他连忙问道:   “修水渠怎么也得上百万,光卖豆子怎么够?”   “当然不是卖豆子。”徐田曹笑着说道:“这就是个细水长流的小进项,月女那边忙的是大规模养鸡,她打算一口气养个四千只,等到了冬就拿出来卖。”   话音刚落,众人就面面相觑,就连书吏也不敢拍马屁了。   整个县指不定也就两三万只鸡,她想一口气养四千只?开什么玩笑,更何况,一口气养这么多鸡,压根没办法让它们自己觅食,到时候肯定要用粮食喂养,如此一来连成本都收不回来,上哪儿去赚钱?   荣水曹不相信的摇着头:“老徐,你这就是开玩笑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我那小妹有本事的很,她会祝由术,只需要耗一层的粮,就能养活这四千只鸡!   不得不说,若不是徐田曹经常往外邑跑,对韩盈在乡下做的那些事情极为熟悉,那他恐怕真以为有什么术法在里面。   可当他跑的一勤,又是亲眼看着鸡蛋这么孵出来,地里的蚯蚓是什么喂养的之后,他便觉得这不过是一项人力所能做到事情,不过是过往从未有人想过这样做法了。   只是在场的众人居于县衙,哪里见到过这些事儿,再加上月女以前就颇有神异,现在徐田曹一提,还真往术法方面想起来,看着众人被自己忽悠住的模样,徐田曹哈哈大笑起来。   “骗你们玩儿的,月女哪有这样的本事,她找到了和蚕相似的虫子,用腐植喂养,待养大之后,喂给鸡雏,如此便不用费粮了!   书吏们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没有自己被愚弄的愤怒,而是赶紧追问:   “还有这样的虫子?好不好养?   “月女可愿给我们指点指点?   如今很难进行大规模养鸡,除非财力雄厚,能有一大片土地和充足的仆人,书吏们哪有这个财力物力,大部分人家里就算是养顶天,也就是养上十几只,全家偶尔能吃吃鸡蛋就算是好的了。   可若是能多养,养它个四五十,上百只,家里就不只能吃鸡蛋,还能经常开荤了!   书吏们的工资不算多高,每月也就能吃上一两次荤腥,还得全家人分,人对于肉类和脂肪的渴求无时无刻不在存在,尤其是现在吃不到的时候,想吃肉的书吏们立刻把徐田曹围住,追问他细节。   荣水曹羡慕的咬牙,这月女怎么就被尚傅拉拢过去了呢!   看众人对自己没了关注,荣水曹难受的挪动着脚步离开,在自己的屋内左思右想,只觉得情况越发的危机,又不敢表露出来,好不容易熬到修沐,骑着马就赶去了河伯祠。 第114章 窟窿太大   河伯祠内平静无波,沃河觋师的弟子和杂役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一看到荣水曹来了,更是弯腰行礼,态度极为尊敬。   为首的弟子看他神色匆匆,似有要事而来,便立刻说出沃河觋师所在何处,他还想亲自将人带过去,□□水曹实在是等不及,直接甩开弟子,独自一人急行而去。   此刻,沃河觋师正在凉亭参悟着他的八卦,他盘腿闭目而坐,发白的须发随风飘荡,看起来仙风道骨,宛若不是此间人士。   看对方这副模样,荣水曹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都火烧眉毛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装模作样!   荣水曹大踏步的上前,他动作极快,木廊被他踩的‘蹬蹬’直响,走得急,人更急,他直接斥问:   “神师,你怎么还坐得住!”   刺耳的噪音让沃河觋师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他微微皱眉,随即又快速松开,平静的对着荣水曹问道:   “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你可知那县令又出了新主意,他不打算用本县民众修水渠,而是要去隔壁县去招流氓过来修,不用本地民众了!”   荣水曹说的是咬牙切齿:“好恶毒的计策,如此一来,你我上哪儿去煽动民众不修水渠?”   沃河觋师眼中划过几分像看傻子似的不屑,他伸手倒了碗茶,将茶碗递给荣水曹,极为胸有成竹的说道:   “想要修那条水渠,怎么也得动用五六千人,流氓没有田产,手无余粮,若是招他们过来修渠,就得要尚傅供应粮食,他手中哪有这么多钱粮?”   “还是那该死的月女!”   利益不一致,荣水曹对韩盈自然提不起来喜欢,甚至希望她赶紧死了好,他接过沃河觋师递的茶碗,没有喝,而是继续说道:   “那月女前些日子售卖口脂敷粉,据说赚了五、六万钱,现今她又在养虫喂鸡,据说只耗费一层粮食,就可以养活四千多只鸡,到时候全部拿来售卖,这招人的钱粮岂不就是够了?”   够?   沃河觋师被惊的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和荣水曹只去观水不同,沃河觋师可是徒手打拼到如今,真正的从底层混上来的人物,对于民间财力物力到底能有多少可真是太清楚了,且不论四五万钱中,要刨去多少成本,仅仅是光赚的这些钱来说,撑死也就能换来五六百石的粮食。   而役使没有粮食的民夫,一个人一月怎么也要给三石的粮食才能支持他们劳作,也就是说,这些钱撑死也不过是招来二百号人劳作一个月,就这点人,能有个屁用!   至于月女养的鸡,哈,就算是这些鸡全部卖出去,也不过是十万钱左右,顶多是扩大到了七八百人,依旧是杯水车薪。   现在徭役都要民夫自带粮食,其原因就是为了减轻官府的压力,而沃河觋师能够煽动平民恐慌情绪更是此点。修河渠要人,要粮,这些都要平民家庭自己出,而修河渠绝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修完的事情,怎么都得半年起步,上不封顶,其压力足够将一个家庭直接拖垮。   谁都知道水渠好,难道之前的县令不想修?还不是因为手里没钱又没粮,缺口大到压根补不了的程度!   想到这里,沃河觋师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尚傅和月女都不是傻子,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钱不够,恐怕,招人修河渠是假,另有后招才是真!   想到这里,沃河觋师连忙对着荣水曹说道:   “荣宾,你把你打听到的事情再详细跟我说说!”   看沃河觋师终于有了几分焦急的样子,荣水曹不免多了几分舒心。   装什么装啊,你那点招摇撞骗的本事,还是靠着我来的呢,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演,不知道事态有多急吗?   荣水曹心里带着对沃河觋师的埋怨,开口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全说了一遍,包括徐田曹抱怨钱不够,又忽悠大家说这是什么祝由术的事情。   沃河觋师追问着其它的细节,一颗心也渐渐的沉了下去。   他不由得想起来自己那大徒弟私底下偷偷贩卖神牌的事情,又忆起弟子打听到月女行医时宣扬的女娲,整个人的脸色是越发的阴沉起来。   “这是圈套,是用来麻痹你我乃至众人的圈套!”   “圈套?”   荣水曹显然没有跟上沃河觋师的思考速度,他有些懵,茶碗都来不及放下,连忙问道:   “神师,你说什么圈套?”   “让那月女取代我的圈套!”沃河觋师猛的站了起来。   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他也没办法继续维持平静的表象,看着这华美的雕花亭廊,沃河觋师握紧拳头:   “钱财是个大窟窿,怎么都得要几百万钱,靠月女经商赚不够,更何况,尚傅与那月女名为师徒,实际上不过是相互利用,月女怎能忍受自己所得的一切,全都被师父夺走填补修河渠?她当初可是当着你们的面说过,亦是想要那华服美食,仆役成群的日子!”“几百万钱?!”   荣水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我们当年也不过是□□万钱即可,怎么修一条河渠会这么高?”   “我这是算上了县里自出粮。”沃河觋师只觉着整个人越发的头疼,有时候和笨人交流起来,实在是让人生气:   “当年都是征自带干粮的役夫,用的钱粮自然少了,不然一个人一月光粮就要用300钱,还不算运粮夫的消耗……算了,你就知道他们不可能自己填补这个窟窿即可,县令和月女。最后还是要征本地民众的!”   有了沃河觋师的解释,荣水曹逐渐反应了过来,他脸上全是惊骇:   “这,这岂不是……”   “除了将我取而代之,别无他选。”   沃河觋师看着水池边枯黄的秋景,只觉得心中厌烦更甚,不吉,实在是不吉啊!   荣水曹手中的茶碗一倒,褐色的茶粥全倒在衣服上,他慌乱的擦着衣服,边拂去身上的那些零碎,边大声喊到:   “神师,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这水曹,除了能测测水之外,毫无用处!   沃河觋师心里厌烦不已,可当初自己正是因为他好控制,才将他推给了县令,用水曹的职位荣养着他为自己所用,现在面对出了事情他帮不上半分忙,只会瞎叫唤的情况,也只能忍着了。   “这事短时间内做不成,荣宾,你再回去打听打听,看县令是不是开始找人商量想让月女取代我。”   “好,好,我这就去回去打听。”   荣水曹正是六神无主之际,有了沃河觋师的安排,立刻连连应答,只是刚想走,便看到自己身上那一滩茶渍,他环顾一圈,看没有找到奎师,不由得问道:   “你那大弟子奎师怎么不见了?”   沃河觋师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几分厌恶:“不用管他,嗯,为何这次只有你过来,赵时曹呢?”   “哈,他都快成县令养的条狗了!”   荣水曹话音刚落,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他视线就不由得和沃河觋师对在了一起,看着对方的脸色,整个人从后背开始发寒。   好狠毒的县令,居然连这里也没放过,看起来是真的要对他们清算了!   荣水曹换了身衣裳,走了,来这么一趟,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担忧起来,对方官大势大,他们该怎么办才好?   而沃河觋师则是换了两个弟子,派他们前去打探月女正在做什么。   沃河觋师不知道,这两个新上位的弟子是去打探月女,可却是直接打探近月女的家里,三个人一番嘀咕,带着一捧蚯蚓和粪肥、枯叶回了河伯祠。   荣水曹五日一休,这次,他极为确定的带来了县令正在联系各官,准备用月女取代于他,将荣水曹忽悠走,沃河觋师捂着鼻子,看着弟子带回来蠕动的蚯蚓,以及那粪臭味明显的肥料,被恶心的后退了两步。   “你们确定,那月女对这蚯蚓地管得极严,甚少让人去看?   “是。新晋的弟子仇生使劲点着头:   “神师您有所不知,这月女有意营造自身神异,夸口说要用四百石粮养活四千多只鸡过冬,特地招了田佣,不允许村人过来查看。   沃河觋师微微眯眼,这种操作他很熟悉,很多法术若是被人看到原貌,别人便也清楚这是骗术。   就像是虫子可以拿来喂鸡之事大家都清楚,不然,春夏秋三季那些鸡上哪儿吃饱的?只是没人想到可以如此大规模的养虫喂鸡罢了。   这月女果然是聪慧,可惜啊可惜,她这么做,给自己留了极大的破绽!   蚯蚓不似蚕,已经被人饲养了不知道多少年,大家对此也没什么怕的,可蚯蚓这种土生食腐的污秽之物,稍微做点手段,便能引得众人恐慌,只要让外邑乱起来,再趁机将月女杀了,没有月女在背后支撑,尚傅就别让人取代他,至于那水渠——   没钱还想修水渠?做梦去吧!   沃河觋师打定主意,他看着两个弟子,说道:   “你们过来,去…… 第115章 蒙蔽双眼   韩盈跪坐在席前,轻声说着这几天的安排:   “仇生和四哞已经带着蚯蚓回去,我这边,田佣和村人已经把蚯蚓收起来,晒成干,空的那些地,已经铺上了枯草杂叶,就等着他们过来放火烧了。”   “说起来,我倒还是等着这把火呢,烧过枯草正好和蚯蚓土搅合在一起做成秋肥,不会有半点损失。”   “妙哉!”娄行笑着抚掌,这位请过来的修渠大师混荡的就像是个街溜子,他箕踞在席上,顾忌着韩盈还是个小姑娘,没有冲着韩盈箕踞,而是对着尚傅,他夸赞道:   “甘罗十二为上卿,你这徒弟若是有个好祖父,说不定十岁就能当个上卿!”   韩盈在心里微微咋舌,师父这位好友当真是大胆狂妄,也不知道是什么环境才能养出来这样的人,偏向于务实的师父又怎么和他成了好友?   起身于微末、又纠正数次娄行箕踞而毫无效果的尚傅,别开眼,充分发挥眼不见,心不烦的主观能动性,对着韩盈说道:   “如此甚好,不过这些日子,你也要小心为上,防止对方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我知。”   韩盈点了点头,沃河觋师不是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谁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想要直接杀死自己?毕竟她现在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杀了她,剩下的一切都将无法实施。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沃河觋师为了稳固住自己如今的现状,怎么可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二三十年前,整个县里还是有很多巫觋的啊。   “你以身作饵,身边还是多有些保护你的人为好,这样,我让狱掾挑几个好手,藏在外邑,嗯……”尚傅略微沉吟了下,又道:   “你这身量不够,无法穿甲,再从库房里拿上三把利剑,放在车上,若有危险,也好应对。”   显然,尚傅也担心计划会出问题,毕竟,沃河觋师也可以边煽动民众,边在半路上劫杀,毕竟韩盈来回路上就燕武和韩粟接送,两个人,实在是难以护住她。   “拿兵器有什么用?”看尚傅这么担心,娄行忍不住泼起来冷水:   “外邑来县城的道上又没什么人,要是有上一二十人埋伏,三个人都得栽那里,尚傅你还是平日里思量不周,没让她早点学骑马,她要会骑马,压根不用担心这些事儿。”   尚傅一怔,是了,韩盈要是会骑马,遇上危险直接骑马跑路,谁能追得上她?唉呀,果然是老糊涂了,怎么忘了让韩盈早点学骑马呢!   看着师父脸上浮起了几分懊悔表情,韩盈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这么麻烦,外邑每天都会来城里送豆脂,有十几个人呢,我晚点走,跟着他们回去不就行了?”   夏秋的豆腐又不禁放,只能送新鲜的,所以村里有一只专门送豆腐的队伍,由韩牙管着。   不得不说,给县城送豆腐是外邑能够享有的特权,别的村可没有身份证,别说进城门了,走出亭都困难,这也是如今最常见的现状,只要有权有关系,总能得取到普通人无法做到的利益。   韩盈克制,没有拿此谋私利,而是让给了村里人,他们也清楚自己今天宽松点的日子来源于谁,若是遇到了危险,必然会拼尽全力保护。   甚至,沃河觋师看到韩盈已经开始注意自己的安危,每次和这么多人一起来回,应该也会放弃在途中杀人的打算。   这么想着,韩盈又道:   “至于骑马,我前些日子哪有时间去学它?不过,今年冬日倒是可以提升日程。”   尚傅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波人可以用,如此说来,的确不用太担心韩盈的安危了,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着说道:   “甚好,就这样安排,骑马也是该学了,回头让郑伯先给你挑一批温顺的小马来,慢慢练着。”   “嗯。”韩盈应了一声,她想起来刚才向师父汇报的事情,脸上多了几分纠结,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师父,沃河觋师也是个人物,我设套动作极大,若他身边再有他人为其稍微一探便能够发现异常,这局就算是被破了,可惜他只信这两个新弟子,也不再派人多探,所以才被我蒙蔽。这样的行径,如何保证不发生我身上呢?”   这不是韩盈的困惑,而是她面临的实际问题。   韩盈知道不能脱离群众,要实地考察,了解事情的真相,找清楚本因,才能解决实际问题。可情况是,随着做事越来越多,她根本抽不出来时间去实地查看。   就比如女医体系铺开到全县,韩盈压根不知道真正的效果究竟怎么样,全靠这群女学生给她复述,这情况,岂不是和沃河觋师一模一样?   “嘶——”听韩盈这样问,娄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惊愕的看着还是个孩童的韩盈,又看看尚傅,表情慎重的说道:   “尚傅,你这弟子可真是不凡,可惜,竟是个女孩儿啊!”   尚傅没理会娄行,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韩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的核心太深了,它是御人的手段,是统御下属的基础,更准确一点说,它叫做——   帝王术。   尚傅穷极半生,也未曾参悟几分啊!   “昔日文帝尚在之时,曾度量天下之田,比高祖在时还要多,可民间百姓依旧困苦不安,甚至民有饥色,于是文帝召令天下,询问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   尚傅缓缓的讲了这么一段往事,对着韩盈问道:“你可知为何?”   这么说皇帝真的可以吗?   韩盈心下一惊,她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了娄行。   “看我干嘛?”娄行眨了眨眼,立刻明悟过来,顿时脸上多了几分哭笑不得:   “妖言早就被废了,说上几句朝堂之事又算得了什么?月女,你怎么该胆大的时候这么胆小呢?”   行了,原来是可以说的啊。   韩盈这下放松下来,她道:“是官吏和豪族侵占民众土地吧?本县还算是好一些,没这么严重,其它地方……”   “是。”尚傅应道:“文帝之时,功臣官吏大量圈地,其人多达数百顷,上上下下尽皆如此,平民又怎不会面有饥色?可功臣官吏勾连一心,强行欺瞒,文帝度田竟看不出丝毫问题——   你觉得,这可能吗?”   韩盈面露难色,她之前对文帝了解不深,只记得课本上的文景之治,可随着师父讲解过往,又觉着文帝能在功臣推及上位的情况下,成功掌权,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而现在看文帝度田被欺瞒,极其像清朝皇帝十两银子一个的鸡蛋的故事,仿佛是被臣子愚弄的典范……不对,民有饥色!   韩盈猛然抓住了重点,立刻道:“不,文帝看出来问题了,这么多平民无食,除了无地,还能有什么原因?”   尚傅嗤笑,反驳道:“还有弃农经商,养畜过多,以粮酿酒呢!”   这什么奇葩理由?粮食都不够吃的情况下,去哪儿养牲畜酿酒?   韩盈忍不住问道:“这不会是文帝大臣给的理由吧?”   “算是。”尚傅眼神中多了几分对这些大臣们的嘲讽,片刻,又无奈的长叹一声,道:   “你若想不被别人以言语欺骗,就得多懂,有分辨谎言的能力。”   说着,尚傅将他平日里用的技巧,一一讲述了出来。   韩盈努力记下,待尚傅说完,一直不说话的娄行又道:   “这是基础,人力有时尽,哪能方方面面全部知道?来月女我再教你点儿别的。”   做土木的哪哪儿都可以捞钱娄行欺上的同时还得想办法瞒下以及和那些扒二皮的人斗智斗勇经验极其丰富听的韩盈是连连点头这些手段是真厉害完全可以用到自己这边来啊!   有人带着指点就是比自己摸索起来快的多韩盈现学现会扭头就去找乡长聊天旁敲侧击的确定了二代学生没什么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现如今已经有几种药材能够种植个人房前屋后的种些不算多可要是扩展到一个乡   那数量就很惊人了到时候无论是做成中成药还是单卖都可以拿来牟利。   可商人最擅长的就是压价若是单独售卖药材能被他们压成粮食价就像韩盈义诊时那些丝商。   所以必须要联合起来统一定价出售才能保证平民的利益。   麻烦的是平民也需要用药所以药材价不能过高好防止平民用不起药而药材价低就得用想办法用高价中成药牟利。   只是这样一来商人恐怕会边破解她的药方边用高价购买低价的药材并想办法把她这边挤兑的一蹶不振。   为了杜绝这样的情况韩盈是想把统销权握在自己手里这必须依靠女医们在中间串联好一旦有人卖她那大家直接玩完。   好在如今没有招来人品不正的人接下来就是用利益和规律绑定并约束她们了。   参考着娄行给的指点韩盈开始设计着规则。   而在韩盈着手准备的同时沃河觋师也在纠集煽动着人群他疏通关系不仅在韩盈周边村散布谣言还让弟子带着自己的忠诚信徒徒步几十里过来闹事准备趁乱让髦牛杀了韩盈。   掐着时间确定韩盈此刻在家的沃河觋师终于下了出发的命令。   而韩粟这边也将一部分身体虚弱年老力衰的田佣调离只留下了七八个人在这里看守。 第116章 田里放火   上午,韩粟正带着人忙碌。   蚯蚓雌雄同体,春夏秋皆可以繁殖,不过夏季太热,产卵的速度就慢了许多,等天气稍微凉爽,蚯蚓卵便明显多了起来,而现在已经转向深秋,蚯蚓察觉到气温变化,便开始放弃产卵往土下钻。   这对于韩粟来说可是麻烦事儿,任由它们往钻地里,冬天地一冻,邦邦硬,挖都挖不开,强行挖又能挖到多少蚯蚓?这样一来,鸡的冬粮直接就没着落了。   所以韩粟火急火燎的叫人赶紧把蚯蚓从地里挖出来,晒成干,顺带着又把大量的蚯蚓卵集中在了一处,如此,冬天看守起来也方便。   这事儿也算是巧,村里人忙完秋收,休息个两天,正好过来上他这边晒蚯蚓,属实是无缝对接,两方都不耽误。   晒成干的蚯蚓能堆成小山,有这么多鸡粮,属实让大家安心不少,接下来数个月的时间,只要保护好这些蚯蚓干和蚯蚓卵,就能够不费人粮养活数千只鸡雏了。   其实韩盈说过,人也可以吃蚯蚓,它和肉一样有营养,只是大家目前都不太想下嘴。   倒是郑桑说,遇上水旱灾,蚯蚓没多大用,可要是遇到了蝗虫把粮食都啃光了,倒是可以靠养的这些蚯蚓救命。   家里人对此都有点抗拒,直接不再提这件事儿。   等蚯蚓田打理完,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手看护的韩粟把人调去了母亲那边的荒田,打算趁着冬天还没来,土地没硬到极致的时候赶紧开点荒。   韩盈正巧是这个时候来找的他,于是,那些开荒时挖出来的杂草枯叶,都被回铺到了蚯蚓田里,韩粟按照韩盈的要求,小心的设置好隔火带,将存着蚯蚓卵的田和粪田隔了七八米远,生怕放火的时候真会出事儿。   为了保证计谋能够顺利实施下去,尤其是日后不露出马脚,韩盈便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多人,那些过来干活的村民便对此毫无所知,只知道这是韩粟他们在为过冬做准备。   而知情的韩粟心里压着秘密,极其担心计划会出意外的他,每天都过得很紧张,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愁容。   “唉……”   月女太冒险了,要是一不小心烧了蚯蚓干仓和蚯蚓卵田,今年的辛苦可全都废了!   韩粟这边犯愁,间谍仇生则‘努力’煽动着众人。   这件事儿并不容易,月女精力虽然不放在村内,但周围的村子都受过她的恩惠,无论是前年的火炕救命,还是跟着卖豆芽豆脂赚钱,以及村里有了医女,还有人跟着种草药发了财……都是大家能受到的恩惠。   受了这么多好,周围村子高兴感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不满?   所以仇生之外其他弟子,一开始别说煽动,光说坏话就差点被人打出来。   沃河觋师也不意外,他早就知道是这个情况,所以拿出来钱财去收买一部分人,不是专门的说韩盈的坏,而是讲她为什么有这么多‘神眷’。   这样的话题就很容易吸引人,谁不会羡慕月女这么有本事,能聚拢那么多钱财?花里胡哨的吹嘘一通之后,再神神秘秘的说她手中有什么秘宝,而后,便可以静待那些贪婪的人上钩。   不得不说,人性是个很微妙的东西,一些贪婪无度的人还真动了心,又偷偷找神师弟子询问,甚至还不惜奉上钱财,希望也能得到月女的能力。   如此一来,仇生他们还真聚集起来百十来号人。   在这几天内,各村的医女、村老因为见识不足,压根没反应过来这是一场阴谋骗局,还以为这就是过来鼓吹月女的人,甚至也跟着讲起来月女讲过的女娲故事,讲完就被神师弟子拿过来扭曲污蔑,给他们聚拢过来的人洗脑。   而沃河觋师也没闲着,这样的事情他不能出面,但他可以让信徒为自己冲锋,于是在河伯祠周围的村子里伪造了数起灾祸,使得人心惶惶,然后他又站出来占卜,将矛头指向了韩盈的蚯蚓田。   被蛊惑的村民当即站出来要帮沃河觋师清理掉它,沃河觋师满意的让四五个弟子乔装打扮,每个人带着十几个青壮,前去东河村外邑。   至于人为什么这么少,这对于沃河觋师来说就是个悲伤的故事,尚傅和韩盈两方使劲下来,亭吏们不给他开后门了。   要是纠集几十号人,乃至上百号人一路过去,立马就得被亭吏发现,然后报告给上面,那还放什么火?杀什么人?   但,不得不说,短短七八天能聚起来接近二百号人,也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了。   当年刘邦在砀山藏着的时候,也就百十个兄弟而已。   两方汇集,一边带着农具,一边点燃火把,浩浩荡荡的往外邑走。   这些人太多,路过的人快速发现了不对,他们开口询问,接近二百号人却闭口不谈,完全不予理会,一看就像是要去闹事儿,几个路人顿感不妙,赶紧回村喊人。   忧心忡忡的韩粟拿着锄头翻地,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举着火把的黑点,他心里一咯噔,立刻喊到:   “楮兴!快去村里喊人!有人来闹事儿了!”   被叫的楮兴只有十七八岁,个子停高,整个人干瘦,一看就跑得快,他跟着韩粟干了好几个月,已经习惯了对方吩咐什么,他做什么,现在韩粟一喊,他来不及思索,扔下锄头撒腿就往外邑跑。   留下来的十来个人都是青壮田佣,看着不远处乌压压赶过来的二百多号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雇佣过来的田佣,这又不是自己家里的田,肯定不会豁出性命保护,若是以前遇到别人过来闹事儿,早就撒丫子能跑多远是多远,先保下性命再说。   只是,这次不一样。   韩粟待他们不薄,雇佣他们给的粮食和其他家雇的田佣一样看着普通,可每天在这儿是能吃干的,每隔四五天,饭菜里便能见点油星和带肉的骨头,拿同样的粮,从别的雇主家里做长工费命,在他这儿可不会!   而且韩粟的蚯蚓田,他师妹的养鸡场,母亲的荒地都长期要人,能舒舒服服的干上好久,这次跑了,以后哪还有脸回来?   想到这里,大部分田佣们想要后退的脚步便止住了,有个更加年轻的田佣心里害怕,稍微往后一退,便被一个年长的拉住,低声在他耳边念道:   “傻小子,想想楮冬!”   这话说完,年轻的田佣便眼前一亮。   是啊,还有月女呢,月女欣赏忠义的人,那楮冬也没什么本事,不就是没害人,就被月女收留下来,现在管账管的可威风了,他们现在忠义一把,指不定也能被月女看重啊。   楮兴已经去喊人了,他们只要撑过这一会儿就好!   这么想着,年轻的田佣鼓起来勇气,跟着韩粟跑去田边,想要阻拦这些人。   而那二百多号人也赶到了这里,为首的青年站到块矗立起来的石头前,拿着农具刨了几下,刨出来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的蚯蚓。   跟过来的年轻田佣看到这幕有点懵,不对啊,蚯蚓他们都已经清理干净了,怎么这里还有蚯蚓?   “干什么呢你们!”   年轻田佣还来不及想明白,韩粟却已经质问出声,他对面站着二百多号人,都是青壮男人,少部分举着已经燃烧起来的火把,大部分手里拿着农具做武器,随时都有可能抱起伤人,韩粟走在最前面,离他们只有四米的样子,看的年轻田佣止不住的心慌。   离这么近,小心他们暴起伤人啊!   拿着锄头扒开蚯蚓的男人没有回答韩粟的质问,他扭过头,对着身后的人吼道:“看看,就是这些邪虫吸走了地气,害得我们收成少,还让各处都被降灾,这是邪物!必须把它们全给烧了!   什么邪物,这分明是给鸡吃的虫子而已!   年轻田佣极为愤慨,他刚想反驳,抬头便看到这二百多号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狂热,他们高声附和着为首的男人:   “这么恶心的臭味,不是邪虫还是什么!   “怪不得我家里的牛病了!   “我家今年一亩地才只收了五斗粮!   “我大父都吃不下去饭了!   “都是这邪虫害的,你们看看,那么多坑,里面全都是邪虫啊!   “没错,都是它害的!   附和很快化作了对这片蚯蚓地的愤恨,年轻田佣还来不及反应,这群人就叫嚷着要将蚯蚓地烧了:   “只要我们烧了它,烧了它就能恢复正常了!   “烧了邪虫啊!   敌人实在是太多了,韩粟再擅长打架,他也没办法在只有锄头的情况下打赢这么多人,看仇生给他使着眼色,韩粟也只能往后退了两步,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大声骂道:   “烧什么烧,就是蚯蚓,以前耕地的时候你们没见过它们吗!   看主家没有傻喊着让他们上,田佣们心里也松了口气,他们站到韩粟身后,边给他和自己壮胆,边同样扯着嗓子大骂:   “我们已经回去叫人了,不想被打死,赶紧放下火把!   “你们这群人,还把月女放在眼里吗!   “信不信你们今天敢放火,明天就要被亭吏抓走!   这样的恐吓着实有了点用处,对面那些人瞬间开始躁动起来,可还没等田佣们乘胜追击,就听到人群中央有人猛地喊了一句:   “赶紧烧啊,我们这么多人呢,他们怎么认得出来!   说完,来势汹汹的人中,不知道是谁向蚯蚓田里抛出去了火把。   干草枯叶最容易引燃,火把一落到地上,瞬间就升起了火,有人带着,之前犹豫的那些人瞬间开始上头,拿着农具的人拦着田佣,任由那些手持火把的人到处放火。 第117章 都是弃子   四散放火的人越发的不受控制,到处都被点燃,看着火焰腾起,田佣们直接犯了难,他们这是要赶紧救火还是赶紧赶人?   不知道怎么办的田佣一致将目光转向了韩粟,急切的问道:   “咱们这要怎么办啊!”   被询问的韩粟攥紧锄头,他看着面前拦着自己的这些人,后面有几个竟然集齐的眼熟,就是邻村的青壮,甚至还有人来买过豆脂——谁能想到他们会作出这样的事来?   可恨!   即便韩粟是知道这是个局,有人在暗中鼓动,可他绝对不能原谅这群靠着外邑,靠着月女起来的人,在做出来这样的事后,半点惩罚都没有的全身而退!   不远处的仇生,还在大呼小叫的让手持火把的人赶紧点燃地上的枯枝败叶,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将暴徒引离蚯蚓种田,韩粟心里勉强放松下来,他不用装,脸上全是焦急的表情,边不断的扭头看着村人来的方向,边高声喊道:   “都住手!”   他毫不犹豫的点出来几个混在后面的熟人:   “魏,徐老六,还有楮树!你们这些外村人,是真当我认不出来你们了是吧?”   “等村里人来了,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被点到名的几个男人顿时往后缩了几下,他们脸上有些惊慌,火控制不好就成灾,尤其是他们烧死了这么多的蚯蚓,这不知道让月女损失多少,看着燃起来的大火冒着冲天的滚滚黑烟,众人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惊慌。   这么大的火,这么大的灾……   没等众人心中慌乱起来,有人在人群中突然喊到:   “怕什么,这蚯蚓田一烧,月女离死就不远了,咱们在这儿守着,让他们烧就是了!”   什么月女离死不远了?!   韩粟有点发懵,他突然觉得事情好像不是月女说的那么回事,可还没等他想清楚,村里的男人和一些健妇拿着农具赶了过来。   “快,快救火啊!”   “把人打走!快啊!”   “这些人是哪儿来的?我怎么都不认识!”   村里人亦是不知道这是个局,虽然知道地下没有蚯蚓,但放火可是大事,秋天地上到处都是枯枝败叶,火势一旦控制不好,那烧的地方可就大了,搞不好整个山林都得烧起来,这可是大罪!   哪里来的狗东西想害他们?   年龄大的老人气的跺脚:“快回去把村里人都叫出来救火啊!”还有人招呼着青壮拿着农具去拦人。   其他神师弟子当然不能让外邑人就这么把人拿下,他们鼓动着众人开始上手:   “快,快拦住他们!”   已经放了火,除了一条路走到黑,还能有什么选择?   被煽动的暴徒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冲上去,和赶来的外邑人扭打在一处。   可混乱没有持续多久,不知道谁又猛的喊了一句又:“来人了,快跑!”   拿着火把的那些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极其一致的扔掉火把,开始玩命的狂奔。   这又是什么情况!   韩粟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人头,再看看想要跑掉的这些人,整个人头痛欲裂,仅剩的理智让他想起来,坏人想跑,绝对是因为害怕被抓,反推一下,肯定是要把他们都抓起来,脑中瞬间闪过这个逻辑的韩粟扯着嗓子大喊:   “把他们都拦住,别让他们跑了!”   于是,丢掉火把的人玩命的在跑,韩粟喊人在后面追,被煽动的本地人脑子懵懵的,下意识也跟着往外跑,听到村人回来报信,有好多人跑月女那里闹事,而过来支援的外村人怎么能让这些人跑掉?于是也进来开始抓人,还有人高喊着要救火,于是又有一部分人跑过去救火,整个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蚯蚓田这边人山人海,外邑内则变得空空如也,看着就连老妇都拿着水罐跑了出去,等待多时的髦牛终于走进了村里。   髦是凶兽,牛,形容人极其壮硕,沃河觋师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强壮的髦牛为他清除阻碍,而髦牛的身体素质也很好的完成了这点。   他很高,在普通男性一米七五上下浮动的情况下,髦牛身高能有一米九,而沃河觋师从未短过他的肉食,这使得髦牛外形更为骇人,他手臂比旁人的大腿还要粗,身上更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脂肪,腹部还有着将军肚——不要小瞧了脂肪和将军肚,这能够让髦牛长时间作战的同时,还有极高的抗击打能力。   靠着这具强悍的身体,髦牛能够以一打十,甚至是打百后全身而退,不仅是沃河觋师自信能够靠髦牛处理掉韩盈,连髦牛也是这么相信自己。   整个县,没有人能与他一敌!   提着长剑,髦牛自信满满的冲向月女家。   所有人都被调走,月女家里除了一个外形和普通男人差不多的怪异女人,只要杀了燕武,月女那个不足零的孩童,杀起来和杀鸡有什么区别?!   极其相信自己的髦牛,甚至不考虑来个绕后,他透过篱笆墙,模模糊糊的看着燕武蹲在陶盆旁边清洗着什么东西,面孔逐渐变得狰狞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光明正大的从正门往院内冲,正当髦牛觉着,自己能够轻易杀死毫无防备的燕武之时,他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随之天旋地转,直接栽了下去。   深坑下,尖锐竹竿穿过身体的声音极为沉闷,髦牛瞬间反应过来有埋伏,他顾不得疼痛,一刀斩断身上的竹干,而后拼尽全力的往上爬。   而髦牛刚冒头,门口便猛然多了个身披甲胄,手持长槊的兵卒!   这人前后左右防守,长槊直于身前,周身透露着久经沙场的煞气,在看到髦牛往上爬的时候,直接举槊开始了冲锋。   看到这幕的髦牛目呲欲裂,他以一敌十,敌的是没有盔甲、没有长兵的游侠儿,这些穿着甲胄,还从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的老兵,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捂着自己的伤口,髦牛不由得怒气上涌。   河伯祠内有叛徒,叛徒出卖了他,他被算计了!   髦牛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绝望,自己肯定是别想活着回去了,神师过往的种种优待和临行前的郑重嘱托全都浮现在他脑海,髦牛一咬牙,没有逃,而是爬上地面,扭身往屋内冲。   他要杀了月女,还神师这么多年的恩情!   等髦牛一脚踹开房门,想要冲进去杀了月女的时候,却发现屋内居然空无一人,他想要杀了的月女,却根本不在。   髦牛又惊又惧,可还不等他反应,兵卒的长槊,已经近到眼前。   树林里,坐在树上的韩盈拿望远镜看着田里的情况。   很好,目前只是处于斗殴状态,只是偶尔有几个见血,没有出现死人。   嗯,老弱妇孺也出来了,看起来村里应该没人了,髦牛应该要进村了吧?   燕武和那些老兵能不能应对髦牛?   韩盈脸上浮现出几分担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自己的嘱咐?   打不过,可一定要跑,什么都没有命重要的……   拿着望远镜再看看村里过来的路,目前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韩盈又叹了口气。   其实师父,徐田曹乃至娄行都明白,这一次的设局,真正的诱饵并不是蚯蚓田,而是她。   只要她这个靠着医术,在民间聚拢大量民心的月女死了,沃河觋师便可以立刻恢复过往,高枕无忧的继续敛财。   所以沃河巫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放火,而是——   杀了她!   “外村这些被鼓动的人,都是弃子啊。”   两年的时间,还是不足以抹去韩盈的现代思维,她下意识觉着外村的村民会因为愚昧以及对蚯蚓的恐惧,而大规模的过来想要焚烧掉蚯蚓田,但她忘了,在自己年的努力下,她早已经将本村乃至本亭经营的牢不可破。   她的名声并不虚假,所有人或多或少的都沾了她的恩惠,共同利益和有这么一个名人庇护带来的好处,使得大多数村民都会主动维护她和她的利益,根本不会对她倒戈相向。   沃河觋师弟子能忽悠住的,都是本性贪婪之辈,甚至要花钱诱使才能让他们来放火。   也正是他们如此短视,沃河觋师也不用担心这群傻货能想得更多。   毕竟,如果他们还愿意动动脑子,就会发现,不管月女是自然死亡还是意外死亡,放火烧蚯蚓田的罪过总归是要有人承担的,而他们这么嚣张的聚在一起,又怎么不会被他人发现,抓住?   打算动手杀了韩盈的沃河觋师,从一开始就想用这些人来‘平息’众人的怒火,他压根没给这群人思考后路,跑的人都是神师弟子和河伯祠的青壮,这群人有目标,有组织的正在突围,被忽悠过来的外村人全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乱闯,有一个是一个的被摁在了地下。   不过神师弟子也别想全都跑掉。   看着亭长带着吏目将仇生带的那队人全部拦下,韩盈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紧接着,韩盈看到燕武和个身上带着血迹的老兵,拎着一个圆滚滚的黑色球形物体向这边走了过来,望远镜让韩盈清楚的看到这是一颗正在滴血的人头,对方凶悍表情和瞪大的眼镜在望远镜中和韩盈直视,令她不由得呼吸一窒。   “靠,这么凶残!”   将望远镜放回空间,韩盈麻溜的爬下树,捂着砰砰直跳胸口喘气。   汉代的民众经常会给她制造些许‘惊喜’,就是这惊喜特别容易变成惊吓,没事,敌人的人头有什么可怕的?自己人变成人头才叫吓人呢!   十几秒后,韩盈的呼吸变得正常,她整理下衣服,大踏步的走出去,和燕武老兵们汇合。 第118章 与人结怨   走近,韩盈便看到三个兵卒身上的血迹,这让她不由得问道:   “你们与那髦牛对战,可曾受伤?”   “哪有!”   为首的老兵对月女先在意他们的安危而感到暖贴,只是又觉着月女实在是小瞧了他们的武力,他抬起手,拍着自己的胸膛:   “我等身着甲胄,又提前设好了埋伏,若是还会因此受伤,那可太丢脸了!”   说完,老兵又觉得这样又好像赢得太过于轻松,到时候给的分赏可能不多,又连忙补充道:   “不过那髦牛可真是个壮士,比我们高了一头半,魁梧的像头熊,掉进竹刺坑里还能爬上来和我们对打,实在是骇人,以往竟不知沃河觋师有这样的人物效力……”   韩盈对此很能理解,谁会没事把自己的隐藏底牌和脏手套拿出来炫耀?   肯定是捂得要多严有多严,等到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对手预估武力不足,直接就得凉。   “从古到今,都是打的信息战啊。”   韩盈轻声嘟囔了声,然后招呼着四个人赶紧往蚯蚓田赶。   随着各村不断喊人过来,整个蚯蚓田这边聚集了得有上千号人,而蚯蚓田的火势也越来越大,靠陶罐担水扑灭,不过是杯水车薪,大部分村民都放弃了救火,转去抓放火的人。   几个人合力抓一个‘无头苍蝇’,并不算多难,虽然至今还没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放火,还是在月女田里放火,肯定不是干什么好事,有些村民还当即认出来被抓住的人是自己的同村,或者是邻村认识的人。   这下,村民们更是怒气上涌,腿脚不受控制的就踹了上去,边打边逼问这群人是想要做什么。   而外邑过来的健妇和老人,赶紧担水浇靠近蚯蚓种的那片地,好防止大火在秋风的作用下,一不小心真蔓延过去,亦或者是飘去山林,那引发的灾祸可就更大了。   上千号人各自都在忙碌,实在是混乱至极,各村的村长不得不进去调停,顺带逼问抓住的本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逼问之后,村长和村长也懵了。   什么月女有秘术,能够靠地虫吸取地气,所以才会被月神接走上天,火烧了这片田,月女就没了法力,很快就会死掉?   神师弟子们编造的谎言并不统一,村长们耳朵里灌了七八个答案,弄的是头脑发昏,好在,还是有聪明人在里面,待他多次听到‘月女会死之后’,猛的惊醒:   “坏了,这群蠢蛋被人利用了!快去找月女,月女有危险!”   他这一提醒,其他村长也反应过来,赶紧招呼着身边的青壮,还没等他们去外邑,就看到月女带着一女三男走了过来,紧跟在韩盈身后的男人,手里面还提了一颗正在滴血的人头!   “杀人了?!”   “阿母啊!”   “老天,快来人——”   原本看到月女过来,想要打声招呼,询问她现在情况怎么办的村民们一看到人头,便猛地尖叫起来,离得近的男人们还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被吓得不轻。   韩盈看着众人的反应,微微挑了挑眉。   原来不是我胆小,是燕武太胆大了,害怕人头的村民还是很多的嘛。   当然,这群人怕的不仅是人头,更怕韩盈为什么带着人头过来,飞奔而至的村长喘着气,连声问道:   “月女,是不是有人要害您?!”   “正是。”   韩盈迅速调整好表情,她神色沉重,旁边燕武满脸怒意,直接道:   “尔等可知,来杀月女的匪徒身高八尺有余,还拿着长剑,若不是有这三位在,月女可就……”   “可就真的要没命了!”   老兵们过来前,已经卸去了自己身上的甲胄,不过他们身上的血迹,还是能看出经历了一番惨烈的搏斗,村长们不知这是提前做的埋伏,只当月女运气好,如此听来,便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还真被西村的村长猜中了,果真是有人设局要害月女。   刹那间,围过来的村民全都怒了,知不知道本村本亭出个能人有多难?村外里卖豆脂,家里儿媳女儿怀孕,自己头疼脑热受了伤可都是靠月女解决的,甚至乡里的吏目过来,都不再像以往那样得多给钱……要是月女没了,这样的好日子,也都得没啊!   “谁?谁要杀月女!”   “乃公要杀了他!”   “就是!”   围在韩盈周边的村民瞬间提起了自己的锄头和耙,群情激愤,仿佛只要韩盈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毫不犹豫的为之冲锋。   韩盈没有开口,而是露出为难的神色。   西村村长看韩盈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他连忙上前,对着韩盈问道:   “月女,您是县令的弟子,弄出这么大阵仗来杀您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是我们平日里得罪不起的人物。”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村长和周围的村民,脸上都流露出对西村村长鄙夷的神色,只有两三个人脸上多了几分迟疑,忍不住想往后退。   还未等人呵斥西村村长,就听他继续道:“可如今,对方要用这些鬼妹手段来杀您,我们这些受了您那么多恩情的,怎么能看着,什么都不做?您只要说是谁就好了,这天下还没有害人无罪的道理!”   听他这样说,众人这才恢复了正常,他们纷纷附和道:   “没错,月女您说是谁就好!”   “我等必将那人头颅取来,让月女安心!”   如今人们认同大复仇理论,还讲究轻生死,重义气,评论里对强权极其畏惧,可到了生死之危的时候,亦是会挺身而出。   听着众人的呼声,韩盈心下感慨,怪不得,古人一只再说民心可用啊。   自己这两三年的努力,没白费!   感动归感动,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搞这么大的阵仗,不是为了杀沃河觋师,而是将所有神棍的基础连根拔起,韩盈脸上的迟疑更重,她道:   “我最近,是在与人结怨。”   韩盈将县令打算修水渠被沃河觋师阻拦,她靠养鸡弥补亏空的事情一说,再道:   “除了此事,我想不到还有谁会来害我。”   众人先是被县令打算修水渠这事儿惊住,心里都有点抗拒,毕竟自古以来修大型工程,普通人福不一定享到,但苦一定会吃。   可听完后面的内容,大家便有些懵,月女怎么会上赶着拿钱让县令修水渠?还有,害人的居然是沃河觋师?!   有人不解的问道:“这,神师为何要阻拦修水渠啊?”   “笨,石闸村那条小水渠多好用,要是县令修好了水渠,以后就没有水患了,那谁还拜神师,给他送祭钱!”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瞬间就懂了,而韩盈指着他道:   “就像是他说的,这水渠修好,以后就不会再有水患,即能少些人卖儿卖女,也能让流寇强盗消失大半。”   如今还没有全方位的把水流勘探一遍,韩盈也不知道她们这边要不要修水渠,但,没有明显的好处,减少坏处也行啊,周户曹管理的档案里,水灾过后,盗、寇翻倍的上涨,他们这边也是要受到波及的!   这么一说,众人也回过味来,是啊,这水渠修好了,没有水患,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那这沃河觋师简直是坏透了!   当众人对沃河觋师厌恶达到极点的时候,郑桑和亭长等人压着低垂着头的仇生,十几个沃河觋师信徒走了过来。“月女是沃河觋师要害你!这人已经招了!”   说着亭长将仇生一脚踹进了人群之中。   他脸上带着青痕看起来挨了好几拳的样子现在正惟妙惟肖地演着贪生怕死的小人:   “别打了我全说是神师神师让我们来的他让我们放火烧田再趁乱杀了月女!”   神师信徒们纷纷怒目大声骂道:“仇生你个小人不觉得愧对神师吗?!”   内部人员直接自曝其短可信程度实在是太高了。   大家锁定了凶手立马嚷嚷起来要为月女复仇。   而仇生双手抱头仿佛害怕到了极致将神师拿的钱找的人编的谎话全都给抖落了出来。   听着众人突然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怎么全都是编排月女的谎话听着和真的似的   可实际上全都是假的!   在大声吵嚷着要为月女复仇的声音中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觉着神师这么像是骗子?”   韩盈先是听着仇生说神师怎么害自己适时的表露出愤怒在听到对方向自己的污蔑时瞬间骂道:   “尔等欺我太甚!”   韩盈猛的走到人群中央她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大声说道:   “昔日我人言微轻不敢有所妄言怕引来杀身之祸可今日已经如此我便不再隐瞒——   这沃河觋师就是个骗子神明已经上了天被女娲和众天神关在了天上河里从来就没有河伯他那些神术不过是骗人的戏法而已!”   这话如同水滴进烧热的油锅众人纷纷哗然起来。   “沃河觋师是骗子?真的假的!”   “月女以前说过人间没有神……老天我们被神师骗了多久?”   “戏法?什么是戏法?”   “什么骗子月女你才是个骗子!”   信徒们完全不能接受神师会被质疑韩盈懒得费口舌与他们解释她与众人说了一声带着人返回外邑将早就准备好的碱白矾姜黄拿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做杀鬼见血空中斩鬼神鬼显灵。   绑在一边的仇生完全没想到月女已经将沃河觋师的骗局全部识破他脸上浮现出狂喜又快速将头低了下去以免被人发现。   看着月女演示的神师信徒信仰崩塌不是茫然的呆坐在地上就是止不住的哭嚎还有两个不愿意相信现实非要坚信神师的被这众绑起来堵住嘴扔到了一边。   外村的村长和青壮们看着自己也能空中斩鬼六岁的孩童在布上画的圆圈也能在水中浮现出来顿时怒火中烧。   他们明白什么是戏法了这就是愚弄他们的骗术——而他们傻傻的信了二三十年给出去不知多少钱财!   想着自己过往扔进河伯祠里的钱众人再也坐不住了他们站到韩盈身边大声喊道:   “月女不能再让沃河觋师继续骗下去了!” 第119章 团团围住   “我亦如是!”   韩盈立刻对着众人问道:“我欲前往河伯祠,揭开此人骗术,可有人愿与我相随而去!”   当确定沃河觋师是骗子后,所有人都在为自己二十多年来被骗的事实而愤怒,莫说揭穿,杀了他的心都有,现在月女振臂一呼,立马云集响应:   “我来!”   “我等愿随月女!”   “我村青壮尽可全去!”   民心可用,韩盈心下满意,当即开始点人,顷刻间,便有四五百号青壮站到了韩盈的面前。   因河伯祠离河东村有五六十里路,一天做不到来回,韩盈便和他们商议,回家去拿两日的粮食过来再去。   青壮回家拿粮,看终于没有人围着韩盈的亭长,擦着满头的汗跑过来,还没等他说话,韩盈就道:   “亭长放心,我带这么多人出亭不会有事,还请你和这位狱吏带着那髦牛的尸身,去县城告知师父我遇刺一事。”   如今对平民人身管制极其严格,时祭河伯祭时所有人都乱跑的情况下,上面还能忍忍,毕竟,总不能把所有的亭长都给罚了。   可韩盈没有尺牍令简就带着四五百号人去河伯祠,情况就很严重了,至少亭长是妥妥的失职,若是再出点其它的乱子,直接把他的职给撤了都不成问题。   所以韩盈立马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在听到她承诺不会有事儿之后,亭长立刻放下心,他连道:   “这等恶人,必须要绳之以法才好,月女不用操心,我这就和狱吏去县里!”   送走狱吏和亭长,韩盈又看向了已经盯了她很久的母亲。   郑桑眼中带着几分生气,她想要责备女儿不应该拿自己的生命冒险,甚至什么话都埋在心里,到昨天回来挖坑才告诉她这么大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道:   “这边的火势我守着,让韩粟跟着你去,好好的回来。”   蚯蚓田还在烧着,甚至火势变得更大,零零散散的火苗汇聚在一起,铺天盖地,有些火已经窜到了人高,风一吹,那火苗便扑倒在地,向更远处蔓延,仿佛再努力一点,就可以烧到更远处的枯草。   这看的韩盈心惊胆战。   秋风不算太大,却还是能将正在燃烧的枯枝败叶卷起,带着火向外面飘,老人和妇人守在外面,看到这样的火星落地,便赶紧冲上去用土掩埋。   怪不得村里村外一看到有人想放火,立马赶了过来,这情况实在是太危险了!将这样的招数从自己的字典中划去,决定再也不用的韩盈对着母亲说道:   “嗯,我会小心的。”   神师弟子仇生带来了很多大家不知道的内部消息,比如,沃河觋师拥有的并不只是一个河伯祠和那么华丽的院子,他还掌握着三十顷的土地和多达七八百人的农奴,无论是土地还是农奴,县里都没有记载。   不管是官吏商人还是神棍,只要实力达到水平,最后都会走上垄断,兼并土地,控制人口的道路,因为这样来钱最稳定。   当然,沃河觋师这么多土地并不是他买来的,装神弄鬼骗人,放高利贷,榨取高昂的医药费等手段全都有,仇生虽然是神师的弟子,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河伯祠高利贷受害者。   那年水灾,仇生家中实在是撑不过去,无奈向河伯祠借粮,利滚利,贷滚贷下,家里背负上了根本还不上的粮食数额,仇生的姐姐,他,弟弟妹妹,家里的田,乃至父母全都被拿来抵债,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散了。   河伯祠和他有同样经历的人很多,大部分人知道自己在吃亏,却还是找不到亏从何来,再加上做沃河觋师农奴没有徭役和兵役,也不需要交赋税,日子比过往还稍微微好那么一点,很多人也就麻木的过了下去,时间久了,还觉着当田奴比外面好呢。   田奴如此,更不要说从小就被买进河伯祠的小奴隶了。   仇生唯一不同的,是他当年虽然年龄小,但他记事儿。   他记得父亲被活活累死在开荒上,母亲还来不及为父亲哭几滴眼泪,便被管事随手配给了别的男人,姐姐当年年小,模样也可,被安排在河伯祠后院做活,刚到年纪,便被人拉去淫乐,难产而死。   自此过后,仇生只想复仇,尤其是当他成为沃河觋师的弟子之后,知道了更多的隐秘,心中对沃河觋师更加怨恨,当县令派人找到他之后,双方简直是一拍即合。   离间沃河觋师和大弟子神师,只不过是表象,推仇生上位,才是真正的目的。   而仇生果然提供了大量有用的消息,不然,韩盈真想不到对方有那样的底牌,以及要带这么多的人才行。   得防止对方狗急跳墙,把这些农奴和周围信徒组织起来,不等她演示,直接开打,再来一次趁乱杀人——那可真是要死人的!   只是,带人和对方打起来是最差的情况,沃河觋师现在还不知道刺杀失败,他的弟子也不过刚带着人往回跑,只要韩盈这边够快,完全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来的很快,按照战时的安排,五人一伍,十人一什,村长带队直接就出发了。   路途太远,韩盈走过去直接要没力气,好在她稍微学了一下骑马,别的不行,坐是能坐稳了,留下来的两个狱卒给她牵着马,韩粟和燕武拿着用来演示的道具,除了他们之外,周胜这个能说会道的人才也被拉了过来,快速编出来一段口号,说了沃河觋师烧田、刺杀月女,又点出他是个没有能力的骗子,月女要去拆穿他。   “假神师,骗平民,害月女,阻水渠……”   一旦路过村子,青壮们就开始喊起来口号,四五百个人齐力和喊,声音堪称是震耳欲聋,听到这样动静的各村纷纷出来围看,追着他们询问发生了什么?   周胜早就挑了几个口才同样不错的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全说了个清楚,说完便跟着队伍往前走,留下村长和其他吃瓜群众在原地发蒙。   什么县里要修水渠,沃河觋师派人捣乱,又来放火烧田,刺杀月女,月女要去拆穿沃河觋师是个骗子,一个又一个与他们相连的大瓜,震惊的众人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等到人走远了,才想起来——   “快追上去看看啊!”   各村村长不是招呼村里机灵的子弟,就是直接自己拿着两个馒头往袖子里一揣,麻溜的跟上韩盈的队伍。   随着人数的增加,整个队伍也变得越来越长。   而另一边,亭长和狱吏骑上马,带着髦牛的人头,飞奔至县城。   血淋淋的人头极为骇人,汉代纵然蛮荒,可终究还是个拥有正常律令的国家,除了一些允许的范畴外,严禁私下杀人,更何况还是直接割下人的头颅?要知道,死无全尸,是比正常死亡更残酷的刑罚!   拿着传在城门口验证的时候,城卒便忍不住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狱吏一五一十的说过,来不及看城卒惊愕的表情,扯着亭长赶紧往县衙里走。   县衙的众人还在忙碌,狱吏先是提着脑袋找了狱掾,狱掾一看,就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带着狱吏赶紧去通知县令,那血淋淋的人头让书吏们立刻出来吃瓜,等他们围着被丢下的亭长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瞬间就炸了。   月女啊!那可是县令的弟子,他们的同僚,财神,差点死在沃河觋师手里!   至今为止,大家知道的,不过是县令想让月女想办法取代沃河觋师,她正在研究骗人的戏法,要人保护,不过是防止对方狗急跳墙。   功曹和各掾对此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不过也在理解范围之内毕竟每年那么多钱财进手甚至还能让县令在他那里吃一鼻子灰任谁也不愿意轻易放弃可杀人还是杀的月女——   实在是超出他们的底线了。   “那沃河觋师手中钱财无数年已至此做个富家翁颐养天年不行?怎么就这么多事儿!”   “太过贪心了!”   “之前怎么没人给他交代交代?”   “心太野了……”   “就不该让他如此坐大连杀人他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功曹和各掾纷纷抱怨起来沃河觋师还有人恨不得当场杀了他。   好笑的是沃河觋师以前又何尝没有用相同的手段清理过对手?甚至指挥村民闹事的时候他们也是看热闹直到现在利益受损了觉着沃河觋师不受控制了才想着要杀了他。   听到消息的徐田曹连忙赶了过来他对着亭长问道:“月女怎么样了?她没来是受伤了吗?”   “月女没事。”亭长哪见过这么多大佬围着他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说道:“就是蚯蚓田被烧了她又差点儿死了现正带着几百号人去河伯祠要戳穿沃河觋师是个骗子。”   功曹各掾还没想明白情况戳穿就戳穿呗反正沃河觋师真是个骗子到时候换月女上就行了。   心态平稳的大家议论着月女这次到底受了多少损失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脸色发白头冒冷汗的荣水曹身上。   没有了沃河觋师给他撑腰他这个水曹当不了几天喽。   狱掾急匆匆的又从县令那儿出来点齐人手骑马赶往河伯祠。   而河伯祠这边沃河觋师看着少了弟子仇生和他带的十几个青壮顿时勃然大怒。   “这个废物!”   人落在他们手里岂不是直接有了证据?得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对奎师还有奎师可以用把事情全推到他身上仇生是河伯祠内长大的孩子不会背叛他   只要髦牛杀了月女他再多出点血就能……   还没等沃河觋师想好对策让自己安下心来河伯祠前洒扫的仆役便冲了过来:   “神师神师不好了那月女带着上千人把河伯祠围住了!” 第120章 揭开骗局   月女还活着?!   沃河觋师心里咯噔一下,刹那间,他觉着寒意化作藤蔓,顺着双腿爬上四肢,将他捆在原地,竟动颤不得。   不能慌,千万不能慌,不能让这些人看出来!   沃河觋师使劲儿掐着手掌,克制住自己想要打架的牙齿,冷着一张脸,对着众人吩咐道:   “去把河伯祠关上,任何人叫门都不许开!”   过来传报的仆役没想到沃河觋师居然避其锋芒,连见都不敢见,想着门外那么多拿着农具,神情激动的人,他连忙说道:   “可,可神师,那月女指名要见您啊!”   “不见!”   这能出去见吗?见就是一个死啊!沃河觋师想都没想的就拒绝了,可说完,他便想起来仆役说的上千人聚集在门外,还有个遭遇刺杀的月女,光一句不见,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们?   想到这里,沃河觋师又补充了一句:“说我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要去见河伯了!”   那仆役听沃河觋师这样说,直接愣在了原地。   神师怎么会这样畏惧月女?之前可不是这样的,现在还要撒谎,这,这还是神师吗?   看仆役发愣,沃河觋师忍不住怒了起来:“没听到我说的吗?快去啊!”   “是,是!”仆役低下头,掩盖住脸上的不可置信,他一路小跑到前方,刚想喊着众人把河伯祠大门关上,就被一群冲上来的青壮全给按在地上。   韩粟膝盖压在仆役的后背上,扭着胳膊将他摁倒在地,凶恶的询问道:   “快说,沃河觋师呢!”   仆役不知道情况,多年的洗脑让他本能的选择相信沃河觋师,照着他的话就说道:   “神师,神师,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要去见河伯了!”   “骗人!”韩粟将人放开,交给后面涌上来的青壮绑起来,又招呼手头没事儿的同亭人继续往后面走:   “若真是病的要死了,你上哪儿问的人?那沃河觋师就在河伯祠,我们进去搜!”   说着,韩粟就带着人冲进河伯祠后面的院子。   燕武和两位老兵亦步亦趋的跟着韩盈,防止她受到伤害,看着本亭的青壮被韩粟带走了大半,后面跟上来的人明显更为骚乱,他们心中还带着对沃河觋师的敬畏,完全不敢在河伯像下动手。   韩盈让本村青壮拆了河伯祠内的高台,搬走了火盆,架子,在外面布置起来一个所谓的‘施法台’。这下,后面跟过来的各村村长,女医,派过来的机灵人乃至听到动静过来的河伯祠周围村的人,总算是看到了自己能看懂的东西。   “月女这是要斗法吗?”   “好像不是啊,不是说神师是个骗子吗?”   “发生什么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月女不是行医吗,怎么上门闹事儿了?”   “唉呀,你不知道,神师派人去东河村杀月女去啦,烧了她家的田,还要杀了月女,你看看那几个被绑的人,为首的就是神师弟子仇生啊!”   “还有月女身边的两个人,你看他们身上的血迹!”   “我的天!”   “谁说神师是个骗子?谁啊!”   “神师想害月女,我看一点儿也不奇怪,月女信的可是女娲啊……”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韩盈示意了身边两个老兵。   他们拿着从河伯祠找到的铜锣,哐哐哐砸了下去。   震耳欲聋的声音,瞬间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两个人又扯着嗓子喊了数遍,顿时,大家议论的声音小了下来,又慢慢的向这边聚集,站成了以往观看神师施法的状态。   村长、女医等人身份比较高些的人,围到了高台面前,后面的位置各凭本事,能挤则挤,不能挤那就爬树,待位置差不多固定住了,大家就开始盘腿坐了下去。   这模样,像极了韩盈以前看乡下唱大集,过来看热闹时人们的站法。   区别就是一个有马扎,一个直接席地而坐。   不得不说,沃河觋师教出来众人的这些习惯,颇为方便韩盈,完全不需要她再耗费人力的去维持秩序。   看着众人坐好,韩盈一招手,让村里的青壮把仇生拉上来,掀开他散落的头发,让前排的各村村长看清楚仇生的脸。   “诸位中肯定有人还不知我今日为何而来,我再与诸位说上一遍,先是有人来东河村放火烧田,而后又有人趁乱冲进我家,若非有两位县里的狱吏拼力护我,我就要没命了!”   韩盈刚说完,底下的医女们便连忙问道:   “好嚣张的贼子,月女可曾杀了他?”   韩盈立刻答道:“自然是杀了!”   顿时,底下传来一片叫好的声音:   “好!”“该杀!”“月女威武!”“此等恶人,就要施以极刑!”   韩盈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了下来,她继续道:   “杀了凶手,我阿母又抓到了这放火烧田之人,正是神师弟子仇生,此人见事迹败露,将神师的所作所为,全都交代了出来!”   韩盈说完,压着仇生的青壮就把他往前一推:“将神师所做,全说出来!”   不知道仇生是卧底的青壮们手下没留半点情面,这一推,仇生踉跄两步,差点没跌下高台。   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仇生,对这样的待遇也不在意,能够亲眼看到沃河觋师将死,河伯祠消失的他,就差没笑出声来,他拼尽全力,才将自己的高兴压下去,这让他的面孔变得极为扭曲,仿佛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讲起来神师的所作所为。   这样的表情,让众人更是相信不已,前排的几个村长纷纷皱眉,对沃河觋师的厌恶,瞬间达到了顶峰。   打不过就杀人,今天能杀月女,明天就能来杀他们!   在死亡的威胁下,众人对河伯的畏惧不断的降低,听着底下起来的叱骂声。   韩盈挥着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同时又加大音量,开口说道:   “我蒙神赐,得去月宫,天神曾告诉我,人间的神灵,全被镇压在天上,从未有什么兴风作浪的河伯,沃河觋师所谓请河伯的手段,就是骗术!”   否定河伯,比指控沃河觋师杀人更严重,众人不由得再次哗然起来,韩盈不用语言解释,她让人支起来半匹布,用水瓢舀起来水桶里的水,直接泼了上去。   神师有名的请神之术,便是在布或者某些器物之上,通过‘水’这个媒介,沟通河伯,让其显灵。   这是大家最敬畏害怕,信以为真的‘河伯显灵’,毕竟原本空无一物的东西上,沾了水就能出现各种奇妙的图案,不是河伯显灵到此,还能是什么?   而现在,大家看着月女泼水的动作,心全都提了起来。   没有祭品,没有祝祷,没有鼓乐……什么都没有,可水一泼上去,那布上竟然真出现了河伯像!   顿时,底下就有人尖叫起来。   “这怎么可能!”   韩盈没有理会,还在从前往后的泼,泼累了,她把水瓢直接给了燕武,让她继续泼。   这匹布已经用白矾绿矾水画上了各种图案,河伯像,动物,山脉,前面的还很认真,越往后越能看出来画的人有多暴躁,图案潦草的仿佛是儿童涂鸦。   不得不说,人们对某项事物的尊敬,除了来源于未知和恐惧外,还需要通过郑重的仪式增强心理上的认同,而韩盈的动作实在是太随意了,就像是浇水的老农,后面直接让燕武来的行为加上如此多的‘神迹’直接将河伯显灵贬得一文不值。   说白了维持神秘和高贵的最好办法就是稀少而韩盈直接把河伯显灵给整烂大街了之前的逼格瞬间就没了谁还会再把它当真?   底下的人全都开始怀疑起来而韩盈还觉得不够她对着下方喊道:   “可有人想上来试一试这所谓的河伯显灵到底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拄着拐杖的左适当场站了起来他脸上还有着未曾散去的愠怒:“我来!”   “我也来!”这是韩盈教的女医。   韩盈又点了一个四五岁的孩童。   三个人走上高台看着韩盈将白色和绿色的粉末分别放在两个碗中兑水搅拌均匀让他们随意在新取来的布上作画。   将信将疑的三人分别写了段文字画了株植物以及随意涂鸦了几下待布干透布便空无一物可再次泼水果真又浮现出来刚才的字迹植物和涂鸦。   韩盈又将绿矾和白矾的性质分别讲了一遍顿时群情激奋。阿韩盈还觉得不够把之前的杀鬼见血空中斩鬼磷火自燃   乃至火焰变色全部展示了一遍。   将铜粉撒入火中看着转为绿色的火焰底下的众人从恐慌惊叹再到麻木最后全变成了愤怒。   “沃河觋师就是个骗子!”   “他骗了我们几十年!”   “我家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几百钱啊……”   “呜呜呜他说河伯能将我父救回来的明明没有河伯还怪我心不诚……”   “赵雨啊!”   “沃河觋师害死了我阿母!”   “这样的骗子必须要杀了他!”   上千人愤怒的涌进河伯祠他们拿着工具将河伯的雕像砸碎丢出来又被恶狠狠的拿脚踩在上面。   愤怒中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沃河觋师抓住的韩粟终于压着这些人走了出来只是除了沃河觋师和他的弟子韩粟和青壮还担着大量的担子。   是钱。   十几担的铜钱。   眼尖人瞬间发现了担子里的东西是什么看着沃河觋师和那些弟子他立刻判断出什么情况:   “沃河觋师想要逃他居然有这么多的钱!”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也看了过来海量的金钱立刻让他们眼睛直了再一想这么多的钱从哪里来的大家的情绪瞬间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好多钱啊都是从我们手里骗走的!”   靠这什么哥哥这么坑妹担着这么多钱出来会引起□□的!   见事态有些不受控制韩盈拿过老兵手中的铜锣砰砰砰的猛敲起来。 第121章 清点财富   沃河觋师在这儿骗了二三十年,整个县有几户平民的钱没被骗?可恨的是这钱不是流向了别处,就是被他拿来奢靡享受,余下来的这点钱,看着是多,可在场有这么多人,这些年来不知道舍出去多少钱,个个觉得自己被骗去数不清的钱财。   而这个数不清,直接让事情直接难办起来。   这个说我给的多,那个说我骗的惨,每人都想拿回自己足量的损失,只要有人开始去拿,后面的人就会跟着抢,抢不到的人再一上头,踩踏事故和为了争夺钱财而发生的斗殴必然少不了。   甚至等他们拿着钱财回去后,没有到来的村民,也会怨声载道,觉得自己吃了亏,好好的破除迷信,结果直接变成了亏钱大会,这绝对不行!   刺耳的铜锣声镇得众人一个哆嗦,各村村长也对这局势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喊大家停下,好在如今还没有人动作,在韩盈和村长的两方威慑之下,全都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只是他们的怒火还是无法消散,看着沃河觋师,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青壮们一声接一声的喊道:   “杀了他!”   “杀了沃河觋师这个骗子!”   群情激奋之下,有人直接提出要将沃河觋师投进水里,让他去见见他的‘河伯’。   听着众人的宣判,沃河觋师还能绷住自己,好歹留了全尸,死的也不甚痛苦,可其余被抓过来的弟子就撑不住了,他们边骂着仇生,又觉着自己可以模仿着他留上一命,立马将沃河觋师之前的搞鬼手段,竹筒倒豆子般全都给说了出来。   尤其是之前沃河觋师能够水面行走,入水数个时辰再次出现,前者是底下立了木杆,后者是靠着通气的芦苇游到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爬上来,得过一段时间门再游回来而已。   发觉自身被愚弄至此的众人,直接将沃河觋师连同一众弟子往河里扔。   带着属下赶过来的狱掾看到的便是这幕,他也没有阻止,而是先走到韩盈身边,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真没有受伤后,方才松了口气。   看到他,韩盈也不惊讶,直接说道:“师父让你过来的。”   狱掾点了点头:“是,县令说河伯祠财物众多,若无人看守,民滋盗心,必出乱相。”   “光看守怎么能行?”   韩盈至今还记得家里的那辆马车是怎么来的,由狱掾这群吏目看过一遍,怎么都得少个一两层。   剩余的这些民财,受限于种种原因,不能直接还给平民弥补损失,却可以拿来修水渠,换一种方式造福平民,韩盈绝不允许狱掾和他属下动手脚,她直接道:   “沃河觋师这些年来不知贪了多少民脂民膏,正好你们来了,趁着大家都在,搭把手,快点把这些清点出来。”   说着,韩盈目光转向了狱掾身后的那群吏目:“可是要辛苦几位同僚,事成之后,我请大家吃酒!”   这哪里是吃酒,分明是堵住大家想要动手的心思。   原本自己过来混个肥差的狱吏心下有些失望,但想想县令和月女为此事忙碌了多久,以及这钱最终要用到何处,那失望也就散了,还能吃上顿酒呢,那可是月女请的,据说酒肴甚是美味,只有县令和徐田曹人才能吃到!   敲打一棍子,又给了个甜枣之后,韩盈又叫来了女医和村长,由他们带领着青壮,协助狱吏们核实河伯祠内的财产究竟有多少。   说白了,就是抄家,大部分情况下,抄完之后的财产便转移到了县衙内。除了不明白为什么让他们来之外,村长和村民对此都没什么异议,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压根没有钱财被骗后还能被还回来的。   只是抄家的过程中,众人还是被沃河觋师的富有给惊住了。   且不论内部庭院的奢华,维持它所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就那些上了漆的各色器物、雕花的摆件、铁质的工具,华美的衣服,数不清的布匹,实在是让众人开了眼界。   这些物品,由于平民以往从未见过,只知道贵重,却不知道价值几何,只是跟着狱吏小心封存起来,真正让他们情绪爆发的,是剩下百万计的杂钱,以及粮仓内数都数不清的粮食。   为了数清楚沃河觋师总共藏了多少粮食,数百人拿着量斗称了半个多月,总计称量出来四万三千多斗粮,实在是把众人惊的不轻。   月女揭穿沃河觋师是骗子之事,随着各村村长归村,如烈火烹油般,立刻传遍了小半个县,不少游侠和好事者赶过来看热闹,还有些村长因为清点财物留了下来,而随着清点出来的财物越来越多,众人除了更加痛恨巫觋之外,还生出了几分疑惑。   这么多的钱财粮食,会用到什么地方呢?   有人忍不住希望能够用在修水渠上,却又觉着不太可能,随着疑惑越来越大,几个村长请了乡老左适,一同过来询问韩盈会是什么安排。   彼时的韩盈还在统计粮食,就连她也没有想到,沃河觋师能存下来这么多的粮食,但以他占有的土地,藏匿的人口来算,达到这个数额还真不过分,那毕竟是三十多顷,七千多亩的土地,除了供奴隶和河伯祠内四五十个人吃用外,基本上不会再有其它损耗。   如此存上三四年的存粮,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   至于为什么是三四年,这就是因为目前的存粮技术不过关,储存到一定的年限,粮食就会开始腐烂,所以必须定期用新粮替换掉旧粮,若是储存技术提得更高,那粮食的数量想必会更为惊人。   粗略的计算,这些粮食,足够供应两万人劳作一个月,当然,这是最理想状况,河伯祠离修水渠肯定要有一段距离,把粮食搬出来运送分发的过程中,必然会有所损耗,而且还不小。简而言之,看着粮食很多,实际上嘛,也就比杯水车薪好了点,还是解决不了缺粮。   怪不得之前的县令修不了水渠啊。   正当韩盈感慨的时候,左适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月女,老朽想来问你些事情。”   韩盈放下竹简,抬头去看,发现左适身后跟着好几个村长,她眨了眨眼睛,直言道:   “是有什么事问我?”   左适点了点头,他道:“我之前听你说,县令想修水渠?”   知道此时民众想抽出来人有多难的韩盈,有些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她没有夸口说修这么一条水渠有多好,因为修水渠的压力太大,这些付出劳力的农人,很大可能是享受不到水渠所带来福利的,但不修真的不行,所以韩盈只是轻声应道:   “嗯。”   左适也不意外韩盈直接答应,他轻叹一声,又道:   “老朽我也知道,若是能修出水渠,平息了这沃河水患,让它真成‘沃河’,对本县民众是极大的好事,可——”   这才是真的戏肉,韩盈表情更加认真,她看着左适恳求的目光,听他讲道:   “我等民众,全靠几亩薄田操持生计,修水渠向来要修许久,数月停不了工,若是误了农时,一年就没了着落,不知月女能否请县令通融通融,避开农时修建水渠?”   韩盈沉默。   之前听县里有人说勘探河水的吏目被打,她还以为民众之间门反抗修水渠的情绪极高,如今听左适所言,他们根本不是完全不想修,只不过是害怕耽误了农时,来不及耕种,日子就过不下去。   是了,如今年年都有徭役,也不见过往他们直接不干……也不知是过往徭役有问题,还是沃河觋师鼓动,才造成河伯祠听闻修水渠便变了脸色。   “本就该如此。”   韩盈看着左适道:“修水渠是要便民若是强夺民时修的大家怨声载道乃至死人无数那还有什么修的必要?乡老放心县令绝不会如此行事。”   话音刚落过来的村长们脸上立刻露出来笑容。   “这就好这就好!”   只是问完这句左适还没有走他看着韩盈又问道:“还有一事就……从河伯祠收押这么多钱财米粮不知不知今年修水渠的税是否能给免掉?”   啊?   韩盈怔了下瞬间门反应过来忘了如今有大型工程设施且国家没钱的时候是会强行向民间门征税的县里也是如此甚至通常会变成底层吏目贪污的工具可现在师父明明没有征税啊。   韩盈立刻问道:“是有人开始收修水渠税了?”   左适回看了村长一眼没有直接承认。   “有所听闻具体是否有老朽……”   “我知道了。”   韩盈应下私下里又找那位村长问清楚情况待她整理好河伯祠内的各项财产记录便立马去了县里。   除掉沃河觋师是件大事   后知后觉的功曹各掾直至才发现了不对月女她不是复仇是把锅给砸了啊以后直接没了条钱路!   可因为这点去找月女的麻烦那就是没脸了刀架脖子上不反抗才是脑子有问题再加上以后还得指望月女带他们发财所以韩盈见到的人都是笑着说她做的不错对付恶人就是得这么干。   韩盈来不及与这些人寒暄而是先去找师父。   尚傅此刻也在处理河伯祠财产的事情县尉等人也在几人正在争执韩盈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有贸然打扰。   她细细听了一阵发现众人正在争执河伯祠的田产和农奴改如何处置听着听着韩盈的表情就有些不对。   这都是河伯祠的受害者怎么还要充公?这谁定的律条?出来!! 第122章   韩盈按耐住怒火,继续听了下去。   狱史、县尉加上县令等人,一直在讨论的是沃河觋师的审判。   因为过往没有巫觋诈骗如此巨大的案例,所以一方采取:‘坐所匿租臧为盗,没入其所贩卖及贾钱县官’的法律条例,要将所有的财产收归县里所有。   而另一方,则认为这是针对商人的律令,针对沃河觋师的藏匿人口的,应该是按照现在的条律,罚为城旦舂,在十倍补足这些年所欠的欠款即可。   这样的律条很快又被狱史给反驳回来,他们拿着:罪人完城旦、鬼薪以上,及坐奸府者,皆收其妻、子、财、田宅的律条,证明这些田产和人,都要归于县里。   听着听着,韩盈回过味儿来了。   汉代,或者说整个古代,是人不是人的时代,成为奴隶的‘人’,在法律意义上,等同于牲畜,换句话说,就是属于财产的一种。   他们,或者‘它们’,可以被随意买卖,抵押,而这些曾经为平民,被迫沦为奴隶的人,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在此刻,他们已经变成了财产。   所以狱史和县尉等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这些奴隶们的性命,更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奴隶,只是在争论‘财产’的归属。   汉代县里,名义上应该说是政府,可以拥有自己的官田,官营作坊,同时当然也可以拥有奴隶来进行劳作,这一部分的收入,县里是可以征收部分,用作分发工资的。   也就是说,韩盈之前所想的那些因为如今能力不足,无法还归民众部分钱款,从一开始就是想多了。   还?落入官老爷口袋的钱还想还,想得美!   想通这层的韩盈心下叹气,她有些乏力的往后一靠,虽然是第一次了解了这方面的法律,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汉代……太早了,往前走个几百年,春秋时代在城外种田的人,被叫做‘野人’,和奴隶没什么两样。也就是到了战国,随着战争的进一步扩大和铁农具的使用,农人也可以发挥作用,才逐渐有了身份,成为了‘民’。   历史的进程向来是缓慢的,汉距离战国太近,有着太多上个时期的遗留,虽然在后世被划分为封建国家,可实际上,这个朝代大部分时间上是有一半的人口是作为奴隶而存在的。   皇宫,官府中拥有着大量的奴隶,这些人有部分是犯了罪,还有部分是因为家人的牵连,甚至有一部分就是因为流失了土地,到处乱窜,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奴隶。   对于县里来说,奴隶和田产越多,他们能够调动和支配的人力和田产也便越多,若是按照正常情况,这些人应该非常高兴能够有这么大一笔收益进账,而此刻,有人过来争执,要拒收这一部分田产奴隶,才显得极为不正常。   韩盈猜到了几种可能,最终锁定了最后一个。   沃河觋师的财产,指不定有他们的一份。   听着狱史又提到了:‘诸不为户,有田宅,附令人名,及为人名田宅者,皆令以卒戍边二岁,没入田宅县官。’来反驳对方用奴隶只是依附,罪过都在他们身上,不应该收这部分田产的话语,韩盈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场‘辩论’,最终以县尉,狱史获胜。   待所有人都离开,韩盈有些闷闷不乐的起身,坐到了师父面前。   尚傅上下看了韩盈一眼,问道:“怎么,不甚开心?”   “嗯。”   “听狱史他们说法说的吧。”都不需要猜,尚傅便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因为什么不开心了。   肯定是因为刚才的法律,她又觉着过于严苛了。   尚傅放下竹简,问道:“说说,你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韩盈倒是想说全都不对,可这样的话,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什么都改变不了,她沉默片刻,说道:   “那些奴隶,之前……也是良家子啊。”   “没有良家子。”   听徒弟这么说,尚傅便明白过来,她是为了那些被划归过来的奴隶而难过,他轻叹一声:   “哪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劫掠而来的良家子?县里还算有记载的,是那些因还不上欠款而自卖为奴的,可这些人也死了不少,剩下的都是新生出来,未曾记册的田奴。”   艹。   韩盈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连记载在册都没有的,就是纯粹的氓民野人,法律规定,抓一个,能免两年兵役!   “民卖其田,不过是强欺弱,使弱者无路可选。”说出来这句话的韩盈心里很是沉重,哪怕不问出来,韩盈也已经猜到,会是什么结果,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欠款,本就是还不上的高利贷,竟算不上欺压,也没有律法制止吗?”   “高利贷?”尚傅怔了一下,片刻他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子钱吧。”   如今,借贷取息是常态,因为贷款可以产生利息,像母之生子,所以又称母子钱,子钱。   韩盈应了声:“是。”“民间借贷,常有取息,按照情理,若是逢灾之时,必然要救济平民,以低息、无息为主,只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是‘情理’。”   尚傅的嗓音有些沙哑,他何尝不知道这就是强欺弱?可偏偏,这是如今的常态,能遇上个灾年救助平民的县令,那得是祖坟冒青烟,有仙人保佑!   “取息过律,方是常态,此点,不止民家,你可知,昔日景帝在时,为平战乱,曾向无盐氏借钱,要回十倍的利息?”   韩盈,韩盈只想骂街。   连皇帝都这样借高利贷,那民间这种事情又怎么能算得上过错?于是,平民还不上,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至于这中间,商人囤积居奇,官吏不作为又或者是推波助澜,乃至平民失地失人,就是常态而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又是自己记混了。   是了,在韩盈印象中一旦遇到灾荒,官员商户施粥救济,还有刺史巡游严令防止囤积居奇,买卖田地的,基本上得是宋明清时候的事儿了。   现在哪有这么多完善的法律和思想?   至于这做奴隶与做平民之间到底哪方更好……   谁又能说得准呢?   “只是,任凭豪族商人由强欺弱,终究是于国无益。”   “若能定下救灾律法,或许,罢了。”韩盈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一个小小的农女,上哪儿去制定律法?还是先关注眼前事由:   “不说田产和奴隶了,师父,我听一村长言……”   将村长告诉她的,隔壁乡有人借着修水渠的名义,已经开始征收税钱的事情讲了出来:   “师父,宛安县的吏目们,当真是得管管了。”   “光管不够,得杀人。”   说出这话的尚傅面上蒙了层寒霜,他直接道:   “此事不用你操心,我这边倒有两件要事需要你来做。”   “师父您说。”   尚傅开口说道:   “现今乡下各村皆有村医,可县中却还未有一人,实在是不好,我想在县中设一医属,由你来掌管,每年予你五百石俸禄供给属下,如何?”   开县医院啊……   韩盈了然,的确,县里面没有医生太久,有不少人看病是要掐着时间过来请她,这还是有身份的人,大多数人要前往就近的村庄,亦或者是去外邑请韩羽来看诊,实在是不便。   想来,县里面想要就近看病的心思,已经持续很久了,只是医院和其他官署实在是不同,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医生看诊可以不给钱但是药材他需要用钱的而一旦涉及到钱款事情就会复杂起来。   “师父这事儿不好办啊。”   韩盈把事情尤其是治病用药给钱的问题说了。   “我知药钱还是要收的却不可过于昂贵。”   尚傅早就想过这个情况他甚至想得更深:“治病救人并非易事病有难易医者更有能力之优劣录入县衙给予食俸是要择优而选其次更是要让医者治病不生畏惧不然尽成只知用人参的庸碌之辈了!”   郡级别的城池医生就有很多了只不过他们的水准参差不齐而病人也没有什么分辨的能力所以只能依靠开的药材是否昂贵来判断对方的水平后果便是大量的医生常常会在开药的过程中加人参就算是普通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仍然无法制止。   吐槽自己以前经历过事情的尚傅又说道:“宛安县地处偏远本地没什么药材医者无药如巧妇无米难以炊食这医属还是主要以护理孕妇接生为主的好顶多给他们看看小病就算了至于救命——”   “我看你们也是救不了多少反而容易惹来一身腥。”   韩盈感动不已。   这是哪里来的十佳好师父啊真的是把所有的坑都帮她填了现今最难搞的就是医闹病人家属情绪一上头压根儿不去想医生说的高死亡率反复哀求给家人治病拼尽全力去赌可能赌成功了也就罢了失败了转头不记得之前治不了的想法怒火就得冲着医生来。   韩盈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但她的学生们已经有了类似遭遇好在靠着自己手腕强硬病人无理且都是同村   没脸继续闹的缘故还算是妥善解决了。   可若是放在县里事情就不太好办平民女医太容易被拿捏了现今有个同属为吏的身份再有自己在上面看着他们也不敢多闹。   就是县城这一出手直接就得捞走乡下最优秀的几名女医。   这也是常态莫说古代现代医院也是人才都往三甲医院走医疗资源总会向国家最富的地方聚集……罢了事有正反人才往上走也不全是坏事儿。 第123章 手下没人   “除了医属,还有一件事让你准备。”看韩盈答应下来,尚傅又说道:   “我与隔壁县所交换的流民,身体恐怕好不到哪里去,现今又快要过冬,若是染上瘟疫,那就麻烦了,你抽个时间,带着人给他们看看。”   “流民已经来了?”韩盈有些惊讶。   几天没有关注师父的工作而已,竟然不知道师傅什么时候他县县令交涉好的,居然把流民换过来了,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就是,这个时间有点吃亏。   宛安县冬天气温能降到零下,能将土壤冻的和石头一样硬,这样的环境,根本没办法动工。   如此一来,县里等同于白白的养着这些流民,至少损失了一冬天的粮食,为了节约用粮,县里给他们供应的饭食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没办法放开肚皮吃饱,御寒还只能麻布和絮,那流民站在外面别说使出来力气了,不冻昏过去都是好事。   半饥半饱的过这么一冬天,身上连点脂肪都没有,真让他们河工下水……这会死人的啊!   正当韩盈头疼的时候,尚傅摇了摇头,说道:   “还没有,他们要下个月才能到,你若对此有兴趣,可以去问问娄行,他正在忙这些事儿,对了,记得少与他纠缠,你这些天忙碌这么久,还是好好休息几天。”   看着尚傅身边摞起来的竹简,韩盈也知道不宜再打扰师父办公,她应了一声,便向师父道别,先去了后院。   刚进院,韩盈便看到了院落中的躺椅。   一看到它,韩盈还以为又穿越了。   这躺椅极大,整体呈S型,坐人的地方铺着一层细密的竹板,底部为圆弧,能够来回摇晃,是韩盈爷爷辈家里经常会有的一把椅子。   再穿越肯定是不可能的,倒是有可能是某个人看到了韩盈画的图,专门坐出来的这把椅子。   “连漆都没有上……娄行赶工赶的也太快了。”   这么说着,韩盈还是忍不住直接躺了上去。   这把椅子是按照成人体型所做,韩盈躺进去也没什么影响,她坐在凹位,后背靠着竹板,腿脚往上一放,闭上眼睛,感受躺椅摇摇晃晃的舒适感,实在是美妙。   比现在的硬板床好多了!   说起来这个,又是韩盈生活不适的一点,如今还没有床垫,大家睡觉直接睡木板,枕头也多是硬枕,石头和木头最为常见,而且枕头偏高,韩盈睡的是挺不舒服的,当然,仅限于她。别人没问题,是因为现在的睡姿主要以侧卧为主,有肩膀支撑,睡起来便很舒服。而除了睡姿适合外,便是硬枕不会弄乱发型,毕竟长久不洗的头发梳起来梳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体验,那能保持箍住发型不乱的硬枕,显然要比软枕更好。   硬枕极为实用,就是只有实用,没有舒适,所以韩盈选择了更为舒适的软枕,要不是稻草实在是没有办法拿过来铺床,她必须要给自己整一个床垫出来。   实在是缺材料啊,得想办法把棉花也得给种出来。   正当韩盈想着怎么合理的把棉花拿出来的时候,不知何时过来的娄行突然说道:   “月女,你这真是好悠闲啊!”   韩盈睁开了眼,嗬,面前这个人是谁?   只见以前虽然吊儿郎当,但衣服还算整洁的娄行,此刻全身都是泥巴,污泥从鞋子往上沾到了大腿,整条裤子连带着上衣的下摆全都是泥,前胸上还有各种泥点子,胳膊、头发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对方靠的太近,韩盈还闻到了臭味,她不由得坐起身来:   “娄叔这是下河了?”   “托你的福,”娄行往后退了几步,找到了水桶,洗着手回道:“不至于大冬天的去爬河底。”   现代的工程建造韩盈都两眼一抹黑,更不要说古代修河工程,涉及到如此大的建造,其专业程度,知识深度,完全不是门外汉可以轻易了解的,韩盈没有多问为什么要去看河,而是问到另一个问题。   “师父说,下个月隔壁县会过来一批流民,这都快到深秋,没几天河就得结冰,要他们下河挖渠,那就是要他们的命……不知娄叔你打算怎么安排?”   “这些人过来是挺吃亏的,不过那时别人,遇到我可不一样。”   娄行边说,边脱了鞋,用洗了手的水把脚冲干净,穿上木履往屋里走。   各个县里面都会有不少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土地,开始流浪的流民,好一点的,各处打工做个田佣,差点儿的,不是沦落为奴隶,就是因为犯罪成了官奴,这些人并不是越多越好。   难听点说,如果某个人只有四十亩地,需要两头牛,那给他四头牛,他不会觉得开心,只会觉得多出来了两头成了麻烦,多了两头牛吃草不说,收益对比以前不仅没有增加,反而是降低了。   这样的情况不仅出现在豪族,官营里也会有,牛如此,像牛的奴隶也是如此,若是此刻有人花钱买走他们,哪怕只出极低的价格置换,他们也是愿意的。尚傅用极小的代价,得到了这些流民,缺点是周围的县为了尽快甩掉这些麻烦,提前把人给送了过来。   正如韩盈所说,冬天是流民产出最少的时候,以前稍微还能得点收益,冬天简直是纯粹的负资产,这么早送过来,就是为了减少自家粮食的损耗。   这点儿鸡贼的小心思,尚傅没办法只能忍,可落在娄行手里,便是他在占便宜。   换好裤子,将上衣围在腰间,娄行披着头发。拎着两件脏衣服出来,将其扔在墙角,他道: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水渠想要修起来,最低也得有个千把人,上千人的吃喝拉撒,挖土的锄头,铁铲,担土的担子和箩筐,再加上损耗,怎么都得要个两三倍才够,你说,这些哪里来?”   好问题。   韩盈瞬间开始头大,果然古代能组织起来修建大型工程的人,绝不仅仅是‘设计师’三个事儿这么简单,完全是设计技术基建管理全方面的多面型人才。   再想按照师父话语中透露出娄行曾经给山阳王修挖的各色建筑,韩盈刚想给娄叔换个印象,便看到对方直接光着上身就出来了。   已经年过四十的娄行身形健硕,此刻褪去上衣,让人看得更加清楚,覆盖脂肪下肌肉的形状清晰可见,直视过去,前胸和肩膀上还有些陈年的伤痕,少有的凶悍气扑面而来。   韩盈嘴角抽抽了一下,好吧,还是没办法把负责两个字儿和娄叔联系起来。   别人也就罢了,娄行可是长辈,这么大大咧咧的光着膀子在她面前出来,真的好吗?   娄行显然没有作为长辈的自觉,他继续说道:   “你前些年做的火炕甚是有用,冬日不能下河,却可以坐在火炕上编编藤筐,磨好锄头铁铲,如此,也不算荒废了冬日。”   说完,娄行整个人仿佛狐狸护体,对着韩盈诱惑道:“月女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搭把手?这可是指挥上千人做事,能学不少东西,机会也就这么一次,错过了,以后可就再也没有了!”   韩盈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拒绝道:“不去。”   ‘学东西’这三个字,顶多只能骗骗两年前的她,自从义诊过后,韩盈就对如今各方的组织能力不抱任何希望,真要去过去帮忙搭把手,哪怕只是极小的一部分,都能将她拖在工地上别想干别的事情,更不要说来的这些人都不是一个村里的,连个中层管理都没有,去了那得从选人开始,这……   还是趁早溜了吧。   娄行没想到韩盈不肯上钩他可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用的劳动力毕竟自己可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就没有能用的人不骗咳咳不拉人给自己干活怎么能行呢?   “月女你说你这都算了这么多天存粮了再过去给算算输转不就是随手的事儿嘛。”   韩盈头上起了青筋。   “娄叔你看着我的眼睛再给我说一遍随手?”   “呃……”   看着韩盈娄行骗不下去了。   小孩子教的太聪明就是不好看看现在想把人骗过去干活都不容易。   正当他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边听的韩盈低声道:   “师父不是让将作掾配合你……我懂娄叔你为什么拉我了又是人事斗争就不能消停一下吗?”   想清楚的韩盈无奈扶额。   大部分普通人做事基本上处于一个人一心一意两个人互相推诿三个人勾心斗角再多那就得争权夺利娄叔是师父请过来的架子大地位高但他没有正式的官职做设计也就罢了执行的时候就避免不了依靠本地人。   将作掾过往被冷遇了很久现如今师父有意扶持他对方投桃报李也能听从指挥可修水渠是苦差也是肥差就算他能管得住手他能管得住底下的人不动手?   更何况这水渠怎么也得修个三四年四五年的样子若只依靠他和他的属下等时间一久权力滋养着野心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娄行努力想把韩盈往里面拐   一方面是韩盈好使另一方面就是可以钳制住将作掾这种御使人的手段也不是不行就是……   “我还得忙我这边的医属真抽不出来时间过去。”   韩盈无奈的摊了摊手:“这样吧师父不是说我得去给新来的流民看一看防止有什么疾病吗?这么多人我又没办法一直看着肯定得挑几个女孩儿出来教教医术到时候我连着算数一起教怎么样?” 第124章 吃顿大餐   娄行穿上范石拿过来的新上衣,解开自己的发髻,任由范石用蓖子梳着头发。   入了秋,天气就冷了下来,洗头一个没注意,就容易犯头疼,更何况他还没有看完所有的河道,今天洗了,明天又得粘头泥回来,还不如先用蓖子把大的泥点子梳下来,剩下的,等全看完了再说。   他听着韩盈最后给出的答复,露出几分失望:“罢了,也只能这样,就是我这把老骨头,得边带着新人边和将做掾打交道,还得顾着水渠别出问题,难啊!”   韩盈掏出手帕,往脸上一蒙,直接躺回了躺椅上。   怪不得师父之前提醒自己少与娄叔纠缠,肯定是他之前就与师父要人,想把自己拉过去帮忙,现在连苦肉计都用上了,不听,她绝对不会给自己致死的工作量上再增加工作的!   看韩盈没有上当受骗,娄行心中有些可惜,却也没有继续哄骗。   从宛安县修挖水渠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件易事,毕竟他以前不是指挥着工匠,就是征调过来的民夫,再加上身上有职位,直接命令属下为他管理,事情做起来就容易的很。   可这一次面对的都是流民,上手起来就有点麻爪,还有指挥权的问题令人头疼。   不过,只要能培养出来中层管理,这些问题便会迎刃而解,而难就难在培养的过程必然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可不是娄行擅长的事情。   之前娄行就在犯愁要去哪里挖点人过来,可这样的人……额,还真不好找,也是巧了,娄行看水到了外邑,他记得月女的弟子韩羽是个庖厨好手,便忍不住去混饭,打眼一看,好家伙,这村里面全都是人才,扒拉扒拉就能拎出来六七个人。   管着村里和进村外人的郑桑,极其擅长算账的楮冬,带着青壮送豆腐的韩牙,将四十多人医院打理井井有条的韩羽,整出来那么一大片蚯蚓地的韩粟,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和小萝卜头养了数千只鸡的魏裳……   更不要提那么多能说会算的医女,这看的娄行都要快馋哭了!   而后,娄行就把目光转到了韩盈身上。   这些人可都是她带起来的,把人挖过来,那底下的人才不就有了嘛!   至于现在没有挖到,没事,不都是已经答应培养女医了嘛,更何况,只要她人过来了,总能在别的地方搭把手的,嗯,羊毛总不能在一只羊身上薅,尚傅那边再让他给自己调几个人,冬天蚯蚓田好像没什么事儿,韩粟不是要保护月女嘛,也可以拉过来帮帮忙……   这么想着,娄行笑着说道:“月女,我听你说这叫躺椅,躺着感觉如何?”   韩盈没有回话。   “这几个月你整日在忙,现在终于除了沃河觋师,暂无大事,正好能松快几天,这椅子送你如何?”   韩盈一把摘掉了自己头上的手帕,麻溜的从躺椅上下来,扭头就走。   “不是用来骗你干活的。”娄行哭笑不得,自己就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韩盈止住了脚步,转过身问道:“真的假的?”   她还是挺喜欢这把躺椅的,但为了一把椅子,让自己干上数个月的苦力,那就是犯蠢了,她完全可以拿钱再让木匠给自己做一个啊!   “真的。”娄行笑着说道:“你这些日子当真是辛苦,可惜我手中没什么好物,便做了这么件玩具给你。”   玩具……   韩盈无语凝噎。   好吧,以现在习惯跪坐,连椅子都没有的情况,自然会觉得躺椅显得很是奇怪。   “说起来,你这像榻又不是榻的躺椅,坐进去当真是舒适,放在家里很是不错,坐久了也不累。”   将头发扎好,娄行走到躺椅面前,舒服的躺了进去:“就是有些不雅,无法见外人。”   韩盈耸了耸肩:“不雅就不雅呗。”   她以前有对汉代人士有着极大的刻板印象,她认为跪坐必须遵守的礼,从工作到家里全部都要这么做。   可实际上吧,平民都是找块石头高坐,见官箕踞的从不是少数,而像官吏人家盘腿而坐,宴会时箕踞倾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另个刻板印象,便是韩盈还觉着古人坐久了,身体也习惯了跪坐,所以不会累。   可实际上,别管什么人,跪坐久腿肯定会又麻又累,汉代人也一样,为此大家发明了很多偷懒的工具,诸如上半身依靠着缓解压力的隐几,凭几很多,效果是有,可时间久了,还是会累。   待韩盈发现师父也会因为跪坐久了,腿麻站不起来之后,她便立刻顿悟,麻溜的把家里的马扎拿过来了。   师父试过之后,便夸它坐起来舒适,紧接着在家里已经常用起来马扎,不在跪坐——奥对,它给马扎起了个新名字,安床。   而安床目前在整个县衙里已经流传开来,就是吧……大家都只在自己部门里用,面见上司和议事的时候,还是得跪坐。   这就是无论如何也就绕不过去的‘礼’了。   其实现代也会这样,平日里大家都不会穿正装,但到了重大时刻,诸如重要的面试、参加宴会,或者在某些重要的场合,便会自觉的将自己的着装统一起来一样。   韩盈对此也没有强求,毕竟,以现在明显划分出阶级的社会来说,马扎扩散开,最大的可能不会是所有人都能坐上,而是成为上位者展示自己特权的一项新工具。   这样,还不如大家一起跪坐着好呢。   “月女您回来啦!”听到消息的厨师赶忙找了过来:“我从市里买回来了新鲜的猪里脊和羊肋排,还有大骨头,月女您看怎么操持才好?”   “吃烧烤啊!”   一听有羊肋排,韩盈立马就高兴了,秋高气爽的时候,正适合进补,必须得做顿大餐!   “来来来,我跟你说要怎么做。”   韩盈立马抛弃了躺椅往庖厨走,过来询问的厨师喜笑颜开,殷勤的处理起来食材。   羊肋排剁开,划刀,用姜,花椒去腥,酱油和盐增味,加水腌制。   光吃肉太腻,等待过程中再熬制些茶汤,茶叶桑葚干和金银花等按照比例放在一起,泡开后置于阴凉处等凉。   萝卜过水,加入盐和陈醋腌制,做成凉菜。   豆腐切块,用炼制的猪油和葱煎至两面金黄,淋上调好的料汁儿,撒上绿色的葱沫,为葱烧豆腐。   新鲜的鱼杀好,去掉鱼头鱼尾,将鱼肉部分放在石臼里砸成肉糜,加入各类调料和少量面粉,用开水煮成鱼丸。   待这些收拾的差不多了,羊排也终于腌好,支起来烤架,将羊排搭上去,不断翻烤。   哪怕没有孜然,烧烤的肉香依旧霸道的四散出去,从闻到葱香豆腐的香味就摸过来的娄行,颇为殷勤的将翻烤羊排的重任接了过去,他边拿着竹扇扇风,边忍不住的吞咽口水。   “这样的美味,我在山阳王中也甚少见到,如此好食,怎么能没有酒呢?”   娄行大声喊道:“范石,去拿坛好酒来!”   韩盈将自己的茶汤抱过来倒上。   吃烧烤,肯定是要配点饮品的,不是啤酒就是饮料,韩盈不喜欢喝酒,更喜欢喝果汁解腻,可惜现在没有糖,唯一能增加甜味的蜂蜜不仅贵的要死,还需要看时间能不能碰得上,她泡的茶没有多少甜味,好在微酸中带点回甘,解腻是没有问题的。   看着韩盈倒茶,娄行道:“吃肉配酒可是一绝,月女你不试试?”   “喝酒对身体不好,”韩盈摇了摇头:“娄叔你自己喝就好了,一会儿我师父来你可别劝他喝酒!”   “什么酒不让我喝?”   闻着香味过来的尚傅心情很是不错他看着一桌丰盛的菜肴:   “倒是放松都有时间做这些了。”   韩盈有个很不错的能力她能在确定好一周食谱的情况下反复吃上很多次都不会腻这使她很好的适应了现在乏味的饮食环境当然是她教导过后的饮食。   因为有这个习惯在韩盈便习惯性的定个食谱忙碌起来就五天一循环知道这点的尚傅笑着说道:   “我这也算是有口福这白色的圆球是何物?”   韩盈解释道:“是鱼丸因为要将鱼肉捣烂再煮太费时间以往就未曾做过师父尝尝味道如何?”   “倒是听说过。”   尚傅隐约想起来山阳王府中据说也有这样的美肴他没有问月女是怎么会的而是拿着汤勺也尝一个。   便于咀嚼又不失劲道的鱼肉在口中迸发出浓郁的汤汁味道咸鲜华美不需要过多咀嚼   鱼丸便已然下肚尚傅赞道:   “好鲜!”   尚傅饮食偏向于清淡不需要担心鱼刺的鱼丸极其合他心意这次的鱼丸一半都落入他腹中他对烤肉兴致缺缺只觉得过于油腻只是稍微尝了一块又去吃起来葱烧豆腐。   而韩盈和娄行就是纯正的无肉不欢了。   两个人一个就着凉茶一个喝着酒边吃边聊主要听娄行吹嘘他当年在山阳王府中的所见所闻以及曾经的盗墓险之事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吃完。   而这天过后韩盈开始有大把时间可以拿来休息只要完成每天的课业再整理整理医案便可以研究一下今天在做什么好吃的。   与她的惬意相反娄行则是开始了每天看水道的路程有时候当天还回不来得找个地方借宿。   师父同样是忙个不停借着查吏目虚假征收的事情他一口气将打击面扩大到了全县好好的清理了一边各地的吏目最后又将这把火烧到了县里虚增吃俸禄的文书小吏乃至荣水曹不是被清理就是治罪顿时整个宛安县的风气为之一清。 第125章 去看医属   尚傅治理的风波和韩盈没什么关系,她只需要完成每天的课业就好,对于这点,自从韩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把字都认全并记清楚意思之后,做起来很容易,毕竟——   她可是医学生哎。   能活着趟过蓝色生死恋的医学生,从来不怕背书!   所以韩盈每天有大把空余的时间门休息,甚至还可以没事儿睡几天日上竿的懒觉。   可就像每年寒暑假回家的大学生一样,在家过于悠闲的韩盈,很快让两个忙成狗的大人觉着不爽,大半个月的时间门过去,尚傅终于忍不下韩盈还在睡懒觉的德行,快速在县里提了设置医属和女医吏,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通过,随即,就把韩盈扔出去忙这件事了。   走出县衙的韩盈忍不住比了个中指。   在对于自己有利的方面,众人接受起来极快,尚傅一提主负责产孕兼职治病的医属,大家就快速通过了决定,甚至对韩盈提升为医曹手下多了女医吏也没有意见,这可不是提升官职那么简单——韩盈升工资了,从七十石直接提高到了四百石。   不到两年,这样的晋升速度简直是离谱。   但看看韩盈的所作所为,她就是该得这样的待遇。   当然,除了高考,世上就还没有真的能付出一份努力就能得到九层份收获的时候,韩盈也清楚自己的职位待遇并不只是在女医培养上努力,事实上,有个县令当师父,她给众人画一起发财的大饼大饼、扳倒沃河觋师后师父清理官场,将一大批吃干饭的人踢出去,终于有空缺等等原因结合在一起,才让她这份功劳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当然,回报还不全,因为她还没上秩,只是县里点头承认,想登记在国家层面,还得等师父今年汇报工作的文书交上去,再计入档案。   这点韩盈倒不用愁,尚傅透过底,虽然她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有他力保,山阳郡又有过往的人情在,上秩怎么也能有个九成的把握。   这种时候韩盈也不心急,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带着燕武,韩盈溜达了很长时间门才到给她备好的医属。   医属是新改的名字,之前叫做蒌室或者行室,专供官吏怀孕的家属居住,属于官员福利,普通平民是享受不到的,但这样的福利也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情况——偏。   蒌室偏远,除了对孕妇产子的忌讳之外,还有官吏中已经兴起的孕妇保养思想。   比如,目不视恶色,不听恶噪之声,不听不出恶言等等,这些都是为了保障孕妇的心情愉快,减少胎动和流产的情况发生。   有意思的是,除了提高生活环境,现在还已经有了‘胎教’一说,妇人们会互相诵读些文章,希望自己未来的孩子能讲究孝悌礼仪,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韩盈为这些小孩们点了个蜡。   当然,除了好的一方面,也有些令韩盈哭笑不得的禁忌,比如众人认为,孕妇是不能吃兔肉的,这样会出现兔唇,不能吃姜,因为这样胎儿会长多指……   之前韩盈在给钟蕊护理的时候,便驳斥过这部分的内容,大多数孕妇还是比较相信的,不过有些人也是抱着宁肯自己受点委屈,也不能害了孩子的想法,还是坚持了过往的习惯。   韩盈倒没有强行纠正,不过,钟蕊即将待产的阶段,她正好出行义诊,便由韩羽接手照顾。钟蕊的身份较高,韩羽不敢怠慢,因为觉得自己的医术还不够好,便想方设法的从别处找补,做了不少好吃的给钟蕊开胃。   怀孕阶段的妇人们,饮食常常是介于想吃与不想吃之间门,韩羽的膳食成功让一部分妇人叛变,等后来韩盈接手了钟蕊的产后恢复,现在还坚持这部分禁忌的,已经寥寥无几。   不过饮食上改了没事儿,环境还是不能改,孕妇们住的清静优美更有助于心情舒畅,毕竟,经常听到哀嚎哭嚎也不好。   所以尚傅大笔一挥,将行室不远处几间门查封的几间门房舍,乃至后面的小院子全划给了韩盈。   如此,她能够施展的空间门就大了。   韩盈将划给她的院落全部逛了一遍,思索着着要如何改制成门诊、药房和仓库,乃至住院病人要和孕妇住所分开,离得越远越好。   看完一圈的韩盈很是满意,她转悠到后院,这个只有二百多平的小院是尚傅特地划出来给韩盈的,充作可居住的办公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交通条件太差,正常上下班的话,从医属去县衙能走两个小时,来回就是四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门,来回走实在是不划算,所以还是直接住在医属里吧。   至于什么时候再来回跑……   等到韩盈学会骑马再说吧。   正当韩盈思索着自己需要多少匠人,熟悉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巧了,月女你也在啊!”   韩盈一回头,便看到钟蕊正在向她招手,她身边还有一位腹部微微鼓起的年轻妇人。   钟蕊一如既往的跳脱,她大踏步的走到了韩盈面前,笑着说道:“我听父说,月女要过来建医属,我还以为最快都得等四五个月,等建好都得明年开外了,没想到你现在就来……那岂不是不用等上一年之久了?”   说完,钟蕊看了看走过来的妇人,脸上很是高兴:“若是能早点建好,小姑可就又多了一份保障!”   原来这年轻妇人是钟蕊的亲人,那在这里再见到她也不奇怪。   身为孕妇,年轻妇人走的显然更慢些,待她走过来,钟蕊话已经说完了,而听到钟蕊所说的她脸上也有了几分喜悦,她不由得问道:   “不知月女,这医属要何时才能建好?”   生育便是在走鬼门关,哪个孕妇不希望在自己生产的时候能够安全点?韩盈很能理解她的心态,但医属想要建好肯定没这么快,韩盈没有立马给出答复,她斟酌了下,模棱两可的说道:   “医属是个大事情,肯定快不到哪里去,毕竟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除了操持这边,县令还有别的事情让我去做。”   韩盈刚说完,钟蕊和年轻妇人脸上就有些失望,看她们这般,韩盈又道:   “不过医属难建,却可以让女医提前过来,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器械和药材,能做的也是有限,我尽量补足这些,先把孕妇照顾好。”   这样一说,钟蕊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她过来拦住韩盈的肩膀,笑着说道:   “这可真是太好了!”   “说起来,我之前来过这个小院,后面有人做了个秋千,咱们过去玩玩吧!”   钟蕊还是个好玩的性子,句话就破了功,谁知道它什么时候来的这个小院,又知道有秋千的?对此实在是无法的年轻妇人摇了摇头,而韩盈嘛——   她可耻的动心了。   两个加起来能过半百的大龄儿童一口气玩了好久,直到饿了,才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去混饭吃。   而韩盈快乐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有了新事情的她,开始寻找工匠,改房,找师父批钱,再请郑伯过来,说清楚她的设想,让对方时刻替自己盯着医属的改建。   一番忙碌下来,又过去了好几天。   万事开头难,好在医属这边已经开始动工,又有了郑伯帮忙,韩盈不需要每天都在这边盯着,她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坐上了韩牙的马车回家。   现今韩盈回家的次数也不像之前所固定的那样,五日一来回,反而是留在县城的时日越来越多。   如此一来,家里很多决定,就没有办法等韩盈回来再定,比如这一次,韩盈一回家,便发现,家里多了两位妇人。   这两位妇人面容苍老,头发中带着银丝,正抱着浆洗过的衣物回来,看韩盈对他们有些惊讶,在家的韩粟开口解释道:   “这是家里忙不过来,特地从邻村雇的。   韩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家里现在所有人都在忙,很难抽出时间门浪费在做饭和浆洗上,韩盈早就做好了家里使用仆人的准备,雇人也在正常范围内,也没什么可以多想的,倒是韩粟在这里挺奇怪的。   “说起来,大哥你好像的确没有什么事要做……   韩粟顿感不妙,他立马开口说道:“你嫂子可快生了,我这个父亲总不能连孩子出生第一面都看不到吧?   “呃……   韩盈轻声咳了两下:“放心,能陪嫂嫂做完月子。   所以陶鹊坐完月子,他就又要开始忙的脚不沾地了吗?   算算时间门,那可是大冬天啊,月女又要忙什么鬼!   韩粟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家里,让月女看见。   不然怎么会被抓了壮丁?   没管韩粟的悲伤,韩盈扭头去了医院。   随着饮食质量的提高和大量锻炼,韩盈的身体素质也在不断增强,以前坐车回来,必定会腿麻想吐,现在精力充沛的走去医院也不觉着累,对比极为明显。   医院这边,学生们还在上课,这次是魏裳在树下教导众人认字,看到韩盈来了,魏裳差点儿把学生丢下直接过来,韩盈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讲完再过来。   而韩盈则是先去找了韩羽。   早些日子,因为不确定医属定下来的时日,韩盈便没有直接给学生说,而是让韩羽以小道的形式传播出去,借此来激发大家的学习效率,现在效果怎么样,还得问问韩羽。   若是论接生的能力,目前除了韩盈,能力最高的就是韩羽,按理说,让她去县里更好,只是这么一来,外邑这边的医院就直接没有人手了,正当韩盈为难想着怎么调人的时候,知道的韩羽却主动表示,她不想去县里。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畏惧。 第126章 灵魂三问   韩羽的心态很容易理解,因为过往的经历,她对于县城的那些官吏夫人天然有股畏惧感,医术没有带给她底气,潜意识里,她将这当成了技术,是和厨艺一样服侍于他人的东西。   韩羽在县城里给钟蕊做饭,除了负责,还有对自己的看低,以及对钟蕊的无限制拔高的思维在。   她害怕自己做不好,会招惹来祸事。   而人最怕的,便是自轻,自己都开始轻视自己了,别人自然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倒不至于明摆着欺负人,可光颐指气使的态度,就够令人难受的了。   毕竟,韩羽也不是受虐狂。   县城的行舍里难受,可村里的医院就不一样了,过来的孕妇个个对她都很尊敬,新来的女医更是一口一个师姐,家里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她操心,不是楮五顺手干了,就是父亲和弟弟自己解决,去集市不少人愿意搭给她些东西——两两对比,韩羽宁愿待在外邑守着医院,也不愿意去县里受气。   搞清楚韩羽心态的韩盈陷入了沉思。   韩羽的心态很有意思,这里面除了身份带来的落差,还有她为了驱除迷信,刻意强调医术=技艺思想带来的后果。   剥开神秘的面纱,做不到百病全消的普通医生,很难在达官显贵面前有自信,尤其是大家的身份偏低,这样的情况对治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治病必须要由医生主导,一旦病人和病人家属参与治疗,那情况会变得极其复杂。   而除了这点,还有一丝不好的苗头就是,自从这些女医们知道了有去县城的机会,便都把对方视成竞争对手,开始藏着掖着,闭口不谈自己遇到的疑难杂症,就连以前热情交流的也开始变少了。   “可不能出现这样的现象。”韩盈低声喃喃自语。   医生的治疗不能被外界干扰左右,但身份的不对等,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麻烦,如此说来,得想个办法,让大家能够有底气的站在这些权贵面前。   韩盈很快想到了两个词汇。   医德、仁医。   “虽然我挺讨厌孔老二,但他讲的仁义信和德行,的确是规范人和让人尊敬的好东西。”   让韩羽先出去,韩盈从空间里找古籍,看着记载,她不由得感慨:“我那时候有希波拉底的宣誓词,中医这边也不多让,本本古籍里面都在说医德,果然,老祖宗早就想到了这点。”   只是这些医德不能直接拿来套用,要想想说辞,做出来合理的,有利于女医整体发展的逻辑框架,同时再把开放思维放进去才好。   韩盈思索着逻辑,先快速的挑出来几点,将其捋顺,正要出去准备寻找女医们的时候,魏裳敲门进来。   “师长,你可算回来了。”她脸上带着喜悦,直接上来给韩盈一个拥抱,边抱边说道:“最近您回来的越来次数越来越少了。”   “是啊。”   随着她参与的事情越来越多,需要去的地方也不再局限于村内,反而需要满县跑,所以待在县里,远比待外邑方便,今年冬天更是麻烦,可能整个冬天都要在流民那边度过了。   “好在你现在也认全了字,以后能靠尺牍传信。”   对于这些弟子的心理,韩盈还是很尽力在关注的,只有用恩情和切身利益双重绑定,才能够维持长久的关系,单纯的只注重一点,之后必然会产生反噬,魏裳不是大人,韩盈便直接问道:   “对了魏裳,你想不想去县城?”   被询问的魏裳眨了下眼睛,像是猜到了韩盈的部分想法,她笑着道:   “能去县里当吏目是挺不错的,可现在县里没有合适我的岗位,我去了就是添麻烦,还不如先待在外邑,而且,我这边还有这么多鸡雏要养呢,哪里有时间去县里?”   也就是说,魏裳心里也想往上走。   韩盈对此也不觉得意外,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人的本性,谁不想过好日子?尤其是汉代的人本身就重义利,轻生死,重点是要看清楚前路。   从职业规划上来看,给人治病的女医,远比养牲畜进步得更快,且成就更高些。   “你的天分甚好,走医人医畜的路子都可以,只是如今更需要你来管理养鸡,可惜,对于医人,我还能有几分指点,后者就要多靠你自己来摸索,未来能从事何等事业,当什么官,也是如此。”   韩盈极为认真的说道:“不过,你也并非无路可走。春秋时,孙阳擅长相马,被秦穆公封为‘伯乐将军’,又为监军少宰,负责相马、荐马,养马之事。如今汉家不仅重视马,更重视牛羊豚鸡等六畜,御林苑中,据说有牛羊马三十万。”   “昔日县令劝桑,会请重金乡中善养蚕者传授经验,御林苑又何尝不需擅养六畜之人?现今不可为吏,是我等还未有资格,可只要继续打磨本领,终会有可行之日,只是此路极苦,魏裳你莫要松懈气馁啊。”   韩盈还真不是忽悠魏裳。   汉武帝对于人才的渴求已经达到了非常极端的地步,他曾将一个羊倌提拔到了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这个人是卜式。   卜式是个极其老实的普通商人,他擅长养羊,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把上百只羊养到了上千只,一下子成了富人,当时正处于大汉匈奴对决的中后期,听闻打仗,卜式便想捐献一半的家产,只不过当时汉武帝怀疑他有别的想法,没有接受,后来国家极度的缺钱,汉武帝就召天下人捐钱,卜式一口气捐了20万钱。   汉武帝一看,这人必须列为典型宣传,于是给了他差役、封官进爵,还赏赐十顷地,卜式不要,只想继续养羊,汉武帝没办法,便让他去上林苑放牧,卜式把羊养的极好,汉武帝问他,发现他养羊和治人是一样的道理,便给他封了县令,两处县令都做的极好,后来又去做了齐国的国相,最后被升为御史大夫。   然后卜式就因为财政问题和汉武帝起了矛盾,被汉武帝疏远了。   好在,卜式最后得了善终。   简而言之,目前的确是一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时代,女性的身份可能会影响走到三公这种地步,但只要能力出众,该得到的官职,肯定能得到!   苦?   魏裳就有点茫然了。   她完全不知道师长为什么会这么想,虽然她现在养管那么多鸡雏是很累,而且还有点担心养出问题,但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她有新衣服穿,每天馒头吃到饱不说,饭里还有肉,隔三差五还能吃上鸡蛋——这比两年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哪里苦了?   她有点羡慕去县里当吏目的女医,不过是这些人有更高的俸禄,生活会更好而已,但这些,只要养出来鸡,师长也都会给她。   不过话说回来,抛开地位不谈,女吏的差别还不大,权不多,给的俸禄也少,但师长就不是一回事了,不管是俸禄还是权力,都远超与她,魏裳现在还能以平常心看待,但她也不知道未来自己会不会产生变化。   师长的这些话,便是给了自己一颗定心丸。   她记着自己的前程,为自己打算着呢。   魏裳心下感动,她思索了会儿,道:   “说起来,我觉得咱们县就算是养鸡也养不了太多,牲畜不像粮食,能久存还耐吃,到时候,你肯定还得让我再去养更有用的牛羊,说不定连马也可以一起养,真到时候再大规模养的话,就来不及了,若是能行,咱们明后年买上几只,先摸索着习性,到时候扩大起来也方便。”   这便是接受走畜牧养殖这条路了。   韩盈心里有些高兴:“是得提前准备起来!   她又和魏裳聊了聊各种动物的养殖细节,以及鸡雏成年的时间,以及出现的人手不足怎么解决,鸡互相争斗要提前断喙和剪羽等等,这一聊,便聊到了韩羽过来催她们吃午饭。   午饭过后,韩盈还是生出了几分困倦,她提前给韩羽说了一声,下午自己有课要讲,然后消消食,睡半个小时,再起来去给女医们上课。   树下的女医们已经早早的过来等待,知道女医们要来上课的,村里人也不过来打扰,如今已经入秋,万物衰败,也没什么虫声鸟鸣打扰,颇为寂静,韩盈站上讲台,开口说道:   “大家消息应该也很灵通,我现在也定个准话,县里如今已经定下了医属,我打算挑上三名女医去县里,一名为副院,两名主治,学生暂不定下,看情况确定。   话音刚落,女医们便兴奋起来,一个个不是眼睛发亮,便是跃跃欲试。   能够过来给韩盈当学生的,家境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去县里做女医吏对她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可今天,我不想说女医怎么挑选。   韩盈没有继续说挑选标准,而是话题一转,道:“诸位虽然与我没有师徒之名,却已经有了师徒之实,学了这么多,也能感觉出来,医术并非什么神术,我等不过是凡常人,行的也不过是凡常事,与木匠石匠等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一技之能罢了。   看着底下的女医们或是赞同,或又不忿的表情,韩盈又道:“可医者与匠人是有差别的——有很大的差别。   “我等是救人,病人的性命,尽皆在我等一念之间,能力稍有不足,便是害人致死。   女医们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没错,她们身上的责任更重,虽然也是一种技能,但和匠人就不是一回事!   点出来技和匠人的区别后,韩盈对着女医们开始了灵魂拷问。   “医者治病,要病人全然信任,不可隐瞒,才能更好的治病救人,可惜医家所行为技,并不神异,官宦人家因此瞧不起我等,随意干扰施救,又以强权要挟,我等要如何自处?   “我等医者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而世间有太多巫觋方士之流,擅长以口才骗人,夸口许诺某物包治百病,病人不知真假,若是以此来质疑我等实力不足,我等要如何应对?   “医者之间也分高下,庸者能力不足,不通病情,随意施救,害人致死,又当如何?! 第127章 仁医医德   这三问直指核心,已经不是遇到的‘难题’。   是被他人鄙夷,误解,被庸医连带着唾弃,不信任,甚至一不小心是会丢命的!   坐在马扎上的女医们有些骚乱,她们不是和身边人低声窃语,就是左右摇头,想要看别人的态度。   还有人放弃和别人商讨,直接对着韩盈询问道:“月女,我听县城的医属,多是给妇人接生,可妇人产子,九死一生,若是怪罪我等,要如自处?”   她说完,众人便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就是,还有别的病症,譬如已经晚期的背痘,治疗起来风险极大,基本上也是九死一生,若是死了怪谁?”   “还有不听医嘱!”   “说起来这个我就气,上次我开了药方,特地给病人抓好了药,让他一日两服,可他非五天的药一锅煎了,全给喝了下去,上午喝的,中午人就过来了,我是催吐盐水全喂上,还好他命硬,自己挺过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喝,他说想一口气杀了病鬼,我——”   “你这还算是好的,现在各村都有女医,我之前遇到过一个邻村的女医,从她那儿治了两天,觉着好的太慢,跑过来上我这儿治,两份药掺着吃,好悬没吃出新病来!”   “我这边……”   看的病多了,什么事情都能遇得上,女医们随口就说出来好多奇葩的例子,大家眼中简直是又气又难受,最后都忍不住加上了一句:   “这女医吏,真不是那么好当,还没有匠人好呢。”   的确,在乡间当医生还好,可若是再往上走,风险远高于收益,本地可没有什么王孙贵族,能够拿金子赏人,大多数情况下是承担着非主观治死人招来祸事的风险,又拿着也就比匠人稍高一点的收入,这谁能受得了?   一时之间,不少人在心中生出了几分退意。   而擅长揣摩韩盈心思的周幺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赶紧问道:“月女,您是不是想到应对之策了?”   “算是有吧。”   韩盈点了点头,她刚说完,众人便将目光转了过来,无声的催促着她快速讲出来办法。   “这法子不全,大家姑且听听吧。”给大家打了预防针,韩盈继续道:   “若宛安县大部分皆知,皆信我等之能,我之前的三问,已足以应付大半。”   “这怎么可能?”   “而且,哪里有办法让别人信?”女医们忍不住质疑出声,想和一个病人讲道理,让他信自己就已经很困难了,还想让大部分人都信,谁能做得到?   “所以是做到大部分啊。”   想要所有人都信肯定是忽悠,韩盈也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她笑着说道:   “这法子,一为仁,二为德!”   汉家以孝治天下,于平民间也常常传播孝道,而民间更为广泛流传的是义,‘仁’和‘德’是君子——准确的说是上位者该强调的东西,这是上对下的宽容,自然不会在在民间流传。   所以,女医们脸上都带上了几分茫然,而周幺直接问道:“那月女,什么是仁、德?”   韩盈开口道:“病人治病心切,想要疾病全消,是为人之常情,我等要理解——这是仁。”   这太容易理解了,哪个生病的人不想赶紧好起来呢?女医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意。   “我等为医者,为病人治病,应当尽心尽力,不可疏忽大意,损害他人性命——这也是仁。”   韩盈说完,女医们更是点头,还有人应道:“月女,我们给人治病,可要小心了,哪敢害人性命?”   “就是!”   现在治病不会,以后可就难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扯入后宅阴私,官场争斗中。   甚至,都不需要等那么久,到了县城里,分分钟就会出现病人为了治病心安送红包,这事儿极其难管,次数一多,就算大多数女医还能保持本心,可有上一两个为了讹诈红包而夸大其词,不好好施救的害群之马,整个医师队伍的名声全都给败坏掉。   那些古医书里面,廉俭贫三字就没有断过!   “讲了仁,我再讲德为何物。”韩盈没有直接说红包,她又道:   “我等所知甚多,病人却茫然无知,全赖我等一人掌控,自会不信,故病患为何不能解,我等实力不足之处,要以直言告知,不可隐瞒,他人要我等害人,我等不可去做……”   说到德,韩盈便说的有些多了,一口气数了七八条,众人也是边听边点头,这些内容都是她们现在所做的事情,遵守起来也不难。   讲了好处,就该讲要怎么才能做到这点了。   “汝等与我俱为一体,同荣同损,非一人有德能取信于本县众人可解,必要我等全都遵守才可,甚至不可有害群之马,不然前功尽弃矣。”   这便是名声了。   女医们很明白这点,毕竟这在生活中极为常见,哪个人家中有好名声的老人,或者是被众人称赞的孝子,那大家都会认为他,乃至他们一家都是好人,不仅敬仰,做事也会行个方便。   对与她们这些医者来说,若是能经营出月女所说的仁德名声,必然会极大地取信于患者,进而减少被患者不信任、贬低的可能。   但这样一来,像那些庸医,是得想办法将她们踢出队伍,或者说限制她们行医,免得败坏名声。   而除了庸医,那些贪财的,心思不正之辈,也需要加以甄别,同时定下约束,防止众人犯错。   这是让整个女医团体乃至自己都受益的事情,没有人发出异议,反而是踊跃的提出来各种办法,来约束自己和大家。   诸如定期考核,好剔除掉不适合做医生的女医,让她们转种药材,如果没办法种,也可以补偿给她的孩子,将其招收进来,当个学徒。遵守仁德,严禁收取病人的红包,只取应得的诊金和药费,若是病人想给,可以给到医属,做为培育药材和医生的资金。定期钓鱼执法,看看有没有人做坏事等等。   韩盈认同了大家的,但也提出了最无法避免的可能。   内部组织的德行,终究无法全然应对于权贵们摧残,不坚持仁德,名声坏了,日后就再也难以拾起来,坚持仁德,那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这一点,还真难不住女医们。   她们大笑着说道:“若为坚持我等的信义而死,正是死得其所啊!”   韩盈沉默片刻,为女医们定下的规则中,又加入了如果有女医为了践行自己的仁德而死,那大家要出力奉养她的双亲和儿女的条例。   当塑造出团体的思维后,大家之前的隔阂立刻消失了不少,趁此机会,韩盈又提出了不要敝帚自珍的想法。   这点,便是单纯的从利益角度来说了。   她们需要应对的敌人有很多,本地虽然没有巫觋,但外地一定有,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过来骗人?如果不互相交流,精进自身的实力,必然会败于对方。   而除了巫觋,还商人,韩盈希望靠药方牟利,整个上下游都能跟着吃肉喝汤。可在如今这个没有专利保护的时代,一定会迎来别人的破解,只有想尽办法增进自己的技术和能力,不断更新迭代,才能保持收益。   最后,则是给女医们画饼。   天下之大,怎能一直局限于小小的宛安县?总要往外走,往上提,这可是要实力的!   其实有了集体意识,不需要说后面这么多‘俗’事,但一个能够长久传下去的集体,必须要能给大家好处,不能一个劲儿的要求把所有人都培养成圣人——上一个这么干的是墨家,然后他们凉了。   就是韩盈没有想到,这堂思政课的效果实在是太大了。   她们高兴的诵读着韩盈教的‘名医济世救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生民何辜,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学医不精,不若不学医也。’的古训,不仅重新回归了原先互相交流的习惯,还开始在意起来自己的行为,仪态,精气神与过往完全不同,夸张点说,哪怕郡守过来看病,她们也毫不畏惧,能够直言以告。   “两年前的我,可没有她们这样有自信啊。”   韩盈坦然的面对着过去的自己,至于现在嘛——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死在所追求的目标上,又有什么不好的?   “有了自信和医德,再加上我和师父在背后撑着,等县里的人习惯了,就能形成风气,慢慢的往周围县推。”   “由下影响至上可能要几十年,不过没关系,我等得起。”   在课业过半的时候,韩盈综合挑选出来三名女医,允她们先行回去,安排好本乡和家里的事物,便带着她们赶往了县里。   因为交通不便,女医们也要长久的住在县里,五日一休沐的规矩让人每天都陷在忙碌中,更不便积累假期回家看看。   所以,韩盈重新定了假期,变成十五修四,除了规定的洗漱,多出来的时间可以自行积累,可以在县里放松,也可以两三个月回一趟家。   而除了女医,学生也暂定了四位,负责临床照顾医药的抓取和煎熬。   只是这样一来,之前师父定的工资就有些不够,韩盈和师父说了下,又增加一百五十石,安排进来两个仆役,负责做饭等杂物。 第128章 无药后果   这么一来,草台班子算是凑合着搭起来,也尝试性的开始进行运营了。   过来养胎的官吏夫人们率先享受到了最充足的医疗——主要是因为她们不怎么需要药物,只需要定期体检,均衡下饮食和做做运动即可,   说起来,目前没有即将临产的孕妇,唯一一个将近的,预产期也在两个月之后,这足够匠人他们有时间。制作出各类接生器械,缺点嘛,就是那时候已经入冬,婴儿耐不得寒,好在如今有了火炕,比过过往已经好了很多。   孕妇们运气好,病人们就比较难了。   本县记载在册的人数在五万以上,但县城内的人并不算多,主要以过来办公的官吏,官吏的家属,贩卖货物的商人,地主、各类手工业者和家庭奴仆和罪犯组成,除了奴仆和罪犯很难获得医疗,其余人都有着旺盛的医疗需求。   这部分人数量大概在三千七百左右。   只有三个医生,看着少,可哪怕是宋代医疗发展极高的情况下,也不过是勉强在京城达到平均每千人能有一个医生,而在地方,医生的比例瞬间拉大到4000:1,汉代能达到这样的医生配比,已经是一个奇迹。   但奇迹并没有维持,因为还有一个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盘旋在大家的头上。   没!药!   其实这个问题在韩盈义诊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当时她只能捏着鼻子,就地取材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去治病,有些只能归结于偏方的办法还真的是有效果,但更多的情况则是无药可医。   无药除了本地不产,更大的问题还是产的那些量太少,女医们房前屋后种的那点药材,满足自己村内所需的情况下,别说供应几千人了,撑死也就能治个二三百人。   受限于没有充足的药物,女医们只能限制出诊时间和诊治的病患数量。   自古以来便是物以稀为贵,尤其是关乎于自己性命事情,前几天病诊号大家还能维持一点体面,没过多久,随着药材不多消息的走漏,整个宛安县便开始陷入了焦虑状态,若非有宵禁的存在,不少人可能要通宵排队。   而一有宵禁,事情就开始变的复杂起来,医属附近的房子瞬间成了抢手货,不是买卖就是租赁,大量想要求医的人,天一亮立马跑出来排队,利益使得黄牛这种二道贩子立马出现——这群混蛋骑着马过来,普通人压根追不上。   而除了黄牛,嗅到金钱气息的商人也纷纷涌入了这场狂欢,他们借着机会,开始大肆炒作药材的价格,将其推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度。   韩盈没有阻止黄牛和商人。   残忍点说,这场‘治病争夺游戏’,由于药材的匮乏,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底层的手工业者,哦,不能称之为底层,有一技之长的手工业者在古代可以划分为中产阶级,他们居住在县城,衣食是比农人更要有保障一些的。   当然,也只是更有保障一些罢了,中产阶级最大的骗局便是他们好像离上层更近,但实际上随时都有可能滑落为底层,他们手中的余钱并不多,一些小商贩也是如此,真正能踏入这场顶级狂欢的,也就是本县顶尖的那几百人而已。   韩盈将这场风波看得清楚,但女医们就有些不行了,她们看着交易额度从几百钱迅速上涨到几千钱,心里越来越慌,每个过来看诊的人,身边的仆人都得用麻袋或者是藤筐装着钱过来,这让她们开药的手都在抖,怪不得月女要提前说那些话,谁看到这些不害怕,不心动!   韩盈特地关上门给她们细细讲清楚是怎么回事,防止她们真的载入商人们的陷阱中,同时又说了她为什么不曾阻止,任由事态发展的原因。   高昂的药价不仅会成为商人们牟利的工具,同时也会带动着周围的农户乃至官吏去主动种植药材,这能够缓解她们未来用药的压力。   女医们表示理解,有韩盈在,她们没有盲目,只是看着那些钱还是忍不住咋舌,而这场炒作的狂欢,处于风口的不只是她们,还有那些吏目。   哪怕县城已经是消息汇聚最多的地方,可像这么热闹壮观的景象,也还是少见,只有两年前的冬日豆芽可以比拟,一时之间,各地都开始讨论起来药价如何,甚至连尚傅都连下了好几条命令,甚至直接挖掘桑树根——生怕把县周围的桑树全都给挖死了。   除了现在的疯狂,商人们还开始囤积药材种子,炒作售卖,对韩盈热络的人也越来越多,当她走在县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露出了笑脸,不仅热情,办什么事儿都方便的很,甚至她还莫名其妙的在县衙内又多了个专属的办公室。   这种狂热的氛围已经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偏,不仅不会对引导大家种植药材,还会让投资的人血本无归,冷眼旁观的韩盈卡准时机,联合师父一起将这股风气彻底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忘了,她才是本县最大的药材持有者,她在的乡五六十号人种了一年的药材,其它乡里也有各种采集的药材,县里看着少,是因为她是在保证各个村里人最低标准后省出来的一部分,可把这部分药材也拿过来——商人们的炒作游戏逐渐开始破产,而韩盈则快速换取了大量的优质铜钱,又重新运回乡下村里,好多人手中直接有了明年赋税,不用担心卖丝被收丝商和钱商人割两波韭菜了。   “这真不是你谋划的?”围观了这段时间风云变幻的尚傅很是惊奇,毕竟之前韩盈也策划过这么一回,这很难不让尚傅多想。   坐在尚傅面前,韩盈略带惋惜的摇了摇头:   “不是,这次只不过是因势利导,瞅准时机,做了些许有益的抉择,真正赚钱的,还是那几个商人。”   回忆整场风波,看似同样获利的韩盈,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难以控制感觉,如果不是她积累够多能够砸盘,那事情可没那么容易结束,怪不得古人如此坚定的要求重农抑商,实在是这些商人不仅毫无道德底线,更是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些炒作的手法,韩盈觉着老套,本地人却没有接触过几次,极其容易上当受骗,官吏们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药材价格就涨了上来,所有人都变得疯狂,甚至做出竭泽而渔的事情,有理智的人想要制止,都会变成对他们的助力。   尚傅一听韩盈这么说就有点火大:“那些商人,简直是无信无义!”   拿着高价让农人去挖桑树根,他这边下令禁止,商人那边的价格直接翻倍,实在是气的人头疼。   涉及到这么复杂商贸的事情,尚傅真处理不来,他头疼的按着额角:   “这样的风波,日后还是少有为妙。”   韩盈还真没办法应答,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和商人打交道的地方,还多着呢。   看她不说话,尚傅瞬间感觉不妙,他不由得问道:“别跟我说,你现在还在折腾事情?”   “咳,是的。”   韩盈默默的从袖子中掏出来几块药材,放在了尚傅面前:“这是杜仲,能够补肝肾,强筋骨,还有安胎的效果,价值极高。”   补肝肾是委婉的说法,更准确的说,是这玩意儿能够壮阳。   当然,能达到立竿见影药效的杜仲,得10年乃至15年以上的树龄才可以,不过现在种也不亏,‘保健’药材嘛,就要它稍微有效果,又不会对人有太大伤害。   而保健药,想想后世那广阔的市场,就知道它在如今能够创造多么大的收益了,   在如今还算盛行的五行说中,肾主水,并隐约和生育相连,尚傅听懂了韩盈的潜台词,作为男性,他当然明白男人对这方面能够付出多少,就是,想起来那些商人尚傅总觉着往外售卖   指不定要被他们吹成什么样子那弟子的名声岂不是……   还没等他说话韩盈便直接说道:   “娄叔说水渠要挖四五年咱们没那么多钱而这个——种下去最快两年就可以有收益而且它不挑地沙地也能长。”   尚傅沉默他拿起来杜仲看了看询问道:   “这是树皮?唔你手头有多少树种?够种多少地的?”   “种子很多万计。”   韩盈去年发现的杜仲树有几十颗今年收集到的种子数以万计就算有发芽成功率和其他因素的影响种下去怎么也得存活一半。   大致推测了一下收益尚傅实在是没办法拒绝他想了想说道:   “种也行就是卖的时候你别谈让我来。”   韩盈立马明白了师父的想法她笑着点头:“好多谢师父了。”   韩盈又和师父商议了下要从哪里找地这些种出来的杜仲如何分配又从哪里调取人手等等。   将这些细节敲定韩盈终于放下心来。   杜仲除了是中药材还可以取胶而有了胶那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最简单的便是食物密封性可以解决再配上巴氏消毒法瞬间可以让原先只在三个月就会腐烂的食物保存一年之久。   那跨地域和反季节水果就可以做起来了民国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都能被尊为‘胶菜’反季节的水果又怎么不会被众人追捧呢?! 第129章 浓粥治病   就是想正大光明的吃罐头,怎么也得两三年以后了。   韩盈处理完医属的后续,又歇了两天,隔壁两县的流民也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带着陪完老婆坐月子的韩粟,包袱款款的就到了营地。   此时已经开始入冬,韩盈偶尔偷偷拿出来温度计测量温度,气温在0~10度左右徘徊,夜晚冷意更甚,如果家中取暖不足,再加上身体虚弱,分分钟患上感冒。   不幸运的是,这些流民两点全中。   韩盈过来,一打眼,便看到大量瘦骨嶙峋的流民,他们衣裳破烂,胳膊和小腿直接裸露在外,根本无法御寒,寒风一吹,就有人忍不住打摆。   而这些人,还是以青年男子为主,零星的有几个老人,压根没有小孩,女人有一些,但是很少,只有二三十人,年龄也大,顶着像枯草般的半白头发,正忙着煮饭。   听到她过来的娄行,极为高兴地迎了过来。   他面上带着倦意,整个人略显憔悴,想来安排这些人费了不少的精力,可即便是这么多工作,仍没有让娄行放弃他那混荡不羁的性格,走过来不是高兴的迎接,而是先打趣道:   “怎么,大忙人终于有空过来了?说起来,你在城里面弄的风波可真是大,我这营地如此之偏,居然也能听到传闻……好家伙,现在要价还那么贵吗?”   “贵。”韩盈点了点头,又道:   “毕竟我再不过来,娄叔你可就要成仙了!”   跟过来的将作掾后面听的嘴角抽搐,成仙,这不是说人快死了吗?哪有这样说话的?   可娄行一点儿都不在意,他哈哈大笑起来:“是快成仙了!”   说着,娄行转身,示意韩盈跟着自己走:“这边事情实在是太多,我长话短说,现今将要入冬,这些流民身体虚弱,受不得非时之气,不知何时就会生起时疫,你可有解法?”   古代的瘟疫,或者说时疫极其频繁,主要以有传染性且传染性不高的病为主,病毒性感冒和温度骤降导致的风寒都在其中,它们虽然不像现代所认知的鼠疫,黑死病,霍乱传播那么广,但致死率也很可观。   毕竟感染上这样病症的病人大多身体虚弱,有些甚至已经到了崩溃边缘,高热和拉肚子等症状稍稍推一把手,就能将人送去地府。   即便是身体没有崩溃到这种地步的人,面临长期无药导致的反复感染和引发的并发症,同样撑不了多久。   “不好解决。”韩盈神色也严重起来,她直说道:   “现今药价高昂,想拿来给他们治病难如登天,只能想办法提前预防,不能让他们受寒,不可随处便溺,饮水和饮食上要注意洁净……现在可曾有人有时疫的症状?譬如高热,喉咙疼痛,头痛,四肢酸痛和虚脱情况的,要尽快把他们与正常人隔离开。”   “这……”娄行顿时开始头疼起来。   他也知道这些流民受不得寒,可现在营地初创,也就刚搭起来草棚,火炕都没时间砌呢,上哪儿给他们创造防寒的环境?   不用楼行说,韩盈也能看出来这点。   她往营地内一走,一眼望去,就没有多少比人还高的‘建筑’,也就是脚下比较平整,低头看,还带着燃烧过后的碳迹——估摸着是时间和人手能力都不够整出来这么一大块营地,娄行索性直接放火烧平整了。   “没办法,尽人事听天命吧,先分两处营地,若有人有了症状,先把人隔离,不过娄叔,你还是拿着粮食雇佣周围村庄的农户过来赶赶工吧,总得把窝棚和土炕盖好,不然等到了河水结冰的时候,别说时疫,人冻都要冻死了。”   “嗯。”娄行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如今人力对他们来说是稀缺资源,总要先保证人活着,娄行重新调整了营地和事务,又紧急招来了批人手加盖火炕和窝棚,还得带人堆积冬日的木柴。   送过来的这些人,好听点说叫流民,实际上和奴隶差不了多少。   他们的身份有些复杂,但整体上来说,性格都较为温和,毕竟性格不温和的早就犯了大罪,不是被杀头,就是累死在当城旦的时候——隔壁两县虽然说是坑了他们一把,送过来的人都很虚弱。但至少是青壮年,只要稍微做上点防护,他们患上风寒的可能就大大减少。   娄行特地告知了这些人,接下来所建造的是他们的冬日居所,这使得流民们越发开始卖力。   而摒弃了简单的家庭生产单位,统筹调配上千人来进行建造营地,其速度较过往快了更是数倍。   韩盈还没有见识过如何指挥上千人的生产安排,她忍不住跟着娄行,很快发现,这和她依靠国家所训练的半军事化管理没什么区别,也是五人一伍,十人一什,在网上增加人手进行生产活动,唯一不同的点,便是由于这些流民来源于各处,没办法直接自行推举出什伍长乃至更上面的队长。   而这点,娄行是用的将作掾和他手下的吏目,以及一些不知道从何处挖过来的人。   就是这些人面对繁杂的营地事物还是不够用。   而来时还担心自己安危的韩盈,此刻也不觉得这些流民能对自己怎么样,索性把韩粟扔过去填坑——要工资的,娄行给皮裘做报酬。   至于韩盈,她最终还是没有逃掉帮忙,毕竟她过来也没有什么可以看诊的地方,索性给娄行算起来粮食运转的消耗,又像之前答应的那样,挑了两个妇人,教她们数数和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   流民们比农人们还要差。他们没有田地,一切生产安排都要服从官府的管理,基本上接触不到多少药材,没有药,不仅治病无从谈起,教导如何治病也成了空谈,只能紧着常见又不用药的来。   也算是运气好,数千人的营地里,最终只有七八个人患了风寒,传染控制在了二十人以内,几碗浓粥下肚,全都挺了过来,而在河水开始结冰前,流民们都住进了草棚,坐在暖和的炕上,加工日后所需要的工具。   可惜,不可能所有人都坐在屋内,还是需要人出来做活,而大部分人的体脂率都很低,压根抗不了寒,还算清闲的韩盈,很快迎来了‘治病’高峰期。   “又昏倒一个?”   揣着手手,韩盈看着新抬过来的年轻男人,微微皱眉。   教导过的两个妇人,按照韩盈教的,先体检一番,确定人是真昏后,便将人弄醒,然后灌进去两碗浓粥。   粥是糙米加上麦粉,盐,以及从集市上买来的各类便宜边角料——下水,内脏,脑子等东西,味道略微有些怪,但有碳水有肉有盐有油脂,已经算非常不错的好东西,拿来当‘药’也不夸张,往后个三百年,东汉的张角也是凭借着这一手‘治’好了无数百姓,对方比自己还要狠一些,他喂的只不过是稀粥。   醒过来的青年男人也知道这是好东西,狼吞虎咽的将浓粥喝完,甚至端着碗去舔碗底,等他把碗还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不用洗了,看着这人看着粥锅,眼中极其渴求的模样,韩盈顿时心道不好。   看青年男人恢复体力,恋恋不舍的离开,韩盈招过来其中一个妇人,对着她问道:   “最近两天昏倒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是。”妇人有些紧张,她数着手指,开口说道:“四、五天前,昏迷的人只有一两个,这两天,一天就能送过来七八个,得熬两锅粥才够。”   妇人很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她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   “月女,您这浓粥太好了,他们都想过来喝,我看,都是故意跑外面冻昏过来的。”韩盈忍不住怒斥:“简直是不要命了!   大冬天的,昏倒在外面要是没人发现,冻死都有可能,就算人没死,搞不好手和脚就要冻掉,这可真是为了吃的,把命都得丢了。   韩盈发了一句火,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怪不得他们,毕竟这些人多数时候只是比饿不死人吃的稍微多了那么一点,这倒不是娄叔的问题,农人冬季吃的都不多,要省粮。   可吃的不多,人就会饿,身体更会极度的渴求着碳水和脂肪,而没有营养供应的大脑又很难进行思考,这肯定会让他们做出只图一时之快的行为,她应该提前考虑到这点的。   还好事态没有扩散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现在是真昏,再过上一段时间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假昏过来骗粥喝。只是如今真有不少人身体较为虚弱,撑不住轮班,浓粥‘治病’还是得继续下去,嗯……   韩盈微微沉思了下,有了主意。   因为流民耐不得寒的缘故,娄行特地排了班,由人轮流来进行抬水,搬柴送粮等需要在室外的工作,十天一轮,轮到时,当天的饭多加三勺干的。   这使得不少人希望轮到自己出去干活,牛二也不例外。   不过,他期望的更多一些。   将自己的衣服解松,又掏去不少稻草,被寒风吹着的牛二打着冷颤,拼尽全力去搬着粮食,同伴吃惊的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拼命,还劝他赶紧停下来休息休息,别出汗遇风,直接昏过去就不好了!   可牛二要的就是昏过去。   早晨吃下的粮食很快消化殆尽,无法从胃中获取能量的身体,尝试从储备脂肪中分解,可牛二哪有多少储备脂肪,供应不足的血糖使人开始眼前一阵阵发晕,随即——   ‘砰’的一下倒在地上。   周围人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监管的吏目走了过来:“又有人昏倒了?算了,你们两个,把他送去边营。 第130章 纸做衣服   有人背起来牛二,将他送到边营。   边营——也就是隔离点的称呼,它和其它草屋隔了十米远,主要是为了隔离有可能发生的时疫,除了每五日一次过来送粮的人之外,其他人员严禁靠近。   习惯管制的流民们对此没有多少好奇心,颇为服从的从不过来,但他们心中还是对边营极为好奇,甚至还产生过恐怖的猜测,韩盈教导的两个妇人就曾说过,不少人在私底下怀疑这边是让人等死的牢房。   当然,这种谣言很快断绝于那些患病恢复的人身上。不过很多在他们认知中已经快要死的人,重新活着回来,也是一件很神异的事情,而这些活着回来的人又极为心照不宣的,从不说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使得边营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的色彩。   不过流民们再有好奇心,也不会付出行动,娄行对他们不错的同时,也是将他们像士兵一样管理了起来,若是做了不允许做的事情,是要挨打的。   两项原因之下,浓粥的事情才未曾扩大,但显然,有人已经学会了投机取巧,妇人一看牛二的脸,顿时起了怒意:   “我认得他,他是牛二,这都来三次了!”   彼时的韩盈正在屋内烤火,整个屋里萦绕着和过往完全不同的苦味,听妇人这么说,她也乐了,直接指着面前的锅说:“我熬的这个,加给他两勺进去!”   这是韩盈想的解决办法,在没有药的情况下,还是两碗含油脂盐的碳水化合物更能恢复人的身体,这点稀少的营养不能改变,那可以改变味道,让其变得极其难吃。   而这一点,再没有比韩盈更会做的了,哪怕没有黄连,她也快速的找出了几种苦味极重又对人体无害的植物,顺带着命人买边角料的时候,捎过来动物的苦胆,混在一起,熬了这么锅‘苦汁’。   听到韩盈这么说,妇人眨巴了一下眼睛,她不由得想起来之前尝过的口感,瞬间高兴起来。   就该让牛二吃点苦头!   她嘴里一边嘀咕着“还是便宜了牛二,应该全给他喂苦汁的。”边拿着碗走过来,直接往碗里面装了满满两大勺,末尾还仔细的敲了敲汤勺,让最后一滴苦汁全滴落进碗里,这才去加浓粥。   被拍醒的牛二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高兴的接过妇人递过来的粥碗,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待粥入喉,才猛然发觉不对。   苦,太苦了!   整条舌头从舌尖到舌根苦的发麻,甚至连胃中也犯上来苦意,牛二猛的呛了一下,差点将自己含在口里的粥全吐了出来。   “身体不好是吧,就别自己端着喝了,我喂你。”   负责熬煮粥的妇人话说的软,可态度却是冷冰冰的,她拿过来粥碗,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了起来。   这对于牛二来说,无异于是在一场‘酷刑’。既惊慌自己这样做果然被发现了,又实在是受不了舌头上的苦楚,可他完全不敢动缠一步,只能机械化的张口吃那苦粥,等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舌头在哪儿了。   他错了,他再也不敢过来了!   不仅牛二如此,其他人也开始快速放弃了作死。   人类对食物一直是有要求的,春秋战国时,没有蔬菜的人们会捞浮萍吃,而诗经里面提到的薇菜,也就是伯夷与叔齐山上挖充饥的‘野菜’,如今都因为口感过差,也就是太过于苦涩,消化困难而弃食,转而去吃口感更好的冬葵,荠菜,萝卜,笋等。   娄行提供的食物不算少,就是大部分农人冬日的生存水平,流民们冬日没有如今过得好,当韩盈将浓粥做的非常难吃,和中药一样难喝的时候,他们瞬间觉着自己也不是挨不了这饿。   两天不到,冻昏的人数就降的很低。   完全没有冻昏的人还真做不到,多接触了这类型的病人之后,韩盈就发现,与其说是冻昏,倒不如说由于大部分人身体过于虚弱,体内血糖偏低,活动过多便会昏厥,和冷有一定的关系,但主因还是身体虚弱。   可惜这点无论是韩盈还是娄行都没有多好的解决办法,倒是在防寒上,娄行有了新的发明。   这和韩盈还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她今年鼓捣过‘纸’,不过由于质量太差,根本不能当做书写工具,好在外形还算坚韧,不碰水的话也挺不错,所以拿来包了药材,给师父带金银花茶的时候,就用了草纸包裹。   也不知道娄行什么时候看上的它,什么时候又开始进行研究的,反正,他做了一堆纸衣出来。   当韩盈知道的时候,她是有些发懵的。   “草纸居然可以保暖?”   如今的衣服已经可以做夹层,中间会塞进去柳絮和芦苇御寒,这是平民最常用的御寒方式,但前者容易让人过敏,后者收集起来极其困难,所以塞了满了足量芦苇的衣服,甚至可以卖到二百多钱的高价。   这样的衣服,韩盈是觉得不够保暖的,它的御寒性能远不及皮毛,但对于农人们来说,已经能够产生很好的效果,至少不会出门走上一段时间,就会因为过度的体寒而丧失性命。   在低要求下,草纸也突然变得能打起来,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芦苇,那碎稻草作为填充物便是另一种选择——既然碎稻草可以,那被重新制作过的草纸显然更加柔软,贴身,甚至保温效果更强一点。   碎草纸填充的衣服像极了棉服,被叫过来穿上衣服的年轻男人活动起来丝毫不受影响,他高兴的说道:“这衣服果然暖和!”   “那再试试这件。”娄行拎着件硬衣走了过来:“看看能不能防风?活动受不受影响?”   年轻男人接过来衣服给自己套上,他拿起来担子挑水,那看起来硬的和皮夹克似的衣服,直接被压出一道折痕,虽然穿的过厚,使得活动起来有些不便,但并不算多影响挑水搬柴。   来回往返一趟的年轻男人兴奋摸着这硬衣:“令长,穿着它,感觉不到寒风吹了!”   娄行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你把衣服换回来,回屋里继续干活吧。”   观看的韩盈立刻上手查看这两件新衣服,碎草纸填充的没有什么新鲜,倒是旁边的这件硬衣——   触感有点像纸板,却没有纸板那么厚,除此之外,还带着几分韧性,韩盈看它表面透露出来的纤维,心中微微一动:   “这也是纸,不像是草,难道……娄叔你用的树皮?”   “你倒是猜得快。”娄行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坐在火炉边给自己烤着手,继续说道:   “你那沤烂的法子当真是好用,这有点像妇人们纺织,不过,她们是经纬相交,织的细密规整,咱们这不过是团乱麻,好在这么一来,竟板结在一块,做成衣服,防风效果是真的好啊。”   何止是能防风啊,还能防雨呢。   韩盈想起了油纸伞,又想起来她爷爷那个时代,的确有人用报纸糊窗户防风。这样来说,虽然纸做成衣服有点离谱,但,还挺有效的?   这科技树简直是越点越歪了。   看着这纸衣又厚,表皮又都是各种纤维,还是无法写字的样子,韩盈心下一动,她不由得问道:   “这样的衣服可好做?造价如何?”   “草衣最好做,把草沤烂,再晒干捣碎,填进衣服里便好,树皮衣就难些,不好剥,怎么都得值个百钱吧。”   不等韩盈开口,娄行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所想为何,这点东西,我还不至于与民争利,明后天我就让各村人来学,民间能有件新御寒之物,总算是件好事儿。”   韩盈露出笑意:“正是如此!”   周围的农人听到有更好做的防冻防风衣,纷纷跑过来学做,只是冬日沤烂原材料也不容易,众人便索性拿着石锤锤打,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之后,新做出来的衣服表皮更光滑了一些。   而韩盈也很热情的将制作方法写信传回了县里,希望师父能派人宣传,尽量让平民冬日也有防风衣可穿。   将信寄出,韩盈看着农人们高兴的拿着纸衣回家,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深邃。   纸衣好啊,比用来包药材的草纸更容易被大众传播,而且人人都能掌握这项技能,韩盈迫切的希望,它能像妇人纺布一样,传播的天下人皆知。   毕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如何造能够写字的纸,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哪个现代人会不知道造纸术原理是怎么回事,就算过程不清楚。也知道要追求作出纸浆,最后用竹帘舀出就行,大方向对了,剩下的慢慢摸索就行,韩盈能做出来草纸,只要继续下去,总能做出来能够写字的纸张。   但她停下了。   古人不傻,轻便易得,又能写满大量文字的纸张太优秀,有权势的人或许看不出来纸张对社会变革的影响,但他们必然会想尽办法将这项已经趋向于完美的技术据为已有,到那时,韩盈将很难让纸张传播开来。   所以,目前的‘纸’不能拿来写字。   字太神秘了,不少人对字极为推崇,认为它具有神秘的力量,这种迷信心理也蔓延到了承载字的物品上,一旦草纸能够承载字体,会立刻被人发掘其价值,那就很难由平民去掌握,扩散。   可惜的是,由于草纸只能拿来包药材和如厕,没有什么经济效益,平民压根没有学习的兴趣,韩盈一直在头疼如何让它扩散出去,她也没有想到,这居然会被娄叔无意中解决。   “虽然纸衣已经有些跑偏,但……原理还是差不多的,有心人想要研究的话,总能研究出来办法。”   韩盈忍不住喃喃自语:“不过,草纸也不能放弃推广,如今厚葬之风盛行,不少平民家庭也被拖累,用草纸做的纸钱将其取代,既让草纸技术传播出去,同时也能一改社会风气,就是,得骗啊呸,得编个好点的理由。” 第131章 厚葬风气   纸钱的事情暂且不提,冬日严寒实在是太难熬,大致解决了防止时疫的问题,韩盈便不想继续在营地这边呆着,索性跟着一个吏目花了两天的时间回了县城。   坐在炕上,韩盈裹着被子喝了半碗热汤,又将手放在火盆上烤火,驱散着一身的寒气。   “过了冬就得去学骑马!”   这可真不是有感而发,而是残忍的现实因素,营地住宿环境不算多好,虽然有火炕,可房子都是草棚,现今正是刮寒风的时候,屋内的温度时刻保持在零度以下,被子保温效果也差,韩盈夜里躺平休息,属于贴近火炕的那一面热,盖着被子的那一面冷,再加上其它零零散散的不便,呆着实在是要命。   可她偏偏走不了——毕竟大冬天的,靠两条腿走上百里路,这太强人所难,好在除了常驻于此的娄行,还是有吏目骑马往返送消息的,就是时间有点儿长,基本上十天半个月的才来回一次。   这样的速度对如今来说已经很勤,但对于韩盈来说还是太慢,只是现实终究得是她去适应环境,所以,还是赶紧学会骑马吧,省得下次还多挨七八天的冻。   将碗中的姜水一饮而尽,韩盈这才缓了过来,她看向今日无事的女医于秋,对着她问道:   “这一段时间我不在,医属怎么样了?”   被问的于秋是副使,在韩盈离开的这段时间内暂管医属的事物,她今年三十岁出头,经历的事情也算多,性格沉稳的同时又有两分圆滑,虽然医术稍微逊色两位主治,但极适合处理医属的这些杂事琐事,听韩盈提问,她道:   “医属一切照旧,除了秋冬之季有不少人因气温骤降感冒过来求医外,便没什么大事了。”   说完,她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道:“不过最近还是有件与您相关的事情,这天一冷,不少人手脚生了冻疮,时常有人来问您可曾又做了冻疮膏?”   啊这……   韩盈也是无奈,没成想两年前做的冻疮膏,居然还有人记到现在,可没蛇上哪儿去做?   且不论蛇洞好不好找,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根本不能大规模的捉蛇,主要是猫,准确的说被人驯化的家猫,韩盈至今为止还没有见到,倒是有野猫的存在,当然,现在它们还不被叫做猫,而是狸。   在如今,野狸已经表现出了极强的捕鼠能力,韩盈所背的庄子中,就有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的记载,但它们没有被驯化,数量也很稀少,个体的捉鼠能力比起来鼠群整体显然不够。   而这个时候,蛇就是很好的补充。   蛇是鼠的天敌,一年能吃掉四百多只老鼠,现在不允许进入山林狩猎,又是大冬天的,要是高价去收购蛇,农人只能去自己田里碰运气,冬日被冻伤的人太多,冻伤膏的需求量大到离谱,不知道抓多少蛇才够,这么一来,明年的田鼠岂不是立马蔓延成灾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韩盈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道:“没药材,做不了,若是有人上门药,你就让他的用干净的芦菔涂抹,也能缓解几分,嗯,比起来治冻疮,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防冻,好像猪油也可以,这样,于秋,我给你说几个配方,你抽时间做一下,让人试试效果如何。”   于秋立刻将这件事情应了下来。   有事扔给属下,事情就轻松许多,没过几天,韩盈就收到了效果最好的一款防冻猪油膏。   这猪油膏没有腥味,带了些许草木之气,手感油而不腻,极好推开,在皮肤上的保护效果也极好,韩盈对此很满意,就是名字不算多好听,看其膏体呈现白色,直接给改成‘雪花膏’。   话说雪花膏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想了好几秒还没想出来的韩盈选择放弃,随手将雪花膏放在医属售卖。   她这一出头,没过多久,尚傅就就知道了,于是派人过来接,韩盈正好需要人帮忙带东西回家,立马收拾了一箩筐上车。   今日阳光还算明媚,也算是巧,路上韩盈正好碰上之前跟着她设局杀了髦牛,又查封河伯祠的狱吏。   对方姓魏,名阳,韩盈还请过他们吃饭,双方也算是有所交情,此刻,他正和其他狱吏压着一群罪犯往县衙走。   这群罪犯形貌各异,有人身形壮硕,眉宇间凶悍,也有身材矮小,看起来唯唯诺诺之人,甚至还有个头发发白,腰背佝偻的老人,此刻他们全都背着双手,用绳子绑着串在一起,看起来很是奇怪。   正当韩盈疑惑的时候,魏阳先开口道:“可真是巧了,月女也去县衙?”   马车的速度不快,和人走的步伐差不多,说话间的魏阳大踏步的走了几步,就到了韩盈车后两三米的样子。   “正是。”韩盈侧身,调整了下坐姿,她不由的问道:“这是在押送犯人?为何区别这么大?”   正常来说,普通人能犯的罪,大多都比较正常,外形和气质上也会比较相似,而这群人实在是天差地别,也不知道是怎么才压到一起的。   看韩盈回话,魏阳和后面的其他狱吏都有些惊讶,尤其是魏阳,他继续向前快走了两步,说道:   “月女有所不知,这些人各亭送上来的罪人,着其貌不扬,可全都掘了他人的坟冢——真是贪财到不要命了!”   呃?   听魏阳这么说,韩盈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了这群罪犯,稍微一数,便是二十多个人,这数量实在是惊人,要知道,如今掘人坟墓和杀人同罪,要处以磔刑,也就是先割肉,再斩断肢体,最后才会割断人的脖子。   这简直是让人死的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如此严刑峻法之下,居然还能抓到这么多?   韩盈知道汉代盗墓很猖獗,但她真没有想到能这么猖獗,紧接着,她又想到另一个可能,连忙问道:   “这是今年一年抓到的人数,还是……?”   “这一两个月抓的……还是抓到的。”魏阳也有些唏嘘,盗墓这种撅人尸骨的事情,实在是挑战现在的社会道德,可严刑竣法实施到现在还是屡禁不止,那就不是法律的问题了,他叹了口气,指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说道:   “西郊有位姓周的富户,大父先去,陪葬了不少好物,光钱就有一万,下葬不到七天,就被他挖了出来,在外逍遥快活了一阵,被亭长抓住,剩下的钱被退回给周富户。”   说到这里,魏阳声音直接拔高,整个人仿佛被气的不行:   “可那周富户又把重新修缮了坟冢,把钱埋了进去,虽是请了仆人照看,可没过多久,冢中的钱和值钱的东西又被人挖出来盗走。就是后面那个眉上有黑痣的矮子的做的,他是被抓住了……可这还没完,我们去押人的时候,那周富户又被盗了!”   听完这段话的韩盈抽了抽嘴角,好家伙,两个月内坟墓被挖了三次,这得盗走多少钱?   不对,为何这周富户要一遍遍的加钱修缮坟墓?   韩盈以往虽然了解如今厚葬之风盛行,同时导致盗墓现象严重,却并没有更加深入的思考其本质现象,如今这么直观的遇到,心中不由得升起了疑惑,等到了县衙,和师父尚傅说完了营中的事情后,她又不免提到了今日所见。   听到这件事情,尚傅像是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道:   “如今大多视人死如视生,多认死后阴界与如今无什么不同,自然是想将生前富贵全带入阴界,祖宗血脉相连,先祖在阴界生活良顺,待他死后,定能出手庇护照应,岂不乐哉?”   尚傅清楚这种心态,毕竟,他虽未有过,可却无时无刻的不在想自己的亲人能在另一个世界安稳生活,只是……   时间久了,他也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有韩盈这样独特的存在,尚傅终究是能够自我欺骗下去的,只是潜意识里还觉得有些不对,他张口说道:   “养生送死,方为孝也,今人多生前俭养,死后风光操办,不过是博一个孝顺的名声唬人,实在是令人恨也!   后面的这句话韩盈连连点头,别说现在了,她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也听父母说过老家经常出现这样的事情,父母把儿子供大,耗尽心血给孩子在城里买房,结果好的儿子每月还能打上几百上千块钱,差的直接不管不问,平日里要多冷血有多冷血,可人一死,那操办的要多大有多大……等等。   韩盈猛然想到了什么:“师父,这个送死,不会有很多人来送,还得送钱吧?   “自然是有赙赠的。尚傅以前没有跟徒弟说过这事,看她问了,也就解释道:   “赙赠分法、私,若是为官,死后朝中会有一份法赙,譬如二千石可得百万钱,若是得皇帝宠信,还会再加恩。而私赙,便是亲朋好友,下吏对上司,平民对富户的赙送,至于后者……   “已经成为敛财工具了吧。   韩盈说的是有气无力,该死的,古代份子钱怎么比现代还严重!! 第132章 演戏见鬼   “是极。”尚傅微微叹气,想来自己的徒弟也得认识认识社会的黑暗面,于是将在郡城,当年应该是王都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譬如,某某郡守家里还有人在朝中做大臣,听闻极受窦太后看重,于是死后官吏豪强乃至大商人争相前去吊丧,大批量的钱财往家里面送,而接待的儿子和往来的宾客完全不见悲色,俨然将葬礼变成了交际场,可这还不是最绝的,人家更牛的是以宾客送的钱多寡来区分,宾客和自己是否亲近。   又比如,某户人家的儿子对年迈的父亲向来是不管不顾,任由老父被奴仆欺凌至死,死了之后,大张旗鼓的至办丧礼,最后又披麻戴孝的为其守孝七八年,孝名传的那叫一个广,连新来的太守都知道了,原本是想征辟他为官,结果试探的时候,发现——   这丫的孩子生了三四个,最大的都已经六岁了!   其它奇葩事例也不少,事主的身份都挺高,就是吃相一个比一个难看,简直是毫无下限,葬礼拿来收钱还算是讲点脸的,不讲脸的也有,就比如,如今的王太后身边有一位极为宠信的女医,因为无法给她更多的赏赐,便让皇帝给她的弟弟封了郡守的职位,此人一上位,便开始公然向各地索贿,甚至以上交的额度判定县令的优劣,导致整个郡内贪污成风,怨气四起,现在也不知道解决了没。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头上的这位郡守,还算是比较不错的,只是清理了一部分旧的、有问题的官吏出去,再换上自己的心腹,其它照旧‘无为而治’,实在是让大家放松。   把这些事例听完韩盈实在是乍舌,就这样的环境,别说别人——她都受不了自己时刻为鱼肉,就等着别人来吃的现状,只想往上爬,爬的越高越好。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整个古代,人做官大部分就是奔着权和财去,唯一的区别便是现在不讲脸,直接明码标价,唐宋明清懂得包装一下,换个好听的名字了罢了。   就像是韩盈以前看的古剧,什么鱼片珍珠汤,金板大虾,用的可都是实物,真,珍珠和金板。   可惜丧葬涉及到极高的利益,除非更上方有人出手,别说韩盈了,尚傅和本地郡守加起来都搞不定这事儿,尤其是那些二千石和豪族还真是处于有钱没处花的状态,肯定要可劲儿造,就算是韩盈忽悠他们纸钱死人才能花,那他们还会在这方面卷起来,并制造出让她也瞠目结舌的花样来。   不过远的地方韩盈管不到,本地的风气还是可以杀一杀,除了富贵人家,平民间被连累的恐怕也不少吧?   韩盈对师父开口问道:“上行下效,想来如今各乡受此牵连的农人不少,就不知已经到何地步了?”   说这话的韩盈心里也是无奈。   若是放到现代,别人说本地的事情,千里之外,乃至远在大洋彼岸的事情,刚发生,不到半小时就可能推送到她手机上,就算没看到,当场查,用不了几个小时就能确定具体情况。   可现在消息传递全部靠嘴,除了大事儿蔓延的较快,普通的日常压根没人去传,而韩盈的身份又已经和周围普通人隔开,当她重心转移到县城,那就完全没有听到过这方面的具体事例。   所以韩盈部分事情的认知就很模糊,属于知道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到底有多大的状态。   其实尚傅以前也是如此,他更清楚郡县级别发生的事情,所以才对那些二千石的事例如此的如数家珍,也就是最近整治官吏,才发现民间丧葬已经到了一个较为危险的边缘。   将不少人家要节衣缩食给老人办葬礼,典卖家产配置陪葬物品的事例说完,尚傅摇了摇头:   “如今重孝,于民间而言,孝无赏,但不孝则罚,为免子孙受罚,老人也得跟着受苦,从口中省下那么些许粮食,好能让家里作宴,免人议论子孙不孝。如今过冬,老人本就是难熬,再省吃的,岂不是……唉。”   这风气打着孝字大旗,属于绝对的政治正确,尚傅有心想改,可短时间内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也只能先管理那些借着丧事压榨农人的吏目和地主,更多的,得等想出办法来才行。   尚傅没有什么好主意,可韩盈不是,现代咨询发达,就算是她不曾主动了解,也会因为被动接受大量外界的信息,平时感觉不到,但需要的时候肯定会立刻想起来,再不济也会模模糊糊的有个方向,尚傅想要改变的态度一表现出来,她差点直接开口说,烧纸钱和草扎啊!   好在,韩盈忍住了。   如今对人们地府的构建正处于发展阶段,地府有牛头马面和地官地吏,但还没有出现阎王,十八层地狱以及六道轮回,这些都出现在佛教传入之后,早期是拿来恐吓人们信教的,不信教,那就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完罚还得去当畜生。   恐吓使得佛教到了大量的信徒,不甘心冲击的本土也快速发展出了道教进行对抗,后来再加入儒家和统治者的需要,三者互相融合发展,才慢慢驯化成大家所认识的,让百姓向善的地府文化,这时候已经到宋代了。   如今农人苦后葬久矣,只需要合理的理由就可以改变这个现状,但完整的拿出来整套体系很容易扰乱大家现有的认知,还是先拿纸钱和草扎,但地府体系也不是不可以用,可以慢慢的安利给上层人士,至于怎么做——   想着自己曾经在科普视频中看到的手法,韩盈有了主意,不仅如此,她还有了将另外一件事拿过来同时办的可能。   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来剪刀和茶包,韩盈将花茶叶倒入干碗里,咔嚓咔嚓两剪刀两包茶叶的草纸剪出来铜钱的形状,将这张纸放在尚傅面前,韩盈道:   “生养死送,终究是生大于死,只是人还是求个死后安定,不能硬改,此事我倒是有个主意,我想演场戏,用这草纸做的草钱取代埋财宴请,不过这移风移俗,从不止一处使劲就可,还得强调生养之恩,说起来这个,我这边正巧还有件事要说。”   将如今女孩们嫁人太早,身体未曾发育完全,有极大概率导致一尸两命的情况说出,韩盈又道:   “我有心想让女子晚嫁,可平民不能违律,不如让女子先成亲,以尽孝之名留在母家三年后再归夫家,如此既可尽孝,又能让女子再多长三年,也好过身量不成就要生育,以至于难产而死。”   “咦?”   尚傅还是初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因为韩盈擅长医术,他不怀疑真假,就是——   “这主意,肯定不是现在就有的吧?”   这么完善的计划,肯定不会是现想的,韩盈点了点头:“嗯,已经做了些准备。”   “那就是有人已经这么做了。”尚傅立马明白过来,他思量了一会儿,道:“这样,我来表彰此女,你来宣扬这纸钱之事。”   尚傅接受的速度远比韩盈想的要快——这也不奇怪,除了一根筋,傻了的,又或者从旧体系中获取大量好处的之外,大多数人都能变通,明清对女性压迫那么严重,还有大量家庭让女儿读书,反对裹脚,乃至女子结成诗社的呢,师父连童养夫都能整出来,又怎么接受不了女子晚婚?   比起来只是医曹的她,身为县令的尚傅能够调动的人更多,身份的肯定效果也会更好,推广速度更快,韩盈答应下来,又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绪。   要真成了,那本县的风俗可是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随即,韩盈不由得哑然失笑。   好风俗,奇怪就奇怪去呗,大不了往外推广,学的人多了,那不就不奇怪了。   韩盈有心想要将推广纸张和改厚葬习俗,只是她手头有剧本,却没有合适的演员和舞台,于是只能沉下心来,慢慢寻找,如此一来,反倒是师父带着人和钱财,粮食和肉食,大张旗鼓的去了周幺安排好的人家,将其好一顿宣扬,这么下来,瞬间引得不少同村和邻村的女子也这么干,等消息传到韩盈耳朵里,这样家庭数量已经占据正常家庭的三分之一,实在是效果斐然。   或许是好事成双,听到消息的这天,韩盈又听到了一户家境殷实,名声不错的人家母亲走了,刚大操大办完。   好家伙,等的就是你!   动用手中的人脉将此人调查清楚,韩盈便带着燕武小心的潜入对方的守坟棚,好言相劝结合着许以重利,成功让其答应演戏。   演戏人名为李昌,平日里对待母亲还算不错,左邻右舍都有见证,虽然拿死去母亲作筏不好,但……月女又没有损害她的名声,还许诺了儿子升迁,两相结合下,他实在是没法拒绝。   于是,按照月女的要求,李昌熬了一夜未睡,待第二日妻子过来给自己送饭,他便拉着妻子的手,犹豫不定的说了起来:   “我昨日夜里梦到母亲了,她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可我什么都没听到……” 第133章 杀猪祭母   婆母性格温善,对待家人一直不错,妻子也是,听丈夫这么说的她不仅没有像撞鬼那样害怕,而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是阿母有什么心愿未了,所以才来找你吗?”   李昌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毕竟现在月女不让他说那么多。   这是韩盈的安排,有些时候事情说的越详细反而破绽越多,极其容易被人发现端倪,而当李昌露出一副愁苦思虑的表情,也开始去猜的时候,妻子便越发觉得这是真的,于是也跟着忧心忡忡的思虑起来。   过往活人见亡人之事甚少,每次出现,都是大事,想来婆母找丈夫也是如此,可为何丈夫听不到婆母所言?   是活人与亡人之间隔了生死,所以难以说话?   还有,婆母又想告诉他们什么呢?   无数疑问萦绕在妻子心头,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朦朦胧胧间,她竟然也开始做梦,梦到了婆母——而且和丈夫一样,什么也听不到。   夫妻两个愁了好一阵,却仍没个头绪,冬日还需要织布,劳作让妻子逐渐忘了这件事情,但李昌可不敢忘,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挑着妻子送饭和舅舅侄子过来给母亲送行的时候,唉声叹气的告诉三个人,他又看到了母亲,还是老样子,不说话,好似在啼哭,而且脸上瘦的厉害,好像很多天都没有吃饭了。   过来的舅舅将信将疑,可看李昌说的信誓旦旦,面露愁苦,而李昌妻子不疑有假,也跟着附和的模样,逐渐信了八分,他顺着外甥的形容去想,突然猛地一拍案几:   “坏了,肯定是大姐坟冢出事了!”   来不及训斥外甥,舅舅当即火烧火燎的去看姐姐的坟冢如何,李昌夫妇和侄子自然赶紧跟上,四人在墓边左右查看,别说挖掘的痕迹,就是脚印都没有一个。   不是墓穴被盗,明明墓中有那么多财物,每日又有饭食上供,怎么还会出现亡人饿瘦的事情?   “难道,是祭品不够多,做的法事也不全?”   李昌像是猛然想到了这个可能,随即,他便正色道:“身为儿子,我怎能让母亲地下过得如此不安?舅舅,你来帮我杀了家里的豚,我要祭奠母亲。”   “你莫要糊涂!”   舅舅直接被外甥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汉代将家产在两~三万钱左右的家庭划归为有钱人,李昌正在这个范围内,看着有钱,可落到实处上,不过是有个百亩地,一处土房宅院,以及养了一大一小两只猪和一头牛而已。   李昌说需要人帮忙才能杀猪,那杀的肯定不是小猪,而那头成年了的大猪,市场价要在五千钱上下,而现今祭祀先人,是不会把祭祀的肉食再收回来的,而是按照祭祀对象,选择燔烧,灌注、埋、沉水、悬空或着投到一处,祭祀亡人,那就是将整只猪宰杀埋入土中——这岂不是将五千钱全撒水漂了!   妻子脸上也浮现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可却不太好反驳,好在舅舅不能接受外甥如此败坏家产,他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大姐知道你孝心,可也不能这样啊……实在不行,咱们杀那头小猪算了!”   “不,杀大猪!”   一头猪,怎么比得上儿子前程重要?更何况,给月女做事,还会有亏不成?李昌打定主意,顶着家人反对,硬是把自家的猪赶了过来。   两三百斤的牲畜(古代斤)挣扎起来,压根不是单个人能杀得了的,李昌在村里请人帮忙——过来的人自然极为奇怪,争相打听为何又要杀猪,待知道是李昌夜中做梦,梦到了母亲缺衣少食,面有饥色,所以才杀猪为祭后,顿时议论起来。   这个觉得他是孝子,要大力夸赞,那个觉着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亡人这么损害家产,杀头小猪就可以了,还有人怀疑李昌居心不良,是想要博取孝名,一些想要巴结李昌的人家又送过来了铜钱,再加上过来看热闹和杀猪的人,整个坟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群人。   李昌没有收别人家送过来的铜钱,他杀了猪,按照过往的流程严丝不苟的走了一圈,血水洒在坟前,整只猪都被挖坑深埋入地下,围观的人中,大多都流露出极为可惜的神色,这可是整整一头成猪,那么多肉啊……就这么全给埋下去了!   如此败家子的行径,实在是让大家记忆深刻,不用等回家就已经和身边人开始唠。   如果在前几年,这样的消息只会在一两个村,乃至本亭内打转,不会再传多远。   但,如今外邑的豆腐以廉价好吃,又能缓解筋骨疼而远近闻名,而豆腐夏天不宜保存,冬天则可以被冻成冻豆腐,脱水之后还可以变成蜂窝干,这大大延长了保存的能力,不少人在冬天当起了货郎,接力式的转卖豆腐,有这些人在,李昌梦遇亡母,杀豚为祭的消息虽然缓慢,但一直在往外传播。   而一些离得近,又极其馋肉,亦或者家中快没粮的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估摸了下时间,觉着肉肯定还没有腐烂到极致,于是悄悄的跑过去想要把猪挖出来吃。   李昌也防着这点,昔日汉文帝发布的短丧诏规定,丧服要以日易月,也就是在坟墓旁守上三十六天即可,但守够时日的李昌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继续在坟墓边守护,硬是捉了不少人。   挖坟者天理难容,必须要扭送至亭,除以碟行,但动祭品虽然从财产和道德上也很让人愤怒,却还是罪不至死,李昌通常是和村里人一起痛殴一顿了事,离坟墓近的徐家的男人三狗常去帮忙,这日,他顶着风寒回家,妻子连忙给他递上碗热汤,略带些埋怨的说道:   “李家也真是的,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来人挖啊!”   三狗接过来热汤,咕咚咚喝下去一碗,暖意从口中顺到胃,又蔓延至全身,让人感觉瞬间舒坦了不少。   “那猪埋这么久,都已经开始冒黄水,挖的人挖了一半就跑了,以后应该没人来了。”   说完,三狗看了眼主房内,对着妻子低声问道:   “父今日吃的如何?”   “还没有小雨吃得多呢。”妻子摇了摇头,看三狗脸上有些担忧,便宽慰道:“父年龄大了,牙口不好,明日我再去杵些精米,蒸的久些,说不定就能吃的多点。”   小雨今年才七岁,一个成年人,还没个小孩吃的多,这怎么可能?   三狗清楚,这根本不是牙的问题,他沉默片刻,道:“记得和父说,这蒸米用的火炕,没多废柴。”   “嗯。”妻子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李昌。   “他们家也真是的,杀了猪还不够,还烧了只鸡,又埋了米和粟,这可真是有钱烧的!我是看不懂这李昌要干什么了,还有那周媪,她生前挺好的人啊,怎么……”   莫说三狗的妻子,就连三狗,乃至村里和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李昌一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显摆实力,之前坟里边儿陪葬的那些东西就已经够了,要是要个名声,杀猪后,就得说母亲已经再次托梦,已经吃上了肉食,可李昌两者都不是,仿佛他真见到了母亲在阴间无衣无食,饿的不行似的,可为何送了这么多东西,周媪就是没有用得上的呢?   不少人都在心里犯嘀咕,难道,过往的东西都送错了不成?   这让众人不免多关注起来李昌家的事情,而李昌也兢兢业业地上演着他的戏码,一口气演了四五个月,演到了韩盈出现本亭,带着人圈地种树。   这也算是件大事儿,尤其是韩盈要招工,随着消息扩散,有人便建议李昌去问问她,说不定能有个结果。   李昌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一有人提,他便带着炒熟的粟米前去。   彼时的韩盈正在带人开荒,她低头查看着土壤的情况,还亲手示范地要挖多深,三四十个人围着她观看,当韩盈把锄头还给一个农夫,拍着手上的泥土,抬眼便看到了挤开人群进来的李昌。   他神色枯槁,身形便瘦,脸上的黑眼圈明显的吓人,精神更是萎靡,这模样让韩盈有些惊讶,李昌竟能把自己折腾的这么狠?   周围人看到李昌,下意识认为他有什么重病,想要趁此机会求医,哪想李昌走到前面,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对着韩盈哭道:   “听闻月女曾去过天上,见过鬼神,还请月女出手,救救我那终日无食的亡母吧!   不少人虽然听说过李昌被母亲托梦的事情,但并没有见过真人,一时之间还有些发懵,看着他这副架势,便不免四处问道:   “这谁啊?   “面生,不是我们村的。   “他亡母和月女有什么关系?   “我认得他,阊邑李家的那个人,杀猪祭母的那个!   “哦——!   一说杀猪,众人便迅速反应过来,纷纷用好奇和惊异的神色打量着李昌,同时又不免瞄着韩盈的表情,想看她能给出什么答复。 第134章 植树煮饭   韩盈慢慢打量着周围人的神色。   这些人没有人认得李昌,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可现在,好几个人侃侃而谈,像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对着周围人细数他用了多少祭品吃食,结果却毫无作用,又夜中梦到母亲啼哭,母亲饿瘦的模样如何如何,甚至还加入了新的创作,比如开口向儿子哭诉她如何饥饿等等。   受限于交际太小,太少,乃至信息过于匮乏,大多数农人都极为好骗,竟真把此事当了真。   韩盈心下微叹。   科学每前进一步,宗教就后退一步,可惜她的化学物理早就还给了老师,仅剩的那些,还是从揭秘乡间诈骗的节目中记下的,在没有足够科学能力支撑的情况下,她走不了太大的步伐。   不过,历史的进步向来是缓慢的,而每迈出去一步,都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从巫觋手中夺出了对鬼神的解释权,并将这种权力归给大众,是大家能够最快也最好接受的现状。   “你竟能听到亡母说话?这可真是奇怪。”这么想的韩盈开口说道:“且不论生死有隔,大多数亡人的魂魄太过于孱弱,压根受不住活人的生气,怎么可能来见你呢?”   为了避免被他人所知,韩盈只见过一次李昌,剩下的所有都靠他自己发挥,演技还算不错的李昌稍微愣了下,赶紧做出疑惑的表情,接上话茬:   “亡母未曾与我交谈,是我看母亲似在啼哭。”   这话说完,之前吹嘘的人就有些尴尬,谁乱传的,怎么不能说话变成能说话了?   但没人注意他们,大多数人都看向了韩盈和李昌——   这可是见到死后母亲的奇人,还有月女,听听这话里的意思,她这分明是知道如何见鬼神啊!   不少更远处植树的人极为好奇,纷纷跑过来围观,短短几个呼吸间,韩盈和李昌身边便围了上百号人。   “还是我记得更对。”时刻注意着周围人的反应,韩盈略微沉吟,道:   “这方面的事情,我知道的极少。”   话音刚落,众人便有些失望,李昌还以为韩盈要抬身价,赶忙说道:   “我家中还有一头牛,若月女您不嫌弃,我这就牵来,还望月女指点啊。”   “不用,我是真不知道如何上供,当年我也不过是跟着神女清点草木,醒来后也就零星记得些许治病救人,哪里会知道死后的亡魂吃什么东西?”   韩盈表情有些无奈,听她这么解释,周围人全都懵了,还有两个见识多点的富裕人家表情更是有点僵——这剧本不对啊!   以前可没有找到高人可高人却无解决之法的传闻!   两次被否定的李昌像明白了什么,他赶紧继续哀求起来:“月女,我母抚育我多年,我还未来得及尽孝,她便离去,如今母亲在亡间不得安宁,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放得下,还请月女您帮帮我吧!”   韩盈像是被求头痛,她扶着额头回忆着什么,半晌,才迟疑不定的回答道:   “世间很多道理都有共通之处,人需进食,亡魂亦是,魂魄应是以同属为食,正常来说,上供饭食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韩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拍手:   “我想起来了!月宫神女讲过,生世极重,亡世极轻,能支撑活物取食生存的精华太重,亡魂是吃不下的,这就像是盐,活人不吃不长力气,可吃多了又会死去一样,李昌,你可用稻麦秆的精华供养亡母试试!”   李昌连忙追问道:“这又是何物?”   “将五谷秆中的糟粕,就像是稻的外壳,麦的外皮去掉,剩下的便是精华了。”   韩盈开口,将简易的造草纸方法讲了出来,看着周围人边听边记,使劲儿点头的模样,心中满意的点头,她又道:   “你可先回家中一试,若是成了,记得再来告知我一声,奥对,李昌,记得不可做太多,若是有其它无人祭奠的野鬼来抢夺,那还是落不到你亡母的手里。”   “是,是,我一定遵守。”李昌将方法念了两遍,确认记住后,连连感谢,又告罪后,马上往家里赶。   对现在来说,草和稻麦秆也是具有经济效益的,不仅可以作为燃料,同时马牛羊猪等牲畜也是靠草为生,因为这点,地方政府还会向百姓征收草税。   而对于农人们来说,自家田地长出来的草和稻麦杆是最合法的,其它地方的不是属于大富豪,大商人,就是属于国家,去割草从法律上等同于偷盗,区别只看官吏和地主是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官吏,那比较看县令的良心,汉武帝上台后,恢复了林地禁止采摘的法令,尚傅遵守了部分,只不允许砍伐树木,但还是允许平民捡拾落叶,枯枝回家生火,河边的茅草在官衙拿走所需要的后,剩下的也可以割一担回家。   但,那些地主家就没那么好说了,这方面千百年来他们就没有变过,拿根落下来的树枝就能被打的半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整体上来说,虽然纸钱看着廉价,可对于农人来说,也是一份正儿八经的支出,算不上寒酸。   好在,麦稻草终究可以由自家产出,草纸又很耐放,花个七八年准备,怎么都能装满一两箩筐,纸张又可塑性强,叠起来摆能像个小山,从视线上极能唬人,比起来以往陪葬的家具器皿,各类粮食,以及杀鸡杀猪埋地里的行为,终究是好了很多。   李昌来了又回,被扰乱的众人却没那么快平复下心情,有人快速发现了韩盈提出的新设定——亡人弱于生人,并对此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准确的说,应该是证实。   这个举例白天见不到鬼,那个说,怪不得父母没来见过他,还有人觉着要是这么说,死后给他烧一大片麦地,那在阴间就要成大富人了,这话刚一说出口,众人就指着他哈哈大笑,嘲讽他说,这么多的钱,分分钟就要被别的孤魂野鬼抢走了!   除了这些,还有人将李昌说的内容记在了心里,他们砸磨着李昌给母亲祭奠那么多,结果什么都没收到的现实,不由得怀疑陪葬到底有没有用,于是又跑过来问韩盈。   韩盈没有直说有没有用,而是说了自己的‘见闻’,她没有看到鬼魂居于墓中,倒是看到过鬼在树中居住,只不过就见了这么一回,至于具体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就让他们自己去想。   那想啥?给自家的父母坟上栽上棵树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于是整个初春季节,除了种田外,各地突然兴起了给父母祖宗坟上植树的活动。   而另一边,回到家的李昌先是做出来草纸,剪成满满的一大摞纸钱,扎了两条狗,一头牛,在小半个村里人的见证下,全烧给了母亲。   接下来的几天,李昌多睡多吃,迅速把自己熬掉的精神头补了回来,在第八天,他高兴地向周围人说,昨日又梦到了母亲,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身边还有二狗一牛陪伴,看起来极为惬意。   说完,李昌也不管村里人信不信,拿着钱财和粮食便又去找月女了。   此时到处都是虫子,韩盈担心树苗和田地被飞虫啃食,正在想办法治理虫子,配比的草农药杀虫效果不算多好,还得用其它辅助手段,夜中生火时,看不少飞虫争相扑火而来,她便有了新主意,特地用土垒出来了个火台,用以吸引飞虫。   过来感谢的李昌看到了它,觉得很是有用,也跟着学了回去。   也巧,此时是五月初,晚上只有一点月牙,若是有云,那就黑的一点儿都看不见,夜黑风高,太过于危险,李昌不敢一人活动,便拉着左右邻居去田里。   他们点起来火堆又将举着的火把熄灭半米高的火焰在空中跳跃无数趋光的飞虫争相向火堆涌去密密麻麻的仿佛要连成一条长河。   这样神乎其神的情况实在是把众人吓得不轻各个屏住呼吸不敢多说一句话。   折腾一夜的三狗也不睡了天刚蒙蒙亮他便拿着刀去河边砍了两大捆的茅草回家。   一抬头便看到他那老父正坐在院中墙边的石头上慢慢吃着盆里的桑葚。   如今的桑葚味道很酸又只是水果只能勉强充饥吃多了胃里会难受不说还会没力气身体发虚之前见到老父昏倒过的三狗看到这幕有些生气:   “父都说了别吃这个你怎么还吃?”   “我就吃着玩。”老父辩解一句又看到他背回来的这么多茅草   脸上多了两分高兴:   “这玩意儿好我拿它编个席子再不也能做个扫帚换上一碗粮回来。”   三狗父亲已经干不了多少农活也就只能做些捆捆扎扎的活计了。   听老父这么说三狗心里有点烦闷他沉声说道:“这不是给你编席子做扫帚的。”   “那是做啥的?”三狗的老父有些不解。   “你以后就知道了。”   三狗避而不答他将茅草堆放在一边拿着锄头在院子里刨了个坑踏实挑来水倒进去再将茅草混着从李昌送的石灰放进去浸泡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气的老父直跳脚大骂他是个败家子。   三狗不理会老父的骂声而是钻进厨房妻子正在煮饭看妻子已经装完了米他又伸手抓了满满的一把放进了锅内。 第135章 准备烧瓷   这动作吓了妻子一跳,她看着三狗还要去抓米,连忙伸手去拦:   “你加这么多米干什么?现在可正是没粮的时候!”   去年粮食存到现在,剩下的肯定不多,大家都在节省着吃,看着不多的米罐,三狗动作一顿,他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声说道:   “那就加这一把,以后也别省了。”   “这怎么能行?”   妻子脸上多了几分不满,操持家务和饮食的她,就算没有学过数学,多年下来也能对家中粮食能吃多久算得清清楚楚,甚至她还能记住每人的饭量,而她最得意的本事,就是一口气作出每人需要的饭,能让人都吃的正好,锅里还不剩下一粒米。   这本领在村里极其有名,若是有人盖房、娶亲,送丧,都要过来请她去帮忙,她看着三狗多抓的这把米,直接说道:   “要是每天都加这么一把,咱们剩下的粮就吃不到秋收了,这中间能差小半个月……会饿死人的!”   “饿不死。”三狗没觉着妻子说的不对,他看着妻子焦急的面孔,指着隔壁房屋说道:“你把咱们打算秋季卖的那些粮拿出来吃就够了。”   妻子火意上来,刚想骂,又猛然想到了什么,瞬间瞪大眼睛,连忙问道:“是那草钱?”   “对,你不知道,昨天……”   将自己昨天夜晚所见飞虫扑火讲出,三狗坚定的说道:“还是月女说的有道理,我今天已经泡上了茅草,到时候给父送这些,就不会让父地下吃不饱穿不暖了!”   妻子沉默。   人当然会有七情六欲,只是这些东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会被磨灭太多,吃不饱不仅会让人思维变得困顿,还会让人呈现出兽性的一面。   公公为家里操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人老了,干不动活,纯消耗粮食,还得让全家人节省口粮给他置办葬品的时候,她情绪上头,也会在心里骂上几句老不死的,觉着公公怎么还没死,死了就不用在让孩子也跟着挨饿。   而现在,当他们不用在被陪葬所累的时候,她怨憎的心情突然散去,过往公公为家里操劳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她怎么会不知道公公一天应该吃多少米呢?   几分愧疚慢慢涌上心头,妻子别开丈夫的眼,低声应道:   “挺好的,还能给孩子们多吃点。”   “对!”   三狗和妻子在屋里说米,他老父骂了几句后便闭上了嘴——饿的没劲,不想说话,倒是邻居家的小子好奇,他隔着篱笆墙远远的看了眼,笑着说道:   “徐翁你生什么气啊,这可是三叔特地给你割的!”   这么长的时间,三狗老父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毕竟之前说李昌家草钱的事情还不少,怎么做的他也听到过,低低应了声便不再言语,而邻居家的小子像是没有说完一样,热情的说起来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   “手指大的虫子,乌压压的就往火里面扑……”   直到邻居小子走远,三狗老父耳边还回荡着他说的话,直到煮好饭的三狗妻子端装了大半碗米饭的碗过来,他看着碗里比过往多了一倍的米,这才觉着不对,他连忙问道:   “怎么这么多米?盛错了吧?”   “没盛错,三狗说,咱们可以把卖的粮拿出来吃。”三狗妻子也端过来碗,她抓了把桑葚放到自己只有一半米的碗里,让碗里的饭食看起来满满的。   看着儿媳的饭碗,三狗老父顿了顿,他拿筷子夹了一大块放进对方碗里:   “我老啦,吃不了这么多,还是你吃吧。”   “阿父这——”三狗妻子连忙想把米夹回去,还没等她说完,公公就把碗一护:   “咱们俩吃一样多的,别让,你这是又带孩子又洗衣做饭还得织布的,哪能不吃的多点?我这把年纪,早该走了,你要是倒下了,家里怎么办?”   “这,哎。”三狗妻子没办法拒绝,只能应下,看儿媳开吃,三狗老父也加起蒸米往嘴里送,他看着院里泡着茅草的水坑,心下满意。   草钱好啊,不用在省粮食好去置办葬品,家里能多吃点,这桑葚,可真的酸,还是米饭能吃个半饱……   草钱农家自己就能制做,取材可以慢慢积累,值钱却又不昂贵,焚烧起来场面也很壮观,面子上也是给足了,再加上韩盈配套的理论,好多人家都开始割上捆茅草回家泡上,准备拿它代替以前的祭品,甚至有些人家已经模仿着李昌的所作所为,开始自己用上。   种树开头离不开人,韩盈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乡下,这次消息就流通很多,只需要和几个人聊聊,便大概推算出至少一半的人开始自发的制作纸钱,而且这样的风气还在继续扩散,有望在一两年内取代本县九层九人的丧葬习惯。   至于为什么不是全部——   没办法,总会有一部分人有钱多到可以随便烧,这种人就算是韩盈的理论传过去,他也不过是给自己已经修好的坟墓前再大烧一堆纸钱。   有钱,就是有这么宽广的选择。   对这样的人,韩盈选择放弃。   六月,种下的杜仲树种逐渐破土而出,长势喜人,确定没有问题的韩盈也不在继续在这边呆着,她慢悠悠的骑着老马,跟着一位吏目走在回县里的小道上。   这个春季,韩盈除了种杜仲树,还在忙另外一件事情。   学骑马。   整个古代,马都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汉代更是如是,除了没钱的农人和没有必要的人家,大多数有外出要求的人家中都会养马,同时学一下骑术,这使得马匹市场也很繁荣,按照马能力的优劣、用途,年龄分出了极大的差距,高的宝马有价无市,低的老马——也就值个肉价。   韩盈学骑术用的就是比肉价微微好那么一点的老马,这种马经验丰富,会自动配合韩盈,不会因为她的动作不规范而直接把她甩下来,学起来更安全些。   不过,当这匹马出现在韩盈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开始怀疑这到底是马还是驴。   谁让本县的马都这么矮呢?   周礼有云,六尺为马,也就是说,此时华夏本土的马大概在140厘米左右,这么说吧,韩盈今年九岁,因为吃的好,身高也差不多有六尺,也就是说,她已经和马一样高了!   这和韩盈后世去景区玩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比她还要高一头,大概在180厘米左右高的马完全不同,而韩盈曾经好奇的向师父询问,有没有更高的马,很不幸,她得到的答案是没有,最好的宝马,也不过再高个十厘米左右。   而现在,国内大多数马是承担拉车和短距离交通的作用,奔跑能力和耐力都比较差,比起来国外的马种差了一大截。   听完这些,韩盈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汉武帝好像打过一次大宛,这是汉武帝穷兵赎武的证据之一,当时汉武帝动用了七万人的军队,以及更多倍的辅兵充作运输,结果最后只回来了两万人,三千匹马。   现在看,韩盈仍觉这穷兵黩武,但,在古代生活久了,她也能明白这样做的必要性,在战争上,马相当于坦克,当国外的坦克综合水平远高于国内,不想办法获取这款坦克装备上,那——   等着国内死更多人吧。   但这样的二选一,韩盈是一点也不喜欢的。   若是,她能用造价低廉,但看起来高昂的东西,比如说,玻璃制品将其置换回来,可能就会更好一些了。   而且玻璃还可以拿来做显微镜,要是……算了,这中间要点的科技太多了如今高炉温度只能能达到一千二距离完全燃烧玻璃还差三百度这可是个大槛不说国内还缺碳酸钠也就是纯碱这是国内为什么有彩色的琉璃但是没有透明玻璃的缘故。   作为理科生韩盈是知道侯氏制碱法的但知道和制取是两回事毕竟从浓氨水到饱和氯化钠溶液通二氧化碳气体等都不是她一个人乃至几年就能折腾出来的事情化学科技树在如今的情况下基本上就是疯狂砸钱不见成效的结果韩盈半点都搞不起。   好在空间里还有更简便的制碱方式韩盈以前翻书的时候好像见到过到时候也可以查一查就是希望不能太高毕竟——高炉她是真的搞不定   火焰温度不够还是烧不出优质玻璃的。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试试陶瓷。”   韩盈思索着高炉技术可以向隔壁的巨野县交流一下之前听女医说她们那边有白色的土下雨之后和面粉似的很有瓷土也就是高岭土的特征要是确定那她就可以烧瓷器这也能带来大量的收益!   而且她爷爷笔记中还有土法高炉的记载记载中温度也差不多达到了一千五左右有了这个方向改进现有的高炉也不算困难。   至于这么搞会不会出事韩盈还真不担心宛安县里又不是没有烧陶的作坊他们没事那她烧个瓷器同样不会有事。   这么思量着路上韩盈还看到了一家正在办葬礼的乡间富户薄棺材在前面走后面有八个人抬着四个牲畜牛羊狗甚至还有一匹马这些草扎和实物一样大看起来极为唬人。   让韩盈感到欣慰的是除了草扎以前陪葬的锅碗瓢盆、各色钱币等值钱的东西已然消失不见。   韩盈慢慢的放下了心这么一来终于不会有大量的人去挖掘坟墓了。   挖坟可不光伦理上有问题在安全上也有很大的问题古往今来多少疫病就是因为死人传播的啊!   又切断一条疾病传染源的韩盈很是开心只不过这份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她刚回到城内的医属左仪便出现在她面前拿着雪花膏对她问道:   “这东西真不能久放?” 第136章 开个价吧   韩盈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她垂头丧气的应道:“没!有!”   听韩盈这样说,左仪僵在原地,原本高兴的样子瞬间消失,她跺着脚,难受的要命:   “你说这怎么不气人!”   夏季猪油的保质期只有三个月左右,超过这个时间就会腐败变质,生出杂菌,但这是肉眼所能看到的,实际上,它在更早就已经开始变化,逐渐散发出极为难闻的味道,韩盈这边的雪花膏只接受定制,每次的量控制在一个月以内,撑死供应本县,压根儿别想出去售卖,而对于商人的左仪来说,有商机但赚不了钱,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韩盈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踩着马蹬下马。   此时其实已经有了单侧马蹬,布制的,不过不是拿来行进过程中稳定身体,而是作为上马的辅助,毕竟马背高于人跨,也不是时刻就有个可以拿来踩的小凳子和石头,那肯定需要一个更便捷上马的东西。   这也是身处汉武帝治下有趣的地方,很多以为没有的东西,其实现在已经有了,而很多未来已经形成定势的东西,现在已经有了雏形,要是再参照下空间,那仿佛有种正在旁观历史进程的错觉。   不过,双侧马蹬韩盈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不假,可仿制起来太过容易,如今窦太后还在,整个大汉是以黄老学说为主,对待匈奴主张和亲安抚,不想动兵,而汉武帝又还没有掌握实际的权柄,东西送上去,他若是大规模给军队装备,分分钟就能暴露他的意图,那到时候又得献祭几个倒霉鬼。   甚至,就算不暴露,那还得等个十来年才能反击匈奴——这么长的时间,双侧马镫肯定早就被学过去,这对于匈奴那帮本来就从小开始学骑马的人来说,岂不是如虎添翼?   再好的东西,出现的时机不对,也会变成坏事儿。   所以韩盈也只能继续再苦一苦自己,多磨练一下骑术了。   下了马,韩盈让医属的杂仆将老马牵走,对着还在唉声叹气的左仪问道:   “我记得这时候你应该在忙着收丝,怎有空来我这儿问我雪花膏的事儿?”   “说起来也巧。”左仪将雪花膏放入袖中,她收敛了情绪,解释道:   “今年的丝收的快,已经卖给了行商,这行商与我相识,此次是带着家中子侄一同前来,因水土不服导致腹泻不止,所以托我来了医属,凑巧看到了这雪花膏,再之后……就是来问我这能否售卖的事儿了。”   她也想卖啊!   不得不说,失去之后,韩盈才能感受得到现代添加剂是多么伟大的发明,可惜现实因素是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大坎,她略微沉吟,道:   “此物放不久,运输起来也不算好卖,你说他是行商,想来是做不了某地单独的生意,他更想要的,应该是雪花膏的配方吧?”   左仪笑了:“谁人不想独占配方?不过是没这个本事罢了,也是月女你厉害,这些方子随手就来——莫说他了,我看着都眼红,要是您开尊口,我在这医属做个杂役都行!”   做杂役偷学么?   韩盈眨了眨眼,决定把这句话当做玩笑,她稍作思索,道:“这样,你让他开个价,若是合适,我明日再与他见上一面。”   左仪应了下来。   韩盈没在医属留太长时间,稍微歇了歇脚,让老马吃饱喝足,又骑着它去了县衙。   徐田曹已经把她要的土给带了回来,韩盈当年上手工课的时候捏瓶子,家里还存着几百克的高岭土,拿出来一对比,果然无差。   这下,韩盈放心了,她转头去找了自己师父,希望他能给自己借调过来个会造高炉的匠人。   因为刘邦建国后放开了铸币的缘故,民间商人私铸货币成风,再加上本县也有作坊烧制陶器,高炉技术在韩盈这个层次接触起来其实不算多难,尚傅也没有觉着危险,毕竟,有技术,没有铁矿又有什么用?   汉国真正管制严格的,是各地的铁矿,因为地点固定,好派兵和官员把守,产出多少铁也是有数,这才是绝对不可以触碰的底线。不过,尚傅还是有些疑惑,韩盈去借造高炉的匠人作甚?   “我打算烧制点东西,不是铸钱,成不成我也不知道,先试试吧。”   韩盈口风谨慎,尚傅便没有多问,答应尽快在一个月内给她换个会造高炉的匠人来,换不过来那就借调个两三年,三五年的。   匠人的事情解决了一半,接下来还有场地和人手的问题,要想尽快拉起这么个摊子,指望韩盈自己这边抽调人手是不可能的,所以……   “还是得通过左仪牵线,找本县制陶的商户入股。”   因为这事儿,韩盈下午又哒哒的骑着马回了医属。   而在医属旁边的馆舍内,行商朱况已经备好了一席酒菜。   丝绸是奢侈品,也只有郡城、王国乃至长安这样的大城市才会有足够的市场,朱况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他只在山阳郡内部活动,不过哪怕是这般,也能让他攒下四十来万的家财。   而人的欲望向来是没有止境的,商人更甚,今年已经年过不惑的朱况虽然带上了后辈,已经有了培养继承人的打算,但遇到能赚钱的机会,还是不肯放过。   他频频举起来酒杯,慎重的向左仪打听着韩盈的态度。   左仪没有喝酒,她略微沉吟片刻,道:“之前月女在微末时,从不亏待身边之人,你若投她,肯定不至于吃亏,可到底收回来几倍利,这就不好说了。”   “喔?”朱况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愿闻其详。”   左仪也没卖关子,她直接道:   “我等商人,多是居奇货,高价售,可世间有的奇货,早就被他人占据,怎能轮得到我等去居藏?可月女不一样,她有的是奇货!”   紧接着,左仪就把韩盈所做的豆芽,豆腐,敷粉口脂,乃至药材等其它事情都一件一件说了出来。   “嘶——”   闻言,朱况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我才两年未来,怎么不知竟有了如此厉害的人物?”   不仅是他,旁边的子侄朱广视线也从肉菜上收了回来,因为腹泻,他被女医严禁大鱼大肉,可行商在外运货,每日疲累至极,压根没什么胃口,全靠重口味食物调动味蕾,几日白粥下来,嘴巴都要淡出个鸟来,现在跟着长辈做个陪客,眼睛便止不住的往肉菜上叮,但左仪的话实在是惊人,他听得入迷,不由的问道:   “这月女好生厉害,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本事?”   “听闻是神授,不过,看起来又像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左仪对此不算多在意,她随口道:“这不重要,有钱赚就行了,想那么多做甚?”   “哈哈哈对,有钱赚就好!”朱况大笑起来:“今日多谢告知,来来来,吃酒吃肉!”   左仪稍作客套,便拿起来筷子吃酒肴。   而从左仪口中套出消息的朱况,则是陷入了沉思。   他能找上左仪,便代表着早就摸清楚了雪花膏的大致材料,除了猪油,其它所需要配比的药材,山阳郡内基本上都有,就算其它地方不产,那带着种子移栽过去就是了。   可惜,药材移栽目前只能限于山阳郡内,再往外,水土不同,药材种出来的成效就要打个问号,不过,这不代表雪花膏方卖不到更远的地方,只要此物效果明显,价格够高,那完全可以将山阳郡内的药材往外运,到了地方再调配。   朱况经营丝绸,与那些贵人的姬妾也会接触,她们会不惜一切来保持自己的美貌而上层的男人同样在意自己是否俊朗昳丽不然也不会有我与城北徐公相比孰美的疑问朱况有些拿不准的是他到底能卖多少钱回来?   毕竟就像这山阳县雪花膏一盒不过十五钱而那敷粉口脂稍微运作便凭空翻了几十倍。   后续接收的商人能不能将它卖出高价极其影响对雪花膏方的定价。   再把左仪的暗示不明示加进来事情就更复杂了。   朱况衡量了好长一段时间饭到尽时他对左仪问道:   “我愿以一半的家产也就是二十万钱买此方你觉得如何?”   左仪夹菜的筷子顿在空中数秒她心中惊愕脸上却还保持着笑意好像完全没有被这个数字惊到只是回了四个字:   “诚意十足。”   朱况稍稍放心等着左仪说和。   而韩盈对这个数字着实有些吃惊。   之前韩盈曾经在周户曹那里翻过本县富人的记载家庭收支勉强平衡的平民能占个九成其次是李昌这样家产二万钱左右的的富户再往上是左仪这档   家产在十万至十五万钱的单行业顶尖人士。   一个县单行业顶尖也就只能达到左仪的水平朱况的水平更加微妙说他高吧他达不到百万也就是被皇帝拉去守陵的最低标准说他弱吧他又比左仪强。   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朱况肯定会赌一把。   赌她值不值得投资。 第137章 本县陶业   稍做思量,韩盈便放弃了这么多的钱财。   一来,是她现在并不算多缺钱,一来,交浅钱重,太容易出事,到时候大家都说不过去。   不过对方想要投资的诚意是真足,考虑以后的药材生意,韩盈也瞄上了对方的销售渠道,她询问左仪了朱况更加详细的底细,随即答应了朱况见面邀请。   待到见面,韩盈才发现,朱况和她想象中的老年商人差了老远。   此人虽然发丝中夹杂着白发,但胡须浓密,外形魁梧,膀大腰圆,系在腰间的腰带让将军肚直接一览无余,再收敛,可还是像极了□□大哥出行,凶悍的能吓哭N个小朋友。   这是商……算了,这年头敢出远门的怎么可能没有武力傍身,尤其是专门往返的行商,能干这行的肯定要凶啊。   韩盈将自己脑海中商人的形象全踢了出去,固有认知是个大问题,要改!   不只是韩盈认知出了问题,朱况同样如此。   他看着面前这个皮肤偏黑,外形精壮的半大少女,一时之间压根没办法和左仪所说的‘月女’联系到一起。   这也是刻板印象了。   文、景两帝修养生息,尽量减少大的征战下来,社会财富生产其实已经有了结余,上层人士也因此有了奢靡享受、显示自己高贵的风气,而这除了靠衣服礼仪,更多的还是显摆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需要为官上战场的男人还会收敛点,作为附属女性体现的会更加明显,简而言之,就是漂亮,也就是肤白貌美,身形柔美,端庄优雅……   ‘月’这个词,又极为贴合这方面,而且韩盈做的还是雪花膏,这是护肤的生意,和左仪差不了多少,所以在朱况想象中,韩盈怎么都得是皎洁婉丽的小美人,可现在一见面,简直完美避开了朱况所有的想象!   两个人第一反应都是愣在原地,尤其是朱况,之前准备好的称赞词全不能用了,好在他反应极快,当场换词道:   “月女容貌不凡,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啊!”   韩盈脸上露出了笑意:“朱商同是,无这幅体格,怎么走南闯北?”   “哈哈哈,月女说的没错!”朱况爽朗大笑起来。   像她们这样的人,对自己拿来吃饭的基础都极为自信,月女的话更是说明了一点,她有更大的野心,不然,何必吃这份苦楚?   两个人互拉一波好感,待进入室内,韩盈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雪花膏方只收一半钱财,莫要推托,我有还有要事。”提前堵住对方想要拒绝的话语,韩盈又道:   “朱商也知晓我以行医为主,希望你去山阳郡时,采购山阳郡的药材和能够种植的药材种子回来,若是有什么新奇的草木矿石,也请酌情带回来些许,至于费用,就从这收的一半钱中出。”   “咦?”   朱况完全没想到月女最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简直是直接把雪花膏的方子送给他。   商人逐利的本性让朱况下意识的想把月女卖了,卷了方子逃跑,不过,他忍住了。   这是在考验他的人品,毕竟月女对山阳郡一无所知,药材价格更是不曾知晓,他完全可以随便定价,顺便把路途的损耗提的更高,用价值一万钱的草药抵了这十万钱的支出。   当然,这样的行径太过于愚蠢,月女也能够看出来,但他要是用八万抵十万呢?被分辨的可能性便大大减少,而后说不定还可以继续合作,但——   月女要这些药材种子,明显是为了种植更多的药材。   他往返于山阳郡,也知道医者的存在,甚至诸侯王会重金奉养名医,以保自己身体的健康,月女医术极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诸侯王们或者权贵的贵客,自己这时候糊弄,等爆出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甚至,就算月女不打算去逢迎权贵,那她种植的药材,过几年也会被山阳郡的医者们喜爱——同行业提供的稳定药材,还不和自己抢客户,谁不喜欢谁是傻子。   那这样一来,月女还是会和山阳郡的医者打上交道,到时候,都不需要她问,其他想要争夺利益的行商同行就会踊跃的把他卖掉。所以,只要他还没有利益熏心到极致,能有点长远规划,那便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况明白了月女让他先出价缘由。   这就是试探他是不是想要长期合作下去啊!   分析出情况的朱况想了一刻多钟,道:   “我倒是没想到您会有这样的打算,就是我这等行商,往来不是运钱,而是运货,若是全换成药材矿石……实在是不好做,这样,我只换一半,若是还有余钱,明年再继续换,直至彻底换完这十万钱,如何?”   如今市面上流通的主要是铜钱,平民日常使用还好,放在大型交易上就显得极为笨重,而此时的白银主要以工艺材料流通,还不曾广泛的用作货币,铜钱往上直接就是金子,但金子想要兑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体积过小,容易被偷盗、抢夺的特性,并不受实物行商们喜爱。   以实体生意为主的行商,更喜欢不断的买进卖出,走时带着满车的货,回来时同样。   如此一来,韩盈让对方捎带药材和稀有矿石,必然要挤占原有的收益,这就很难确定商人到底损失了多少,又偷赚了多少,这也是为什么统治者讨厌商人的缘故——对方可做的手脚实在是太多了,你根本收不了他的税!   不过,朱况年龄情况恰好,他不服老,想搏一搏更高的富贵,又有家世,不会干出抛家,舍弃十几年走出来的熟悉钱路的事情,这就避免了韩盈药方直接打水漂的情况,而她师父又有山阳郡的人脉,打听个草药的价格不算多难,左仪对行商收益又能知晓一一,如此下来,就算朱况想要蒙骗,也蒙骗不到哪里去。   所以对于朱况提的建议,韩盈没多大犹豫便允许了,而后,她又提到:   “若是行的话,再捎带些外地的种子。”   朱况倒是明白这是作什么,毕医者靠草药治病,可不得多收、多研究草木嘛,可世间的野草杂草多了去了,能充作药材的兼职少的可怜,月女这样做,简直是把大把的钱往水里扔,还听不到响的那种。   可,这终究是对大众有益的,哪怕费劲心力只发现一两种能给人治病,后面的人就要少一种病痛折磨。   朱况自己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他舍不下这么多的钱,但这不代表他觉着做这样事情的人是傻子,相反,他极为敬佩这样的人,损己为公,还有利于他,他恨不得这样人能更多点,当然,能顺带搭把手的,也尽量搭一把。   “我自会做的。”   两人又敲定了一下细节,差不多厚,韩盈将人送走,又和左仪说了请她帮忙打听烧陶人家的事情,也将其送走后,回屋的韩盈看到了朱况送来的礼物。   谁不会喜欢拆礼物?   韩盈坐下来翻看。   朱况充分打听了她的喜好,除了常送的礼物之外,还有些许奇怪的石头,也不知道从那里收集来的,用心是真用心,韩盈看不懂也是真看不懂,毕竟她又不是学地质和矿物的,而更糟心的,是这些东西她还真的需要研究一下,指不定那样能用的上。   看着石头的韩盈后知后觉的发现,怪不得早期的科研人士同时兼任数学和物理化,完全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要自己全面研究啊!   将不认识和一看就是河边出来的彩色鹅卵石放在旁边,韩盈看着夹杂在其中的白色发了呆。   这白色碎石看上去和高岭土有点像,但细看完全不是一回事,它更加坚硬,微微透明,表面还有晶莹感。   “这玩意不会是石英石吧?!”   将这些特性结合在一起,判断出这是什么的韩盈极其暴躁,朱况送过来的这些东西肯定是在本县找的,也就是说本县有石英石,而石英石能够制取石英砂,这玩意和和石灰等东西配比在一起,可以做玻璃的!   韩盈对玻璃执念极重,倒不是赚钱,而是初级显微镜离不开玻璃,而做实验、药物制取、储存用玻璃也会更好,可问题是——   她做不出来!   “算了。”生完气的韩盈将石英石和其它石头放在一起,做不出来的事情急也没用,里面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温度、烧制的配方、如何将玻璃磨出应有的弧度都是两眼一抹黑,这些够她研究一辈子了,还是先把瓷做出来再想吧。   瓷器虽然做不了显微镜,但好歹它密闭性和卫生程度高,除了能放成品药外,还可以凑合着做实验,而且,它最有可能实现啊!   就是不知道左仪打听制陶的人家要多久,唔,她这边也不能干等着,去问问沈市掾。   沈市掾对本县的陶产业虽然达不到如数家珍,但给韩盈科普还真不是难事,茶水一满,滔滔不绝的便讲了起来。   上至官吏、下至平民百姓都离不开陶器,锅、碗、罐、盆大多都是陶制,属于必备的家伙事,旺盛的需求使得制陶是个大行业,从事的人员不少,从乡间的小窑洞到县城的大作坊,生产的陶器品质也各有高低。   而要论卖陶的优劣,那肯定是县城的更好,毕竟陶器运输起来也不方便,不仅适合做就近收益,还得有能出的起钱的大主户。   因为都是力气活的缘故,从事陶业主要是男性,女性陶工也有,但是不多,当老板的更少,沈市掾记忆中只有一家,姓高,具体叫什么不知道。   了解这些之后,韩盈又等来了左仪,她带来了更加详细的行业介绍。   本县陶业其实已经非常饱和,最明显的便是各家陶作坊极卷,已经各有特色,比如高家的陶器外形优美,李家的陶器结实好用,周家的陶器体型大,装米装水极好……要怎么选,还是得看韩盈。 第138章 高家陶坊   怎么选,还是得亲眼看过才能知道。   韩盈抽了个时间,把这几家烧陶不错的陶坊又走了一遍。   周家烧的是大陶缸和陶锅,最大的缸高度已经能够达到二尺,能烧出来这样的陶缸,说明对方在火焰温度的技术上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平。   但这样的陶缸市场需求很少,毕竟陶缸好好爱护,完全可以做到一缸传三代,人走缸还在。   因为市场份额太小,李家又通过价格抢占了小器皿的空间,这导致周家只能继续在烧大缸的道路上卷不说,还得将作坊缩减到一个极小的规模,人手只有四五个,还很少做小型器皿,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利润。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只能无奈放弃这家。   至于李家,他们擅长大批量制造,主打的就是一个便宜、皮实,但去过之后,韩盈才发现这个作坊使用了大量的奴隶和学徒,行径极为恶劣,做不完不给吃饭,会拿鞭子抽人。   看到这幕的韩盈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其实,稍微一想也会是这个情况,想低价抢占市场,必然会损失利润,从买家身上赚不回来,就只能从自身这边节省,使用奴隶和只管饭的学徒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情况韩盈很难去管,但她默默的划掉了和李家合作的可能。   其它几个相邻的作坊韩盈也去看了,问题更大。   如今刚过午时,看自己转悠了一圈,还剩下擅长制作精美器具的高家还没有去看,韩盈稍微算了下时间,确定自己去后不耽误回医属,于是便和燕武一起往高家走。   沈市掾提到过高家,据说是女子管的陶坊,韩盈对此也有些好奇,她慢悠悠的骑着马,身后跟着燕武,越靠近高家陶坊,越觉得荒凉,路上压根没有运陶器的挑夫不说,连挑柴夫都见不到。   这有点儿奇怪,陶坊需要烧窑,而窑炉一旦生起就不能停下,必须源源不断的供柴,所以每个陶坊都会持续的储存木柴,储存到差不多了就会烧陶,而陶烧出来就要送到市去卖,所以路上运柴运陶的农夫压根不会停,怎么都得遇上一两个,可韩盈走了小半个时辰,愣是没看到这样的人,只有孩童在路边玩耍。   看过之前那么多陶坊的燕武也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她左右望了望,看着里内正在洗衣晾晒的妇人,又将自己放在剑柄上的手拿了下来。   二人询问了下过路的匠人,确定了高家陶坊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了再一段路,那陶坊便近在眼前。“怎么没有黑烟?”看着陶坊,燕武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忍不住说道:   “难道是没有烧陶不成?”   韩盈也觉得这不像是个正常陶坊该有的样子,破败的感觉已经扑面而来,可来都来了,总得看看再走吧?不然这一趟就是白跑了。   这么想着,韩盈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月女开口说了,燕武也不再继续阻拦,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刚一靠近陶坊,便听到一群男人吆五喝六,互相劝酒的声音。   此刻正好是烧陶的好时节,各个都会多烧一些陶器,留作酷暑时售卖——高家陶坊居然会这么闲?!   韩盈略微皱眉,可都走到这里了,扭头再走实在是不甘心,抱着来都来了,必须要看透到底怎么回事再走的她,带着燕武就进了陶坊。   陶坊院落正中央放着个大桌子,上面摆满了酒菜,甚至还有烧鸡和猪肘,此刻已经被吃了大半,桌子旁边的地下铺着草席,七个壮年男人随意的坐在上面。   为首的男人满脸络腮胡,身形强壮,桌边还放着把剑,右边的那个稍微瘦弱,可同样不好惹,他脸上有道刀疤,左手的小拇指也不见了,这两人看起来极其危险,应该是持武行凶的游侠儿。   有意思的,是这二人看到韩盈和燕武进来,第一反应是看向主坐左边的青年男人。   此人穿着完整的靛布衣衫,那衣服很新,一看就是今年新买的,他也抬头看了韩盈二人,随即又将头转了回去,好似完全不在意有生意上门。   至于其余四个,便普普通通,不仅只穿着条葛布制作的裤子,还像是甚少吃过肉一样,两个大活人和一匹马进来的动静不算小,可他们毫不在意,只顾着扒饭,不是拿手撕下鸡腿开啃,就是使劲儿夹着猪肉,吃的满嘴流油。   韩盈隐约有了猜测。   她倒不害怕那两个游侠儿和这么多人,除了疯子,哪怕是抱图动手前也会衡量利弊,这更像是在吃大户亦或者是吃绝户的现场,大多数只会专注于高家,普通的妇孺过来照样能正常回去,更不要说,她现在的身份,一县医曹,动她,是想碟刑而死么?   没有理会这些人,韩盈边思量着的情况,边扫过整个院内。   高家陶坊内部陈设和其它家陶坊没有什么区别,有各类工具,泥堆,盘出来的泥胚,以及摆满了的木柴,不过,高家陶坊格外的冷清,根本没有其他作坊干的热火朝天的形象。只有不远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还在搅着泥,听到马打响鼻的声音,少扭头过来看,紧接着便是眼前一亮,而后便冲着屋内喊道:   “主家,有客人上门了!”   这才是做生意的态度啊。   不过,只有两个人做活……   韩盈的视线在少年的裤子上扫过一眼,最后又停留在大吃大喝的这群人身上。   少年和老人,以及饭桌上大吃的四人穿的都是同样的衣服,就连裤脚,也有相同颜色的泥巴。   有意思。   待少年喊完,屋内便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我这就来!”   韩盈眨了眨眼,她开口道:“谁负责管事?我想买一些家用的器皿,可否有现成的?”   明确的生意过来,那坐在首位的络腮胡也不在好吃下去,他放下酒杯,用胳膊肘捅了捅靛衣男人。   “许恭,有生意来了,先别吃啊!”   被催促的许恭再次抬头打量了几眼,他的视线在韩盈衣服以及那匹老马身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衡量着油水,但韩盈这身衣裳和她的身形容貌实在不像是什么贵人,觉着没有啥收益可捞的他,脸上全都是不耐烦,扭头冲着屋内喊到:   “高真,你个儿女子,死屋里了?怎么还不出来招待!”   话音刚落,搅泥的少年脸就垮了下来,旁边的老人也将泥高高抬起,再‘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好像那不是一块泥,而是砸的许恭这个男人。   看人还没有出来,许恭又想要骂,似乎是屋里的人也觉得这样让客人等下去不行,一个看起来很老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边往外走边赔罪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女忙着煮饭,实在是脱不开身,不知客人是想买点什么?”   韩盈开口道:“我想买些屋内摆放的器皿,你这里可有现货?”   “有,有的,客人随我来。”老人拄着拐杖,带着韩盈往东侧走,同时又对着搅泥的少年招呼道:   “田丰,你过来把这草盖掀起来。”   “哎。”少年,也就田丰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木棍,随即过来将捆扎在一起的稻草搬开。   韩盈瞬间被这些陶器惊艳到了。   陶器种类很多,都很精致,有的外型圆润饱满,还带着黑色釉面,看起来极为光滑。还有的罐子外围画着黑色的花草纹样,黄色陶碗染着白边,洗手洗脸的盆上有浮雕,甚至还有两个颜色为纯白的罐子!   看着这两个白罐,韩盈了然起来。   是了,古代人从来不会固守成规,优质陶器自然是要反复实验各种配方,本地既然有高岭土,那肯定有用的可能,烧不出她印象中的青花瓷,但烧出来陶又有多难的呢?   而且,她现在也知道那石英石是那里来的,又有什么作用了。   韩盈将视线投到微微反射荧光的陶器上。   当韩盈认真观看这些陶器的时候,高真终于从屋里出来,她将菜放到桌上,转身走到韩盈身边,挤出来一张笑脸,对着她问道:   “客人想买什么陶器?   “这里的陶器样式不错。韩盈夸了一句,而后又道:“不过不是我想要的。   这让高真瞬间以为这个半大孩子是在耍自己,她忍住今天许恭所做所为带来的怒火,努力不让自己对着顾客发火,她深呼吸,继续问道:   “那客人想要什么样子的陶器?   韩盈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其中几个极为精致,可以算是艺术品的绘花陶器问道:“这些画花的陶器是谁做的?   瓷器投资巨大,必须往高了卖,而本县没有那么多富人,这就代表它必须运出去,至少要去山阳郡,那运输的困难会使得成本进一步升高,到时候能买的起的只有权贵,而权贵的选择太多,瓷器必须要做的足够精美才能有说服力,韩盈更需要的,是高家这样有手艺、直接上的人才。   “是我。高真应道。   闻言,韩盈抬头打量了这个女子。   对方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有股油烟味,应是忙着做饭伺候那一堆男人,不过对方看起来不像是逆来顺受的样子,她脸上露出来几分强忍的愤怒,明显是想掩盖却掩盖不好。   这么情绪外化的人,还真少见啊。   韩盈确定这股情绪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心思一动,解下来自己腰间的荷包,将其中指甲盖大小的金粒拿了出来,指着这些陶器说自己的要求:   “我要订批纯白的碗碟,和那两个白色的罐子一样,外面要画上花草纹,这碗碟外面还得像这个陶器一样,有漂亮的反光,你可能做出来?   这是将不同陶器最优秀的特点结合在了一起,想要达到并不容易,毕竟要是能行,她早就做了,现在现做,指不定失败多少次,到时候完全不知道是亏是赚,高真很是犹豫,可她还未答应,许恭不知何时直接出现在韩盈面前,直接应道:   “可做可做,我们作坊完全能做的出来!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那金粒。 第139章 一介赘婿   眼看着那金粒就要被拿走,高真连忙上前阻拦:“许恭你停手,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你这个儿女子,滚一边去!”许恭脸上全是不满,他边呵斥,边伸出手将人往外面推。   许恭推人丝毫不在意自己手上使了多少力气,高真又没有防备,直到手碰到肩膀,高真才发觉不妙,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体的本能让她不断后退稳定平衡,看情况不对,田丰赶紧上前扶住高真,总算是避免她摔坐到地上。   拄着拐杖的高真父亲抬起来手,想去扶人,可自己如今连走路都得靠拐杖,又能做什么?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劝道:   “许恭,你好好说话,莫要推人啊。”   韩盈从这话中听到的全都是心酸。   她低垂下眼睑,心中不由得分析起来。   许恭和高真明显是一对夫妻,沈市掾说高家陶坊由女人做主,现在看起来,只说对了一半。   高真只是技术型老板,这样的人能做的起来生意,但不能涉及人事争斗,一旦使用更黑的手段,那她很难招架,更做不到反击。   这对于韩盈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她思量着,没有说和,而是继续激化起来矛盾:   “你们这到底是谁当家?怎么一个人说能做,一个人说不能做,给个准话,不行我就换一家。”   “能能能。”许恭满口答应,他拿过来金粒,在手里颠了颠重量,又放到嘴里咬了一下,看着上面的牙印,他露出来笑脸,自夸道:“县里能做这样陶器的就我们一家,我们要是还做不出来,那就没人能做啦!”   “许恭!”听许恭满口答应的样子,高真脸上满是怒意:“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乃公就这样做,怎么了?”   “这是我们高家的陶坊,我说了算!”   “哈,乃公还是你丈夫呢,这不都乃公的?”   如今,一斤金子价值一万钱上下,韩盈的金粒,说是金粒,可和小金块差不多,价值在两千钱左右,拿它做定金,说明所需要的陶器总价值至少在五千钱,今年县里的大户人家手头紧的很,都不怎么买陶器,遇上这么大的生意,许恭怎么可能放过!   但高真的想法更加切合实际,从没做过的东西,她怎么保证自己能做出来,到时候达不到客人的要求,自己搭钱搭料不说,还得把定金给退了,到时候指不定赔多少,甚至,就算是能做出来,谁知道要试多少次?要是试的成本超过了给的钱,那还是亏啊!   两个人各执一词,争吵不止,但明显高真这边更占理,就连在桌上扒饭的四个男人也忍不住过来劝许恭。   “高姐说的对,这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许哥你听一下主家的话吧。”   “咱们总不能做亏本生意。”   哪怕高真说的更对,可听着四人明显向着高真的话,许恭脸色还是难看起来,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韩盈,以及坐在主座上皱眉的络腮胡男人,炸了:   “我说这生意怎么做,它就怎么做!”   看到这里的韩盈微微摇头,这人的段位好生低级,不过也好,省了日后这对夫妻纠缠的可能,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继续施加起来压力:   “好,就是你说的,咱们现在就写契书。”   崽卖爷田都不心疼,更何况许恭卖的都不是自己爹的田,哪怕他知道自己这波很有可能要亏,但他还是咬着牙答应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简牍来。”   听着要签契书,高真急的昏了头,她直接拉住许恭的衣裳:“不行,不能拿!”   许恭受不了当着外人两次三番被拦住的情况,他觉着自己的面子丢的厉害,下意识的,他伸手想要给高真一巴掌,让她冷静冷静。   而那手刚伸起来,高真便察觉到了危险,可明明应该侧身躲避,身体却直接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看情况危急,安静站着的燕武立刻上前钳住了许恭。   巴掌没落到脸上,高真猛的松了口气,她找回自己的肢体,又有些不解的看向燕武和韩盈,完全不知道这二人为什么要出手救她。   “我倒是看明白了,一个作坊,两个人做主,这生意怎么做下去?”   韩盈说着,扭头还看向了高真的父亲,对方看着自己女儿要被打,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攥紧拳头又低下头,装成鸵鸟,看起来既悲哀,又可怜。   “你们这样,造不出我要的陶器,我肯定要亏,还是不做了,燕武,把金粒拿回来,咱们走人。”   话音刚落,那高真再次愣在了原地,瞳孔更是猛的缩了下。   燕武?这名字好生熟悉,她听说过,分明是……   韩盈同样未短过燕武的肉食,两年下来,她又高了不少,再加上她跟着韩粟一起习武,摁住许恭从他手中拿回来金粒轻而易举,只是这样一来,许恭心里不由得更加窝火。   他来不及骂人,小跑到韩盈身边,赶紧哄道:“这里我真的能做主,客人您要不等等,我这就安排好,真的!”   说完,许恭恶狠狠的瞪了眼高真,试图让她赶紧松口,将生意揽下来。   而高真看着韩盈远去的身影有些沉默,她已经想清楚来的人是谁,只是谁会没事帮人处理她这样的家事,尤其是她压根没把握做出对方想要的东西,哪怕面对着许恭的威胁,高真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客人,新器具没有这样定的,您要是想要,我这边能给您试,您包工料就好。”   这高真啊。   韩盈心里无奈摇头,这种情况下还认死理,够犟,要是换个人来扭头走了,回头就得挨一顿打。   试探到这里,人也都认的差不多了,除了在为人处事上不行,高真在坚持和技术上都很合她的心意,就是这个许恭嘛——   回过头,韩盈看着高真,问道:“这是高家的作坊吧?”   高真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高声应道:“是!”   韩盈指着身边的许恭问道:“那他这个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人是谁?”   看着韩盈突然和高真说上了话,许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突起来,一股子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而高真则是更加坚定起来。   月女可是个大忙人,不可能没事跑这么一趟,她肯定是要做批更和过往不同的陶器,而坊间传闻月女一向厚道,不可能半点赚头都不给她,刚刚的问话更像是在试探,试探到底谁才是这家陶坊的主人,谁更有能力做她想要的东西!   那,自己这个真正能做陶的,只要能接下来这活计,就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借着对方的势,将这几个陶工拉回来,彻底把许恭压下去,不,是直接赶出去!   “此人是我在家坊里招的赘婿,没什么本事,只会找人赌戏饮酒,和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说着,高真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自信的说道:“客人,您说的要求,只有我能做的出来。”   “儿女子!”许恭完全不知道高真的底气从何而来,赘婿二字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他不由得威胁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赘婿?   韩盈脸色严肃起来,她继续问道:“一个赘婿,怎么在高家陶坊当家做主起来了?”   被问的高真脸上的笑意再难维持,而是多了苦涩:“不过是欺负我父年老体衰,又无兄弟子侄帮衬罢了!”   原来如此。   韩盈明悟几分,不过,此事还有许多隐情未说,她也不急着具体到底怎么回事,而是说出自己的要求:   “我想开一家制作新陶的陶坊,再聘个管事,若是有能为,我会分二成干股,你觉着呢?   不是定陶器?是开陶坊招人?   这新要求让高真一时间有些发蒙,但她很快转过来弯——这对自己不亏!   她家里就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完全守不住这陶坊,手里的陶工更是没什么良心,继续经营下去完全是恶心自己,可靠着月女那就不一样了,对方是医曹,后面还有县令当老师,有这样的靠山,谁还敢动她?   “我……   还没等高真答应,许恭便反应过来:“小女子,你玩乃公是吧?!   说着,他便想要上前威胁韩盈,可还没有走两步,燕武就站到了韩盈面前,手握到剑上,呵斥:   “赘婿如同奴仆,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赔个几千钱了事!   燕武绷紧的肌肉和眼中的杀意都做不得假,想起来之前对方钳住自己手的力道,在想这小女子一出手就给金粒的大方,许恭就不敢上前——对方真敢杀了自己!   可他要是被这么喝退了、让高真把事情都谈妥了,这过的富贵日子岂不是都没有了?   许恭满脸的不甘心,他完全不想回到之前的日子,看着对方简便的麻布衣,也不觉着对方会是什么贵人,于是赶紧扭头往酒桌上求救:   “曲大哥,曲侠,咱们可是好兄弟啊,您来帮帮我啊!   首座的络腮胡男人脸上多了几分尴尬,许恭这一刻多钟的人品是真的烂到家了,他不想和对方搭上关系,可再有名的游侠也得吃饭不是?现在好了,吃人嘴短,总不能什么都不干。   曲侠没拿剑,正常走过来劝道:   “过来做生意的,拿什么兵器啊,大家放下好好谈嘛。   曲侠过来,他身边的兄弟自然也不会在一旁干坐着,同样跟了过来,有了两个悍勇出名的游侠护在身前,许恭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自信,他挺起来胸膛,甚至还威胁起来:   “小女子,你这生意,只能在我这陶坊做,别想把人拉出去,我跟你说,就不可能!   有时候,看似中立的立场,本质就是拉偏架,到底是谁人动手,难道这个姓曲的游侠看不出来?不过对方到底没拉到底,看对方没拿剑,也不欲动手的样子,韩盈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她摆了摆手,示意担忧的高真不必上前,而后对着曲侠问道:   “我听闻游侠儿好义气,多行惩奸除恶之事,你们两个听了这么久,半点是非都没听出来吗?   曲侠比许恭谨慎,看韩盈如此气定神闲,还敢反问自己的样子,他没有拉继续拉偏架,而是认真看了几秒,片刻,他像是想到什么,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阁下可是月女?! 第140章 最好时机   韩盈嘴角微微勾起,喂喂颔首应道:“正是。”   曲侠脸上浮现出吃惊的神色,紧接着,他手猛的一拍大腿,高兴的说道:   “月女,您可是对我有大恩啊!”   哦?   韩盈对此人可没什么印象,好在曲侠紧跟着就解释道:   “我乡下的老母患有腿疾,已经不良于行许久啦,正是您教出来的村医们给治好的,现在都能出门去集市了!”   说着,此人好似觉着光解释还不够,他看了眼身旁呆愣着的许恭,眼中闪过丝鄙夷,心中判定对方死刑的同时,又看到了自己刚过来的酒桌,于是赶紧过去搬开桌子,殷勤的请韩盈坐到主座上来,边请,边奉承着那位女村医的能力。   “您不知道啊,我那老母腿不行之后,只能躺在床上,腿都生疮了,再躺下去,迟早要烂掉,月女您教导村医可真是绝了,一出手……”   韩盈理了理衣服,盘腿坐在草席上,心中感叹。   此人可真是个老江湖。   一个不良于行的老人,真要是腿不能走到已经躺出痤疮,怎么可被最多只有两年行医经验的女医轻易治好,这人必然夸大了治疗效果,而这样做,至少有两个目的。   她再不承认,可还是与女村医们有师徒关系,奉承女村医医术高明,便是奉承她这个老师教的好,医术高。其次,女医对他有恩,便可以算成月女对他有恩这,然后再攀上层关系——没错,欠大人物恩情,也算是关系!   至少,有恩,那得还啊。   而月女的恩情还起来,总归不会连顿白饭都吃不上的。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高真自然看不出来,而许恭更是懵了,自己这么多天好酒好肉伺候的‘大哥’,反而对身穿麻布衣服的小女子如此恭敬,谁能受的这落差啊!   他僵硬的扯出一个笑脸:“大哥,你这,你这怎么对她这么……”   “这是我母亲的恩人,还用的着你多嘴?”曲侠脸色一沉,这人是真的蠢到没边,看在那好酒菜的份上,他最后提醒道:“人家是本县的医曹!”   “哈?”   许恭顿时懵了,他不敢相信这句话是真的,可看着曲侠恭敬的态度,又想起对方随手拿出金粒的豪气,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脸皮抽抽着,硬扯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刚想要开口,熟悉韩盈的燕武便道:   “你们几个,把他压下去,别在这里碍着月女的眼。”这四个跟着吃酒席的人也是吓懵了不少,去年冬天闹动静那么大医属谁不知道?医曹过来谈生意,这许恭还差点动手伤了对方,那还不赶紧将人绑了谢罪,免得牵连自己!   而一听燕武开口,四个人立马行动起来,赶紧把许恭摁住往里面拖,甚至为了防止这人说什么污言秽语,还捂上了他的嘴。   高真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噩梦就这么消失,她有些恍惚,这太简单了,简单到好像在做梦,过了好一会儿才到韩盈面前谢道:   “多谢月女为我处理了这人,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沈市掾的消息落后还算正常,但左仪的消息再落后,撑死也就是一两个月内,也就是说,许恭抖起来的时间极短,却又快速的抢占了陶坊至少一半的控制权,这样的情况非常不正常。   之前,韩盈摸不清这两人的感情和高真的选择——毕竟那种老公打我哭唧唧,给她出气还反而怪罪别人打她老公的人也不是没有,好在高真还算理智,现在又把许恭清理走了,韩盈略微沉吟了下,终于问道:   “这许恭一副小人嘴脸,我有些不解,你当初是怎么选的他?”   高真微怔,没想到韩盈会问这个问题,她沉默片刻,开口解释了起来。   许恭不是她第一任丈夫,她还有个前夫,不过事情得从十六年前开始说,当时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在,那时家里还没有这么大的陶坊,一年下来也也就能存个两三千钱,可不知道怎么闹起来的兵祸,反正当年粮价涨的厉害,一石粮食已经飙升到了六百多钱。   人总不能不吃饭,这一拿钱买粮,家里就没有钱免兵役,哥哥弟弟就都被人拉走,然后都死在了战场上。   一下子失去两个劳动力,家里实在是元气大伤,好在,当时家里还有个六岁大,已经立住的侄子,再加上父亲还在壮年,而自己又在制陶上有那么几分天赋,凭借着经营装饰类陶器,也勉强站稳了脚跟,甚至随着侄子越长越大,高家的生意也开始蒸蒸日上起来。   而高家急转直下的变化,是在去年,她那侄子因为烧窑时不慎被火烫伤,伤口溃烂而死,只留下一个女儿开始。   看高家陶坊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一个成年女人支撑,本县其它陶坊全都想要将高家占据的市场份额吞并,各种高价挖人。   好在,做手艺的在这方面都有所防备,调配釉料的秘方都在高真和高父手里,挖人还能应对,但面对各种无下限的商业竞争,高真支撑起来实在是困难,更糟糕的是,前夫也开始趁机图谋高家的产业——   他想要让高真生个孩子过继给高真大哥,明面上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已经将高家陶坊视为囊中之物,就等着拿到手了。   识破对方丑恶嘴脸的高真和高父自然是不愿意,而高家陶坊的许恭抓到了机会,开始逢迎拍马,表现出一副极为忠心,势必于高家陶坊共存亡的姿态,又忽悠了高家陶工一起支持着高真离了婚。   但,离婚后,事情不仅没有更好,反而变得更坏起来,之前周围人看着高家还有这么个强势的姻亲,只是拿钱挖人而已,但现在一看就剩下几个陶工——那更得可劲儿欺负,什么高价抢柴、夜里砸陶、偷偷往炉火里加水的事情全干出来了。   其实竞争对手能干成功这些事情,除了他们的法子阴损,还和高陶坊内部失控有一些关系,用高真的话来说,就是高家的陶工的人心全散了,怎么聚都聚不起来,更不要说在这些事情上出力防备。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高父还是高真,都觉着应该是高家缺了个男人支撑的缘故,于是,父女两人看上了忠诚可靠的许恭。   而当时许恭的确有一些用处,比如这结交来的曲侠,成功让高家免受了不少骚扰,但随着时间,许恭同样是逐渐将高家陶坊视为己有,开始摆起来大爷的款,并生出了争权夺利的心思,把陶坊搞的乌烟瘴气。   将事情梳理完的韩盈无奈的摇了摇头。   果然,事情如她想的那样更加复杂些,许恭的前恭后据只是表象,更深层的原因,还是高家露出了疲态、弱态,同时还真没有守护这些财产的能力!   许恭和前夫,不过是最直观的伤害高家,但其他陶坊的所作所为也不曾隐形,没有为人处事能力的高真,怎么可能守得住陶坊?   韩盈不觉着高真为错,如果弱就是错了,那她这个面对县令、面对郡守的弱者,岂不是更错的离谱,但这真的是一个无奈而又恐怖的现实——从古至今就没停止过的弱肉强食。   社会的资源就这么多,你多占了一点,我就少吃一点,你占不住的时候,我凭什么不去抢?   现代开家族公司的,照样一堆父母因病退下来,儿女能力不足,结果被各种‘叔叔’‘伯伯’坑出一脸血的,至于趁你病要你命的争斗更是从未停止,唯一的区别,便是现代惨烈程度更小,而人总归有国家兜个底,还能活下去的。   而古代,没有国家托底,便是真正的敲骨吸髓了。   做为奢侈品的瓷器极其暴利,设置的地点又是在乡下,靠高真一个人很难撑住——且不论搭建个瓷器坊各类事务都多么繁琐,就瓷器做出来之后,真不会偷盗成风么?   韩盈看不出高真有能管住这种事情的能力,她连许恭这样的赘婿都控制不住。   现实挺让人遗憾,高真不是她所想的那个雷厉风行,颇有手腕的女商人,她连左仪的能力都做不到,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多适合她的完美属下和合作者,高真看起来不过一十来岁,还算年轻,可以调教。   “我要是说世态炎凉,恶人真多,不过是让你心里舒坦两分。   这么想着,韩盈继续说道:“若刚才我是你,那我不会对着客人讲价,也不会和许恭争执,而是和那几个陶工数这样会亏多少钱。   听韩盈这么说的高真刚开始还有些蒙,可没过几分钟,她便立刻回过味来。   是了,说到底,这是高家的作坊,而釉料的配方掌握在她和父亲的手中,许恭又是赘婿,在如今赘婿等同于奴仆的时代,对方根本没有法理上压制她的资格,能这么嚣张,不就是凭借着和曲侠称兄道弟,又拉拢了那四个陶工吗?   可他拉拢这些人,全是靠高家的积蓄,这些小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高家陶坊一旦倒下,他们就再没有收益和现在的大鱼大肉了!   毕竟,今年的生意都不好做,哪个陶坊还会收四个没有独门技艺的陶工?   而刚才,许恭为了夺权,已经表现的毫不在意高家陶坊能否存亡,也就是说,刚才不管是不是月女,能不能成这单生意的,她都可以借此来争取陶工们的支持,将他们的利益和陶坊,和高家绑在一起,反过来压制许恭,只是——   她意识到的内容太浅,说的话也太蠢,光想着制止对方,生怕对方签下这单生意。   这让她错过了拉拢陶工的最好时机。   面对韩盈的提点,回过味儿来的高真苦涩的说道:   “是我没什么手腕,不然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我大约只适合做做陶器,月女您要是愿意,给我个糊口的事做便好。 第141章 先用女人   是啊,你倒是轻松了,可我去哪儿找人管瓷坊呢?   韩盈心中有些无奈,以前她还觉着领导就是事儿多,可现在自己无人可用的时候,才发觉真是头疼的要命,恨不得高真就是第二个左仪。   可她不是,甚至,能经营出来这么大的产业,虽然和高真的技术有一定关系,但更多是她遇到了好风口——也就是说,她连自己到底怎么赚到的钱都不知道。   从高真的叙事角度,她将自己的成功归于技术和家里有人撑着,但商品能不能赚钱,不仅取决于卖家,还取决于买家,她过往好赚钱,除去真有几分技术,真正的决定因素,其实是看起来好像八竿子打不着的是沃河觋师。   是他骗取了本县平民的钱财转而上供给这些官吏地主,而随着官吏地主们手中的余财越来越多,他们必然会有消费高端奢侈品的行为,而高真凭借着技术恰好提供了高端商品,这完全是她的幸运。   但,如今沃河觋师凉了,现在没人给官吏上供,再加上她拿口脂敷粉割了一波韭菜,今年年初师父又开始严查,官吏们手头已经不是紧,是兜里空荡荡的没半分钱,买东西自然要抠搜起来。而专攻高端陶器高家,必然是最快受到冲击的,这种情况下就算高真侄子没出事,她也经营不好哪里去啊!   韩盈不免在心里叹气。   这便是路径依赖和眼界不足所带来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对于高真来说是无解的,因为明面上看,她就是靠着技术赚到了钱,也好像是因为家里侄子去世迎来了这一系列的变故,当被残酷现实撞的头破血流时,能力又不足以让她重新找到出路,那只会剩下无休止的跌落。   可惜,这些话她不能说。   如今交浅,不用那么言深,等对方做了下属,有上下级身份在了,指点起来也容易。   不过,若是可以,韩盈还是希望高真能承担起来管理瓷坊的职责,没别的原因,就因为她是个女人。   至于能力不足——   慢慢培养嘛,瓷坊建好售卖到出名,怎么都得是两三年之后的事儿了,这么长的时间,总能锻炼出该有的能力。   而且,瓷坊就需要有能力,但不能太有野心的人呢。   重新规划自己的打算之后,韩盈说道:   “也好,不过这新陶坊我不打算设在城内,而是林乡的丰丘村,这有点远,你可愿意去?”   这显然是她能够保全自己、家人的最后机会,高真不假思索的应道:“当然愿意。”   而说完,高真心中还是浮现出几分忧虑,她紧接着又问:“不知月女打算让我何时启程?若是允许的话,还望能宽容我些时日,让我安顿好父亲。”   “不急。”   师父那边找的人还没来呢,没有新窑,去了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倒是高真的家人得安排好,让人无后顾之忧,这除了和吏目打声招呼,还得——   韩盈目光逐渐移到了曲侠身上,略微沉吟,道:“听高真你说,曲侠怕是也帮了高家不少,要不,你就认个干亲?”   认县里有名的游侠儿当干亲?   别说高真,曲侠都被韩盈这神来一笔做的有点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韩盈对他有意的信号,只是这信号他没办法主动出击握在手中,只能目光灼热的看着高真,希望她快点答应。   而高真,她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认这么个人当干亲的,没办法,许恭太恶心了,同样的,她自然很难亲近被许恭拉拢的曲侠,好在她转不过弯,但高父能转的过来,在他的疯狂示意下,高真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是,这些日子高家陶坊能够撑下去,多靠曲大哥出力。”   说着,高真起身从撤走的酒席上拿过来酒碗,对着曲侠道:“您要是不嫌弃,还望认下我这个妹妹,别的不说,酒肉定是能管够的!”   “哈哈哈,这哪有嫌弃的?”整个县里,就没有几户人家能够做到‘酒肉管够’的,这一份很重的许诺,不管月女是不是给他机会,有这么个长期饭票,他就值了!   高兴的曲侠立刻接过来酒碗,将其一干为尽。   霎时间,在场的众人都露出来副笑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其乐融融。   有这么个面样,剩下那四个陶工也会重新安分起来,短期内不用太担心高家的安危。   “这金粒,高真你先拿去,多备些釉料,半月之后,我再会来找你。”   做了最后的安排,韩盈便拒绝了这两人的挽留,带着燕武离开,没走多远,韩盈便对燕武说道:   “燕武,今天咱们别回医属了,太远,还是回县衙吧。”   对于韩盈的决定,燕武向来是准守的,尤其是这种换个离得近的地方过夜对她更显友好,不过突然改换居住地点,肯定会有其它的原因,燕武点了点头,等韩盈的吩咐。   果然,紧接着燕武便听韩盈说道:   “有件事需要你去办,去找人打听打听这曲侠的人品如何,这剩下的路,我一个人回去就好。”因为容貌、职责和喜好不同,平日里燕武多和县衙里职位更低的老卒、武夫交往,这也是一种资源互换,燕武会提供治红伤的药物购买渠道,而那些人也会指点燕武作战的技巧,并提供各种他们能够听到的消息,自己做事的经验等等,两年下来,燕武的能力提高了很多,打听个人的底细,算不上多难。   县城里能遇到危险的可能微乎其微,韩盈的骑术也大有长进,没人牵着慢慢走也不会出事,燕武放心的应了声是,便松开牵马的绳子,转身消失在了巷尾。   韩盈一人回了县衙。   师父尚傅还在忙碌,随着他开始逐渐掌握权力,不仅没有更加清闲,需要关注和做的事情反而是越来越多,不到天黑回不来,所以家里压根见不到他人。   不过现在没人正好,韩盈好好休息一番,傍晚,燕武打听消息回来了。   曲侠,准确的说,应该是叫曲弘,此人在县里很是有名,算是市坊有名的游侠儿。   这和乡间的小混混还是另有不同的,曲弘平日里以‘调解矛盾’为生,换个话来说,更像是半个收保护费的。   在如今律法不够覆盖整个市场交易活动上,存在这种人还是比较合理的,和后世的□□不能一概而论,就像是在燕武的打听中,曲弘的名声其实很不错,颇有义名不说,还很得他人敬重,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大家第一反正不是报官,而是先去找他调解。   在听完几个曲弘调解的还不错的案例后,韩盈还真是无话可说。   曲弘这样的人,和那些靠着一身蛮力博饭吃的游侠儿已经完全不同,他可能不擅长商业经营,但极其适合做行政管理,韩盈相信,只要自己给他一个机会,那他将会把瓷坊管理的非常漂亮,后续完全不用她操心,可正是因为这样,韩盈反而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给了,这就不是她的瓷坊,而是曲弘的了。   毕竟高真对她还有所求,需要借助她的力量保护自己,二人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而曲弘——他单飞的可能性太大了。   毕竟这可是瓷器,上好的瓷器,从古至今都是国宝!   这其中的利益……   “算了,就算我几年后保不住,总归现在还是能拿它赚点钱养医药的。”   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韩盈也有些无奈,没办法,权小位卑,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不说,找个能用的人都找不到恰好合适的!   而在韩盈发愁的同时,高真一家则是彻底的扬了眉,吐了气。匠人之间技艺传承受限于市场的缘故,开放和保守共存,也就是打破了血亲传承的同时,又因为害怕出现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现象出现而常常‘留一手’。   而陶坊这种需要多人合作,有人管事的行业甚至会更进一步——给陶工签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的长约,同时再设立高昂的违约金。   虽然这在法律上还是正常人,但和奴隶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属于主家反制、剥削陶工的一种手段。   毫无例外,许恭也签了这样的长约,在韩盈走后,高真迫不及待的将其拿了出来,当着四个陶工的面,请曲弘将其连人带契书直接全部带走,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下,四个陶工后背发寒,赶紧跪在高真面前痛哭流涕,表示要悔过自新,日后再也不敢背叛高家,如若违背誓言,就让他们不得好死。   如今人们对誓言还处于迷信状态,认为发誓一定会应验,这样的话可信度还算高,高真本意只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既然已经做到了这点,那便不用继续恐吓,便将其赶去干活,只是将父亲扶回屋里的时候,高真的脸上还是多了几分愁绪。   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变化的太快,快到她现在还反应不过来,得向父亲确认:   “阿父,这变得太快了,感觉像是在做梦,我们真的翻身了?”   “是啊,翻身了。”   高父明白女儿的恐慌来源于哪里,这改变太快,又全来源于外力,也就是说,倘若月女换个念头,突然打算不做了,那现在的好日子便会立刻消失,再次变回原状。   可惜,如果说高真还算是有技术的话,那高父便存粹是靠女儿支撑起来的整个陶坊,他的见识并没有比女儿高到哪里去,顶多是因为活得久,挨的打更多,更能几分忍耐,反应也更快一点罢了。面对这样的局势,他同样是无能为力,只能嘱咐道:   “你可得上心,好好做,一定得把月女要的陶器给做出来!”   “嗯!”高真重重的点头。 第142章 回家探亲   高真当真是将这件事上了心。   韩盈给的定金,她一分没动,全拿来买了各种矿石,这些时日也没什么人买陶器,正好空出来人手,将这些矿石研磨成粉,而后反复过筛,好得到最上层的原料。   矿石坚硬,想要研磨成粉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了活做,还是因为有了曲弘的压制,整个高家陶坊重新回到了正序。   但,高真明白,这都是假象。   她不敢停歇,努力将过往所有的经验总结在一起,反复思索月女需要的陶器到底是什么样子,并用陶泥反复捏制,又思索光滑的反光需要什么样子的釉料,茶饭不吃,近乎到了着魔的地步。   而另一边,韩盈则是回了趟家——拿钱。   随着事务的转移,韩盈回家的次数开始越来越少,好在这种情况是逐渐发生的,而大家也都历练了出来,家里、乃至医院里没有她也能很好的运转。   不过,这种脱离还是不能持续太久,韩盈尽量保持每月回去一次的次数,维系感情的同时,也能继续巩固她的领导地位。   将新做的拨浪鼓在小侄子的面前晃着,韩盈对着陶鹊问道:“魏裳呢?我怎么没见她?”   “她回家了。“生完孩子后的陶鹊明显体态更加丰盈起来,不过却胖的恰到好处,她脸上没有常见的育儿疲惫,反而从内到外都是舒适的状态,说话间,眼尾还带着笑意:   “也是巧了,她都两个多月没回家了,正好今天回去的时候月女你来了,嗯……最晚傍晚她就能回来。”   说着,陶鹊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问道:“难道月女你今天就要走,不再住一天了?”   “住。”外邑距离县城不算太远,一天内走两个来回都没问题,她之前走不了完全是人小腿短,现在有了马匹代步,上午来,中午吃个饭,下午走也不是问题,前几次忙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不过这次就不一样了,她没那么忙,正好歇歇。   稍微估量,韩盈开口道:“我能多住个两三天吧。”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陶鹊很是高兴,连忙张罗着要将韩盈的房间打来通通风,再将被褥晒晒。   家中现在只能算是小富,没有多雇太多人手,韩盈的房间空着没人住,打扫频率也不高,十来天才会有人进去清理一番,顺带翻晒下被褥,对于村里人来说这个频率已经高到离谱,可在陶鹊看来,还是有些不够——得再重新做一遍,干干净净的让她休息才好。   陶鹊张罗着忙碌韩盈休息的房间,而被韩盈念叨的魏裳才刚刚到了家。   她今年已经是十二,算是小半个大人,外邑离家其实也就小半个时辰的事情,一个人走回去也没什么问题。   魏裳家里对她的到来显然很是兴奋,就连侄子和侄女都高兴的跳了起来,殷勤的接过来她提着的鸡蛋筐和拎着的那只公鸡,还烧起来热水。   坐在马扎上,魏裳看着家里,对着他们问道:“阿母她们呢?”   “在后面给药材浇水呢!”   应声的是魏母,她手里握着一把青菜叶,满脚泥的从房屋后面走了过来,打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那筐鸡蛋和还在蹦跶的公鸡,她脸多了几分笑意,可紧接着又有些犯愁,就连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埋怨:   “你看看你,怎么又拿这么多东西回来?让你在月女那里好好干,你这是干嘛?家里还能少这么一口吃的了?”   后面跟过来的嫂子笑容略微有点僵硬,她不敢反驳婆婆,只能在心里念叨——怎么不缺这口吃的了?这可是鸡蛋和公鸡,都是荤的!   魏裳笑着,再次解释道:“是月女让我这样带的,阿母你就不用担心了。”   这种话母亲已经说了很多次,而她也这样答了很多次,虽然次数多,但魏裳没有多少不耐烦,毕竟这是母亲的善心,那个当徒弟的,能经常吃拿取这么值钱的东西回家?也就是她情况特殊,遇上了月女,对方又实在是有本领,这才带着她得了这么多的好处,但这样的好处,并不是她得意的资本,当然,也不是家里人得意和拿捏她的资本。   上前,魏裳拿着瓢从将淘米用的剩水慢慢浇在母亲的脚上,好让对方将泥给洗去,这功夫间,母女两个人亲密的说着悄悄话,嫂子高兴招呼着担水回来的哥哥杀鸡,准备做煮鸡吃。   而听到要杀鸡吃,家里的小孩们都高兴的跑了出来,烧上的热水给魏裳倒在竹杯里,剩下的便全拿来给鸡拔毛,咋呼的声音很快迎来左邻右舍的关注,母亲忙着将自家小孩哄去外边玩耍,男人则是站在一旁,饱含羡慕的夸道:   “魏媪,你可生个了个好女儿!”   “哪里哪里。”魏母穿上草鞋,她摆着手,谦虚的回应:   “都是月女厉害,人家教的好!”   商业性互夸很是持续了一会,直至接出来的半碗鸡血和他们分了些许,对方才高兴的回去。   魏裳安静的看着这幕,回家的时候,她表现的向来很是低调,和外邑那个说一不二,众人畏惧的月女首徒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这点,家里人是察觉不到的,他们还是热情的准备着,同时又好奇的询问着她忙碌什么。   魏裳捡着不重要的事情说给他们听,也没有报喜不报忧,好的,坏的都说了,听着魏裳遇到的麻烦,两个哥哥也跟着焦急起来:   “山狸偷鸡可不能不管,这畜牲知道这里的鸡好偷,以后天天来,那这里当给它养的了!”   “就是,魏裳,要不你养上两头猎犬试试?”   “早就养上了,还是月女带回来的。”魏裳轻声回答着哥哥们的担心:   “那山狸也被杀了,当时我和韩硕两人人轮流守了半个多月,总算是把山狸给杀了,后来我们还将林子周围都清理了一遍,现在已经没什么野兽敢过来叼鸡啦。”   “那就好,那就好。”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边聊边忙,公鸡被两个哥哥轮流剁碎成小块,放入锅中烹煮,韩盈好吃,教出来了有着好厨艺的韩羽,连带着魏裳也逐渐养叼了口味,家里没有那么多香料,魏裳索性带回来了一份,一同丢进了锅中。   家里有魏裳帮衬,日子比过往好了许多,但也做不到隔上几天就遇上一次荤腥,更吃不到这样的好食,香味随着时间越发的浓郁,小孩们全围到了锅边吞咽着口水,哥哥和母亲也越发的坐不住了,魏裳恰到好处的停止了交谈,等着炖熟的鸡盛了上来。   一只鸡,九个人吃,整只压根没办法分,剁碎之后每人都能来上鸡块,碎碎的铺在米饭上,再加上一勺鸡汤,香的小孩们压根抬不起头来,只知道闷头往嘴里扒饭。   看着自己儿女如此馋肉,二哥脸上有些尴尬,又带上了几分愧疚,他忍不住对着魏裳问道:   “那个,妹啊,你说咱们家能不能也养鸡啊?就,不养那么多,就养上个百十来只也好啊。”   这话一出,魏母就变了脸色,她立刻呵斥道:“老二!”   二哥也是被压抑了好久,本村距离外邑那么远,他就算是不常去,也能通过村里其他过去担豆腐的人知道妹妹到底是一个什么水平,怎么不会生出点别的想法?   所以,他没有被母亲的呵斥训到,甚至还反驳起来:“阿母你训我干嘛?养鸡本来就是魏裳的本事,她教教我这个哥哥怎么了?”   说着,二哥的情绪便激动起来,他扭头对着魏裳质问:“魏裳,你说是不是?”   “教了你也学不来。”比起来二哥因为血气而上涌,面红耳赤的模样,魏裳就显得淡定多了毕竟师长早就告知过她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并早让她做了准备此刻她冷静的解释道:   “我当初没拜月女的时候放养鸡   也就是养个二三十只顶天上百只鸡每天得吃多少粮你算过吗?不想废人粮那就得靠两个劳力养蚯蚓家里有这个田地、有这个人手你们有这个能力算出每个月养的东西吗?”   “没有豆坊出来的豆渣没有麦皮也没有蚯蚓田你硬养就是倒赔钱。”   “你也是光看贼吃肉没看贼挨打光想着好处看不到坏处闹鸡瘟的时候一死一大片今年春季鸡厂直接烧了上百只犯病的鸡——你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力承受损失么?”   魏裳的话让二哥逐渐冷静下来可他还是不肯放弃嘴硬的说道:“这这不是有你吗?实在不行你在多给点钱让家里多买两亩地也行啊!”   “好了!”魏母听不过去了她直接制止道:“哪有当徒弟手里能有钱的?你想什么呢!”   二嫂犹豫片刻她看了看自己的儿女开始力挺自己的丈夫:“魏裳以前也给过啊。”   “那是月女让给的!”   “我手头没现钱都是预支月女允许才给的。”   或许感情不多的缘故魏裳对于二哥这幅讨钱还想软饭硬吃的态度并没有多少难过她直接揭穿了二哥的幻想:   “二哥你是不是忘了那鸡场是月女一手建的整个鸡场是师长的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二哥还想要钱的心瞬间坠了下去。   按照现状学徒不过是半个奴隶就算是没被当成奴隶那也不该有钱只是魏裳和别的学徒实在是不一样她这两年从未停止过往家里拿东西——这必然会让人逐渐心大。   可就像是魏裳说的那样她能拿是月女的允许而月女不允许拿的的东西他们没资格动!   “怎么就不行呢……”   魏裳没看二哥颓废的样子她看向大哥问道:“是不是二哥又偷懒了?”   “嗯。”大哥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还去市集看别人赌戏怎么叫都叫不回来。”   “好啊。”魏裳脸脸色一沉:“我说二哥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原来是看赌戏看的心野了——阿母我这次带来的鸡蛋你和大哥一家子吃别分二哥了!”   桌边的大嫂瞬间高兴起来连连赞起来:“这好啊小妹以前就说过看赌戏要罚的!”   二哥完全没想到自己想多讨点钱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看着母亲也答应的模样整个人瞬间颓废下去他还是不甘心的向魏裳祈求道:   “小妹提携提携穷哥哥吧你在外邑大鱼大肉的我这连肉味也闻不上这这也太难熬了。”   大哥顿时对这个弟弟不满起来:“哪里没有提携?今年种的药材不是魏裳拿来的?”   “家里的鸡不是魏裳带来的?”魏母生气的把筷子一放:“老二你要是不想吃就赶紧出去干活!” 第143章 讲究方法   全家人旗帜鲜明的反对,二哥哪还敢继续说话,只得把自己的小心思给压了下去。   而看着二哥上演的这场闹剧,魏裳微微勾了勾唇角,也没说话,而是夹起来自己碗中唯一一块完整的鸡腿,一点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饭后,两个嫂嫂收拾起来厨房,哥哥们继续去担水,魏裳坐在院中消食,母亲整理着衣服,对她说道:   “老幺,今天你二哥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对于母亲而言,只要是她的孩子,必然是希望他们之间能够和和睦睦的相处,魏裳能够理解母亲的心态,她道:   “我知道,二哥就是蠢了些,这些话指不定是什么人挑唆的,我就当他是放屁。”   话有些粗俗,不过魏母也不在意,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连连称是:   “是,就是这么回事,来老幺,我看看这衣裳合不合身。”   将自己新做的衣裳在魏裳身上比划,看着刚刚好的衣裳,魏母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这些时日窜个子窜的也太快了,我还专门给你放了两寸,正好合身,这穿不了多少时日啊。”   魏母不知道女儿具体吃的怎么样,可看这结实的身板和不断窜高的个子,也能够知道女儿过的很不错。   这点,在魏裳的回答上也能感受得出来。   她不在意的随口说道:“穿小了拿回家,给侄女穿嘛。”   魏母微微沉默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幺,你在月女那儿,真的没那么大本事么?”   “说没有那么大本事,阿母你肯定不信。”   魏裳眼神微闪,表情倒也没什么变化,她道:“要是还有个贵人过来让我养鸡,我肯定还能养上个几千只。”   看着母亲呼吸有些紧促起来的模样,她紧接着泼了盆冷水:“但还是那句话,鸡粮怎么来的不归我管,鸡怎么卖的是月女找的人,没了这两板斧,我养得了那么多鸡又有什么用?”   魏母有些失望。   不过,这种失望明显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毕竟师傅教徒弟还常常留一手呢,月女均衡徒弟掌握的本事,好继续控制她们不脱离自己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唉,这么说,你在月女那边……”   说到这里,魏母止住了嘴,看着强壮健康,又多了这么多本领的女儿,她实在是说不出月女对她不好的话来,甚至她有时候脑海中和二儿子相同的想法,说出来都能让人喷死。养二三十鸡和上千只那是一回事?这里面的本事还不都是月女教的,能学已经不错了,还想要工钱?   想得美,换个人,早就直接把魏裳买下来做自家的田头(管奴隶的奴隶)了,别说工钱,稍微吃点好的就是主家开恩!   收回自己想说的话,魏母又絮絮叨叨了些家里的杂事,她慢慢将衣服收回来叠好,装进筐内,又提起来筐子,将女儿一路送至了村口,嘱咐道:   “不说别的了,你要好好给月女做事,一定要多学点本事。”   “我知道啦。”魏裳拉长了语调,同样给母亲说道:   “楮姐那边,你们能多去就多去,多学学数学、认认字,我知道大家想过好日子,可没本事我拿钱回来又有什么用?这就是像小儿抱着金子走在市坊——就等着被抢,阿母,你别忘了咱们村的夏老头。”   夏老头,原名是什么没人知道,他发家源于十六年前的那场战争,如果韩盈在的话,便知道这其实是景帝为了削藩引发的七国之乱。   那时,本地还是景帝兄弟梁王的封地,对方负责抵御匈奴,不过时过境迁,没人知道夏老头参与的到底是平叛还是抵御匈奴,总之,他活着回来,还带回来了不少的钱财,迅速买下来上百亩好地和四五个奴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达,可结果嘛——   买来的奴仆不是跑掉,就是偷奸耍滑,而夏老头既管不了奴仆好好种田,又因为露财被人摸进家里偷钱,紧接着那年全种的水稻因为大风倒伏,又没有人手抢收,最后收成少的简直是让人流泪。   一番折腾下来,夏老头几乎卖了所有买来的田地,奴隶,变回了普通人,也就是比发家之前好了一点点。   因为事情经过太跌宕起伏,大家过节摆龙门阵的时候,常常津津乐道的说起来这件事,最后总结为夏老头没有富贵命,但现在,魏裳给了家人说了她的新的解释。   这不是夏老头没命,而是他没有掌握这么多钱的本事。   田产不应该买这么多,露财肯定会引贼,奴隶也是人,尤其是壮年男人,对他们不行,活都活不下去的,当然会跑。还有,那么多田产不应该全种一样,应该多品种种植分散风险……总之,没本事,就算是有了大钱,钱也会飞快的远离他,反而是有了本事,才能真正的拿到钱,赚到钱。   魏裳的话,其实是偷换了部分概念,毕竟真要是有本事才能有钱,那世上就不会有怀才不遇的人了。   但,魏裳本人和夏老头的例子就在家人眼前,见识不多的家人自然被魏裳忽悠住,也算是按照她的要求学习起来。   系统性的学习,必然会让人开始有逻辑性,要干什么,带什么,乃至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表现便是做事越来越周到。   这样的变化显然不是只是学习,还有魏裳提供的饮食能够让身体多挤出些养分供应大脑,钱财给予了魏家多做些准备的基础,但魏裳将其归于学习带来的有本事,家人也很难反驳。   而学习带来‘做事周到’的有本事,加上魏裳置换得来的药材种植机会和其它零零散散的活计,家里的收入已经明显比去年翻了一番,至少每年能有个一千多钱的余钱。   钱生钱起来,自然是比什么都没有容易,魏母想想家里的改变,也不好多说,只能称了句也是。   话说的差不多了,魏裳接过来装着衣服的筐子,一个人踏上了返回外邑的路程。   等她走到家,推开门,看到院中的韩盈,身上的疲倦仿佛被瞬间一扫而空,她不由得惊喜的说道:   “师长,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休息两天。”   看着弟子脸上有些疲倦的样子,韩盈招呼着她,说道:“快来坐下休息休息。”   相较于家中的不自在,在这里魏裳就放松多了,尤其是能遇到师长,她可是有太多话要说了,可坐下来,却又不知道从那里开始说,最后,她只能叹了口气:“唉。”   “怎么呢?”韩盈看她这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在家里受欺负了?”   “这倒没有,只是觉着明明是一家子人,可隔阂越来越深了。”不过十二岁的魏裳脸上透露着大人才有的沧桑,她往后一靠,依在墙上,说道:   “还有就是人心果然是容易变的,二哥已经开始直接向我要钱了。”   啊,这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碰到个有钱的,肯定会有事没事的开开口,指不定能收获个三瓜两枣的,人性如此,不分男女,只是魏裳处于弱势和强势兼容的状态,没有男人更好应对罢了,不过以魏裳的聪明和提前做准备——   “这点小事你应该不会处理不了吧?”   “当然不会,他已经被阿母和大哥训回去了。”魏裳摊了摊手,她情绪说不上来好,也说不上来坏,只是看似平静的说道:   “如今就是感觉,好像一家人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样的话,韩盈没有给她说过,完全是魏裳自己的感悟。   对于一个年龄不过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来说,认识这点无疑过于残酷,但韩盈必须让她直面面对这点,无论男女,也不管是家人和夫妻,师徒,同事等任何关系,能够和睦共处,其乐融融的原因,不过是‘利益一致’。   可从韩盈攀升的越来越高,连带着魏裳也开始提升之后,她和她的家人便难以继续保持过去利益一致的关系了。   她太有钱了。   谁没有个朴素的,兄弟姐妹发达了别忘记我的想法呢?   当然,有感情的魏裳肯定也不能接受母亲和兄弟这么贫困下去,自己手头有一千个铜板,给她们一百个也不影响自己的生活,还能让家人们生活更好,那肯定会给的。   这是人之常情,韩盈当然不会拦着。   不过,胃口这个东西,永远都是越养越大的,今天觉着一百铜板个真好,时间久了,就像要二百、三百、五百乃至更多个。   那时候,魏裳还会觉着自己给的轻松吗?   当然不会,甚至她会开始反感,愤怒,怨恨,但这时候,家人已经被养大的胃口早就难以回归正常,因为九层九的人骨子里都会想不劳而获,而习惯张嘴要钱,不用干活生存的他们怎么可能在回到之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累到死的日子?   他们只会将自己的脸皮扔在地上,用尽各种无赖的、恶心的手段,想要继续在魏裳身上吸血。   韩盈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她从一开始便教导魏裳想要给家人帮助可以,但要讲究手法,不能家人一哭、一逼就给,这是变相鼓励他们用这种方式抠钱,而随着时间,他们的胃口和手段会大到她承受不起。   要制定规则,让他们的行为模式,改为在魏裳制定的规则下,规范自己的行为,保障已经拿到的钱财。   魏裳理解师长的良苦用心,也按照要求做了,只是以前她心里还觉着家里人不可能像师长说的那样,可现在看,比起来亲情,还是人性更胜一筹。   这么想的魏裳,便听到师长问道:“那以后还给吗?”   魏裳沉默了几秒,她又叹了口气,道:“给吧。”   人性丑陋,但亲情也并非没有,她无法面对自己大鱼大肉,可养育自己这么多年的母亲要吃糠咽菜,而家里人也不是没担心她过的如何,想想母亲做的新衣,专门给她分出来的鸡腿,那些担忧做不得假。   所以,面对二哥心生的贪婪,只要她自己不犯蠢,握住缰绳,拿着鞭子时常敲打,还是能控制住,督促他们自立起来的。   “总归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真放手于心不忍,不过,再给也给不多少,就教他们些赚钱的本事,让他们自己去赚他们想要的百亩良田去吧!” 第144章 烧制瓷器   “对,就是这样,你给个托底,给点帮助,最重要的还是要他们自己立起来,有根骨头撑着,有能力备着,生活就不会差到哪里。等以后需要了,再提上来用嘛。”   虽然因为如今的差距,魏裳和家人之间渐行渐远,也认识到了人性的丑恶和残忍,但完全放弃家人反而是更加愚蠢的选择,这又不是什么极品,靠着自己,又有这么高的优势,要是连他们都驾驭不了,那以后还想和谁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啊小姑凉~   魏裳复杂的小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养鸡厂还有好多事情要她忙呢,而更让她头痛的,是韩盈只要回来,那必定要检查她们几人的功课,这些时日正忙着买牲畜的魏裳成功落下了不少,看着自己写出的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魏裳脸色一绿,赶紧说道:   “我练字不是有意落下的,是有事忙,最近光忙着买牲畜配种去了,现在鸡场边上养着四只羊,一只马,这马还已经有孕了呢!”   说完,魏裳指着不远处的马棚说道:   “果然各行各业都有学问,师长你不知道,马市上毛皮颜色或者外形不一的马都有自己的名字,这匹马就叫驳,指毛色不纯的马。”   秦汉时期其实还是造字的高峰期,因为竹简能写的太少,大量的偏旁部首被拿来组字,能用一个字将某项事情表达清楚的,绝不用第一个字,节省用纸的同时,也导致了大量不同繁琐字的出现,听着魏裳数什么‘骓骍骢骧驳骆骝’等形容马匹毛色的字和意思,韩盈就想起来自己被师父教导读山阳王府人士调动和下发律令的日子。   那真是一个字不同,是贬是升、是亲是疏全都体现出来,而她还是只知其字,不知其意的状态,听的简直是头要大了,每每回想起来,就只有一个感觉——   糟心。   被迫更新了词库的韩盈,临走之前一看自己浅黑杂白的老马,下意识想起来叫这应该叫骃……   “这也太洗脑了,我没事记马毛色名干什么?”   将脑中一十多种马名甩了出去,韩盈将冬季卖鸡的钱拿出来,她买下了高岭土所在地方的荒地,先组织好人手开荒,而后韩盈又带着师父交换过来的匠人,前往高家陶坊寻找高真。   半个月不到,高真硬是将自己折腾瘦了一圈,看着韩盈,她极为沮丧的说道:   “月女,我仔细想过要如何做出你想的陶器,可——”   “温度不够,烧不出那么光滑的釉,对吧?”韩盈直接点出了她做不到的点,在高真惊讶的目光中,她胸有成足的说道:   “不急,这个我们可以慢慢来。”   让高真选好需要带走的陶工,一班人赶去了荒地。   因为时间太紧,这边只是草草的打起来几个草屋,好在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住草棚也没什么,大家早就做好了起步阶段较累的准备,坐在马扎上商议着要如何造窑。   早期的窑和炉没有太严谨的区别,称呼不同,是使用方法有异,但这样的窑只能烧出来陶,想要提高温度,必须要改变形状。   做为熟悉怎么烧陶的高真,对于烧制陶器火候的要求极为清楚,尤其是现在其实已经隐约摸到点釉面边缘,按照她的说法,重点只有两个,升温、保温。   升温,温度要高到融化釉,只有这样,它才能表现出明亮的反光,除了这点,还得做好保温,陶器和铁不一样,温度降的太快,它会立刻裂开,烧的越高,降的更要慢,不然一定会出事。   根据高真的要求,三个人开始了设计,没错,韩盈也参与其中了。   做为理科生,韩盈其实接触了大量的理化生知识,只是她过往从未想过要怎么把这些知识点用于设计实物,不过,穿越后她利用所学知识分析火炕原理的时候,韩盈便发现,她学的数学、物理中有不少可以用在这上面。   这一次同样如此,韩盈在火焰特性和提高温度上提出了新的想法——灵感来源于烟囱效应,以及火炕和小时候吃席,表现形式就是加长的烟道。   她认真的将竹子的结用工具捅开,做成一个长达一米的‘烟囱’,放在小火盆上空。   看着火焰从竹子顶部窜出,高真不由得惊呼起来:“火竟然真的会跟着往上窜这么高!”   交换而来的匠人也很是惊讶:“这可真是神了!”   “不神,就是生活中常见的现象而已,吴丘你炼铁的时候不可能没见过,就是没窜这么高而已。”   韩盈没有吃这两人的夸奖,而是将火焰特性和冷热空气,以及空气由多种气体组成,其中有能够令火焰燃烧的成分,一旦这种成分消失,火焰就会减少,直至熄灭的知识都讲了出来。   高真和匠人吴丘算是这个时代掌握较为高级技术,且同时具有专研精神的‘科学家’,越是这样的人,越能够接受他人的观点,同时也越会质疑。   他们自行上手证实韩盈说的为真后,这才开始寻找能够让火焰燃烧更充分的‘气’是哪种,只是在如今简陋的条件下,压根做不到这点,不过两人毫不气馁,又转去研究要怎么才能将气更充分的送进窑内,同时又将烟囱原理加了进来,思索要设计成什么样子的窑洞。   在互相了挑无数刺,又和泥做了个迷你版小窑检测后,高真和吴丘终于敲定了陶窑的外形。   和过往直上直下的窑洞不同,它依靠坡度,大概倾斜了一十五度左右,长度很长,足足七米,肚大尾尖,还在尾部设立了小烟囱透风,以及身子两侧开口,用来投柴。   韩盈不知道,这样的设计就是东汉时期开始兴盛起来的龙窑,人们它烧制出了东汉最早的瓷器,青瓷,她看着这个长度,换算了下搭建它的人工,以及烧一次窑所需要的木柴数量、能放进去的瓷胚,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前前后后加起来,这得砸进去三万多钱!   这么说吧,现在大多数普通的农人家庭一年的总收入也就是在四千~五千钱左右——能够基本维持收支平衡的那种,而在他们之下,有大量无法维持生计的田佣和奴隶,对比现代,这样的农人家庭至少要高于或者等于最低纳税标准的家庭,也就是年入十一万。   而韩盈三万多钱砸进去,就相当于现代投入七十多万去进行一次实验,注意,这不包括能不能成功的!   稍微换算了一下的韩盈心脏瞬间紧绷起来,一个‘建’字,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怪不得古代技术发展缓慢,她就建这么一个小破窑,想烧个瓷器都得这么大投资——还是在有研究方向、有技术支撑,少走不少弯路上,换个人,那可真是等着亏到死吧。   可就算韩盈不会亏到死,面对这么大的,近乎是把她账面上的钱全卷走的一笔支出,尤其是在不知道能不能一次成功,后续还要继续投资的情况下,韩盈还真没哪么容易就下决定。   她深呼吸好几次,这才说道:   “就这样建。”   人的情绪和行为有时候很难被隐藏,看韩盈沉思良久才答应,高真心里面便有了猜测,尤其是韩盈就近在村里招人手开始建窑时,试图用以物换物,甚至是教授如何烧木炭,约定后续劳工的方法来节省钱财,她就明白,这建造新陶窑的支出,对韩盈来说不算多容易。   而看出来这点的,还有吴丘。   不过,只是借调,一年后便会返回巨野县的吴丘,对此做出的举动并不算多,毕竟韩盈是亏是赚,和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高真就不一样了。   韩盈担心的只是损失金钱,就算是失败了,也不过是伤了些许元气,等明后年药材、甜菜,甚至是杜仲树长成后,它都能够填补这一次的亏空,所以虽然肉疼,决定艰难,但终究还是下得下去。   而高真面临的,是失败后将会失去月女的庇佑!   每每回想侄子死后,周围所有人都化身为豺狼,试图从高家陶坊狠狠咬下来一块肉,面对居心叵测的枕边人时,高真都要从噩梦中惊醒。   恐惧促使着她不敢歇息,想尽办法的为韩盈做事,哪怕这些事情与制陶无关。   这样的积极,很快引发了韩盈的注意,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原因,正好韩盈有意给予她重任,便待在身边教导。   成人间的教导,自然不会是手把手带小孩儿那么温馨,多是边做边学,只不过做之前给予指点,之后看她做的如何,然后该夸夸,该训训。   高真的智商还是在平均线以上的,被人拿捏到那种程度,主要还是路径依赖和过往太过于顺风顺水所导致的,她今年才一十四,十五岁只是结婚的成人年龄,不是做事‘成人’的年龄,哪怕是古代,默认男子做为成人有应对社会问题的年龄,也要在一十岁才够。   所以面对韩盈的教导,高真也快速的反应过来,并极为感激。   非亲非故的,能指点一句话都是恩人,韩盈这不仅仅是恩人,还是贵人!   这份大恩,高真怎么都还不起了,她只能将精力全扑在如何一口气将新窑建好,烧成功上,一切事物亲力亲为,每一处都要检查过才要放心。   捏好刷料的陶胚开始放入窑内,堆柴,点火,不信鬼神的韩盈,下意识将自己认识的神灵乃至女娲全念了一遍,而高真直接站在窑边,七月的太阳混合着窑口的火焰热的人头晕,可她还是不肯离去,不是想要透过火焰观察窑内部情况,就是沿着窑走动,试图透过气孔观察情况。   她的脸被烟熏的发黑,眼睛也有些发疼。其实现在高真能做的事情极为有限,但总要找些事情做一做,才能缓解焦虑的心情,但上天好像还没有折磨够她一样,走到窑中间的高真听到内部传来了‘啪’的声音。   这是陶胚烧制不均,在窑内开裂的声音。 第145章 终于成了   高真的心瞬间咯噔一下。   现在才烧两个时辰,就已经有陶器碎了,那之后是不是要有更多的陶器碎裂?   是陶窑设计出了问题,还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念头的高真手止不住的颤抖,她拼尽全力的安慰着自己。   “一定是我听错了!”   这样的话显然无法说服自己,她烧了太多的陶了,这就是陶器烧制碎裂的声音,绝不可能听错,骗不了自己的高真紧接着又改口道:   “不,应该是意外,烧陶的时候总会有陶器碎裂的,就这一个而已,没事,不用太担心。”   这么说着,高真竭力做出一副镇定的姿态,她环顾四周,看陶工和雇佣过来的农夫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还在闷头搬着木柴往窑里填的样子,心下紧张与忐忑终于放松了些许。   只是,上天好像根本不想放过她。   正当高真以为没事的时候,更加清脆的‘啪’声,再次传了出来。   这次,不仅高真听到了,过来加柴的陶工也听到了。   两人对面站着,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碎裂的声音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从这时候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陶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次数和频率多到没人能将它忽略,或者是以一个‘陶器烧制的时候有几个会碎很正常’的借口给掩盖过去。   伴随着这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多,陶工们的脸色也开始越来越难看起来,他们是高真带过来的陶工,要是这次陶烧出问题,月女不继续烧了,那以后可是真没饭吃了!   当高真、陶工,以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吴丘都表现出焦急的模样后,什么都不懂的燕武也察觉到了异常。   她看着农夫和陶工们心不在焉的模样,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便立刻推开了房门,将情况告知给韩盈。   听到这个消息的韩盈心情显然不算多美妙。   不过也就是不美妙罢了,她早就做好了一次不成的打算,现在也不过是真的出现了而已,这种情况骂人也没什么用,最应该做的,反而是稳定住大家的心态。   端着竹杯,韩盈走出了草棚,气定神闲的说道:   “慌什么?就算是鲁班在世,他也做不到没做过的东西一次就做出来的,这不过是第一次烧新窑,都好好烧,烧毁了,总结出来经验,再烧第二窑就是了!”   老板的底气就是大家的底气,韩盈这句话一出口,大家慌乱的心情瞬间散去了不少,就是高真还在忧虑,继续在前头搬起来木柴,哪怕火烤的她皮肤已经泛红,汗如雨下,仍然不肯退回。   烧陶行业是需要力气的工作,这使得男性成为了陶业中的主流,很少有女性陶工出现在其中,而当一个行业女性缺失太久,那必然会主动开始排斥女性,广泛地认为女性不该从事这个职业。   从事陶工,身为女老板的高真自然经历过很多质疑,之前她靠着调出来的釉料和精巧的设计赚来了钱,这才让陶工信服。   只是,这样的能力只能走上坡路,一旦遇到下坡和外界干扰,众人的凝聚力就会飞速下降。   而高真的情况更糟——她在陶工面前失去了威严。   被前夫夺取家产,好歹前夫也是个富贵人,比他们高一等不说,对方吃的还算‘文雅’,是关起门来说的,可许恭是什么东西?和我们混一起的陶工而已,靠着成了东家的丈夫,就能对她管束,当着我们的面随意动手打骂,甚至她还毫无反手之力!   这么弱的一个人,怎么再让人产生对方强大的感受?   人是群居动物,会天然的划分出阶级,有这种心态也不意外,不少人对高真的服从,其实不是来源于高真本人,而是韩盈,对她完全是面服,心不服,甚至,很难说是不是有人心中生出了,学学许恭,说不定我也能做点什么的想法。   可这些时日,为了得到韩盈继续庇佑她的可能,高真则拼上了自己的一切。   而当高真开始真正事无巨细的开始管理,权力的光环便逐渐回到她的身上,尤其是看着她这么拼、这么不要命的行为,陶工们生出的小心思快速的消失没影了。   对自己这么狠的女人,又有月女撑腰,他们降不住,快想想许恭的下场!   高真完全想不到自己这么一番做为还有这样的效果,也算是无心插柳,比起来这个,还是陶器能不能成更让人焦心。   陶器碎裂的声音还在继续,一会儿一个,就是没停过,众人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思,还是韩盈催促,大家才拿着馒头草草解决,个个都食不知味的样子。   陶窑大多烧四至五个时辰,韩盈不知道瓷器烧多久,索性敲定了五个时辰,再加上散去余温需要的时间,众人苦熬到了第三天,这才开始清理木灰。   看着黑漆漆的窑洞,韩盈下了命令:   “进去搬吧,不搬出来,怎么能知道哪里出的问题?”   听韩盈这样说,站在窑洞扣的高真深呼一口气,视死如归般的直接钻进了窑洞。   没过多久,她就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摞碎片。   这些碎片大小不一,不过呈现出了比鸭蛋外壳更重一点的青色,表面光滑,介于陶器与瓷器之间,并没有韩盈认知中瓷器的反光亮色,这让她有些失望,但几个陶工一看到这碎片,便不由得惊呼起来。   “这陶片好美!”   “我这辈子都没见到这么规整的陶片……”   “它要是没碎,那能卖个四百钱!”   “我觉着能卖五百,不,六百钱!”   因为过来砍树运柴的农夫不在,陶工们直接争执起来价格,而高真小心翼翼的将这些无用的陶片放在地上,抬头,对着陶工喊道:   “别在这儿干站着,一个个的进去拿陶片,记得原样拿的,原样放到外面来!”   随着她的吩咐,这些陶工也开始动作起来,他们钻进陶窑,可拿出来的不是成品,而是各种各样的碎片,青的,黑的,土褐色的,甚至还有带着石油落在水里反光那种五颜六色斑点,可就是没有几个好的。   直至前面的碎片都搬的差不多了,后面的完整碗碟才终于出来,只是这些碗碟虽然没有碎成碎片,但个个都有开裂,还是没有用处的‘废品’。   不过,这样的废品,已经能够看出几分后世瓷器的影子了。   做为从事这行业的陶工,他们再明白不过这样陶器的价值,看着这些精美的碗碟裂开的模样,各个都哭丧着脸,简直比爹娘死了还要心疼。   这悲伤的情绪止在了高真的一声惊呼:“有完整的陶碟!”   说话间,她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这碟子偏小,只有女人两个手掌大,整体呈现出浅灰青色,看上去极为平整光滑,还带上了一层轻微的反光,此刻,它正被高真紧紧的握住两边,窑内两侧已经被烧黑,进去多次的高真手上不知何时弄的满手都是黑碳灰,而黑色映衬的这碟子更加晶莹剔透,堪称是美轮美奂。   而看到这幕的陶工们反应极大,全都忘记了还要进去搬陶器,有一个没一个的全都挤过来,不是盯着这碟子离不开眼,就是大呼小叫的赞美它到底多漂亮,甚至还有人觉得它不应该放到泥地里,现场从草堆里抽出来草揉碎,专门给这碟子做了个‘窝’不说,还把水桶提过来要把碟子上的泥灰全部洗干净再说。   兴师动众的好一番折腾,众人这才想起来,窑洞里面可能还会有完整的陶器,于是又赶紧钻进去查看,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惊呼和高兴的大喊大叫。   有了完整的成品韩盈自然也很高兴只是看着出来的这些碗碟笔筒香盒之类的器具她很怀疑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瓷器。   没办法在韩盈前世看到的瓷器都是宋朝往后的名瓷基本上都是胎体光滑通透   其颜色以清明透亮浅色为主再要不就是纯白如玉亦或者绘着各种图案的青花瓷各种颜色都有的彩色瓷瓶面前的这些瓷——   说它们是瓷吧颜色太灰暗了亮度也不够可说它们不是可这样的釉亮和光滑根本不是陶器能有的。   怎么也做不到把后世陶瓷评判标准踢出去的韩盈索性将昨天用来吃饭的陶碗放在烧制出来的青碗旁边这下她终于有数了。   区别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出来后世怎么算她不管反正她觉着这就是瓷器!   “就是怎么定价还是个问题我自己是判断不出来了高真也不行——还得问问师父和娄叔。”   嘟囔了这么一句后韩盈起身等待着窑内的瓷器全部被拿出来。   无论是陶还是瓷大件的烧制难度都会比小件高出无数个程度因为这个原因韩盈让高真只做小件且都为生活中的实用器具烧制的碗碟笔筒小香炉香盒。以及韩盈特地要做的巴掌小瓶子等物品总共八百件。   而最后整理出来的只有九十三件完整的成品其余还有二十多件是有裂纹但是不影响使用的瑕疵品。   这出品率低的让人想要叹气。   不过韩盈还不能叹她看着高真握着碎片难过的样子安慰道:   “第一次做能有一层出头的成品率已经很不错了这代表咱们能回本了——再多烧几窑投入的不久都回来了?”   高真猛的抬起了头:“月女你还烧陶?”   看着高真期待的表情韩盈笑着点头:   “当然不过你们得研究清楚了到底哪里出问题再试第二次。”   说完韩盈看了眼不远处被砍伐过后的空地又补充道:“我要带着一件陶器回县城你们先研究着记得把那处被砍的树再补种上。”   高真脸上多出来久违的笑脸她点着头应道:“放心吧我肯定都安排好的!” 第146章 无价有价   说是要离开,可韩盈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这些瓷器价值珍贵,留在这里谁都不放心,只得等完两人分析完原因,再将完整的瓷器小心收拾起来。   至于剩下的那些,碎片好处理,砸的更碎点,找个地方堆着便是,而那二十几件有瑕疵但不影响使用的瓷器,就让韩盈犯了难。   若是追求高售价的精品,那这样的瑕疵品绝对不能流通到市面上,可如今一个粗瓦碗价值都能值二三十钱呢,这些碗碟只是稍微有些瑕疵,又不是不能用,更何况还是有一层釉在,比长久使用的粗瓦碗更加卫生,真砸了也太浪费了!   稍作思索,韩盈选择把这些瑕疵品一并带走。   而临走之前,韩盈将新配好的药膏递给了高真:“诺,这个给你。”   高真眼中带着惊讶,她伸手接过药膏,迟疑的问道:“这是?”   “治烫伤的。”回答的韩盈看着她。   烧窑的时候,高真不断的靠近窑口和窑身口去观察内部的情况,而能够烧制这种瓷器的温度,怎么都得在一千度以上,靠得那么近,皮肤必然已经被灼伤,只不过没有当场表现出来,这两日后遗症就慢慢出来了,高真的脸颊、手背都有不同程度的起皮,同时还伴随着刺痛,很是难熬。   她烧了这么多年的陶器,不可能不知道靠近窑火的代价,所以即便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也从不向外人言语,韩盈看在眼里,从近几个村,乃至乡里集齐了烫伤的药材,给她配出来了缓解疼痛的药膏。   “这新陶器烧出来,以后就不用那么拼了,下次烧火的时候,记得要离火远点,现在天气转热,接下来就再烧一窑,剩下的,咱们等秋季再说。”   交代完,韩盈拍了拍哽住高真的肩膀,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药膏于韩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去通知的是燕武,她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好,不过动和不动之间,便是有没有把对方放在心上的体现。   高真当然会感动,韩盈也会感动师父对她的那些好,但这样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她拿来邀买人心的手段。   如今,高真一人掌握着从造窑、选料,制釉等一整套如何烧瓷的流程——而她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笔多么宝贵的财富。   而随着瓷器的传播,外界会让高真意识到这点,韩盈不知道迎来的到底是同水平的商业竞争,还是更糟糕的权贵掠夺,但,不管怎么说,高真都是最关键的存在。她或许保持现状,过的更差,也有可能凭借着新机会再往上爬,没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多做份情感上的投资,让两人的关系更亲密一些,说不定,会带来更好的收获呢。   不过恩情和人情这种东西,施于者最好是不要开口,而是放到关键的时刻使用,韩盈做完,便将此事忘掉,带着人回了县里。   随着天气逐渐转热,吏目们的工作效率都开始了不同程度的下降。   尚傅显然解決不了天时带来的影响,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反而不是件坏事,毕竟,天天忙着加班他也吃不消,现在能有空闲时间休息,他也能喘口气儿不是?   于是,韩盈一回县衙后院,便看到师父躺在娄叔新做的躺椅上,一边在树下乘着阴凉,一边慢悠悠的扇着便面。   这是扇子的普遍称呼,外形酷似现代的菜刀,外形不大,扇风的效果也比较普通,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老人本就觉轻,天气炎热的情况下更是睡不着了,尚傅的小憩一会早就变成了闭目养神,一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动静,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   看到是许久未见的韩盈,尚傅不免多了几分惊喜,他笑着举起来便面招手,正要让她过来,便看到了她手里的提篮。   “你又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好东西,还请师父帮我掌掌眼。”   说着,韩盈走到石桌旁边,将手中的提篮放了上去。   尚傅没来之前,古树下乘凉算是避暑的有效解决办法之一,因为过往都是席地而坐,顶多用个十几厘米木榻的缘故,多加盖的石桌也只有二尺高,而自从娄行做出来躺椅,这石桌便显得不够高,只是换起来太过于麻烦,等用习惯了,便也懒得换。   而此刻,这个不够高的小缺点,瞬间变成了尚傅只需要转个头,就能够看清楚篮子里是什么东西的优点。   韩盈提过来的提篮不算大,也就有个一尺半左右,是县里妇人出门喜欢用的,此刻,里面装满了稻草,隐约有一抹灰青色的物什在里面,尚傅刚开始还没觉出什么,直到韩盈彻底将那些稻草拂去,露出那东西的真面目。   “瓦盂,瓦盎?不是,这不是瓦,月女,你这是做的什么东西?”   待看清楚了全貌,尚傅立马坐了起来,他小心的握住这只灰青色瓷碗的边缘,那光滑细腻的触感让他不敢直接将其拿起,而是拉着提篮像自己靠近,确定底下全都是稻草,拿起滑落也不会摔碎之后,这才拿出细细查看起来。   片刻,尚傅神色复杂的看向了韩盈:“这样的盂,我可从未见过,不过观其模样,似于瓦陶有关,唔,你要匠人,是为了烧它吗?”   盂,是如今用来统称盛液体的器皿称呼,它的外形多样,可以是影视剧中普通人用的敞口碗,也可以像罐子那样往内收紧,甚至还可以做成方形,加上耳朵等等。而它的功能也很复杂,盛汤,盛水,盛茶,盛酒都可以。   “对。”韩盈坐到了石桌旁边的空躺椅上,她对着尚傅问道:“师父,您觉得它价值如何呢?”   尚傅瞬间明白了韩盈的意思。   他略微皱眉,伸出双手将瓷碗拿了出来,细细的观摩片刻,又特地站起来,走到太阳光下,在看过一圈之后,他返回过来,将瓷碗小心翼翼的放在石桌上,又转身去了屋内,拿出了枚略显劣质的玉佩放在了旁边。   古之君子,必佩玉,汉代对玉器的管制更为严格,甚至成为了身份的象征,尚傅不是高官尊爵,虽然也能拥有玉器,可玉器的品质却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连雕刻的工艺更是平庸,只是简单的线条浮雕,不过这不是重点,而是两相比对之下,竟然是瓷碗的色彩与光泽更胜一筹。   “我曾听玉商言,黄金有价,玉无价。”尚傅表情很是凝重,他看着韩盈,缓缓的说道:   “此话为真,除了玉稀有,更重要的,是玉为‘礼器’,这点不用我多说,主要是,你这做的新孟,已经有了成为礼器的基础,月女,你可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当然明白。   瓷器明确出来之后,可一直都是国宝,有专门的官营作坊,当年她还专门背过越窑青瓷邢窑白瓷这些知识点呢,不过尚傅的提醒并不只是在瓷器的价值上,而是她可以凭借着瓷器,谋取更高的职位,比如一个官营瓷坊的管事,亦或者通过献宝谋取个爵位。   但这些,都不是韩盈想要的。   这两种上升方式,前者会将她固死在瓷坊上,后者虽然能够谋取来爵位,但拿瓷器盈利也就与自己绝缘,这与韩盈的梦想便开始背道而驰。   “礼器离我太远了,目前陶窑只能烧出来这样的小件,如果做出来一件国宝,那可能要等数年的时间……我不打算这样等。”   韩盈摇了摇头,她道:“我只想拿它填补医院的亏空,顺带再买些药材回来。”   尚傅神色更加凝重起来,他有些不赞同韩盈的打算,继续劝道:   “此物甚是精美,你我都守不住它,若是被显贵看上,又能赚取多少浮财?”   对于这点,韩盈也是思虑了很久,她早就做好了准备,面对师父的询问,她直接道:   “不用那时,我已经做好打算,要将此方献于陛下。”   尚傅微微一怔。   虽然都是献宝,可两人的思路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尚傅想的是将此项技艺秘而不宣,用一件精美至极的‘无价之宝’直达天听,进而谋取赏赐。   而韩盈的想法,虽然也在谋取赏赐的范围内,更像是让这项技艺随便扩散,继续发展,在吸引了大众视野后,再上达天听。   这样的情况有好有坏,新盂的精美有目共睹,必然会有人一掷千金的购买,并将其捧的极高,而身价昂贵起来,再被定为礼器和厚赏说不定也都会有,而缺点,便是必然有很多人也能去烧新盂了。   尚傅神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样也好,也不必承担那么多压力,至于这新孟,价格……”   尚傅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两人互相分析之下,按照种类大小,将这批瓷器价格定在了一千钱至两千钱之间。   这是一个出厂价,韩盈必须要为行商留出来足够高的利润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买走这些难以运输的瓷器,至于最终销售的价格如何,那就要看商人们的口才和能力了,反正她是不管售后的。   接下来的时日,韩盈趁着夏初,秋收时节又高真让开了几窑,烧制出来五百多件的瓷器,并将这些瓷器存放在了县城,等待着人来。 第147章 假药防伪   秋中,韩盈等来了她要等的人,朱况。   在宛安,想听到山阳郡的消息并不容易,官府间还会有公文通告,但私人信件的传送,就完全靠运气了。   有权的,依靠邮人,往他背负的白色背囊中加塞上绢布所写的信件,有钱的,依托于商人寄尺牍,有熟人的,也能托着带个口信,但相较于依靠邮人,后两者。都容易出现信件丢失,忘记传送等问题,所以在古代,家书真的可以价值万金。   而韩盈——她虽然能够依靠师父获得山阳郡的联络,但受限于邮人往返的不易,消息总是要落后山阳郡一到两个月的,甚至这些事情关注点也多在政事上,全方位的概括其中一个行业,一个商队做了什么,那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种感觉显然比养了个蛙儿子,等它出门旅游,随时邮寄信件回来还要让人无奈,因为别人一旦脱离自己所掌握的范围,就代表着完全不可控制,韩盈过往还在疑惑,古人为什么极度的保守和极度冒险并存,可当她过这样的日子的时候,便立刻发现自己身上也出现了这种特质。   环境总会把人塑造成它最想要的样子。   而现在,韩盈的冒险得到了该有的回报。   朱况带回来了大量的药材和她所需要的种子,足足有一十一辆车,过来的时候是,牲畜的叫声车夫的呵斥、甩鞭声此起彼伏,多到仿佛到了市集,还好医属周围的空地够多,这才能够让这么车停靠。   就是朱况带来的这些药材太多,以前够用的库房很快就被装满,得现打扫新的库房好赶紧把药材存放进去。   这么多药材已经够让韩盈惊喜的了,可高兴没想到,朱况还给她带回来一份大礼:   “此人名叫术,原是一个医者的仆人,跟着学了不少辨识药材本领,可惜他主人卷入了官眷私事上,正忙着筹钱买金赎死,正好被我遇上,索性便花钱买了回来。”   指着正在忙碌的老人,朱况开口说道:“有了此人,月女也不用再从头辨识这些药材,能省不少事儿呢。”   “自然!”   韩盈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欣喜,她手头是有医书不假,可那些医书又没有参考图,只有个名字在,甚至草药大全虽然有炮制后的图,可谁能保证现代的炮制手法和如今的是一回事?长的相近的草药也不是没有,一不小心就能坑她一把,现在有人能够讲解,哪怕只是参考使用的特性,都能让她快速的锁定到底是什么药材,这何止是省不少事,搞不好是救了一条人命啊!   “看这些药材没什么意思,咱们到屋里休息,我正好有件好东西让朱商你看看。”   说着,韩盈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朱况心神一动。   那雪花膏方他原本衡量再能赚,也就是一十万钱左右,但朱商到了山阳郡才发觉自己忽视了权贵们对美貌,或者说,哪怕是虚假的‘驻颜’有多么追求,所以除了女子,还有大量的老人购买此物,而察觉这点的其他商人争相和他交易,甚至还引来一些方士之流。   于是,朱况借机换到了大量的药材,不算买术,这些药材在山阳郡价值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万钱,当然,这是因为里面还有人参和其它地的名贵药材的缘故。   不过这么一来,朱况带回来的货物就少的可怜,只有可怜巴巴的十车,走回家出售的话,也就是赚了个口粮。   这对于他们这个商队来说,其实是很亏的——因为过往每人都能结余个上万钱,加上家里妇人们的织布,扣除吃穿的费用,怎么都能结余个五六千钱。   而今年,这个五六千钱是没有赚到的。   做出这个决定,朱况也是承担了不少压力,因为有很多兄弟劝他卖掉一部分药材让别的商队送,或者先存在山阳郡然后找人看守,等明年再来送,但朱况思虑良久,决定还是一次带齐,带足。   这点,韩盈还没有发现,她只粗略看到了人参之类名贵药材——还是因为这些药材太过于珍贵,要拿出来单独存放。   倒上清茶,韩盈将后面烧制品质更高的瓷碟,瓷碗,香炉,笔筒笔架……一件件拿了出来。   因为技术和钱不够的问题,高真没有追求更加繁琐造型和用其它釉料绘制图案,而且以简约为主,主要追求圆润的外形和光滑的质感,以及通体相同的颜色。   生产相同规模的物品,控制起来就容易,加上烧制经验开始丰富,后面的瓷器品质一次比一次高。   看着这些瓷器,朱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商人做生意也是有鄙视链的,虽然链条里面的人互相鄙视,但最得意的肯定是那个赚钱最多的。   而暴利的行业当然多,但要的已经不是本事,就像那些炼铁的,卖玉的,出售丹砂以做盐商的——朱况当然想赚这样的钱,可这些好地方早就被人给占了,他拿不到啊!   他原本想着靠月女卖药材,但这个怎么都得等个两三年才能见成效,可谁想到现在就能有?   看着这些精美的瓷器,朱况呼吸不由得一紧。   他下意识的先往后退,紧接着又不由得向前倾了一下身子,想拿手去碰,又发觉手上全都是驾车带来的黑污,又立马把手收了回来,半晌,才对这韩盈问道:   “月女,这,这时何物?”   “是瓷。”韩盈没在意他的失态,自己觉着不算什么,那是因为她以前看到的都是国宝级别的瓷器,自然会觉着这些比较廉价,还不够精美,但在如今,它们的极高。   提这个,韩盈不得不说,师父果然是个君子,他最初看到瓷器的态度让韩盈产生了一种这种小件虽然价值很贵,但又好像没珍贵到离谱的程度,直到娄行意外发现了瓷器,死皮赖脸的从她手中扣走了四五件瑕疵品后,韩盈这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它们的价值。   “我想将此物交给你出售,你觉着如何?”   如何?   那简直是太好了!   朱况走南闯北,就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器皿,他立刻开口问道:“不知此物可多?售价如何?”   “此物为陶中精品。”韩盈也不跟朱况玩虚的,她直接明白的把瓷器的情况都讲了出来:   “独土,独技,制作难度极高,十件之中,只能得一件,若是售卖,就论件来算,千钱起步。”   朱况微微皱眉。   汉代有两套生产模式和市场,一个是中央及诸侯国以及官吏,另一个是平民,后者还会讲究市场导向,产品价格合理,甚至商品会十分低廉,但前者就没数了。   以现在比较盛行的漆器来说,最上有隶属于中央的工官作坊,这种是不在意成本,只追求优质,多做为礼器,只有少量流入上层。   其次是属于诸侯王的漆工场,生产会稍微计较成本,而价格也会很感人,出场时就能达到千钱,等千里迢迢运送到长安,那直接是天价,盐铁论中记载,当时一个漆器杯甚至等同于十铜的价格。   最下方属于官府的工坊,就和民间有了交集,但还是售卖给大户豪强,价格同样很是美丽。   而真正的民间作坊做的漆器,那就很亲民了,有些便宜的一百多钱就能够买到,当然,宛安县本地没有这么低廉的价格,怎么都得翻个两三倍。   瓷器优点很是突出,它很漂亮,甚至比有些低劣的玉石还要漂亮,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重,运输困难,极其容易碎裂,当然,后面的缺点不是瓷器的问题,是他的问题,而最糟糕的,是他现在没有钱!   看着朱况还在犹豫,韩盈提起来水壶,将滚烫的茶水倒入瓷碗中。   “瓷器不惧滚水,只要不摔,千年不坏,这可比漆器好多了。   朱况摇了摇头,他叹息道:“我知此物甚好,可我囊中羞涩……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韩盈微笑,她道:“这是小事,我们再商量嘛!   那么多件瓷器,韩盈就没想让朱况全部吞下,卖瓷器回笼资金是一回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一起做呢。打折扣,分期付款,抵押人质等互相扯皮,确定了大家都满意放心的制约后,韩盈又拿出来了十个只有三寸大的青瓷。   因为捏制作难度的缘因,这青瓷瓶外形和观世音的玉净瓶比较相似,里面明显是装了东西,上面还用红布包裹着的木塞塞着,甚至还加了泥封。   “此瓶里装的是驱虫药。韩盈将患有蛔虫症状的情况说明,又道:   “此药和之前的雪花膏一样,还请朱商代为销售,再将赚到的钱换为药材,送至宛安县。   朱况正沉浸蛔虫能寄生在人腹中的后怕之中,此刻听韩盈这样说,差点没自己打开一瓶吃几颗,他克制住自己,看看这精美的玉瓶,又好像要透过玉瓶看到里面的药丸,半晌,朱况还是问道:   “听月女你能给平民诊治,说明本地驱虫药也算常见,为何要装入这瓷器中,售卖这一点点呢?   “因为要防假药,甚至还得防药过期害人。   说这话的韩盈叹了一口气,她的表情也很无奈:   “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这药哪怕运出百里,都会因为稀有而被高价争抢,这世间恶人太多,必然会有人拿着假药招摇撞骗,甚至看我的驱虫药出名,他敢拿着我的名声卖别的药,到时候若是死了人,这些人是恨骗子,还是会恨我?   朱商沉默,虽然是骗子可恨,但肯定会对月女产生埋怨,甚至对正常售卖过来的药也产生怀疑……这可真是,气啊!   “所以我只能少卖,同时再多做两道防伪。   说着,韩盈拿出来一份已经拆封过了的青药瓶,将包裹着木塞的红布摊开放在粗陶茶碗里,又将青药瓶翻过来,露出底部一起推到了对方面前。 第148章 保质时长   朱况一开始还不理解,韩盈为何要将这红布泡入水中,可待对方将浸湿的红布和青药瓶底一推过来,他便立刻懂了。   只见这浸入水中已经湿透的红布,竟然浮现出‘建元四年七一’的六个大字!   而那青药瓶底部,也有相同的内容。   药瓶底部有字,尚在朱况所能理解的范畴内,毕竟瓷器和陶器同出一脉,陶器能绘制图案,这瓷器当然也可以,可这布遇水显字,朱况可从未听闻,倒是本地的神师,似乎……   朱况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和鬼神相关的事情,他攥紧手,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和胡思乱想,镇定的问道:   “不知月女是借了哪路鬼神做法,才能让这布上显字?”   一听对方这么问,韩盈便知道他是想歪了,不过出现这种现象也不奇怪,毕竟隔行如隔山,现代。还能将另一个行业内已经烂大街的东西拿去另一个行业割韭菜呢,更何况古代信息流通本就闭塞,内部还经常设置各种‘黑话’,人为的制造各种隔断。   就比如秦始皇统一了个寂寞的度量衡,虽然国家如今还是有标准的统一尺度,但是各行各业还是自有标准,哪怕都是木匠,造船的和造房梁的,用的尺子尺寸完全不一样,同工种如此,更不要说其它的,韩盈帮娄行处理那些后勤琐事,大部分时间都被浪费在换算尺度上去了。   韩盈开口解释道:   “这和鬼神可没什么关系,是我秘制的墨汁,干后无痕,遇水方显。”   说着,韩盈开玩笑道:“若我有这么大的本事,随时御使鬼神,何必再做这么多手段,让它们时刻监督,再告知我哪些人胆敢借我名义售卖假药,我在出手惩戒,不就可以了吗?”   朱况哑然。   鬼神这种东西,大多数都是自己骗自己。一旦有人主动拆穿,那便瞬间没有了畏惧感,朱况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惹人生笑,他自嘲道:   “是我见识短浅了!”   “哪里,不过多认草木带来的小术而已,隔行如隔山,朱商有所不通实乃正常。”   韩盈宽慰了对方一句,紧接着又道:   “除了这青瓷药瓶,红布之字,还有一点,还请朱商牢记。”   朱商坐直了身体:“但讲无妨。”   韩盈说的极为慎重:   “谷存四年则腐,药材由是,不是流失药性,便会由药转毒。而药丸更甚,平日里要以密封保存,置于阴凉干燥之处,若是超出一年半的时间,那这药,绝不可再食!”   朱况沉默。   不得不说,这么难伺候的商品,有一瞬间他是真的不想接了。   加这么多道防伪,路上运输的时候还得小心瓶不能出问题,红布不能丢,保存的时候还得避光、防潮防雨……行吧这些也能忍,毕竟是珍药,和人命有关的时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无价,可——   这药竟然只能保存一年半?   这点的时间,碰到正好患了这种病,同时还有钱,以及其它方法都试过,没有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这药的人——这比可能出门捡到钱还低啊!   好在,韩盈也想到了这点。   “我知此事不易,朱商看情况售卖即可,若是卖不出去药,那便卖瓶算了。”   朱况立刻松了一口气。   这瓶子不大,总共也就十个,而他也就能带走上百件瓷器,车队里肯定会有空车,捎带着这么几个瓶子,也占不了多少地方,路上碰运气,顺带着带着卖一卖,亏是肯定不会亏的,就是不知道能赚多少钱。   不过,其实韩盈不说,朱商还是会把这事儿接下来,拉关系嘛,就算是亏了,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倒是没想到,对方考虑的这么全面,完全不让他吃亏。   月女是个厚道人啊!   朱况应下了这件事,又留在医属内吃了顿饭,等转头离开,他带着瓷器和子侄朱广以及亲信商量,最后将朱广和队里的老人留下,充作了人质。   韩盈送走了朱况这队行商,手中还剩下了五百多件瓷器,自然不会空等着他,于是又挑选了其他合适的商人,按照对方的体量,十几斤件,上百件的卖了出去。   当然,这些人肯定是没有折扣的。   而每售卖一个行商,韩盈都会根据对方所能承载的货物数量,行进路途的长远,半卖半送的,给对方一到十个不等的青药瓶,托对方售卖这些药物,并告诉他们若是有人追问,还请告知这药出自宛安县女医韩婴之手。   这一通忙活下来,时间便已经到了深秋。   天气转寒。秋雨连绵不绝,一场接着一场,下个没完,挖不了河渠的娄行待在医属,边把玩着高真送过来的瑕疵品,边看着韩盈处理着药材,说道:   “韩婴啊韩婴,我可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韩盈头也没抬的问道:“娄叔哪方面看不透我了?”   “你这人忒怪。”娄行眼中多了抹深意:“有老尚在,你这个瓷坊想做多大有多大,何必抠抠搜搜的就卖这么点瓷器,多卖些,钱多了,这些琐杂事儿有的是人给你做,就算是写本医书,也有的是人效劳——吕氏春秋也不是吕不韦亲手写的啊,何必非要这么麻烦的亲力亲为?”   “这人一辈子,不过是为了财色权名四样东西,韩婴你不沾大财,不要小权,看着想要名,可这名,又要的与他人不同……尤其是卖药,也不像个卖药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费解。”   听娄行这么说,韩盈撵药的动作微微一停,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滚起来药捻。   其实,韩盈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很是矛盾,这倒不是她犹豫不决,而是现代的思维影响着她,做出超出现在情况所不能允许的设想,而设想中快速实现的技术和现实撞到一起,技术反而没了作用,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就不得不再调整之前的想法,所以,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就像两年前,韩盈想卖中成药,那时候她考虑最多的是防腐和运输,以及同行仿制方面的技术难题,方向挺多,可就是没有想到假药泛滥。   没办法,现代的医药监督管理局做的太好,韩盈硬是没遇到过这事,见识的最多的反而是保健品骗局,以及三哥的仿制药,而国内敢制造售卖假药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警察抓了。   可放在如今,参考去年冬天出现的情况,本县的药物别说惠及普通人,连县里的官吏都不够用,再往外出售也卖不了多少,就算日后能够扩大产量,依旧是杯水车薪,根本逃不掉被商人炒作高价售卖,   甚至,哪怕商人不炒作,光运输费用和药物本身的价值,都会让它迎来大量的‘仿制。’   在现实情况下,韩盈都已经不担心同行仿制了。这好歹不会吃出事儿来,更差点儿的,是那种拿着木屑面粉等乱七八糟玩意儿配出来吃不死人的东西,而最恐怖,最让韩盈担心的,是某些。懂那么一点药理的游医巫觋,能制出来短暂提神的亢奋性药物,把这玩意儿做成药丸,再打着她的名义售卖,那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   所以还能怎么办?只能放弃大规模售卖中成药,再疯狂加防伪,有能力造瓷器的,他做不了红布显字,有懂显字的,他没有瓷瓶,就算想仿,他也仿不来。   而娄行通过这些行为,发觉她和他人不同,其实也不足为奇。   韩盈故作深沉,说道:“说起来娄叔你肯定不信,我可是想让医者也能做官,做被王子公孙当成人的官呢!”   娄行哽住。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但娄行总觉着韩盈说的是真话,他回忆起自己过往二十多年的所见所闻,欲言又止,片刻,他叹息一声:   “世间尊卑有序,卑者,何谈与尊同称为人?”   “梦想总是要有的嘛。”   韩盈很是乐观的说道:“能进一步算一步,终归是涉及自己性命的事情,再差,也能做出个面样。”   娄行想了想山阳王干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完全不相信对方能装出个面样,他正想反驳,又突然想到了韩盈以前教导医属女医们说过的话:   ‘不懂还给人治病,那就是杀人,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导致……’   会导致什么娄行不知道,但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女医不懂给人治病是杀人,懂的话——那反向来一下,岂不是也能杀人了?   能让人死的悄无声息的,好像也挺不错,就是不能让人抓到把柄,呃,说起来,韩盈精进医术,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想到这里,娄行干巴巴的说道:“这,说不定你还真能实现呢。”   韩盈完全不知道娄行再想什么,还以为自己糊弄了过去,随便应了一声,继续做起来新药。   而另一边,朱况则是带着商队停在亭内休息,边修整,边请亭内的小吏喝酒,顺带打听县内有没有身患蛔虫病的人。   在古代,寄生虫是个极其严重的现象,而蛔虫病格外严重,一九八十四年的时候,国内曾经对发掘出十三具从战国到明代晚期的古尸做了寄生虫感染情况分析,其中有七具发现了蛔虫卵,而这些古尸,每一位生前都极为显赫。   过往因为涉足不到的原因,朱况对这方面了解很少,说起来也是奇怪,当他开始打听后,每个县都能找到这样的人。   只不过他的运气不算多好,要么有钱,症状相似,但过去一看,不是这个病。要么病对上了,可人已经没了,再或者是没钱,总之,恰到好处的人怎么都碰不上。   这让朱况有些急躁,商人嘛,总觉着药卖不出去就是亏,待这次又打听到某户人家的老母症状即为相同,还活着,甚至还极为富贵的时候,朱况立刻过去,确定真是蛔虫病后,他也不想着赚大钱,而是先开张再说,于是给了一个很低的价格——五千钱。   听着这个‘低价’,这户人家儿子的脸都绿了,可终究还是母亲的性命重要,于是立刻取来黄金,先付了一半定金,将人扣下来,待吃了药,真打下来大团的蛔虫,这才把剩余的补上,恭恭敬敬的送走。   这位老夫人的病情在周围还算有名气,听闻病治好后,立刻就有人坐不住了,纷纷过来找朱况求药。 第149章 百里求医   涉及人命的交易,怎么定价都不合适。   人快死的时候,为了活命,要他全部的身家都能给。可人还活着,没病,只是为了保险,那由于药物保存时长太短的缘故,价值必然要回落,可考虑药物的稀有性,价值又得上升,但此县和宛安县离得也不远,种种情况下,朱况极为犹豫到底要怎么定价。   谢绝客人,思虑整夜,朱况最终还是放弃了高价抛售的想法。   倒不是为了良心,他可没多少这种东西,主要是自己以后买卖瓷器还得往返于这条商道,现在坑他们这么一把,日后等他们知道消息,指不定就得记恨上他,到时候在县里卡他又或者整他,那可太容易了。   所以朱况认真计算了青瓷药瓶和药本身的价值,以及运输的消耗,再结合现在的稀有程度,开出了一个高于五千钱,但整体上还算合理的价格,然后扣扣搜搜的卖出了……两瓶。   离宛安县越远,患病的病人便越难前往求医,只能依靠他带过去的药物,这太好要高价了,傻子才在这里把药全卖完呢!   这么扣搜的行为极大的引起了过来买药豪族们的不满,为了安抚他们,朱况‘不得不’把药的出处以及韩盈都说给了他们听。   探听到药的来源和知道两百里外的宛安县居然出了个名医,大家心中高兴的同时,又头痛不已。   毕竟,既然是病重到需要外出求医的病人,那自然身体虚弱,骑不了马,而如今的道路条件极差,车轮是木制的,没有防震,道路又是土路,一路上能将人颠的灵魂出窍,两地又相差二百里路,怎么都得赶个七八天,还得没遇上刮风下雨,这么一折腾,搞不好病人直接路上就没了。   要是运气好,病人挺到了宛安县,也别高兴那么早,朱况亲口说了韩盈不是什么都能治的神医,也就是说,要是运气不好,受那么大罪去了,可能压根治不了病,白折腾这么一趟!   所以朱况药卖这个价格,大家也能接受,至少这是确定的,不需要其它折腾就能保证救自己一命的存在,而且就这么两瓶,就算自己一年半内用不上,还有别人呢。   就是这些人看着价值千金的神药,再说宛安县名医的时候,总会惋惜不已,只恨自己这儿怎么没有这样的医者。   朱况走的时候已经是中秋,时间所剩无几,即便再能赚钱,大家也不想在冬日赶路,所以没多在此县停留便匆匆离去。   县城内部的消息传递有快有慢,大多数情况,都是从事发地向外逐次传递,而传递的速度,多依照事情的大小和劲爆的程度,价值千金的神药和将死之人吃了便转危为安、还打下来大团虫子的事情着实刺激,不少人津津乐道的说着此事,传得越发离谱起来。   深秋时节,从乡下收税回来的吏目绘声绘色的讲着这件事情,旁听的众人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呼,各个惊奇不已,直至上司出来呵斥,这才让他们意犹未尽的散去。   而散去的众人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若有所思。   此人名叫杜延,按照年龄,他还不到‘吏’的招纳标准,不过他也不是吏目,只是因为秋时任务繁重,被身为市掾的父亲抓过来当苦力打杂,边干活边熟悉职场环境而已。   清点各种各样钱币,合理计算价值,再和其他吏目打好关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能撑下来,也是很锻炼人的事情,两年的‘实习’下来,杜延比同龄人更为稳重,他没有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家里人,而是先细细的询问了吏目,又驾马去了乡下,请教了那位老夫人的儿子,再回家和自己五岁胞弟的情况互相应对。   “上腹不适,食欲不振,腹痛且伴有腹泻,这些是对上了,可为何面上无斑,腹痛也不在肚脐,粪便也不见虫卵呢?”   杜延眉头紧皱,他看着身形消瘦的弟弟,一时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正当杜延纠结的时候,胞弟杨原难受的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哥哥,嘴巴一撅,便哭出来声:   “哥,我肚子疼。”   还年轻的杜延心瞬间揪了起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胞弟很有可能会死,他手握成拳,说道:“乖,杨原你再忍忍,哥哥一定会救你的!”   摸了摸杨原的头发,喂着他好不容易喝完米粥,捏好被角,杜延转头就推门走了出去。   他要带着杨原去宛安县治病!   其实在大部分家庭中,相隔十岁以上的两兄弟,虽然也会有感情,但不会深厚到这种地步,毕竟这可是要赶往两百里外,途中指不定有多少猛兽强盗,常走这条路的人都不能完全保证自己不会遇到风险,更不要说杜延还没有出过本县,出去可能救不了弟弟不说,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这么大的风险,还不如找那买了药的富人交换靠谱。   但,杜延更明白药不对症的危害,那不是救人,而是杀人,比起来用药,还是前者更值得赌一把。   至于风险,他一人担便是了。   毕竟,这是他仅剩的胞弟,而改嫁的母亲和后父亦是未曾亏待过他半分,想想母亲忧虑杨原偷偷哭的眼泪,父亲骤然多出来的白发,以及乖巧弟弟正在逐步离开人世的现状,他便觉着,自己一定要拼一把。   打定主意的杜延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说,他知道父母肯定不会允许,所以自己开始准备起来。   父亲把他安排进了县衙帮忙,这能让他拿到出行的‘传’,而市吏需要和商人打交道,其中就有一部分行商,他运气好,有去过宛安县的,上门请教的时候,对方也给了指点,甚至还说了出行在外的注意事项。   而杜延生父也留下了家产,这些钱已经交给了杜延,拿着部分路上用的浮钱,又将最值钱的金片缝在鞋底,衣服夹层上,杜延卡着时间,找了个借口骗过母亲,抱着杨原就出了门。   他一路疾奔,从乡下换成马车,独自驾驶着就往宛安县走。   精神不济的杨原睁开了眼,他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心里有些害怕,扯着哥哥的衣服问道:   “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杜延握着缰绳,认真的回答道:“在城外,哥哥带你去看病,看好了,你以后就不肚子疼了。”   杨原有些不敢置信,他眼睛亮了起来,连忙追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杜延话说的斩钉截铁,年幼的杨原丝毫没有怀疑,他咧开嘴想笑,又被哥哥撵回了裘袍里,兄弟二人畅想着未来,驶向了无人的道路。   冲动又有行动能力的杜延计划好了一切,待母亲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她急忙通知丈夫,还在县衙里的杨父收到消息直接惊呆,气的破口大骂竖子,又赶紧派人去找,可惜这时候已经太晚,根本追不回来人。   没办法,那只能让家仆花钱请人沿路去追,追到了,活着就把人护送过去,死了,尽量把能带回来的尸骨给带回来。   父母担惊受怕,杜延和杨原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毕竟在家千日好,出外事事难,好在兄弟二人虽有波折,终究还是活着在宛安县外还有二十里的亭内和家仆见了面,又安稳的进了城。   也算是他运气好,刚一进城,天上便飘起了雨夹雪,而打算回乡下家的韩盈看着这天气,立马放弃了打算,留在了医属。   “来,张开舌头我看看。”   开着门,韩盈借着暗下来的天光,仔细看着杨原的舌苔,片刻,她继续将手搭在杨原手腕上,号了一会儿脉,感受着脾脏气虚的脉象,有了大概的方向。   不过,韩盈没有立刻下定结论,她又查看了杨原的腹部,看着轻微的腹壁静脉曲张的情况,再结合对方的消瘦、贫血,这才对着杜延问道:   “杨原是不是很喜欢吃鱼虾,还是鱼脍?   风餐露宿赶了十多天,杜延整个人也瘦了一圈,他外貌憔悴,可一听韩盈明明没有见过杨原,却能准确的说出他喜欢吃鱼脍之后,精神立刻振奋起来:   “正是,家弟甚是喜欢鱼脍,无鱼不欢。   刚回答完,杜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心里一惊,表情也有些僵硬:“这,难道……   “鱼也有寄生虫。说这话的韩盈忍不住叹气。   现代国内已经没有吃生鱼的主流习惯,主要以樱花国生鱼片出名。但在古代,吃鱼,尤其是吃生鱼片,是很风靡的事情。   鱼,又称脍,在韩盈所熟知的记载中,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周,礼记中记载,脍,春用葱,秋用芥。而孔夫子更是对饮食要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总之,对于生鱼片的喜好,一直持续到了宋代才逐渐消失,至于为啥——   那当然是寄生虫太多,大家终于反应过来不能吃生的,逐步给掉了。   很不幸的是,她正处于一个吃生鱼片很正常,不吃才奇怪的时代。   “若是炖煮过的熟鱼,鱼肉中所寄生的虫卵也会被煮熟,吃起来便没什么危险,可这是生鱼片,那那些虫卵,可都还活着呢。   韩盈话的声调并没有刻意压的低沉,但杜延听的还是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他也吃鱼生啊!   只觉着自己身体里也仿佛有虫子在爬着杜延连忙问道:“我弟弟可还能救?   “算你运气好,应该能救一半。   朱况拉回来的药材还算齐全,差不多能配齐驱虫的汤剂,但韩盈有一个地方一直没有多少把握——成虫驱出来了,体内的虫卵呢?真的没有虫了吗?   记载中,当年华佗给太守治病的时候,也催吐出来不少成虫,看起来人‘痊愈’了,可三年之后,还是再次有了相同的症状,这次华佗不在身边,于是,这太守很快便一命呜呼了。   没有仪器检测,只凭肉眼和号脉,太难确定到底有没有祛尽,只能说,人恢复了‘相对健康’的状态。   韩盈将这点详细解释清楚,又道:“除了虫卵不一定祛尽,日后要时刻注意之外,还有便是杨原的肝胆已经受到了损伤,运气好,损伤的不大,加上小孩子自愈力强,未来便会和正常人无异,运气不好,那就会比正常人虚弱的多。 第150章 奇葩条例   “无碍。”   听闻最差也不过是身体虚弱的杜延心情放松下来,他们家和农户不同,有职有财,不说养个富贵闲人,但总能给杨原谋取个轻松些的闲职,让他平淡的生活下去,基于这点,他道:   “身患虫蛊还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倒也是。”韩盈点了点头,对这句话也很赞同。   毕竟现在对寄生虫基本上没有啥治疗手段,她有吧,但治疗结果也很玄学,大约是人能活着,但还能活多久就很看运气——又没有CT,谁知道寄生虫在体内扩散到什么程度,即便是大部分会因为习性固定在了肠道和肝胆,也不代表偶尔有几只会想来个全身游不是?   这么看运气的事情,也不怪人们将其神秘化。而韩盈本着遇到一个就科普一个的想法,开口说道:   “这与蛊无关,古人认为此虫凭空而生,不过是察觉不出其因,臆想所致。你们兄弟一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日后少吃生食,注意洁净,自然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说着,韩盈走到了门口,她拿起来猪胰子,严格遵守着七步洗手法洗起来自己的手。   杜延也没想到过往正常的饮食会有这么大的问题,他不敢回想自己过去吃了什么,强撑着没有露出恐惧,用手在杨原的后背拍了一下:   “听到了吗,以后不能再吃生鱼脍了!”   杨原年龄虽小,却也听明白了自己怎么得的这病,此刻正沉浸在自己身体里有虫子的恐惧中而小声抽泣,听哥哥这么说,他立刻回道:   “鱼里面全都是虫子,以后全家都不吃鱼了!还有,还有豚,豚里也有虫子,牛也有,以后……”   “没必要这样。”   眼看着被吓得不轻的杨原将本就匮乏的食谱不断扩大,即将变成史上第一位素食主义者的时候,韩盈赶紧制止道:   “要是这样,你以后什么都不用吃了,煮熟煮透就好,虫子也是肉体凡胎,滚烫的沸锅里煮上一刻钟,什么都活不下来的。”   “真的?”止住继续下数的杨原对着韩盈问道。   “当然是真的,一会儿就有护工过来拿药过来,等你喝完,好起来,稍微改改习惯就好了,肉还是要吃的,不然怎么补身体?”   韩盈宽慰了杨原,又对杜延正色道:   “对了杜延,这药你也得喝一份,你们兄弟一人同吃同住了十几天……我也不好说,就当是预防吧,以后食具和其它器皿尽量分开使用,过会儿会有人过来撒些石粉消毒,对了,你们不要乱走动,隔壁还有染了风寒的人,要是传染给你们就不好了。”   杜延本就给自己也来一碗驱虫药,韩盈这样的安排正和他意,于是立刻出言道:   “韩医放心,我会看好杨原,不会随意外出的。”   “那就好。”韩盈还有事情安排,她客套了句,随即便走了出去。   看对方离去,杜延坐在了榻上,哄着弟弟等药送过来。   他明白,韩盈不只是防止隔壁风寒的人传染自己,更是防止他们兄弟一人身上的寄生虫,在接触中有可能传染给他人。   没等太长时间,一位年龄更大的女护理端着药过来,这药光闻着味道,就让人口鼻泛起来苦意。   兄弟一人完全不想知道喝起来会是什么感受,尤其是杨原,他直接缩到了墙角,还拿被子蒙上了头。   看他的模样,杜延极其无奈,不过女护理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练了,她道:   “没事,我来喂吧。”   说着,女护理就到了榻边,揪人,捏鼻,灌药的手法极为娴熟,一碗药下肚,杨原苦的趴床边直吐舌头,女护理给了他一碗清水簌口,转头又看向了杜延。   “我自己来!”   看的发懵杜延一个机灵,端起来药碗便开始硬灌,苦意瞬间从舌尖蔓延到舌根,杜延脸扭曲了一下,却不敢停止,强行将整碗药全喝了下去。   女护理满意的端着空碗离去,徒留被苦的灵魂出窍的兄弟一人在榻上躺尸。   而另一边,韩盈连忙把医属里的女医们叫来重新调整排班。   杜延和杨原的到来让韩盈的雷达迅速亮起,她想过会有人跨县求医,但只限于周边县城,就算是有更远的,也得过了冬天再来,可这两兄弟证明,她还是低估了病人为了治病的急迫,不过,这不是最麻烦的,问题最严重的,是她给出去的都是驱虫药!   这代表接下来,将有一大波患有各种寄生虫的病人不断涌来,其中必然会有通过粪口和接触传播的,甚至病入膏肓直接救不回来的——将死的病人很难说不会做点儿什么,她必须提前做好预防,包括隔离地点、药物储备和防止出乱子以及后续处理的人手。   嗯……还得让人把乡下周幺她们叫过来,这么好的学习机会,绝不能错过!   韩盈雷厉风行的安排了下去。   中药只要对症,治疗效果就会极其明显,杨原上午吃的药,下午就有了反应,就是跑完茅房后,直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怎么哄都停不住。   看这情况,杜延直接没了进去看一眼的心思,拽着杨原就回了屋。   医属的女医们极有钻研精神,充分领略了什么叫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从护理口中知道来了罕见寄生虫病患者后,纷纷围过来观看,边安慰着小孩儿,边把望闻问切又全来了一遍,好一阵讨论,甚至还有人当场往竹简上记,等把病情表象认识的差不多了,这才心满意足回去。   杜延的耳朵足够灵敏,哪怕下着小雨,他也听到这些女医离开后就压低声音,说只用眼睛观察表象还是有所不足,要是能有适合的让她们剥开看看病变的部位,那就更好了。   这几句着实有些细思极恐,杜延不知道为何觉着后背凉飕飕的,他下意识摸上了别在腰后的匕首,这动作在十多天的旅程下已经成了习惯,只有这样才能他安下心。   出行在外,做什么事情都得留个心眼,这让杜延避开了很多危险,他不觉着自己是想多,这些女医能如此轻松的说出‘剥开’,必然是有过这样的经历,而现在,她们真的在惋惜不能看到胞弟身体内部脏腑的模样。   得出这个推论的杜延寒毛倒立,之前的放松,见到韩盈这位名医的高兴乃至听到弟弟病能治的喜悦全部散去,只剩下了恐慌,他甚至想立刻带着杨原逃出这里。   不过,理智让杜延冷静了下来,他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人剥开皮看脏腑,怎么还能活?若如他想的那样,这种事情必须得避着人,但人进来死的多了,时间一长周围人都会察觉出不对劲儿,这肯定会引发他们的猜测,但,自己来这里时求人指路时那些人极为热情,来医属还听到过妇人和孩童的声音……这么平和,怎么可能他想的那种情况?   难道,是他想多了?   这么想的杜延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转身出去往后门,原本想让家仆出去打听,只是他对医属不熟悉,穿过走廊在一绕就走错了路,医院人本来就不多,雨夹雪一下,更是没了人影,无头苍蝇乱撞的杜延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他此生难忘的景象。   房廊下,一个赤身裸体男性死尸正躺在长长的木桌上,两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手持着工具正在开膛破肚,血液顺着伤口往下滴,还溅到了她们的围裙上,可这一人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还低声商讨着什么,这幕实在是挑战杜延的底线,他血气上涌,脑袋一热,大呵出声,拔出腰后的匕首就冲了上去——   “所以,这就是你们受伤的原因?”   询问的韩盈脑瓜子简直嗡嗡的,就这一扭头,好家伙,直接躺尸了个人!   受伤较轻的夏末试图给自己辩解一下:   “现在下雨,屋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挪屋外面,我们也没想到会来人,门口那么大的牌子呢,他是看都不看一眼,我们看见个人拿着匕首冲进来,也不能任由他砍啊。”   眼圈泛青,左鼻子塞着草纸止血,一个胳膊抽疼,另一个还在被消毒包扎的杜延完全不想说话。   如今医者的治疗手段有很多玄学部分,甚至还有人提倡‘以形补形’,也就是将人的某部分拿来入药,吸取精气神什么的,不过这种事情太过于发指,违逆人伦,所以被归入邪术当中,杜延有能力还有行动力,就是没有自控力,脑子一热就行动了。   毕竟,在他潜意识,他是个成年男人,又拿着匕首,怎么看,都得比两个矮自己半头的两个女人强吧?   可谁能想到,他一上前,这两个人便迅速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两下,那剥尸体的刀子就扎他胳膊上了,紧接着另一条胳膊莫名其妙的反拧到了身后没了知觉,随即鼻子和眼眶便是剧痛,人直接倒在了地上,硬是来不及半点儿反抗。   这打击已经够大了,可谁能想到,这两个女人剥的尸体是死囚的,根本不是他想的邪术,而是为了提升医术,而这种事情整个宛安县居然都知道!   这话就夸张了,尸体解剖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事情,这和韩盈在教学越发困难有关,不亲眼看看内部构造,靠现在的抽象图实在是提不上去,所以她和师父商量了一下,开始用那些犯了死罪,已经判死并处死的死囚做解剖教学。   汉代人们的底线是灵活调整的,死无全尸,还得被扒皮抽筋对于大部分来说,肯定是不能接受,更不能让家人自愿捐献,但那些犯了死罪的死囚就没问题不说,想想他们死后还能为医学(自己未来求医)做贡献,那简直是让大家拍手称快的好事。   当然,目前大家能接受的范围,也仅限于该死的死囚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涉及自己亲人还是疯狂拒绝的,韩盈对此也没有太强求,也就维持了现状。   毕竟,虽然医学技术要比伦理先行一步,但也只能走多这一步,再进那就不只是大家接受不了的问题,是很容易引发些不把人当人的事情。   就比如,当解剖无序发展且真的有了一定成果后,很难说某些权贵不会妄想通过换血和移植器官让自己达到长生不老的状态,而他们肯定不会直接给自己来,那找上几百上千个人做做手术试一试……很难说它真不会出现。   所以,韩盈克制的只用死囚,并轮换县里的女医过来学习解剖。   就是由于犯罪的特性,这些死囚大部分都是青壮年的男人,小部分是老点儿和年轻的男人,过来轮换的女医们还能认真学,而医属内的女医们随着次数的增多,已经开始不满足现状,这也是她们为什么会出门就讨论想要找这种病症的身体解剖观察病变。   甚至,再往前追,解剖院门半开着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群女医们本来在解剖尸体,可听闻来了患有新型寄生虫病例,就乌压压的跑去看人,为了回来方便,所以没关门。   而她们回来的没杜延早,是她们跑去药房问韩盈开的药方去了。   把事情理清楚的韩盈:……   她是不是得加一个从此以后解剖院解剖时必须内部上锁的硬性条例?   果然,医院每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奇葩条例背后,都有一个更加奇葩的事例!! 第151章 多画点图   杜延满肚子懊悔,他声音闷闷的说:“门口压根就没字儿。”   夏末一愣,怎么可能?门上不是有炭笔等等,她还没来得开口,有人已经开口:   “今天下雨,炭笔写的解剖院和生人勿近,估摸着都已经被冲掉了。”   说话的是正在给杜延包扎的女医,她又道:“不过就算是没冲掉,那字儿也挺有歧义的。”   话音一落,众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还真是,尤其是这个‘生人’,谁知道是陌生人还是活着的人啊!   简直是越想越害怕。   倒是杜延心里有些庆幸。   这件事情的确是个乌龙,站在各自的立场都没错,但好心办坏事的事情多个去了,只能自认倒霉。而这次还算幸运,只是自己受了点伤,不是对方出事。   毕竟他当时冲上去,就算是脑子里没想,可动作也的确是冲着把人废掉、乃至有可能杀死对方的心态去的。   要是这两个女医躺地上,那他和弟弟可就真的完了。   转过来弯,大部分责任也的确在自己身上的杜延诚恳开口:   “此事是小子不对,若是多问上一句,也不置于这样冒犯两位医者。”   从夏末的角度来说,更是杜延做的不对,她好好解剖着呢,过来一个人喊打喊杀的,不打回去才怪,但想想刚才的现场,夏末也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   看对方这幅凄惨的模样,夏末也没什么气了,她道:   “此事也不怪你,不过是一场误会,解开就好了。”   只是夏末心中还有一件事情有些不明白,她小声的嘀咕起来:   “专门让我们练解剖的院子那么远,怎么就这么巧走过去,硬是没个人拦着他呢?”   韩盈嘴角抽了两下。   医院里有些时候。就是会出现明明所有环节都应该能够防住人,但就是没有防住的情况。   就像这次,她想着寄生虫有传染性还不能保证痊愈,得把人安排的选一点儿,巧了,解剖太过于血腥,呆的独院也得离的远,这下好了,都远,那就离得近,今天再加上今天下雨和尸体不能久存之类的事情撞到一起,这巧合的是真让人无话可说。   “此事一会儿再说。”   韩盈没有回答,她对着杜延说道:   “杜延你先好好休息,无事不要乱走。”   她没有怪罪杜延的意思,老话说车船牙脚店,无罪也该杀,现代出行有警察维持规则,保护弱势群体的安全,古代可没有,而这些和人有关系,能够从行人身上赚钱的行当,很容易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对外地人起杀心,害人窃财抛尸一条龙,这种环境下外地人的警惕心极强,就那个场景,谁不会多想?   只是这孩子太冲动了,大多数人都是转头就跑,不过想想他带着弟弟跑二百多里来这里的行为……这就是本性啊!   改不了,那挨一顿打也是教训了。   韩盈的话没有刻意加强语气,但杜延还是觉着脸上火辣辣的,他不太敢直视对方,而是低头应道:   “是,我肯定不会再乱走了。”   见状,韩盈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使了个眼色,带着女医们离开房间,去了专门拿来休息的房间。   看着这些越发胆大的女医,韩盈有些头痛,她咳嗽一声,道:   “你们收敛些,哪有背后讨论把病人剥开看的!”   以楮河为首,去看杨原的女医们纷纷认错:   “是,我们下次绝对不会在背后说这些了。”   “也不会在解剖的时候往外跑。”   这态度,不可不谓诚恳,认真,一个比一个听话,可看着她们样子的韩盈是一点儿也不相信。   几个月前她们还没有这么大胆呢,看解剖的时候有几个吓的腿软,道都走不动了,是被人扶着回去的。   不过,能过来轮换的女医水平都不差,换句话说,就是一直行医,这要接触很多疾病,有些病变的部位更让人难受和觉着恐怖,有这样的底子在,她们各个适应能力极高不说,而且求学若渴,极有专研精神。   韩盈心里当然喜欢这种精神,甚至也鼓励她们这样去做,只是今天这事儿让她发现,太好学,好专研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次的事情不大,没什么大伤亡和损失,我也不追究了,不过——”   看着女医们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韩盈眯了眯眼,继续说道:   “但出现这样的事情,说明医属还是做的不到位,以后医院规范再加条,解剖院内必须落锁,违者罚款一百钱,于秋,你回头写在院规上,记得让下次来的女医背,这次不罚钱,从下次开始,由主医监督。”   医属建立时间太短,院规总共也没多少条,大家感触不深,也就是觉着罚款的数额有点儿高,但想想今天的险情和杜延受的伤,那点儿微词也很快散去。   反正这次又没罚钱!   “至于楮河,既然你们觉着学的差不多了,那就多画几张解剖图吧。”   专研精神当然有,隐约有点儿飘也是真的,县里适合的死囚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如今才刚刚起步,总共才解剖了二十来具尸体,就算全都是男尸,没有啥大的病变,那能研究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哪里一定要患病尸体?   “正好现在天冷了,尸体腐败的速度也没那么块,现在乡下没法来的学妹们连个教具都没有,你们这些出师的学姐总得出点儿力,让她们也能学上,嗯……全身的动静脉、各器官的结构位置图,器官内部构造图,前后左右的直视图,还有骨骼图什么的,都得画出来。”   比起来前面不痛不痒的增加条例,这次吩咐的事情才叫要命,尸体是不容易腐烂了,可她们也得挨冻啊,不说会不会有冻疮,就僵硬的手能不能稳住切割都是难事,而且这图稍微一数就得画几十个这,整个冬天下来,都不一定画的完!   但这件事必须得做,没有福尔马林,尸体根本没有办法长期保存,总不能一直靠解剖尸体维持对内脏器官的记忆吧?医属有编制的医吏还好说,可那些还要回去的就不行了,最好的办法还是画下来,有这些图,不仅能给学妹们学习,还能自用温习呢!   虽然是个苦差事,可收获也不小,女医们纷纷应了下来,商量起来着要如何分配任务。   等事情安排完,时间已经到了傍晚,趁着天还没黑,韩盈解决了暮食,又去看了眼杨原。   小孩身体被寄生虫折磨的虚弱,撑不了多久,哭累了就躺在床上睡了,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哥哥经历了什么,而杜延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处买吃的,看着干粮已经被吃完,杜延索性花了钱,请护理让后厨也做出来他们主仆三人的饭食来。   因为对医属不熟,哪怕护理说用不了那么多少,他还是多塞了些铜钱。   这样的情况护理也很常见,按照惯例先收下,看不多,就都给他换成了饭牌。   杨原已经很久没有正常吃饭,询问过他之前的饮食后,护理送过来份清淡的白粥,配了一小碟咸菜。杜延则是医护吃什么他吃什么。而从外邑进修医术的女医们,常常是连带着做饭也跟着韩羽一起进修,也就是说,医属的伙食非常好。   对此一无所知的杜延,直至晚饭提过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肉香混合油香扑面而来,哪怕没明白这乳白色的条状物是什么,杜延也能明白这东西绝对好吃。   而同样觉得这好吃的,还有杨原。   醒过来的他只觉着腹内饥肠辘辘,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可看着护理把白粥端给自己,又把那喷香的肉丁面给了杜延后,心里那叫一个哇凉,护理喂他喝药的心理阴影太大,当着面护理的面,杨原动都不敢动。   而护理看杨原吞咽口水的模样,便知道他也是想吃肉丁面的,她特地说道:   “他久病未愈,长久饮食不律,最好不要多吃含油、肉的食物,你给他尝尝味道,剩下的想吃,等身体好了再说。”   说完,护理又把兑好饭牌放在桌上,让他以后自己凭饭牌去厨房领饭——这次的碗筷他也得自己送回去,她不负责回收。   杜延一一应下,就是等护理一走,知道自己不能吃好吃的的杨原瞬间又哭了起来。   杜延能怎么办?只能哄了。   韩盈过来的时候,便看到杜延夹着面条喂弟弟,边喂,边说就只能吃这一根儿,等身体好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对病人来说,想吃饭,能吃饭是好事,韩盈稍作打量。便看出杨原精气神已经有了改观,等他吃完,又做了一番检查,略微点了点头:   “药有效果,此方先这么用着,等过两日,觉着胁间不痛,不再脘闷后再来找我调换一下药方。”   一听这话,杨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我还得喝多久的药啊……”   “养护肝阴,增强健脾,怎么都得三个疗程才行,不过再过个四五天,你就能和你哥哥一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吃生鱼吃出华支睾吸虫,而且已经到了重症的儿童,韩盈还是第一见,没有病例参考,她也给不出具体的时间,只能用好吃的安抚,说完,她抬头看向杜延,道:   “你的话,喝五天就可以把药停了,以后饮食衣物都多注意。”   这已经是第二遍提醒了,杜延知道利害,自然是时刻遵守,除了这点外,接下来四、五天的时间,多是安静的待在屋内,除了必要的解决生理问题,直接不出门,就连饭食也是由家仆代为拿取的。   而住的时间久了,哪怕没有出门,杜延也能感受到周遭没有什么人气可言,之前说的风寒病患住了一天就已经回家,后续也没什么人过来,七八间房,竟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住,冷清的吓人。   可正当杜延以为要一直这样住下去的时候,护理突然过来,让他们换间房子住。 第152章 职业暴露   “这几间门房是好多年前盖的了,太旧,通风保温都做得不好,平日里算不得病房,只是秋冬、冬春时季节交替,常有时疫,那些病传染性太强,便拿它凑合着撑一下,隔离病患和正常人,好防止时疫扩散。”   为了不像上次闹出什么误会,郑护理这次解释的格外细致,她看着杜延和家仆收拾着包袱,又继续道:   “杨原……已经看不出成虫,身体正在转好,现在能蹦能跳的,那就别在这边住了,大冬天的屋里没盖火炕,他身体还虚着,夜里稍不注意,就得冻出病来,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说是吧?”   杜延有些惊讶,原来宛安县这里也有火炕?   他还以为这边没有呢,夜里只能靠炭盆和烧热的石头取暖,几日睡下来何止是冻得他发抖,更糟心的还是杨原,他身体太虚,体温偏寒,睡着觉得冷了,本能的寻找热源,紧接着就往他身边拱。   于是,每天早晨杜延都是身前一个大低温弟弟,身后搁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这前后夹击冷的人半点不想待在被窝里。   可现在有了火炕,那睡觉终于不用担心这么折磨人了,他高兴的回道:   “这可真是太好了!”   不过,出门在外,免费入住的地方只有荒郊野外,想住人住的房子,肯定得花钱,杜延想到了之前在亭内借宿的花费,一个晚上,怎么都得二三十个大钱,狠的,要价四五十的都有,可这些还都没有火炕,经常要和别人挤一间门房的花费,而这医属加了火炕的屋子,住一天岂不更要贵的离谱了?   他脑海中不由得闪过自己所剩不多的铜钱数量,心疼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我忘了问了,郑护理,这搬过去的房子,住一天要多少钱?”   “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被问的郑护理抬手拍上了额头,有些懊恼的说道:   “看你想住哪种了,单间门房是只一个人住,可以自带陪护,一天六十钱,标准房按床位算,一床五钱,都包柴,不过要想喝热水的话,得自己去院里提烧。”   这么便宜?!   杜延差点儿叫出声来,莫说在外面住亭,就在他的县里,也没有这么便宜的旅馆啊!   背着郑护理收拾房屋的他咽了咽口水,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赶紧应道:   “我选这个标准房!”   一天十五钱,还好还好,他的钱还能撑住,不至于出现住到一半钱已经花的窘迫境地。   这么想着的杜延,打包好自己带过来的皮衣,再让家仆背上被褥,跟着郑护理往医属真正的病房区走。   杨原本性活泼好动,随着身体逐渐转好,就一直想着出来玩儿,只是之前他哥哥一直拘着他,不让他出去,现如今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风,立马撒欢了似的开始跑动起来,不是缀在三人身后,就是冲到郑护理身前,看的杜延头疼不已:   “杨原,你别跑那么快!”   杨原不听,回头做了个鬼脸,又低头往前冲,一个没留神,就撞到了来人上。   来人也是医属的护理,不过,她们虽然叫护理,做的也是后世护士的活,但除了这个,她们还有一层身份——医生学徒。   也就是说,这些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转过去当医生,知道这点的杜延快走两步,拉住了杨原,还重重的在他后背打了一下:   “让你不要乱跑,你看看,撞人了吧?快向陆护理道歉。”   知道自己闯祸了的杨原,赶紧学着父母的样子抬起手行礼道歉。   打人的声响不小,不过冬日大家穿的都挺厚,看杨原的也不算打疼了样子,陆护理也就没制止什么,毕竟这两人加起来比她年龄还小呢,她嘱咐道:   “医属里也有不良于行的病人,他们可经不起这样撞,不要在路上乱跑,要是觉得闷的话,那就去院子里转。”   杜延立刻应了下来。   陆护理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扭头招呼着身后的人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直到此刻,杜延这才看到跟在陆护理身后的几个人。   这些人极为明显的分成了两队,最前的这队为首的是个富家子,崭新的狐裘将人从头裹到了脚,不仅如此,这狐裘通体为黄,只是略微有些许杂色。   杜延忍不住有些杂舌,想拼出来这么件狐裘,没个五六千,根本打不住,这人可真是有钱。   只是,与他富贵相对应的,是他裸露在外的面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就连身躯也瘦成了竹竿,这使得穿在身上的狐裘空荡荡的,好像根本挂不在身上。   瘦到这种程度,这富家子也虚弱到走路都需要有人搀扶,而这一点更能体现到对方的豪无人性,不仅左右有人搀扶,后面还有四五个人背着各类杂物,估摸着都是给他用的,看的杜延咋舌。   后面那队人,则是一对夫妻搀扶着个老媪,看起来像一家子,虽然也穿着皮裘,但皮毛颜色混杂,还是好几种皮拼凑而成,不仅不能从上身包裹到脚,外表看上去也很显旧,有些地方的毛发已经掉的极为稀疏。   其实。能够置办得起皮裘,还是一人一件的人家,在一个县里排名也不会太差,哪怕是杜延,也就是更新一些罢了,但旁边有个富家子对比,那瞬间门感觉极为穷酸。   杜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除了确定那富家子和老媪都是韩医曹口中的寄生虫患者外,看这两拨人并行前去‘隔离区’的样子,他心中还多出了一丝不同的感觉。   这韩医曹,似乎对来的患者,都很一视同仁?   要是韩盈知道杜延所想的话,她肯定会吐槽一句,什么一视同仁,分明是如临大敌好吗!   对于这种给有传染性,能够治疗,但是不保证完全治疗痊愈,有一定可能传染给医生,且有死亡风险病人治疗的情况,现代其实有更为专业的词汇称呼——职业暴露。   这是指医生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不得不暴露在危险的环境中,从而有可能损害自身健康,或着危及生命的情况。   而这种有可能危及生命的情况,其实并不只大众所知道的各种瘟疫,流感,它的种类很多,除了常见的感染性暴露,还有放射性暴露和化学性暴露,但不管是哪一种,只要出现了,都会导致医生的身体健康受到威胁,乃至有可能葬送职业生涯和性命。   近的,比较轻的情况,便是今年冬春交接之际,有个女医。就因为平时防护不当,传染了感冒,为了不再传给后面的病人,她只能避着人休息了十多天。   而远的,韩盈在现代的实习时候,听说他们医院里曾有一个同校的师哥,差点被隐瞒自己有HIV的病人传染,完吃阻断药和等检测结果没问题回来后,整个人熬的硬是瘦了一大圈。   他还算是幸运,还有一些不幸运的,不是离开了职场,就是离开了人世。   面对这么大的风险,韩盈必须要慎重的做好一切防范手段——这是为医生的身体健康负责,同时也是为后续的病人们负责。   而除了做好防范,韩盈还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给女医们说清楚,重点是必须要严格遵守她制定的那些防护条例。   医属内的规矩不多,但很杂,而且都是小事儿,甚至还要死嗑洗手的次数和时间门,来源于乡下,平日里根本没有这么多讲究的女医们对此其实是觉得很是繁琐的。   但,大家都明白,韩盈立下来的规矩,从没有一条是多余的,不是保护病人,就是来保护她们,甚至,她们还总结出来了规律,对某项事物上的要求条例越多,那这件事情越严重。   韩盈说的越多,女医们的神情也越来越严重,等讲到最后,有人已经便撑不住了。   普通的传染性的疾病有可能传染给自己,和给人治病未能达到病人的预期有可能带来的伤害,都还在大家的接受范围内,但寄生在人体的虫子,实在是挑战大家的神经,之前大家以为能够治愈,所以才这么大胆的去接触韩原,可现在听韩盈讲完风险,再一想想自己身体里也有可能出现这种虫子,这……   “这也太恶心了!   年龄大的女医们尚且能稳住自己,年龄小的周雨脸上全都是掩盖不住的害怕,她忍不住说道:   “我不想被传染上这些虫子,光想想,我就起鸡皮疙瘩!   她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大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起说道:   “就是,这也太可怕了。   “在肠胃里钻来钻去,还会在肝里筑巢,甚至钻到骨髓和脑子里……老天,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虫子?   “最可怕的难道不是咱们看不清它们的卵吗?这说明我们永远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治好,如此来说,岂不是此人还是个行走的传染源?   “别说了,我后背现在凉飕飕的!   韩盈也不奇怪女医们都表达着自己的害怕——别说她们了,她也怕啊,广联医药可没有这么全的驱虫药,她同样处在无法治愈的职业暴露中!   看着女医们表达着自己的害怕,并暗示不想参与治疗的情况,韩盈也不觉得意外。   寄生虫这玩意儿本身就很恶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适应,尤其是有感染。还有可能无法治愈,这肯定会导致有人产生后退和躲避的心理,已经想到会出现这样情况的韩盈开口说道。   “我知道大家对这方面有所畏惧,不过寄生虫的传染,主要依靠于粪口以及接触性传播,只要做好全面的防护,那感染的可能性极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韩盈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众人的神情,显然,由于治疗手段的不足,需要承担风险的女医们还是有一定的抵触情绪,她们勉着唇,没有说话,还有人将头低了下去,像是在无声的抗议。   韩盈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吧,我也害怕这些虫子,一想到有可能被传染到自己身上,那可比做噩梦惊醒还要可怕。   这话一出,女医们瞬间门抬头看向了韩盈。   而韩盈也看着女医们,认真的问出了问题。   “可寄生虫,它们实在是太常见了,除了肠道里的蛔虫,农人们下田还会有绕虫寄居在皮肤表层,喜欢吃生食的,还会有白虫和绦虫……也就是说,我们周围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寄生虫的携带者。 第153章 先去看诊   大家的脸色瞬间发白,还有人猛的往后倒了一下,似乎这能够让她逃离韩盈所说的现实。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女医们或多或少的都会遇到这方面的病患,最常见的就是水蛭和钩虫,前者不仅好清理,还很难隐藏,所以也没什么怕的,后者就有点让人头疼,因为对方衣服一盖,只要能忍得了瘙痒,那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除非钩虫寄生严重,已经到了中后期,会有更加具体的咳嗽、气促等症状,那才能勉强供她们分辨。   而韩盈话中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无法分辨’。   参考钩虫病患者的情况,其它寄生虫病差不多也是如此,在病患早期,别说旁人,她们这些医生同样看不出来对方是否携带寄生虫,甚至到了中期,即便是有了一些症状表现,但大家也很难只通过肉眼就能判断对方是寄生虫病——营养不良,现在有多少营养良的人?咳嗽,他有可能是肺病或者伤寒啊!   于是,更加恐怖的现实出现了,这些携带寄生虫,没有发展到严重状况的病患普遍的存在生活当中,他们会是农人,匠人,担着菜和粮食过来售卖的小贩,乃至卖肉的屠夫,过来看普通病的病人……谁能保证,这些人没有问题,自己也会不在某次接触的过程中,被意外传染上了呢?   “我赞同医曹的意思。”   最先反应过来的于秋神色慎重:   “咱们治不治病,都得接触这些虫子,既然无处可避,那还不如硬着头皮上,把这些虫子都摸清楚,日后就知道怎么防范,怎么治疗,也不至于传染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只能等死。”   她的手微微有些抖,却还坚定的说道:“这样,给寄生虫病患治病的主治医生,我去。”   于秋没有强制要求她人也和自己一样,更没有号召式的道德绑架,这让女医们不至于热血上头,因为一时的感召而答应,等到了治病的时候,又因为直面而产生恐慌和不满的负面情绪。   当然,有人两位领导带头,再加上指出了现状,哪怕大部分人心里还是有恐惧,但还是能够衡量出到底哪种对自己更有益,于是,夏末她们纷纷开口道:   “我也去。”   “做好防护,基本上就不会被传染嘛,那这样还有什么好怕的?”   “对,算上我一个!”   很快,医属里的医生和兼职护士的学徒们,大都陆陆续续的表示自己愿意参与,   看着大家踊跃积极的样子,对虫子极为害怕范香越发的焦急起来,她也想说参与,但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去,脑海中还不断浮现出小时候跟着母亲喂蚕,看到那些蚕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那针扎一样的寒意从后背迅速扩展至全身的恐惧感。   越想答应,人就越发的僵硬,眼看着周围同事都说,就自己没说的样子,范香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圈,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夏末注意到她的情况,用胳膊悄悄碰了一下,低下头,小声的问道:   “范香,你怎么不答应啊?”   范香攥紧了拳头:“我,我怕虫子啊!”   夏末瞬间犯了难。   范香回答的声音不大,韩盈并没有听到这句话,不过她一直在观察着众人,看范香表现和周围人不一样,她心里便有数了。   寄生虫这玩意儿在视觉上就挑战人的底线,有人能通过锻炼逐渐适应,但肯定有人就是怎么适应都不行,这属于天生,就像有人怕老鼠,怕蛇,怕蜘蛛一样,想让她改是非常困难的。   而韩盈今生师父教导最重要的处事就是,成年人,要只做筛选,不去改变。   齐桓公的三个宠臣,也就是煮了自己儿子的易牙,把自己阉了的竖刁和为了陪伴君王,几十年不看父母的开方,认为这三个臣子极为在意自己,所以非常信任。   可结果,却是他们在齐桓公得病后,为了把持朝政,直接将其齐桓公软禁,最后活生生的将其饿死。   这个事例,尚傅除了除了指出表象的,太过于偏激的人不能信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在于,人与人的底线是不是一样的。   就像有的人他心气高,不吃磋来之食,那给他吃的,他不仅不会感恩,还被会记恨上,认为这是在羞辱他。   与之情况类似的人会有很多,而韩盈手下的女医不止是她带出来的那些,还有学生带出来的学生,再加上她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学生也在不断更换,她已经无法用长期相处来分辨这些人的性情如何了。   所以,作为领导,韩盈开始不主观意义上的,强迫他人(尤其是这些不知道性格的学生)做出她不想做的事情,因为这会造成两个后果,要么这人接受了这种强迫,进而追求匹敌的利益回报,要么就是被记恨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自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好啦,大家先别这么激动,这件事儿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基于这点,韩盈开口说道:   “现在说的好,等到时候让你们去翻找成虫的时候,肯定有人撑不住吐一地,再加上医属以后来的患者肯定会更多,一定会出现咱们治不好的,到时候表情上露出来点什么,就很容易刺激这些情绪本就不好的病人了。更不要说孕妇这边也需要人手,总之,这次和上次治疗时疫一样,还是要分两班。”   这话一出,范香和夏末立马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她们又听韩盈说道:   “不过,负责孕妇这边的还是得学怎么看病和开药,这点,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当然不用。”于秋摆了摆手:“多治一样病就多一份本事,哪怕回了乡下,也能多吃一口饭不是?”   女医纷纷笑着附和起来。   “这肯定的嘛。”   还有人抱怨的说道:“这下完了,去粪堆里扒拉虫子,哪能保持好脸色?”   “停,先别说了,你再说我就要吐了!”   “这有啥吐的?之前学堆粪肥的时候不也是得翻嘛?”   “哈哈哈,你们这些忍不了的,赶紧去月女那边管接生去吧!”   人群中的范香反复握着拳头,她还是害怕,不过有了韩盈给出的‘后退’办法,再加上同伴中也有人支撑不下去,不会衬着她一个人像个懦弱的胆小鬼,她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想逃避,而是生出了努力一下,怎么也要混入其中,把怎么看诊和开药学会吧?   毕竟上次月女也说过,害怕当然没有问题,谁面对危险都会感到害怕,可若是因为害怕而放弃面对,甚至开始逃避,并捂上耳朵和装作世上不存在它们,那就是真傻了。   看着范香没有主动的说出她要去照顾孕妇,韩盈微微的点了点头。   为了适应规则而作出的主动改变,其矛盾往往来源于自身,思维也会从‘别人强迫我做’变成‘我不能不如别人’,这对自己和范香都有好处。   副手于秋招呼着众人开始商量排班,这也不难,拿过往的旧例稍稍改动一番即可,只是说完之后,她又忍不住想起了韩盈说的那句,身边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寄生虫携带者,紧接着,脑海中便浮现了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便溺痕迹,以及大部分人即为糟糕的卫生习惯。   “我怎么觉着,就现在人们随处便溺的情况,这个寄生虫,它可能要没完没了了呢?”   于秋话音刚落,宽松的氛围瞬间一滞。   韩盈也僵了。   其实关于卫生方面,从商代就有了专门的环卫工人,称之为‘条狼氏’,负责打扫粪便等生活垃圾同时如今也有公厕街边也有排污和排雨水的沟壑但是吧——   设置了但是公厕的量不够后续处理和维护也跟不上再加上大家也没有讲卫生的意识那有和没有已经差不多少。   也就是宛安县是个小城常居的人口不多以及居住在城内的人都是匠人不至于穷到离谱所以偶尔也会花钱请农夫过来把这些生活垃圾搬走才没有出现太过于脏乱差的情况。   但要是想有多好那肯定是做不到的三急出来了肯定找个沟就解决公厕?公厕还没沟干净呢!   家里不是很富裕的夏末叹了口气:“不止啊还有洗漱谁家能大冬天的洗澡?像医属这样天天烧热水洗手都难!”   “热水……嗯这事儿不急咱们医属先做好防护。”   缺柴烧不了热水这种不是卫生而是经济的问题韩盈目前改不了不过县里的卫生是得整理说起来城市卫生就是属于医疗卫生的范畴现如今的废弃物主要就是生活垃圾极其好处理运作好了还能有经济效益能够多扩建几个公厕再保证后续的维护呢。   将这件事情放在心里韩盈又道:“行了既然已经商量好了大家就先去吃饭吧今天可是专门做的红烧肉。”   听韩盈提到了红烧肉于秋不由得顿了顿她没有说话倒是年龄最小只有十三岁的楚风忍不住开口说道:   “要不咱们还是先去给病人看诊吧这么好的肉要是忍不住吐了我觉得太亏了!”   其实吃了去看和没吃去看都会有问题前者容易吐后者容易吃不下去饭不过不管哪个都挺折磨人的韩盈幽幽的看了楚风一眼对着大家问道:   “那你们是想先去看诊还是去吃饭?”   不用韩盈说大家也能领悟到韩盈让她们找吃的寓意只是比起来吃不了饭   好不容易吃到的红烧肉吐了更肉疼所以大家一致同意道:   “先看诊!”   已经锻炼出来的韩盈无所畏惧她点了点头同意道:“那行咱们先去看诊。”   韩盈乌压压的带着女医们前去看诊而另一边收拾好的杜延正抓着同屋的力夫给自己讲如何发豆芽。 第154章 没有胃口   杜延这么激动,完全是因为豆芽在他们县是个只有两三年的新兴东西,不仅价格较贵,和羊肉差不多不说,还不太好买,稍微一去晚,那豆芽就卖光了。   偏偏冬日吃些豆芽,能够有效的缓解那些身体上的小毛病,这就使母亲要精打细算的考虑买多少豆芽,让家里的八口人吃够,又不至于吃多,以至于浪费钱财。   经常看着妹妹和母亲算账的杜延,对豆芽印象极为深刻,他怎么也没想到,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那土炕上边的几个陶盆中,全都是长了一半的豆芽,甚至还有个男人正在往里面浇水。   如此随意的,丝毫不在意外人观看的态度,让杜延瞬间明白,豆芽在本地,可能会是一项人人都会的技能。   所以他极为热络地上前,和这个男人攀谈起来。   对方名叫陈泽,是县里的居民,没有田产,也没有别的技能,父母死后便寄居在哥哥家里,平日里会四处找些力气活干,搬搬抬抬的,是个靠力气混饭吃的力夫。   全靠卖力气,那收益自然高不到哪里,尤其是他做的还是零工,一天下来,好点能有一十个大钱,差的,也就只能混口饭,好好坏坏的,一年到头也存不下来几个钱。   杜延跟着后父在县衙里帮忙,对民生也算有所了解,宛安县雇佣力夫的这个价格和本县没什么差别,他们属于社会的底层,只比奴隶好一些,想要高收入,怎么都得有一技之能才行,那些人是‘工’,看技能的高低,从几百到上千不等,有些服务于诸侯王营厂的大工,一个月甚至可以有两千钱的收入。   陈泽性格乐天,也没有说什么抱怨的话,知道杜延不是本县人,是带着弟弟从百里之外来此求医后,话匣子更是止不住了,两个人聊着火炕豆芽,说着两地不同的风土人情和见闻,慢慢的又扯回了医属。   而说起来医属,陈泽突然神神秘秘的开口道:   “兄弟你是外地来的,不知我县的情况,我跟你说,就我们这地方,尤其是医属,一旦开始招我这样的力夫,那就是要有大事儿,指不定又是哪里疫了,搞不好就得死人,你给弟弟治好病,就赶紧走,别多留,要是走不了,那也别在医属呆着,这地方怎么说呢……是个好地方,可也不是个好地方。”   “我知,此地病人甚多,若是过了病气,也染上病,那就不好了。”   陈泽话中有不少废话,杜延边附和,边自己再理着其中的信息,当他理完,瞬间便觉着这事儿搞不好和他弟弟,以及那些新来的病人有关系。   思量了几秒,杜延没有说自己的身份,而是问道:   “既然此地不算多好,那陈哥,你为何要来这儿?”   “为了钱呗。”   陈泽脸上浮现出几分无所谓,他摊了摊手:“这边做一天给一十钱,还包两餐,大冬天的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活儿?”   世人都是为了五斗米折腰,陈泽也不觉得丢脸,还高兴的分享起来他的经验:   “我跟你说,你没事儿多注意医属的伙食,一个菜和咸菜干儿配主食,三四天来点肉腥的,那就是没事儿,可要是哪天顿顿有大肉,大冬天还做两个菜的——保准事情就大了!”   杜延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逻辑。   这肯定是病人病情险恶,极其容易死亡,而这种病也会传染至医生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要给去治病救人的医生更好的待遇,这跟上战场的士兵吃的会更好些相似。   只是,话虽然是这么说,想要做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克扣军饷喝兵血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更何况相差如此大的待遇?不过,杜延看连陈泽这样普通的力夫,都能信誓旦旦的保证这点,心中也不免信了七八分,而这份相信,又很快变成了成对韩盈的佩服。   毕竟从药材和住宿上来看,对方可没有把自己当成肥猪宰,索取的钱财合理,也足够便宜。对他这样的外乡人如此,对本县的人自然更不会赚取太多的利益。   在收益不高的情况下,还能舍得拿钱,拿大钱给医属的人,韩医曹这人品也很难得啊。   杜延心下有些感叹,只是这份感叹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惊吓。   “红烧肉,煮豆芽,还有饴糖……阿母啊,这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医属人多,又都是单身女子,自己一个人开火,还不够折腾的份儿呢,韩盈大手一挥,直接建了食堂。   食堂不大,也就是一间房,放了六个桌子,能够同时容纳一十多个人就餐,紧挨着食堂的便是厨房,有两个签了长契的妇人在医属煮饭刷碗,前期她们还需要女医们自己带一带,现在水平也上来了,红烧肉不说是色香味俱全的大厨手艺,也能有个家常的水准。   看着肉块,陈泽先是害怕的咽了咽口水,紧接着他的鼻子耸动了几下,犹豫了片刻后,他好像没有看到团团坐着,毫无食欲的女医们一样,快步走到了窗口面前,拿着餐盘和餐牌便上前去领饭食。   打菜的妇人在看了他的餐牌是标准餐后,便给他盛了足量的米,两勺豆芽,半碟咸菜,又舀了满满一勺的红烧肉汁,连带着里面的两三块红烧肉全浇了上去。   没想到自己这次还真蹭了块红烧肉的陈泽,乐的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他端着盘子,在门口的空位坐着下,紧接着就狼吞虎咽起来。   看他这模样,杜延便知道自己现在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有些头痛,先按照弟弟的要求,多花了四钱,买了份带着红烧肉的的饭食,然后端着盘子四下望。   也是巧,此刻韩盈正坐在窗户边,胃口不错的吃着红烧肉,而她所坐的位置,和陈泽所坐的地方正好是邻桌,杜延眼前一亮,端着盘子走过去,坐到桌旁,先让杨原自己吃着,再微微侧身打量着这些女医。   她们精神都有些萎靡,面对这么香的肉食,好几个人竟然连筷子也不肯动一下,而勉强动筷子的,也吃的有些艰难,甚至还有个年轻的姑娘,正拿着筷子戳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延有些不解,精神这么不好,看起来像劳累所致,可若是累狠了,腹中必然会饥饿,像陈泽和杨原那样大口扒饭才算正常,她们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疲倦,又一点饭菜不想吃呢?   犹豫了片刻,杜延对直接开口问道:“这饭菜甚是美味,郑护理你怎么不吃呢?”   郑护理神色复杂的向杜延看了过来:“我们都没什么胃口。”   知道杜延喜好打听,经常逮着一件事情详细问的她抬起了手,作出噤声的动作:   “别问,问了你也不想吃饭了。”   这句话直接堵住了杜延,他知道这些女医没有害人的心思,不让他问,肯定是为他好,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便越发的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让这么多医生有如此奇怪的表现。   下意识的,杜延脑海中又飘过了今天看到的那两个病人,他闭上嘴,没有开口问,倒是旁边闷头干饭的陈泽突然停下了筷子,他咽下了满嘴的米饭,一脸高兴的问道:   “今天饭做的这么好,只是给女医改善伙食啊?”   “差不多吧。”吃完的韩盈拿出手绢擦了擦嘴,对着女医们开口说道:   “这几日大家坚持一下,能吃多少是多少,想吃什么和周婶说就行,总之,别让自己饿出病来。”   范香捂着嘴巴,面对这样的美食不仅毫无胃口,还隐约有些干呕,之前信心十足的夏末硬是把所有的红烧肉都插了一遍,确定它们煮了很久,任何虫卵都没有可能存活后,才小心翼翼的咬了上去。还能吃得下的于秋四下观望一圈,看大家吃的都有些艰难,忍不住回到:   “我觉得吧,吃什么无所谓,主要是咱们的饭煮熟之后,得再多煮一会儿才好……”   给予大家暴击的,除了活虫,更糟糕的还是病人的自述,那富家子是喜好吃生鱼和生猪肉,所以体内同时有两种虫子,而另一位老妇人为了省钱,菜用水稍微洗过撒点料便吃,不出意外的便吃进去了蛔虫卵。   见证了驱虫后惨烈景象的女医们,除了视觉和味觉上带来的胃口不好,更担心虫从口入,有几个跟着学过堆粪肥还上过手的女医们,现在哪儿都觉得不得劲儿,甚至怀疑起来自己体内是不是有可能也有虫子,又担忧未来会不会也吃进去虫卵?   韩盈很快想明白了于秋的意思。   这也没什么,刚接触肯定会有这样心态,慢慢适应就好了。   她站起来说道:“你们安排,饭只要做的不难吃就行,对了,我今天要去趟县衙,晚上就不回来了,病人的情况你们要多注意。”   于秋应了下来。   旁边一直在听的杜延若有所思,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就是看病才这么大反应,唔,话说这东西……停,打住,不能再想了,他还得吃饭呢!   看着韩盈离去,疑惑也被解开,杜延便将注意力转回到餐桌上,他夹了一块弟弟餐盘里红烧肉,想要尝一尝味道。   那肉入口中,糖香混合着烧烤般肉香顿时在口中爆炸,咀嚼两下,便觉着这肉既酥又烂,吃的是肥而不腻,口齿生香,就是没几下,那肉便已经滑入胃里,只余下一点甜味在舌尖回味。   太好吃了!   杜延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再去夹胞弟本就不多的红烧肉,他看了眼食堂窗口,又摸了摸腰间不多的钱串,随即便长长的叹了口气。   没个进项,他哪里敢这么放开手脚的大吃大喝?   他和杨原怎么也得住到来年春再走,这么久的时间,总不能只出不进,得找个活计才行。   而在杜延思索着宛安县能有什么他可以做的工作时,韩盈也从师父这边要到了全县的卫生管理权。 第155章 看不见人   对于韩盈来说,她在汉代感受最为深刻的,除了生活水平的下降,还有人口的极度稀少。   小时候居住在镇上,大了搬去居民区,再到上学,旅游,乃至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工作,韩盈已经习惯了周围都是人,人多到摩肩擦踵,一眼望过去都透不过光的样子。   而来到汉代,在村子里,集市,亭内这些能有人的地方,还能感受到几分人气,怎么都能有个工作日上班高峰期后出门,随手能数出几十上百个人的样子。   可若是离开这些地方,人就像是瞬间来到了野外,仿佛下一刻就要来场荒野求生。   没办法,汉代的人口太少了。   景帝末,武帝初的总人口不过三千多万,分到地方,一个万户县加上藏匿的奴隶,撑死也就是五六万。   总人口如此稀少,县里面的人也多不到哪里去,五六千顶天。   也正因为是人少的缘故,县里面才没有出现堆粪满天,屎尿横流的景象。   当然,这不代表县里的卫生真的好到能达到后世的水平,也就是表面光,犄角旮旯处总会给人些惊喜,甚至在集市,贩卖时令蔬菜和鲜肉的地方,总会有卖不了的残渣被随意丢弃,积年累月不仅味道冲天,还会引来无数腐蝇,而那些有牲口的地方,更是不用多说。   韩盈想改的,主要就是这几部分。   集市卫生,居民垃圾处理,街道环卫。   唯一的缺点,就是改这些没钱,至少别想从县里再多要拨款,师父修水渠已经把账面上能调走的钱全给调走了,实在是挤不出来半担粮。   好在韩盈也不需要愁这个。   说起来,这次处理卫生的时候卡的也是刚刚好,她今年才将如何制取粪肥的技术教导给过来学习的乡级女医,等她们抽时间组织好本乡的人花两三个月学接生又学堆肥的回去,正好到了冬天,技术才刚刚在村里推广,想看到成效,那得等到明年秋天再说。   而县里那些知道堆肥效果的官吏,虽然也会缺肥,但从自家田周围网内拢拢差不多就够了,暂时不需要瞄上县里,就算是有消息灵通的商人……他们暂时也看不上这个生意。   这实在是太脏了,人少也不成堆,再加上运输、雇人的费用,很难说到底是赚还是亏。   当然,若是要等到明年秋天,有人察觉到这生意非常可做,那肯定会有人开始入场,而这种事情也很难说是好是坏,现代还有高价厕所呢,把这种事情变成生意,那能动手脚的地方也不少。   古代那些通过垄断粪业赚取百万家资的,一方面是依靠大城市,比如达到百万常住人口级别的首都,能够收拢的肥料可观的同时,也会倒逼官府出钱治理,毕竟随处便溺多了,整个城市都得粪臭满天,甚至会下渗污染水源,必须作为一项城市建设,主动花钱请人来处理。   拿一份官府的工资,而能够有能力组织接收下来处理全首都肥料的人,也绝不可能只赚肥料这一波钱财,他本身财力也能支撑他在京都周围购买土地,种植那些耗费肥力,又售价高昂的经济作物,亦或者直接送到那些集中管理的庄园,方便快捷,还省事儿。   这是垄断产业的玩法,不过,本县这样的小地方,同样能官府,居民商贩外加田庄三头吃,只看这人的能量大不大,干不干人事儿罢了。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县里的环境到底有没有改善,那就很玄学了。   当韩盈去掉居民官府两头吃,同时零售卖给普通的农夫的经营模式之后,迅速发现,就这点人数,能赚的钱实在是少的可怜。   好在,韩盈也不指望用它能赚多少钱,她将盈利计算出来,精打细算的在雇人,维护,运输等方面分配好人力,然后便开始招人。   燕武和普通人打交道比较多,卫生条例交由她过去走访询问后制定,至于需要的人手,韩盈想起来了陈泽。   县城承担大宗贸易的职责,春至秋季,县里会有行商来往,交换乃至售卖货物,这就使得力夫们能够找到搬货担草之类的工作,还能糊个口,可到了冬天,行商离去,锐减市场下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连磨面和背着冻豆腐走街串巷的售卖都成了需要争抢的活计,忙碌一天,混个温饱都算是运气好的。   只是当韩盈正准备招募这样‘穷人’时,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于是暂且按耐住了招人。等燕武回来,细细询问过后,这才发觉问题。   穷人,除了这些明面上有力气的男人,还有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维持生计的女人、老人和小孩,这群人不是挣扎在温饱线上,是挣扎在死亡边缘啊!   大部分力气不如男人的女人,在用工旺季的时候,还能依靠给人缝补衣裳勉强混个温饱,但她们服务的对象都是穷人,能够支付的酬劳极少,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做不到攒下口粮过冬。   不过,这群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不算多,难听点说,还算年轻的女人,早就在生活的逼迫下快速改嫁,而那些带着孩子被迫剩下来的寡妇,熬到绝路时,不是带着孩子走去人市,就是慢慢的等待饿死,而无人奉养的老人,更是只有等死了。   韩盈眼神有些复杂。   这部分挣扎在死亡线边缘的人不仅少,同时也极为的悄无生息,不管是在初来的时候,还是达到如今的地位,韩盈都没有在生活中看到过她/他们,于是潜意识里直接将他们遗忘,并直接视作了‘不存在’!   这不是我傲慢,而是……我真的没有看到过她们。   韩盈心情有些复杂,这是她社会经验不足的地方,但,这种事情若是细想,便让人开始脊背发凉了。   毕竟,她怎么没有见到这些人而忽视了她/他们,选择陈泽,那上位者便是如何没有看到她,选择别人,甚至,牺牲她。   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穷也要穷成陈泽,总得在上位者面前蹦哒的韩盈,按了按突突直跳太阳穴,对面前的燕武说道:   “此事不急,燕武你过来,还有件事情要你去办,你去找周堂打听清楚,县里有多少户人家余粮不足三日的?”   周堂,游侠曲弘的兄弟,曲弘有了韩盈的示意,现在已经跑去乡下的瓷坊看场子去了,但县里的集市他经营了这么多年,肯定不会放弃,所以交给了周堂继续照看。   对方也是个老江湖,而且消息灵通,找他比找吏目更快打听清楚人数。   而周堂果然不出所望,快速的给出了一份名单。   县里毕竟人口不多,穷人更少,挣扎在生存线边缘的,加起来也就二十一位,而周直除了名单,还大致把这些人的情况都说了出来,韩盈按照这些人还有的劳动力,分别编入扫大街、看厕所、运垃圾的不同岗位上,就是再加上堆肥需要的人手,数量已经达到了三十人。   人数有些超了,韩盈也没办法,索性削低了工资,只给这些人最低保持温饱的口粮。   “唔,这也不是坏事,穷人两件宝——破屋薄田,没人惦记,又脏又没收益的,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抢。”   大致做好计划,韩盈便迅速动作起来,从医属拨钱垫粮款,买各类工具以及招人修厕所。   她这边忙碌,燕武也没闲着,抓着周堂,按照他给的名单,挨家挨户的开始找人。   天蒙蒙亮,丁糯就已经被冻醒。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找回知觉后,便迅速从满是鸡毛的被窝里钻出来,穿上家里唯一一件塞了细稻草和鸡毛的两层衣服,系紧腰带,蹲在灶台前,抖着手点燃了木柴。   逐渐升起来的暖意,让床上的三个孩子主动开始向床头靠近好在床头和灶台口处砌了一尺高的土台不至于撞到家里仅剩的陶锅。   来不及看孩子丁糯快步走到床尾摸索很快提出来个不算多大的布口袋它瘪的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也就是提起来后才微微显露出来里面好像还有那么一点东西。   这是用来装碎糙米的袋子。   看着布口袋只剩下一个小角好像还有点粮食丁糯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提着袋子走到锅边将里面仅剩的碎米全倒了进去又将口袋翻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夹在缝隙里的那些米粒拍下来把袋子里所有的米全倒了个干净。   只是就算是这样碎米仍没有填满锅底。   这点吃的怎么够五个人分?   床上听见动静的楮婆醒了过来她坐直身体看着丁糯满脸愁容的样子道:   “是米不够了吧?拿我那个袋子抓四把米出来煮吧。”   丁糯摇了摇头:“楮婆我怎么能动你的米?”   她和楮婆没有婆媳关系只是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需要出去找工换取口粮可孩子太小没人照看楮婆是个穷缝妇年龄大了生活力不从心极其需要人搭把手今年的冬天好像比过往更加难熬在现实的压力下不得不并在一起生活而这种生活才过了三四个月她怎么能好意思全家厚着脸去吃对方的米?   “都这种时候了还谈什么动不动?”   “吃吧吃个半饱才能出去做活。”楮婆微微叹气   她摆了摆手制止住丁糯的反驳:   “入了冬就没多少人找我补衣裳就我存的这点米粮连柴都换不够前几天那场雪的时候我就该走了还能活到现在全靠你照应着还分什么你的米我的米?吃吧就算是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楮婆边说着边从自己枕头下拿出来她的米袋同样瘪的很不过总算能看出里面有东西了。   这米不多好在努力省省是能够让五个人再吃两天的。   可现在大冬天的想找个活做简直难如登天她四五天只找到一次洗衣的活忙碌半天也就是拿到了三枚钱……两天的时间她真能赚出来大后天所吃的粮吗?   丁糯麻木的煮熟了饭碎米只是煮熟没有煮透硬的硌牙可孩子们还是很快将碗里的那点碎米就着清汤全部咽下然后可怜巴巴的望着丁糯:   “阿母我饿。”   饿啊?   丁糯耳边突然浮现出楮婆说的做个饱死鬼的声音她恍惚的想将自己碗中略稠些的米分给孩子。   “你自己吃别给他们。”楮婆拦住丁糯想给孩子分点儿的手她扭头耷拉着脸在孩子们眼中恐怖的吓人:   “饿就去床上躺着!”   人到了绝境总会有不想继续撑下去的活了这么大岁数的楮婆明白这种心态可她拿米让丁糯吃不是做饱死鬼而是想再搏一搏生机不然她早就煮顿饱饭吃了死了完事儿何必过来和别人搭伙过日子?   “丁糯这些粮怎么都能再吃两三天那挺个四五天也不是不行说不定就能碰到找人做活的你可不能饿到自己错过了啊!”   丁糯回过神来她的脸上满是苦意除了鬼神显灵怎么可能会有机会?   她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的端着汤碗喝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传来了低沉的女音:   “请问这里是丁寡妇家吗?” 第156章 清理垃圾   丁糯家只有两间年久失修的破屋,原本围院子的荆棘,冬季也被扒了,充做木柴烧,根本分不清有没有院子,而茅草屋的窗户为了防止进风,已经用稻草封死,不过人总不能在屋子里面摸黑吃饭,于是丁糯吃饭的时候,便将门开了道窄缝,只要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里面有人。   甚至不用问,光听小孩子的哭声就够了。   而燕武问这句有些多余的话,纯属提醒对方,外面有人找她。   丁糯听着这陌生的声音便觉着不妙,她边怀疑自己是不是惹了什么人,边忐忑不安的拉开门。   面前的人极为高壮,还穿着□□层新的羊皮衣,丁糯缓了两眼才认出来对方是个女人,她眼中多了几分茫然,这样的人,来她这儿作什么?   紧接着,她将目光移到女人后面有名的周堂身上,在看清楚来人后,丁糯下意识往门后躲了一下——这可是能将人剁掉半个胳膊的恶人,他上门干什么?!   丁糯心中慌乱,她依着门,只露出来半个身体,小心的答道:   “我就是丁寡妇。”   燕武默默的瞟了一眼周堂,没看错的话,丁寡妇看她的时候还很正常,可视线一移到他身上,就直接吓得往屋里面躲……周堂真没干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吗?   和曲弘相比,周堂在察言观色上显然逊色一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把丁寡妇吓成了什么样子,伸手指着她说道:   “丁寡妇丈夫是两年前死的,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苦熬,今年大家的日子不好过,那她家……肯定是没几天粮了。”   伴随着周堂的声音,燕武的目光透过丁寡妇让开的空隙,看到了屋内大概的情况。   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满床的稻草和几根飘飞的碎鸡毛,站的久了,从屋内飘过来的臭味让人有些作呕,燕武知道,那是碎鸡毛散发出来的臭味,而那三个小孩子,却安稳的躺在满是鸡毛的土炕上,仿佛完全闻不到这臭味似的。   丁寡妇对周堂的话没有什么反应,都快活不了的人,还有什么自尊?只是她还是想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过来,正当她警惕的,绞尽脑汁去想的时候,那壮女人说道:   “那行,丁寡妇,有个活你做不做?是扫大街,一个月给你三石的糙米,半斤的盐。”   作为在城内居住的居民,丁寡妇没有田地,这代表她无法通过种植获得粮食和盐这两种重要的生存物资,只能通过劳动赚钱后再去购买购买,糟糕的是,粮价并不稳定,会随着时间的而产生波动,这种波动对于她来说是致命的,哪怕只上涨一钱,都会让她在保证自己和孩子的基本生存上喘不过气来。   所以,韩盈没有给钱,而是直接给粮和盐。   丁糯不懂这背后还有这么多思虑在,她脑子在耳朵听到‘有活做’‘给三石粮和半斤盐’的时候,就已经直接停止了运转,只剩有本能促使着她猛的走出门外,连声追问道:   “真的?真的有活找我做,给这么多粮和盐?”   “嗯。”   燕武一点儿也不意外丁寡妇会这么狂喜,她点点头,看着那和清汤差不了多少的粥碗,又道:   “第一个月的粮可以先预支给你。”   丁糯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她用指甲狠狠的掐在掌心,直至感受到疼痛才放下心来,她使劲的点着头:   “我做,我这就做!”   一个丁女的基本口粮在二石左右,甚至可以再低一点,省出来的口粮能够勉强让剩余的三个小孩吃个半饱,但这只能维持一时,等小孩们再大点,这点粮食喂饱一个人都很困难,燕武知道韩盈的打算,她有些发愁,正不知道从哪里再多补给丁寡妇些活计来时,便看到楮婆一脸兴奋的冒出了头:   “贵人,您还要扫大街的吗?老婆子我也能扫!”   突然出现的老人让燕武怔了下,不知道这人是谁的她将头扭向了周堂,见人极多的周堂,短时间内还真想不出来这人是谁,楮婆见状,直接说起来自己:   “我是楮婆啊,这片有名的缝妇,以前我还给你兄弟缝过衣裳呢!”   缝没缝过衣裳并不重要,她一说自己是谁,燕武便想起来此人也在名单上,对方据说已经五十多岁,这个年纪,再加她那身单衣出去扫大街,那别想熬过冬天。   燕武摇了摇头:“扫大街你做不了,不过有个清都厕的活,给二石粮,半斤盐,你做不做?”   这是个腌臜活,不过都吃不上饭了,能有个让她吃上饭还能吃饱的活计,那就是老天开眼的喜事,不答应那就是想死了!   “能做,我能做!”   楮婆答应的飞快,生怕燕武反悔似的,紧接着,她又问到:“对了贵人,我的米也能先拿吗?还有,这清的是那里的都厕?”   问完的楮婆忍不住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离得太远,不然那来回就太折磨人了!   “就在那儿,要新起个都厕,以后你清理它就好了。”   燕武说的地方是离丁寡妇家三四十米外的那片空地,准确的说,应该是‘垃圾场’。   丁寡妇居住的地方只是破,不算偏,周围还有不少其它居户,当然,普遍都没什么钱,每日都在奔波忙碌,若是哪天没活,那肯定要好好睡上一天,好好休息,哪有那个闲工夫跑城外,更不要说请人往外运了。   不过,便溺产生的垃圾总需要找个地方,也不知道谁开的头,反正大家习惯性的往那处倾倒垃圾,时间一长,那边的‘土’已经有半米高,冬天还好,味道淡了些,夏天味道能飘一里外,还有各种虫子乱飞,说不恶心那是假的,可谁都没办法处理掉它,只能忍着。   而今天,突然来了人,她们敲着锣,要说是要清理,招人干过,一日给四斤米,还管饭,甚至还在丁寡妇的院子里煮起来厚粥。   对于他们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居民来说,糟糕的环境已经无法引发他们的情绪,哪怕有人过来清理,他们也没什么兴趣,连看热闹的心情都没有,大冬天的这么冷,不窝在屋里,出去吹那冷风干什么?   可当大家一听到招工管饭还给米之后,那瞬间就精神了,有一个算一个,立马麻溜的起来往外跑——有活不抢,那就成别人的了!   顺着浓郁的米香,众人很快来到丁寡妇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好的两个灶台上正煮着厚粥,那粥厚的看不出水在哪里,沉重的木勺放进去居然能半立在锅里,过来的人眼睛都直了,只盯着大米流口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过来做工的。   丁寡妇可没这么多的米,这肯定是有人让她熬的,大家四处看看,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穿着羊皮衣的女人,再看看他们身后的那些工具和米袋,不用说,肯定是她们要招工!   刹那间,燕武和赵鱼就被这些眼神炙热的居民们围绕起来。   燕武按户,好不容易的点齐了人,为了防止有人在做工的途中昏倒,先让他/她们吃饭,每人三碗,喝完开工,于是,到处都是呼噜噜的喝粥声。   米粥熬煮的软烂,带着甜味和一丝咸意,明明那么稠厚,可一入了口,就仿佛立刻化成了水,顺着嗓子眼就往下流,没几口,那整碗的粥就被人喝尽,一碗粥下肚,不少人恢复了理智,即便再急着想喝,这些人也要将整个碗刮干净,才去排队领第二碗。   而等到第二碗盛到手,除了单身汉还在着急忙慌的往肚里灌,   不少人已经不急着喝了,他们左顾右盼的,甚至还有人想端着碗偷偷溜走,燕武早就防着这些人把粥外带给家里,她边喊着禁止所有人将粥带走必须在这里喝完又不厌其烦的巡视清点人数直至这些人全部吃完开始排队领工具做工这才停下来松口气。   负责煮粥的丁寡妇脸上没了愁苦她脸上带着笑意将锅底和锅壁上的剩下的那点儿粥细细刮了出来盛给了自己大女儿六七岁大的女孩捧着碗闷头吃的喷香燕武没管坐到另一个灶台前烤着冻的发僵的手指。   从医属调过来的女医赵鱼把工具分配了下去待人全去清理垃圾她也走了过来还从怀中拿出了五香饼用烤过的竹片一串请燕武帮她烤着又拿了个碗用热水烫过再倒上热水小心的端过来。   燕武将已经烤热的饼递过去有些奇怪的问道:   “刚才分粥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吃?”   听燕武这么问的赵鱼脸上全是沧桑:“别提了最近根本吃不下米看见就想吐。”   燕武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闭上嘴巴不再询问的同时心里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医生也不好当啊搞不好出来忙这事儿比在医属里面看虫子还好点儿呢。   燕武猜到的就是真相在知道韩盈准备完善县城卫生、需要些人手干活的时候女医们争的那叫一个踊跃最后为了不引发众怒直接被于秋改成了轮换制就为了能让大家有个空隙短暂的脱离苦海。   韩盈教女医虽然以医学为主但数学认字管人什么的也都顺手给教了能有资格出现在医属进修的都有几分能力在韩盈已经规划好的情况下组织个施工不说游刃有余也能平平稳稳的做好。   赵鱼这边三四十号人没几天就运走了那些垃圾又挖了茅坑一左一右的建了男女厕有了地方赵鱼左手小奖励右手扣钱很快让这片地方的居民养成了上厕所的好习惯。   而除了此处集市也迎来了整改新建公厕生肉和卖鱼处的臭水沟被挖走填埋每日滴落的血污用土掩埋和卖剩下不要的垃圾牲畜产生的粪便统一到一处每日由专人担走。每个区的厕所看管洒扫人员也逐步备齐同时还四处通知卫生管理条例违反者罚款十钱至三十钱不等的费用等等。   而在县内逐渐大换样的同时县外的农人们也半信半疑的将之前乱丢乱倒的粪便收集起来开始堆肥。   官道上四辆马车排着并行寒风呼啸坐在马车上的小女孩却不觉着冷她饶有兴致的对着骑马的老者喊道:   “大父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宛安县城啊?” 第157章 富裕村子   被询问的老者名叫蔡彭,是一位医者。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大冬天的赶路,这件事说起来就有点儿长了,   蔡彭师从仓公,也就是淳于意,说他可能没多少人知道,但他女儿可干了件改变国法的大事,没错,就是缇萦上书救父,文帝感动其孝心,废除了大部分肉刑,还免了对方的刑罚。   这是大众所知的故事,但很少有人知道仓公为何获罪,这完全是医术惹的祸,仓公医术精湛,权贵和官吏豪族都想把他留在身边,其中的显赫之人甚至有赵王和胶西王,而仓公不肯依附,用迁移户籍和去各地行医的办法推脱……成功得罪了人。   后面的事不用多说,而他和老师,也就是仓公的师徒缘分,是源于仓公一改过往医者敝帚自珍,不肯传授外人医术的规矩,开始广收弟子,蔡彭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这些医者在齐地极为有名,甚至形成了‘齐派’,也逐渐有人开始向外走,蔡彭便是如此,他不喜约束,所以四处游历给人治病,同时精进医术,只是如此一来,他和老师一样,也开始得罪权贵。   三年前,老师去世,蔡彭借着守孝还能勉强支撑,可如今出孝,他便找不到借口拒绝。   眼见得那些视人命于草芥,对他虽然表面尊敬,却时常用家人拿捏的权贵态度越发强硬,蔡彭急的团团转,突然,行商带来精巧的‘瓷瓶’和青药,看着它将权贵们的视野吸引过去,蔡彭立马有了主意,借着同行相轻,被韩婴激怒,要与对方一会的幌子,收拾家当,带着户籍和家人直接开溜,丝毫不在意如今已经是大冬天。   当然,他们一家人在这方面也的确不用太在意。   精通养生的蔡彭伸手捋了捋胡须,他年龄不小,胡须和头发都已经发白,身体却仍旧硬朗,冬日的寒风凛冽刺骨,他却好像压根感受不到似的,乐呵呵的回答:   “快了快了,明天就能到宛安县城。”   孙女蔡汶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怎么还要这么久啊?”   母亲曹良见状,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比让活泼好动孩子在车上一动不动,枯坐等待更难受的了,她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有这么多的精力,也就是这些天赶路赶的久,女儿身体疲惫,才不像之前那样,不是下去跑着追车,就是吵着要骑马,实在是让人头疼。   腰间系着剑,在车队后的丈夫蔡盛驱马过来,笑着对女儿说:“你这个小皮猴子啊,就再忍忍吧。”“可我忍不了。”蔡汶撅了撅嘴:“再坐下去,我的腿都要断了,还有,我好饿,饿的都能吃下一头牛了!”   “好啦。”蔡彭看着前面升起的袅袅炊烟,笑着说道:“现在也不早了,前面有个村邑,我看那边建的不错,说不定有富户人家,就不找亭,去那里借宿一晚,正好趁着天还没黑,让汶儿下车走,舒缓舒缓身体。”   说着,蔡彭将目光投向了儿媳,又道:“你再取些铜钱出来,多取些,好买些肉给汶儿吃。”   曹良顿了顿,没有反驳,按照公公的吩咐,侧身从行李中找出上百个足钱出来,用绳子串在一起。   看着越来越扁的钱袋,曹良泛起了几分愁意。   在家万日好,出门一日难,难不只在生活不便上,更在各方面都得花钱上。   刚开始走的时候,丈夫和公公还能凭借着医术赚取费用,可进了宛安县,连一个小村子里都有女医,看丈夫和公公的态度,似乎对方医术还不错,根本不是过往那些害人的愚蠢之妇,这宛安县医风这么兴盛,家里男人再想靠医术赚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钱只出不进……若是花光了可怎么办?   比起来郡城,宛安县可是个穷地方,她能织上好的绢,也能刺绣,可再好的绢,在这里,可卖不上什么价啊。   想到这里,曹良更加犯起愁来。   而比起来儿媳的愁虑,蔡彭就放松多了,他清楚自己的家资,光携带的金子就够全家吃穿不愁三四年,更不要说那些写在绢布上的医案、以及他收集的珍贵药材——这完全是无价之宝。   医者多好啊,有人识货,就不怕没人不买。   至于担忧家里的钱财不够,没有进项,这两项东西也不打算卖的话,那停留个一年半载的就去山阳郡不就行了?不说被奉为座上宾,想糊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医术好了,到哪儿都饿不死。   蔡彭极有底气,这也是他如此乐天的缘由之一,他边逗着孙女边赶路,随着车轮不断行进,之前看到的村邑越发的靠近,只是越近,蔡彭越觉着好像有些不对。   一眼望去,大量崭新的土屋出现在他的面前,两三间,三四间的组成一个小院,院中搭着棚子,黑猪在里面哼唧,最近的那户,还有气宇轩昂的公鸡站在棚顶不肯下来,一个年轻人正用棍子驱赶,院落里十几只半大的母鸡正扒拉着土,再往别处瞄瞄,还能看到老马和黄牛。   若是只有一两家这么富裕,还能让人理解,可这村邑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再差的都能有两间土房,房子,农具,猪和鸡乃至其它牲口加起来,怎么都得有个一两万……这怎么可能?   如此违反常识的景象让蔡彭有些犯懵,儿子蔡盛也生出了疑惑的目光,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到了不远处数个长条形的草棚,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样的建筑,肯定不是普通农人能盖的起的——   “这里是豪族的庄园?”   蔡盛得出了结论,但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庄园里哪有这么富的田农?”   土地创造的财富终究是有限的,田农多一点,豪族就少一点,积累家财的豪族怎么可能会给田农这么多财产?   而且,这也不符合庄园生产模式,家庭生产虽然稳定,但创造效益是偏低的,大多数庄园主都是将不同的事情分给不同的人去做,比如设专门种田的农户,养羊的羊户、养牛的牛户等等,这样分散到家庭,还是以家庭模式饲养牲畜的模式,实在是不符合他对庄园的认知。   马车没停,还在咕咕隆隆的往前走着,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大片土屋群前,不少大肚子的孕妇正在走圈,像是在进行某种奇怪的仪式。   蔡盛将手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古怪,此处若是庄园,怎没有庄主的居所?还有那些孕妇……”反常的现象让蔡盛有些不安,他稳住心神,对着还在驾车的家仆们使了个眼色。   家仆们分分警戒起来。   一家人行进的速度越发缓慢,即将停止时,零星的,几个挑着担子的人从车队面前经过,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纷纷用好奇的表情打量着车队,蔡彭看着冒着热气,还往下滴水的担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叫住了末尾走的最慢的老人,问道:   “老翁,这里可是东河村?”   老人从未被人这么文绉绉的喊过,一开始还没分出来蔡彭问的是自己,待蔡彭又喊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侧身打量着这家同样古怪的人家。   大冬天带着女眷孩子出行,车上的箱子不是货物,而是各种家当,一看就知道这是得罪人,拖家带口搬迁避祸。   老人眼中多了几分同情,大声回道:“对,前面就是东河村。”   听到老人的回答,蔡彭松了口气,不仅是他,儿子蔡盛和儿媳曹良也都放松下来。   名医韩婴的村子啊,那这么有钱也不奇怪,他们来之前就听女医说过,对方是有些怪脾气,有钱不赚——当然,蔡彭更愿意称它为不慕利。   东河村,其实就是曾经的外邑,韩盈将做豆腐的生意给村里经营,而豆腐的生意一直不错,尤其是冬季延长了豆制品的保存时间,高产量逼迫豆坊不断吸纳人手。   一个村子,分两个地方,每日浪费在来回走动的时间太长,缓慢的搬迁就此开始,外邑不会搬回去,那就原本的东河村往这边搬,不过,一个豆坊还撑不起大家盖起土房,但再加上给养鸡场打工,自家种上药材,给其它地方送堆肥和给韩盈家开垦荒地,再用修耕的土地养些蚯蚓喂鸡,那差不多就够了。   这种改变是随着时间慢慢做到的,不然也不会有人家三四年才只盖出两间土房,猪也不大,明显只养了一年半年的,甚至再往不远处看,田佣们住的也不过是草棚,可即便是这样,村民的资产粗略估计起来,也能有个上百万钱。   马车逐渐驶入村内,蔡彭越透过篱笆,看着家家户户居然都建了谷仓,整个人是越发的吃惊,他行走各地几十年,就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富裕的农家!   嗅闻到生人气味的看家犬狂吠了起来,正在踢着鸡毛做成玩具的小孩们立刻警惕的停下动作,孩群中的何宁伸手捂住耳朵,她认真的打量过这些人,在确定没有危险后走了过去,在距离对方四、五米远的安全位置站住,仰起头,对着蔡彭问道:   “你们是来求医的吗?”   “我们是来借宿的。”   蔡彭回答着,从马上下来,他扫过何宁的衣裳,又很快将目光移到那群孩子身上。   离得远,他看不清孩子的脸庞,但也能确定他们吃的不错,毕竟若是粮食不够吃,哪有力气出来做游戏?他们的衣服虽然不是皮裘,却也是塞的鼓鼓囊囊,极为保暖,外表看上去能有七八层新的样子,就算有几个还是衣服上有补丁,也是加在屁股膝盖这些容易磨损的地方。   这透露出来的富裕模样让蔡彭说不出话什么来,正当他沉默的时候,蔡汶已经挣脱了母亲的禁锢,从车上跳了下来,一双眼睛热切的盯着何宁,问道:   “你玩的是什么?能教我玩玩吗?”   曹良头痛,还来不及制止,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从院内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喊:   “小宁,是有生人过来了吗?” 第158章 专有澡房   来的妇人甚是美貌,倒不是她美的倾国倾城,而是和其她农妇区别极大,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柔和,牙齿也很整齐,这三项加起来,足够吊打大量被生活摧残的农妇。   毕竟繁重的劳作和风吹日晒,以及长期的营养不良下,再好的骨相和皮相也支撑不了多久,甚至有些农妇不直面认真观察,根本分不出她是男是女。   在旁人的衬托下,这妇人在郡府王宫泯然众人的容貌,自然能够称美了。   不过,无论是年龄够大的蔡鹏,还是跟着父亲见多识广的蔡盛,都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们更惊讶于,这户看起来不算特别豪富的人家,对儿媳也太好了。   维持这样的美貌,可是需要真金白银的支持啊……   蔡彭稍微衡量了一下支出,心中便有所了悟。   既然这是医者韩婴的村子,那这家有钱又不是多么有底蕴的人家,说不定就是韩婴的家人了。   这么想着,蔡彭开口问道:“天色已晚,我们想在贵家借住一夜,顺带想打听打听,名医韩婴,韩医曹是否在村?”   懂了,又是来求医的。   听见马车声而出来查看的左邻右舍转头就往回走,陶鹊态度也自然起来,她笑着说道:   “她不在村里,在县城忙着呢,一旬半个月才回家一趟,你们要是想找她求医,那得去县城,我家没有空房,你们要想住宿,可以去医院那边。”   说着,陶鹊走出门来:   “我给你们带路吧,不远,若是等不及,你们还可以先让韩羽看看,她是韩婴的弟子,医术也不错的,我们平日里看病都找她,”   蔡彭和儿子蔡盛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拒绝,招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叫小宁的女孩挤在一起,拿着那个鸡毛做成的玩具叽叽喳喳的蔡汶往医院走。   东河村如今的产业不少,而每一项产业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更不要说手头有钱的农人们需要盖房,这使得东河村开始吸引大量劳工,而为了安置他们,又需要再加盖,这使得外邑和之前零散的,只有一二十间房屋的模样完全不同,到处都是房子。   好在,无论是韩羽还是韩粟,都继承了韩盈规划建设的思维,给娄行打工的韩粟在工作的同时,也跟着偷学了不少东西,两个人一个规划建设,一个保障卫生,让整个村子不至于扩建而变得混乱脏污。   徒步行走的蔡彭很快发现了这点,沿途干净整洁的不像是在村落,而是某些城内官吏常走的主干道,这让他在心底称奇的同时,再次感受到了此村的的富庶。   还是那句话,没钱,没时间,那哪有功夫搞这些?   蔡汶还在和小宁说着什么,三五成群的女人拿着豆腐,说说笑笑的从豆腐坊出来,放眼望去,五个男人正使劲儿推着石磨转圈,他们热得头上冒烟,大冬天的只穿单衣,随着转动,磨出来的豆浆顺着石磨往下落,看蔡彭好奇,陶鹊不仅开口解释,还推荐他去尝尝,于是车上又多了三方乳白色的豆腐,跟着车轮摇摇晃晃的到了医院。   外邑扩建到如今的地步,医院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只有两间房的医院,此时扩建的像个小村庄,有专门的门诊,供病人和孕妇分开住宿的住院部,生育的产房,储存农人用粮食付诊费的仓房和储存种植药材的药房,以及供那些过来种植药材、学医等人居住的住舍,后面还有供车辆停靠的空地和马厩。   此时快到饭点,病人和产妇家属不是急匆匆端着米粮去煮饭,便是出来熬药,他们边扇着风,边和身边人聊着家常,时不时的哈哈大笑起来,这让蔡彭觉得自己不是在医院这种容易死人,本应该气氛压抑的地方,而是在集市闲逛。   “这里可真够热闹的。”跟在身后的蔡盛忍不住问道:   “是不是医院还没有到?”   “已经到医院里面了。”陶鹊脸上带着笑意:   “冬日天黑的快,我没绕道从门诊进来,直接从侧边的这条路过来的,你们先去住舍收拾好住上,省得一会儿天黑了得摸黑收拾。”   若是空房,从打扫,生火,铺上被褥,再烧好热水,怎么都得半个多时辰才能忙完,若是再加上煮饭,的确要摸黑忙活,这很容易出事儿,蔡彭没有明确的表示他要求医,这一家的人看起来也没有谁病的快要死了,那肯定是以住宿为主,陶鹊带的路正合他们的意,就是吧——   “莫要玩笑。”蔡盛满脸的不肯相信,他摇了摇头,指着正在路过,里面传来阵阵笑声的小屋:   “哪有病人身患疾病,饱受折磨,家人还如此说笑的医院?”   陶鹊侧头看了眼,随即便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间房不是给病人住的,是村里人拿来洗头擦身泡脚的澡房。”   蔡盛瞬间懵了:“啊?”   怎么还有这样的房间?   陶鹊也不是第一次见来到的人这么不解的表情了,她没有觉得对方是个土包子,而是正常的讲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韩盈的缘故,医院这边建设的极好,土房冬暖夏凉,防风防寒,所以本村和临近的孕妇都喜欢往这边来待产,而当孕妇来的够多,能不能来东河村医院生育变成了检验一个家庭对待儿媳如何的标准,甚至还出现了,不让儿媳去医院,肯定是苛待儿媳的说法,这使得稍微在意家里孕妇的人家,就得把人送过来。   韩羽本来学的就早,韩盈每次回来,都要考校,理论没问题,又有了源源不断的孕妇实践,能力自然不断的提升,在整个亭乃至周围都极为有名。   名医,必然会对周围的病人产生虹吸,尤其是好多产妇回去就说她哪哪儿的毛病也在医院被治好了,这使得其它患病的病人过来的越来越多,直至成了一个无法停止的循环……总之,医院这边一直有不少病人和孕妇住宿。   冬季住房,土炕是肯定要烧的,而灶台也不能闲着,于是烧炕的同时烧水便成了主流,可如今没有长久保温的暖瓶,好多烧热的水只能任由它冷凉。   前两年,觉着浪费的家属就拿它给产妇擦身体,后来也不知道谁开始的,反正村里人拿着柴过来,找个空房间擦身体,韩羽看这样可不行,分分钟冻感冒,于是将一个改成了大家的‘澡房’。   澡房不是现代那样的淋浴,好在屋内生火,不说热的像夏天,温暖如春肯定是有的,再倒盆烫手的热水,细细的把头发上的油洗掉,身上的灰搓干净,还是没问题的。   而随着手头余钱越来越多,又有了洗漱的地方在,东河村的村民们突然再也忍受不了一整个冬天不洗头,不洗澡的日子,纷纷拿着木柴提着水就来洗漱。   因为人太多,韩羽还重新定了规矩,男单女双,每日限十五人,洗的时候提前预约,生火的木柴自备,不允许毁坏屋内的设施和墙壁,洗完的水要端出来倒水沟里,不能随着外泼等等。   随着方便大家的规则逐渐确立,村里人也找到了洗漱的步调,叫上熟悉的邻居,抽出来一天或者半天的时间,拿着新衣裳和柴,给病人孕妇那边担好水,就可以过来洗漱。   先洗澡,后洗头,等洗好了头发,边用火烤着湿发,边用热水泡脚,等头发烤得半干,脚上的死皮也差不多就要泡开,这时候,就能请老周头用工具给他们修去脚上的死皮,长出来的鸡眼,以及长的嵌入肉里的脚指甲,要是确实最近累得慌,还能让对方给自己捏捏肩,按按穴位呢。   这一整套下来,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似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只觉得哪儿都舒坦的很,而且花费也不多,一个人也就是半碗米——仅仅是半碗米就能让劳累到极致的身体松快松快,将自己这具使用到极致,各处都泛着小毛病的身体修补一番,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这种心态来源于越过越好的日子,过往别说一个人半碗米了,就全家人半碗米,他们都得犹豫好半天,非得等到忍不了的时候再来。而现在,上澡房甚至被大家当成了一项娱乐活动,有人还会带上自家酿的酒和炒熟的咸豆,边洗边聊。   蔡盛总算是知道这笑声怎么回事儿了,他又往已经走过的房看了几眼,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有地方清洗身体哎!   如今还没有公共澡堂,蔡盛也不敢在驿站洗漱,自己都觉得自己馊的不行,若是能清洗清洗,那……   “至于病患家人也有说有笑,自然是因为他们的病大多能治,那些不能治的,又怎么还会在这里呆着呢?”   提前来这个,陶鹊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她叹了口气,道:“住舍到了,瓦婆,有人过来住宿!”   伴随着陶鹊的呼喊,一个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走路的老妇人提着一串钥匙走了过来:   “你们要多少房间?”   住舍也都是两排的大通铺,住进去十个人都不成问题,但他们家儿媳和家仆的,总不能挤一间房,蔡彭直接道:   “两间。”   “奥。”瓦婆点了点头,将两把钥匙从钥匙串上拿了出来,递给对方。   “一间房一天十五钱,后面有水井,柴自己拿,不要浪费。”   好低的房价。   曹良快速的数出来三十钱递给对方,又命令家仆停好车,三个大人一对视,便发觉好像都有事儿要忙。   蔡彭想去拜访一下韩羽,蔡盛打算去澡房看看,曹良想去买些肉食做点好吃的,三个人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曹良便将目光看向蔡汶,大人都走了,她怎么办?   结果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蔡汶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小宁玩到了一起,正踢着鸡毛做成的玩具呢。   好像不太需要担心女儿会不会遇到危险?   也是,还有家仆在这里看着呢,肯定没事。   曹良放心的向陶鹊打听起来本村谁家的鸡要卖,这可是问对人了,陶鹊当即推销起来魏裳养鸡场的限量焖鸡,顺带着还安利了一波咸鸡蛋,以及本村的黄豆酱,酥油饼,豆腐泡,鱼丸子等等。   傍晚,三口人全都满脸吃惊的看着一桌子的吃食。   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第159章 外邑嫁娶   不得不说,这是全家自赶往宛安县来,吃的最满意的一顿饭。   饭菜热气腾腾,进入口中,从口舌一路暖到胃里,油盐加的恰到好处,鲜美又不遮掩食物本身的味道,不像途中为了食物保鲜和提高味觉,使劲儿的加盐加油,压根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舒舒服服的吃完饭,屋内已经黑蒙蒙的,豆大的油灯左右晃悠,可见度极差,看父亲想要离开,蔡盛赶紧说道:   “宛安县小半天就能到,都已经到这儿了,也不用急,我们要不在这里休整一天再去?”   蔡彭从来的时候就看到儿子一直在往澡房看,甚至还专门打听,肯定是洁癖犯了,想趁这个机会清洗一番,他没有点出来——自己今日没有见到韩羽,正觉着遗憾呢,也就顺水托舟的说道:   “那就修整一日,后天再去县城吧。”   医院居住环境和饮食都算不错,但不是独门独院,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曹良心里不太喜欢,好在只休息一天,也在她的容忍范围内,不过她还没说话,蔡汶就高兴的欢呼起来:   “好啊,我要和何宁继续踢毽子,玩木头人!”   幻想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蔡汶终究没玩上毽子和木头人。   上午的何宁还有识字功课,找过去的蔡汶跟着背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呦呦鹿鸣和采薇,好不容易两个人把字认了,诗也背下来了,终于能玩的时候,说好话又使钱,好不容易拿到今天澡房名额的蔡盛,直接把她提拎走了。   澡房温度还算适宜,但光着身体,体感还是偏低,隐约有鸡皮疙瘩正快速出现,蔡汶皮壮的像牛犊,但曹良还是担心冷久了会生病,戴上新买的‘搓澡巾’就对着蔡汶使劲儿搓泥,她手不熟练,蔡汶身上泛疼,立马开始左闪右躲,就是不让母亲动手。   看母女两个人都不熟悉的样子,旁边的大妈不免劝道:“小孩皮嫩,你别用那么大的劲儿啊,再说,这身上没泡透呢,怎么搓的下泥?你先用湿布多擦几下嘛。”   说着,大妈还亲手示范给曹良看。   曹良道谢,两人不知不觉间便聊到了一起,旁边的儿媳也跟着搭话,再加上其她的成年人,话匣子打开就止不住,从曹良说外地的风土人情,聊到各自家里的老少男人,最后又扯到女儿的婚配,听的曹良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拖到十五先结婚,再从自家住个三年再去夫家……这是什么婚俗?   曹良跟着夫家,每隔两三年就要换新地方居住,以年为单位的搬迁,足够让她了解一地的风俗,婚嫁就是其中之一,她十多年来辗转的地方也不少,都是家中的女儿早早的被嫁出去,年龄越来越小,有些极端的,新婚夫妇年龄甚至不足十岁!   其实,若是十四岁,还未出嫁前的曹良,对此还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毕竟她从小接受的是封建女性教育,也就是孝敬公婆,服从丈夫,绵延子嗣等等。   不过她的公公,也就是研究医学的蔡彭明显不能以常理论之,对方喜好专研养生,提出来各种新理念并拿自己尝试,其中就包括了生育时间,他认为天葵和通精出现只是阴阳之气显露,并非鼎盛的时刻,要等到二十和二十三岁才是恰到好处的年龄,这时候生育的小孩才会健壮、长寿。   为了验证这点,蔡盛和曹良成了他的实验品,蔡盛是他和妻子在正好的年龄生育,身体果然极好,就是妻子受不了到处流浪的日子,离婚再嫁了。而曹良,她当时还只是一个嫁入夫家的小姑娘,即便是心里惶恐不明白,也得服从安排,就是蔡盛这个混蛋,年龄到了忍不住,让她没等到二十岁,提前两年就怀了孕。   即便是这样,晚孕的时间也能够让曹良感受到区别,蔡汶打小就能折腾人,现在大了,更是精力旺盛的让人头疼。   而除了小孩,她的身体也不一样,曹良对医术不感冒,但耳闻目染间总会学上一些,再加上那些权贵妇人不便让丈夫和公公诊治,那她就成了最好的中间人,曹良得以见到大量的其她女性,都在被生育带来的疾病折磨,身体差的出奇,而她呢——大冬天的跟着家里人远行,除了疲倦外能吃能睡,还有什么比这更直观的例子?   曹良越发相信公公,她也想让女儿晚几年,再差也得到自己当初的年龄生育,可这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夫家?   这件事一直让她犯愁,甚至随着女儿越长越大而即将成为一块心病,她怎么也没有没想到宛安县的风俗,正好能让女儿在十八岁后生育!   只是,不知道为何,曹良听这些妇人们随口说的‘尽孝’,总觉着心里不是很舒服。   那是一种难以表述的感觉,不是这个理由的来源是模仿男人守孝,背后有暗指活人当死人守的晦气,而是……好像尽孝三年之后,自己的女儿就不再是自己的‘女儿’,她还完了母家的养育之恩,从此就这么归入夫家,再也没有了瓜葛似的。   曹良不喜欢这种想法,她皱着眉,边给蔡汶穿上衣裳,边听得身边的大妈骂起来最近上门求亲的人家。   “我呸!都是牲畜养的东西,我留女儿三年干点活儿又怎么了,还想要钱,可真是想的美!”   旁边的老妇人接话道:“害,话不能这么说,夫家肯定觉着亏嘛,等我儿大了娶新妇,别说留家了,赶紧过来干活才是要紧的,蚯蚓田鸡场和豆坊哪个不要人手?去了就有钱赚的!”   “数数都不会,儿媳能进去个屁?咱们俩的女儿才算聪明嘞,管饭还每天都有钱赚,以后说不定还能混个管事,给几厘的分红呢,新妇去当个小工也就是混个饭吃,哪有女儿赚得多?”   “就是!以前哪有这些事?就是想过来抢钱,不要钱的,又想让儿子学楮五,也就是嘴上说着学,心里还不是想抢我女的工位,说什么新妇是婆家的人,三年孝都尽完了,那就该把工位给他儿……我可去他的吧!”   角落里,有个年轻点儿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妇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一声:   “想得美,也不看魏裳同不同意,就左一个徭役,右一个兵役的。一年能有半年不在家,她疯了招个男人当正式工?”   听到这里的曹良眨了眨眼,她突然发觉,本地三年尽孝的规矩,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是长期传下来的婚俗,而是因为村里三个支柱产业正在产生的斗争与博弈,博弈的对象,是父家与夫家在争夺对女儿的控制权。   事实也的确如此。   其实务工的女性得到的收益算不上多高,普通女工一年下来,也就是比成年男性劳作收入多上个五百来钱的样子,但一个十三四的少女能够达到这样的收益,足够让父家和夫家重新审视她的价值。   很明显,双方都想将这份价值吞噬殆尽,不过工厂无法容忍女工每天大量的时间浪费在赶路上,两里路走一个来回都得小半个时辰,更不要说两个村之间,一旦嫁人,她基本上就不能继续从事本村的工作,这多出来的价值就会消失。   一部分夫家是不介意这点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得到这份多余的价值,只要求她的劳作和生育。   不过,父家对嫁女儿损失的收益是非常不满的,尤其女儿的损失的收益无法依靠娶进来的儿媳快速弥补。现在招人要求的学识越来越多,儿媳不一定竞争得过她人不说,还弥补不了时间的差距——除非特别厉害,魏裳和韩羽都是优先提拔老人。   面对损失,父家便希望通过三年尽孝之类的手段再继续多拿些,但女儿本身的发展极其难以衡量,魏裳、韩羽这样的自己女儿肯定当不了,可在她们手下当个年能落个两三千钱的管事却还有很盼头的,这才两三年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要是女儿嫁出去,把职位舍了,到时候突然增加管理岗位她没排上……那可真是亏死了。   这样的情况不是危言耸听,村里真有人家的女儿错过了升职加薪的大好机会,现在那家人还在呕血呢!   庞大的利益,再加上感到遭受损失(发现有利可图的)夫家想过来分一杯羹的,村里每对父母都开始愁起来女儿的婚嫁。   而这样情况的出现,韩盈很早就知道,甚至可以说,是她有意推动的。   除了豆坊韩盈不管之外,其它产业都是她一手规划,女工们工作量和工作支出同样是她定下来,韩羽和魏裳在一定范围内灵活调整的,这个收益比男性高一点儿,能够覆盖自身生产时的损失,但无法覆盖男性兵劳役顾他人替代的支出。   定这么个工资的原因,便是韩盈在做一场大型的社会实验。   在女儿能够创造和儿子等同的价值,且无法被儿媳替代,嫁出去的夫家不能用彩礼弥补未来的损失时,她的父母是选择让女儿留在家里招夫,还是坚持把她嫁出去呢?   做这场实验的原因很简单,韩盈清楚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有限,除了医学,她很难去做什么颠覆性的变革,而家庭这个最基本的生产单位存在了数千年,那就代表它在各个方面都是最节能,最有用,最稳定且牵扯利益最广的制度,她确定自己没有实力推翻,甚至撼动都很困难。   糟糕的是,家庭是女性进入社会最大的阻碍。   步入工业化社会后,大量的学家开始从各个角度分析女人在家庭中为什么处于不利的地位,而现代发达的科技,又将这些观点传播的让普通人也能够看到,韩盈也是其中之一,最初,她还将组建家庭做为人生的目标之一,所以她很早便开始思考,如何避免家庭成为自己的阻碍?   从表象上回答,那自然是不要成为‘女性’,即在家庭模式中减少对家庭的付出,同时争取事业上的进步等等,但这些话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完全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从社会默认的分工到男人的普遍认知,再到需要由女人承担的生孩子,每一项都在往她往‘女性’上逼,韩盈清楚的确定,自己很难,甚至可以说,就是做不到突围。   好在现代正在变化的社会中,不只有她面临这样的情况,很多女人都开始尝试从家庭的桎梏中挣脱,韩盈得以看到了大量的例子,比如结婚后坚持工作的职业女性,不要彩礼要求现代待遇的同事,不娶不嫁的两头婚……   婚姻刚开始一切都很美好,可无论是坚持工作还是不要彩礼,都会在生育之后将一部分重心转移到孩子身上,除了母子之间的情感因素,很大程度上就是父亲在推卸责任,而母亲不得不承担这部分的职责的同时,还得对丈夫顾吃顾穿,总之,她们的精力必然会不同程度的消耗在家庭的付出上——远超男人的付出。   这种付出并不只是日常的做饭洗衣,还有隐性的,对职业晋升的消耗,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投入更多精力的竞争者多的是,除非极度优秀,否则机会当然要落到别人头上。   新式婚姻逐步走向破产,就算是看起来平等的两头婚,也在男孩冠姓的争夺上产生一地鸡毛,诡异的是,在这些平等婚姻做不到平等的同时,韩盈突然发现传统婚嫁的朋友们却能996开卷,疯狂进行职场拼杀,原因嘛——   不是婆婆负责照顾孩子,就是花钱请保姆。   这样的情况隐约有些魔幻,除了想表达对丧偶式育儿的问候外,韩盈更一度疑惑于,不是坚持工作,不要彩礼或者两头婚这种新的模式,更能让女人脱离家庭吗?怎么反而是‘传统’更胜一筹?   疑惑很快消失于隔壁产科,韩盈见到了没有钱的传统家庭是什么模样,从小孩成为留守儿童,到妻子迫成为家庭主妇,以及无休止的婆媳战争,都让生活和未来变得极为糟糕。   简而言之,朋友们一定程度上是用有钱掩盖了大量的问题,即便是这样,主动和她们聊天时,对于婆媳关系的吐槽也能够瞬间把她淹没,外人看到的只是平静祥和的一面,她们在生活中的委屈多了去了!   韩盈除了在充当朋友情绪垃圾桶的同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育儿极其耗费精力,哪怕有幼儿园和学校也不够,肯定会剩余部分需要在家庭中承担,在无法改变丈夫,将两个家庭变成三个家庭,以及做到夫妻共同独自育儿的情况下,再所谓的‘新模式’婚姻,也会在育儿的困境下,变成公婆(主要是婆婆)参与抚养,于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儿媳,不是和婆婆产生育儿观念乃至生活主权的争夺战,就是只能踹开婆婆,自己咬牙强撑。   而从一开始便传统的,已经商量好的婚姻,则省略了这部分,直接将孩子大部分时间交给婆婆照看,所以呈现出女人精力充沛,继续投入职场奋斗的景象,但这并不代表她们在家庭中付出代价,相反,无论是受到的规训还是要求都会增加,甚至会有明确的条例,比如——   一定要生个男孩。   所以没隔几年,一胎是女孩的朋友家里,就因为二胎生育影响职场晋升,和如何生个男孩上也开始了撕逼大战。   例子观察到这里,再结合曾经所看到的观点,韩盈已经能够清楚的认知到,现代,以她周围的情况下,女人在家庭中的困境在哪儿了。   没错,就是出嫁和育儿。   它以姓氏传递斩断了女人在父母家本应得到的支持,让女人以个体加入男方家庭,又用生养孩子为要挟,一步一步将女人其逼到了‘女性’的位置上,当然,这个过程还有其它更为复杂的因素影响,不过在她身边来说,比较关键的就是这两点。   而当韩盈调整目光,转移到男人的角度,那可真是舒爽到爆了,无论是父母倾力支持的房车,还是主场地位下父母的纵容,都能让他生活的极为舒适,甚至,无论是新模式还是传统,他们都能恰到好处的,让自己在本应该负责的育儿状态下隐身,除了男性真的需要拼命工作外,不就是知道只要自己不做,总会有人给自己擦屁股么?   可惜的是,彼时的韩盈即便是看透了婚姻游戏的陷阱,却还是难以改变它。   不会有男人愿意处在女性的位置做上门女婿的,他们对自己利益是否遭受损害的感知远比女人强,比起来吃亏,他们更想借着社会优势和身体优势吃绝户,即便是有,索取的要求也会极高——娇夫太少,物以稀为贵嘛。   而韩盈,不得不说,她是幸运的,独生女能够独占原生家庭的所有资源,衡量过代价和收益后,她决定不跳入新组建家庭这个大坑,而是独自生育,她穿越前已经在试探父母的口风,父母对此虽然有些吃惊,却没有反对,甚至开始查起来资料,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该死的穿了。   好在古代在这方面的确更加容易一些,毕竟她的优势太大了,只要她握着权力前行,总能够找到合适的‘娇夫’。   只是,她这样的超强者只是个例,过往和她处在相同状态,甚至比她还差,做不到一个人独自抚养,只是比普通男人好一点的普通优秀女人呢?   她们真的不能和男人一样,得到家庭助力,娶一个为家庭努力的丈夫回家吗?   韩盈非常想试试,问题是,这可是社会更加无序,以及女人生育死亡率更高,儿女掌控权在父母手中且不只有一个女儿,甚至男人身体素质能够成为压倒性因素,女儿和儿媳交换稳定,又让大部分父母不算吃亏的时代,情况比现代复杂无数倍!   在这种情况下,想让父母投资女儿,让男人的父母,心甘情愿的把做为壮劳力的儿子嫁过来,嫁过来的丈夫也甘心的后退处于部分‘女性’的状态比如孩子随妻姓和部分重心转移到家里承担部分育儿或者不育儿付出等同于在自家的劳动力和承担兵劳役由岳父岳母照顾孩子的同时还得在外部冲突时显示或者直接以武力保护家庭同时不对女方家庭产生威胁……   现代那么发达、文明有国家兜底基本上不需要暴力且独生女和职业女性不少的情况下韩盈和身边朋友都无法做到现在让她在种种不利的情况下去设计能够维持这种情况的制度——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快。   麻烦的是韩盈又需要普通优秀女人能够占据家庭提供的优势去争夺社会资源从中涌现出继续向上爬的能够占据中层地位的人而不是全都陷入家庭生活和育儿的劣势只有零星的非得优秀到绝世天才的地步才能挣脱桎梏。   可惜想要尝试的韩盈对此实在无解她只能设计这么一张答卷 展开给东河村的众人让他们自己答题。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东河村的人还没有富到舍弃女儿能够带来的收益再加上韩羽魏裳等人的的示范这些父母们必然会思索如何扩大己身的利益在实验中有机会产生比较合适如今情况的新策略。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肯定会有女孩儿成为牺牲品可难听点儿说难道过往嫁出去的女孩们没被牺牲获得多少权益了?不都是在夫家干活生育劳作撞大运不死在哪场生产上罢了。   而尝试改变只要没有跳出嫁人的规则它必然会出现现代女人经历的‘平等困境’甚至会出现父家夫家两头吃而不嫁人娶夫丈夫也有可能推卸自身责任……问题当然很多但本村生活水平很高女人再吃亏短时间内也会比直接嫁出去放弃一切好。   是的这次的实验只是‘短时间’四五年以内主要看第一次生育后的变化。   至于把时间放长想知道十年二十年的去看是改变能否持续韩盈觉着还是不要多想了别忘了还有汉武帝这丫的不到十年就要和匈奴开打到时候她面临算缗告缗依附于她娶夫的女人们肯定要迎来动荡当然传统家庭也好不到哪里去兵役和加税之下人人平等真到了那种时候也别嫁什么娶什么了先考虑怎么活下去吧。   反正面对这样朝夕令改生存环境一定会往恶劣到不举子狂奔的现状韩盈也开始铁石心肠起来   她已经尽力提供了倾向于这些女儿们的优势有能力的女孩早在父母和兄弟的心中取得压倒性胜利一步到位开始招夫没能力有情商的也在和父母统一战线亦或者和夫家谈判博取优势。   那些对自身情况懵懂各方面平庸父母也不靠谱的……不在这次损失也有可能在未来出现变动的情况下遭受损失那还不如早死早投胎顺便给大家做个反例参考吧。   略微可惜的是这场实验目前刚刚开始实验对象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如何选各种方法层出不穷但谁也不敢下结论并加以尝试曹良光围观她们的争吵就觉着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晾干头发再也坐不住的蔡汶已经离开澡房开始清洗自己的曹良原本极其安静但知道她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的妇人们压根没放过她直接把她拉来参入了讨论顺带又讨论了一波女性生育次数的问题。   还有别人家的女眷洗漱蔡盛自然不会守在门口他陪着父亲去找韩羽可对方丈夫婆婆昨夜去世目前压根不村内见不了人其她女医的态度又很冷淡蔡彭只能和儿子回澡房清洗等明日前去拜见韩盈。   过来的蔡盛正好看到妻子出来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精神颇为不好这让蔡盛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第160章 谁是韩婴   “听了点儿本村的婚事,还挺有意思的。”   曹良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刚才激烈争吵到面红耳赤的妇人们,此刻纷纷露出来笑脸,一个接一个的跟她们打着招呼,曹良点头回应,看着人都走了,她道:   “先去清洗吧,等洗完我再和你说。”   说是洗完,可真正等到开始说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曹良三言两语把由于女儿嫁出去会损失大量收益,而由于儿媳无法弥补,引发各个家庭在安排女儿婚事上起的矛盾和争端都说了个清楚。   “咦?”蔡盛还有些年轻,他看不出这种模式下对父权家庭的动摇,而是关注起来‘尽孝三年’的说法,摸了摸下巴,蔡盛开口道:   “这个尽孝挺好的嘛,能让女孩晚嫁上三年,不那么早生孩子。”   大半辈子都在四处游历,见识极多的蔡彭眼中立刻闪过一道精光,本村独特的风俗和现状,绝不会是凭空而来,想必和韩婴有极大的关系,可这不是正常医者该做的事情,那,她的目的是为何呢?   韩羽,魏裳,乃至儿媳提到的女管事如流水般快速从脑海中划过,女人权力和地位的提升根本无法隐藏,蔡彭很快猜到了部分。   “有意思。”   蔡彭不是父权和强权的拥护者,相反,他是挑衅者和受害者,这种提高女人权力的事情没有引发他的反感,甚至还让他对韩婴更加好奇:   “怪不得韩羽不在婆母身旁侍奉,不过人死如事生,接下来丧葬又得好多天,想等来韩羽是不可能了,还是去县里更好一些,只是……我要如何才能快点儿拜访韩婴呢?”   同行是冤家,韩婴似乎有些讨厌男人,他过去,若是遇到冷脸和讥讽,那无论是忍着住在县里,还是大冬天继续往其它县赶,都不是什么好选择,要不然……   还未等蔡彭想要用什么手段,才能近距离观察下韩盈再做打算,一直安静吃饭的蔡汶突然说道:   “大父,宁宁托我给韩姑姑送她练的字。”   “哎?”蔡彭收回来思绪,他扭头看向孙女,惊讶的问道:“什么字?”   蔡汶放下筷子,爬到土炕上,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来只有半尺长,三指粗的迷你儿童版竹简,展示给蔡彭看:   “喏,就是这个。”   刹那间,蔡彭便哈哈大笑起来,他高兴的起身,将蔡汶从土炕上抱了下来:   “汶儿,你可是给大父帮了大忙!”有了这个,他就有接近韩婴,看看她性情如何的机会了!   曹良看着高兴的公公,心中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东河村这些户人家,到底怎么安排女儿婚事她还不知道后续呢,这一去县城,她上哪儿再过来听?   甚至,从只这儿住两年就走的话,她也看不出来成效究竟如何……就不能多住一段时间,不,多住几年呢?   这些想法萦绕在曹良的心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总得以公公和丈夫的事业为重,不是么?   只是,曹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着有些不舒服,像有什么膈在胸口,让人难受。   这样的难受没有持续太久。等第二天,曹良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正常的赶往去了县城。   说起来也怪,像他们这样大冬天一家数赶路的人,肯定是极为稀少的,但城门卒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惯例检查了传,核对上面的记载和本人基本无误后,便直接放他们通行进去,完全不像之前经过其它城池,会被被反复核验身份,甚至会有城门长过来专门检查。   更加有意思的,是那些担着柴想要进城贩卖的普通路人,对他们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甚至还有个农夫主动过来搭话,问他们是不是要找韩婴韩医曹,他可以给带路,只要随便给几个铜钱就行。   想起来青药的蔡彭,已经猜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还需要再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于是掏出来几枚铜钱给了这农夫,让他带路,边跟边问道:   “看穑夫的态度,想来本县是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外地人过来求医了?”   “是啊,最近可多了。”这农夫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这一家的人,脸上多了些不确定的神色,他“咦?”了一声,又道:   “奇怪,像贵客你这样拖家带口,看起来又没有大病的,我还没有见到过呢。”   “是吗?”蔡彭没有正面回答农夫的问题,而是反问:“那你见到过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农夫想都没想的随口答道:   “不是瘦的出奇,要死不死的,就是看起来不像是个正常人的。”   也就是说,过来的人都是些重病患?   蔡彭他略为沉吟,继续打听道:“那,韩医曹治好了多少人?”   这样的打听,对于农夫来说极其常见,毕竟过来求诊的病人,心里终归还是有些犹疑不定,不能完全信任韩盈医术的,所以向他们这些本地人打听是最为常用的一种手段,不然农夫也不会这么熟练的过来问也不要带路,只是这个问题吧……有点费钱。   农夫脸上多了不少迟疑,他摸了摸怀里的铜板,又不着痕迹的往前快走两步,这才放心的说道:   “韩医曹医术是没得说,可操纵生老病死是鬼神的能力,她就是个凡人,自然是做不到的,就那些快要死了的人,救不活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过贵客你也别急,有枣没先打一杆子,过去看看再说嘛。”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蔡彭没有像农夫想的那样,不是希望破灭般的沮丧,就是感觉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欺骗,甚至是对着他和韩医曹恶语相向,反而抚掌大笑道:   “好一个能人!”   不得不说,蔡彭是很惊讶农夫说出来这样话的。   自己明摆着以病人的身份询问,而农夫靠给他带路而获利,为了让他继续求医,最有利于他的选择,应该说韩医曹医术有多么厉害、治好了多少多少人,快要死了的,甚至已经死了的人也能被救回来,给予希望,他才能多得赏钱,可谁能想到,这个农夫居然直言相告,半点不肯夸大呢?   蔡彭微微咂舌。   这样的回复,可不太像出自农夫的本心,他刚才可是看到了农夫摸钱躲远的动作,也就是说,这是韩婴特地整治过的结果!   可古人有云,防民之口,甚防于川,想制止别人对治疗结果的以讹传讹,已经是极为困难的了,更何况还有利益牵扯?   医术救人的同时,还会对家产,个人前途乃至政局产生深刻的影响,蔡彭曾因此被他人坑过数次,正因为他经历过这些,又无能为力,所以他更加震惊于韩婴的能力,他忍不住在脑海中细细勾勒对方的形象,医术不错,不慕钱财的同时又工于心计,治得住他人不损害自身,再加上最大弟子的年龄,想来,应该是个年龄只比自己小一些,差不多在三四十岁的妇人……   这么想着,带着蔡汶跟着女护理一路走到了药房,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药柜,每个柜上都刻了药名,熟悉的苦味萦绕在鼻尖,蔡彭来不及分辨是什么药材,目光急切地寻找起来韩婴的身影。   此时的药房共有四位女子,年龄各有区别,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两个二十岁上下,还有一个分不出具体年龄,不过看体型好像是个快要成年的丁女,蔡彭快速的将她略过,目光投向了那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上,她正讲着如何开药:   “新来的这个病人精神疲倦,容易乏力,而右胁间胀痛,饮食减少到常人的一半,摸他的脉呢,脉弦偏细,属于肝弱脾虚,需要在原有的药方中,酌情加入女贞子,白芍、党参来养护肝脏,同时用首乌、菟丝子增脾……”   韩盈对药材都是直接取后世名字使用,其中有不少和现在的叫法完全不同,旁听的蔡彭不能将此人说的药材名和药材本身对号入座的。   不过,医者出于保密,又或者本身信息流通困难等原因,致使药材名不同是常有的事情,蔡彭也没觉得奇怪,甚至正是因为他听不懂,反而觉着对方的药方可能还不错的样子,并坚定了此人正是韩婴的想法,先入为主的观念,甚至让他忽略了‘韩婴’是站着‘讲授’,而其她女子全部坐着听课的反常现象。   将现状理解成授课的蔡彭拉着蔡汶往后退了几步,表示自己没有偷听的心思,只是还以为要等很久的他,刚后退完,便看到那领着自己过来的女护理一脸的疑惑,仿佛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后退,而还未等女护理问出声,屋内讲课的‘韩婴’,便说出来一句让他宛若雷劈的结语:   “医曹,你觉得我这个药方开的怎么样?”   ?!!   蔡彭看着四人中明显年龄最小的那个少女点了点头,说道:   “整体上是没问题的,不过女贞子这一味药加的不对,它虽然补肝肾,但性凉,脾胃虚寒,肾阳虚者忌服,容易引起腹泻,前面为了驱虫,已经加入了腹泻的药物,再来女贞子,药效就要过猛,病人身体本就极度虚弱,一旦长时间腹泻,便会出现脱水和人体重要元素过度流逝——这是会危及生命的。”   蔡彭眼睁睁的看着他以为的‘韩婴’,先是拧眉思索,片刻,她猛的一拍手掌,心有余悸的低头向那个小年轻道歉:   “坏了,是我想的不够全,要不是有医曹你在,这就要出人命了!”   蔡彭整张脸瞬间扭曲起来,他再也克制不住,冒昧的大踏步上前,冲到了这个年轻少女面前,问道:   “你就是韩婴?” 第161章 混的太惨   “我是。”   韩盈狐疑的看了眼这个猛冲过来的老者,问道:“请问你是?”   蔡彭冷静下来,他正了正衣冠,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失礼,随即便开口道:   “在下乃济北人士,姓蔡,名彭。”   介绍完自己,蔡彭脸上露出了些许迟疑,他顿了顿,却还是坚持问道:   “恕我冒昧,不知韩医曹今年年岁几何?”   听对方这么发问,韩盈立刻便明白过来了怎么回事儿,毕竟这些日子过来求诊的病人,几乎每个都对她外貌展示的年龄产生不少质疑,而韩盈也开始使用和前世一样的招数——谎报年龄。   她态度极其自然的回答这个自称蔡彭的老人:“我今年已经十之有七。”   话刚说完,知道韩盈真实年龄的于秋就默默的别开了眼。   韩盈的基因不差,缺的就是营养,她实习天天坐公交车上下班,不少等同自己乃至超过自己的‘成年人’,不是穿着校服,就是带着电话手表,非常让人怀疑自己认知是不是出了问题。   而如今,努力接近现代人的营养摄入下,骨龄十岁的她,也有了这样的成就,穿鞋后身高已经能有一米五三啦!   本地大多数丁女的身高也就是在一米五五上下,甚至于更低,也就是说,至少从身高上看,韩盈已经是个‘成年人’。   当然,大部分丁女的身高是偏低的,资源相对充足的县城内,女性也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动物蛋白摄入,这使得她们的身高能够维持在一米六,甚至是一米六五以上。   和她们对比时,韩盈的身高就有些矮小,面孔也显得稚嫩,不像是一个成年,甚至应该生育过的妇人。   好在,这种质疑也能在其它地方找补,毕竟这几年她是东跑西奔,整个人晒得比较偏黑不说,还因为和范石练武,多了不少轻伤,这些伤痕随着变化,不仅让她多了岁月的痕迹,还能更加证明她已经脱离了少女的年龄。   毕竟,在大众的认知和常识中,在这个年纪的少女哪舍得让自己的脸蛋受伤,甚至就算她舍得,她的父母也不会允许啊。   在身高外貌,以及她的行事和能力支持下,面孔的稚嫩也可以用天生娃娃脸解释过去,蔡彭也相信了韩盈今年是十七岁,但,十七岁的年龄就做到这些……还是说不通啊!   他两条眉毛使劲往中间拱,眼睛也眯了起来。嘴里还忍不住嘟囔着:   “说不通啊,哪有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么多事情的?!”   蔡彭还在怀疑人生,旁边的蔡汶嫌弃的看了一眼问这些没用问题的大父,哒哒哒跑到韩盈面前,拿出来何宁写的竹简,边递给对方,边说道:   “韩姑姑,这是阿宁让我带给你的!”   阿宁?   是何宁吧?   韩盈反应过来,她伸手接过这还有几分可爱的小竹简,本以为是何宁有什么事要与她说,可打开一看,上面写的却是诗经中的淇奥。   这字横竖都有些过粗,笔画多的,都快挤成了一团,明显是初写字的人无法控制好毛笔,所以才会呈现出这样的字迹。   而字的主人,正努力的将字写的横平竖直,一百零八个字只有两处削去重新的痕迹,想来是练了很多遍之后才在竹简上写,足可见其用心的程度。   韩盈稍作沉吟,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笑意。   她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   毕竟小孩学会新本领后,总会想要向大人表现自己的,但在孩子看来很重要的事情,却不一定会被大人理解和在意,只是一篇诗经而已,又不是重要的信件,谁有空闲帮她跑这一趟呢?   想来,何宁应该是想要等哪天她回去的时候给她看,但迟迟等不到她回去,而此刻,她遇到了前去县城找她的行人,还正好有个和她搭上话的同龄女孩,自然会拜托她送过来。   而这位老者……无非是想用这个借口来接近她而已。   至于他到底抱有什么样的心思,看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就知道了。   韩盈将手中的竹简收了起来,抬头看向蔡彭,还未等她询问,蔡彭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直言道:   “不瞒韩医,我也是个医者,数月前,我从齐地听闻韩医青药的奇效,实在是敬佩,故而前来请教……唉,这次上门着实冒昧,还望韩医不要见怪。”   蔡彭脸上带着明显可见的懊悔,这情绪倒不是演出来的,只是懊悔的不是这次试探冒昧,而是他刚刚居然没有忍住,直接上前去问了。   他原本只是想借送竹简着这个理由进来,不被韩盈察觉的情况下,观察她究竟如何,然后再考虑递拜帖,正式的,给足对方面子的上门,既不失礼数,也让对方有了拒绝的余地。   可如今,他先冒昧的询问年龄,而后孙女又给了竹简,这么一来,看不出对方心性不说,与旁人不同的行径肯定会被韩婴记住,那,下次再正式递贴拜访再说自己是医者,试探的意图就无法掩盖,现在直言,就显得极为不知礼数,只是两者相较取其轻,蔡彭也只能说后者了。   听他这么说的韩盈面色不变,她扭头,先是对身边的女医们说道:   “病人要紧,这边没你们别的事儿,就先去忙吧。”   女医们纷纷应了一声,各自转身准备去忙自己的事情,只是她们的目光一直聚焦在蔡彭身上,就算是没有离开,准备熬药的女医,也是时不时的抬起头来打量着他。   好消息是,她们没有露出敌意。   蔡彭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而韩盈也是头痛,药卖出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本土的医生找过来,那也没问题,按照现在的礼仪正常拜访呗,可蔡彭这么突然的过来,她对他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话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   你给我一个拜帖啊!   嗯,随着在古代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韩盈也逐渐被古人同化,开始重视起来如今的礼仪,这倒不是她迂腐,而是这玩意儿真的很重要,这可是同行,什么都不了解的,难道就要直接把怎么驱虫全讲给对方?那她可真是个‘圣母’,不仅损己利人,还损害女医们的整体利益。   那,不说驱虫,她难道要尬聊一些,你今天吃了吗?我吃了什么的废话文学?拜托,她很忙的,哪有这闲工夫?   可要是随便敷衍几句,或者直接赶出去,好了,对方要是个小人,到处诋毁她过于傲慢,比如——韩婴自高自大,好意给她家人帮忙送信,结果一听他也是医者,连句谢谢都没有就被赶了出去,实在是让人气愤!   七真三假,颠倒黑白的话绝对能骗一堆人,她想辟谣都做不到,而名声又真能影响潜在的机会,所以,无论她怎么做,都是吃亏。   以往,韩盈读一些位高权重的人,因为礼仪不够就发怒赶客人离开的故事,还觉着这人实在是过于傲慢,不怪后面翻车,下场凄惨,可现在当她置于对方相似的处境时,她也恨不得也做出和对方一样的事来。   谁让礼仪除了被一部分人拿来装逼,它就是一分完全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社交手册,现代其实也有,区别也就是现代大家生活中不遵守的成本极低,比如相亲和普通职场面试啥的,反正就见一次,能去上班的公司多的是,就算是出错也没事,可要是放在高端商务对接,又或者公务员面试这种重要的场合,照样还是讲究礼仪规范——这要是出错,那成本太高了!   事实上,韩盈去找师父找娄叔,乃至徐田曹韩羽魏裳这些关系亲近的人过来找她,同样不需要讲究什么礼仪和拜帖的。算了,反正就这耽误这一会儿。   想着得在给医属加条不要把外人随便往她面前领的规矩,韩盈开口道:   “郑意,你泡杯茶过来。”   说完,她又招呼着对方去旁边的空房,边走边道:   “我好久不回乡下了,多谢蔡医帮忙把竹简送过来,不然,我都不知道宁宁已经开始练写字了。”   “哪里,不过是随手之劳罢了。”   蔡彭立刻松了一口气,自己如此不告而来,还有试探的痕迹在,对方随便敷衍两句直接谢客都算得上好脸色,现在能倒茶,那边是能多聊的意思,他微微叹气,又继续道:   “此番前来,其实也是为了避祸。我师从仓公,也就是齐地的淳于意,多专研养生之道,先师离去后,我不堪权贵侵扰,便举家搬迁至此,好躲个清静。”   这几句话,把师从,来处,情况全都交代了个清楚,韩盈立马明白,对方还是想正常交往,不是非要求驱虫办法的。就是这个淳于意,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思索中的韩盈突然灵光一闪:“缇萦上书救父?”   一个四处在上中层行医的医者,哪怕再神,名声传播还是有限,尤其是近十年先师很少继续外出活动,普通县城且年龄不大的韩婴没有听说过很正常,而文帝废除大部分肉刑,则是与大部分人都息息相关,基本上全国都得知道。   谁让这件事本身就是文帝为了推自己仁德和孝道所做呢,主人公缇萦自然要被反复提及。   蔡彭感慨自己沾了先师女儿的光,点着头应道:   “咳。正是先师之女。”   这下,韩盈终于想起来淳于意是谁了。   一个没有扁鹊在后世有名,但汉代非常有名,能被司马迁记载在史记上,写下古代一本医案的神医,他还是打破传统医生传承模式,开始广收徒弟的第一人。   就是好像有点儿重男轻女——这点存疑,二十四孝故事顶多能信一成,还得挑着信。   将大致消息从脑海中略过一遍的韩盈,心里有些戚戚然。   汉代医生果然混的比现代还惨,还好她没走上层路线!! 第162章 活人眼珠   有曹操这位千古第一医闹的历史传奇在,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韩盈也就伤感了几秒,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对方是淳于意的徒弟的身份上。   一良好的身份能拉高不少损失的印象分,至少韩盈对蔡彭的感觉就好了不少——老师能打破常规广收医徒,弟子专研医术求学心切,略微有点冒失,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这么想着,韩盈继续道:“这么算来,我还得称呼你为前辈呢。”   “这哪里敢当。”蔡彭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孙女压根儿没跟过来,而是蹲在药房门口看女医熬药。   他有些头疼,却也明白小孩子对大人说事情肯定不会有兴趣,想着她安静的在那儿待着,应该也不会出事儿,反而是跟过来,嘴上没什么遮拦,很容易说些不该说的,倒不如不喊她,打定主意后,蔡彭也:   “说起来,不知韩医的师承……”   “我没什么师承。”   随着在汉代生活够久,韩盈已经能够编出更加合理的,解释自己医术来源的理由:   “我阿父当年随军时,学了些粗浅的医术,我跟着他学了不少,父亲走的早,家里日子不太好过,我靠行医为生,待生计有所改善后,便多加研究,后来遇上老师,得以通读《素问》和《灵枢》,后来在广行医以提升医术,收学徒,让学徒行医后将经验总结反馈于我,如此循环往复,医术自然有所成就。”   汉代的正规士兵的日子过的很不错,军营中甚至有职业培训,会有人专门教导他们识字,木工,打铁,而医术做为‘匠’的一种,自然也会有人教导。   当然,这是在驻军守备的时候,战时完全没有这样的待遇,韩盈不知道便宜爹有没有驻过军,但说是同行老兵教的也行啊,反正是‘粗浅’的医术,赤脚医生没有出现之前,国内还有不少靠一门偏方吃饭的游医呢。   这点,蔡彭也没有怀疑,毕竟在乡间门行医的门槛几乎等同于没有,而军中教导的医术,取自《素问》和《灵枢》,理论正统的同时,又是拿着军中人士试验出来的有效药方,靠它在乡间门混口饭吃完全没有问题。   至于全靠自己摸索,医术说白了,就是靠经验累积,有了理论方向,试肯定能得出如何治疗的办法,而整个宛安县,已经密集到一个村能有两个村医,这代表整个县城上万户的人口几乎都被诊治过——这是多么可怕的行医经验数量?   在这个数量的支持下,猪都能成为名医!   更不要说,如今的医学还是处于起步阶段,它并没有那么多可以学的东西,像他老师,学医两年就可以给他人看诊,三年就可以独立行医,而资质愚钝的蔡彭,也不过是用了五年,那些花了十年乃至更久时间门还在做学徒的,除了品行,经验不够,大多数是成了老师手中的奴隶。   不过这种比老师更加激进的收徒方式,还是有些颠覆蔡彭的认知。   “原来是这样。”   蔡彭点着头,在他看来,韩盈还是有克制传授医学范围的,不然她不必让一个村只有两个女医,她完全可以教导的更多,只是,打破行业禁忌,颠覆现有利益格局的行为,必然会引发他人的口诛笔伐,当年老师广收门徒的时候,同样是得罪了不少人,她这么做,无非是本地原先没有医者,现在名声传播开,岂不是要引来不少同行攻讦?   稍稍思索后,蔡彭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所想。   “我想过这个。”韩盈没想到蔡彭还会提醒这件事,她笑了笑,说道:   “依我愚见,正所谓人命之贵,重于千金。医者分离于巫觋,本是以活人为心,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讲但愿世间门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除非天生的恶人,以及那些以践踏他人为快乐的变态,大多数人都会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哪怕已经被生活磨砺的麻木,可就像韩盈,即便是被病人伤过心,在西医的宣誓誓词,还是会有所触动一样,来源于后世的中医医德,在如今医生间门相互攻讦、医疗闭塞的环境下,仍旧有极大的杀伤力。   听到这几句话的蔡彭,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的能够看到白烟,只是他还未等他开口,韩盈便话锋一转,道:   “不过嘛,这种事情就像是儒家所推崇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一样,和空中楼阁没什么两样,毕竟你我都清楚,生、老、死如春夏秋冬,不以人力而转移,就算是病,以如今医者来说,能做的也不过是极少部分,终究是难以实现,而医者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穿衣的,都是俗人,又怎么不会有百般的欲望呢?”   说到这里,韩盈拿起来茶杯,呷了口茶润润喉咙,又继续说道:   “我是俗人,也需要吃喝拉撒,可我不屑于如巫觋那般的医者,靠拿捏他人性命谋财,这世间门向来是无医少药,那有药,有好医,又怎么会无财可得?”   “至于其他医者攻讦……呵,就算他们不在意宛安县的好药,也得掂量掂量万安县究竟有多少女医在我背后!”   搞医疗变革,肯定会触动既得利益者的蛋糕,韩盈早就想到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于是一直在积累自己的利益集团,前两年她还不敢这么放话,可如今,整个女医梯队已经完善,普通平民跟着种药材发财不说,还能够得到以往没有的医疗,甚至是县里的官吏,也等着在杜仲和甜菜上发财,敢动她,得先问问整个宛安县上下有谁同意!   蔡彭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小小的县医曹,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底气,能将整个县上下所有人做为自己的后盾?   可回想起自己沿途的所见所闻,蔡彭明白,对方所言不虚。   不得不说,这太违反他的常识了,从没有一个医者能够拥有这样的权力,哪怕是他的老师,医术那么高超,担任的也不是和治病有关的官职,而是齐国的太仓长,也就是管理仓库的粮官,因为前者压根没有过高的官职,位卑权小,甚至从名义上来说还比较低贱,稍微还想提升地位的,就不会去选择它。   而韩盈,竟然能在一个小小的医曹上做出这么多的名堂、硬生生将权力扩大至此!   蔡彭虽然是医生,可这年头只会治病救人的医生,坟头草早就一米多高了,周旋于权贵大官间门的他,哪怕并不主动学习政治和权力,耳闻目染间门,也有了极高的辨别能力,宛安女医的体系架构完全无法隐藏,他只要再深入想想,放推全国,就够看出这是多么庞大的利益团体,别说被其它医者攻讦,连医者往日任人轻贱的地位都能够颠覆,只是——   愕然良久,蔡彭最终还是叹息道:   “话是不假,可,你培养的都是女医,她们连你,终究是……做不得官的。”   韩盈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性别式的阶级压迫是韩盈最为厌恶的一点,但现实摆在这里,厌恶不会让它消失,逃避更不会有用,韩盈没有因为蔡彭点出来这点而沮丧,愤怒,而是带上了几分乐观的说道:   “我刚开始收徒教医术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能走到今天这一地步,事在人为,做——”   韩盈话还没说完,窗外猛然小孩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紧接着,还有女孩的斥骂:   “竖子!我大父就是医者,拿它来吓唬我,你吓唬错人了!”   这是蔡汶的声音!   蔡彭瞬间门觉得不妙,还未等他开口,韩盈就已经皱起眉头,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那个被她诊治的小男孩杨原正趴在地上,攥着拳头嚎啕大哭,而蔡彭带过来甜甜喊她韩姑姑的女孩,正极为凶悍的骑在了对方身上,两个拳头使劲儿捶打在对方的身上从衣裳凹下去的坑和杨原的哭声来看这力道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不过虽然小女孩是‘施暴者’但以韩盈对这两兄弟的了解这事儿的罪魁祸首估摸着还是杨原。   蔡彭看不下自己的孙女儿一直在打人毕竟杨原脸上实在是没什么肉一看身体素质就不算多好继续打下去肯定要出事儿他快走两步赶紧将蔡汶抱了离开杨原身上也不管还在啕哭的杨原对着孙女就问道:   “他做了什么让你打他?”   蔡汶满脸的厌恶指着杨原攥紧的手极为愤怒的喊道:   “他拿活人眼珠子吓唬我!”   嗯?!!!   顺着声音   快速看过去的韩盈果然在杨原手上发现了血迹而蔡彭则是立马变了脸色医属怎么会有活人的眼珠?这……   蔡彭快速压下了自己的情绪他调整好脸色心中在相信对方和此地不宜久留间门反复横跳可还未等他下定主意韩盈就掰开了杨原的手看他手里的东西瞬间门生气的拔高了声音:   “谁让杨原去的解剖院!”   杨原的哭声还在继续药房里熬药的女医们快步跑了出来她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胆大的夏末站了出来:   “应该没人让杨原去解剖院不过最近杜延在那边帮忙画图这事儿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韩盈不由得拧紧了眉头:“他去画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们忘了我立下的不允许外人去解剖院规矩了?”   “一旬多前吧?”夏末也不太记得具体时间门熬药带来的温暖让她手上的冻疮泛着痒意可她来不及去摸只能小心看着韩盈愠怒的脸色担心的回答道:   “医属最近太忙了我们抽不出来人手狱里送过来的死囚又不能放杜延会画些图样我们就就找他帮忙画图了。” 第163章 交换价值   说话间,机灵的女医已经快速跑去叫于秋。   听到这个回答的韩盈微微皱眉。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有一个深刻的认知,既,颁布规则永远只是第一步,其他人如何执行,才是最让人崩溃的部分。   就像前世大一时,她帮同宿舍的班委发期末评价表格,明明所有的要求都已经发在了群里,但全班还是有超过一半的人数过来询问要如何填写,除了部分不看要求外,更多的,还是同学们试图用各种理由给自己加表现分。   于是,犄角旮旯的‘实践’和从未听说过的比赛全都冒了出来,坑爹的是有部分还真的很有含金量,面对这种情况,要么她们查,要么继续加细化规则迎来更多的询问……反正帮那一次之后,她对于任何班级活动都开始敬而远之。   而如今,当韩盈在管人这条道路走的越远,她便越发的发现,只要手下的人是活人,那拥有主观能动性的她们,肯定会非常不可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折腾出来事儿。   当然,这种‘事’有好有坏。   医属来的病人越来越多,还多是危重症患者,医生需要时刻观察情况,根本离不开,而若是解剖,因为衣裳没办法多次换洗的缘故,一次怎么也得待够一天,好了,人不够分,先顾重患者下,解剖院就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两三个人。   而解剖院为了能够尽量延长尸体的保存时间,只有一个放在角落里的火盆取暖,寒冷使女医们根本无法兼顾解剖和画图,必须得想办法再找人。   杜延怎么被选中,他又怎么愿意去的,韩盈不太清楚,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儿副手于秋肯定知道,甚至,她肯定做了更加灵活的调整——不违反她制定规则的那种。   果然,一路小跑过来的于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杜延是解剖院顾的,咱们缺人,他缺钱,女医们肯定不会把这些东西往外带,这事儿找他没跑。”   嗯,既然是雇佣关系,那肯定不是‘外人’喽。   韩盈没有责问于秋为什么不将这种事情告诉自己,如果没有发生杨原将人体组织外带的情况,那这不过是件小事儿,和招力夫过来修房屋没什么区别,对双方都很有利,属于发挥主观能动性好的一部分。   可现在出了问题,那就不再是好事,韩盈肯定得询问追责,明白且知道自己需要担责的于秋继续说道:   “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也有责任,是我管理没有做到位,嗯……罚我半月的工钱。”韩盈沉吟稍许,便应道:   “可,剩下的你再处理好,以后别出这样的问题。”   解剖院现在肯定是闲人勿近,杨原的‘外带’很大程度上就是杜延带来的特例,没有造成伤亡事故,不必死抓着不放,至于杨原挨的那顿打……   挺好的,能长记性。   于秋点了点头,直接提起来还在哭的杨原就往解剖院走,韩盈扭头看向小姑娘,她抬着头,还向杨原远去的身影挥了挥拳头,半点儿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挺好,俩孩子都挺胆大,没造成什么心理阴影,就不知道蔡彭会不会多想什么。   正当韩盈心中疑虑的时候,蔡彭站了起来,问道:   “这解剖院,是我所想的吗?”   “是,用的都是死囚。”韩盈应道:“认识人体是治病的前提,所以……”   后面的话,韩盈没有继续再说,而蔡彭则是微微拧着眉,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实,从战国开始,国内的外科手术就已经开始逐步发展,毕竟在战场上因为外伤丢命的士兵太多,无论是统治者还是士兵本人,都不想这样死去,于是各种拔出箭矢、清理刀槊伤,以及挖去腐肉的治疗经验手段都在积累……而做这些,也需要对人体的内部构造有着极为清楚的认知。   这殇医处理的手段,以及蕴含的知识,蔡彭都学过,不过是老师的口述和前辈留下来的图画,他不排斥这种血淋淋还死亡风险很高的治疗手段,也给骑马摔断腿的病人做过截肢,那场治疗让蔡彭明白,无论是口述还是图画,都不够应对他截肢过程中的问题,剥开人体亲眼观察,才能让他的医术更上一层楼。   但,这样做,是辱没他人尸身,丧尽良心,会被他人避而远之,也让他这个本就卑微的医者更加低贱,毕竟殇医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总之,哪怕蔡彭在给人治病的过程中,越发感受到了无法观察内里所带来的医术停滞,他还是未曾踏出这一步。   当然,蔡彭也清楚,世上肯定会有医者用各种方法探查人的内里,无论是通过治病,还是偷偷上手,必然是有人做过的,不然,他学的那些图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韩盈竟然敢这么去做,还如此大大方方的讲了出来,更诡异的是周围人不仅没有厌恶,态度居然还如此的自然!   这让蔡彭有些怀疑人生,他用韩盈颠覆常理的事情多了,再解剖个死囚也没什么奇怪的理由安慰着自己,略微有些僵硬的说道:“怪不得你的医术提升如此之快,说起来我当初也是……唉,还是我拘泥于世俗,不敢越界罢了。”   蔡彭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的说了些什么,他脑海中反复浮现出那个年轻女医所说的‘画图’,解剖人体后画的图,肯定是人的内里,多年来阻碍他医术进步的最大困境,他做不到自己亲自探究,而当如今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时,心中立马升起了绝不能错过的想法。   只是,那些图对于医者来说,是价值千金的不传之秘,维系己派存活发展的根基,提出来都极为唐突,更何况去看?   可韩盈与其他医者完全不同……   完全可以拒绝,回去仔细斟酌,再用更加委婉方式询问的蔡彭一咬牙,直接开口说道:   “我想观一观这解剖院——以我行医的医案诊疾,再加上我珍藏的药材来换,如何?”   蔡彭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韩盈最不缺的就是医案,而药材虽然珍贵,可只要对方有医术,吸引来达官显贵,那就不会缺钱,再珍贵的药材,迟早也会集齐,这两项加起来完全没有人体内里的解剖图更为贵重,也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交换?   韩盈同样是陷入了沉思。   不同人看待不同物品时的价值是不一样的,蔡彭觉着他的医案和药材价值不够,但韩盈却觉着价值简直大发了,她手里的中医书多到数不清,可就是各类药材对不上,这还不只是时代的问题,是医生之间为了维护自己的药方不被他人偷学,故意改名!   再加上不少药和普通植物间相似程度极高,没有功效和有一定功效的伪品很多,韩盈在少药和无药之间,还要加上大量的甄别工作。   对于韩盈来说,朱况带来的药材和学徒,两者创造的价值简直是一样大,没有药材,韩盈根本治不了过来求医的病人,而没有那个学徒,她便是空有宝山而无法用。   可惜这个学徒跟着的医者实力普通,肚子里那点存货不到两个月就被韩盈掏空,她正愁没处省力,又要自己辨别呢,这试起来直接没个年月可言……谁能想到,蔡彭就送上门来了!   他老师是游历全国各地的淳于意啊,能留名史书的那种,属于现在活着的百科全书,这是比那个学徒还金闪闪的宝库钥匙!   放过他,那就是犯蠢了。   至于她交换的解剖图是不是过于贵重,笑死,这世上死人那么多,他只要想要,那对着某个官员或者权贵张张口,剩下的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没做,也不过是过不了心里的坎而已。韩盈快速衡量过利弊,哪怕觉得自己赚大发了,脸上也没有露出笑意,而是极为为难的开口:   “这……本不应该给外人看的。   韩盈刻意停顿了几秒,看蔡彭拳头不自觉的握紧到发白,这才答应道:   “不过蔡医与旁人不同,也不是不可一观。   蔡彭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孙女的肩膀,让她带着范香去找儿子取医案过来,而后便急不可耐的,跟着韩盈去解剖院。   一行人走的急促,还没到院落,就在外面听到了比刚才还大声的鬼哭狼嚎,其中还夹杂着杜延的怒斥和巴掌声。   韩盈心下感慨,果然,弟弟这种生物,躺着总比跑起来更让人放心,杜延也是被气的够呛啊。   就是在闯祸上,这两人不愧是亲兄弟。   吓唬孙女的小孩被打,蔡彭自然高兴,他面上不显,跟着韩盈进入解剖院,院中的确弥漫着淡淡的血气,可景象却不像他想的那样鲜血四溅,肠流满地的模样,反而颇为整洁,干净,若不是。打开的院门内部,的确有一具赤身裸体的尸体,旁边还有女医在忙碌,那他还以为这就是正常的院子呢!   他继续前行,略过揍杨原的杜延,站到门口,方才看清楚那男尸身上带着的血迹和缝合的痕迹,以及女医正在缝合的眼皮。   不得不说,这一幕让蔡彭觉着自己的眼皮也开始发疼,他忍不住问道:   “为何还要给他缝上?   韩盈随口答道:“整理好全尸给他找地方下葬。   “咦?   蔡彭还以为这些死囚就是死无全尸外加曝尸荒野呢,没想到还有下葬的机会,那些罪大恶极的囚犯正常情况下可没有这个资格,肢解后枭头示众才是常态,如此说来,韩盈还算做了件好事儿呢。   嗯……这真是美妙的误会,韩盈给他们下葬完全是没办法保存器官,乱扔更是容易造成不适和污染,更何况,这些大体老师哪怕生前犯了罪,死后为医学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总是要尊敬一下的,收整埋葬还能练练缝合技术,两全其美嘛。   韩盈不知道蔡彭所想,她走上前,将画有详细器官的细麻布抽了出来,在旁边的桌子上展开,对着蔡彭招手道:   “这是她们新画的心血管图。 第164章 血液循环   这张解剖图有二尺宽,五尺长,是最终的定稿,按照韩盈制定的要求,用几乎和线一样细的线条勾勒出整体的前后左右视图,各个剖面图、以及放大的心房,连接各器官的血管,甚至还有完整的人体外轮廓来标注心脏的位置大小等等。   以韩盈的审视来看,它和后世教学使用的解剖图相差不大,已经能够达到十八世纪西方解剖图的精准程度,只是没有更精细的,一比一去画心房壁多厚的同时又有多少层,这玩意虽然也能肉眼观察总结和画出来,但用处嘛……基本上没有。   毕竟西方的心脏手术能有成活率,虽然和解剖发展有一定关系,但最重要的还是青霉素等化学药物杀菌、医疗影像技术确定病因支撑,没这两项想给活人心脏动手术,那绝对动一个死一个。   不过,女医们并不知道这点,一开始解剖绘制的时候,她们什么都想画上去,这导致最初拿给韩盈看的解剖图简直是一团乱麻,甚至每个人的都不一样,非得韩盈带着画个,有了参照才能继续。   可即便是这样,每张图她还需要审稿,当然,女医们的任务更重,解剖,绘稿,定稿,归纳重绘……每一项背后都是大量的人力。   蔡彭不知道这张图背后有多少事情,但仅仅是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绘制,他便能够确定这张图是无价之宝。   想要绘制它,所需要的精力,物力都是海量,甚至这种创新的绘制方法,都不知道要失败多少次才能出来,更不要说它本身展示出来的价值!   蔡彭快走两步,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张领先如今一千八百年的心脏解剖图,贪婪的扫视着,要将每一处线条全部记住,他伸出手,想去指以及所看的位置,却半点不敢触碰,而是悬在上方慢慢的跟随着线条滑动。   良久,他才叹息道:“原来,人心竟是这般形状,其内更有如此奥妙,其复杂程度,不亚于楼舍!”   说话间,蔡彭脸上呈现出极为复杂的表情,欣喜若狂间还夹杂着悲意,这悲意越来越重,甚至在声音中也带了出来:   “可恨,我居晚二十年方才见韩医,更恨不识这图中大半之物!”   “不识不是更好么?”   韩盈明白蔡彭的心态,没有什么比明明已经掌握如今最顶尖技术,结果却被突然告知,自己还有大量的,更加深奥的技术没有学习更打击心态了,仿佛过往几十年的努力一瞬间都被否定,可对于医生来说,这也是最好的事情,因为这代表医术有着更加宽阔的进步空间,同时也能救治更多的病人!   “难道,蔡医连再识这图的心都没有了?”   “当然不会。”   蔡医摇了摇头,他听懂了韩盈的意思,只要他问,上图上所有的一切,甚至是韩盈这些年来的专研全都能尽数告知,这样宽广的胸襟着实让他敬佩,只是——   抬头看着韩盈年轻的面孔,蔡彭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他太老了,就算是再学,再专研,又能持续多少年?   蔡彭不敢多想这个问题,他努力让自己想起来师兄们都活到了花甲,以及老师古稀之年方才去世的例子,整理好外放的情绪,又道:   “灵枢经脉篇有云,心主血,起于胸中,出属心包络,下膈……其支者,别掌中,循小指次指,出其端,此成一体也,可我见此图绘制,却时刻与全身相照,难道,前人所总的经脉,有所谬误?”   做戏做全套,真的把黄帝内经背下来,还研究过的韩盈立刻点了点头。   更早时期的医生在人体解剖上已经走了很远,这段内容其实就是如今的血液循环理论,从后世看,这就是血液从胸外侧动脉分支,到肱动脉肌支,前臂正中动脉、前臂掌侧骨,腕掌,指掌的一次循环。   从血管分布及走行路线来说,这和后世没有太大区别,很精确,不过,现代医学认为血液是从主干流向分支,而如今则认为是从共干血管的一个分支流向另一分支,只是单体脏器和特定的血管结合在一起,而非全身循环,在这点上,汉代的认知还是有所不足。   “血管还未完整绘制,不过之前解剖时,有通过些许手段验证过这点。”   韩盈脑海中回想起来那些验证的手段,呃,和历史上那些有名的酷刑也差不了多少,她默默的略过了这点,道:   “血内及于脏腑,外布于肌肉,流通全身,其力来源于心,外听为心跳,其内如水囊挤水,左右流转,而后入肺……”   血液循环涉及的可不只是单一内脏,无实物光空口说,好多东西都说不清楚,韩盈又抽出来张简略的,只画了器官外轮廓的全身人体图,将她和女医们‘研究’出来的循环理论讲了一遍,同时还带入部分的肺部呼吸与气的连接,肠道的营养吸收以及肝肾排毒。   肺传气,肝肾排毒,心主血,在如今都有一定的认知,大的范围没有多少错误,只是更详细的部分就开始有争议了,在韩盈这边来说,她是属于带着答案去找验证,诸如肺气,呼吸气体有区别这种很多可以直接用实验证实,这种说服蔡医就很容易。   可有些韩盈在如今是找不到验证的,比如肝加工营养物质,以目前的解剖还不足以证实它有这些功能,这方面,蔡彭便只将其认作是韩盈提出的理论,真实性未知,甚至还对一些观点上持有不同的看法。   这样的反驳完全在韩盈的理解范围内,她没有在自己不能证明的地方纠结,而是固守有证据支撑的部分:   “血液有承载全身营养输送的功能,这点我之前解剖的一个胖子能够证实,对方血管中有着大量的油脂,多到将主血管堵塞的只有一半,后来我又对他的家人询问过,此人极其爱吃肉,还是以肥肉为主,所以他常年头晕眼花并伴有胸痛,如果油脂不是来自于肠道的吸收,那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和韩盈讨论越多,蔡彭便越困苦自己无法亲眼看到,他下意识想追问,有没有可能会是胖子内肥肉过多,其油脂渗进血管致使的油脂堆积,但他还没开口,脑海中浮现的一个病例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这句话。   “油脂堆积堵塞血管,血管变细,脑部供血不足,所以头晕,胸痛,不,应该是心痛,心要用更强大的力才能让血液流通,长久处在极力不得舒缓,怎会不痛?”   蔡彭开口分析原因,看韩盈点头,便得知自己所想正确,他回想过往诊治过的病患,微微迟疑,却还是开口问道:   “那血管中出现油脂堆积,究竟是他过胖,还是吃的肥肉太多呢?”   “肯定是后者啊。”   韩盈摊了摊手,她如今接触不到任何的植物油,以夜晚想点个灯都得用动物油脂情况,九成九以上的人,正常吃根本不可能吃成个大胖子:   “不过‘胖’只是表象,出现的原因也不止吃肉,倘若此人主食吃的多,平日里又活动的少,同样会变胖,据说郡里讲究男子以心广体胖,甚至以肥硕为美,我个人认为是不太好的,容易产生病症。”   “这……”蔡彭不免拧紧了眉头:“那张相张苍如何解释?”   韩盈沉默了。   张苍是汉朝初年的名臣,此人原本在秦朝当一个小官,后来跟着刘邦打天下,据说是犯了腰斩的罪,行刑人脱下他衣服,满身肥膘白白胖胖,正好被当时的丞相王陵看见了,他认为张苍俊美异常,不是平常人,于是向刘邦求情,而刘邦还真免除了他的死刑。   事情到这里挺离谱的,不过韩盈还可以理解为,白、胖证明了张苍不是普通人的身份,而张苍又通过口才说服了王陵为自己求情,总之,这与她的理论无关,但后面就不是了,身为胖子,他居然在权贵大多五十来岁的寿命下,活到了一百多岁!   就,有些人虽然熬夜吃肉抽烟喝酒全都做,但他就是活的久,这种向医学常识疯狂扇巴掌的身体只想让韩盈高呼,这是什么基因,给我也来一份啊!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人与人的身体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都大,张相……他长寿和胖关系不大,而是本身就能活得久。”   回答的韩盈满脸麻木:   “毕竟世上胖的人多了,这么长寿的也就他一个,也就是他太显眼,大家才觉着胖能长寿,普通人还是要均衡,过犹不及嘛,”   蔡彭想了想老师和周围经历的人,逐渐绕过来弯儿:“还真是。”   张相就是违反正常情况的特例,完全没有对照参考价值,不过这个不能‘胖’的范围,又是在哪儿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毕竟有现实因素影响,比如职业、环境,财力水平等等,二人就这个问题又多聊了几段,看天色已近中午,这些一时半会也讲不完,韩盈便直接邀请对方住进医属旁边的空屋舍,以后方便过来讨论。   蔡彭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搬家收拾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过这方面完全不需要蔡彭操心,有儿子儿媳效劳嘛。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蔡彭近乎每日都泡在医属,连转移户口的事情都是儿子去办的,而等蔡盛好不容易能休息下来喘口气,蔡彭又将盖了泥封的信件扔到了儿子怀里。   “这是给庆侯的信,你尽快找人寄出去。”   蔡盛拿着信件,看着亲爹潇洒远去的背影,差点儿没有咆哮出声,庆侯所在的县远在四百里开外,他上哪儿寄信啊!   蔡彭完全不在意自己儿子的崩溃,自己现在很忙,要学怎么做样本对照,解剖刀法,规则,怎么纪录要点,三视图的绘制……还得去看看医属里看看那些疑难杂症,压根抽不出空来,既然儿子接下来没有事儿干,给父亲想办法寄封信怎么了?   就是韩盈明明医术天分极高,却不得不抽出来大量的时间管如何保持‘公共卫生’之类的事物上,让他不能时常与对方讨论,实在是令人可惜。   被可惜的韩盈瘫在县衙,有些疲倦的看着魏裳,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第165章 婚事博弈   魏裳手虚放在铜炉上方,缓和着冻僵的手指,她没有立刻回答韩盈的问题,而是看着韩盈明显的黑眼圈和疲倦的神色,颇为担心的问道:   “师长最近事情很忙?”   “差不多吧。”韩盈回答的有气无力。   蔡彭这位老先生对医学是真的热爱,恨不得能天天抓着她询问,就是对方身为如今医疗行业的顶尖人士,同时又有一套还算自洽逻辑,肯定会对她的理论提出各种质疑,虽然有些反驳的意见她能忍受,毕竟医学的进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中间肯定会有试错,但那些错误严重的,她是真忍不了,那可都是人命!   于是,韩盈不得不抽出来大量的时间和对方一起解剖,证实自己的观点,又在夜晚疯狂的查医书和保存下来的教学视频学习,可问题是,她还有大量的,非存医学研究类的其它事务要做,一个人强撑着做两个人的工作,那不累才怪。   人的精力有限,发现自己支撑不住,韩盈果断放弃继续和蔡彭继续研究,而是专注于维持体系,当然,这不代表她完全放弃,她还把如何研究的方法说给蔡彭了,她提供平台,对方专注研究,这也是互惠互赢嘛。   就是脱身脱的有点晚,这一段时间熬的太狠,休息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韩盈使劲儿闭上眼,等了足足三四秒后才睁开,这让她稍稍缓解了一下困意:   “不提这个了,你来是?”   在对自己身体的爱护上,魏裳还是比较信任师长的,她没有继续追问,顺着对方的提问说道:   “这不大半个冬天都快要过去了嘛,村里的那些十四岁已经不能等的少女们都开始结婚了,我看例子不少,所以过来和师长你说说。”   ?!!   这话让韩盈瞬间精神起来,身上的困劲和疲倦突然消失不见,她猛的坐起来,问道:   “怎么样,少女们是嫁出去还是怎么留下了?”   “总共有三个结婚的,都留下了。”魏裳边回忆着情况,边开口说道:   “两个父母是找没有家产,过来务工的佣夫,年龄在二十出头,直接入赘进来,什么都没给。还有一个是像娶妻一样,给了两千钱的聘礼,娶进家来了个才十岁大的少男。”   “咦?”韩盈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这和她原先设想的可能略微有些偏差,她还以为会像前世00年至20年的父母,哪怕是独生女也要坚持把她嫁出去一样,三个人能留下一个就算是好的,没想到居然全都留了下来!   慢慢思索,韩盈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压力。   除了传统思维的影响,最重要的一点,是现代的生存压力太小了。   有稳定的工作、房产,不需要女儿全方位负责养老的现代父母,自然不会冒险让女儿招婿,承担女婿软饭硬吃,周围人风言风语,以及过重的抚养压力,这使得父母下意识按照过往的‘最优选’,直接将女儿嫁了出去。   但,古代,哪怕是家产二万钱的富人,其生活水平可能也就是达到后世七十年代普通农民水准,他们挣扎在温饱线上,时刻面临着生存的压力,嫁女?那完全是没办法的选择,如果可以,他们更想儿子带着儿媳,女儿带着女婿一起给家里创造价值。   难听点说的话,就是奴隶主肯定会希望手下的奴隶越多越好啊。   不过现实虽然残忍,但对韩盈很有利,她胸口上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对于父母来说,嫁女和娶妇只是一场不赚不亏的模式,如果能够通吃,那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嗯嗯。”魏裳使劲儿点着头:   “家里要忙的事儿那么多,女儿不走,还再多一个人,那全家人都能松快不少,而且招来的男人也能给自己赚口粮,不用愁他的支出,这么好的事情,我也想要啊。”   说到这里,魏裳脸上逐渐浮现出了几分不解:   “不过,这么算账的话,应该全招佣夫啊,为什么田家还要花钱娶一个十岁的少男?花钱还又小,不能干多少活不说,这个年龄可能吃了,尤其是他没有工位……这怎么算怎么不划算啊!”   魏裳的疑惑让韩盈也陷入了思考,她重新梳理过这几家的情况,立刻问起来一个和结婚好像无关的问题:   “招夫的那两家女儿是不是比较平庸,没有多少晋升可能,而娶少男的这个,是不是能力比较出众,或者是你直接暗示过以后有机会升职?”   “哎,全说对了!”魏裳满脸的惊讶:“师长你怎么知道的?”   韩盈没有回答,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错了,不管现代还是古代,父母都是一样的保守,短视,好吧,至少他们还会选择现阶段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这已经很好了,她在现代当小市民的时候也不会做太大的冒险,苛责他们才是不成熟的体现,总不能让他们拿未来陪自己赌吧?   调整好心态,韩盈睁开眼,道:“我们脱离真正的农家生活太久了,魏裳,你觉着对于一个农家来说,什么最重要?”   随着师长的提问,魏裳敏锐的发现自己似乎忽视了更加重要的部分,她沉默思索,许久才回答道:   “是田,能够维持生存的田地。”   “但一个农家拥有的田地是有限的,种出来的粮食也是有限的。”   韩盈承认,她没有好好上马原课,不然不会连无产者和有产者的定义都给忘记,直到问题摆在面前才重新想起来:   “赘婿没有田,而女儿在未来分到田的可能很小,医院,养鸡场,蚯蚓田这三处没有人知道它能经营多久,而且都归我一人掌握,如果我想降低工钱,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从风险层面上考虑,还是把女儿嫁出去更加有保障。”   魏裳不语,只是情绪逐渐变得复杂起来,看似为女儿好,让她享福,实际上是牺牲未来,去别家做儿媳,不让她现在好,又成了让她日后没有高风险的好事,怎么换个角度,事情就全都变了?   她心里莫名的生出来一股气,这气让她忍不住和韩盈反驳道:   “可嫁出去,近几年是一定要过苦日子的,再放长远想,谁知道谁会过得更好更差?”   “对啊,所以这些父母选择了保留现在的利益,只不过风险是女儿们担的,甚至为了利益更大化,选择了二十岁直接入赘的男人。但他们想要睡女人的欲望可不是一般的强烈,而那些少女们,你觉着她们拒绝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今魏裳也到了择偶的年龄,走在村里,她也感受到了那些未婚男子投过来的炙热目光,合法的夫妻,甚至还同住一个屋檐下,那睡到一起整出来个孩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生孩子太耗费精力了,风险也大,若是一不小心……”   “结婚前,这些父母肯定会做约定,比如说三年之后再要孩子,甚至还会分居,这些内容肯定不会向外人说,也不会让外人看。”   韩盈重新剖析着家庭内个人的风险与收益,说完了父母,她又开始说赘婿:   “但谁也不能保证男的会不会软磨硬泡,努力勾搭,这不一定和欲望有关系,而是因为入赘变得风险性极高的男人,必然会追求对自己的最大化利益……总之,招大龄赘婿,那少女们怀孕的可能性很高。”   怀孕会影响工作和升职,这将极大减少家庭获得的收入,田家娶小夫,是为了直接从生理上避免了这点么?怪不得师长要问她的未来发展,不然,田家根本不会支出两千钱的聘礼啊……   魏裳明白了韩盈的未言之意,她沉默良久,不由得长叹一声:   “怎么我们女子,往那边走都是吃亏的呢?”   “因为体力和生育将我们至于弱者的位置,而世人最擅长的就是欺凌弱小,毕竟这样收益最大,还不会伤到自己,魏裳,你也不要被如今的‘强大’迷惑住双眼啊。”   韩盈不觉着强行否认生育和体力带来的桎梏,就能够让女性有所提升,相反,这会让部分试图证明自己不是‘弱者’的女人再次陷入自证陷阱,尤其是男女关系中,很容易女人承担了更多的生、养成本还反应不过来,等到精力耗尽,亦或者被消耗的疲惫不堪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问题,可这时候已经损失太多了,甚至连改变的力气都已经没有……必须提前认清自身情况带来的弱势,才能够让人警惕的同时,做到真正的利益最大化。   魏裳皱着张小脸,颇为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表示记在了心里。   “好啦,反方向想想,三个家庭都选择将女儿留家里,代表他们对我们产业的信任程度很高,尤其是对未来很有信心,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啊,至于魏裳,你虽然在身体上有弱势,但你的这儿。”   韩盈说着,伸手指了指她的脑袋,继续对着她夸道:   “可是碾压这世间的无数人了!”   魏裳对自己的智力自然是极为自信的,这扫空了她面临女性困境所带来的沮丧,她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   “对,强与弱都是相对的,我可以用智慧补足身体带来的弱势,嗯……财富也可以,前些日子阿母问过我婚事怎么想,现在来看,我需要娶一个小丈夫,是了,小丈夫可以把他教的更听话,像‘儿媳’那样给我照顾孩子,我就不用像别的女子那样,陷入繁杂的,没有收益的生活琐事中去了!”   底层女性创造的宽松择偶环境,给予了她们谈价的资本,当年的韩羽要由她开导,反复犹豫,最后还需要给出足够的利益,甚至在名义上仍然要嫁出去,才能保障一部分自己的利益,而现在,魏裳已经可以极为自然出一些聘礼,娶一个小丈夫回来了!   那,再等等,等何宁长大,她是不是可以直接迎娶一个心甘情愿的同龄人回来呢?   这念头在韩盈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有继续畅想,而是赞同的对魏裳说道:   “就得是这样,保证自己的利益,不要吃亏。”   “嗯。”   如今才刚结亲,后续如何还得等,魏裳看韩盈黑眼圈严重,便不再多说,她道:   “事情就这么多,我就先回去,等以后再有其它情况再来?”   “外面这么冷的,再多休息一会儿,吃过午饭再走吧。”韩盈制止住了她,又道:   “那两个招大龄赘婿的,你在领导该做的范围内提醒就好,不要管太多,重点是多观察,咱们两个可没有这样的经验。”   如果说,之前韩盈统一战线的是父母,那现在获得主场优势的女儿们,也需要明白自己手中的牌到底有多少,没有思想独立,经济独立只会让她们成为家里的牛马,被拿走所有收益的同时,还要被吃尽最后一块肉。   麻烦的是,家庭内部的事太过于复杂,别说魏裳,韩盈也不确定自己有全身而退的能力,不过她们又不是做慈善的,提供对自己有利范围内的提醒,已经是仁至义尽。   甚至换个角度,就像是张苍的胖和长寿一样,人们只对独特的例子记忆深刻,能吸引旁人和令人警醒的,就是那些获得巨大收益吃香喝辣,以及下场凄惨的,恶意点说,韩盈还真希望出来个没脑子的,身体力行的让其她女孩和家长们警醒。   有这么个例子,女孩们清醒了,家长们也会为了女儿限制赘婿,而赘婿更要努力向女孩投诚,只要这个女儿有一定的情商,她完全可以尝试从两方的矛盾中,获得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而这点,就是韩盈所提到的‘经验’。   她们两个完全是靠着技术积累巨大利益来提升地位,同时长期处于上位者,但增量是无法持续持续的,未来肯定会面临存量竞争,外界也有比她们地位更高的人,当这些降临的时候,她们若是没有足够的经验应对,那很容易陷入高真遭遇的困境,从身边寻找例子分析学习她们的应对策略,对未来发展极为重要。   “好,我会多关注她们的。”   早就听韩盈说过的魏裳应下:“正好我这一段时间在学骑马,能经常过来。”   增加关注的魏裳很快发现,韩盈哪怕没有在村里观察,但她提到那些点,都是对的。   少女的父母私下里做了多少约定打听不到,不过被父母控制着,夫妻不睡一张床上却能够慢慢套出来,而两个赘婿也的确不甘心投入这么高却没有收益,纷纷开始追求起来自己的妻子。   更加有意思的,是两个少女截然不同的表现。   韩依快速坠入了爱河,甜甜蜜蜜的和丈夫成双成对的出入,人们经常能看到夫妻两个来回上下班的身影,而周起则正常的和丈夫相处,和亲人一般,好在两个女孩晚上不是住在宿舍就是和母亲同睡魏裳原本更看好周起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最先表现出和丈夫睡过的迹象——有同事在外面撞见了。   坐在没人的门诊内魏裳小声的将她观察的外况全说完最后又补充道:   “我真没想到事态居然是这个发展师长你肯定想不到韩依居然还私下向韩羽打听过生育后果和避孕的方法!”   “呃。”听着事态走向的韩盈也有些无语她看了眼外面树上的绿芽忍不住说道:   “这是春天到了都进入躁动的繁衍期了?”   “我更怀疑是春天在外面不至于冻死。”魏裳低沉着脸:   “这次我可要被周起气死了她不知道现在的工位抢的多激烈吗?我好心提醒怀孕影响工资她居然还说没事!我——”   “好了好了气她作甚还有韩依呢不是?”   韩盈拍了拍魏裳的肩膀刚想继续安慰门口便突然一黑她抬头去看两个身体魁梧壮硕目测能有八尺高外形和后世蒙古摔跤手一样壮的男人站在门口。   这一站直接把门全给堵上就剩下头周围能可怜巴巴的透进来一点光亮。   好家伙这是哪里来的壮汉?! 第166章 有人试探   魏裳顿时止住了想说的话。   乡下没有男人能够达到这样的身高,也吃不出如此壮硕的身材,巨大的体型差距给人的反应除了震撼,还有一股来自本能提醒的危险——这两个铁塔壮汉太强了,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就像个小鸡仔一样,毫无反手之力!   发现不能并排进门的两个男人在门口停住,左边的男人先行,一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两双黑色的眸子冰冷的扫过在场的韩盈和魏裳,紧接着,左边的男人便用低沉的声音询问道:   “谁是医属医吏?能否帮我引荐韩医曹?”   这声音太大,像是从夜间猛的穿过的巨雷,魏裳不知道男人是故意大声询问,还是一直都是用这个音量说话,但她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的僵硬起来。   这两个男人怎么这么的吓人?!   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魏裳伸手捂住了耳朵,她忍不住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之前骑比自己高一两头的大马,训脾气爆裂的公牛都没有这么恐惧,怎么这次反应这么大?尤其是对方的眼神,竟然比生气时的韩粟还让人恐怖……   比起来年龄还小,见人不多的魏裳,韩盈倒没有什么恐惧,就是对方的询问吵的人耳朵疼:   “我就是,医院内禁止大声喧哗,小声点说话。”   听到韩盈的回复,两个男人瞪大了双眼,一个不敢置信的使劲儿眨了眨眼,而后紧盯着韩盈打量,另一个迅速扫了过了韩盈的模样,头快速的左右摇动起来,两个人根本不信她说的话,异口同声的问道:   “医曹怎么会在这里给寻常人看诊?”   “医曹怎会是如此年轻的妇人?”   若是旁人如此质疑,韩盈会先询问他们要做什么,看事物大小,小的叫来于秋由她处理,大的自己再自证。   不过,这一人衣衫在阳光下有不同于麻布的泛光,质感极佳,明显穿的是价格上千钱的华贵绸缎,身形魁梧的同时,还带着几分杀伐之气,再结合这一人直接询问的做风,明显不是普通商人,韩盈也不废话,直接从腰间拿上来自己的印授,放到桌上。   印绶,汉代官员极为重要的身份标识,它有着严苛分发制度和的等级规定,一官一印,除了休沐,其它时间必须佩戴,韩盈自印绶到手之后,一直佩戴着它,这也是周围人为何不再称呼她为月女,而是医曹的缘故。   毕竟,正经的官职,可比一个和林聪‘豹子头’,宋江‘及时雨’的名号更显得尊敬。铜质的的印和绶刚亮出来,左边最初询问的男人瞳孔就猛的缩了一下,他上前一步,弯腰低头细细的看过这印绶,再看着韩盈的模样,再次嚷嚷了起来:   “这可真是奇了!”   如今更信印绶的权威,西汉名臣朱买臣被拜为会稽太守后,哪怕穿着之前的破衣服,当露出怀中的印绶时,确认印绶为真的后的旁人也是立刻立刻将其围住,连推带挤的排列在中庭对着他拜谒行礼。   也就是说,如今认印不认人,只要有印,别管这人是男是女,是穷是富,肯定就是这个官,不是的话,那对方即将体会肢解套餐,自己也能发大财了。   基于后者,男人立刻相信了韩盈的身份,也正因为此,他心中的惊愕更多起来,女人也就罢了,一些偏远地区也不是没有女人担任小官职,可这个年龄,是不是太小了,做为医者,真的有蔡医说的那么厉害吗?   怪不得庆侯让自己过来试探……   男人眼中还是带着几分不信任,不过态度上多了几分尊敬,他压低音量,小声说道:   “没想到韩医曹居然这么年轻,恕我鲁莽,我姓李,单字肃,这是我兄弟,李忠,是过来求医的。”   韩盈将印绶收回怀中,态度自然的问道:“行了,知道我是就坐吧,是亲兄弟过来看病?”   “亲兄弟,什么病我也不清楚,主要是经常头晕头痛,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时不时感到胸口憋得慌,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呃?   症状和体型放在一起,韩盈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三高,她略微皱眉:   “把手腕露出来放在药枕上,我号下脉。”   李肃抬起来手,大大咧咧的把袖子往上一撸,露出来粗壮的手腕,韩盈手放上去,感受脉搏跳动的同时,目光再次扫过这‘两兄弟’的面孔,一人修着同样的短胡子,气质,肤色都极为相似,只是一个单眼皮,一个双眼皮,下巴一个宽,一个窄,耳朵……等等,显性遗传的外貌不可能这么对不上的吧?   韩盈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继续号脉,在确定病情后,她状若无意地说道:   “基本上是三高,也就是高血压,高血脂和糖尿病,出现这样的病症,大多数是来自父母遗传,又或者高油高盐的饮食,休息紊乱和年龄大的缘故,你们兄弟平日里吃肥肉加盐多么?做什么营生?是不是不能规律作息?奥对,有没有人尿是甜的——尿地上会吸引蚂蚁的那种。”   “我的会吸引蚂蚁。”被号脉的李肃还没有回答,旁边的李忠则是又惊又喜,对方不愧是蔡医推荐的医曹啊,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连忙问道:   “这病可能治?”   “不能,这些内病和断手断脚一样,受到损害的血管和内脏没办法像头发指甲那样不断生长,回到最初的状态。”   韩盈直接戳破了对方的幻想,这么明显的三高,现代都只能控制,古代想治愈,纯粹是做梦:   “不过能控制病情不继续恶化,就是吃药的同时还得改善饮食习惯,规律作息,饮食清淡少油都得做到,我可得提醒下,你们一兄弟出现的症状已经很明显了,再继续下去,会时常出现昏迷,下肢生疽,眼中出血,心绞痛乃至中风的症状,到这时候,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   李肃李忠一人眼中全是震惊,无它,韩盈对病症,他们的饮食和生活习惯,以及病症继续发展后果全都给说对了!   比起来其他医者连症状,病因都说不清楚的情况,韩医曹明显是更胜一筹,不能治愈虽然有些遗憾,但好歹能够控制着不继续快速走向,可这个控制饮食和作息……   李肃微微犹豫,询问道:   “我兄弟是行商,我家中也有产业操持,这饮食和生活作息,是必须得改的?不改光吃药行吗?”   韩盈的嘴角抽了抽,除了医生对于病患想治病又不听安排的无语,还有对李肃这傻子呃,等等,魏裳就没看出来,这两人的伪装够骗普通人了,她是特例。   既然行商的身份是假的,那还能有这样体格和气质的,必然是军伍中人,韩盈立刻回忆起蔡彭对自己所说内容,唔,是庆侯过来了,还是他派人问询?   韩盈暂时分不出来,不过,行商常年在外奔跑,和庆侯需要带兵出征可以对上,这说明对方饮食长久重油重盐,家中有产业操持,说明需要忧心儿孙仕途,这点除了影响睡眠,恐怕还会倒逼庆侯还得带兵,继续保持重油重盐的饮食,这还能治个鬼啊!   推理出这些的韩盈停顿了一下,她叹了口气,道:   “一边切手指一边洒药粉,你们说手指能保得了吗?生活作息得改,不改吃药也没用,医生又不是鬼神,不要抱太大希望,你们两个还治不治?是住这儿还是离开?以后能复诊么?”   李肃犹豫片刻,说道:“只住三五天吧,做不到复诊。”   这简直是韩盈最头疼的病患了,不能复诊,掌握不了对方的身体状况,无法及时调整药方,甚至在如今各地药材性状不稳定的情况下,把药方给他,让他自己配药,鬼知道会吃成什么样子!   她只能更加细致的询问对方的情况,将身高体重饮食习惯等等全部问出,再确定这两个人是真给自己治病,而不是同时在帮另一个人看后,才开了不同的药方,最后又嘱咐道:   “去药房付钱后别走,听护理跟你讲完如何辨别你这药方上的药材对不对,还有,这药方是针对你兄弟一人的情况开的,不要给其他人吃,若是吃出毛病,医属可不负责。   准备离开的李肃拿竹简的手停顿了一下,又迅速抓紧了竹简,状若无异的笑着说道:   “那是,那是,多谢韩医曹了!   李肃显然并不想坐在医属里,他倒完谢,便转身走了出去,待这两人离开,一直没说话的魏裳才猛地放松下来。   “吓死我了,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吓人?   “上过战场呗。韩盈起身,去门口泼了杯凉掉茶,确定那两人走远,绝不可能听到自己说话后,继续问道:   “不说这个了,你最近的婚事如何?   提自己婚事,魏裳立刻轻松了起来:   “挺好的,消息放出去来的人可多了,什么类型的都有,还有不少不要聘礼的,我等阿母挑一遍再见面看看,找个合我心意的。   尤其是不能要长那么高的,这也太吓人了!   后面的话魏裳没说,韩盈也不知道,她将注意力放在了来的人多上,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乡下普通农家的少男和你的生活水平相差太大,莫说不需要你出聘礼,和你做个情人,靠着你随手漏出来的钱财就能比其他人好上一个台阶,这种碾压型的优势只要你不犯蠢,把外界资源倒贴给他,那肯定能保持自身主权,没什么参考价值,还是多关注韩依吧,这个少女很有意思啊。   魏裳点了点头:“好。   这样的关注一时半会儿得不出来结论,韩盈也不急,她先从蔡彭这边多打听了庆侯。   此人军旅出身,带着如今军人非常不好的习惯,对上服从,对下镇压,也就是说如果遇到身份比他低的人,他会不把对方当回事,很随意的呼来喝去,当然,除了缺点,此人也敬佩强者,讲兄弟情义,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若能够入了他的眼,那也能相处的不错,总体上来说,虽然对方地位很高,但与对方接触是没有太大风险的。   韩盈:……   这样的上位者的确是还挺不错的,但她一点儿都不想遇到对方。   好在等了两天,韩盈也没有等到人来,她心下放松,没想到又迎来了新的好消息。   隔壁县想来聘请她手下的女医当医曹。 第167章 你很厉害   “你这些日子接诊的病人中,有几个人是方丘县官吏,以及官吏的家属,他们对医属甚是羡慕,回去说动了同僚与县长,也要建个医属出来。”   坐在躺椅上,尚傅边煮着茶,边细细的解释着方丘县的情况:   “不过,这方丘县地偏,还有丘,交通甚是不便,更无医无药,他们自己折腾,能建出来什么?没做成才送信过来求人,好在房屋场地不缺,医曹一年给三百石俸禄,此外可再带四个医吏,有四百石的份额安排,只要四月能到,县长就会将请入秩的文书一同送上去。”   许是已经开春,阳光照在身上竟让人觉着极为温暖,就连师父的话也变得模糊起来,从听到方丘县要聘请女医做医曹开始,韩盈就觉着自己好像坐在云端,好似在做一个虚假的梦,她花了数年时间种下的果实,竟然真的有了收获,要在别处开始发芽了?   韩盈的心在‘嘭嘭嘭’的狂跳,直至师父讲完,她才逐渐找回自己的理智。   不是做梦,就是方丘县在请人,而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最高长官是‘县长’,说明这是一个不足万人的小县,地理位置差,又穷,还什么都没有,全靠过去的女医自己建设,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好在对方的诚意很足,县长的俸禄也就在三百至五百之间,给一个外来医曹开三百石的俸禄,已经是他们能给俸禄的极限了!   “我说怎么这么大方呢……这方丘县的医曹可不好当。”   “官和钱还能白给你不成?”   尚傅用木棍拨弄了一下炭火,继续说道:“开这么高的俸禄,也是想聘请个好点儿的女医,不说像你,也得像于秋那样。”   “懂。”韩盈点了点头,不就是行政后勤治病什么的全都得抓嘛:   “这事儿我尽快安排,光人去不行,药材也得安排上,我得回头问问她们的意见,还得想想家属……”   “哪有你这样操心的上官?”   尚傅没眼看一样别过了头,还问意见,直接挑合适的人指定不就行了?这又不是什么亲信!   听到这话的韩盈顿了顿。   国企时代的温情和后世的人文理念,在此刻都过于超前,用远近亲疏分出等级才是更好的御人手段,但韩盈不喜欢这个,她更希望医属里能有几分人情味,也更让人呆的舒适,只是这样的做法,师父很早就表达过不认同。   这也不奇怪,现代还有不少老一辈嚷嚷着我们当年那么能吃苦,你们怎么不行了,又或者对学生要住空调房大肆批评呢,韩盈没有和师父争执,而是用利益交换解释起来自己的行为:   “哎呀师父,我以后还得和她们联系呢,丘陵能种好多药的,女医们出去就和我平级了,现在不多给点儿恩惠,她们以后怎么给我帮忙?”   换成有利可图,尚傅之前看不习惯的态度便消失了许多,甚至还多了几分呀,小徒终于长进了几分,都会用这些手段的欣喜感,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唔,这倒是不错,按理说异地为官,都是一家同去的,不过你手下的女医情况不同,不太好带过去,你以上官的名义安置,也算是免了她们的忧虑,就是做的时候要圆滑些,恩情不能说出来,要还的恩情算什么恩情?也不能全部大包大揽,麻烦不说,还有结党营私之嫌,嗯……让她们以俸禄抵换,你行个方便即可。”   ‘方便’一词说的简单,可对于这些出去的女医们来说,那可真是省了大钱大力。   就比如,医属这边能够代收信件,在乡下女医们过来进修轮换的时候捎回去送到她们家,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儿,若是女医们自己来,那在相隔百里的两县,真送到家里会更远的情况下,自己花钱送封信,雇人,路上马需要的草料,人吃住等等加起来,费用得高到五六百钱,以不少基层小吏明面上一个月二百四十钱工资,这得不吃不喝攒两个月才勉强够。   而这还只是送一次信,若是送钱呢?更不要说其它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哪怕只是顺手帮忙,对外出的女医们来说,也是解决了她们的大麻烦,不说恩情,就为了这种方便,她们也会努力维系整个体系的存在,并对韩盈所创立的医属归属感极强——别的地方谁会为你考虑这些?   稍微一想就能想出这些的尚傅,突然觉着韩盈的这些做法还不错,若他的老母亲还在,他也没法让母亲跟着自己一路奔波至此,老人这么折腾可是会没命的。   而母亲留在山阳郡的话,妻子也得留下照料,相隔几百里想送个信都难,若是能有人能捎带着,哪怕一年只能送上两回,那也能让他一解思念之苦,更知道家里的情况,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家里出事儿都不知道。   “唉,你自己再琢磨琢磨吧。”回想起家人的尚傅轻叹一声,又道:   “还有件事,今年的上计一事,我打算让你去。”   上计,说白了就是县里向上级汇报,今年做了什么工作,涉及的内容包括户籍人口是否增多,钱税收入和支出的怎么样啦,盗贼的抓捕有没有尽心尽力,仓储田地如何等等,这些东西会统计在‘上记薄’中,去的人被称为上计掾或者吏,身份固定也不固定,可以是县令本人,也可以是县中别的吏目担任,但不管怎么说,能去的人一定是县令的心腹,而且未来前途无量。   原因嘛也简单,这项制度能够帮助郡里了解各个县里的治理情况,非常重要,而郡里也会极为重视,要根据上计簿来考核县令,以此来决定他们的升降,决定自己职位前途的工作,不是心腹敢让对方去?   至于前途,郡里比县里机会多了,别的时候郡守可能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这种这时候再懈怠,那直接别当官了,肯定要出来见上计吏问问情况,看到才思敏捷,指不定就给留下又或者引荐别处当官,要是长得年轻又帅气,恭喜,还有可能获得郡守嫁女的成就呢~   可惜西汉这种事情还不多,不过有心人若是翻翻三国,里面大量后来官职显赫的人幼年期就是从事上计吏的工作,当然,韩盈肯定没这个待遇,但再不济,多刷刷脸总能混个脸熟吧?下次给他们送信,也不至于拒之门外啊。   韩盈对上计吏的工作性质也算熟悉,只是,在面对全都是男性,从法律上直接拒绝女性进入,又没有如尚傅这样支持的上位者的环境下,她还是有些……畏惧。   韩盈有些犹豫的问道:“这,我去真的行吗?”   尚傅抬眼,少有的斜视着她,那眼神些冰冷,甚至还带着审视,他直接质问道:   “不行你就要不去了吗?”   韩盈勉唇,这一刻,她觉得脑中掠过了无数的想法,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只有坚定的回答在耳边回荡:   “去!”   怎么不能去?就算是要被他人审视,让郡守不喜,有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进一步,那也得去过才知道!   “善,若是连直面他们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做的这些……根本没什么必要。”   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哪怕她没有直说,尚傅也猜出来她想做什么,这种挑战礼法与千百年来规矩的行为是有些离经叛道,可就像是谁能想到秦始皇能一统天下,又二世而亡,天下最终归于一介布衣?连这样颠覆都能出现,女子想要大量为官又为什么不可以出现?   反倒是那些坚守礼法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君臣父子夫妻都是一回事……女子要拘于后宅,卑贱之人要一辈子卑躬屈膝,权贵亦是要永世高高在上,随意欺凌更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力——   从底层爬上去,又经历过家世巨变的尚傅,早就看这些不顺眼了!“不过你也不必如此担心,都能给你印绶了,明面上总不会对你太差,我在郡中也有些人脉关系,你先去拜访他们,再去递交上记簿即可。不是说还有瓷器方子要献么?此物精美,不亚于名玉,想来今年必然极为有名,献于朝中更是大功一件,有这个,郡守怎会不满?”   尚傅看徒弟拍了下脑袋,这才反应过来,重新恢复底气的模样,又忍不住叹气:   “韩婴啊韩婴,就算是没有瓷器,仅仅是你在人口上所做的功绩,也能够傲视周县了!”   “啊?”   韩盈的脸上有些茫然,除了前两年她为了卖口红快速敛财把全县的户口查了一遍,这两年她都没什么时间去看,只是偶尔听周户曹说人口增加了些,可这也不过是一个村子多活了七八个婴儿,三四个孕妇的水平,这……   “我在这方面的功绩,很高么?”   “怎、么、不、高!”   尚傅这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三年下来,哪怕不算他换过来的流民,宛安县人口在过往的正常增长中还多出来八百人,这里面不全是新生儿,还有在生育中本应该死去,如今能活下来的妇人,但不管怎么计算,光这个数就能甩其它县三条街了。   甚至,八百人加上正常增长,十年就能有上万人,二十年,都足够再分一个县出去了!   这样情况,放在全国都能屈指可数,也就是韩盈在天界呆过,经历了极大的富裕,已经……尚傅迅速打断了自己的所想,开口说道:   “你把上天见到的那些全忘掉,再给我好好想想!”   在本土问题上,韩盈肯定不会怀疑老师,而是先怀疑自己,她手头没有人口增长的数据,倒是女医们会说村里的收入变化,自从她们开始种药材,一年下来也能多赚个一千二、三百钱的样子,在韩盈的感知中,这也就是个零花钱,根本不算多。   可要是更加详细的比对呢?   以一个父、母,妻、儿的五口之家来算,一年吃穿社交大概需要二百四十石左右的粮食,折合市价在一万五钱左右,平均下来,四个成人每人每月是三百钱的工资,而如今多出来的药材钱,加到每个人头上就是二十五钱的涨幅,放在现代,这就三千块的工资每月多出来二百五——四个人加一起多了一千,这增加怎么不算多?!   “怪不得魏裳说乡间买鸡吃的人多了啊。”   这样的计算并不准确,民间有田有宅的农家应该对标后世的底层中产,家庭收入的量化也过于简单,后世飞速发展的科技和增长的物价也没办法一概而论但不管怎么说韩盈总算能够感知到自己做的对农人大概有多重要了。   是的还是大概。   后世科技带来了充沛的物质多加一千块钱带来的购买力和如今增加一百钱完全是两回事儿后者折算在日常也不过是全家每顿能多吃一把米每月多加半只鸡偶尔去找村医看看病的水平这样的改变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毕竟一把米分到个人头上也就是多吃两三口还是填不饱肚子这样改变……呃和过往有区别吗?   实际物质的增加数量韩盈着实有些看不上眼所以才认为这是个‘零花钱’对农家有所帮助只是帮助并不多实在是没什么可提的。   但反过来想想后世一个家庭每月多收入一千也不过是下顿馆子给孩子和父母每天多加包鲜奶再买点儿营养品的程度实际购买力也不算特别高可谁能说这一千块钱不重要?   一年加起来能有一万二呢!一万二!   慢慢的调整过来自己的认知韩盈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我可能……真的挺厉害的?”   你要不厉害别人就是个废物了!   整个天下上千个县能维持原状的就已经是中上的水平稍微有那么一点政绩就可以评个优三年有这样的治理去哪儿都是能吏若是遇到机会完全能够做到一郡之守就韩盈对自己所作所为看不上眼觉着这没什么哪怕尚傅猜到了原因依旧觉着心梗他不知道后世对这种行为有个专有名词——凡尔赛但他已经看不下去韩盈这张流露出不确定情绪的脸了:   “你赶紧给我走。”   尚傅冷着张脸指着院门口继续说道:   “别在这儿气我了还有你那气人的脸给我收起来   要是去郡里还这样小心被别人套麻袋打!” 第168章 杜延离去   “好嘞!”   察觉出师父已经开始不爽的韩盈麻溜的走了。   她骑上马,驱使着马匹一路小跑到医属,和正在值班的范香说有事请通知,让她找于秋调整一下人手,抽出来申时末(17点)的时间,让能过来的女医都过来,好通知件要事。   范香脆生生的应了下来,韩盈看着还有大把的时间,突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才好,正犹豫着,扭头又看到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杜延。   对方此刻正抱着四五卷沉重的竹简,在看到韩盈在时,东西都没有放下,直接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韩医曹,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杜延脸上带着喜悦,连连感谢道:“这些日子,我和胞弟着实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也是韩医曹大度,不与我兄弟二人计较……”   “无碍。”   韩盈摆了摆手,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和小孩子,总归能得到些许宽松的,这是社会的潜规则,自己也是受益者之一,如今对这两个没有造成大错的少年容忍些许,算不了什么。   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韩盈询问道:“你这是要走了?”   “是,都出来四个多月了,现在胞弟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天也没有那么冷,再不回去,父母可要急疯了。”   说着,杜延走到了韩盈跟前,他表情又多了几分迟疑,顿了顿,有些忐忑的问道:   “我这些时日跟着医师们学了不少东西,日后不至于行医,却也想用上,不知韩医曹能否允许?”   “喔?”   韩盈有些惊讶,跟着解剖的确是能学不少东西,但如果不行医的话,基本上没什么场景能够用到,也就是法…法医?   “唔,你打算在何处用?”   听韩盈询问,杜延直接说道:“断案,且看能否谋个令史的职位吧。”   果然如此。   汉代已经有专门的法医,叫做令史,不过如今令史和医生是完全不同的行业,再加上相隔数百里的距离,他就算不说自己师承何处直接用了,韩盈也没处抓他,专门问自己一遭,除了良善,更多的,应是想要借助自己的权威做背书吧?   韩盈倒不反感这个,汉代的法医检验再兴盛,不说对比后世,对比宋朝的《洗冤录》也是落后的,若是有人在符合科学的规范下继续钻研,努力复原案件真相,给罪犯定罪,还冤屈者清白,那也是大功德。   “为民的好事,有何不可以用的?”韩盈笑着同意,脑海中又浮现出《洗冤录》那本古代法医学著作,忍不住随口说道:   “还望你日后能继续专研,若是日后高升,将这些写本书出来,说不定能名留青史呢。”   这样的期许太大,已经不像是期许,而是调侃,杜延脸瞬间便红了,他连连摇头:   “小子如今连职位都没有,怎会被记入史书?”   自己去郡里都紧张呢,何况名留青史这么大的成就,看他惶恐的样子,韩盈立刻换了个说辞:   “那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   杜延这才松了口气。   他生父离世,后父虽待他不错,可上有兄长,下有胞弟,有他们在,能得到的照抚肯定有限,在市内打杂做个小吏,那就是庸碌一生,若是过往也没什么,可如今看韩医曹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杜延也是有些不甘心,他想换条路试试。   不过,这些东西都还太远,反倒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深得他心,默默的记在心里,杜延轻声应道:   “嗯。”   “好啦,快去收拾吧,时间不等人,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归家。”   韩盈不知道,她今日的帮助和这随口一提,竟真在杜延心中种下了颗种子,不仅激励着他在破案和法医研究上前行,后来还打破如今法医封闭家传的现状,早一千三百年出了本法医学著作。甚至,他还在未来帮了韩盈的大忙。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杜延年轻,为人有些冒失,可也正是这份冒失犯下的过错,才更让人印象深刻,再加上后来的帮忙,女医们已经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己人,听闻他要离开,纷纷过来送别。   相较于现代发达的交通和网络通信,汉代很多人的离别,可能真就是一生不会再见,如范香这样年轻的少女,还红了眼眶,这幕看的韩盈心里咯噔一下,正当她以为可能会有什么事儿的时候,范香带着哭腔说道:   “你走了,我以后上哪儿找人画解剖图啊,全都得是我画了!”   说着,范香还落下泪来。   范香的骨相不差,她又年轻,再加上这两三年做为女医吃的不错,素颜说美女有点儿扯,但可爱的邻家妹妹肯定是够了,十六七岁的男子莫说成婚,当爹的也不少,杜延自然是通男女之事的,若是换个场景,再换句话,看‘邻家妹妹’落泪,不说想点儿什么,怎么也会上前安慰一下。   可面对范香,还有她说的这句话,杜延别说升起旖旎的心思了,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赶紧跑!   那图全都是勾线,要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半点差错,画一张简直要他了半条命,韩医曹还想要每个乡能有一套——他死也不要留在这儿继续画图!   “啊,天色有点晚了,我得赶紧出发了!”   说完,杜延转身坐上马车,抽响马鞭,紧接着就是声:“驾!”   马吃痛,又听到了熟悉的指令,迈动蹄子就往前行,这过程太快,带着没坐好的杨原猛的一晃,差点没倒在行李上,他不免嚷嚷起来:   “哥你急什么啊?”   “闭嘴,我要赶路!”   杜延的慌张狼狈和杨原的无知无觉,引来其她女医们的哈哈大笑,年龄更大的周何忍不住调侃:   “范香,看看你把人吓的,都快成什么样了?”   范香还没有开窍,她顶着张带泪痕的脸看向同伴,极为难受的说道:   “可他走了,我们真的就少了一个人画图了啊!”   对噢,杜延走了,那原本由他画的图,真的就要她们分担着画了!   大家瞬间沉默起来。   想想那些致死的工作量,周何别说调侃,想死的心都有了,刹那间,她脸上的悲伤和不舍比范香还要多:   “是啊,他真不应该走的,呜……”   听完的韩盈:……   很好,是她想多了,医属里全都是工作脑,没一个恋爱脑,可喜可贺。   杜延的离去都让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直至下午通知事情的时候还没有缓过来。   看大家的模样,韩盈轻声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   “好了,人走了就别难过了,我给大家说个好消息,隔壁方丘县也要建医属,特地过来聘请一位医曹,同时还可带四个医吏——”   话音刚落,女医们就一片哗然。   有人脸上全都是不可思议,忍不住质疑起来:   “隔壁县也要女医做医曹?”   “天啊!”   “真的假的?!”   有人极其信任韩盈,立刻跳过了质疑的步骤,不仅反驳起身边人,还立马追问起来情况:   “废话,肯定是真的!”   “去方丘县和这里会一样吗?”   “俸禄呢,俸禄怎么样?”   “要做的事情有多少?要是和医曹你一样的话,那也太难了。”   “怎么选人?让谁去?”女医们七嘴八舌的话语吵的韩盈脑壳疼,她拿起来笔筒在桌上磕了磕,待她们安静下来,才说道:   “选人一会儿再说,我先说下情况和条件。”   不只是医属里的女医,整个宛安县除了左仪这样的商人,以及一些需要对外界了解的岗位,大多数人对外界信息都是闭塞的,造成这样情况除了信息流通太差,是她/他们也没有多少向外人了解外界的动力,这使得女医们在面对方丘县情况的时候,全都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韩盈极为详细的讲解了她手头收集到的信息,从俸禄到方丘县的大致情况和她的推测,   年小的范香还感觉不到什么,于秋这样的老人咂摸了一会,忍不住皱起来眉:   “这职位还真不容易做。”   “医曹职位和三百石的俸禄呢,肯定不会白得。”另一个年老的女医常宜开口道:   “想配得上职位,总得有足够的职权范围,没有韩医曹建起来的这些根基,只给官吏和家眷看病,他们哪会这么尊敬?方丘县想要这些是对我们好事儿,只是,这可不是人去的少,再行方便就行,必须得搭建女医体系……”   常宜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于她们这些有生活阅历的人来说,一眼就能够看出去方丘县,医曹的医术得往后放,如何搭建和宛安县一样的医生体系才最重要。   只是,这样的工作要怎么展开,除了韩盈,也就是当年跟着她行医的郑茂,周幺等老人会,如常宜这样的,压根没有学过如何怎么‘义诊’,甚至,现今她都不知道如何在药材不足的情况下行医了。   可,这是一县医曹啊!   在县中地位,权力,完全已经能排名前十五名以内,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就算方丘县是个不足万户的小县,就算一切需要自己从零打拼,那也是比于秋还要高的职位,是自己如今,或许是后半生都够不到的门槛,她一点儿都不想错过,可——   最好的人选,不是她。   有些时候,只要开口,旁人就能够分辨出她的目的,听常宜说了这么多,于秋不由得看了过来:   “常宜,你想去?”   “是。”   大部分女医,骨子里都不是安于平凡的,常宜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又道:   “就是我从未做过这些,若是做不好,罢官而回,那可不是丢我一个人的脸了。”   于秋也是心有戚戚然起来,她没有主动争取,就是忧虑这个啊!   “这些都不用担心,我既然让你们从宛安,从我手底下出去,自然不会让你们空着手去,当年我义诊时整理的册子还在,药和种子也都得带齐,而且还有这么长时间呢,还能再多打听打听方丘县情况,大家一起给去的人分析要怎么开展工作,就连家人带不带过去都可以再安排。”   韩盈每说一句话,在场的女医们眼睛就亮一分,这可是把饭喂到嘴边,再不争取,那就是傻子了!   看她们争前恐后的模样,韩盈嘴上多了几分笑意,正想开口,却猛然想到了什么,她袖中的拳头攥起却又快速放开,她来不及多说,直接收尾:   “好了,想去的人可以报个名,事情重大,选人更要慎重,由县,乡两级女医一起投票决定吧,时间是十天后,于秋,事情交给你,记得派人通知。”   说完,韩盈便转身离开。 第169章 政治纲领   这不是韩盈最初所想的通知情况,原本应该更加详细的说明女医走出去的重要性,可话到嘴边,她才猛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现的幼稚思维——离开后在法理上同级的女医,凭什么还听我的安排?   不走心糊弄师父的话,同时也糊弄了自己,潜意识里,韩盈居然还觉着自己对这些女医们有指挥权。   这种错觉来自于韩盈三年来对女医们的持续不断的人事调动,她随意的一个安排,女医们就要动起来,这怎么不是权力的体现?   可这样的权力,依附于宛安,依附于汉国的官员体制,韩盈依靠它们快速建立起了女医体系,而此刻,反噬来了。   若是商业类型的组织,女医离开去其它县搭建分部,不管实际管控如何,从大众认知上来说,对她这个总部肯定需要服从的,但这是同级别的医曹啊,就算是服从,那也不该对她,而是对方丘县的直系上司县长,对更高一级,郡级的医曹!   “不,我知道这个。”   走到廊前的韩盈猛的站住了脚步,她脑海中的思绪极为混乱,可越乱,便越明白自己距离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就更近了一步,韩盈心砰砰砰直跳的厉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伸手扶住栏杆——   是什么,我想的到底是什么?!   是女医对我服从?是药材低价交换?还是保证宛安县的主位以我为首……不,我知道这些肯定不会持续,我给那么多物资,是——   是想要女医体系必须推下去!   方丘县需要只是医生和充沛的药材,并不是什么女医体系,医生完全可以不是女人,药材提供者也可以是大户和官吏管辖的普通农户,女医们无法创造她这么高的利益喂饱肉食者,官吏大户会快速瞄上药材生意,在这种情况下,韩盈需要女医坚守阵地,在高压和他人的利益争夺下也要守住,这很危险,极有可能死人,但必须要坚守,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寸步不退——   各种理由中,一个被韩盈惋惜过的人群再次浮现在了脑海。   自梳女。   是了,就是自梳女!   韩盈猛的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我竟然忘了想明清女性地位如此之低,她们凭什么自梳的!”   纺织业再发达,能够养活自己,也只是保障了生存,但它无法保证一个女人独居,暴力是古代永远绕不过去的话题,哪怕不说地痞无赖的日常骚扰,罪犯也会盯上她们,没办法,大部分女性就是生理上的弱者,这点在现代都没有完美解决,而除了对抗暴力,还有父权,夫权,以及鼎盛的宗族呢,它们为什么会放弃吃掉这个女人?   答案,是一个在影视剧中,常年扮演反派与压迫角色的组织。   自梳会,又或者说,姑婆屋。   剥开印象中森严的规矩,老人对新人的欺压,管理者对底层人的剥削,以及那时时刻刻透露出来的腐朽的氛围,这个由女性建立起来的组织,能够给从父家脱离的女性一个居所,能够将嫁入夫家的女性‘抢’出来,还能提供工作机会,甚至,哪怕她们没那么团结,只是住在一起,也足够对抗外界的暴力与窥视。   于是,这些自梳女,在明清对女性压迫最重的时候,保留了本应属于自己的部分人权和利益。   “原来已经有前辈指明了方向,还证实了这条道路可行,我竟然现在才发现哈哈哈!”   韩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屋内的女医对韩盈的突然离去都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全部讲清楚再走吗?这次怎么走的这么急,都傍晚了,也不可能有别的事情要做啊。   不明白的于秋率先追了上去,有机会还想问清楚的常宜紧跟在于秋后面,管理医属账目的楚田也不得不起身,夏末左右看了看,发现范香向她摇了摇头,也是,她们都不属于医属,压根没有竞争的资格,比起来医曹,做个跟着去的女吏更有可能,可俸禄到底能定多少还不清楚,太低的话还不如留下呢。   而如郑护理这样的学徒,也同样开始发愁,过去应聘医曹的女医最后会是谁?要是医属内部走人,她们竞争上岗,很大可能从本县当女医,这可比外出它县好得多,可要是乡下,那医属里不知道还要熬多久才有可能转正,还不如出去闯闯,就是前期可不好熬……   剩下的女医们的心思各异,暂时没有行动,追过来的只有于秋常宜和楚田三人,她们惊讶的看着韩盈失态的狂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于秋忍不住开口问道:“医曹?”   “别说话,我在想事情。”   韩盈制止住她们打扰自己的思绪,她看向天边,落下的夕阳将整片天幕染出大片大片的红霞,这景色绝美,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东河村的实验,已经证明了做为女儿的女性,能够获得家庭支持,组建以女性为主导的家庭模式,这其实就是在撬动父权和宗权的根基,只不过更加隐蔽,同时对国家无害不说,还有益。   但这种模式有两个非常危险的点。   一,普通妻夫二人没有农田,或者说只能拥有少量的农田,主要依靠半第一产业和半第二产业的结合体,抗风险能力差于有田地农户的同时,还非常需要农业支撑,这使得她们的数量不会多,同时又极度依赖经济繁荣、社会稳定的环境。   二,现在‘女儿们’占优,是韩盈刻意制造的优势,替换低层女工的难度并不高,儿媳们几年内就能熬够时间,而岗位是有限的,甚至,养鸡场,蚯蚓田这种同样是体力劳动的工厂,男性替换起来她们实在是太有优势了,争夺战迟早会展开,处于体力弱势和面临生育成本的个体女性,太难守住自己的职位,   一旦女儿们无法维持价值优势,能够被替换,那哪怕不是男人,是媳妇,父母也会迅速倒戈,重新恢复嫁娶,紧接着,由家庭推至社会的男尊女卑模式继续稳若金汤,而这绝不是韩盈想看到的。   可她最头痛的点,就是目前还没有摸索出能在家庭阵地中守住女儿们的权益办法,也无法总结成往外复制的经验。   现在,韩盈终于想到了。   以性别建立起来的组织,姑婆屋也好自梳会也罢金兰姐妹乃至行业协会都行,总之,它得脱离以家庭为单位的基础农业,利用技术,通过各种商业产生不错的经济效益,抢占小家庭种田外的其它社会工种资源,而不是将局限在家庭内部,以女性的短处应对男性的长处。   当然,这种抢夺不能只局限于商业百工,要快点滚雪球往上走,家庭社会官场女性必须占据足够的位置,三者互相依靠,缺一个都得凉,毕竟现在已经是公元前一三七或者是三六年?反正窦太后快死了,儒家将要上台,还有该死的汉武帝即将持续发动战争,再不努力,等儒家三纲五常死推下来混合着商业经济崩溃,她将不会再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韩盈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为什么那么急迫,下意识想要逼迫、命令女医们,不能后退,必须坚守女医体系。   这是汉代的‘姑婆屋’,是滚雪球的根基所在。   潜意识对社会的理解和过往的经验,让她准确的挑出了正确的道路前行,但那时还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只是走一步算一步,而现在,虽然目前好像女医在往外走,似乎全都欣欣向荣起来了,但它其实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女医们是依靠医术立起来的松散组织,她们追求利益,却没有非常清晰远大的奋斗目标,只是随波逐流,有官,她们做,没官,那就呆着,还缺乏更高级别的,女性命运共同体的意识。   这点不怪女医,是韩盈的问题,她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呢,上哪儿灌输给女医们?   麻烦的是,韩盈打造出来如此宽松的生存环境,使得女医们根本没有经历过风雨,而如今将带着医术走出去的她们,在面对男性觊觎和争夺手中医术,直面死亡威胁和各种手段的恐吓,又或者利益诱惑时,韩盈确定她们很大可能是选择后退和妥协。   毕竟‘她’是方丘县的医曹,是为自己的利益奋斗,就去那点儿人手准备和一个县的男性利益集团斗……就,这个权力和利益能比命重要了?当然不可能啊!大户们说话可好听了,大家和气生财嘛~   但外出女医一旦放弃村乡县女医的体系,交出药材由大户培育,甚至未来将她学的医术正常的传给她儿子——这样的情况只要一出现,宛安县女医们的优势就将逐渐被蚕食,最后还是只剩下接生和给女人看病的行动范围了。   或许韩盈在这个过程中,还可以凭借着个人实力,以及汉武帝缺钱带来的唯才是举当上朝中官员,但那只会成为昙花一现的许负,秦良玉,整个社会还是没有改变。   就差一点点啊!   韩盈心中满是后怕,还好,还好她想明白了,想明白就还有机会!   不过目前姑婆屋这种商业思维行不通,之前强调的医德和学术开放也不够,甚至后面这条分分钟被男性利用,她需要新的东西,将即将散到各地的女医们重新团结起来,不一定要以她为首,但目标,思维,方向一定要清晰,明白自己后退代价的同时——   准备开展斗争。   所以,这个东西是什么呢?   韩盈再次陷入沉思,她觉着自己就差一层窗户纸,可现在就是怎么都捅不破,她忍不住来回踱步,电光火石间,师父的话再次出现在耳边。   结党营私。   结党,是了,官场上继续前行的团体,不就是一个政党吗?   “不对,我这应该是组织团体,呃,好像也不是,啊!我为什么当初不好好学习啊!”   刚刚还在高兴的韩盈立刻痛苦的抱头蹲在了地上,民国啊!那么多现成的例子在自己面前摆着呢,自己考研背了多少政治纲领和指导思想,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想起来!   好吧,这还真怪不了韩盈,她穿越前实习三年了,平日里压根用不着这个,不还给老师才奇怪,好在现在点破了窗户纸,那真正缺的拼图补起来就很容易了。   嚎过之后的韩盈再次陷入沉思。   政治纲领虽然代表某个阶层的利益诉求,但它绝不能只要求女人做官,性别拆分将会让她们损失大量的潜在盟友,多出无数的敌人,也不能太激进,容易没不说,女医们也得投敌,摆明了掉脑袋的事情她们肯定不干,必须要温和一些,还不能太深奥,简单易懂才能团结群众,也不至于像董仲舒那样供起来,或者是死的惨的韩非子,啊,还得有经济效益,能解决一部分社会矛盾,口号也得高大上……   一点一点的整理出来自己的要求,韩盈开始从自己过去所学的一切来完善自己的逻辑,蹲到腿麻,索性直接跪坐,跪着也累,那就直接席地坐下,直到天已经快要黑透,韩盈才差不多梳理出来自己的想法。   她迫切的需要找人诉说自己的思考来验证是否正确,见于秋她们还未离开,索性升起来篝火,招呼着她们坐下,在夜幕下开口说道:   “我刚刚想明白一件事,咱们所有人都有病。” 第170章 上医医国   “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等了这么久,同样腿麻的于秋揉着自己的小腿,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结果就这么句话?她有些无奈的回道:   “做工的,肩肿骨扭,务农的,脊柱变形,赶路的,脚生鸡眼,这各行各业,男男女女,哪个没有病在身上?”   “就是。”楚田赞同的点了点头:“我看呐,也就是刚生出来的婴儿没病啦。”   “这话我可不同意。”常宜反驳道:“婴儿怎么没病了?营养不良也是病啊!”   “还真是。”楚田说着,情绪也低了下来,她叹了口气:   “村里的婴儿都瘦的跟猴子一样,哪有医属里的好?壮的和牛犊似的,还是吃的好啊……唉。”   韩盈趁机对着三个女医反问道:“是,都是病,可这些病怎么就治不了呢?”   “没钱啊。”平日里还负责管理账目的楚田随口就答:“穷成那样,怎么看得起病?”   “也不只是穷。”常宜挠了挠头发,她回想着自己行医的经验,忍不住发起来牢骚:   “我觉着吧,就好多人,你治了现在的病,可还会再生出来同样的病,就,就像是挑担的力夫,他们就得年年月月的挑担子,不挑不行啊,没饭吃,可挑了吧,肩膀还是得出问题,我就感觉好像给他治了病,但又一直没治了似的。”   “对!”楚田猛的拍了一下大腿:“我也遇过好多这样的情况!”   韩盈继续引导着女医们:“所以啊,人身体展露的病是表象,人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才是根结所在,不治好担夫为什么得这样的病,那表象的病就怎么也治不好啊。”   女医们不知不觉的接受了‘病’的范围正在无限扩大,她们顺着韩盈展示的范围继续思考,好一会儿,于秋才有些迟疑开口:   “这样的病没法用药治啊,担夫不挑担子他怎么吃饭?那不就饿死了?”   “说白了,还是穷。”楚田把问题归于钱:“要是能让力夫做点儿能更赚钱的活计,比如有个一技之长什么的,就不至于一直生病了。”   “我不同意。”常宜摇了摇头:“有一技之长的匠人也不少,他们也在生病,就——”   学医的时候,韩盈就让女医们一定要动脑思考,总结规律,常宜一直在坚持这点,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经历过义诊,在两年内凭着医术研究,打败了有义诊加分的对手,成功来到县里做主治女医的存在。多比对,多问的思维在她脑海中不断翻滚,她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这里面还有更深奥的东西,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费劲的解释着:   “造成表层病的穷,好像不是没有技,是,没办法靠单独的‘技’得到足够的粮食,甚至得到了,也要被别人拿走大半,就像是农人交的税——那么多粮呢,留下来农夫压根不会那么累,给产妇吃了,婴儿也不会瘦成猴子!”   听到这儿的韩盈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   这话稍做总结,不就是生产力和剥削关系么?常宜居然已经看出来这点?!   “税个屁!”于秋还处于无知无觉的状态,一听到税就开始生气:   “来城里我才知道,田税以前一直是三十税一!我们那儿的狗吏居然要十税一,这群该受碟刑的,怎么还没死!”   “就是啊,我和医曹是一个亭的,三年多前他们还收什么修路税,这玩意儿就是编出来的,从没有修过——我可去他的!”   骑在农人头上的人很多,可以是官吏,地主,也可以是神权代言人,暴力团体,商人等等,这些人身份互有交叉,又或者直接身兼多面,不过,农人的产出总是有限度的,能够培养出来的‘肉食者’也会有数量、大小的限制。   当年,沃河觋师的势力太大,用神权麻痹、剥削走农人微小的剩余产出时,也打压的地主,暴力团体和大商人冒不出来头,只有底层的吏目还不肯放弃农人的三瓜两枣,于是,女医们最直观感受到自己利益受损的,就是吏目的所作所为,一时间,三个人全都开始骂起来吏目。   这也是女医起步时间短的缘故,才当一年的女医吏,没有彻底转化自己的身份认知,屁股依旧坐在农人这边呢,再等个几年,那可就说不定了。   韩盈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不过人性总归是难以避免的,正视它才能解决问题。   正当她理着自己所想的时候,女医们开始无限度的发散起来:   “口赋人头税田粮还有征兵劳役这些加起来,一家半数的收益都没了!”   “好了,我们不能将正常的国家税收和个人的无度索取混为一谈。”   韩盈拍了拍手,将女医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继续道:   “常宜,你刚才回答的已经比较接近本质了,我们人生存,最需要的是粮,种粮的职业主要是农夫,他们是最基础的生产者,而木匠,石匠,乃至村里的女医,都没有直接参与粮食生产,而是是通过农人需求进行交换,如果农夫手头都没有多少余粮的话,其它职业的人肯定无法通过技能换取到养活自己的粮食。”   “那病因在于农夫种的粮不够多?”   回答的常宜拧紧了眉头,她去过东河村进修,村子富裕的简直不像话,两相比较,的确是农人种的粮多了,生活就会好,‘病’也会少,可她为什么总觉着这个答案被蒙上了一层布,有点说不出的别扭呢?   “还真是哎!”   楚田没有感受到别扭,她顺着韩盈的思路比对着区别,不由得点起了头。   她假日也会回家看看,东河村的繁荣同样带动了她的村子,两三年内,家里也开始盖土房了,父母吃穿更是比往常丰富了不少,回家还有时间给她做螺旋面呢!   “自从有了绿肥,我们村都不用担心熬春荒了,现在种药养鸡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其它进项,生活算是好多了,村里人的那些累病也少了不少。”   楚田说着,就开始细数每户多出来的收入:   “撒了绿肥,一亩地能比过去多出来一斗的粮,我们这边跟的早,已经开始试着能不能连种三年,就按一斗来算,我们村中等人家,差不多一家能有个四十亩地吧,过往一亩地都是三石,总共能收一百二十石,扣掉六石的留种,一年八十石的吃用,十石的税,十二石的盐,就剩下十二石,还得抠出来养牲畜,人情往来,穿衣嫁娶,更换锅碗瓢盆和农具……   这靠粮食哪里够?也就是靠女人织布能补点缺口,可这又能补全多少?只能少吃,节省,衣裳一件穿个七八年穿到烂,大人穿了改改小孩继续穿,不瞒大家笑话,我是这两年才穿上的新衣服啊!”   “你这算的不对,税太低了,怎么也得翻个倍。”于秋没笑,而是不满意的反驳:   “十石粮哪够啊,交的多不说,换钱的时候还要挨商人一刀呢。”   “就是,算的太高了。”常宜的思绪也被吸引过来,她不同意的说道:“好多人家只有二十来亩地呢,四十亩都是中户了,还有休田呢,能种的也就是三十亩。”   听着这么低的收入,韩盈表情也没有露出,‘这么低,根本不可能’的无知表情,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相较于自己,楚田她们的举例才是更加真实的,东河村情况是特例中的特例,甚至这种‘特例’要追加到她便宜父亲的时代——狩猎收益也是巨大的。   这使得东河村出现了大量的,爷奶,兄弟同在,其中还有人娶妻的生子的七口之家,‘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这么多,这简直是不把分户令和家庭家产放在眼里,事实上,许多土地不足的小家庭,夫妻子加起来可能只有三四人,而一些田地不够的——   韩盈没有继续再想,总之,绿肥和草药种植的收入对农家影响远比她想的重要,而楚田也证实了这点,她语气中全都是惊叹:   “先按我说的来算嘛,反正不说今年能不能种成吧,现在一亩地多出来一斗的粮食,四十亩地就是二十石,还有种草药——这可是用钱结的,医属不坑大家,直接就能拿过来抵口算和买盐,拿一家最后能多出来三十石多的粮,三十石啊!都够一个丁男吃一年的了!”   平白多出的粮食不一定非要在去养活一个人,但这些绝对能让生活有一个质地的飞跃,常宜翘起来嘴角,没有什么比收获更让人开心的了——如果于秋没有说话的话。   “这是你们亭,吏目不贪了,要是我们村那边多出来这么多粮,怎么也得过来连吃带拿的,指不定要少多少呢。”   常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她叹息道:   “哪个吏鬼不贪啊!”   “我们这边……”楚田很想说她们这边吏目是不贪的,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韩盈身上,医曹没发达之前,吏目也是要贪的。   “没有韩医曹,也是一样。”   三个人突然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混合着虫鸣在身边回响,寂静的吓人,   看女医们情绪变得低落,韩盈托着下巴,继续道:   “看,这就是第二层病因,贪欲。”   韩盈说的很慢,这是最危险的地方,需要把握好尺度:   “农人的产出有限,而人性贪婪,总想多吃多占,自己不够,就要从别人手里多拿,多抢,村里,人多的家庭欺负人少的家庭,村外,吏目用权力抢夺,集市,商人借助时机,用农人急用钱来逼迫他们拿出更多的粮食……这些事情,让一个个家庭不断压缩自己生存的粮食,有些家庭还能撑住,苟延残喘,而有些家庭直接就要活活逼死,这样的事情出现,怎么不算是病?”   这,这算得上是病?   女医们瞠目结舌,一时间竟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连脑子都仿佛僵住,常宜脑子里满是浆糊,什么都想不出来,却莫名觉着自己面前蒙着的那层布即将被撕开,她呼吸越发的急促,甚至逆反的质疑道:   “这种病怎么治的了!”   韩盈笑了,她反问道:“我没有治吗?”   常宜再次顿住。   韩医曹有没有在宛安县吏治上使劲儿,常宜其实是不清楚的,毕竟虽然明面上韩盈什么都没做,可她和县令师徒一体,谁知道这方面有没有她在暗地里做什么?总之,结果很明显,相较于三年前,如今的底层吏目在贪污上的确少了很多,但是,但是……   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韩盈不再继续等待,她总结道:   “普通的医者,只能治人表象的病,中等的医者,能够治人为什么生出这样的病,而上等的医者,能治一群处于病中的人,此为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你们,想做哪等医呢?”   想做哪等医?   那当然是第一种,像韩医曹这样‘医国’的上医!   常宜敏锐的感受到了这三者之间的权力大小,但也正因为如此,确定自己和韩盈差距的她,越发觉着‘上医’就像包裹着药丸的糖衣,很甜,很美,但里面还有东西,它或许是苦涩的,但一定比糖衣重要,而那东西是——   “贪欲。”   再次被提起的词汇让韩盈一怔,她看向常宜,而常宜也在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   “一户一年农家的粮食,不过万钱,可商人,吏目,巫觋都像豺狼一样上来撕咬,药的收益更高,他们怎么不会上来抢?就连我们所占据的职位,也会面临他人的抢夺,对吧?”   还在发呆的于秋和楚田瞬间打了一个激凌。   而韩盈很开心,非常开心,还有什么比自己队伍里有悟性高的聪明人更好的吗?没有!   “宛安县除了医属,没有做官吏的女人啦。”   直到现在,韩盈最烦的地方还是她处于两个极端,现代揭露社会本质的内容吸收太多,这些话现代说没事,古代分分钟和韩非子作伴,而这些本质不是她的体悟,只是她学习他人思考的总结,于是,她根本做不到将其消化,再包装成无害的,能够被统治者和大众接受的东西。   所以,韩盈说话要么浅薄,用一大段废话解释某个道理,要么就是只能闭口不谈,压根没有中间值,好在随着学习,她终于有了一点点进步,她只暗示了四个字:   “弱肉强食。”   常宜低下头,若有所思。   ‘病’的概念扩的越大,医生能够努力的方向就越广,三种医生追求,是口号,目标,也是温和的部分政治纲领,而在解释的过程中,方法也说了出来,现在需要她们自己悟透,韩盈不再多说,她起身,拍了拍常宜的肩膀:   常宜,你很聪明,多想想,不懂的再来问我。” 第171章 庆侯到来   深夜,常宜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喘着粗气,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如同噩梦一样,粘腻的令人恶心。   常宜伸手将头发捋在一起。   睁开眼后,噩梦的内容便如黑烟般开始不断消散,只剩下几个记忆深刻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闪回。   幼时被同龄孩童殴打的无助,被兄弟赶出家时的绝望,在夫家因为人少田少,被大户人家欺压,被婆婆压着干活,想要反抗,却无能为力,最后只能忍气吞声的憋屈。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让她在得知丈夫死于战场时,只剩下了麻木。   而现在,回忆起来三年多前那个知道丈夫死在战场午后,巨大的恐惧与颤粟再次爬遍了全身,常宜猛然发觉,那根本不是麻木,是恐惧到了极致的体现!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冷,风一吹,常宜紧接着就打了个寒颤。   她不知道这是风冷,还是自己回忆过去的恐惧,十七的月依旧圆亮,借着这光,常宜能够看到屋内大致的摆设,对面睡着的范香正发出轻微的鼾声,伴随着熟悉的苦药味让她逐渐放下心来,片刻,常宜突然哂然一笑。   才多久,她就忘了过去二十多年活的是多么战战兢兢的了?   常宜没有了睡意,她拿起来自己的衣裳披好,推门走出去,坐在台阶上看起来月亮。   说是看月,可实际上,还是不断的回想数个时辰前韩医曹所说的东西。   ‘三医’中的中医、上医,对于大家来说都太过遥远,一个县里的普通医吏,医人都做不到呢,有什么资格,又能上哪儿去‘医国’?这就像人在做富贵发达的美梦,大部分人做过了,也就算了。   但,常宜清楚,韩医曹从来不会对她们讲无用的东西。   只是过往她讲东西,都是讲的要多细有多细,恨不得把知识灌进她们脑袋里,而这一次,她却一直在遮遮掩掩,甚至要裹上一层‘医病’的外衣,再讲给她们听。   所以,韩医曹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呢。   弱肉强食四个字,混合着过往所有的经历,扑面而来。   咀嚼伤痛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过程,常宜下意识握紧的拳头。   她的年龄其实不算多大,才二十一岁,放在后世,人生不过刚刚开始,而如今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看着成熟,可短暂的人生充斥着大量的,重复性的机械劳作,加上匮乏的信息环境,她理解的,懂得东西其实很少。   但她能走到这一步,说明常宜是聪明的,至少她已经能够通过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经历的一切,来思考最后两句话的深意。   弱者当然是要被欺负的,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早就证实了这点,可这个‘弱者’,却从来不是静止的。   就像她现在回到村里,谁还会认为她是弱者呢?就连过往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村长,也要过来客客气气的喊一声常医,村长妻子,儿媳更是要捧着她,但当她处在县里,她就是最底层的女吏,上面有于秋,有韩医曹和她平级的人,还有更高的县令——这些都需要她恭敬对待!   常宜那么想得到方丘县医曹的职位,不就是想将自己从弱者的地位更往上拔一步么。   可现在,她突然发觉,职位升高,不代表‘弱者’的身份能够改变,因为上面永远有更高的存在,她永远处于‘相对弱者’的状态,甚至还有更加致命的地方,将她直接置于永恒‘弱者’的位置。   她是女人。   这世上,从来没有女人能当官当吏的,是韩医曹生拉硬拽的,让她们站到了这里。   那,她凭什么呢?   是县令给予的权力?哈,非亲非故的开什么玩笑,更何况村里外界来的村长说话有算数的吗?是同僚们的允许?更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多吃多占的机会被人分走!   韩医曹,其实是靠着让农人种出更多的粮食,药材,喂饱了更多的同僚——不,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它不是最关键的点,农人每年种的粮食,交的税不够多吗?他们好了吗?没有,他们过的是最惨的日子,余粮都被收刮干净了,还要低到泥地里,再被人踩上两脚!   农人如此,女医又为什么没有如此呢?   常宜嘴角慢慢挂上了一抹隐秘的微笑。   哈,她发现了韩医曹想说什么了,这根本不是在‘治病’,是分钱带来的分权,由女医控制的分权!   “所以,这才是‘治病’的含义么?”   常宜的双手不知何时开始发抖,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恐惧的,可恐惧中又生出更加难以诉说的兴奋,怪不得韩医曹要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实话,这是属于强者的权力,怎么可能允许她们这些弱者知晓,甚至前去抢夺?   所以,‘治一群人的病’,其实就是村里人呼朋唤友,拉起来大量的人和别村的人打架的办法——不一定真打,但只要人数差不多过直接越过,她们基本上就不会数。   当然,这么多钱,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打架,她就像干旱年间的河渠,不拿着锄头和村里人一起去抢水,那地里的粮食就会缺水欠收,自己也将因为没有粮食而慢慢饿死,去抢水,她也有可能死于抢水的械斗中,而后者死得更快,更早,但——   她从未放弃过去抢水。   因为抢到了,她就可以活下来,不抢,真的会死。   倘若她失去如今的一切,又和死有什么区别呢?不,那比死还要可怕!   一瞬间,常宜眼中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东西,若要形容的话,像某些即将狩猎的猛兽。   夜谈过后,韩盈仔细观察于秋,楚田和常宜三个人的后续反应。   楚田单纯的觉着上医太难,中医也做不到,安稳的当着她的下医,常宜则快速给出了回应,她隐晦的询问了没有韩盈这样治人的‘药’怎么办。   这样的‘药’可不好开,韩盈便带着她慢慢讲解。   而于秋处于半懂不懂的状态,她对成为治人的中医没什么兴趣,但看常宜的行为,心中迅速升起了极强的危机感,也开始过来听课,课听多了,之前不懂的内容也开始逐渐清晰,犹豫过后,她选择了放弃——划去了自己在想去方丘县名单上的名字。   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权力拼命的,尤其是现在的生活状态还不错的情况下。   韩盈理解于秋的选择,没有苛责她,而且将重心转移到了常宜身上,在和她的交谈中,不断完善着自己的逻辑,最后写成了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从医生的角度出发,论述病,人,环境的关系,然后分别给予了不同的治疗办法,病需要用草药,人需要用技术,环境需要更改规则和治‘贪病’,中间夹杂着大量的举例论证,最后又展望了一下人人无病的未来,以及阶段性的目标,写完之后,韩盈稍微润色了一下,紧接着就拿给尚傅观看。   口号能不能喊出来,总得有人审核过才知道嘛。   如今文章讲究言简意赅,而韩盈这篇文章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还是有些长的,毕竟有名的过秦论也不过是一千字出头,而韩盈写的急,来不及精雕细琢,事例上又疯狂举数字证明,结果就是压根缩减不下去。   好在,这样看起来更加直观,也不用反复品鉴,一字一读,数个时辰才能将其全部看完。   花了大半个时辰,将这篇文章来回看了三遍的尚傅缓缓的将竹简放在石桌上,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韩盈,努力的将自己心中的惊愕全都压了下去。   这篇策论还很稚嫩,虽是以医家的角度,却还能看出来里面有不少从其它学说中拿过来拼凑的内容,诸如‘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病有所医,难有所助的畅想’,像是化用了礼记中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其它零零散散也有一些句子能够看出别家的痕迹。   不过,她自己的部分,诸如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的目标,博百家之长,以学为优,富天下民的办法,以及官食君禄,取民俸,应上效君,下为民的手段,不说震耳欲聋,却也能做到切实可行,若真是能走下去,那她就是自创一派了啊!   韩盈才多大?十一?加上天界的年龄又算多少?二十岁还是三十岁?如此年轻的年龄,就已经开始创建自己的学说了吗?   尚傅算着年龄,有些不敢想象这个可能,而那薄薄的一层师徒名分又让他忍不住幻想实现后青史留名的未来,他平复着心情,半晌,才开口道:   “你这篇策论……很奇。”   尚傅用了一个不太应该拿来形容策论的字来评价它,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策论你还没有想全,不过从治国的角度来说,提出的问题都有对应的解决办法——这就已经是篇合格的策论,再加上有你做的这些实事,它足够评个上优,或许在国都那边什么,但在郡里,一定会有大量的人来拜读。”   这夸奖让韩盈的心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好话说在前面,那后面的坏处……   尚傅看出了韩盈正在紧张,可他此刻着实没有多余的心力安慰对方,他深呼吸缓着情绪,又继续说道:   “可你的这些做法实非常人能为,能思,以我所知,这数百年来唯你一人如此行事,就连吕相也找不出与你多少相似的地方,这让我去何处给你指点?”   韩盈哑然,她看着面前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后知后觉的发现,老师也不过是郡级别的官员,更高层面的,涉及一个学说创立,甚至是从未有过的学说——他肯定是无能为力的。   好在韩盈也不需要尚傅指点,这条路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在走,她需要的是确定是否安全:   “那这篇策论能见人吗?”   尚傅沉思了一会儿,缓慢的摇了摇头:   “你若只要名,那便可见,若要名利双收,那绝不能见,毕竟——你太弱了。”   韩盈瞬间懂了,抢一作嘛,不过不能见也不行,她退而求其次的问道:   “那我标红的那几句呢?”   “唔……医国与博百家之长太过狂妄,你一个小小的县吏,目前还没这个资格向外说。”   所以,那就是可以内部私下说喽。   有了目标和政治纲领,又有了师父确定的范围,韩盈发现,她做事突然有了极强的方向性,不再像一个无头苍蝇那样乱撞。   比如,对整体女医,可以不说三医,但可以提医病和医人的理论,同时筛选反应更快的女医教导三医,并隐晦灌输怎么夺权,为什么联合,底线在哪里,什么地方的利益可以让出去什么地方绝对不行等等。   除了女医这边,韩盈还找到了左仪,问她有没有兴趣建个‘丝会’,研究研究染色布料绣花什么的,她出一部分技术,当然,成了以后,布料加工要从韩盈指定的村里选人加工。   此外,韩盈又把魏裳从乡下薅了过来,让她赶紧把她写的策论全背下来——这可是自己的继承者,她要是哪天没了,或者像董仲舒那样一辈子当不了官,那魏裳必须得顶上去!   而在韩盈陷入忙碌中时,宛安县外来了二十多个彪形大汉。   这群男子身高普遍一米八以上,身形高大壮硕,腰后配着剑不说,还是骑着一整个‘马队’来的。   见识短浅的农夫只觉着这一队人真富,后面空了大半的马不骑不说,那些马好生神骏,极为高大,威猛,一匹能值两三万钱,为首的马甚至目测能有五尺之高——这样的好马,有钱都买不到!   而对于见多识广,又或者是上过战场的人,则快速通过对方马匹数量分辨出来了这群人的部分身份。   骑兵。   只有骑兵才会一人配二马。   再加上为首之人五尺高的神驹,此人身份必然极为尊贵显赫!   ‘我们这个小县,怎么会来这样的人物?’   亭外,看到这目的夏亭长忙堆起满脸的笑容迎上前,可为首的中年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马队末尾的一个男子快速翻身下马,小跑到中年男人马前半跪了下去,在夏亭长诧异的目光中,这中年男人踩着他的肩膀下了马。   以人为凳不算什么,可这被当成凳子的人不是奴仆,是官吏啊,他腰上还有印绶呢!   夏亭长难掩心中的震惊,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中年男人也不需要他说话,直接就往亭后走,十几个亲卫跟着他,一路到了后院,准确的推开了左数第三个房间,里面正坐着面对面两个同样高壮肥硕的男人。   若韩盈在这里,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找她看三高的两个男人,不过此刻,这两人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满是绿叶的菜碗,一听到有人不告硬闯的动静,为首的李肃升起来火气,他立刻起身想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可头一扭,满腔怒火瞬间变成了欣喜:   “庆公,您可算是来了啊!” 第172章 嚣张跋扈   来人就是庆侯。   他细细端详了两个亲信的面色,觉着这二人似乎并未转好,还多了几分愁苦之态,他心中起疑,直接问道:   “你们看过韩医了?效果如何?”   为首的李肃下意识先扭头看了眼桌上的菜碗,庆侯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里面只是清水煮过的野菜,水一煮,颜色变成了深绿不说,还软塌塌的,甚是让人反胃,正当庆侯不解一碗菜叶子有什么好看时,李肃开口道:   “回庆公,这几日下来,我兄弟二人气闷胸痛着实舒缓了不少,可这韩盈除了开药,还要我等每日饮食清淡,要戒肉戒油戒盐,多吃果菜,这……实在是忒苦了些!”   旁边的李忠也紧跟着对着庆侯抱怨道:   “就是,如此吃喝,竟不知道是治病还是受苦了!”   对于饮食偏重的人来说,舌头已经习惯了咸酸的刺激,一旦食物变的寡淡无味,那进食将难以产生快乐,只是满足生存所需的任务,一次两次还行,论天算,那整个人必然会极为难受,时间长了,人会有一段时间什么都不想吃。   这也是李肃和李忠脸色变差的原因,他们最近毫无胃口,基本上没怎么吃饭,光强忍着吞野菜叶了。   庆侯在饮食上同样重油重盐,李肃这么一说,再看那碗里软塌塌的野菜,也开始觉着倒胃口起来。   人活在世,不就是为了锦衣玉食吗?吃都吃不好,那乐趣直接少了一半啊!   可如今的情况,罢了,受点苦楚就能换命,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总比那些说的天花乱坠,实际上没什么效果。搞不好还会害死自己的方士好的多。   庆侯在心里打定主意,却没有立马招着这两兄弟前去,他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当时看病的细节。   韩盈身为医属还在门口接诊普通人这种事情,着实有些出乎李肃的意料,他拿药的时候特地多打听了一番,除了知道韩盈每旬都会有两天过来看诊外,还打听出韩盈的部分发家史,诸如被县令看重,收为徒弟,斗倒了沃河觋师,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医曹之类的,   此刻庆侯询问,李肃不止是有问必答,还把这些都说了出来,末尾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   “此女这般年岁做到此等地步,能力不可小觑,我试探一事,她应该已经看了出来。”   “喔?”   庆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在他看来,流传于明面上的消息,大多也就只有三四分可信,他更觉着这里面尚县令才操刀手,韩盈不过是把刀而已,但尚县令对韩盈还算大方,十七岁的年纪配合上有能为,骨子里必然傲气的很,不给她一个下马威,指不定就要转过来对他指手画脚——自己可是有求于对方,绝不能这么被拿捏了!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庆侯面上不显,而是裂开嘴角,哈哈大笑道:   “李肃啊李肃,你本事何尝如此不济了!”   李肃微微低头,以掩尴尬,心中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庆侯没把自己对方看出来当回事,不然,就不是调侃他没什么能为了。   果然,庆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扭头就往外走:   “被她认出来也无妨,我还正想让她看到你呢,走,现在就去县城!”   看庆侯这么说,李肃脸上立刻露出喜意,他再也不看那碗令人恶心的野菜,拿起来自己的兵器就跟了上去,后面的李忠拿起来没多少东西的包裹和佩剑,一同跟着往外走,边走,边和庆侯亲信,也就是自己的兄弟们碰拳锤肩,互相问候,询问近况。   这些人团体的气氛极为明显,与周围人甚是格格不入,没人敢上前打扰,追过来的夏亭长眼见得这行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又要风风火火的离开,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查看他们的传时,末尾翻身坐上马的李忠,随手将两个拳头大小的钱袋扔了过来:   “林邑庆侯办事,这是赏钱!”   钱袋鼓鼓囊囊,看着极沉,眼见的要砸到自己,夏亭长赶忙伸手去接,等他手忙脚乱的将钱袋捂在怀里,这群人已经驾马远奔而去,夏亭长自觉追不上,索性放弃,手比脑子还快的解开了钱袋,眼睛一看,立刻懵了。   竟真的全都是吴钱!   自从刘邦开启了乱铸钱,‘创造’性的让铜钱面值和价值不等后,汉国市面上的铜币一直是混乱的,也就是吕后时期的八两钱和前二十多年的吴钱,因为铸造含铜量高,重量和面值差不多相等,价值极高,是大家最喜欢的钱币,夏亭长掂量了一下重量,粗略估计,扣除对方吃住的费用,差不多竟另赏了他五百多钱,差不多能抵他两个月的俸禄!   握着钱袋,夏亭长看着对方扬长而去的尘土,满脸复杂:   “这庆侯,怎么就这么……难说呢?”   一个亭长而已,这点连插曲都算不上的事情,庆侯压根不会在意,他一路疾驰到城门口,看了眼边口进进出出的平民,也不曾停下,只是放慢马速,直接从中间的官道逆行前进。   正准备出门的徐田曹连忙牵着马躲避,城门长更是气愤不已,他想要上前呵斥,可看对方满身绸缎,为首之人骑的马更是比徐田曹高了四寸有余,后面又跟着那么多马,便知道对方身份尊贵,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呵斥僵在口中,怎么也出不去了,正当城门长眼看的这些人即将冲进城门,再不拦自己也要受罚时,马队中间有人亮出了腰间的印绶:   “庆侯办事,让开!”   让不让已经无所谓了,这群人已经嚣张跋扈的闯过了城门,徐田曹脾气还算好,他安抚了自己受惊的马,扭头看上向愁眉苦脸的城门长:   “这人好生嚣张。”   “是啊。”城门长紧跟着附和道:“直接就闯过去了,我这怎么向县尉交代?”   他看起来极为生气,摆着手不再和徐田曹多说,边招呼着手下继续检查来往行人,又叫过来熟悉的亲信:   “老三,田牛,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过来!”   被喊的两个城门卒快速跑了过来,城门长对着徐田曹说道:“此事我得上报县尉,对不住徐田曹,我得先失陪了。”   随意放人进城可大可小,小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打了搞不好职位都要被撤掉,就算是高拿轻放下,也逃不了挨打罚钱,徐田曹明白城门长为何如此急迫,他做出让道的动作:   “陪我做甚?你事急,赶紧去报。”   城门长不再多言,招呼着走到身前的两个城门卒就追了上去。   两条腿追,自然是追不上骑四条腿马的,城门长倒也不急,这群人如此嚣张,绝不可能光对他一人行事,县里肯定还有人和他有一样的境遇,人多,错就不在他,重点是做个表态,把问题甩给上司,将自己摘出来就好。   城门长想的果然没错。   庆侯在通往县衙的禁行主干道上一路疾驰,丝毫不在意巡逻的吏目,甚至到了县衙门口也没有翻身下马,身边的亲信追随他多年,不需要开口,自动分出来两个留守看马,剩下的下来边推开出门想要阻拦的吏目,边跟着他往县衙里进。   县衙作为一县官长聚集之处,吏目们的胆子也足,纷纷上前拦截,双方争吵间,引来了狱掾和周户曹,庆侯这才开口说他是谁,要找县令,只是,他虽说了自己的身份,但仍是斜眼看人,态度高傲。   狱掾头痛,摸不准对方到底私人恩怨寻仇,还是想对整个宛安县官吏找事儿,只能用眼神暗示身边的狱吏,让他赶紧去通报,自己又上前表示他可以带路。   庆侯仿佛不觉着这样有什么不对,他抬头示意对方前面引路,又随手指了周户曹道:   “看好本侯的赤飒!”   周户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狱掾更是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他们可是官吏,庆侯好大的排场,竟把他们当做奴仆指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庆侯从县衙颐指气使,引得众人怒气横生的时候,韩盈正在医属旁边的小院子和人实验染布。   其实,韩盈本身对这方面属于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但架不住爷爷家里真是个宝藏,居然连这方面的东西都有!   惊讶之余,韩盈倒也不奇怪,小时候听爷爷奶奶念叨过几十年前在公社要求下学习技术,发展致富,纺织业也是大家尝试的方向之一,毕竟鲁地的丝绸也不差,电视剧《大染坊》拍摄家家户户都染布的天下第一村,周庄,就在鲁地。   看笔记,这像是奶奶记的,就是被记载在了旧笔记里,这记录太老,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东西,穿越前地位等同于和废品,全堆在储藏室,韩盈就算是会定期查看空间,也直到现在才翻出来它——不然何至于用甜菜忽悠大家,早三年就能赚上染布的钱了!   好在现在也不晚。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方面记载的配方具体是什么韩盈还对不上号,而且不少细节记载也不到位,更麻烦的,那毕竟是后世两千年经验的总和,矿物植物染料不仅多,还根据不同染料特性创造了不同的工艺,比如直染、加热染、套色染等等,一种色系能分出几十种不同的颜色,染料的组合,配方和工艺条件复杂的令人头疼,必须得做过试试才知道。   说起来这种事情,若是换个人,别人真会当成瞎折腾,可韩盈这几年从未停止过‘研究’草木矿石,突然说出自己可能找到几种植物矿石可能适合染色,周围人压根没有质疑,左仪更是拉着布料带着匠人就跑过来‘帮忙’了。   看着汤勺里的透着紫色的水,左仪整个人是异常的兴奋:   “这苏子居然真能熬出紫色!”   如今明面上以白,青,黑,赤,黄,五色为正色,是符合礼法的尊色,由这五种颜色混合出来的颜色为间色,而紫色正色混合不出来,被认为是闲杂色,因为和礼法不合,五霸齐桓公又特别喜欢紫色,被孔子贬低了很久,直至现在,它在名义上还是比较低贱的,而在现实生活里嘛……   贵得出奇。   毕竟在自然界中,紫色是最难获取到的颜色,染色费劲儿的同时还难以固化,极为稀有。   稀有代表着独一无二,那价格肯定要贵的。   事实上,因为紫色难以获取,紫色地位在后面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就比如唐朝三品以上的大臣才可以穿紫色,甚至,回想一下现代的词语,诸如紫微星,紫气东来,大红大紫这些褒义词语上,也能够看出来‘紫色’的地位如何。   比起来孔子的贬低,韩盈更相信后世上千年紫色经久不衰的地位,紫布的售价肯定会极其让她满意,至于孔子对它‘低贱’的评价,哈,他可以定义紫色低贱,自己又为什么不可以定义紫色尊贵呢?   韩盈心里跃跃欲试的想要挑战如今的权威,颜色必然也是其中一种,不过心里虽然那么想,可明面上还是保持着谨慎,她拉长了语调,颇为迟疑的说道:   “颜色当然能熬出来,可能不能染上,还得试过才——”   话音未落,几个体型彪悍男人突然闯入了这个单独的院落:   “谁是韩医曹?” 第173章 仗势施压   这声音异常的熟悉,吵的人耳朵发疼,韩盈抬头去看,目光扫过这些人壮硕的身材和质量上乘的绸缎外衣,便立刻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庆侯手下。   自从李肃李忠试过来探过,韩盈就明白,庆侯迟早会来一趟,区别只是早到还是晚到。   因为从蔡彭描述对方的症状来看,他的三高程度完全不亚于这两‘兄弟’,各种并发症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人就算不死,身体的行动能力也会大幅度下降,这必然将影响他带兵打仗,而一个武将不能打仗,那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其实,以庆侯五十多岁的年龄来说,不能带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一代三十来岁年轻力壮的,站出来支撑门户正好,可偏偏庆侯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他不是依靠父辈荫蔽得到的侯位,而是在景帝年间靠着战功封侯,家世单薄的同时,成年儿子还死了,小儿子没有孙子大不说,最大的大孙子今年也不过刚满十七。   十七岁,在战场上还是个奶娃娃呢,身体,能力,经验和资历都不够,他上哪儿压服一众武将?   面对这种情况,庆侯必须活着,硬撑个五六年,保留住自己的人脉和威望,同时留给孙子成长起来的时间。   可惜,战争带下来的暗伤,经年累月的奔波,伴随着不健康的饮食和时间带来的衰老,早让庆侯的身体变的千疮百孔,面上看着没什么,可要有一点火星,这个火药桶立马就会炸掉。   庆侯肯定也是意识到了这点,不然他也不会和擅长养生延寿的蔡彭成了‘好友’,如今过来找她,想治的主要是三高,但绝对不止三高。   别说武将了,哪个运动员晚年不会落下一身伤病?   韩盈略微有点头疼,如今老人病也算是难治的一种,仅次于哑科(婴儿看诊),毕竟面对自然规律带来的衰老,医生顶多能够延缓,再多,那不是医生,那是神。   麻烦的是,衰老太容易影响人的理智了,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晚年都是栽在这上面?   嗯……蔡彭是个聪明人,好不容易逃离狼穴,不至于这再引头猛虎过来,这庆侯,应该不会做出脑袋一热上头的事情。   脑中闪过无数思量,韩盈没有应答,而是反客为主对着这群人问道:   “是庆侯到了?”   说着,韩盈望这些人面前走。   过来的壮汉总共有七个,其中没有之前见到过的李肃李忠,这些壮汉为首的人名为陈贺,此人是庆侯的心腹,十分擅长揣摩对方的心思,今日看庆侯更加嚣张的行径,心里便明白该怎么做,本来是故意带这么多人来,想要镇住韩盈,挫挫她的傲气。   可他虽然知道韩盈很年轻,但没见过韩盈的脸,院子里忙着染布的女人很多,老老少少加起来八九个人,看着不少女子露出来诧异和惊慌的姿态,陈贺心中颇为满意,可正当他以为自己掌握了主权时,一个更加矮小的女子向他走了过来。   此女情绪淡定,丝毫没有惧意,态度极为自然直点出来他背后之人,霎那间,被打断节奏陈巨便僵在了原地,还没等他想出来如何回答,韩盈就已经抓住了这点空档,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没错,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那好,你们先等一下,范香,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不是,我开口说话了?   陈贺脑袋有点发懵,这个过程是不是有些不对?对方不应该表达一下拒绝和不满吗?她现在直接要去,让自己等等,那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吧?可这不就成自己听对方说话了吗?   察觉出主动权已经不在手上的陈贺还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发觉他现在说都已经晚了,让她去,她已经主动说了,让她快点,她必然有正当理由等着——这还说个鬼啊!   范香已经麻溜的跑去拿药箱,陈贺立在原地,好几息说不出来话,身后的兄弟也察觉出不对,全都扭头看向他,等着他吩咐,   正当陈贺不知道说甚时,那韩盈已经自顾自的吩咐起来院中的其她女眷:   “你们先忙你的,看看这布能不能染上色,我要去看个诊,一会儿再回来。”   别说已经呆住的其她几女,就连见多识广,在本县也算的上个人物的左仪同样是心慌意乱,这些人光看就不好惹,态度更是轻慢,本来左仪还强撑着打算向前给韩盈壮壮胆,可等她口中一说‘庆侯’,她脑袋也开始蒙圈了。   这可是列侯!她这辈子连民爵与大夫爵之间的分界线,身有五大夫爵的人都没有见过,现在可是高了十三个等级的列侯,对方碾死她们和碾死个蚂蚁一样简单,她上前能做什么?   好在,韩盈的态度太自然,这给了她们一种错觉,好似庆侯只是个态度恶劣,看不起她们这些普通人的权贵,不过只要正常治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这让大家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不过左仪觉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袖中的手握了握拳,硬扯出来笑脸,装作无事的样子附和道:   “好,韩盈你去忙,这边我看着就行。”拿药箱怎么都需要一点时间,韩盈不想让对方反应过来,于是对这人继续问道:   “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奥对了,庆侯现在在哪儿?”   陈贺此刻感觉喉咙里像是吞了一颗苍蝇一样恶心,他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半晌,才闷声的说道:   “陈贺,庆公现在在县衙。”   就这么庆侯手下能做出一副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强行绑架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在医属?韩盈一点儿没有意外,她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你们有多余的马吗?”   “没有。”陈贺总算找到了能够制造压迫的地方,他做出皮肉不笑表情,不等韩盈回答,就直接说道:   “韩医曹可以与我兄弟共乘,放心,我等都是骑马的好手,不会摔到你的。”   对于一些有身体上优势的人来说,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高体重对普通人能够造成怎样的压迫,陈贺就是如此,他直勾勾的盯着韩盈,眼神中虽然没有那种男人对女人凝视的恶意,却极为明了的表达出他想要靠暴力恐吓韩盈低头的意图。   真要是和这些人共乘,把她摔下马当然不敢,可一路狂奔把她颠到想吐绝对能干得出来,手段还真是……恶心又高效。   “不劳你费心了,院隔壁就有马。”   韩盈敏锐的察觉出肯定还有后招等着自己,她一个人去肯定不行,正当她环顾四周,准备找个牵马还能和自己同去的人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紧跟着便是魏裳熟悉的声音:   “师长,听说你要去看诊?我帮你把马牵过来了!”   过来的魏裳和上次不同,即便是看到这么多身材高大的壮汉,也没有露出怯意,她快步跑到韩盈身边,央求道:   “我现在学会骑马了,外诊带着我去嘛~”   陈贺微微皱眉,给庆侯看诊,带个十二三的学徒……好像也挺正常的?   回想起过往蔡彭也是带着儿子一块出诊,陈贺也没有理由拒绝,他有些遗憾这下马威什么都没有成,只能带着些许憋屈,看韩盈答应这个药童,又拿着药箱,招呼着他前去县衙。   等到了路上,陈贺才突然发现,这小学徒明显才刚学骑马没多久,只能架着马小跑,压根做不到疾奔,更憋屈的是,他这次来是向韩盈施压,她怎么说也是一县医曹,用手段让她低头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他们是同身份的人,可欺负个半大的少女……他还要脸呢!   等到了县衙,陈贺整张脸都臭的不行,总觉得这次去,像极了打架时一拳打空,自己使了好大力气,对方却毫发无伤,全都是白费力气。韩盈懒得理他的情绪,她带着魏裳往内部走,刚进去,就听到一阵吵嚷声:   “这事儿我等是真没法了,那么多人骑着马,闯的飞快,我这些门卒靠两条腿根本追不上……”   “官道禁止纵马,可他们这样……”   “我们刚扫好的垃圾……”   韩盈眼皮一跳,还来不及阻止,自己身后的这些人就和县衙内争执的吏目撞到一起,城门卒,出外勤的吏目,乃至负责城市卫生的杂吏都扭头看了过来,尤其是杂吏,一看到韩盈,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般想要开口。   韩盈脑袋突突的,她深呼吸,在杂吏向自己告状之前,先抢先说道:   “有事儿等会儿再说,我现在得先去给庆侯看诊!”   韩盈特地在‘庆侯’上加重了音调。   过来的人还是有眼力劲儿的,听韩盈这么说,也明白这人她也得罪不起,于是纷纷闭上了嘴巴,只是看向陈贺等人的目光中,还是带着几分愤怒。   陈贺没理这些人,愤怒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忍着!   韩盈继续往前走,她略微加快了脚步,穿过前面的空地时,一匹神骏的高马映入眼眶,身后跟着的魏裳顿时眼前一亮,眼睛被这马紧紧吸引着,怎么都移不开,而马旁边的周户曹在看到韩盈过来后,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韩婴,你可真是请来尊大神。”   听周户曹这么说的韩盈突然有点儿想爆粗口。   不是对周户曹,而是对素未蒙面的庆侯。   别人或许感觉不出来,但她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这庆侯压根不是嚣张跋扈的平等欺负所有人,这里面,三成是他的本性,七成是他靠着欺压所有人来向她施压!   不得不说,此刻韩盈对庆侯的印象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蔡彭在本地没有人脉,蔡盛也找不到什么人帮忙,最后寄信还是用的韩盈的渠道,他想请人过来完全不是给自己和韩盈找气受的,主要是看韩盈家产颇多,却无武力庇护,也没什么上层人脉,颇有些危险,所以才推荐庆侯,双方完全可以互惠互利,韩盈对此也是同意的,就是此刻——   她发觉自己真忍不了对方的故意打压。   没错,就是故意。   庆侯的发家史也简单,他没什么家传,全凭个人勇武和运气(正好打仗)得到了侯位,本身其实没有多强的带兵能力,这种能力是指如何制定规则、组织后勤赏罚分明等优秀的制度属于一个武将世家能否传递下去的根本死都不能给外人看的秘籍。   但庆侯又必须带兵他只能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的军营经验总结出来一套混合着阶级打压兄弟义气个人勇武的行为模式。   在韩盈看来这就有点儿像组建狼群他通过武力让自己变成头狼用打压让他的亲卫士兵变成跟随自己的狼狗同时配合着兄弟情义强化群体认知最后用大块分肉让大家完成了对自我pua成功开始服从庆侯的管理。   不得不说由于古代军队直接参与面对面杀戮必须释放士兵的兽性一面   庆侯的这套手法在军营非常管用简单快捷还高效而人总会患上路径依赖的毛病庆侯开始逐渐把这套手段从军营带了出来在官场也用更多的特权彰显权力当然现在也用到她头上了。   韩盈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庆侯为什么这么做身为医生的她无疑掌握了对方的生死正常情况下她处于主导地位但庆侯显然不能接受自己性命被他人控制他本能的想要争夺主权而他的主权便是远高于韩盈的权力。   于是他从进城开始到进入县里都处处在暗示着自己的特权当然列侯本身的特权已经不能满足于他他展示出能够破坏规则的权力。这比前者更让人忌惮恐惧。   因为这些事情营造出韩盈倘若不好好治那他将用规则外的手段进行惩戒的暗示。   其实换个角度说庆侯还是真的把韩盈当成了‘对手’反而是真正的弱者如魏裳这样的别说庆侯连他的手下都不屑欺辱。   就明白反而更气人因为同在体系内韩盈就算是看明白了也拿他没办法这人就是拉着底线来都是让人膈应恶心忍忍又能过去的事情。   总不能为了这样的事情气到和一个列侯拼死拼活吧?   但委屈自己……也没必要现在她有去郡里的机会不缺庆侯这条道跪下来当狗就为了换个武力保护更没必要她有名声有钱顶尖的打手找不到卖命的游侠却多的是不缺他这个人!   延安县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神赶紧把他送走完事。 第174章 重金酬谢   韩盈从心底快速划去和对方的一切合作可能。   她对着周户曹摊了摊手,做出来无奈的动作,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周户曹知道自己是迁怒,可杜仲上他也跟着掺了杯羹,吃这碗饭,怎么可能不引来大人物?只是这些年的舒坦日子过惯了,十几年没有出过这种情况,任谁心里都会有怨气,现在看韩盈背后七个壮汉跟着,明显也被胁迫的模样,那股气立刻消失了不少,他也没有多说,而是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韩盈的肩膀。   韩盈没有寒暄,正常回了句“我先去看诊。”就带着魏裳继续往内走。   路上,韩盈思索着应对办法。   对于庆侯这样的武夫,他这些服从性测试,是为了快速筛选是否愿意服从自己的对象,而不是为了摧毁他人尊严取乐,那,保持医生的职业素养和礼貌,不和对方硬刚,以正常对待上位者的礼节对待,再按照给李肃李忠的诊治来即可,至于多余的病——   她一个今年不过十七岁的偏僻县医,怎么可能懂这些?   打定不与对方过多牵扯的主意,韩盈很快走到了厅堂,抬眼望去,师父不出意外的已经让出了主位,此处正坐着个身长宽大的中老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青绿色的绣纹锦衣,头戴武弁,胡髯长半尺有余,被主人细细的打理过,和头发似的垂于面前,配上不怒自威的姿态,竟让韩盈感觉看到了两分关羽的感觉。   阿这……   她感觉自己的童年偶像受到了侮辱。   看到年轻女子带着个小学徒过来,庆侯心中便有数了,他没有直接询问韩盈,而是对着陈贺问道:   “这就是韩医曹?”   陈贺恭恭敬敬的应道:“是。”   庆侯这才抬眼去看韩盈。   他自觉之前下马威已经给够,此刻也不需要再多折腾对方心态,毕竟韩盈又不是官场三四十岁的老油子,能忍一时之气,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上头又有个县令护着,脾气上来了,分分钟和他抬杠,到时候僵持着,无论是他更进一步欺人见血,还是忍气后退,都会把局面折腾的不可收拾。   这么想着,庆侯收敛几分,开口说道:   “本侯听闻你善医术,前些日子派同病之人过来诊治,颇有效果,今日特地来此看诊,可需要号脉否?”   韩盈目光从庆侯身后的李肃李忠两兄弟飘过,身居左位的师父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让她不要意气用事,韩盈顿了顿,开口说道:   “自然是需要的。”   她大步上前,边走,边吩咐:“挪个安几过来,魏裳,把我药箱中的脉枕拿给我。”   韩盈未曾点名,在场的人中,也就李肃李忠两兄弟身份最低,李忠左右看看,见没人反应,自觉得这点小事着实不该再问庆侯,便抬手搬过来尚傅处理公务的安几,放在庆侯的身边。   而庆侯看着韩盈如此平静的面色,再看看自己手下不等自己暗示就搬来安几的行为,不知怎么的,总结这事态隐约正在超出他的控制。   旁边的韩盈接过魏裳递过来的脉枕,置于安几上,庆侯伸出手,由着对方号脉。   片刻,那韩盈开口道:“湿从内受,火毒凝结……不知庆公可有肢节疼痛,脚肿,足趾关节有红肿,且伴有疼痛,痛感剧烈,宛若刀割之感?”   任人地位如何显赫,患病后该受的罪,该遭的苦,那是一点儿都不会少,偏偏男人、高位者、武夫、需要顶梁这些Buff全部集全,非得痛到极致,庆公才会勉强承认几分:   “有,不过只是偶尔会痛,末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每次号脉,庆侯都忍不住在心中称奇,搭手之间,便能知他身体状况如何,怎么不会让人心生忌惮?幸好他已经提前驱赶亲信离开,只留陈贺与李肃李忠二人在身边,不至于真把身体状况暴露出去。   他态度自若,又要继续说道:“除了这些,右腿还起有疽,甚为不适。”   本来就三高了,现在腿上还有疽?不会是下肢坏疽吧?这病发作起来又急又快,致死率在如今还是百分之百的!   韩盈顿感不妙,她立刻开口说道:“我得看看这是什么疽。”   庆侯迟疑了下,旋即自己拉起来裤腿,魏裳颇有眼力的想去上前帮忙,却被陈贺更快的抢先一步,待对方将庆侯的靴子脱下来,看到对方双腿的韩盈顿时一滞。   这两双腿已经开始浮肿,脚趾关节生有红肿,伴有磨破皮的水泡,里面还隐隐透出血丝,从小腿往上,腿疽更是极为严重,多处坏死,破皮,最大的已经有铜钱大小,露出里面的红肉,甚是吓人。   魏裳平日里以治牲畜为多,甚少看人的病患部位,如今看到这幕,微微露出来不适的神色,胃里还有些恶心,又不得不强行压下去,旁边的尚傅也不由得变了脸色——这样的重症,韩盈治不好怎么办?   而看到这幕的韩盈,感觉自己的心情仿佛是在坐山车。   好消息,不是下肢坏疽,人应该死不了她这儿。坏消息,问题还是挺严重的,短时间内别想把人送走了。   不得不说,韩盈看着的病人也不少,虽然没有三高,但也有人生有类似的腿疽,哪怕是平日里再擅长忍耐的农夫,也会忍不住哀声呻吟,她不以对方的苦痛取乐,却忍不住再次打量了对方神色,他仍旧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仿佛这双腿一点儿都不疼似的。   韩盈微微沉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林邑至此地足足五百余里,而庆侯是用这么双腿一路骑马过来,她居然从对方脸上看不出来丁点异常!   你牛逼,对自己够狠!   在忍这点上,韩盈是真的服气,她皱着眉,委婉的说道:   “庆公,这太难治了。”   庆侯早就接触过现在的顶尖名医,知晓这些人的本事如何,这根本不是难治,是他什么时候突然暴毙身亡的问题,不过别的庸医已经无法可治,蔡彭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也就是如今能从韩盈这边试试,那,能治多少算多少。   他对着李肃抬了抬头,后者闻玄歌而知雅意,转身拿出来个一尺大小的黑色雕花漆木盒放在安几,将其打开,露出来里面的四块金饼,并将其推向了韩盈。   这是真的金‘饼’,饼身直径能有两寸,中间向下凹陷,厚度和小孩手指宽度差不多,上方布满不规则的空隙,这么多黄灿灿的金子,韩盈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是二次见,上次还是清点河伯祠内的财产,可就算对方也不过是有两块不规则的碎金,而这个,一个怎么也得有一斤重!   四块金饼,合计一千克左右,已经能做块金砖出来,就算金度不纯,需要再次提炼,宽面粗的手镯怎么都能打出来三十多个,两个小臂差不多都能戴满。   “这是诊金,韩医曹尽管治便是。”庆侯开口说道:“若是治好,本侯必有重赏。”   怪不得庆侯能横行这么多年,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韩盈的目光没有在四块金饼上过多停留,却也没有拒绝这份诊金——这反而会引起对方的不悦与怀疑,她站起身:   “我尽力而为,还望庆公能遵守医嘱。”   “这是自然。”   武将间并非以忍所有疼痛为美德,史书上就记载了不少牙痛发作后寝食难安的武将,韩盈要求庆侯减少走动,庆侯立刻在县里找了个最大的庭院住下,不仅连门也不出,能不走路就不走路,跟来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行径。   韩盈总觉着他就是想拿自己做由头,根本不是什么‘听医嘱’。   但韩盈已经没时间想这件事了。   庆侯的病症太过于棘手,不过也是一次很好的经验积累——这样的富贵病可不多见,她狂查资料,汤药,膏药,针灸和外皮手术清理,相互配合着使用,几天下来,庆侯就感受到了身体改善的变化。   这并不是错觉,只要用药对了,前期的改善效果是非常明显的,但三高不可逆转,清理出来的伤口恢复生长也需要时间,这些便是个水磨功夫,甚至还因为伤口愈合等缘故,痛感混合着痒意,让人越发难以忍受起来。   庆侯过往有过受伤经历的,也不是不明白这是正常的恢复过程,他没有干预韩盈的诊治,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总觉着这个韩盈有点儿问题,似乎不像他想的那样服从。   是,她在尽力治了,态度也极为恭敬,说的话做的事也都是在为他身体考虑,可就是有些地方说不出来的奇怪,有种,面服心不服,私下里似乎在搞鬼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端着已经冷好的药陈贺走了进来,刚一进门,那难闻的药味便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庆侯光闻,便觉着舌头发麻,连胃里都要泛起来呕意,他怎么也不明白,这韩盈到底是怎么把药开的苦中带酸,涩麻俱全,喝下去这些味道能从舌头一路冲到胃里,从早到晚整个人口中全都是苦药味,让他恨不得把舌头割掉!   陈贺敏锐的察觉到庆侯这几日的不悦,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庆公,这药?   “拿来。   庆侯伸手,接过来药碗,深呼吸,猛的将碗置于嘴边,一口气将汤药全部喝了个干净,待放下药碗,整条舌头瞬间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不能用饴浆(麦芽糖浆)解苦,庆侯只能用清水簌口,勉强去掉大半酸苦味的他脸色有些阴沉:   “蔡医还没来么?   “蔡医——陈贺刚想回答,蔡彭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我在看你的药。   说着,蔡彭十分熟捻的推门进来,他脸色同样不算多好看的说道:   “韩盈的医品怎会有问题?庆公,你这次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庆侯的欺压三板斧只适用于服从他权势的低位者,对于不服从他的人来说,庆侯会将这些人排除自己的交际圈,但还有一部分人出于各种情况是不可能排除的,面对这种情况,庆侯会看对方能力,选择性的和对方以兄弟、好友平辈论交,将其纳入自己的范围。   而对于他来说,是兄弟,那就得讲情义,不重规矩。   这样的行为不是思考后做出的决策,而是庆侯随着时间摸索出来的办法,也就是说,他打心眼里信兄弟就该如此,白天战场上后背能放心的交给对方,夜里能挤在一起靠一张袍子取暖,有问题直说就好,此刻面对认定好友的蔡医,庆侯也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声,为自己辩解道:   “咳,其实就算是药有点手脚也没什么,少年人,年轻气盛嘛。   “你还知道对方会年轻气盛?   蔡彭的声音极为惊讶,他用略微夸张的语调继续反讽道:“你来时可是好大的阵仗!! 第175章 夹在中间   这一段时间,蔡彭一直泡在医属里研究医术,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这架不住庆侯排场和他做的那些事儿太大,那可是硬闯城门哎!   医属的女医们韩盈吩咐过不允许多谈,但过来看病的病人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蔡彭给病人医治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些,既然知道庆侯闯城门,其它的稍做打听就能全部知晓,蔡彭这么大岁数,怎么可能不知道庆侯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威呗,   若是换一个人,这么做蔡彭着实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对方有权有势,他得罪不起,但庆侯你可是拿我当兄弟的,兄弟就算是避不开其他权贵骚扰,跑路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也还是记着你身体不好,一遇到能改善的办法赶紧告诉你——结果你就这么干事儿?   从兄弟情义上来说,庆侯着实是有些理亏,这摆明的不信任蔡彭推荐的人嘛,只是这事儿着实没办法解释,毕竟他除了下马威,心里还有几分这么一闹,本地人会对韩盈不满,他好顺势用重金将对方聘回去的打算。   韩盈除了医术有蔡彭认证,实力不差外,还是个没嫁人的女人,别人也就算了,他一个手里有兵权的列侯,缺什么都不缺男人,未婚还高壮美还有爵位的,挑出整队(五百人)都不成问题,只要韩盈有个看对眼的,那差不多就能一辈子留在林邑了,不仅他后续方便,儿孙性命也加了一层保障啊!   这点儿小算盘着实没有办法多说,庆侯只能尴尬的笑笑,又试图转移话题:   “咳咳,不提这个,这两天药喝的我满肚子苦汁,舌头都不快是自己的了,真的不能吃点别的缓缓?”   “别,早三年前我就劝你少吃这些,现在你腿都成这样,还想要命,那就一点都别吃。”   当年赵王派人去询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用来拐弯抹角的问廉颇是否还有领兵作战的能力,正是因为在大家的认知中,能吃且饭量大,就证明一个人的身体还仍处于健康状态,为了向外界展示自己依旧强悍,庆侯就不可能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   蔡彭很清楚庆侯处于什么情况,所以对他屡说不改,导致身体加重至此的情况提了一嘴就不再多说,压根不反复念叨这件根本解决不了的事情,而是直接低头查看起来庆侯的双腿。   伤口恢复的阶段,最好是保持通风,避免衣料隔绝,营造出温热湿润的细菌培养皿环境,自韩盈这样要求后,庆侯直接不穿胫衣,此刻他敝着双腿坐在榻上,正好方便蔡彭查看。   他特地洗了手,侧开身子,借着窗外的阳光仔细观察,疽已经被仔细清理过,剔除掉了死皮和烂肉,上面涂着药粉,因为皮还没有长全的缘故,还有透明的脓液在缓慢淅出,和药粉混在一起,看起来颇为的……恶心。   蔡彭面色不变的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还伸手在周围按了按,那腿看着粗壮,可手指按下去,皮肉就有个浅浅的窝,好一会儿才能复成原貌。   “庆公,你这真是命大。”蔡彭说话没有多少顾忌,他眉头紧皱,脸色颇为难看:   “内毒以至外生疽,这一路只要有顶点苍天不庇,你就会暴毙在半路!”   庆侯的心态似乎很是不错,明明压力那么大,他还能乐呵呵的开口道:   “那就是苍天至今还庇佑本侯喽。”   “你……罢了。”蔡彭摇了摇头:   “这些我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既然现在是韩盈主治,我就不能再给你乱开什么药——你要真想再加点别的,我那儿还有莲子心,你要不要拿来泡茶降降火气?”   “别,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庆侯立马拒绝,药已经够苦的了,再来个莲子心,直接苦死他算了!   蔡彭冷哼:“那你别再想别的有的没的,好好治病吧。”   “好好好,我服你们这些医者了,一个个的脾气怎么都这么大?”   嘴上抱怨着,庆侯心却是安了大半,他过往和蔡彭相交,也知道些许医生间的情况,不是互相攻讦,就是互相袒护,既然韩盈是认真给他医治,面服心不服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忍,谁让大家第一次见,着实没什么信任可言呢?   只是这么两场试探下来,夹在中间的蔡彭必然是左右为难,偏帮谁都容易得罪另外一个,庆侯有心想要缓和下关系,索性将带来的礼物中又拿了份出来,由蔡彭带给韩盈。   对于蔡彭来说,他这是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只能说庆幸两方都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不至于真让他面临两难的抉择,那可真是太要他命了。   带着礼物,蔡彭又回了医属,此刻韩盈不在,他四处问了问,得知韩盈又去了医属旁的小院,跟女医确定好位置便走了过去。   小院儿很近,大约一刻多钟就到了,院门敞开着,有不少力夫正在来回担水,院内热火朝天,似乎在煮的什么东西,蔡彭打眼一看,竟发现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儿媳曹良。   行医这件事情,其实算不上多好,那些病变的部位正常人根本看不下去,曹良便是如此,除非必要,她其实根本不会接触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她自从来到这里就从未踏入医属,怎么如今和韩盈到一块儿去了?   蔡彭心中有些疑惑,他拿着木盒上前走了几步,问道:“曹良,你怎么在这儿?”   询问间,蔡彭已经看到了曹良手中拿的东西——那是一股紫色的丝线。   “大父。”   曹良也有些惊讶能在这里看到公公,她笑了笑,解释道:   “前两天不小心看到了夫君正在画的图,虽是吓人,可那绘制线条却与如今完全不同,似乎别有一番章法,便忍不住过来询问,也是巧了,韩医曹最近正在钻研缫丝染色……”   曹良的声音中混合着欣喜和几分不能早早发现的遗憾。   她看不得那些吓人的东西,蔡彭知道儿媳的性子,哪怕是知道她也善书写,也没有想到把她拉过来打下手,蔡盛也小心的把那些东西收好,不让妻子看到,这善意的隐瞒,让曹良足足大半个冬天都没有看到这新奇的技法,若不是前两天帮丈夫整理书案,她指不定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从看到那丝线就差不多猜到是什么情况的蔡彭点了点头,果然是他想差了,儿媳怎么可能变性子呢。   蔡彭对织布染色这些妇人家的东西不太感兴趣,也没有再多问,他抬头寻找韩盈的身影,却发现对方已经略带高兴的向他走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何,在看到曹良的刹那,她脸上的笑容似乎突然僵了一下,再看,又好像并没有那么回事。   是我眼花了吗?   得亏韩盈不知道蔡彭所想,不然,她得真说一句,没有,她现在真挺怕曹良的,尤其是怕对方开口。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得从那天对方拿着幅肠胃解剖图过来,小心翼翼的询问线条的绘制规律说起。   彼时的韩盈还未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随口解释了几句白描和速写的规则,然后……   她就被曹良缠上了。   直到这时候,韩盈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汉朝初期雕塑发展的不错,不过由于没有纸张这样的平面材料,绘画还停留在比较初级的阶段,主要以石刻壁画为主,其绘制多为剪影形状,线条偏少,她这完全是一种新的绘画技法,对于这方面的爱好者来说,一但知晓,必然疯狂的想知道全貌啊!   但对于韩盈来说,她这点白描速写的知识,完全是当年父母把她送去少年宫培养的兴趣爱好之一,属于白瞎钱,总共也就学了一个学期,记住了点基础的知识,压根掏不出来多少东西。   不过,既然是新的,在后世长盛不衰的绘画技法,那肯定能被此时的人们欣赏,韩盈立刻想着能不能让曹良再研究研究画人和花草,做出几幅图来,让高真往瓷瓶上画,以此增加卖价。   基于这点,韩盈便没有拒绝教曹良,只不过结果和设想略微有点不一样——曹良居然是个擅织布的大家,在刺绣上也是一绝!   然后曹良就被韩盈拉过来研究染布,目标只有一个,怎么能让它卖的更贵。   只靠颜色肯定不能够让布匹变得更加华丽,必须加以绣花,营造出层次丰富的视感,而韩盈在看过曹良手中那些二方、四方连续的基本纹样后,想到了后世的印花床单。   画韩盈肯定是不会画的,但她翻出来自己的辅导书,什么明暗,高光反光,三大面五大调子,颜色渐变等等全倒给了曹良,但短短一两天就想要把这些基础吃透,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曹良忍不住反复询问,其实光问问题也没啥,但一旦这些和织布混合在一起,瞬间就变成了两个字。   耗钱,疯狂的耗钱耗时间,比高真当初研究的时候还能耗!   没法,想卖的上价,那就得做绫罗绸缎,锦布之类的,这玩意儿本来价格就贵,拿它们实验绣花,可不得使劲往里面砸钱么……   韩盈心疼着自己的小钱,面上却不曾显露出来,她笑吟吟对蔡彭问道:   “听说庆候把你请过去了?”   “对,他觉着之前做的事情太过了些,却又不好当面对你说,只能让我来做个说客。”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看着病,突然又请了其他的医者给自己看诊,说明了他对上一个医生极度不信任,蔡彭肯定不会说他去做了什么,他将手中的木盒递给韩盈,又道:   “你也知道,如今医者无德,他情况特殊,实在难以取信他人,行事着实……唉。”   韩盈知道蔡彭出于好心,她伸手接过木盒:“我知道。”   收下礼物,便是不再计较这件事情,蔡彭心下松了口气,他轻咳了声,又道:   “市坊中酒舍的菜肴甚是不错,若是可以,也给庆侯送些吧。”   闻言,韩盈顿了顿。   在治病上,她没有做任何手脚,毕竟她在三高方面没有太多的经验,乱开药若是出了问题还是得自己担责,但治病范围外的事情,韩盈就没有负责提醒的必要了,就比如市坊中的酒舍菜品一绝,只要钱给够,那女厨们完全可以投研究如何在少油少盐下也把蔬菜做的好吃,这肯定能让庆侯的日子过的更好,但——   这和她这个医生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种事情终究不能隐瞒太久,庆侯是不能出去,架不住他带来的这些人不会憋在院里,打牙祭迟早能找到市里的酒舍,到时候打听出来明面上的经营者是左仪,但早期菜方的提供者和背后的股东是她,那可不好解释了。   蔡彭提醒是出于好意,韩盈总不能继续装瞎,罢了,反正现在气也消了,也得给那些个女厨的赚钱机会。   “我下午去时会说的。”   蔡彭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多说,既然没有别的事情,他便离开了。   将对方送走,韩盈也没有继续忙染布刺绣的事情,她站在原地,思索起来自己接下来对待庆侯的态度。 第176章 出个主意   韩盈不喜欢庆侯,这很正常,没人喜欢处处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存在,但以后自己肯定会面临更多和他一样,甚至更加恶劣的上位者,难道她都能一一避开?   这当然不可能,她终究要离开自己的主场,那时候必然会比现在更加麻烦,危险,而现在,她有一个很好的练手机会,没错,就是庆侯。   对方对自己有所求,又在自己的主场,而且还有蔡彭中间调和,这是多么好的实践机会!错过才是愚蠢的行为,总归多条人脉能做个补充,比少条人脉缺条退路好的多吧?   这么想着,韩盈突然发现,她的确有些意气用事,而且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顺风顺水太久了啊。”   韩盈感慨一声,竟然能让不满的情感压制住了对方带来的利益,在为人处事上,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些。   她有些不确定的衡量着,自己要在和庆侯的关系中,达到一个什么地步呢?   一个良好的,能够互相信任的医患关系是其一,其次是主控权的争夺,她愿意和对方打交道,但不能进入对方的体系,接受他的pua,她不缺爹,所以,要做他的‘朋友’,若是能在这个基础上能有利益往来就更好,毕竟谁知道庆侯什么时候会死?利益往来才是维护下一代关系最好的办法。   一提到利益关系,韩盈又想起来一件事儿,说起来,庆侯出手这么大方,是因为林邑能煮盐贩马来着,这可是古代最暴利的行业了!   巧了,她的布做出来,总得有个销路不是?   韩盈转头向曹良多打听了几句。   因为蔡家没有更高女性长辈的缘故,平日里的人际交往都是曹良来,她也不局限于内宅,对庆侯和林邑也能说出来不少,但也仅限于情况上的描述,具体的地理位置,她是不清楚的。   这点和曹良学识无关,而是古代对于地图的管控极其严格,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但韩盈不一样,她手头可是有国家地图的,配合上历史课本和辅导教材上的西汉地图,韩盈能够大致确定,林邑的位置,应该往北,也就是渤海的方向,同时和雁门渔阳广阳两个边郡较近,是马贩常走的道路。   简而言之,只要布好,那卖的可不是一个林邑小县,是边疆两个郡连带着后续能搭上丝绸之路!   这可真得对庆侯上心了。   因为韩盈不在多问,左仪和曹良就布的刺绣开始聊天,后者掌握刺绣技术,其实力在郡里也颇为有名,看过对方绣图的左仪对她极为热情,而曹良迫切的需要对方提供大量的,深浅不一的染色丝线,双方互有所求,就需要的丝线颜色开始大谈特谈,相处起来极为融洽。   韩盈等了一会儿,待她们讨论完,这才上前问道:   “全服刺绣需要的时间太长,能不能先用滚轮印印图,再做局部刺绣?总之,能不能两旬内做出来整套的衣裳,我急着穿。”   “这……”韩盈的要求一出,左仪立刻皱起了眉头,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做衣简单,熟手一两天就能成,木滚轮现今已经雕了大半,打磨过后往上印即可,唯独这刺绣最耗时间,现今连要什么纹样都不知道呢,这哪有个定数?”   “不能这么赶。”曹良同样是摇头:   “华服也是挑人的,有些穷人乍富,位卑突升的,换上一身华服,却还是本貌,被华服一衬,就如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般可笑。出现这样的情况,除了是外貌体态不足,还有选错华服的缘故,身量瘦的,不能穿肥大的华服,肤色黑的,不能穿过白,过于鲜亮的颜色……更不要说还有法所不允绣纹,若是被他人抓到了错处,那可是要命的,你连这件衣裳的用途都没说,怎么能给你做?”   一件衣服有这么麻烦吗?   等等,在现代由熟悉服装店由老板娘给自己一套搭配好,从不思考衣服怎么穿的韩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这好像是在做高定啊,那——   她这是挖到了什么宝啊?!   “我要去郡里上计,同时再献份宝,嗯……还得找找卖布的渠道。”   韩盈简短的解释了上献的瓷器为何物,曹良听罢,慢慢的回答道:   “唔,以我所知,下属见上官时,多以衣着简朴为主,按理你应该穿麻衣,最多不过是穿靛青衣,可若是献宝——再穿的简朴,那就有些做作,容易惹人生疑,而若是谈生意,那得显示自身财力,怎么华丽怎么来。”   解释过后,曹良又略一沉思,给出了主意:   “这样,现在天还不热,韩医曹你可以多穿两件,面见上司以锦衣做襦,加刺绣,外用八稯或者九稯做外袍,用印花,做个富样子出来,见豪商时再换个锦袍,也能显现出来实力。”   左仪在旁边听的眼亮,她闭口不发一言,却默默的把这些话全部记在了心里,而韩盈稍微一想,便立刻明白过来曹良的意思。   下级表现的太有钱可不是好事,这就是上赶着当肥羊了,别的郡还有郡守亲自索贿的事情呢,怎么可能不会落到她头上?上计最好穿的普通些,但她明显拿瓷器赚到了钱,再装可就惹人生疑了。   外袍是罩衣,宽大耗布又容易脏,有钱但没那么有钱的人,根本舍不得用锦做,这么一身很容易被认为是专门做来充门面的,让郡里那些人以为大头都被行商拿去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韩盈突然有了不好的联想,她的绿肥还有一年就能全县推广开来,师父的水渠差不多还有两年就能挖好,再加上其它的产业,延安县吸纳的财富将越来越多……就算不提别的,一个修水渠的大功,若是有人知晓,必然要想方设法的过来摘桃子!   那这次去郡里,所向外界展示的东西,还需要再斟酌斟酌啊。   韩盈思量着,道:“还是曹姐懂得多,就按你说的做吧。”   “好。你过来,我得量量你的尺寸。”   曹良也不意外韩盈直接答应,不是她自夸,而是宛安县如今就没有比她更擅华服的了。   拿出来软绳记下来韩盈身高臂长,曹良又拿着几块布在韩盈身上比对了下,最后选了一块偏深的蓝色布料转头和左仪商量起来。   这两人又开始聊得欢,韩盈顿感多余,再加上她还有事做,也就不再多待,吱了一声就走了。   回医属的路上,韩盈又想起来延安县的情况,财富有时候和咳嗽一样,根本没办法隐藏,只能拖延,拖延的越久越好,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最好爬的更高,或者和更大的人物有利益牵扯。   面对这样的现状,庆侯再一次跳入到韩盈的最佳选项里面,毕竟她如今只有两条路,郡直系上级和庆侯,相较于后者,郡内想要摘桃子的人太多,而且下手也方便,一份调令把尚傅调走就好。   但庆侯就不一样了,他根基太薄弱,没有多余的家人过来占据位置,甚至连他自己也处于被他人的窥视当中——盐马暴利可不是说着玩的,这等膏腴之地,肯定谁都想要。不过比起来韩盈,他更幸运,因为他本身就占据高位,而且有暴力守护自己的财富。   “可维持暴力也很要钱的啊。”   韩盈忍不住轻声呢喃,哪怕只是让亲信吃好喝好,那也是一笔极为恐怖的支出了,更不要说战马之类的配置,武装一个骑兵怎么都得两万钱,这就差不多值两块金饼了!   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韩盈就不信庆侯会不做这生意,不过——   “得一步步来,先把对方态度改了,再吸引对方上钩。”   韩盈细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有了主意。她挥笔写下数份简牍,叫过来医属的护理,让她将这些分别送给周户曹和沈市掾等人,随后又收整了药箱,卡着庆侯应该是吃过午饭的时间去给他看诊。   庆侯也是个老油子,明明上午找蔡彭给自己看过,此刻看到韩盈也丝毫不见尴尬,还冲着她抱怨起来:   “这都八九天了吧?我这腿上的伤怎么还没有开始结痂?还有这药,就不能再改改吗?熬的稠一点,只有小半碗,或者是两口闷掉就行,省得本侯喝的什么都吃不下了!   漫长的治病过程中,患者必然会因为复原太慢而提出种种意见,毕竟这个过程太痛苦,只是面对这种真能按照他想法来治的,韩盈也不惯着,她直接拒绝:   “庆公,你的腿已经有了病变,常人一两个月长好的,你得用四倍的时间,急不得。至于这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改了一处,其它都得出问题,还是就先这样喝着吧。   中医对药物熬煮饮用极为严苛,轻易不可改变,看着好像是某种玄学,实际上确是有不同效果在的,只是如今韩盈没有办法利用各种仪器去检测出来效果在哪里,但后世的西药,仅仅是胶囊的溶解设计都得专门列出来细分领域研究,就是为了保证某些对胃部有损伤的药物,不至于在胃部的时候就释放出来,中药熬成一两口,鬼知道会出现什么变化,她又没有办法把人送急诊室抢救,还是稳妥着来吧。   就是继续这么喝下去,人的确受不了,韩盈正好给对方出起来主意:   “市坊中有家酒舍,极其擅长烹煮菜肴,不过多以肉食为主,素菜不多,不过滋味也还不错,庆公可以尝尝看?   一个小县能有多少好吃的?   庆侯有些不太为意,不过韩盈提及治病外的事情,也是态度缓和的体现,这几天他也快要步入李肃李忠两兄弟的后尘,再不吃点别的改改嘴巴里的味道,也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于是韩盈看完诊刚走,他就打发陈贺去酒舍买吃的。   不得不说,陈贺这些日子着实憋闷的紧。   若是在林邑,那他能在校场与人比拼武斗,外出骑马打猎,呼朋引伴的招人喝酒,又或者去女闾和女人私混……总之,日子也算过得精彩,可在宛安县这几日,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稍微有点动静外,剩下的每天只有熬药,担心,无事闲的都快要去数蚂蚁了!   现在突然有个能外出溜达溜达的事做,陈贺连马都不骑了,靠着两条腿就往外走。 第177章 开始钓鱼   之前骑马疾奔,到了这院子里也不曾出门,直到此刻,陈贺才发现这宛安县整个县城洁净的不行,哪怕他走的不是官道,还是看不见任何杂物,甚至路上还有手臂绑着黑布的人提着水桶,四处撒水,用以防止灰尘四散。   不得不说,干净的环境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就是陈贺总觉着这县城太小,比起来林邑没什么人气,偶尔有几个人经过,不是提着东西有事,就是看着正在务工,着实让人无聊。   “不可能啊,这里又不靠近县衙,怎么会没有游侠呢?”   陈贺摸了摸下巴,庆公身体不行,只能在院里憋着,听韩医曹的意思,这得留小半年才能走——他们总不能一直陪着吧?军营都没有这么难熬!总得找点儿乐子才行,不过这次出来得先顾庆公,嗯……回头再找人打听打听,他可不信这县里什么玩儿的都没有!   打定主意,陈贺也没有乱走,而是一路去了市坊。   这里可就热闹多了,到处都是人,卖货的买货的数都数不清,不知道韩盈所说酒舍在哪儿的陈贺正想抓个人问问,风一吹,一股极为浓烈的肉香直接往他鼻孔里钻。   什么肉这么香!   不用问人,陈贺自己双腿不听使唤的,直接就往香味飘过来的方向走,一拐弯儿,便看到了打着墨字招牌的左家酒舍。   这家酒舍明显极为火爆,过了午时,里面竟还坐满了人,时不时的有人拿着提篮和似乎和布一样的物什进去,然后装的鼓鼓囊囊的出来,陈贺又抽了抽鼻子,明显发觉这些人手中的东西,正是他闻到的香味。   “应该是这家了。”   陈贺觉着自己完全不用再多打听了,他饶有兴致的左右看了看,只觉着还真是新奇。   周朝时,为了方便诸侯国主进献,所以在路上设了客舍,这是历史上最早吃住一起的饭店。两汉时期,随着汉朝的不断强大,长安也开始建造同样的饭店,供外国使臣和商人食宿,这样的酒店被称之为‘群郗’。   也就是说,在如今,专供饮食,以各色菜出名的饭店是非常少见的,反而是卖酒,且为了更好的售卖酒水,捎带着提供一些肉食的地方酒店更多,这让陈贺觉得这卖的东西和招牌着实有些不相匹配,不过饭菜各色的香味勾的人胃中馋虫都要出来了,也没必要再多想什么,他等了个空闲,上前问道:   “店家,可有什么少油少盐的素菜?”   前面过来端盘子,端碗的,都是些半大女童,一看陈贺的模样就说不出话来,再听要求,顿时觉着这是有人来闹事了——菜没油没盐还有什么味道?机灵的扭头就往后面跑,准备去找主家,前面的账房还算镇定,接着对方的话就问道:   “客人说笑了,没盐油调味,这菜怎么会好吃?”   陈贺征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忘了说了,我这是给主家吃的,他身体不好,忌油盐,若是没有,那能不能现做一些?价钱好商量!”   过来的女店主听到了陈贺的话,不由得笑着接道:   “原来是贵客,若是想要单点,还请过来详谈。”   陈贺顺着声音望去,出声的女人穿的整洁,可外貌普通,手结宽大,满是老茧,和以往所见那些风味犹存的女店主完全不同,着实是没有什么可看的,他有些遗憾,但又多了几分靠谱的感觉,随即便走了过去。   女店主将陈贺引到了店面与后厨间的走廊中间,走廊外就是空地,摆着架子,上下都放满了新鲜的食材,还打了一口井,年轻又或者年老的女人们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在忙碌,不是从井边担水,就是处理食材,还有小女童端着盘子从陈贺身边经过,那整只鲜亮流油的烧鸡让陈贺眼睛都有点移不开了!   待小女童离开,陈贺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听着应该是庖厨地方传来很熟悉的刀剑相撞声和烈油滋啦的声音,略微疑惑,还未等他询问,旁边的女店主就已经开口发问道:   “不知客人的主家吃食上可还有其它什么忌讳?”   “油,盐,甜,肉要少,酒不能吃,米面适量……”陈贺将韩盈说的那些饮食禁忌全都说了一遍,越说,女店主脸上的笑容越僵。   不是,这么多禁忌,这病人还能吃什么?!   “这,我开酒舍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不能吃的人。”   女店主扇着扇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大概猜出来对方的身份,在确定对方不是来恶意找茬后,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人是不是得罪了韩医曹?可韩医曹也不是那样的人啊,嘶,那这人得的什么病,怎么这么多不能吃的?   “若是按照这样的要求,能吃的大概也就有鱼片,鱼丸,醋溜萝卜丝,葱烧豆腐,清拌凉菜,蒸鸡蛋羹这几样了,不知——”   陈贺又看到一个小女童端着炒鸡块从自己面前跑过,只觉着自己胃袋空空,饿的恨不得吃下一头牛的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几样,连带着我刚才看到的肉菜,以及你们店里其他有名的肉菜全上上来,我先吃,不,我先尝滋味如何!”   “好嘞!”   女店主就喜欢这样给钱痛快的客人,立马给陈贺安排了上座,一个靠窗,但窗外没多少人经过的好位置。   林邑虽富,饮食文化却还处于发展阶段,女店家这边却有韩盈两千年的积累,虽然只是家常菜,但后世的大量家常菜其实是来源于八大菜系的鲁菜,这正是依海傍山,以咸鲜为主,辅以其它味道的本地菜,非常适合本地人的口味。   而韩盈还趁着过来交换的技术工吴丘还没走时,让对方给自己打造了三口小铁锅,其中一口就在这里,爆炒煎炸炝等如今还没有的十八般武艺稍微漏出来一点儿,陈贺不跪就怪了。   饭菜自上来就停不住筷子的陈贺,完全不知道自己吃的背后跨越了多少代饮食发展的结晶,边感慨着这个好吃,吃一块,那个好吃,也来点的他,不出意外的吃撑了。   看着剩下饭菜,陈贺略微有些头痛,吃独食总不能带剩菜回去给兄弟们吧?更何况他也不好带啊,正当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的时候,窗外两个人的对话引发了他的兴趣。   “这些天燕武怎么这么闲,天天过去打擂台,打我胳膊都要断了!”   “谁知道啊,别走了,让哥哥我歇会儿,我头挨了这一下,现在还晕着呢……”   擂台,打三个字迅速触动了陈贺的雷达,他透过窗户一看,正是两个脸上带伤的游侠儿,他们穿的有些差,和农夫差不了多少,只有那个自称‘哥哥’的,腰间有把短剑,李贺转了转眼睛,立刻招手对着这两个游侠儿喊到:   “嘿,你们两个游侠儿,过来一起喝杯酒啊!”   有人请客,那怎么不过去?这两个游侠儿也不客气,直接跑过去蹭酒喝,看陈贺允许,连剩下的肉、菜也都给吃了,混了个肚皮滚圆。   顺利从游侠儿口中套出来本地人娱乐的地方,陈贺付了菜款,就走了过去。   宛安县不大,又没有军营,养不出规模较大的女闾,只有零星的暗闾,倒是因为以前不少人手有余钱,催生出了规模不小的赌场,新县令认为这两项带坏了社会风气,直接全给禁了,不过县里人也有娱乐需求,于是又出来一处儿空地,让平民击缶踢球,玩玩角抵什么的,被称为乐场。   而这块乐场很快被游侠们利用起来,他们堆了些干土,充做擂台,每日经常会有人在这里打架斗殴,满地的游侠儿实在是约束不了,如今有个地方发泄,又有一定的约束,不至于闹出人命,上面的吏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驱赶他们。   人人骨子里都有一定的暴力倾向游侠们的打斗很是吸引普通人观看甚至还成了一件很火爆的事情陈贺过去的时候那擂台边已经围了二三百号人若不是他高可能都看不到里面在做什么。   而他一高只需要在找找角度就能清楚的看到里面有两个人正在拿着长剑比拼双方都穿着草编的盔甲算是有些许防护不知是自持武艺高强还是其它原因这两人都没有留手那剑招招冲着对方的要害而去周围围观的人屏气凝神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就连陈贺也不由得被这比拼吸引进去这两人实力当真是不差!   正当他看得出神时其中的灰衣人体力不支被对手使劲儿侧拍了手臂紧跟着剑就滑向对方咽喉灰衣人不甘落败举剑格挡可对手的力量太强剑直接被挑开灰衣人再次收剑或许是刚才那拍击的力量太大他突然失手剑擦着对手的侧脸就刮了过去!   陈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可对手却丝毫没有停下剑对着灰衣人胸口刺去直至他举手投降方才停下而这时陈贺已经能看到红色的血迹。   “好剑术!好胆魄!”   陈贺大声赞叹还推开身边人上前想要和对方结交可走近了才猛然发现——   她居然是个女人!   更糟心的是这女人还不愿意理他说什么他给她主家造成了麻烦他能造成什么麻烦啊?   陈贺满头雾水回到庆侯身边的时候还没有想出来。   庆侯的心情显然很是不错尤其是在吃了左家酒舍送过来的暮食后既然心情好了对亲信也得宽容点这些天锢着他们在院子里也是难受他乐呵呵的对着陈贺说道:   “陈贺你安排下不用这么多人守在院里   让他们出去松快松快对了要守此地的规矩尤其是不要闹事!”   陈贺应了下来调整好人手就是怎么让兄弟们松快成了问题。   宛安县没什么好玩的放任他们出去自己找乐子那出事儿的几率太大集体出行更好一点儿而安全又不错的地方也就是酒舍擂台二选一陈贺毫不犹豫的选择带着兄弟们去酒舍吃饭。   只是这一去陈贺还在这里看到了熟人。   韩医曹。   她正和县衙的曹、掾们吃喝推杯换盏间看起来极为热闹。 第178章 止血神药   汉代实行分餐制,上层间的宴饮都是一人一个安几分开坐,也就是平民因为家产不足,备不齐那么多桌子,只能围在一起吃饭。   这种下里巴人的行为,按理说县曹县掾是没办法接受的,但架不住就那一口铁锅,做的还都是热菜,分餐必然会有人已经开吃,有人还没有上菜,等菜上齐了,前面的菜也都凉透了,极其容易吃出来一肚子的火气。   礼仪规矩终究要符合现实情况的,在饮食没办法改的情况下,那就得改变规矩,于是众人很快就接受了这种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习惯,还因为这种没有多少距离的座位,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亲近和联系。   只是,身处局内的人并没有发现自身的心态变化,反倒是陈贺看的清清楚楚,他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   这些人的身份,陈贺并不能完全对应的上,但他们腰间系着印绶,都是铜印黄绶,而且是整块儿的铜印,说明这些人的俸禄达到了二百石以上,非曹既掾,同一时间聚集这么多人过来,其中必然有人处于当值状态,却在都此刻翘班过来吃喝——   陈贺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小的酒舍。   是的,酒舍并不大,宛安县太小,本来能够消费的人口就不多,手中有钱的人就更少了,这使得后期回本并不容易,再加上市坊好位置的地皮价格同样很贵,左仪必然要在这方面精打细算。   而在陈贺看来,这吃饭的地方不过六十平左右,铺了木地板,靠外围的地方放上了安几和草蒲团,窗户和靠墙的地方用半人高的木头隔开,做出了个看起来半封闭的包厢,实际上一点都不隔音,在这里谈不了半点私事儿,只能吃饭。   所以,为了一顿吃喝,这么多县曹县掾就翘班过来?就算是这家店口味再好,也不至于此吧?   陈贺微微眯了眯眼。   韩医曹远比他想的更加重要。   领着这么多兄弟来,双方都不能把对方忽视掉,只是初见时的不愉快实在是太多,大家谁都不想说话,也就是韩盈这个宴会发起人和陈贺这个现阶段的大哥聊了几句,礼貌的问了一下对方过来干啥,然后互相打了个哈哈,就不在继续多聊。   两拨人一南一北,各自挑了个角落相隔最远的坐着,陈贺懒得管手下化身成猪,狂炫吃肉的模样,他时不时看着韩盈那边的吃喝情况,越看,越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陈贺不敢隐瞒,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庆侯。   “咦?有意思。”   长期卧床对人体也不是件好事儿,韩盈建议庆侯能够进行一些迟缓的运动,顺带着把自己回忆起来的部分广播体操动作混合着一部分五禽戏教给了对方,此刻正在慢悠悠拉伸的庆侯抬眼看向陈贺,问道:   “你觉得韩婴这宴请县曹县掾,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   “这……”陈贺哪能猜得出来?他犹豫片刻,回答道:   “我今日带着兄弟出去,也未曾与他人多嘴,韩医曹应该不会知道,再者我去时那些人菜已经上满,已经吃了一阵,若真是有意让我看见,那应该是我等先去,他们后到,想来,应该是个巧合。”   “巧合?哈。”   庆侯不可置否,对他来说,巧不巧合无所谓,主要是韩盈这次宴请中展现出来的实力,她与本地的官吏相交极厚,完全不像他当初想的那样,至少一半的权势是来源于县令。   这也是如今的刻板思维了。   若是男人,哪怕仍然是依靠县令和行医获得职位,庆侯也会觉着他与本地人根基深,但一个女人,尤其是孤身的女人,他便会觉着这个女人必然要依附于他人,除非她已经嫁人,否则,根基一定会非常薄弱。   这种刻板印象来源于深厚的社会基础,一个孤身的女人就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她会吸引周围大量男性的觊觎,因为男性可以通过夫妻关系迅速获得对方的财产,这种合理合法的方式,让女性很难在满是男人的外界环境中建立合作关系,毕竟,吞并可比一起做生意收益更大。   而韩盈,她简直把所有的不利因素叠满,正值婚龄,未婚,有医术且财产颇多,无父,兄长弟弟又无大权——尤其是她还不断的分钱出去,这怎么不会让庆侯顺着过往的思维想偏,觉着自己能将对方带走呢?   他一个有后继之人的列侯,怎么都比尚傅这个无后的县令庇佑更强吧。   只是现在来看,韩盈的根基远比他想的更加深厚,自己的那点儿小动作,根本无法撼动于她!   这可就麻烦了。   庆侯真有把韩盈带林邑的打算,毕竟按照韩盈所说的治疗时间,他得在宛安县呆半年之久,难听点说,这么长的时间,林邑县里县外指不定有人认为他死在外面了,要是有人散布传闻,趁乱搞事,孙子不一定能撑得住。所以,按照他的预计,在宛安县呆三个月就是极限,那后续治疗肯定得有医者在,可韩盈若是不能去……   庆侯停下了拉伸,他微微皱眉,对着陈贺说道:   “既然无事,你就多出去打听打听这个韩婴,越详细越好!”   陈贺当即应了下来。   不过,以他如此显眼的外形和之前所干的事情,想在宛安县找官吏打听点儿什么还真不容易,陈贺想了想,顺手把之前自己请客的那两个游侠儿叫到了身边,从他们口中打听起来韩盈的所作所为。   这两个游侠不过是县城里游荡的街溜子,知道的东西也不多,主要是县城里发生事情的为主,比如前两年医属刚开时,疯狂飙升,又疯狂回落到正常水平的药价,被韩盈一手重新救起来的高家陶坊,青药吸引来的外县人士,以及他们也能够享受到的一点余荫——医属有免费试药的事情,他们这些好斗的游侠若是受伤了,可以去领效果不一的红药止血包扎。   陈贺忽略掉他们对自己的夸赞,再剔除对曲弘这个游侠和燕武的嫉妒,整理出来好多琐碎的点来。   “原来燕武是韩医曹的武仆啊,怪不得给我甩脸色。”   陈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他并不喜欢燕武,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更多的还是对她女性身份的好奇,以及高超剑术的欣赏,汉时有南剑北骑的说法,也就是说南方人擅长剑术,北方人擅长骑术,这是因为北方马多,边疆六郡的人更是打小就能练习骑马,但南方马少,再加上南方气候湿瘴,集体作战能力差,大多数人只能练剑术,故而剑术极高。   宛安地处北方,更靠近边郡,剑术高的不多,能出来个女人有这么高剑术的更少,陈贺自然见好欣喜,还不容易忘掉。只是如今男女间虽然关系开放,没有多少约束,但这种开放只在性上,若是出于对剑术的爱好和对方交流,就显得……很奇怪,尤其是他一个男人试图以对待男人的态度和女人相处,总觉得这哪儿都不得劲儿似的。   拘泥于性别不能与对方交手,着实是憾事啊。   陈贺心里有些遗憾,却又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止血药上——这玩意儿对武将的吸引力太大,战场上保命的东西,绝不能错过!   “正事总能和她说上几句吧?”   陈贺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去找燕武。   也不知道韩盈干嘛,本来应该保护自己的武仆,不好好保护自己,天天放在外面打擂台,还不只是这几天,是经常有,一两年了,有时间就过去磨练武艺,这让陈贺默默划去了对方钓鱼的可能,而身后跟着的两个游侠儿,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燕武的待遇。   明明是个武仆,可吃的却贼好,打完就能去酒舍那边吃饭,受伤了就有药,粗布的衣服破了就换,更气人的是有次打架,她袖子不小心被剑划开,里面露出来的居然是丝衣——谁看了不嫉妒啊!   陈贺没管身后的两个游侠,就差没有把‘韩医曹,你换我啊!’直接喊出来,由着他们喋喋不休的叨叨,还偶尔反问几句。   只不过,除了韩医曹又用处理街上灰尘和家中秽物安排县里的贫苦人家外,陈贺并没有问出更多的有用信息,城里靠这两个人也只能问出这些了,陈贺边想着还得去城外打探打探,边走进乐场,一抬头,便看到了刚打完的燕武,她正从擂台上往下走,陈贺定睛一看,顿时怔在原地。   这才两天而已,她脸上的伤怎么这么快就结好痂了?   身为武夫兵卒,陈贺对伤恢复速度再了解不过了,它因人,因伤而异,燕武脸上那道伤,他前天询问的时候曾经打量过两眼,不是表层破了一层皮,稍微深一些,而且口子也长,能有个一寸的样子,哪怕是放在他身上,两天也就是才开始结痂,她呢,痂已经长全了,而且颜色不是鲜红,微微有些发暗,这得是伤口恢复到五天到六天才能看到的样子——什么药居然有这么好的效果!   哪怕上次被落了面子,面对这么重要的东西,陈贺还是上前询问起来燕武。   燕武对陈贺并没有多少反感,甚至在看到对方手上明显是长久握剑带来的厚茧时,便明白对方肯定也是个剑术高手,也有几分想要尝试与对方比斗,以看看自己的水平的心思。   但她和韩盈一体,韩盈本来就对庆侯这一帮人不喜,偏偏对方地位偏高,打输了,自己连带着韩盈丢脸,打赢了,对方又容易下不来台,甚至比斗起来收不住就有可能没命……总之,交手就是问题,不理睬对方是最好的选择,但昨天韩盈交代过,那态度就可以缓和一些。   她将这药来自于医属的事情告诉了对方,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了。   陈贺顿感糟心,他身后跟着那俩玩意儿呢,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药来自于医属,还不是借个由头搭话,有本事等我再多说一句话啊!   话是搭不成了,药得多努力,陈贺郁闷没有持续太久,一回院里就兴奋的对庆侯一通讲,重点强调了这止血药。 第179章 背后议论   好药,关键的时候那是能救命的,庆侯也等不了明天见到韩盈的时候再聊问,索性直接要去医属找人。   嗯,这些日子除了陈贺这些人觉得憋得慌,庆侯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两日还好,不用忍痛硬装无事,还觉得终于能舒坦点儿,可时间一久,只能在榻上和院子里,什么事儿都做不了,这比有事的时候还让人难受。   只是宛安县他不熟,没什么事做,骑马还对腿不好,着实出不去,现在有了正当的理由,庆侯穿上宽松的丝罗裤,踩着木履,又将自己的印绶解下来,放在袖里,拒绝想要陪同的陈贺,告诉他先把这消息放在肚子里,谁都不许告诉后,一个人就去了医属。   瞒久了,庆侯已经不习惯他人看到自己身体伤的如何,哪怕是亲信也不行。   当初选院子的时候,庆侯就特地留了个心思,这院子距离医属也就一千米左右,慢慢走过去也就一刻多钟。   在他的认知中,上好的伤药,必然采用稀少的药材,价值不菲,基本上只能给自己和身边几个亲信备上,不过韩盈带着全县人种药材,又能免费招人来试药,那这伤药不至于太缺,价格应该也在他的承受范围内,重点就是如何压下去价格,那肯定不能直接问韩盈——就自己干的事儿,谁知道她会不会宰自己一刀?   幸好,医属里还没有女医见过他,找到一个问问,应该能问出来价格,到时候再分别问蔡彭和韩盈,这样有个比对,也不至于被坑的太惨。   钱也要用在刀刃上啊。   庆侯该抠门的时候向来是抠得下去的。   医属现在越扩越大,围墙没有跟着建上,庆侯也不知道要从门诊处询问,直接就走到了之前寄生虫患者到来时新扩的屋舍前,周围人不多,护理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来不及搭理他,还有几个明显是身患重病的病人在晒着太阳,庆侯心下了然,自己应该被女医们当成了医属里的病人。   他环顾四周再看看,发现同样穿着绫罗绸缎病人还真不少,体型胖的也有一两个,这正好不用多解释自己的身份,再往不远处望去,嘿,几个女医正围坐在一起聊天呢!   庆侯有意询问,便向她们那边走去,还未靠近,就听到其中一个圆脸女医提到了他的名字。   “阿沐,你看医曹最近新写的病例了吗?就庆侯那个富贵病,得了之后什么好东西都不能吃了,也太惨了吧?”   “是挺惨的,说起来这个。我就觉着,人一辈子能享的福,能吃的好都是有定数的,若是不克制,前半辈子享完了,那后半辈子就得还回去,这可是真遭罪呀。”   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还是这个论调,庆侯的心情显然不算多么美妙,他眼中一冷,正当他想要上前打断时,一个年长的女医开口制止道:   “你们两个讲什么巫觋才会说的命数?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医生?庆侯那是在战场九死一生得来的富贵,受的苦比享过的福还要多,若真按你们说的命数来算,这点福气可不够,更不要说其他武卒了,庆侯可算不上富贵病,要我看,他这完全是人都会有的‘职业病’。”   有人替自己斥责,庆侯的心情缓和下来,可脑海中随即升起了更大的疑问。   职业病?这又是什么东西?   “要我说,就是得让她们这些护理少和来的病人搭话,咱们医属可没人教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未等庆侯询问,旁边方脸的女医也瞪了眼那两个小女医,随后又对着年长女医开口道:   “不过周幺,既然庆侯还在他的职业环境内,那这个病就算是表象治好了,回去后还得再犯,到时候肯定会比现在更严重。”   年长女医摊了摊手,做出来一副无奈的模样:   “没办法,像庆侯这样的武将,带兵打仗是他们的责任,而战场,——两军交战,一打打个一天,或者说今天打完收整一下,吃几口饭立马又要奔走数天,乃至数十天,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这对人的消耗太大,更不要说武将还需要排兵布阵,指挥士卒,没点儿肥膘撑着,几天下来就得瘦成人干,那还打个鬼仗?所以只能在平日里多吃,养个将军肚出来,好应对战时的快速消耗嘛。”   “可这样不健康的饮食代价……”方脸女医微微皱眉,随即又叹了口气:   “也不能说严重吧,大多数武将往往会在富贵病出现之前因为其他病症去世,两者伤害取其轻,还是吃的胖点儿更好,就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富贵病也和体质有关系,庆猴今年不过四十有七就已经这么严重,应该是他的身体对重油饮食适应力偏差,那他后代要是遗传这样的体质……哎对了,医曹说的那个遗传可能性周幺你还记得吗?”   等等,什么遗传?   难道说我孙子也会和我得上同样的病不成?   偷听的庆侯心里面顿时升起了惊涛骇浪,他自己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怎么能让孙子再受一回?   “那个没有实例比对,医曹说只是作为诊治时的参考,当大概的可能就好了。”“那就是能有个六七成喽?”方脸女医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脸上又露出来愁苦的表情:   “庆侯这一家还真是难搞哦,以后指不定还得找我们治,这病又治不好,可真是头疼,就没有提前预防的手段了?”   对,预防手段是什么?   庆侯屏住呼吸,他不敢上前惊动这几个女医,生怕对方察觉出来什么,直接闭口不谈,又发觉自己这样傻愣愣的站着极为可疑,左右看了眼,也不心疼那价值千钱的衣服,直接在廊边角上一坐,竖起耳朵使劲儿偷听。   “让他们不用带兵不就行了?”周幺说完,庆侯就僵在原地,像是被耍了似的。   同样如此的还有方脸女医,看对方僵在原地,周幺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说这么多话,肯定是医曹给你留的医人作业你想不出来,到我这儿套答案来了!”   方脸女医脸上多了些许被拆穿后的尴尬,但尴尬很快消失,她顺着杆子往上爬,直接央求起来:   “被你猜中了,这题我真答不出来,你说下答案让我参考呗?”   “你——算了。”周幺无奈的摇了摇头,回答道:   “像这种治人题,一般来说有三个答题维度,针对个人,行业,以及矛盾本身,针对个人,那就是提供资金或者技术支持,让对方远离本行业,当然这个我不推荐,医曹那边肯定会被骂的,毕竟实际上并没有解决问题。   所以第二个,调整行业,这个是现阶段最可行的,比如提供劳动保护用具,放在庆侯身上就是稳定粮草供应,这个太难,提供高消耗的军粮,以补充战时的消耗更可行一些,比如医属给病人吃的营养餐改改,这样一来,平时的饮食就可以健康点,患富贵病的可能就被减少了。   至于第三个矛盾本身,武将养肥膘不就是为了应对时刻可能出现的打仗么,那用非战争的手段平息矛盾,尽量减少战争,武将就不用时刻备敌喽,不过这个没人做得到,听听玩儿就是了。”   周幺的回答显然已经总结出了规律,和后世申论答题模板极为的相似,非常的应试教育,而且略微浮于表面,但它从科举考试出现往后数千年的时间都在使用,就代表其本身极具有可取之处,因为这种看起来是长篇大论,泛泛空谈的东西,倘若做出来,是真的能有效果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汉代,在这个还依靠竹简传递知识的时代,能说出来这些话的人,已经是谋士了!   庆侯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住双腿,这才没让自己猛的跳起来,他瞪大眼睛,盯着那个被叫做周幺的女医。   她太普通了,从外貌上来看,和普通的农妇没有什么区别,扔到人群里都分辨不出来,这与她说的话极不相匹配,甚至还有些荒诞,可,她就是说出来了这些话!   “医人?   女医们讨论完这个,随即又换了新的话题,这和庆侯就无关了,他没有继续再听,而是不断的回想着女医周幺的话,越想,他的脸就越扭曲,甚至要费极大的劲儿才能按耐住想对这些女医的咆哮——   你管这些叫医人?   这是医人吗?!   “韩婴,是我小瞧了你啊。   庆侯扶住了有些眩晕的额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韩盈。   在国内这片土地上,真正有能力的文人谋士都能够得到他人的尊敬,哪怕讨厌儒生到能在他们帽子里撒尿的刘邦,打天下时身边也有一大堆能够出谋划策的儒生,庆侯慢慢的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不着痕迹的从这些女医口中打听出止血药的价格,而后又在隔壁的染布院中找到了韩盈。   屋内,韩盈泡上一壶茶,边倒边对着庆侯问道:“什么事儿这么急,就能让庆公亲自找过来?   庆侯垂目,看着茶杯中的半褐色茶叶起起伏伏的样子,用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缓和语气问道:   “今日本来是想过来问止血药的事情,没想到来医属后听到了些许有意思的话,本侯想问问,我的孙子是不是真有可能和我一样,也患上这富贵病?   韩盈了然。   人有生老病死,庆侯自然也不例外,既然是人,他必然会有所求,这些日子她多方布局,打着广撒网,总有一个能能捞住对方上钩的点,没想到居然连在了一起——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略微沉吟,道:   “这事儿我说不准,毕竟我手头也没什么例子能够证实,不过身体发肤源于父母精血,父母的某些特质必然会传给下一代,只是多少以及更偏父还是偏母的区别罢了。   这就是有很大可能了。   庆侯的心情糟糕起来,富贵病看着不显眼,实际上对武将是极为致命的,就比如他的伤口愈合比常人要慢三、四倍以上,这放在战场上直接是致命的,战时哪有那么长的时间让人休养?   而且,他确定患有富贵病的年龄是七年前,才刚刚四十岁!对于武将来说,这个年龄虽然老了些许,但身体还能撑住,而且是战争经验最为丰富的时候,是大部分武将生涯的巅峰期,可若是患上这样的病症,那——   庆侯不敢再想,他急切的追问道:   “这病真的没办法治吗?! 第180章 复合军粮   这个问题放在现代都没办法解答,更何况现在?   韩盈只能沉默不语。   看她这样的反应,庆侯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   “汉国至今,从未少过兵戎之事,如今陛下继位,虽是年轻,却别有一番锐利,我听朝中传闻,陛下喜儒生,不惜为此惹怒太后,继位后又任人严查国都不法之事,虽有不成,却并未气馁,现今又选良家子以做期门,若陛下……能有一番做为,那绝不会拘于国内,匈奴多年侵扰边关,此仇怎可不报?”   庆侯的话,说的有些模糊,好在韩盈还算知晓这段历史,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以后世的目光来看,汉匈反击战是从公元前119年开始,汉武帝发动十万大军进攻漠北,但这不过是最后,最宏大的决战。   十年前,也就是公元129年时,卫青便在匈奴入侵汉国被汉武帝任命,带领万人军队反击,而在往前推,汉武帝在公元公元133年就已经开始策划马邑之围,用间谍引诱匈奴进攻马邑,并设置了三十万大军埋伏,只是这一次被匈奴察觉埋伏,没有成功,致使汉匈彻底决裂。   为了发动这场埋伏,汉武帝在更早的时间就开始做准备,就像卫青在陈皇后还没被废的时候,就已经在建章宫任职,而汉武帝在上面还有窦太后压制,无法彻底掌权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挑选陇西和北郡擅长骑射的良家子为护卫,练习打猎,甚至,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就是这个时候的事情。   史书上所记载的,只不过是结果,为了达成这个结果,前面必然要做无数的准备,这些准备,政治不敏感的后人不结合结果,是看不出来什么的,但居于局中的人,会更快察觉出皇帝的意图,和整个帝国战略目标即将转移的风向。   庆侯的能力在政治上或许弱一些,但在察觉战争是否到来时,嗅觉灵敏的如同野兽。   他可以确定,等窦太后离世,掌握权力的陛下,必然会发动战争!   打猎,可是对战争的预演啊……   “可惜,此仇我怕是报不了了。”庆侯见韩盈许久没有回复,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好在我孙年轻,还能有一雪前耻的机会,可他若是和我一样,也有同样的病,这,那还能做什么?岂不是和他父亲一样,战场上受个伤,就莫名染病死了?”   说道这里,庆侯声音哽咽起来,他忍不住想起来自己的儿子,他才三十多岁啊,怎么就这么年纪轻轻的走了!   韩盈欲言又止。   庆侯儿子是受伤死在战场上,以对方的年龄来说,三高的可能性并不大,应该是正常的伤口感染而死,但对于此刻的庆侯来说,他宁愿相信有自己的因素,也不愿意相信这是正常死亡,因为人有时候会放大亲人离世的痛苦来折磨自己,韩盈行医至今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了。   但,别人她还能安慰两句,庆侯——说她冷血吧,她总觉着这个悲伤和做戏得对半分,比起来国家雪耻,建功立业,继续领赏扩大食邑,才是更切实际的东西吧?   不过这次庆侯都不直接强压人,而是开始打感情牌了,态度有进步了啊。   对方都给台阶了,自己也不能不下不是?   韩盈开口道:   “庆公节哀,战场上的事情,我也说不准,富贵病是老年病,不是积年累月的不健康饮食很难患病,受伤后治理不足的可能更大些,这方面我研究的也不多……”   说着,韩盈也皱起来眉,她叹道:   “人之病复杂多变。有时医治起来也不过是碰运气,总得试过方才知道效果如何,可战场上的那些伤怎能拿活人来试?医属也不过是今年才开始认识人体,又用鸡、兔试药,有效无害后,方可再用于人身,药的种类,效果,成本,都刚起步,想有好成果出来,大约是要在等上些许时间了。”   “原来这药是这般来的。”庆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便道:   “韩医曹若是不嫌弃,本侯愿意出资助其试药!”   “那这可真是多谢庆公了!”韩盈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略一沉吟,又道:   “这样,日后医属试出来的外伤成果,我都会抄写一份,送与庆公,至于庆公需要的止血药,我以成本价售与庆公,如何?”   庆侯完全没有想到韩盈紧接着就能送回来这么一份大礼,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了几分惊愕——这还做什么生意?   未等他开口,韩盈脸上多了几份局促:   “就是庆公也知,我没什么人手,这药如何运输,还希望庆公自己解决一下?”   “没事,这个我自己来就好!”庆侯答应的极快,生怕韩盈反悔。   韩盈忍住笑意,尽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若外人单纯以生意的角度来看,她的确是很亏,非常亏,技术不握在自己手里直接送给别人,药还成本价卖,这岂不是既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但韩盈此刻做的已经不是生意,她是借别人的鸡下蛋,还堵死了对方养鸡的可能。   她克制自己不取民财,富民的同时必然会让医属的研究经费下降,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医属在战场外伤研究上投入很低,顶多调配一下止血药,这时候,非常需要庆侯的投资来扩大研究,甚至是拿他的手下的士兵实验——而这些宝贵的经验,最后都会留在韩盈手里。   拿别人的钱留自己的技术,这是第一层。   第二层低价卖药,是因为再好的技术也得有药做基础,倘若药价太贵,有技术在手的庆侯买一次意思意思,回头就得自己种药材配药,这么一来,韩盈根本赚不到钱。   但,目前的止血药中有部分草药本地不产,需要商人运输过来,庆侯那边虽然也是一处要道,但盐马暴利,舍弃盐马而送药材,对商人来说是很亏的,他必须卖高价弥补自己的损失。   所以商人运他那边药材的价格,必然比她这边高,韩盈以成本价售给庆侯,药又不是粮食,他的亲兵有限,需求不多,运输上价格也不会太贵,自然不会考虑自行种植配给,如此一来,宛安县便能继续保持优势。   这个优势,结合医疗技术的不断发展,能在日后逐步扩大,直至在宛安县形成一个药材汇集,种类繁多的综合药材、药物市场。   到那时,就算其它地方学走了技术,也会因为药材不够全面,多种药材不够低价的缘故,无法追赶上宛安县。   庆侯显然想不到那么远,他还以为韩盈是依靠舍财以保全自身的独立性,感慨两分女子在世不易后,又在止血药的价格上提了三厘——总不能让对方真的一点都不赚吧?   待两人商定后续合作,庆侯又问道:   “对了,我听女医说给病人吃的‘营养餐’,在战时也能补足消耗,不知是怎么做的?”   “是果蔬混肉糜熬成的粥,太容易腐坏,充不了军粮的。”   韩盈一点儿也不意外庆侯会问到这个,他肯定会想办法减少自己孙子得病的可能,便开口解释道:   “庆侯为军中之人,也能明白,同等重量的粮,干麦吃了管饱,可稍微活动人就会无力,米粟少吃一些,感觉饿,却能有力气继续行军,这是不同粮对人提供活动的营养是有区别的,但人的胃有限,吸收的营养也有限,倘若一天活动超出饮食吸收的营养,那便只能消耗自身储备,于是人便会越来越瘦,太瘦在战场上如何就不用我多说,其解决办法,便是在人能吃下的食物内,吃营养更多的粮。”   韩盈所说的不过是生活中最常见的现象,庆侯也都知道,但他顶多是在作战的时候,多给手下的士卒发米粟而不是麦,甚少去想更深的东西,这当然不是他蠢,是因为现实情况不被允许,就比如庆侯也知道战时吃肉更能补充力气,问题是打仗哪能时刻都征来肉?就算是自己带,那也得考虑防腐的问题,总之,战场上只能有什么吃什么,很难挑挑拣拣。   只是,现在没办法不讲究,庆侯低头思索,慢慢的说道:   “如此说来,腊肉,尤其是肥腊肉,在战时能更好的补足消耗,不过此物也容易腐坏……   “还有饴浆,人皆喜甜,正是因为此物于人体有益——韩盈说着,看庆侯猛然亮起来的眼睛,不得不制止道:   “庆公你不能吃饴浆,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成坏事,也就是战时以作战为主,顾不得身体罢了。   “好吧。庆侯脸上满是遗憾:“可这饴浆更没办法带了啊?   麦芽糖浆不是固体,行军打仗总不能专门挑一队人每人抱一罐子糖浆走吧?韩盈光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滑稽,搞不好又是激起底层士兵造反的典型案例,千年‘传颂’。   这画面太美,韩盈赶紧把它从自己脑海中踢了出去,道:   “饴浆不易腐败,可以和米粟麦加油混合成饼,做熟后当军粮,只是此效果到底如何,还是得专人吃试才能知道。   庆侯眼皮开始狂跳。   面也就罢了,顶多二三百钱就够了,可算上饴浆就开始猛然翻倍,麦种不贵,熬制量一上去,那柴的价格就数不清了,所需的油又全都得从动物身上来,又不知道用多少斤,再加上若是一次不行,还得二次再试的钱,鬼知道要砸进去多少,更糟心的是没人知道这个防止腐败能持续多久——   只觉着自己耳边响起来哗啦啦钱声的庆侯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同意道:   “我出钱,试!   好嘞!   世上没有什么比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更爽的了。   韩盈所说的这种军粮,其实就是后世的军用压缩饼干,久吃也算不上多好,容易缺乏维生素和微量元素,但它能提供极高的热量,国内九零式的军粮,五百克就有一万大卡,而正常人一天所需也不过是一千六百卡左右,也就是说,这一块军粮够正常人活动三天之久。   当然,在现在的情况下,韩盈压根做不出来这么高热量的军粮,能达到六、七层她就很知足了,而且由于成本过于高昂,这种军粮只能供高级的武将吃用——但这也足够了。   毕竟,韩盈最想提供军粮给的人选,也就是那一个人而已。   等她叠满医术和后勤,绝对能让他活到寿终正寝!! 第181章 找人实验   压缩军粮好做,也不好做,好做是压缩饼干以小麦粉、蔗糖、精炼油,奶粉为主,小麦粉不动,蔗糖用麦芽糖浆,精炼油用动物油,奶粉用豆粉替换,原材料上不至于什么都没有,不好做嘛,自然以现在的实力压根做不到‘压缩’,口味如何也是个玄学,不过后两者问题都不大。   既然庆侯给钱,韩盈也不含糊,直接就从左家酒店调过来一个擅长面点的女厨制作这种新食品。   不得不说,拿到配料表的女厨心情是极为崩溃的。   谁家做面点能放各四分之一的油和饴浆?这是吃面点还是吃钱啊!   但老板发话了,身为社畜的女厨还是得做,第一次尝试肯定不能做太多,女厨只用了大约三四斤的材料,这些左家酒舍中能直接拿出来,也不用再准备饴浆,凭借着这几年锻炼下来的面点经验,女厨顺顺当当的做了下来,中间也没有出什么岔子,就连最后还根据韩盈想要长期储存的要求,用烘烤代替了蒸煮,做出来了成品。   韩盈看着面前明显努力压成饼状,但去拿时立刻碎开的‘饼干’,疑惑的问道:   “怎么有点儿散?”   女厨连忙解释道:“这饼是烘干的,里面已经没有水了,自然黏不到一起去,好在这样能放更久。”   “啊,现在的干粮都是用布袋装,碎就碎吧。”   韩盈点了点头,掰下来一小块儿尝了尝,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甜,油味儿也不浓,这倒也正常,麦芽糖浆的甜度有限,达不到后世糖品的致死量,而油——这种食材只要和面粉混在一起,瞬间就能消失不见,在这方面最出色的便是蛋糕,含油量极高的同时人又压根吃不出来。   将吃了这块饼干彻底咽下去,韩盈拿起来旁边的竹杯就开始灌水,实在是太干了!好在味道还算不错,甜味中还带了点咸,也不腻,长期吃也不至于厌倦,韩盈放下水杯,问道:   “你是不是除了我给配方,还加别的料了?”   “是,又加了点盐,荤油也少了点,不然出油太多,不好放。”   “也行,我想想……怎么也得有五个人做对比。”韩盈想了片刻,问道:   “就按你的配比,再给你两个人,八天的时间,每日做个十五斤出来,连做半个月。”   女厨点头应了下来:“好。”   她在左家酒舍是主厨,安排人手做这点东西,算不上多大的事儿,后续不需要韩盈关心,待女厨离去,韩盈略微沉思了一会儿,把周幺叫了过来。   周幺,韩盈义诊时就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韩盈除了周确定是她写的周外,‘幺’字,只是根据她名字‘yāo’这个发音,写了这个最简单的现代汉字,汉代也是造字的高峰期,这么写完全没事,只看别人用不用罢了。   而周幺,她自己是说不清她名字这个音到底什么意思的,这也是如今较为常见的事情,名字能有个含义,就是父母非常用心的了,但这样的并不多见,大部分孩子不论男女,随便起个音就是。   从名字上,也能确定周幺的父母靠不住,好在她自身能力极强,在丈夫死后仍然能保持自主,并靠着经商积累下很不错的家资,韩盈能看出来,周幺并不是很纯粹的医生,治病救人,只她为了晋升地位和累积财富的一种手段,这使得当初她无法获得医属副手职位后,直接放弃了争取主治医师,转而在乡内种药材——收益比医属副手每年一百七十石的工资还要高。   当然,财富终究没有更高的权力重要,比起来种药材,周幺显然更喜欢当县曹,她和常宜两个人算是最有胜算的竞争者,因为韩盈把选人的权力下放给了去的人,于是这二人又用随行女吏的资格,各自诱惑了不少人围在自己身边,这使得两个小团体开始了针锋相对的日常。   一个组织内部出现团体和竞争状态实属正常,韩盈前世在医院同样会有这些事情,目前程度的竞争处于良性状态,能够更好的激发双方的学习动力,也不是坏事,但韩盈还是需要小心控制,防止她们进行无效内卷,而今日庆侯过来说的那一通话,顿时让韩盈有了新的打算。   她可以确定,庆侯迟早要过来挖墙脚的,成年人哪有什么节操可言?比起来他到时候拿钱砸的人心浮动,还不如自己提前备好人选,送对方一分‘大礼’呢。   韩盈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要如何用利益和情感来说动对方,待周幺进来,她直接开口问道:   “周幺,你觉着庆侯如何?”   周幺顿时僵在了原地。   春日渐好,院里的野花也开了不少,陈贺蹲在院子里,无聊的叼了根草,躺着晒太阳。   没办法,自己那群兄弟全都是牲口,左家酒舍的菜价还算合理,可都是肉油饴浆,价格可不便宜,一天两顿的吃,一个月多点儿就能将庆侯带来的钱财吃没,能关在家里还是得关在家里为好。   就是这样一来,日子又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人闲的没事儿,人就容易多想,陈贺从止血药想到左家酒舍饭菜的滋味,转头又想到了燕武的剑术,正当他心痒痒的时候,李肃突然走了过来。   “都别闲着了,庆公让我们过去!”   刹那间,陈贺一个机灵,而其他的兄弟也纷纷抬起了头:   “是要走了吗?”   “桶小心点放,别把水倒了。”   “竖子你把钱留下!”   “乃公没下子,哎,就不留!”   李肃看着发呆的,提水桶练臂力的,拿着几片树叶赌钱的伙伴们,太阳穴一阵阵跳了起来,他拔高音量,猛然喊道:   “庆公让我们快点过去,在磨磨唧唧的,‘我可过去踹了!”   陈贺动作的速度显然比李肃说的更快,他抬脚,不轻不重的在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人腿上踹了一脚,骂骂咧咧的:   “没听到人话吗?赶紧走了!”   拖拖拉拉的,一行人才到了庆侯面前,走在前头的陈贺一看韩盈脸上挂着笑意,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突了一下。   果然,庆侯看着他们散漫的模样就皱起了眉,虽然很快放下,但熟知庆侯脾性的陈贺顿感不妙,只是来不及他多说什么,庆侯就已经开口道:   “我让韩医曹新做了些军粮,想要试试效果,就按六十里行军来,不用动马,人跑,陈贺,你挑九个胃口和你差不多的人出来。”   “啊?!”   这可是六十里行军!一整天脚步不停的跑六十里!   陈贺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看看韩盈,对方仍旧那么站着,好像整件事情和她无关似的,身后的女人更是头都不抬一下,陈贺将目光移回庆侯脸上,看着他坚定且不容拒绝的表情,心顿时凉了半截。   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太闲,庆侯看着心里不痛快了,还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韩盈,让她拐弯抹角的来报复自己?不然怎么把这个苦差事给他,听听,挑久个和他胃口一样大的,那他六十里的行军还能跑得了?更糟心的是人还由他挑——陈贺都能感受到后背兄弟们的死亡凝视了!   这可真是个得罪人的活。   陈贺在庆侯面前哭丧着脸,一转头,脸瞬间耷拉了下去,整个人看着极为不讲情面,开口便是:   “刚才你们玩的这么欢,现在要是有人敢说他腿瘸了,脚崴了,拉肚子了,那我可就要拿军棍了!”   不少人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全都被陈贺堵了回去。   陈贺心下满意,开始点起来名:“耿江,马廖,高扶……”   哪怕平日里闲的都要发霉,也没人喜欢来场六十里急行军是什么滋味,被点名字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垂头丧气,耷眼拉眉,毫无一点积极性可言。   出现这样的情况,一点儿都不令韩盈意外,兄弟情义治军的代价嘛。   不过让这种情绪蔓延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韩盈需要快速得到准确的实验数据——这群人看起来肯定是中间会偷懒的主,那还得什么数据?   看陈贺点出来人名,韩盈开口说道:   “这军粮是油和饴浆混合面粉所做,我估计,吃大约三斤米粟能活动一整天,吃它大概一斤或者一斤半就够了,这是好物什,除了急行军时可减少负重,受伤还能拿来补身体,只是这粮第一次做出来,真实情况下到底能减多少,还是得试过才知道,所以希望大家来试一试。   韩盈把新粮的情况一说,这些士卒们抗拒的情绪立刻下去了大半,脸上全都是惊奇,她抓紧补道:   “这是个辛苦事儿,可有句话说的好,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把这粮好坏摸清楚,日后指不定就靠它保住一条命不是?   听韩盈这样说,被点名的马廖乍着舌,忍不住开口说道:“乖乖,加了荤油和饴浆的军粮!这我可从没吃过!   他一开口,大家七嘴八舌的一起说了起来:   “这得费多少钱啊?   “还是庆公对我们好!   “这粮什么样?快拿出来我们看看!   普通的粮食大家自然不会有多少兴趣,可若真如韩盈说的那样,用了管饱的油和饴浆,又比米粟轻三倍,那就真的是好东西了,因为减轻重量,对士兵,准确的说是他们这些骑兵,实在是太重要了。   按照正常情况下来说,一个士兵每天的餐额是在二至三斤左右(主要看发的是不是脱壳的米),骑兵出行大多数需要个人携带口粮,很难指望后勤。算上盔甲兵器,顶多再带六七天的口粮,急行军的时候还得减,只带三天,而这时候的‘三天’,都是压到最低,可能就带个六斤粮,这么干,都是战事紧急到拼命的时候了。   可,倘若真像韩盈说的那样,这就是原本只有三天口粮,突然变成了六天,甚至全力携带下能有半个月之久,这么长时间不需要任何粮食补给,全速奔袭的骑兵部队,几乎能决定战局的胜负了!   看这些人这么兴奋,韩盈让边上的周幺拿出来一小块儿,让大家分了尝尝。   女厨的手艺不差,哪怕韩盈没有刻意要求必须好吃,仅仅是这些材料本身合在一起,它也不可能难吃到哪儿去,毕竟战时发的可都干粮,调味用的还都是浸了盐和醋的布,涮锅水一样的涮涮就行,如此对比,这新军粮简直好吃的不行,就连韩盈觉得那点干,在他们眼里也算不上事儿,它还不用自己现煮,这么多好处,干怎么啦?干了好放久存才是最重要的事儿,觉着干那就多喝水!   被选中的九个人都争抢起来谁来吃这个新军粮,差点没当场表演一个武斗,最后没办法,还是用抽签决定,分到军粮的个个喜笑颜开,接下来几天要吃米粟的唉声叹气。   只是,等到发粮的时候,吃新军粮的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   他们怎么分的这么少?! 第182章 安抚人心   “给我们的是不是也太少了?”   拿着布袋,陈贺皱着眉头问道:“这能顶饿吗?”   “不太能。”吃的少,肯定饿得快,这种每个人都有的常识别想忽悠过去,韩盈也没打算忽悠,她直接说道:   “不过咱们测的就是带最少粮时的效果嘛,他们那边也只吃一斤。”   “行吧。”   陈贺没有了怨言,大家一起吃苦,不就等同于自己没有吃苦嘛。   众人也不再多啰嗦,加上水和野菜煮粥,这也是复合军粮更好的一方面,它本就是熟的,水开下进去,搅和搅和就能喝,而且还算稠,几口下肚就能找地方休息,可米粟就不行了,煮熟还硬着呢,吃起来极其磨牙,还浪费时间,真要遇到大军出行的时候,烧水的柴火有时候都不够分,那就只能吃夹生饭,胃里肯定会更难受。   可惜,好东西就是贵啊。   大家吃完,最后决定要围着县城跑圈。   复合军粮肯定比米粟好,但到底好多少韩盈还是不清楚的,尤其是这是刚做出来的,肯定不可能一次就成,就像她站在城门口,看着这十个人从自己面前跑过,个个汗流浃背时,这才猛的一拍手:   “坏了,盐放少了啊!”   人体淅出的汗带有盐分,大量运动后对盐的补充需要提高,而做面点的女厨明显是按照正常人的口味制作,所放的盐偏少,只是起到了调味的作用,现在来看肯定不够,不过问题也不大,明天加上就行,今天用盐水对付过去就好。   宛安县不产盐,需要有人从外界送,因为如今钱币质量参差不齐的缘故,货物的税都是用实物交,韩盈和门卒打了声招呼,就拿到了今日所需要的盐,兑成淡盐水,等他们中途休息的时候来喝。   急行军是个苦差事,哪怕是农夫乍一这么跑,腿脚也得酸疼好几天,好在陈贺他们正值壮年,又是职业军,长年军营中训练不说,还是能在庆侯身边的亲卫,都是优中选优的好手,也就这小半个月发闲,现在让他们跑六十里也不至于出事。   但能跑,和跑的时候累不累终究是两码事儿,陈贺一开始还算轻松,越往后越累,先是额头生出了一层蒙蒙的细汗,又逐渐汇集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滑,前胸后背都被浸湿,两腿更像是灌了铁似沉重,每跑一步,口鼻间都像风箱那般呼呼的喘气。   陈贺伸手抹了把脖子上的汗,不断耗费的体力让脑子在对新粮狂热的喜欢中清醒了几分,又一次跑过城门的他看着韩盈坐在城墙的阴凉处,颇为悠闲自在用手握成碗状,冲着他们大喊说是第三圈的模样,不由得猛的打了个寒颤。   这真的不是她在记仇吗?真的不是吗?!   陈贺心中再怀疑,嘴上却不敢说出口半点,甚至他总觉得就算是说了,别人可能也不太信,毕竟这可都是为他们好啊,军粮配方连带着做法都说给他们就给他们了,这样的军粮,虽然做起来贵,可紧急时刻真的能拿来保命,别的不说,日常在怀里揣一两斤的,就算是溃军逃命时找不到大部队了,也能有个保险啊。   倒不是陈贺夸张,古代的士兵虽然说在野外生存能力要比现代人强,但终究还是有限度的,大规模厮杀,败方兵卒溃逃时很难保持清醒的理智,不跑到精疲力尽时都停不下来,那时候,手中的兵器可能都不知道到哪儿了。   这种情况下,若是在野外,面临体力不支和手无寸铁的情况,那真的要没命,但一两斤重量偏轻的干饼,能让人再次恢复体力,寻找食物,生还几率总比前者要大上很多倍。   而这一两斤的军粮,价格也贵不到哪里去,他们自己也能做出来,这还不是韩盈对他们考虑?   可陈贺总觉着自己好像忽略什么事情。   而韩盈还在观察着这些人的跑步状态。   因为两队吃的量都相同,第四圈还没开始,米粟这边的人就表示他们已经有了很强的饥饿感,同时腿脚开始无力。而复合军粮这边也有饥饿感,但感觉不强,腿脚也没有出现乏力的情况,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跑一圈。   在众人的反馈下,韩盈说出再跑一圈就吃饭休息的阶段性鼓励,听到再跑一圈就休息,大家勉强打起来劲儿,继续跑了起来。   只是这上午的最后一圈,着实比的有些惨不忍睹,陈贺他们还能不掉队,虽然从计时上比第一圈慢了两倍有余,但好歹还是跑过来的,米粟那队又等了十多分钟不见人影不说,后面来的还稀稀拉拉的,好一会儿才过来一个,这让坐下来休息的陈贺他们嘻嘻哈哈的调侃起来:   “呦,老许,这么一会儿不见,怎么腿软成这样了?”   “指不定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哈哈哈!”   被唤做老许的人气愤不已:“竖子!没本事笑乃公,有本事和乃公换军粮啊!”   这能换吗?这肯定不能换啊!   两队人就此吵了起来,不过吵归吵,看他们的样子,明显对这复合军粮爱不释手。   看他们歇的差不多,还有力气吵架,韩盈对着他们说道:   “诸位,埋锅造饭,一会儿继续再跑吧,总得把今天的测完再说。”   原本嘻嘻哈哈的男人们顿时露出了极为复杂的表情。   既抗拒,又想继续尝试,纠结的不行。   最后,理智终究战胜了短期内的苦累,陈贺站起身催促着众人忙碌起来,他还是挺喜欢这新军粮的,可惜没办法在战时长久的吃到,也就是紧急的时候能享受点儿的好东西,只是当他端起来碗时,才猛然发现了不对。   等等,韩医曹是不是没说测几次,测多久?   刹那间,陈贺端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模拟演练不是新鲜玩意儿,田猎从周天子时就已经出现,陈贺清楚,想要摸清一种粮食的特性,绝不可能跑一次就全知道,必须要试各种情况,那能折腾可就多了去了!   他猛的看向了韩盈,忍不住想上前对她询问,而察觉到对方目光的韩盈抬起头,习惯性的露出来微笑,这笑容吓得陈贺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要测多少!   这是什么情况?   韩盈有些疑惑,不过她正思索着后面的测试安排呢,见对什么也不说,便重新把头低了回去,继续和周幺商量起来。   将刚刚跑完,又暴露出来不少需要调整的小问题和周幺商议过后,韩盈就把监督的权力交给了她,周幺也不怯,说上前赶他们跑步那就上,习惯使然,哪怕是不是韩盈催促,而是普通的女医,陈贺也没生出什么不悦和质疑,而是打起精神,的拉着自己的一帮兄弟继续。   韩盈没有立马脱手,而是又陪着看了一天,确定周幺没有问题后,这才回了医属,她看了看排班表,卡着时间,在常宜下班吃饭的途中,拿着竹简和对方来了一场精巧的‘偶遇’。   相较于以生意发家的周幺,比较年轻,而且环境不复杂的常宜人生阅历明显偏弱,也没有怀疑这样的偶遇是人为制造,她眼中有些惊讶,开口问道:   “医曹,您不是带着周幺在庆侯那边吗?怎么有时间回医属了?”   韩盈明显感觉到她话中带着几分吃味。   这也不奇怪,庆侯再怎么说也是列侯,身份在那儿摆着,林邑女医们虽然没有听说过,可看庆侯的赔礼和他手下的穿着,也能感觉到不差,而对于韩盈,或者说高位的领导,去见更加重要的人时,带的人不会是负责端茶倒水的奴仆,而是心腹,放到周幺的情况上,完全就是试图引荐给对方的意思了。   站在常宜的角度来说,她们两个人在竞选方丘县的医曹职位呢,韩盈突然转手把周幺引荐给更富县的列侯,谁心里不会有点不是滋味?林邑可比方丘县好不知道多少倍!   当然,这种情绪还很微小,毕竟这才第二天而已,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彻底说实,就连常宜自己都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吃味,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直白的问出口,韩盈朝着她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道:   “不过是在城门口站着看那些兵卒跑圈罢了,还得跑好多天呢,我就不在那儿看着了。这几日我不在,你对方丘县那边了解的怎么样?”   提前来这个,常宜的情绪就有些发蔫,她低声回道:“还好吧,据说那边因为穷,游侠儿甚多……唉。”   “是啊,方丘县更苦,比不上林邑能贩盐贩马,有钱,握到手里的钱也更多一些。”   韩盈毫不犹豫的指出来这点,这让常宜猛的抬起来头,她有些慌乱,连忙解释道:“我没有觉着方丘县不好,我——”   “不急,我又不是过来说你的,谁都想去更富裕的地方。”韩盈明白常宜的不安,她轻声说道:   “只是林邑不适合你,你可知道,林邑贩马源于位置优越,与雁门,渔阳,广阳三郡相近,倘若匈奴某日打算带军入侵,越过边郡,那林邑必然会因为交通便利波及?”   宛安县已经很久没有战争了,当然,这个战火是发生在本县周围战争,征兵还是常有的事情,这让常宜从来没有考虑过有朝一日会面临兵临城下的危险,她猛的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呢?”   韩盈望向了北方,前世的视频软件,因为算法的缘故,只要看完一个视频,后续就会推大量相似的内容,她借此了解了不少汉匈之间的事情,比如,从刘邦至汉武帝反击开始,边疆几郡从未停止过被匈奴侵扰,越界更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这六七十年所掳走为奴的人数,能有上百万之数!   “当然,这种事情不会太多,可能几年才会有一次,但为了防备,林邑也有军营,他们对女人的态度可不算多好,而庆侯,也不是一个善于分享权力的人啊。”   常宜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汉时的性开放,只是不会让女性受到卫道士的贞洁指责,它并不能让女性在两性关系中获得尊敬,常宜见过需要和村里数个男人保持关系,才能维持安稳的寡妇,也听游侠儿讨论过暗闾的女人如何,而军营——自从管仲设置了第一家女闾之后,军营外很难避免它的出现,有些女子在生存面前不得不选择这项营生,就算是掌权者怜悯,设置了各种保护规则,可现代都没办法不‘自愿加班’呢,就那摆在明面上的规则,真能保护女子不受到性剥削以及轻级别的殴打?   好吧,就当是军营内的男人道德水准都很高,大男子主义,不屑于欺凌弱小,那在钱财构建起的非正常关系下,他们也很难对女人保持尊敬,并丧失部分正常交往的能力。   就像,这两天跑圈的那些人,丝毫不避讳韩盈和周幺情绪,随口就往下三路走,而韩盈早就发现陈贺对燕武的剑术很感兴趣,在她和庆侯达成合作的情况下,他硬是不过来问一句她,也不去问燕武,可若燕武是男人呢?韩盈敢保证他早就提壶酒哒哒的找人去了!   “我还很年轻。   常宜抛开个人情绪按照韩盈给出的情况分析道:   “庆侯,更需要一个给他治疗身体的贴身医者,他肯定不希望我忤逆于他,想从下往上,庆侯也不会允我一下子消失三四个月去乡间给别人治病,就算我强烈要求,他大约也只会让我去军营磨练医术,可,对那些男人而言,我就是一块肥肉。   “差不多,如果你打算找个男人来保障自己不被骚扰,那将会面临另一个问题。   韩盈点了点头,她刚开口,想到这点的常宜立马接上,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你会怀孕。   “我会怀孕。   说到一处的话让常宜露出了笑意,可笑意没持续两秒,便被她收了回去。   她已经有两个孩子,完全不想继续生育,太危险了,那就是在赌命,明明有更好的手段保证自己的生存,没必要,也不想再继续生育。   权力和财富只能二选一,比起来财富,常宜更想要第一个,她长长的叹气,随着呼吸,她身上突然多了几分轻松:   “还是医曹你说的对,我不适合去林邑,周姐已经三十多了,她更合适。   三十多岁的女人,若是两代生的早,都可以做奶奶了,受到骚扰的可能性低到极致,但这样的情况,着实有些让人不悦。   韩盈没有多说,她送走常宜,看着远处的云彩,喃喃自语:   “算了,饭要一口口吃,步要一步步来,事情急不得。 第183章 燕武请求   大多数情况下,投票只不过是最后的流程,而在投票之前,很多情况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正如这次前往方丘县的人选,当周幺表现出推出的意思,坚持前往方丘县的常宜,极为轻松的击败了其她已经放弃的对手,得到了这次的名额。   众人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只是在援助上,韩盈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免费将那些价值高昂的药材,药种送给常宜(和她代表的方丘县),而是与对方签了一个‘贷款协议’。   至于她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两个目的。   要带过去的药材实在是太多了,算上路费,加起来能有三、四万钱,这么高的一笔支出,十分影响医属内部众人的生活,大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有点不开心。   而且,支出她这么一个人,医属就要节衣缩食,日后走的人更多,都像常宜这样,一口气带走这么多的药材和种子,那医属的钱财岂不是分分钟就给掏空了?   基于这点原因,韩盈不得不与常宜签订一个贷款,让对方以方丘县医曹的身份,接受这份前期的投资,等她的产业铺开,能够自主产出药材,就得还本金和利息了。   当然,利息不高,属于合理的范畴。   而这个贷款和利息,也是韩盈给常宜的一个借口。她和常宜算过,前三年还完之后,剩下的钱财便处于一个在满足农人多喝碗粥,吃两口肉后,账面上就剩不了多少钱被其他官吏分走的数额。   这么一来,常宜也就有了合理拒绝官吏瓜分医属剩余价值的理由,到时候和其他官吏扯嘴皮子也有底气。   至于这个贷款什么时候还,究竟还多少,那以韩盈和常宜的关系来说,都是可以商量着来嘛。   不过,有了这么个贷款,常宜和跟着她去的女吏也觉得自己身上多出来了不少压力,而医属内的其她女医原本有些疏离的态度,又重新恢复了热情,甚至还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不少,给她做送别礼。   拟定,筹备带走的药需要时间,韩盈将这件事情交给于秋和常宜二人先处理,她没事儿过来查一查进度,尽量空出来时间关注周幺那边。   六十里的急行军,对陈贺他们来说,完全是身体和意志的双重折磨。毕竟现在的军营很少有这样的事情,多是以演练军阵,听鼓,又或者模拟两军对战,以及直接一群人围猎,上演单兵搏猛兽。   后面的这几种,要么没那么折磨身体,只是费脑子,要么就是足够紧张,能刺激人肾上腺素激升,让人兴奋,热血上头,总之,都比急行军好多,韩盈很担心一两天还行,但时间一长他们开始有逆反心理,而负责记录的周幺必然进退两难,很容易引发冲突,而孤身一人,地位又不高的周幺处于弱势,到时候就会很危险。   但是去过几次的韩盈很快发现,她的担心……有点多余。   周幺远比她想象的更能处理这些事情。   能够长久经商,靠此赚到钱的人,总是会对信息更加敏感些,在第三天陈贺这些人在晚间回去开始抱怨时,她便发觉不能这么跑下去,于是主动与这些人交谈战场上的事情。   年龄带来的外貌,使得周幺不至于陷入男人们的调侃当中,这很容易让人丧失权威,而医者的身份和她自身知识的储备,也能让周幺在这些男人提及战场上有关于受伤部分时,提出有用的建议和自我急救的办法。于是,双方的关系没有僵硬的维持在被执行者和监督人的对立状态,而是缓和了不少。   借此机会,周幺继续扩大战场上的话题,并开始针对某一情况进行分析,复盘,再和军粮联系起来,增加其使用的场景和可能,并引导这些男人自己提出来假设。   和自己切身相关,又是在战场这种不容错误的时候,那假设绝对不能是‘假设’,要变成确实可行的经验,陈贺他们就算是觉得苦累,心里仍觉得试出来才行,接下来的十多天硬是都坚持了下来。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实验已经从跑圈,变成了实战演练,他们已经开始模拟两军交战,一打真打一整天的那种。   但这样哪里算得上问题?分明是合理调整实验过程!   竹简记载实验报告过于简略,韩盈还是需要听周幺口述经验总结,在整理重新记载到空间里去。   半个月下来,复合军粮的情况就被试的差不多了,想要保证一整天的活动量还不太饿,复合军粮最好一天要在一斤半左右,而紧急情况下,可以压缩到一斤二两,只是这需要加入大量的野菜撑肚子,不然胃里东西太少,饥饿感会非常强。   当然,由于常见军粮只有米粟的缘故,大部分人包括带兵的将军,都是以它为食,这使得他们都是大肚汉,一顿半斤多点的吃的,也就是垫个底儿,胃里还能容下不少的东西,如果不是紧急情况,完全可以再吃些咸鱼,腊肉,又或者米粟什么的,多增加一些营养吸收,以防止体内脂肪消耗太快。   不过,这是庆侯所需的部分了,对于陈贺他们来说,还是前者更为实惠,但不管怎么说,复合军粮是好东西这个念头就已经刻到了大家的脑海里,在阶段试验结束后,陈贺等人硬生生从地上爬起来,非得跟着女厨全面的做了一遍,还跟着学了各种简化版本的,以及更好用的干馕,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院子里躺尸。   而庆侯,他则是逐渐变为韩盈模样,看着账单心疼。   “这复合军粮好是好,可做起来也忒贵了些,一斤就得差不多十八钱,要是某地养的猪不够多,割不到油,那三十钱一斤说不定都做不出来,我那边一石粟也就一百一十钱出头啊!”   “唉,得专门圈块地出来,提前多养些豚了。”   庆侯话语极其的接地气儿,不接也不行啊,毕竟这玩意儿一两斤看着不多,可单个人一个月就怎么也得吃掉两石多,这就快要一千四百钱,又不能只单独给自己的孙儿准备,身边人也得分一些分额啊,哪怕只有上百个人,那一个月也得有七千钱。   而战争一旦发起,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打不完,怎么也得三四个月乃至半年,数万钱打不住不说,光这个油的需求林邑就满足不了,到时候油价指不定被炒到什么地步,估算的价格还得翻番,不做准备能行?   只不过这些事情和韩盈没有多少关系,她没接话茬。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自古以来打仗就是个耗钱的事情,这钱虽然多,却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毕竟庆侯乃至庆侯的孙儿地位摆那里,领兵职位低不到哪里去,只要打了胜仗,那得到的赏赐弥补这点支出也就是洒洒水的事情,谁信他哭穷,谁就是傻子,除非他打算给自己的亲信军队所有人都标配上,那个数字才叫吓人呢。   不过,演也挺正常的,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得装一装,哪那么容易展示自己的本性呢。   手头折腾的事情完了一大半,韩盈也有时间休息休息,她回到医属内自己的小院,慢悠悠的用桑葚兑饴浆熬果酱,熬到一半的时候,燕武突然提前回来了。   “医曹,陈贺他们现在没事了?”   走过来的燕武额角还有点淤青,明显是和游侠儿比斗是出来的伤,韩盈开口说道:   “是,他们现在没事,你头上的伤是新出来的,还是柜子里的药你没用?”   “今天新挨的,没多大事儿,我现在就去抹药。”   燕武对头上的伤一点儿也不为意,可看韩盈担心,还是进屋先从柜子里拿出来药膏,边抹边对韩盈问道:   “医曹,之前你说咱们和庆侯关系不行,我不能找陈贺比试剑术,那现在可以了吗?”   “我就知道你得问这件事情。”韩盈无奈的扶住了头。   燕武很喜欢比武,这不只是因为她依靠这点服务于韩盈,更是因为她能从与他人的比武中,重塑自我价值。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坚定的自我,很多人对自身的评价,多是源于他人的评判,燕武以前也不过是个农女,想要从这里面跳出来,比登天还难。   强大自我很困难,换一个评价体系却是很容易的事情,当燕武脱离社会对女人的要求,进入‘保镖’和‘游侠儿’的准则中,她过往的优势就再一次被激活,放大。   因为对于游侠们来说,‘打赢自己的对手’就是能力和价值的体现,而这个过程短暂又十分清晰,能够快速的给予燕武信心上的反馈,甚至都不需要外界的评价,仅仅是打赢对手,就足够给她自信心了。   燕武本人其实没有察觉到她在重塑自己的价值观,但她感受到了自己在胜利后的喜悦,以及自己越来越多的自信,这自信让她面对别人的诋毁时能够毫不在意,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不惧怕失败,并试图挑战那些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对手,陈贺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燕武觉着自己不一定会输,县里的游侠又不都是街溜子,那些比她高半头的人她照样能打赢,和陈贺不说五五开,三四层的胜率总算是有的。   就是韩盈总担心她,这应该是医者都会有的职业病吧,看不得别人受一点点伤,同时还会多出来一些让人感到啼笑皆非的要求。   正如燕武所想的那样,韩盈开口道:   “这样,明天我就带你去找陈贺,不过你得先准备两把木剑,上回伤到脸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比斗真的要尽量防止受伤,尤其是铁剑,用它划伤,一不小心感染破伤风是要命的!”   燕武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木剑?   这种五六岁稚童用的玩具,拿过去要被对方笑死的!   “这,医曹,要不,还是换成两把未开锋的剑吧?” 第184章 战成平手   说完,燕武还觉得有些不够,她委婉的提醒道:“铁剑比木剑更重,也更轻盈耐打一些,若是拿木剑……太影响水平了。”   这话有些矛盾,不过目前也有练习剑术的韩盈是知道怎么回事的,铁比木头沉,所以剑身更为细长,挥舞起来自然会比木剑轻盈,两者手感相差极大,对于剑客来说,这的确会非常影响自身的发挥,但——   韩盈确定燕武不是绝不是因为影响发挥所以不用木剑,她就是觉着这是儿童玩具!   至今还在用儿童玩具练习的韩盈,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伤害。   木剑怎么啦,木剑练手怎么不好了!   好吧,木剑的确有点拿不出手。   韩盈也没有办法,谁让她抽不出太多时间练习剑术呢?她已经在努力挤时间,每旬抽出来十个小时做对抗性训练,平日里也有挥剑练习,但身体天赋不是顶尖的情况下,时间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而她那点儿时间练出来的,不过是刚刚入门,有技巧,但是仍然比不上专业人士。也就是靠身体素质欺负一下年龄比她大个四岁的小朋友,顶多同体重或者体重不超过二十斤内且未经训练的人,再多,就不能保证取胜的可能了。   而燕武拿剑——她在县里没什么敌手了呢。   两者差距实在是太大,韩盈在她人的领域中向来是遵循她人的意愿,燕武这么要求,韩盈也只能答应道:   “好,就用铁剑,但是真不能开锋。”   不开锋也好。   燕武也清楚自己对敌的胜算不大,她从一开始得使出全力冲着对方的要害而去,这时候自身对剑的控制是极低的,一个收不回来,对方就得受伤乃至丧命,韩盈的要求完全没有问题,燕武点了点头应道:   “没问题,我这就去找。”   未开锋的铁剑不难找,燕武把这两把剑拿回来的时候,天也就刚过中午,其实现在去时间上也可以,但昨天陈贺连同他那帮兄弟,昨天嚷嚷着必须要去左家酒舍好好的大吃一顿,再喝上几坛子美酒,而今天韩盈去和庆侯说报告总结的时候,就没有听到过往吵闹的赌钱声响,整个院子里静的只剩下蝉鸣。   那陈贺等人绝对是去喝酒了,这个点儿怎么都得醉哄哄的,那能比个鬼?   所以韩盈不仅把去庆侯的时间放到了第二天,还是下午的时间段,以现在的低度酒,这个点人也差不多没事儿了。   比斗输赢,有时候也会影响脸面,韩盈没有找庆侯,就当成私下里的讨教,直接去找了陈贺。   因为前半个月累的实在是太狠,陈贺都没有出去,全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是瘫着就是躺着,倒是没去的人还很有活力,正在女厨的指挥下爬树摘榆钱,   女厨过来和庆侯有关,他觉着送菜太慢,还有失颜面,直接将女厨雇到了家里,虽然主要负责给庆侯做菜,但其他人也能分点零嘴啥的,所以对女厨很是热情,一听到要摘榆钱,直接自己上了。   韩盈过去的时候,这些人咋咋呼呼的,叫着直接掰哪处树叶更嫩的树枝,树上的人站的高,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身影,霎那间,榆钱也不摘了,手脚并用的就往树下爬,树下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要问的时候,此人喊了一句:   “韩医曹来了!”   韩盈听到的吵嚷声就没了,等她绕过墙,走进摘榆钱的这个院子,也就陈贺他们还在,眼尖的燕武还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她抽了抽嘴角。   主家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这些人唯恐避之不及?   作为庆侯的身边人,陈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躲了之后肯定还得被过来,他索性直接不动,对着韩盈问道:   “韩医曹,你过来不会又有什么事儿吧?”   “私事。”   韩盈忽视了自己所造成的杀伤力,她挂上和以往没有区别的笑意,指了指身后的燕武,说道:   “这是我的门客,听你兄弟说,你的剑术在林邑已无敌手,特地想过来向你请教。”   “哎?”   陈贺精神立马振奋了起来,他伸手一拍大腿:“这好啊,我咳咳,正愁没人和我比试剑术呢!”   老早之前就想比试,但一直找不到理由,又不知道能不能和燕武这个女子比试的陈贺直接站起身,转身想去拿自己的佩剑,刚走两步,燕武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开口道:   “我带了两把剑,未开锋的。”   按理说,既然燕武带了剑,那陈贺接过来商量如何比斗就行了,可燕武一开口,那属于女子的声线太过于明显,陈贺顿了顿,他看到跟着自己一同跑圈儿的兄弟们全都围了过来,一边惊讶的看着燕武,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女的过来讨教?”   “以前没见过。”   “长得有点高啊?”   “和北郡的女子有点儿像。”   “高是高,可比陈贺矮多了,还瘦,陈贺你和她打不就是欺负人家嘛。”   韩盈看到,刚才还答应的陈贺身形明显的顿了一下。   “我自幼习武,并非寻常女子。”   燕武早就经过了很多次这样的事情,她确定对方又开始犹豫,当机立断的站了出来,将自己姿态放低,拱手道:“还请陈兄能够指点我几招。”   燕武的模样和普通女子着实相差很大,手有厚茧,脸上还有伤疤,一看就是长年练武的人,同为武者,再用普通的男女标准评判就有些不合适了,再加上燕武把姿态放低,以对方为‘师’的意思,围观的马廖,王扶等人立刻开始反向催促:   “老陈向你求指点呢,上啊!”   “怎么这时候这么磨磨唧唧的了?”   “就是。”   “赶紧露几手啊!”   男人总喜欢在女人面前炫耀,某些环境下,甚至会出现,拒绝反而是丢脸的氛围,不知道燕武能力的马廖他们,把这当成了一场陈贺的个人秀,一个劲儿的起哄。   “去你们的!”   一会儿乃公要是输了,你们可是有的奚落了!   陈贺可清楚燕武的能力如何,他心里不满的嘀咕着,却还是往燕武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伸手示意对方把剑递过来。   韩盈见状,向墙边退去,而起哄的众人也让出来了院落里的空地,还顺手帮女厨将地下的榆钱树枝都拾到了一起。   掂了掂手里的铁剑,陈贺挽了两个剑花熟悉了手感,确定差不多了,他摆好架势,对着燕武便开口说道:   “我准备好了,记得点到为止。”   话音刚落,燕武持剑就刺了过去,速度快的仿佛能看到残影。   韩盈旁边的马廖一开始还有些得意,他笑嘻嘻的说道:“老陈的剑术不是我吹,林邑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指点韩医曹你这门客完全没问题——”   话还没说完,燕武长剑已经以常人难以反应的速度冲到了陈贺面前,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喉咙,马廖顿时哑然无声,直到陈贺猛的向后撤了两步,举剑挑开,彻底脱离危险,他才猛的呼了口气,道:   “儿女……她怎么这么快!”   韩盈斜瞟了他一眼,没计较这句脏话。   毕竟他已经没有时间说话了。   燕武很清楚自自己的弱势在哪儿,她的力气,臂长都不如对方,必须以快制力,以近制强,所以见陈贺后退,她立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和对方近步缠斗在一起,手中的长剑舞的极快,或挑或刺,每一次都直冲要害,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空间。   一时间,陈贺竟只能格挡,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韩盈听到了自己身边有人在倒吸凉气,她却压根没有时间寻找源头,目光紧紧盯着燕武。   她也习武练剑,燕武这样急、快的进攻,对体力消耗极大,根本撑不了几个回合,速度就要逐渐变慢,到时候陈贺拉开距离反击,岂不是必败无疑?   韩盈的担心很快成了现实,十来个回合下来,燕武的速度明显变缓,陈贺抓住破绽,拉开空间,长剑直冲燕武心口而去,眼见得燕武即将败下阵来,她却直接侧过身体,避开对方长剑,手中的剑顺着对方攻来而露出的空门再次往陈贺要害刺去。   这速度极快,和刚开始那剑一样,仿佛能看到残影!   陈贺这才发觉自己中计,燕武体力根本没有下降,可他已无避开的可能,于是只能抬高手臂,在对方剑尖指着自己胸口一寸时,将剑横在了对方的脖颈。   二人站在原地,顿了好几秒,这才各自收回自己的长剑,之前还在韩盈耳边说话的马廖微张着嘴巴,不可思议的喊道:   “居然是平手?!”   周围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全都呆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才有人大声调侃:“嘿,老陈,你总算是有对手了!”   剑术目的就是为了杀人,又不是街头表演,杀人之后能立刻抽身逃离才是要务,缠斗的越久,反而越危险,甚至许多剑客苦练多年,就是为了追求出手一剑就毙命。   大家不是看不出来燕武的体力短板,但她前头那十几招又狠又快,观看的众人也没有多少把握确认自己在对敌时,真能够百分之百像陈贺那样的防住,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强大的武力,能快速得到他人的尊敬,大家看向燕武的眼神多了认可和敬佩,还有人高声喊道:   “燕武,我来与你比上一场!”   燕武本就是想挑战这样类型的对手,他们主动请求,她自然来者不拒,一个接一个的和想上前来的十几个人全都打了一遍。   燕武的整体胜率并不算多高,总共比十场,胜五,平一,败七,但和她比过的人都很佩服——车轮战打一个人,胜率能维持在这个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最后一个人在第十七招惜败,燕武粗喘着气,将剑放在地上,冲着众人摇了摇头,接过来之前交手人递过来的布巾擦去满头的汗,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不行,今天打不动了,下次咱们再打。”   没有交手的人有些遗憾,紧接着便提议道:“要不明天再打?”   燕武摇了摇头:“明后天不行,我有事儿做。”   闻言,陈贺有些疑惑,他直接问道:“你不是挺闲的嘛?怎么明天突然有事儿了?”   “我得去挑几个游侠。”燕武不知道痕迹的瞥了眼在树下乘凉的韩盈,直接道:   “属里的女医要去方丘县任职,路途遥远,最好有他们护送。” 第185章 立裁裤子   “咦?”   陈贺眼中精光一闪,状若无意的问道:“你们医属的女医还会去别的县?”   “是啊。”   燕武又接过来别人递的竹杯,一口气将里面的水全部喝尽,这才解释道:   “主家教出来那么多女医,年年都有水平足够可以出师的,强留在县里做个学徒,岂不是浪费了一身医术和这些年的培养?倒不如送出去,让她去别处尽展所学。”   陈贺若有所思。   之前和游侠儿打听韩盈时,对方也提到过她于医术上毫不藏私,收徒极多,前两天蔡医过来时,也曾吹捧过韩盈这样的手段,说能够极为快速的提升治病经验,好处颇多。可现在看,也不是没有坏处,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教会了徒弟,就要饿死老师了?   不过这样的‘困境’,在韩盈手里,还真算不上什么事儿,看看,都要去方丘县当医曹了!   那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也能……   陈贺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等韩盈带着燕武一走,立马就跟庆侯说了这件事情。   “这个韩婴啊!”   听完陈贺讲完今天的情况,庆侯忍不住大笑道:“非得绕这么一圈,不就是想给她手下的女医要职位嘛,何必这么麻烦,直接跟我说就是了!”   虽是这么说,可这样含蓄的手段,庆侯还是很受用的,毕竟二人还处于医患关系和商业上的合作关系,距离朋友还是有些距离,她要是过来直白的说,女医可以带走,但是要给官职,那庆侯只会觉着对方狮子大开口。   毕竟,若是韩盈本人也就算了,可别的女医,她们何德何能从他手中要个县曹的职位?她又不是男人!   庆侯被社会环境所浸染的思维太重,这种男人可以,女人不行的潜意识时不时的就会跳出来,但它没有到根深蒂固,绝不能改变的时候,就像此刻,当韩盈绕了一圈,表示方丘县也给了女医县曹职位,而且都要过去上任了,那庆侯又觉着,给这个职位聘个女医过来也不是不行。   至于聘谁。   庆侯脑海中,不由得的浮现了自己去医属时看到的那个女医,说起来,这些时日亲卫做的那些累死人的演练,基本上是她一手操持下来的?   他的亲卫也就在自己面前听话,对别人可都是刺头,能做到如此……那就是她了!   庆侯不由得回忆起来对方的名字:“她叫周姚还是周舀?罢了,回头再问吧。”   上一次买止血药,庆侯去的太急,结果过去就跟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土老帽似的,只会疯狂砸钱了,如今看着不到一半的家资,庆侯自然要小心为上,他没有立刻寻找韩盈说要女医,而是时常去医属逛逛,看看女医看诊,又听闻韩盈太忙,索性问清楚名字,点名周幺过来负责后续的治疗。   这就等同于‘考察期’了。   韩盈也不含糊,麻溜的换人将周幺推了上去。   周幺早就有所准备,不卑不亢的应对着,适应的也不错,韩盈放下心来,暂时将重心放在左仪她们忙的衣服上。   韩盈对如今的裤子已经忍很久了!   她强烈要求这一次的衣服,必须给她做立裁裆的裤子出来。   其实,如今一部分骑服已经开始有裆,不过由于古代不是立式裁剪,而是布片缝合,所以裆部堆积的全都是褶皱,极其不舒服,若不是为了骑马,压根不会有人穿。   韩盈以前也不会服装制作,只能硬忍这样的衣服,毕竟,穿了总比没穿好,但如今——啊,感谢喜欢藏书的爷爷奶奶,手中的工具书可真的多。虽然韩盈看不懂那本女装制版裁剪到底是怎么计算的,但不妨碍她理解立式裁剪的原理。   当着众人的面,韩盈把练习针灸的木质小人搬过来,拿草纸浸湿贴上去,等干了之后沿着中线再剪下来,而后将这两块草片给众人看。   如此直观的体现,大家也能理解这两块同样不规则形状的草纸壳是什么含义,这样做衣服的方式,迅速引发了大家的讨论。   身为商人,左仪更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她边从脑海中比对着这样做衣服的可能,边说道:   “这样做衣服的法子倒是新奇!做出来也极为贴身,可是不是太紧了?行走间怕是甚为不便。”   “曲裾走路也不便。”曹良开口接道:   “紧才能贴身,还能有型,不至于松松垮垮的贴在人身上,显得人瘦弱无气,不过它太贴身了,缝线处又多,处理不好就扎的人生疼,非得用上好的绫罗绸缎才行。”   “那坏了,这成本可太高了。”   还研究着这两片草纸壳的左仪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道:“人腿,臀处都是个圆弧,在布上剪出来这部分的布料,那剩下的还能作甚?平常人家哪能这么浪费,也就是富家才舍得罢了。”   可这么舍得的富家人,自己家裁缝多到数不清,哪里会去外面的商铺买成衣呢?   韩盈听着她们讨论,微微点头。   汉时的国土也算广阔,南北衣衫各有变化,除了专门的礼服有所形制不允许改动外,日常的衣服经常因为生活需要进行改变,大家很容易尝试新的衣裳风格,韩盈在乡下的时候衣裳还千篇一律,可一到县里,款式的变化完全能和后世一拼。   当然,这有可能是制作水平的问题。   不过不管怎么说,新式衣裳非常受材质和自身经济水平的影响,如今没有弹力布料,绫罗绸缎又极为昂贵,立式裁剪出来的合身裤,在如今的局限性极高,不是成为韩盈个人的‘独创’,日后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就是做为上层中流传的一种衣裳制作技法,很难大规模推广。   韩盈也不意外会是这个结果,毕竟平裁太适应如今这个布料特性不足,又极度缺乏的时代了,衣服就要做的宽松,一件衣服男女老少都能穿才好,省时间,还省布料,立裁……算了不提了。   “没事,我就做两条外裤,毕竟是为了骑马去山阳郡,裆这儿还是做的舒服些吧。”   做衣服是大多数女子必备的生存技能,曹良更是其中的好手,她在脑海中思量了一下制作的办法,道:   “应该也不难,不过这个对尺寸要求看起来很高,我之前量的不够用,得再量更详细的。”   “那就量呗。”   韩盈站直身体,任由曹良将腰围,臀围,和大腿围全部都量了一遍。   说起来也是奇了,明明曹良完全没有过立裁的经验,可她就是在不用韩盈提醒的情况下,准确的量走了应该量的数据,甚至还很快用碳灰画出来裤子的裁剪形,和韩盈在那本书上看到的女裤裁剪外形一模一样!   果然,隔了一个行业,不理解内情后,看别人做事情,就好像在施展什么魔法似的,神奇极了。   魔法没让韩盈等多久,一条裤子而已,熟练的曹良第二天下午就将缎布做成的裤子拿了过来,缝合处针脚细密,甚至曹良为了防止布料抽丝,专门向内折了一道,又用专门的铜熨斗(类似于后世电熨斗)装上烧着的木碳烫了一遍,韩盈手摸上去压根感受不到针扎!   她直接换上了裤子骑马绕着医属遛了一圈,回来对着曹良就竖起来大拇指。   这衣服实在是太棒了!   有了这样的封裆裤,原先环绕的直裾也可以进行更改一番,在腿边像旗袍那样开叉,开到大腿处,好方便上下马。   这样的直裾,让韩盈想起来自己放松时看的老三国电视剧,两者已经非常相像了。   说起来,身处于汉代,韩盈才发觉老一辈人在拍这部电视剧中究竟有多用心官帽和衣裳质地能让韩盈立刻确定人物的身份地位而现在在对比衣裳的发展韩盈不由得起来一个人物。   霍光。   他为了让汉昭帝不临幸宫女让宫女们把裤子都缝了起来。   不会是因为这个东汉才逐渐演变出来两片式的直裾吧?   一想到此处韩盈就忍不住噗嗤一笑这直接引来左仪和曹良的侧目。   “你这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衣服啊这么好看的衣服我怎么不开心?”韩盈打了个哈哈没有说自己刚才那莫名的一笑是怎么回事而是转移话题道:   “来我试试这身新衣怎么样。”   韩盈拿起来整套的衣服快速换好屋内没有镜子得去外面的水槽边照水看一看如何只是她一走出来左仪不知道为何皱起了眉头而曹良也‘咦’了一声。   韩盈有些疑惑:“怎么回事儿?是我穿的不对还是不好看?”   “不是。”   曹良摇了摇头:“主要是你身板不太像女子这衣裳更贴近男装按理说穿上应该更像个男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穿上后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女人。”   “原来是这个。”   韩盈走到水槽边照自己的模样在这身更加规整的男装映衬下女性的面部特征更加突出起来她抬起头笑着对曹良说道:   “没事我平日穿短衣多和女子在一起和她们相比   我不够秀美娴静看起来就偏男性些现在穿男装你们自然会用男人的标准比对我眉眼间又没有男人那么粗犷更容易看出来是女人喽。”   这就是一种反衬的方法被韩盈这么点出来曹良发觉自己以前也用过也没有了刚才的惊诧:   “我说呢。”   不过虽然以前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去见郡守毕竟是一件大事儿还是能一次成了最好韩盈有些忐忑她又看了看水中的自己对曹良问道:   “对了曹姐你消息比我灵通山阳郡郡守是什么样的人他对女子态度如何?”   正当韩盈等待回复的时候一道更加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   “什么态度如何?” 第186章 平面印花   韩盈抬头望去,果然是庆侯。   声音都这么吵的,也只有他们这群人了。   自从身体开始逐步好转,庆侯也不再一直憋在院子里,时不时的就出来转转,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医属,就连解剖院他都去过,不愧是战功封侯的狠人,看到开膛破肚的尸体也毫不变色,还能和蔡彭聊上三四刻钟才出去。   整个医属,除了孕妇那边他没有去过外,其它能去的都已经转过了。   韩盈也任由他随意逛,到达他们这个层级的人来说,精力只能专注于一点,很难再分散给别的地方,短短几天,了解个大概已经算是不错,更何况,他也就是过来几天而已,走马观花式的学,那再学也不过是学去一点皮毛,他要是真学到了保持卫生什么的,那还是好事儿呢。   庆侯不太能理解韩盈的打算,他还以为是列侯的身份让自己能够在医属畅通无阻,这种事情他遇到的很多,也就没深究背后的原因,倒是他看的越多,便越觉着自己很有必要也建这么一个医属。   县里看病也难啊!怎么可能只有庆侯一个人缺医少药?虽然明面上巫觋方士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人都能‘治病驱鬼’,可他们的效果和医属里的女医一比,那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嗯,治疗效果明确,患病原因说的明明白白,能治就治,绝不坑人钱财的女医,放在长安可能还不算什么,但在郡级别绝对是最高级别的医疗水准,而在县里,那就是降维打击。   当然,庆侯转悠这么几天下来,也明白建这么一个医属对草药供应和医者要求极高,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必要投入这么大的成本,他可以做一个简化版的,由他掌握的医属,按照官职亲疏来派遣女医给他人看诊,这种稀缺性资源能够有效增大他的权力。   所以问清楚方丘县待遇的庆侯,直接找韩盈这边堵人了。   就是庆侯没想到,自己堵人的过程中,还能新的好东西。   还没等韩盈回答,庆侯就将目光投向了这院中晾晒的布料中,他认真的打量过这些印有连续图案的绸缎,惊讶的问道:   “韩医曹,女医说你过来忙染布,是为了染这些……有花纹的布料?”   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要庆侯主动过来,那这么多好东西他总会有想要的,更何况这些染布本就质量上层,发觉商机的左仪眼前一亮,曹良若有所思,而韩盈嘴角勾起,直接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说话间,庆侯已经靠近了离他最近的绸缎,细细的观看起来。   这绸缎细密柔软,染成了楮色,色调颇为纯正,整块绸缎都是一个颜色,没有丝毫错色,不均匀的痕迹,更奇的是,绸缎上还有泥金色的金竹图案,大约一尺半长,竹干挺拔,竹叶飘飞,栩栩如生,漂亮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和后世不同,如今的男性对纺织布料没什么兴趣,也不会参与这些工作,但对成品布的种类,衣服的样式反而很讲究,甚至能如数家珍,庆侯虽然不至于达到如数家珍那么夸张,但对布的品种,好坏和价格都是门清,他他看着这毫无针痕的大幅竹叶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韩婴你这绸缎做的可真是奇了,可居!”   奇货可居,这是当年吕不韦在吹捧秦异人时所说的话,如今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庆侯这么说,自然是觉着这布适合囤积售卖,韩盈笑着接道:   “庆侯觉着这绸缎不错?”   “自然。”   庆侯本想伸手去摸一摸这上面的花纹,可一抬手,便看到了满手坚硬的老茧,他默默的把手放下,忍不住问道:   “你这竹叶,是怎么做上去的?毫无针绣痕迹,简直就像天布!”   跨行业总会闹出来不少啼笑皆非的笑话,韩盈把自己的印拿出来比对,解释道:   “这就是和印一样,刻了一块大版,印上去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很多神奇的东西,原理一说出来,就显得很寻常了,有些人甚至还会觉着原本神奇的东西也变得不值一提,不过庆侯并不是愚人,虽然韩盈说的简单,但这么大幅的印,怎么刻出来的,用什么样的颜料,都是门道,不过这是别人赚钱的东西,庆侯没有多问,他再次细细的看过这规整紧密的印花,满意的点了点头:   “怪不得都一模一样,果然,还是规整的好看。”   在商品领域,或者说,在权贵的追求中,其标准有一个底层的逻辑,那就是他们需要与众不同又稀缺的东西,在如今遍地都是手工绣纹,肯定无法保证精度的时候,这样的标准规整的印花,肯定会让人觉着眼前一亮,并愿意出高价购买,庆侯很快意识到了这布的价值,它有等同于锦的可能,但——   “这纹理若是印上去的,岂不是想印多少就能印多少?洗过之后,颜色岂不是都要融一起了?”   “印不了那么多。”   韩盈听懂了庆侯的意思,她摇了摇头,道:“我们用的是木板,像这样精细的纹理,大约印个上千次,细节就要出问题,必须得刻新的木板。”   其实,不说后世,哪怕是宋朝,正常的木雕版印纸也能印个上万张,但韩盈她们刚刚起步,不熟悉这样的印版制作,雕版质量肯定没有宋朝那么高,布又有纹理,想填平图案,那在印制的过程中必须得重压,如此下来,一块版也坚持不了多久,充其量也就能印个百匹布,这点儿量,根本算不上多,反而由于韩盈不可能再刻同版,直接每一批都成了‘绝版布’,分分钟往高价卖的好嘛!   至于能不能水洗——   “这已经是过两遍水后的布了,不会洗一次就融色的。”   丝织品产量有限,除了顶尖的那几个刘家人,没人做得到一天一套衣裳,再富,衣裳也得穿个七八次乃至更多,这就得过水洗了,不过只要不下水一次就融色,那问题就不大,反正现在的矿物植物染色固色能力都差,洗上一两次都退,她这也是正常范畴的褪染色嘛。   最后的疑虑补全,庆侯在心里又算了算贩绸缎的收益,心动不已。   只是,看这院子里挂着的二十多匹不同颜色的绸缎,再想想自己带过来所剩不多的钱财,庆侯终究是做不到和之前那样,财大气粗的说他全都买了。   他顿了顿,有些僵硬转移起来话题:“我之前听你问山阳郡郡守?”   此事已经板上钉钉,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韩盈也没有隐瞒:   “这个月我要去郡里上计,想多问问上官喜好来着。”   庆侯了然。   不是去郡里卖布就好,林邑人数可没有郡里多,说白了只能做个二道贩子,以这作坊的产量,卖去郡里,他可就没手拿猪肉沾手油的可能了。   略微沉吟片刻,庆侯道:“郡守我也见过几面,此人性情高雅,喜好非俗之物,不过性格还算不错,至于郡里其他人……都是庸者。”   韩盈自动在脑海中翻译起来庆侯说的内容,性格高雅——看不起她这种下里巴人,喜好非俗之物,那就是要花钱都买不到的精品,至于庸者,害,就是普通人呗。   看韩盈明显听懂的模样,庆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笑着说道:   “看我,光看这绸缎了,都忘了说正事,听说你正在准备女医去方丘县任医曹的事儿?我想问问,之前那个叫周幺的女医如何?”   韩盈摇了摇头:“她学医上还算不错,其它都只是个新手,没什么本事。”   庆侯哑然,他倒也熟悉这样的套路,不管是出于自谦,还是韩盈想要降低他的期待这话终归是要反着听的毕竟他观察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能力?   就是这样磨磨唧唧的着实让人不耐烦庆侯直接挑明:“我想征她为林邑的医曹不知韩医可允?”   韩盈没有立刻答应她沉吟片刻道:“多谢庆公看得起她   这样我回去问问她情况怎么样家里同不同意会尽快给予庆公答复的。”   这其实已经是同意的意思了能出来做事的女医家里怎么可能不同意而周幺她在自己面前做了这么久的事情不就是有意么?   不过世人都不太喜欢把话说死庆侯也就只能点头同意道:“好本侯就静候佳音了。”   而韩盈则在当天将消息说给了周幺。   当韩盈确定的说出来她被征聘的刹那周幺心中不由得升出来无边的狂喜这喜悦太强烈即便她竭力压制仍不可避免的被周围人察觉但周幺已经没有心情多做什么了她煎熬的等到第二天向庆侯表达自己愿意前去林邑任职刚想多说几句自己想做什么就被庆侯的回复泼了一盆冷水。   从这些话中周幺敏锐的察觉出庆侯只是想将看病做为一种赏赐亲信的资源他需要这种资源稀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无我有的尊贵但这样一来她直接陷入被庆侯拿捏的状态不靠对方她压根没有面对林邑官吏的底气可——   这和对方养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即便韩盈早就跟她说过了这种可能面对这样的情况周幺的心情仍不算多么美妙。   她能腾挪努力的空间太小了哪怕种药都很难提升她的地位毕竟药的市场其实并不大富人太少运输也太困难而且尴尬的地方在于林邑县有马盐生意前者是国家战略物资后者是个人都需要它品种单一利润大卖起来还非常方便。   但药材不是这代表种植起来非常的麻烦毕竟不同药材的习性都不一样只种一种那市场接收不下来多种需要的人工成本就高往外卖还没有盐马更赚钱自用本地又消化不了……实在是让人头疼。   周幺前后变化太过明显就连常宜也发现了临走之前过往因为竞争而相看生厌的人在一起小酌了两杯各自倒出来了心里的苦水。   旁人眼里她们两个翻身做主要财有财要权有权甚至就算是知道她们所面临的问题也会觉着这是她们应该解决的可没人去想解决这些背后要付出多少又得承担多少压力和困难好在此刻还有相同境地的人还能够互相理解几分也能让人有个地方收拾收拾心情继续走下去。   嗯走肯定要走的这么大的权力和财富谁不要谁就是傻!   而在这两人大吐苦水的时候庆侯终于写好了给孙子的信他让两个亲卫穿着六匹马快马加鞭的送回去。   隔天关系变得亲昵的周幺依依不舍的将常宜送走而韩盈也迎来了出发的日子。 第187章 前往郡城   “真的不用我带的马?”   因为比剑而和燕武关系亲近起来的陈贺过来送行,他还牵了两匹好马,无论是个头还是肥壮程程度,都是妥妥的战马,他表情看起来很是遗憾:   “驽马赶路太耗费时间了,骑它多快啊。”   韩盈这次上郡以低调发育为主旨,除了献宝,就连人口增加,都得推脱到清理了巫觋之祸上去,顺带着再说说他们准备疏通一下水道(哭穷),韩盈自己也不想太露财,所以战马虽好,终究还是不能骑的,她摊了摊手,拒绝道:   “还是算了吧,上计而已,我骑这么好的马去做甚?”   “啧。”   有庆侯在,陈贺嚣张惯了,从没经历过去郡城还得小心翼翼的时候,他摇了摇头:   “那行吧,有燕武和曲弘,别的也不用太担心,对了,庆公说等你回来后,得再说那布的事儿。”   庆侯过来,就带了那么多人,办小事儿的时候还能隐藏,可像两个人带的六匹马出县一去不复返的事情,韩盈早就有所耳闻,稍微一猜,便能确定他是没钱寄信回家求援,这到也不令人意外,毕竟是布匹,要做就得做大宗交易,庆侯所带的钱财就算没花出去,那也够不了,韩盈笑着应道:   “好,还请庆公耐心等一等。”   说话间,燕武将路上所携带的包裹再次检查了一遍,最后绑好在马身上,而后抬头对着韩盈喊道:   “医曹,咱们要出发了!”   出行的时间不能耽误,陈贺也就不再多言,说了句道别,目送韩盈又和邮驿商量好,翻身上马,再次确认了去的人都收拾好后,手中马鞭一挥,没过多久,人影就已经不见了。   从宛安县出发想要到达山阳郡,大概得走四百七十多里,其中还要跨其它县,路途不可谓不远,又因为国家限制人口流通的缘故,宛安县内能够完整跑完这一趟的人,可能还不超过五指之数。   毕竟,当初宛安县可是个公认的‘穷县’,又没有什么功绩,过去不被上面的人问责都算是好的,还指望有上司欣赏,那就是脑袋秀逗了。   再加上路途来回太过于折腾,谁想去上计谁就是傻子,自然去的人就不多。   只是去的人不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尚傅如今想挑人做个向导都挑不出来,最后只能无奈请了县里退下来的老邮驿带路。   对方今年已经是五十四岁的高龄,韩盈一开始还挺担心路上会不会出事儿,结果老邮驿当场表演了什么叫做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口气吃了两斤的酱猪肉,还上马疾驰好一段,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做年龄在他身上完全不是事儿。   既然老邮驿没有问题,韩盈也就请了他做向导,当然,也提前备了一些药丸,以预备不测。   不得不说,出门在外,有这么一位在外奔波三十年,经验极其丰富的老人带着,除了少了很多麻烦,还因为他对这条线路走了很久,对各个地方的坑都摸得一清一楚,住的也舒服起来。   所以,哪怕韩盈白天赶路有些辛苦,可晚上都能在条件不错的亭里休息,若是再花点钱,还能买点肉打打牙祭。   这样的赶路条件,比韩盈之前想的风餐露宿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能是年龄大的缘故,老邮驿很喜欢在路上讲过往的事情,而离开县城,越往外走,周围人类活动的痕迹就越来越少,甚至有些地方就是原始丛林的风貌,看着这荒凉无人的景色,韩盈也更想多听点人声,而不是闷头赶路,于是便给老邮驿做起来捧哏。   有人搭话,老邮驿话匣子也就一直没有关上,不知不觉间说了好多远行的事情,还有遭遇各种极端天气和猛兽的个人经历,颇为惊险刺激,除了解了大家赶路的枯燥烦闷,还让四人间关系亲近了不少。   “我跟你们说啊,出了这都梁县地界,再走一三十里,就能到山阳郡城了,当年前我自己一个人走到这儿的时候,正好是秋天,还遇上了大暴雨!那雨滴比豆子还要大,几个呼吸下来我就泡了黄汤,偏偏带的尺牍不能淋雨,不然字全花了不可,我把蓑衣全盖尺牍上,自己一路淋着跑到了就近的亭舍,当天晚上就头重脚轻……”   临近山阳郡城,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放松,韩盈边听着老邮驿吹嘘,边左右打量着路边的农田,又时不时眺望远方的村舍,只觉着还是有人的地方好。   燕武的骑术在这些天的赶路下突飞猛进,如今已经能手不握缰绳,在马上还能拿着一小块磨刀石打磨着自己的长剑,被她打磨的地方,已经亮的能够照出人影,曲弘缀在最后,看着行李,而老邮驿指着远处,还在唾沫横飞的说着:   “要不是老夫我当年运气好,还记得路,找到了亭舍,就那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淋着淋着人命就要没啦,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定得小心,别觉着自己身强力壮,淋点雨什么的也没事儿……”   “不就是一场秋雨嘛,老季你都来回说了五六遍了,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曲弘的神色多了些许不耐烦,他笑着喊道:“是不是没徒手搏豹的事情可说了?”   老邮驿扭过来头,做出来一副生气的模样:“你懂什么,遇到猛兽搏斗可不是什么本事,一辈子都遇不到才是!”   “乃公不懂,但乃公能单人持剑杀野豚!”   “我说你……”   老邮驿又和曲弘争执了起来,这样的事情多了,韩盈也懒得制止,一边听着这两人拌嘴,一边前行,正当韩盈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山阳郡城的身影时,远处传来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   燕武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听闻动静的老邮驿止住和曲弘的争执,他眯了眯眼看了一小会,说了句“没事儿”,便挥手示意大家放慢马速,靠边避让。   韩盈调整好位置,搭手去看,发觉这是一群富家子弟,年龄从十几到三十岁不等,各个背着弓箭,骑着的马颇为高大,完全能拿来做战马,马身下还有身形偏瘦的细猎犬夹杂其中,边跑边吠,一行人快速的从韩盈他们身边经过,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待这些人经过,老邮驿伸手扇着烟尘,解释道:   “这是郡里去田猎的权贵,打猎还能穿着绸缎呢,果然是有权有钱好啊,老夫我这辈子还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呢。”   说着,老邮驿边摇着头,边将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收了回来,扭头间,他发觉韩盈还在看,便不由的喊道:   “韩医曹,韩医曹?人已经走远了!”   “啊?啊。”   韩盈慢慢的将头扭了过来,她眉眼间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因为刚才她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物什。   青药瓶。   这让韩盈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谁会把药瓶挂在腰间当装饰品?   可刚才两队人马最近时只有两三米的距离,韩盈明明看的很清楚,外形和颜色实在是太像了,就那么挂在为首之人的腰间上,旁边还有两块白色的玉佩,可惜就那么一瞬间,对方已经闪了过去,韩盈再看也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根本没有办法判断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青药瓶。   若是是的话……   韩盈逛了逛脑袋,克制自己不要多想,笑着对老邮驿解释:   “我还没见过田猎呢,太好奇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哎。”   一行人进了郡城,先去找客舍住下,修整了一晚,第一日,韩盈换了曹良做的绸缎衣裳,又细细系好印绶,带着上计薄,在老邮驿的带领下,前去郡廷先去拜访师父的好友,齐枢。   和尚傅不同,他在山阳国到山阳郡的变动中,不仅没有被新来的郡守清理,还获得了对方的信任,并晋升成了郡主薄。   这个职位,主管文书簿籍和印鉴,也就是起草文件、管理档案和重要印章,有点儿类似于后世一把手的秘书长,通常都是心腹,看似没有实权,实际上隐形权力很大,不然当初也安排不了尚傅任职。   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韩盈才觉着自己能够顺利的献宝。   跟着老邮驿,韩盈到了郡廷,不得不说,郡廷比县衙大了三四倍不止,门口还有专门的小吏站岗,不等她们两人靠近,一个吏目就开口呵斥:   “郡廷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韩盈不退反进,边走边拿出自己的传道:“在下乃宛安县医曹,今日是来上计的。”   “咦?”   小吏明显热情了几分,旁边小吏像是看什么奇人似的也走了过来,两个人一起打量起来韩盈。   对方穿着虽然是男装,可看起来就是个女子,这衣裳也有些华贵,明显不是县里的医曹能正常置办下来的,   这让他脸上多了不少好奇,不过,他没有质疑韩盈的身份,在看过印绶后,直接问道:   “你是韩婴吧?齐主薄吩咐过,他让你到了后先去他那儿,我带你过去。”   韩盈和老邮驿对视了一眼,默默的跟了上去。   郡廷太大,想要走到齐主薄所在的门下处得有一段距离,小吏带着路,反复扭头看着韩盈:   “听闻韩医曹医术极高?”   韩盈未曾承认:“不敢,不过是偏远小县的医匠。”   “郡里的青药都已经万金难求了,韩医曹何必自谦呢?”小吏明显是不相信韩盈自谦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   “那个,不知韩医曹觉着我的身体如何?”   万金难求?   听小吏这么说的韩盈,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天在那权贵腰间看到的青药瓶,她突然觉着,自己应该不是眼花,青药瓶可能真的成了一种和玉一样的……装饰品。   韩盈抽了抽嘴角,给这小吏把了把脉,给他指出来了几个小病,又说了怎么解决,小吏立刻喜笑颜开,还说了不少郡里的事情,   像他们这些看门的小吏,看着不起眼,可对于各个部门的领导到底怎么样却是如数家珍,除了说几个性格不错的上官,连带着还把当年韩盈能不能任职医曹这件事儿也提了一嘴,更是把反对的人都指了出来,着实是让两耳一抹黑的韩盈信息通常了不少。   待走到门下处,韩盈还有些意犹未尽,她和小吏道别,刚刚一进去,便听到内部吵吵嚷嚷的声音。   “彦霖,把宁阳县的游侠略人的案卷拿给我!”   “谁过来给我看看这个案子?”   “怎么又是死人?斗殴?我看不像。”   “这两年游侠犯罪的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不是是不是,而是就是,去年比前年多了一百多起!”   “奇了怪了。”   “这方丘县倒是没有多少上奏的难案……”   “齐主薄,宛安县的韩医曹来了。” 第188章 郡守其人   韩盈眨了眨眼。   方丘县没有多少上奏来的难案?   这怎么和常宜打听到的情况完全不同,不是说那边游侠极多,常有斗殴么?   这异常的情况让韩盈心道不妙,可她还来不及细想,一个面有长须,做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已经走了出来,他打量了一下屋外站着的三个人,又很快将目光放到了韩盈身上,问道:   “你就是韩婴吧?我是你齐叔,你先把上计薄留下,去你那儿再说说话,三年多未见,也不知道你老师怎么样了。”   能在尚傅当年遭遇那样的变故下,还能顶着压力,帮其掩埋家人尸体,又通知对方,给予其藏身之所的齐枢,和尚傅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哪怕不是生死之交,也能亲如兄弟。   齐枢当年将宛安县机会调给他,本就是想让尚傅能够重新振作,再返山阳郡为官,只是没想到,尚傅在宛安县一留就是三年多,至今不打算回来不说,还在信里说他又收了个学生。   在齐枢看来,尚傅如今后继无人,在这种情况下收学生,肯定有几分想让其为自己养老送终的意思在。   这是好事儿,如今没有国家底保障,而人年龄大了,也肯定会有各种不便,只能依靠家人、学生照顾,他有这个动作,肯定是想要继续生活,而不是再像之前那样,整整三年反复折磨自己,恨不得早点儿死了痛快。   而后续二人的信件也的确证实了这点。   尚傅频频在自己来往的尺牍中,夹杂起来关于韩盈的事迹,诸如她医术极高,还会为自己调养身体啦,以及让一个孩子为自己奔波做事,实在是脸上无光,甚至于上一封夸耀她学习特别认真,他这个老师非常高兴,下一封又头痛韩盈志向太高,想要做到的可能实在是太渺茫了……   这简直就是一份儿养女合集,还是月更版的!   不得不说,在齐枢来看,尚傅收这么一个学生后,改变是极为巨大的。   近两年,他的信件直接变成了学生的各种医术研究,甚至还有养生之法,齐枢哪怕到了现在,再回想起来那份一整卷介绍寄虫的尺牍,还是会胃中不适,甚至连吃饭的兴趣都没有了。   再加上去年城中火起来的青药,齐枢想不对韩盈不熟悉都难。   坐在草席上,齐枢看着面前少女正襟端坐,气息沉稳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可惜。   如此天资,怎么会是个女子?   若是她是男子……唉,齐枢心中叹气,却也只能面对现实,他开口问道:   “尚傅来信说你要献宝,可曾将东西准备好了?”   许是担心韩盈年龄不够,还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他又压低了声音,更加详细的说道:   “你虽是献宝,目的也是送于朝中,可明面上你没这个资格,而且到底要经过郡守,要是把他当个过桥,什么都不送,我怎么向郡守美言,请他在末尾缀上你?”   问言,韩盈不由得对齐枢多了几分亲近。   不把她视为自家人,这样的话压根是不会说出口的,反正瓷器制作的技术本身就能够让郡守能够进献,就算他昧下这份技术不提自己的姓名又怎么样呢?一个小小的医曹而已,上司拿你的东西是看的起你,还没有追究你身为官吏,却行贾商之事的罪过呢,还敢多问?不想活了是吧!   脑海中略过这些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韩盈开口:   “多谢齐叔挂心,已经提前备上了,听闻郡守好饮酒,特地带了一份青瓷酒具。”   抬头,韩盈给身边的燕武使了个眼色,对方起身,拿过来一个红漆雕花木盒,小心翼翼的递给韩盈,韩盈放在安几上,动作极轻的打开,让齐枢看清楚这套酒具。   现在矿物杂质很多,提纯极为困难,高真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提取出杂质较少的颜料,产量极低,做不了大件,原本是听闻韩盈喜好饮茶,想做一套茶具,但茶壶因为结构有些复杂,烧的时候开裂了,而多余颜料涂的酒瓶却保存下来,烧制的极好,韩盈就将它和茶杯配成了一套,充做酒具。   酒瓶,酒杯都不大,好在酒瓶瓶身圆润,胎体清透,整体呈现出薄薄的青色,颜色均匀的布满二者的全身,在阳光下散发着莹莹剔透的反光,也是难得一见的精品,更绝的是这是‘一套’,完全邀上两三个好友,隔水温酒,慢慢品味(炫耀)。   看到这套酒具的齐枢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从这一套酒具中收回自己的视线,表情有些复杂的问道:   “有它就够了,可……这对你耗资不菲吧?”   若是之前,韩盈可能还不太明白齐枢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不过今天和小吏聊天的时候,她才知道瓷器居然被炒作到了数万钱一件,还有价无市,连她的驱虫药也如此,甚至因为太过于稀缺而又有药效保证,连带着瓶子也有了什么驱邪护身的功能,有它的人家会在空瓶中装入各种香粉,随身携带。   就,韩盈也没想到价格能升到这么离谱啊,这些人是那里来的这么多钱?!   不过暴利哪里都有,前世医药咳咳,她不贪心,赚个出厂价就行,就是这情况得说清楚,坑的不是她,是中间商!   “齐叔,这瓷器,我那边卖的最贵的一件,也不过一千六百钱。”   齐枢的表情先是惊讶,紧接着便转化成了不可思议,最后带着几分愤恨道:   “这些行商,惯是会囤积居奇!”   只是,能将瓷器卖到这个价格的商人,其背后关系不是错综复杂,就是本人也是个狠角色,齐枢虽然是郡守的主薄,可权到底不是实权,当郡守表现出不愿管束的态度时,他便很难做更多的事情。   所以面对韩盈被当成韭菜割的情况,他也只能痛骂几句行商,不过,齐枢怎么也是能在大变中保全自己,又顺势晋升职位的人,他很快发觉此事正好能拿来做个筏子,低头略微沉吟了片刻,齐枢便道:   “说起来,我原先正愁不知如何向郡守引荐你,现今有了此物,我倒是有了主意,这样,我在家中设宴请太守,你先在偏房等着,我叫你时,你再出来。”   韩盈点了点头,应下:“好。”   齐枢想要宴请的郡守本名为梁度,父亲是关内侯,目前还在朝为官,家世地位还不错,可惜的是,他是次子。   周时,有除嫡长子外,其他都是‘庶子’的认知,汉代也有这样的现象,这和后世认为的嫡庶不同,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和实际利益切实挂钩的,因为嫡庶本质只是男性为了区分后代如何继承,并最大化的保全自己的身份财产和现实财富。   按照如今的继承规则,是嫡长子继承爵位,同时拿走大部分的土地和父亲的人脉关系,剩下的兄弟看父亲的感情和长兄的脸色,略微分到一些稀少的浮财,所以,哪怕是正妻生的儿子,只要不是嫡长子,那他在失去父亲后,阶级地位也会迅速滑落,和其他非正妻生的孩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梁度的父亲对他这个儿子还算仁慈,没有真什么都不管,还是花了一番力气为他谋取了山阳郡郡守的职位,当然,这么努力,也是希望他能够和兄弟互成依靠(主要是为兄长驱使)。   而对于资质普通的梁度来说,再上层的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又不能兄长那样,能够得到父亲所有资源的铺垫,这辈子可以确定没什么晋升可能,何必劳心劳力的和山阳郡的这些人斗智斗勇呢?   反正之前的山阳王干的那么烂,他只需要什么都不做,那就比山阳王好无数倍,甚至比在其他大半的郡守中都能混个中上游!   抱着这样的想法,梁度的个人日常就是各种摆烂,以及折腾爱好,比如和人谈论道经,又或者做点焚香煮茶操琴之类的雅事。   对于山阳郡的下层官吏们来说,这样的郡守的确很好,不贪不抢,无为而治,权力放的可痛快了,特别令人开心。   而更底层的平民农夫也松了口气,郡守只在城里折腾他那些爱好,不像山阳王那样玩猎人游戏,又或者挖人坟墓,强抢民女民男,扮做游侠杀人等各种骇人听闻的事情,让人战战兢兢的。   在前任和同行衬托,以及更大的矛盾没有出现之前,山阳郡的氛围的确比之前好得多,极为平和,就是再雅,梁度还是个在地上生活的凡人,也需要处理政务,拉拢心腹不至于架空,所以面对齐枢以钓上来一尾大鱼,请他前去品尝的邀请,没多思索便答应了。   不过,梁度再有家世助力,自身也是有几分能力的,毕竟他爹还没有达到权倾朝野,随意给儿子安排官职的地步,齐枢一说请吃鱼,梁度就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肯定是有更重要,而且不便被别人知道的事情要到他那里私下说。   闻玄歌而知雅意的梁度不仅去的时候不带他人,连到了齐枢家没看到那条鱼也没生气,只是看向了齐枢,等着他上真正的这条‘鱼’。   齐枢也不含糊,他请梁度进屋,将摆在安几上的红漆雕花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红色绸缎包裹的酒具,任由对方观看。   “嘶——”   梁度想着会有鱼吃,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一条鱼,他怎么不知这新出的‘瓷’价值几何?有人重金买下一个小盘便立刻大肆宴请宾客炫耀,还有人将那青药瓶每日带着,就为了炫富!   这新奇的东西价格太过昂贵,年俸达到二千石,又有部分额外收入的梁度也不能说买得起,他还有妻妾孩子要养呢。   不过,他无我有本身就是权力的体现,郡内地位最高的郡守没件瓷器收藏使用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可好物虽好,却有些烫手。梁度并没有立刻收下这套酒具,而是先对着齐枢问道:   “此物是不是太过贵重了?” 第189章 献宝朝中   礼物好是好,可想拿却是有代价的,而越大的礼物,代价越大,梁度是个聪明人,颇为爱惜羽毛,向来不沾染大的利益牵扯,以防止让自己从中立调节的位置偏离,进而影响自己的威信,他看着齐枢,心中隐约有些不悦。   跟了他三年,怎么还不清楚他的做事风格,要给他人做这样牵线搭桥的事情?   “不算贵重。”   齐枢顿了顿,略带些神秘的说道:“郡守有所不知,此物本价不过两三千钱而已。”   “喔?”   听着这句话,梁度心中不由得放松下来。   齐枢怎么能知道此物的原价?必然是有知道此物的人找了过来,联系此人还能带来这样的精品,那肯定和制作瓷器的人有关系,而瓷器本价如此之低,想来那此人地位也算不上多高……等等。   “齐枢。”   梁度不由得将用来装青药的瓶子,和这最近大火的瓷器联系到一起,他唤了声对方的名字,略带些玩味的询问道:   “此物,怕不是你亲近之人所做的吧?”   “正是郡守所想。”   当年韩盈上秩,就是以医术为理由,虽然合法,但性别还是引来不少质疑,是齐枢调和后通过,这件事不大也不小,充作了不少人的谈资,不过,记得的人主要是郡里的官吏。   时至今日,这些官吏在面对来源于宛安县的药和青药瓶,以医术上秩的女医曹,和最近大火的瓷器时,也能感受到其中明显的联系,很难说私下里没有人讨论这件事情,郡守能问出这句也在情理之中,   齐枢点了点头,状若无奈的说道:   “不瞒郡守,这瓷器,本是宛安县医曹韩婴为做个特制的防伪陶瓶出来,没想到误打误撞烧出了这么好的器皿,因造此器耗费太大,便又售了些碟盘器皿弥补亏损,她不过是个县中医吏,见识短浅,没想到事情竟成了这般模样,心中恐慌,所以……”   齐枢后面的话没有说,梁度就已经明白了。   他没有了之前看到这份重礼的不悦,而是在嘴角浮现出了然的微笑。   韩盈身份普通,背后没什么势力,这瓷器已经卖出了天价,必然要迎来无数觊觎,尤其是她没有掩盖的直接售药,能察觉到瓷器和她关系的人会越来越多,前去宛安县一探究只不过早还是晚的问题,到时候,她肯定保不住此物。   梁度目光扫过齐枢,县城官吏入秩的事情根本不在他职权范畴,可他却极为热心的奔走,想来肯定有什么关系在里面,此时顺着他的路子来投靠自己也不奇怪。   只不过,既然韩盈有齐枢的关系,那她绝不会像齐枢说的那样,见识短浅,至少得知道将药瓶和瓷器一起卖肯定会暴露自己,那,她又为何这么做,找自己的目的,又只是为了投靠么?   梁度眯了眯眼,十分随意的开口说道:   “好了老齐,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还像外人那样绕弯?有事儿直说就是了。”   谁信领导说的直说,谁就是傻子!   齐枢腹诽,面上还是保持着恭恭敬敬的姿态:   “这瓷器和陶器类似,只不过是烧制的要求更高,需要特殊的瓷土,而此物并非只有她一处能得,她愿将此法献出,希望能让她继续售药,好交换些药材,以缓本县病人死难。”   “原来如此。”   听完齐枢要求的梁度轻笑一声,他说怎么有这么多疑点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这韩盈还是想保住自己的瓷坊,想继续往外卖药啊。   这也不奇怪,那药效极其有效,又因过于稀少,已经卖出了天价,有青药瓶都已经有人制假诈骗,没有岂不是更要满天飞?这些人一多,药的口碑就坏掉了,到时候别说卖药,不扯上人命官司都是好的。   不过,比起来药,瓷器更难被握在手中,所以献瓷保药,也算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献宝一事古来有之,大的就如当年的和氏璧,小的就数不清了,天南海北各种祥瑞和玉石以及托里埋的古物应有尽有,大部分情况下,献宝对双方都有好处,普通人将引来危险和不能转化为实际性好处的物品交出去,得到一定的物质奖励,而诸侯王/权贵得到彰显身份的宝物,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一点浮财。   只是这一次献宝情况与过往实在是不同,瓷不是玉,听齐枢的意思,大批量制作起来似乎并不难,偏偏现在瓷器价格已经有价无市,若是此物做法被其他谋利之人得到,大量制作,又按照现价出售,那肯定会让瓷器变得越来越不值钱,最后逐步拉到极低的正常市价,那之前高价买到瓷器的人心情可想而知,他们有财有权,闹起事情,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想到这里,梁度便有些头痛,郡里权贵们对瓷器极其狂热,梁度发觉,这东西对他而言也是烫手山芋,他绝不能拿!   梁度将目光放到了这套酒具上。   因为知道酒具并不珍贵的缘故,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拿起来一个酒杯细细把玩了起来。   酒杯精美,触手间极为温润,那光滑的质感世间极其难得,梁度发觉,此物虽不能握在他手,却并非不能谋取利,就像是玉,它难道不多么?相反,产玉的矿山很多,但玉还是维持在一个尊贵、高价的状态,出现这样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它是皇帝定下来的礼器,是国家规定的身份象征。   只要‘瓷器’不要太过泛滥,如陶那般,那就……   联系与父兄通信时泄露出来朝中的情况,梁度心中有了主意,他抬头再次对齐枢问道:   “此物所需的瓷土,究竟有多少?又布于何处?”   “这。”   梁度算是把齐枢给问住了,他哪能像韩盈问那么详细,连瓷土有多少都知道,好在他提前让韩盈等着,此时被问也不慌乱:   “我对此也不精通,好在那韩婴就在隔壁,传她过来询问?”   梁度好似有些惊讶的问道:“她不是医曹么?怎么会来山阳郡?”   “她是过来交宛安县上计簿的。”齐枢稍做解释,转口又提道:“今年宛安县多了不少人丁呢。”   人丁增长对县里来说是不错的政绩,能让齐枢拿出来单独说的,想来增长人数也少不到哪里去,下县里做出来政绩,梁度这个上司自然也算是有功,慧眼识人,管理有方嘛,心情不错的他想了想宛安县过往报上来的记录,笑着说道:   “想来是除了那害人的巫觋后,黔首手有余财,能养活婴孩,又有韩盈教导村女如何接生,减免产妇一尸两命,方才能多出来这些人丁?”   “正是。”   齐枢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为难的说道:“只是宛安县水患至今未解,之前人口不足,避开水患处也就罢了,如今人一多,待到长成之日,不给他们清理水患,划出农田,恐将生乱啊。”   这是生乱吗?分明是想向郡里要钱清理水患!   可清理水患就是个无底洞,要么猛的砸钱,得那么一点点收益,还引得其他人不满,要不就是持续不断的给钱,还得不到收益,梁度怎么可能继续这个话题?他直接闭口不言了。   看郡守不再说话,齐枢也就知趣的不再谈论此事,他做出一副懊恼的姿态:   “看我,光说杂事,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把韩盈传来。”   说着,齐枢起身到了门前,示意仆人将韩盈带过来。   韩盈其实就在这两人的隔壁,如今房间隔音性能极差,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虽然简短,但也足够韩盈感知到梁度的为人。用一句话说,那就是‘打工人心态’,永远不给自己找事,能糊弄就糊弄,打工这样当然没问题,可对于一个肩负治下几十万人性命的郡守来说,这就是懒政!   可笑的是如此懒政的郡守,竟然风评极好,这样的现状,可真是荒唐。   收敛起自己心里的思绪,韩盈站到了梁度面前。   以妇人产育之事为功,靠医术为吏的女子,旁人自然难以生出狎呢的心态,因为这样的事情很难与美联系到一起,而对于不少高位男性来说,不够漂亮的女性属下和男人没什么区别,梁度扫了韩盈一眼,便没有了什么兴趣,而是看着酒杯,问道:   “你说的这瓷土多么?”   “此土如铜、银矿,有的地方自然多。”韩盈拿出来提前准备好的布袋,解开,将里面包裹好的两份土块露出来,道:   “瓷土颜色透白,如丝绢般光泽,比寻常泥土更粘,宛安县有一处地生有此物,还有一行商在为我寻药材时,也捎回了相似的土,据他说,这是在旬县所寻得的。”   梁度本还以为这是什么以前没有见到过的奇物,他招手让韩盈送上前来仔细观看,还伸手捏了捏,紧接着,他便不由得摇起头来:   “这不就是祭祀用的白土么!”   汉代祭祀会采用五色土,是指青红黄白黑五种颜色的土壤,象征着方位和疆土,而各郡每年的任务中也有准备诸如五色土一类的祭品,梁度的父亲负责过这方面的工作,他也跟着见到过祭品,不同地方进献的土壤都有区别,越远越大,不过,的确有些白土和韩盈所拿来的这种相似。   齐枢也围了上来,他同样认真看过这土,道:“白土不生草木,甚少有人在意,记载不多,不过过往有贡五色土于朝中,前王在时,也用其祭祀,白土取出也有所记载,正是旬县。”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祭祀是重事,齐枢管理档案时肯定要多过几遍,对本郡五色土取自何处自然也清楚,梁度明白,并不是白土稀少,而是它只有祭祀这个用处,不像金银铜铁矿亦或者朱砂,白玉一类,已经有了明确的用途,所以寻找者众多,不过没人在意正好,越便宜,越好拿来谋大利!   “韩婴,你只带来这几件瓷器?”   韩盈立马明白了梁度的意思,她怎么可能只带一套瓷器过来,让对方把这套酒具送于汉武帝?那还送个鬼的礼:   “回郡守,还有两件瓷器。”   “好!”   梁度看向齐枢,道:“你写篇奏贡出来,我要将此物献与陛下,不,我亲自来写!” 第190章 新政风波   和庆侯不同,梁度从长安出来,又有父兄在朝为官,对这个帝国顶层的风云变化,明显知道的更多,也更为详细。   对他身处这个朝代的人来说,这是一场极为恐怖的政治倾轧。   继位的陛下迫不及待的想掌握自己的权力,面对整个朝中都是尊从黄老的权贵大臣,他开始提拔儒生,推行一系列的‘儒学’新政,这不可避免的损害了权贵们的利益,他们怎么可能满意?自然是将状告到了太皇太后耳边。   太皇太后,也就是窦太后,她处于一个很特殊的地位。   汉代尊老推孝,从礼法上来说,她是要被无限尊崇的,可尊崇和有没有权力是两回事,如今后妃还没有被彻底禁锢在后宫,但从周开始,女性就不断被排斥出权力中心,汉家出现的吕后又让男人们更为警惕,人们尊崇窦太后,却又忌惮她,法理掌握天下,拥有无限权力的,还得是那个继位的皇帝。   但这到底是女性没有被直接要求后宫不能干政的朝代。   于是,窦太后处在一个微妙的状态,有名,没有多么直接的权力,但也不是一点儿权力都没有。在汉武帝继位之初,权力的重心本应该向他转移,只是他太急了,汉国官场的职位就那些,如今的蛋糕也已经瓜分干净,想培养自己的班底,那必然要动权贵们的蛋糕,这些既得利益者怎么不会想办法压制他呢?   权力的来源除了现有法理,多数是能不能获得自下而上的支持,宗亲权贵转头支持起来了厌恶儒生又有名义地位的窦太后,而此刻,察觉到危机的御史大夫赵绾上书,要求废除窦太后听闻政事的权力,这彻底惹怒了她,紧接着,赵绾和郎中令王臧就被找到错处下狱,随后自杀而亡,而丞相窦婴和太尉田鼢也被免除了官职,汉武帝轰轰烈烈的新政,再也没有人提及了。   如今人们还没有被汉武帝半个世纪任十三个丞相,能死七个的现实洗礼,丞相更替还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更不要提权力排名中最靠前的三公九卿中死了个公,另外两个被换,这么大的动荡,哪怕远在千里之外,梁度观看父兄信件时,仍觉得脊背发凉。   还好自己跑得快,没有被卷入这些事情里面!   新政的风波逐渐消散,宗亲权贵又恢复了过往,但本质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随着通信,梁度发现,陛下看起来还未死心,而窦太后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还能再活多久?到时候,肯定还会再来一次‘道儒之争’。   宗亲权贵实力虽大,可失去了名义,再想压制陛下就难了,参考文、景两帝清理权臣和诸侯的能力,如今的陛下会输不输不好说,但双方一定会斗得腥风血雨,梁度不想成为陛下掌握权力的道路上的祭品,但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很容易就会被踢出这场权力的游戏。   要向陛下投诚么?   梁度不知道,但如今的陛下只有女儿,皇后至今还未生下皇子,其他诸侯——   罢了,先让陛下记住自己是个能用的臣子吧,说起来,桑弘羊如今还在陛下身边做侍中?   如今一件瓷器近乎能有百倍之利,自己去折腾,岂不是找死的活靶子,再写的简略些,让此事由他填补,最好接过去做,算是卖他一个人情。   梁度边思量,边写下出歌功颂德的文章,前面大半都是对汉武帝的吹捧,后半部分才是瓷器在山阳郡的现状,最后,在末尾提了韩盈的进献,以及点了句此物稀有,可以如玉石、铜鼎般彰显权贵身份便收尾结束。   写完后,梁度检查了两遍,又由齐枢润色,再附带了一份韩盈写在布上,绘有龙窑外形,烧制要点的技术,连带着另外两件瓷器,小心封装后,由心腹快马加鞭,一起送去了长安。   山阳郡和长安大约千里的距离,一两个月内肯定没什么结果,梁度做事儿还算讲究,自己吃肉,也得让别人喝汤,于是赏赐了韩盈一斤金子,又让韩盈再次上计,特地在一众官吏中与韩盈对答宛安县如今的现状,并加以赞美,还给宛安县评了‘最’,增加了尚傅和她每年的俸禄,尚傅破格提升到八百石,而她则突破到了五百石,这几乎等同于某些不足万人县的县长了!   这是实实在在的重赏,谁都能看出来她在郡守心中的地位。   而后,梁度又邀请了几次郡内的官吏,豪强一同品酒,又稍微泄露了点他献宝于长安的消息出去。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先是震慑了中下层普通的吏目小族,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对于上层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来说,他们也不想市面上瓷器泛滥成灾,掉了自己的尊贵。   如今梁度献于朝中,若是成了,那由国家出面,更为规范的保证瓷器的价值,他们也可以在陛下的旨意到来之前,前往垄断本郡的瓷器矿产,以谋后利,就算没成,他们也能掌握瓷器的出售,留韩盈这个献宝人继续保留瓷坊做点儿青药瓶又有何难?   毕竟,这样的营生,能积累起万贯家私,管数代人的富贵,哪怕不是自己去,也得是兄弟,或者血缘族亲,如此重要的人,身边有个医术不错的医者,也是好事儿啊。   梁度和这些官吏豪强间门的谋划,按理说韩盈是应该不知道的,毕竟她的身份太低,就算是有进献的功劳,其主动权也不在她手上,好在还有个齐枢,他会将这些事情转述给韩盈。   不得不说,韩盈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宛安县的瓷土会被瞄上。   自己漫无目的去找,哪有去拿现有的地方快?一个旬县的瓷土怎么够大家分,宛安县这么大的地方,他们分点儿又怎么了!   韩盈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能够长久的握住本地的瓷土,它出名后也一定会迎来各方的觊觎和争夺,就算不是这些豪族,也会是隶属于国家的官营作坊。   可问题在于,只要这两者一出现,宛安县的状况就将无法隐藏,韩盈除了担心被抢功,更担心被抢技术。   就比如对粮食增产极其有效的绿肥,上司看到后觉得有效,直接拿去推广学习,她肯定不能多说什么,因为这有利于百性的好事啊,但这份功劳肯定不再属于她,而她之前谋划内容也就此被打乱。   这不是他人的问题,而是韩盈最早设想的‘医书’‘农书’,完全是武侠小说中十年磨一剑,一出天下知的浪漫想法,在现实面前,还是太过于稚嫩了。   面对这种情况,韩盈一开始也是极为愁虑的。   她下意识的还是想办法隐藏宛安县的现状,可想破脑袋仍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愁绪很快变成了焦躁,她还算会掩藏,一天见一次面的齐枢自然没有发现,但朝夕相处的燕武肯定瞒不过去,她也算是知道韩盈的目标和实行办法,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极为疑惑的问道:   “医曹,你为什么总想着要让宛安县保持几十年的富裕呢?这种事情明明从古至今就没有过啊!”   韩盈一下子被问懵了。   懵完,韩盈才发现,她居然又被现代养出来的思维给禁锢住了。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二十年,或者说三十年后汉武帝战争带来危险,并以此制定计划,而忽视了最近时段,不,应该说是下意识回避会发生的争斗,来让自己处于安全的境地。   这完全是自欺欺人的鸵鸟心态,长期计划太好做了,因为这种‘宏大’的目标即便是没有做到也没关系,它本来就是遥不可及的,真正困难的是短期目标,因为这是必须要付出行动,而她觉着自己很有可能做不到。   韩盈有些无奈,她的本性太过于顽固,还很难察觉,非得到必须面对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说起来,师父为何不提醒她呢?等等。   师父好像也和她一样,属性是明哲保身一挂的啊!   “怪不得我们两个人相处的如此和谐……”韩盈两眼发直的吐槽起来。   还好,现在发现的也不算晚。   既然宛安县的情况终将要现世人面前,技术也会有保不住的时候,那她完全可以提前推广,增加自己的政绩砝码,毕竟接替师父成为宛安县令,随着政绩积累,被梁度提拔,举荐给汉武帝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啊。   藏着掖着做不到,倒不如让世人看看她有多厉害!   “嘴上说着那么多壮志,可真做的时候却又踌躇不前,连个想做县令都说不出口,就算是做不到又怎么样?宛安县是我的主场啊,我比沃河觋师还根繁枝茂呢!不就是政斗吗?来啊!”   韩盈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站了起来,她站起身,对燕武说道:   “把包裹里的印花布和信拿来,我要去见郡里的布商!”   燕武虽有些不解韩盈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振奋,但她还是快速拿出来了印布,而后跟着韩盈一同去拜访布商。   布商总共有三家,是曹良提供的人选,品德都还算不错,之前韩盈想藏拙,只打算通过庆侯销售印花布,便没带做好的外衣,没办法,瓷器太占空间门了,好在她临走前还是塞了两尺长的印花布以备不时之需,此时正好带去找人。   绿肥掩藏不住,印花布又怎么可能掩藏?别人抢是别人抢的事儿,现在赚到钱,赚到大钱才是让他人认可和跟随的资本!   而对于这种从未有过的布料,郡里的布商自然极为喜欢,因韩盈带了绶印,哪怕只是初见,仍对她极为信任,双方签下了订单,还提前付了定金,约定好秋季前去取布。   忙完这项,韩盈也没有离开山阳郡,而是又多停留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门。   西汉是初建的大统一王朝,很多规则都还没有形成定数,上计就是其中之一,按理说一个县一年四季都可以前去上计,但夏季太热,冬季太冷,气候上不合适,秋天又遇上秋收需要统计入税,都忙成狗了哪里有时间门,所以大部分县都是在春季上计,提交前年的计簿,在韩盈停留的这段时间门内,陆陆续续又来了三个上计吏。   韩盈没有主动和他们交往,而是先多去见自己的上官,又宴请属吏,也就是督邮,五官掾,门下等人。   有些时候,跨出去那一步才发觉没那么难,这些官吏当然对她很好奇,也有性别上的调侃,不过郡守已经开口,也不会将她至于难堪的境地更多则是对瓷器和医术的打听韩盈对前者避而不谈后者却拿出来夸耀像个自傲自己能力的年轻人那样经不起吹嘘   甚至还一个一个的给他们号脉看诊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韩盈已经不再是那个担心害怕的新手可能比不了淳于意这种当世神医但比起蔡彭绝对能更胜一筹她在诊病上又不故弄玄虚病的成因体现说的头头是道再加上能治的范围极广一场宴请挨个诊治下来这些官职远超她的官吏都是佩服不已还有人笑着说要将她调到郡里来。   韩盈肯定是婉拒的而后她推销起来了自己的学生。   当然郡里的官吏对她的学生兴趣不大有医术更高的老师在为什么选学生呢?   不过五官掾和少府等人也清楚韩盈终究不是县城的普通吏目把她调过来给小了她县里家业极大过来日子不舒服心里肯定生怨到时候折腾起事来就不好了而给大了别人也不服气再加上瓷器如今还没个定数最好让她先回宛安县其它的日后再说。   郡里不太缺医疗资源对韩盈离去还能接受但底下的小县可就不是了听闻韩盈看诊本领极好完全是当世名医又说自己学生太多县里容不下了那发觉自己县里有机会的上计吏们很快找过来打听韩盈的口风。   于是韩盈用虽然郡里不要女医吏但郡里的夫人们很想收女医给她们看诊接生而且学生没这么多为理由让县令(汉代也有县令亲自上计的)和上计吏许诺出了以医曹官职聘请。   这一番下来韩盈又收到了一份郡里的私立妇产医院的建设邀约一份医曹聘请还有两份等上计吏返后和县令说过再来基本能问个七成收获颇丰远超她当初所想。   果然还是主动才能有机遇啊!   临走前韩盈又塞给了当初给自己领路小吏了一些钱财请他多多在后面来的上计吏前宣传一下她和她的学生这才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而在韩盈返回的途中长安中的刘彻也看到了山阳郡进献的宝物。 第191章 赏赐争议   轰轰烈烈的新政风波平息,就连汉武帝也不再继谈此事,而是更加沉迷于打猎,对于不够敏感的人来说,一切仿佛都好像回恢复了过往,但聪明人早就察觉到底下的暗潮汹涌,不少人看着未央宫,心里衡量着一个问题。   陛下,真的输了吗?   明面上看,赵绾、王臧身死,御史大夫重新换成了崇尚黄老之人,可若是细心观察便会发现,皇帝身边,还是围绕着一群儒士,而对于这点,就连最厌恶儒生的窦太后也不发一言。   这种微妙状态,更像是短暂的妥协,这必然会让忍耐人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等到出手时,绝对会做到除敌必尽,当然,忍耐总会让人积累郁气,汉武帝也不例外,除了思索怎么料理京中的宗亲权贵外,他还希望窦太后能早点儿离世,而后宫中除了她,还有一个女人让刘彻越来越厌烦。   皇后。   无论前朝后宫,男人女人,汉武帝的对待他/她们的态度都很一致,就是看对方对他有没有价值,有的时候,那此人就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能把对方放到一个极高的位置,他允许范围内什么都能给,有点小错也没关系。   但若是此人没有,或者说对他造成的麻烦远超于他/她所创造的价值,那汉武帝就会想着怎么替换掉对方。   很明显,陈皇后如今带来的麻烦已经远超于她所能创造的价值,她的母亲做为宗亲,多次居功索要财物赏赐,带头不遵守新政不说,还试图杀了他嫔妃的家人,而陈皇后,她性格太过骄横,更糟糕的,是她至今无子!   宫内宫外的名医都看过,仍旧是没有效果,一个不能生育,不贤,母家又全都是拖累的皇后,对他还有什么价值?   基于这些,汉武帝越来越反感陈皇后,宁愿在上林苑打猎,也不愿意回宫中见到陈皇后和窦太后这两个人。   上林苑没人能够约束汉武帝,自然能够让他舒心,而除了放松,他还有整顿军队,好握住兵权的打算,这些事情桑弘羊过往是插不上手的,不过如今他得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东西,稍微研究发觉可行后,便立刻拿过来送给了陛下。   “这笔筒倒是精美。”   汉武帝把玩着这件笔筒,和玉制平面雕刻的螭纹笔筒不同,它通体光滑,摸起来像是一整块玉掏心打磨而制,但这笔筒身上却平绘着一副兰草图,枝叶纤细,于空中飘飞,完全不是玉不说,还美的不可思议,让人忍不住反复把玩,摩挲这绘制上去的蓝草。   “就是有些小了。”   把玩了好一会儿的汉武帝将瓷笔筒放在安几上,他抬头对桑弘羊问道:   “你今日怎么会带来这么一件奇宝?又有人向你送贿了?”   汉武帝刚说完,身边一个治儒学的博士就皱起了眉。   汉代,直接送钱来走人情是件很司空见惯的事情,上层更多,自从汉武帝多依靠身边的侍中出主意、拿决策后,他们的地位也开始水涨船高,常常收到大额的钱财和各种奇珍异宝,目的嘛,也很明确,不是求人办事儿,就是希望能被引荐,而桑弘羊能把此物拿到他面前来,那就是引荐人了。   不过,这次汉武帝还真是想错了。   桑弘羊摇了摇头,他笑着说道:“这倒不是,此物是臣从各郡献宝中看到的,乃山阳郡郡守所献之物。”   说着,桑弘羊拿出来梁度所写的奏献书。   “咦?”   汉武帝拿过奏献书,快速的扫过了前面大段的废话,在后半段才看到了真正有用的内容,随放慢阅读速度,慢慢观看起来:   “一件瓷器,已至十万钱之数……嗯,此物精美,倒也值得此价。”   被整个帝国所奉养的汉武帝,对钱财的感知自然会更弱一些,毕竟仅少府一年的收入就能有八十万万钱,十万钱在它面前着实算不上什么事儿。   不过人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当家之后便会觉着钱是永远不够花的,尤其是要养一个无底洞般的军队,十万钱能武装四、五个骑兵了!一件不是小数目,十件,百件,千件呢?   两千件,就可以出来一个万人骑兵部队了!   汉武帝飞快意识到这里面的重利,他看向桑弘羊,对方正指着此物道:   “陛下可知菁茅之谋?”   这是管仲做的事情,他要诸侯随周天子祭拜,必须带着一束青茅,不带的人不能去,而诸侯为了得到青茅,纷纷拿着黄金购买,于是长江淮河一带的青茅价格疯狂上涨,一束能卖到百金,其后续,便是在天之内,周天子获得了足够七年的诸侯进贡!   很难说后来汉武帝向诸侯兜售四十万钱一张的白皮币,不是从这里得到的灵感,当然,说不定中间还有桑弘羊出主意,但白皮币的强迫性质太浓,全靠汉武帝的武力撑着,还逼的治下的诸侯怨声载道,此刻他可做不了这强买强卖的事情,好在此时的汉武帝也还没有这么缺钱,不过钱嘛,谁还嫌它多?   “此物能如菁茅?”   “远胜菁茅。”   如今的桑弘羊还没有像未来那样,面临大军开拔恐怖的资金要求,以及汉武帝给的越来越少的准备时间,不至于连点准备工作都来不及做,只能杀鸡取卵的割各大诸侯乃至商人的韭菜,他又从袖中拿出那份韩盈所写的技术要点和携带的瓷土,道:   “菁茅各处都有,制它的白土却不常见,此物似鼎,仿其规制,可谋无价之利。”   桑弘羊说完,那儒博士头上隐约浮现了青筋,又被他压了下去,而汉武帝则笑着拍手道:   “好!你既然来寻我,想必已经做好打算了吧?”   “不算太全,此事非臣一人能为。”桑弘羊没有把话说死,毕竟这种礼仪规制上的事情,他还真比不过旁边那位瞪着自己的儒博士,而且除了礼仪,还有件事他没办法处理,他表情有些苦恼:   “还有这献宝之人,臣不知道要如何安排才好。”   于汉武帝而言,韩盈这个最初的献宝人并不重要,所以刚才涉及她的内容和前面的废话一样,都是一扫而过,此刻桑弘羊再提,他再重新去看:   “宛安县医曹婴……公士之女?是个女人?”   汉武帝略微有些惊讶,不过,韩盈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吏,基层出现特殊情况,有个把女人能够为吏也是正常情况,偏远的蛮人也有不少女人做首领的呢。   而既然是有爵为吏之人,还献上这么大的宝物,经商也就罢了,也别随便给予金银了事,他稍作思索,转头问起了身边的儒博士:   “此吏献宝有功,赐爵五大夫,再多将宛安县瓷土之地划与她二十顷,由她专办,严仲,你觉得如何?”   被询问的严仲是儒家正统学士,推崇君臣夫妻父子各行其道,各司其职,而韩盈的行为无疑是违反了女子该有的秩序,他权衡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此女虽有功于陛下,可赏赐卿爵,实不利于教化世间女子遵守妇道,不若换成钱财,或赐予其夫、子,以正天下伦理?”   闻言,桑弘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且不论违反陛下已经说出来的建议行不行吧,就提建议这儒博士也不也提点儿能行的,女人出来献宝,肯定是家里已经没了当家的男人,没夫,子,谁知道她有儿子还是有女儿?若只有女儿,这爵位是不给了?   那完了,莫说女人,男人也保不住陛下给的土地和钱财了。   桑弘羊十岁入宫,和汉武帝已经相处七年有余,对他的想法别提有多清楚了,陛下就是千金买马骨,让众人看看自己对身边人有多好,他缺人啊!若韩盈不是女子,那宛安县令她都当得,只是身为女子,陛下才没有给予职位,而是以最低的卿爵奖赏,已经削减的待遇还削减……你把陛下的脸面往哪儿搁?   果然,正如桑弘羊所想,汉武帝眼中隐约有些不悦,他不再和严仲说话,而是对桑弘羊说道:   “就按照朕刚才说的来。”   “是。”桑弘羊也没有多嘴,他可以确定,此人明天不会再出现陛下的身边,他看都不再看此人一眼,而是继续提及此事:   “此物巨利,臣想前去山阳郡,待制出瓷器再归,还望陛下允许。”   对近臣来说,远离皇帝身边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桑弘羊这一去,最快都得空出半年之久,那这段时间肯定要再补上一个人,等桑弘羊日后想回来时,哪里还有他的位置在?可桑弘羊还是要去,他得办成此事,不仅是为自己积累功绩,更是为陛下分忧。   汉武帝也不是一点恩情都不记的人,至少现在,他非常满意的应道:   “可。”   桑弘羊这位历史名人即将到达山阳郡,并有打算去宛安县的情况,韩盈暂时还不知晓,她现在正面临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相亲。   相亲发起人,庆侯。   相亲对象,庆侯的孙子,庆乘。   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最近身体逐渐转好的庆侯想着也快要回家了,所以时不时的骑马出去溜溜,找找骑感,而这一溜,他就溜到了正在抢挖的水渠上。   水利工程这种东西就是吞金兽,大量的钱财砸进去才能看到一点效果,庆侯大方,却也明白柴米油烟多贵,他粗略的一算,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抱着探究宛安县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的想法,庆侯顺着修水渠一路查到了药材又查到了绿肥和村医,溜达着把大半个县深入逛完,最后终于摸到了东河村。   已经宛若小城池,就差没有城墙的东河村富裕的让庆侯差点惊掉了下巴。   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在现有利益下重新调整划分的人多,能在固定资源下通过政令调节民众增加现有产量再分配的人少,如果说,赚肥自己腰包的钱算人中龙凤,那将整个县都带富裕的本事,则是更高一层的人物,这种人只要给它一个平台,那就可以当国相!   夸张点说,韩盈是和管仲一样层次的人,当然,她还没有这种能力,只是表露出来了这种潜质,而且她用的办法也有些与众不同,是一条颇为新颖的道路,同时能力也不太足够,比如清理贪吏还是尚傅下手居多,但——   她才十七岁啊!   这个年龄,还不到普遍录取为吏的要求,她已经做出这么多的事情,再给她时间成长呢?   要知道,齐桓公拜管仲为仲父时,管仲已经十九岁,萧何跟随刘邦起兵时,也已经年过不惑,更不要说其他为相的人了,对于大部分文官而言,即便是再有才华,他的政治生涯也要从十岁开始发力,四五十岁甚至更晚才能达到顶峰,十七岁的韩盈,不过是刚刚起步。   庆侯完全不敢估量她能走到什么地步,可正因为这份不敢估量,让他生出了更多的野心。   这么一块璞玉,若是男子,他肯定会与对方交好,并予以资助,而女人……为何不让她成为自家的助力呢?   在这世间,女人前进比登天还难,而嫁给他的孙子,等他死后,她将立刻拥有列侯夫人的身份,做这些事情比过往更容易不说,还不用往外舍弃这么大的利益,这可比她辛辛苦苦最后往手里只能捞那么一点好的多!   当然,以上这些话不过是一些美化过的陷阱,庆侯潜意识里明白,韩盈能分得出来哪项对自己更有利,可看着养的壮实的农夫,这是多好的兵源!看看仓储的存粮,多好的军粮!看看那些鸡,多好的犒赏!女耽情爱,不可脱也,试一试总比没试过好吧?   而在庆侯满脑子想把韩盈带回家的时候,看到信的孙子庆乘放不下他大父,思来想去带着钱,再点上了十位精兵过来。   然后,他生龙活虎的大父,颇为热烈的说,要给他找一个好亲事,但亲事的女方目前还没兴趣,他要使出十八般武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把对方哄的心投意合然后带回林邑。   不得不说,面对这种情况,庆乘整个人都懵了。   今年十七的庆乘还没有成婚,父亲的死亡影响到了他的婚事,属于是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于是只能往后拖,现在的律法只对女子不婚有所惩罚,男子拖到二十来岁也没人管,如果本人能在这期间创下功业,那还会成为众人眼中的金龟婿,当然,不娶妻是不娶妻的事儿,姬妾庆乘早就已经有了,甚至连儿子都已经生了。   因为如今家族观念还处于再次发展的阶段,儒家的秩序和尊卑还没有深入人心,军功社会致使男性死亡太快,连皇位都时有更替的情况下,对于庆侯这种对于真有爵位要继承的列侯家而言,提前生出来个儿子留后,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不过随着儒家和家族观念的发展,这种事情便开始逐渐减少,未婚庶子便会成为男性在婚姻市场的减分项,越往后越严重。   整体上来说,如今对于低于列侯的家庭来说,和庆乘结亲还算是高嫁的状态,毕竟这家人真的有侯位要继承,连带着一个县的土地都是他家的食邑呢,加上其地理位置的优越,光钱一年轻轻松松能有个两百万钱的收入,生活质量和地位贼高,更不要说地位之类的,只是这些条件放在韩盈面前——   拜拜了您勒。   听着庆侯巴拉巴拉,话里话外都是在介绍自家孙子个人状况的韩盈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僵,最后找了个理由,直接溜了。 第192章 一点麻烦   走了的韩盈在路上也有些头痛。   任何情况都会有两面性,她当初谎报年龄虚高五岁,能够让外人对她增加信任,减少探究她的过去,同时还省了很多解释上的麻烦,好处有了,坏处也开始跟着来了,她‘正值’,不,已经过了婚龄还未婚,那凭她做下的这些事,谁不想用婚姻绑定她,借此剥削她的价值?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没嫌弃她年龄大都是看的起她了!   庆侯是第一个,但他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对于韩盈来说,庆侯的行为其实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毕竟成年人交往,谁不是图对方对自己有利呢?而这种东西一旦看透,就会发现人与人交往间可真是恶心,全都是利益交换,丑陋的吓人不说,还到处都是坑,一不小心就被对方坑自己一把。   不幸的是,这就是现实,和和美美问题才大。   韩盈前世有个在私企工作的朋友,还是个小美女,她当初刚进公司的时候,男女前辈对她都很不错,一开始朋友可高兴了,但工作一年多,她就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了,公司所有的消息,她都是通过前辈才得知的。   消息永远比别人慢半拍,说明她不是圈子里的人啊!   等后来朋友运气好晋升小主管,手下才四五个人而已,可原先的前辈就瞬间变了模样,不仅没有之前的优待,还各种针对,一时间没适应落差的朋友工作出了岔子,只能辞职,后来新找了份工作,有了之前的经验,她再一次做了个小主管,这才发觉,真正争夺的核心利益的人,都是对手,可以合作,也可以维持表面关系,但内里嘛……   呵。   现代生活水平那么高,社会也足够安全,可在公司晋升还是如此,古代跌落真就生不如死,庆侯还是很有吃相的,不仅推出来他孙子还许诺侯爵夫人,个人情况也说的很清楚,若韩盈不是现代人,以她不知道未来,阶级地位不足,身为女子难以攀升的情况,庆乘的确是一个还算可以的婚配对象。   甚至说,就算韩盈是现代人,庆侯也没有多坑她,虽然他也是打着想把她价值吃尽的主意,但好歹裹了层糖衣又掺了三分之一的糖,好坏都说了,由着她选而已,若这不是婚姻,而是公司招聘,能那在事前把大致情况都说了的,都是良心企业啊!   想想HR那些,工资三千到一万,弹性工作机制,竞争压力大,有抗压能力,需要阳光开朗话术背后的大坑,庆侯,还是有良心的。   不过,庆侯的有良心,和他本身没什么关系,他之前那嚣张跋扈的气势,韩盈至今为止还记忆犹新呢,他会这么做,完全是——   “我自己够强。”   如果不是顾及她的意愿,衡量过她的实力和自己的所需,那庆侯完全可以向她的母亲郑桑,她的师父尚傅直接定下婚约,这可是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将两个孩子凑到一起结婚的时代,他为何不这么做呢?   看清楚这一点的韩盈嘴角微微翘起,原来,她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强啊。   而当韩盈从他人的态度估量出自己实力如何的同时,庆侯也在努力的教导自己孙子。   韩盈不是个美人胚子,她平日里风来雨往的,晒的肤色是小麦色不说,她还嫌疼不修眉毛,自然不符合现在的审美,虽然年轻和五官端正能努力拉回几点分数,但和庆乘见到的娴静淑女相比,那就平平无奇了。   更不要说,庆乘家中还有美婢歌女,这次仓促的相亲他是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只能僵硬的站着,木头一样听大父介绍自己的情况。   若是其它时候,庆乘这么表现也不是不行,反正结亲这种事情就是父母拿主意的,他说不说话都不会影响最终结果,可这次不一样,他不使劲儿,韩盈怎么会满意过去?   所以等韩盈一走,只觉着孙子表现极差的庆侯立刻变了脸色,对着庆乘就呵斥起来:   “我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表现吗?你怎么像块朽木一样,什么话都不会说,甚至连杯茶都不会倒?!”   在上层社会,男性真正被认可是‘成人’的年龄,大约是在及冠,也就是二十岁上下,这是因为人十五岁身体虽然有生育能力,但人际交往的能力还是需要时间才能掌握,十七岁的庆乘虽然因为现实的压力,已经提前步入成人社会,但仍有其单纯的一面,他被训斥的有些委屈,忍不住反驳回道:   “这样一个村女,我为何要娶她为妻?还要我给她倒茶,这,这把我当什么了!”   庆侯心里不由得冒起来火,若是他人,他可能早就开打了,但面对自己的孙子,他却只能将火先压下去,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懂什么!她使出一半本事就能做好林邑的国相,娶了她,整个封地——”   忤逆不孝是重罪,严重者可以被判死刑,庆乘知道大父不会以此罪杀了他,但大父可以剥削他的侯爵继承资格,所以哪怕心中对大父说的话不服,庆乘还是将自己的情绪硬压了下去,只是他太过年轻,庆侯只需要看眼神,就能看出孙子同样压着火。这让原本腹中有一堆大道理要说的庆侯猛的停了下来。   强按牛喝水,那只会让自己溅一身泥,庆乘太过于年轻,还做不到为巨大的利益弯下腰,就算此刻被自己强压着去追求韩盈,心里还是会不服气,韩盈成熟那么多,完全能察觉出来庆乘的心态,她肯定会心有不悦,现在可能还没什么,若她以后真发达了,不再记情分呢?   他是想结亲,不是想结仇。   庆侯按了按发疼的额角,直接把孙子扯上了马,带着他去东河村走了一圈,压着他看过后,这才继续讲起来道理:   “世人说,好女兴家,可旺三代,韩婴能兴旺的何止是三代?你若有她做为助力,手中绝不再缺兵粮,好骑兵如何不用我说,就算是日后死在战场上,家里全都是吃奶的男婴,她也能保证庆家不缺荣华富贵的继续传下去!”   庆乘沉默了。   不远处,三四个妇人正敲着盆,放养在林间的鸡听到声音,纷纷从四面八方奔过来啄食,这鸡太多了,多到庆乘好像看到的不是鸡,而是一大群因为食物聚集在一起的蚂蚁,又或者数不清的兵卒……她手下随便拉两个人,就能组织农夫在只用三层粮的情况下养这么多鸡,那羊豚呢?马呢?这可都是犒劳三军,拉拢兵心的好物!   这还只是韩盈所做的一处,更不要说其它地方。   以如今价值观来说,一个地方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人口,粮,兵器,有了它们,其它什么都有了,而韩盈的能力至少能让其中之二不断扩大,只要韩盈不太在意收获和身份,那她去任何地方都会被人任用、重用。   庆乘终究是见识过成人世界生存法则的人,他不由得低下了头:“是我错了,还是大父说的对。”   只是,庆乘回想起今日见韩盈对方的态度,还是觉着大父这次的安排有些太异想天开,他犹豫片刻,说道:   “大父,韩婴虽是女子,却也可以称一句少年英才,年轻则气盛,她有这等本事,就算瞧得上我,恐怕也不愿遵守为妻之道,到时候我若是与她起了争执,成了怨偶,岂不是平白生出祸事?而若是以利相邀,以她现在在宛安县逍遥自在的日子……怕也是瞧不上啊。”   庆侯顿了顿。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孙子说的也对呢,可试一试又不犯法,指不定它就成了呢。   这么想着,庆侯抬起头,仔细打量过孙子的模样,有些迟疑的开口:   “你这模样……应该也不算差,唉,怎么就不随你阿母再漂亮点儿呢?罢了罢了,还是多用着温柔小意的手段哄哄试试吧,记得别让她太生厌,若是她一气之下断了丝绸的来往,那可就太亏了。”   听听,这是人话嘛!   什么模样不行,他一个大男人要什么模样,还有,温柔小意是男人该用的手段吗?这不是家中歌女讨好他……还不能惹人生厌,这谁能做到?!   如此前后矛盾的任务,庆乘内心只想拒绝,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做到大父的要求,但看着大父的面孔,庆乘就知道这事他没法拒绝,略微沉思了片刻,他只能问道:   “大父,此事若是成不了呢?”   庆侯看孙子这模样就知道快没戏了,想着之前下的死命令,也知道此事他前后为难,便只能捏着鼻子硬说道:   “你先试试,行不行再另说。”   庆侯这么说,庆乘也就明白自己不用太担心成不了的后果,他心下松了一口气,思索起来怎么追韩盈。   如今男女大防不严,男子追求女子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只是庆乘因为父亲死亡太早,早早进入军中接替父亲的部分事物,很少与女子接触,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追女人,尤其是庆侯加上了一条‘不得引起对方不悦’,那以庆乘对对方身份的了解,他要是真按照听说的方法,用谈瑟钟鼓去吸引,呃,这也太打扰她做事了吧?   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办法的庆乘,最后采取了最简单的方式,先堵人见面再说。   但这么简单的一个事情,他居然根本做不到!   去医属,那些女医们态度都很平易近人,可一问到韩盈在哪儿,充分的体现了什么叫做礼貌,热情,一问三不知,还有人遗憾的跟他说,之前韩盈没去郡城上计的时候,她还有排班,会有固定的时间来医属给病人看诊,但一去上计,她的排班就取消了,所以没人知道韩盈现在的行踪,以及什么时候会来医属。   于是,庆乘除了多逛了一圈医属外,什么人都看不到。   那去县衙呢?   很不幸,韩盈在县衙没有专门的办公房间,她也不经常去县衙,就算是去,也多在县令身边做事,庆乘觉着他要进去找人,还没个合理的理由,那别说追求,生意都得要黄。   最后,庆乘只能想办法托人打听韩盈的行踪,只是县衙里的人和医属里的女医没什么两样,同样是一问三不知,也就是看在钱的份上,重新热情礼貌了些许,再告诉了他,韩盈是县令的弟子,若是时间晚了,直接就在县衙内休息,数天都不会出去的,至于行踪……不好意思,没人知道韩盈的固定行踪是什么。   庆乘不觉得这是韩盈刻意在躲着他,毕竟人家过往就是这个样子,但他敏锐的察觉到这些人都可以成为韩盈的眼线,能够轻易让韩盈避开他的求见,连面都见不到的话,还谈什么追求?这已经是隐晦的拒绝了,毕竟,她对自己明显是毫无意思。   追求的希望很渺茫,但如果此事就这么算了,大父那边实在是难以交差,庆乘想了想,从大父口中问出丝绸生意的细节,而后写下拜帖,约定与对方商议的时间,再将拜帖送去了县令家中。   拜帖送到时,韩盈正在和范石比斗。   韩盈不想给他人造成错误认知,所以范石这个备选童养夫一直都没有得到太多的优待,只是饮食上能够比旁的仆伇好些,还是以兼职武仆的理由,在韩盈不在的时候,主要由郑伯考察他的品性,并对他进行教导,知晓些家宅内的事务安排。   而范石的品性,也的确不错,没有耍什么小聪明,几年下来,一直都是认真的做事,时间久了,他还真把当管家当成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对于这点,韩盈没有让他更改。   计划永远追不上时间的变化,彼时的韩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避免麻烦而谎报年龄,致使过早的招来庆乘,这使得韩盈卡在一个很尴尬的节点,她的身体没有发育成熟,而年龄又让她看十五岁的范石就像是在看小孩子,两者互相叠加,致使她根本提不起来对范石的兴趣。   当然,这种事情其实可以再等个几年,或许她身体发育成熟之后,如饮食一样,自然而言的就会出现,但……   她就是不喜欢范石。   尤其是在庆乘出现后。   庆乘虽然只有十七,但充足的饮食和积年累月的练武,让他在外貌上,和后世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富养和地位带来的眼界和气质的提升,分分钟甩范石两条街,韩盈对庆乘也没有兴趣,但她就是会潜意识的将两人进行比对,而后越发难以容忍范石成为自己的赘婿。   这种情绪在韩盈见过魏裳挑选的小丈夫后,直接达到了顶峰。   那个十一岁的男孩是一个小吏家中的幼子,生出来两三个月后,就比其他婴儿看着好看,越长大越是,父母因此对他极为娇爱,从不让他做活,只是男孩子年龄大了,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连活下去的资本都没了?后来听闻魏裳招赘婿,犹豫几天后,还是送了过去。   魏裳最中意的就是他,所以留了下来,韩盈看过这个小男孩,有五六分后世小童星的颜值,说话也特别好听,嘴非常甜,还乖乖巧巧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对比三者和最近发生的事情,韩盈想明白了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   很简单,随着财富增加和逐渐察觉出自己的实力不同于过往,她已经不满足于自己挑选的对象只是一个男人,而且忠诚就好了,她想对方有更高的价值来取悦于自己,这种价值可以是外在,也可以是内核,总之,不能太差。   粗俗的表达自己,就是韩盈觉着太差的她睡起来跌份,甚至不说睡,就放在身边装个样子她也觉着丢脸。   她的物欲已经很低了,少有在意范围内的不选最好,那就让太自己不痛快了,范石做武仆很好,但做赘婿,那他身份不够好,外貌也很平庸,和庄稼汉没什么两样,学识上四年下来也只是识字,智商似乎也差点儿,情商……普普通通,他还是继续做管家吧。   基于这个原因,本来可以很快将范石划为赘婿来抵挡未来层出不穷求婚的韩盈,硬生生的继续保持起来单身。   没办法,虽然外在美和内在美她都想要,但这种人本身就少的可怜,要是在加上家世地位性格年龄等等因素,那就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哪怕韩盈仅仅要求外貌和年龄和能做赘婿,那也需要很长时间去碰,魏裳选妃一样挑了小半年才确定这么一个,她想在几天内找到,无异于是做梦。   其实,庆侯没有明说婚事,只是介绍,而庆乘他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追求,把她架在火上烤,只是简单的等人,对她困扰还没那么大,主要是一个盛装、未婚、身份尊贵三项buff全部叠满,行为有些超出寻常的男青年,在医属县衙走过一圈之后,已然给周围人做了提醒。   能创造这么多财富的韩盈,现在正处于单身,适婚!   所以周围人不是开始尝试性推销自家的子侄,就是紧张的问她会不会真的要走,走了的话那这么多的产业怎么办?韩盈走到哪儿都有人问,不多,目前也还不是很烦,主要是这个苗头出现,代表着她这块肥肉将要迎来无穷无尽的窥视,直至她彻底‘有主’,而她在这个过程中肯本抵抗不了外界的狂蜂浪蝶不断出现,进而给她造成困扰,这就很让人暴躁了,   暂时没有解决办法的韩盈和范石比武发泄,她双手握剑,一个健步猛冲上前,腿带动腰,腰输送即将到臂,让剑在空中发挥最大的动能,狠狠的和范石手中木剑撞到一起,巨大的力量震的范石双手发麻,再也握不住木剑,直接脱手而出,猛的飞出四五米远。   范石赶紧去找剑,同样震的的手麻的韩盈把手中的木剑往地下一扔,而在一旁观战的尚傅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火气这么大?   “烦的呗,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不清楚?哼,我就算是找也是找赘婿,还得要个绝色的!   边说,韩盈边走到石桌前,她喝了口水,这才拿起来庆乘的拜帖,果然如她所想,是想求见面。   庆乘这边不能再拖了,见一面,先让他彻底死心,剩下的……慢慢处理吧。   这么想着,韩盈就听到范石拿着木剑喊道:“主家,这木剑又被打断了,您还打吗?打的话我去换个新的!   韩盈立刻钉截铁的回道:“打!! 第193章 账有问题   运动能让人快速发泄心中的郁气,韩盈一口气打到筋疲力尽,才擦着汗停下,心里对外人的烦躁也随着汗水逐渐消散,她拿着汗巾擦去头和脖子上的汗,重新坐在树下休息。   将已经冷凉的茶碗推到韩盈面前,尚傅问道:“现在心静下来了?”   “差不多吧。”韩盈边说,边举起来茶碗牛饮。   尚傅等到韩盈放下茶碗才继续开口:“你打算怎么处置自己的婚事?”   “婚事啊……”   火气消散,韩盈也能心平气和的商量这件事,她略微沉吟,极为认真的说道:   “世间以为妻之道约束女子,要其顺从公婆,夫君,他人如此热烈,不过是我若踏入其中,便能以此拿捏于我。身负两项枷锁,任我再有千般本事,也只能使出一二,必须舍出去八九才能换得些许安稳,之前,师父你说在世间除为妻,还有为母,后者可自在前行,可我如今年龄尚小,做不得母亲,有个赘婿反而会更加麻烦,当然,我也看不上他。”   这几天的纷纷扰扰尚傅也看在眼里,韩盈一直没有提范石的事情,他也就没说,刚才听韩盈的怒言,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毕竟,若是个男子,这么快靠自己做到了医曹,而未来又不可限量的话,他肯定也要挑剔的去选择妻子的家世,样貌,品性都满足自己的所需,韩盈有相同的权力和实力,怎么不会有这样的需求呢?尚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韩盈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社会和生理让她处于双重弱势中,弱者想要保证自己的资源,必须要确定自己的立身资本,当她身处局中时,更要将各方都看清楚,所以,韩盈不得不拷问自己——她身边真的有永恒的帮手吗?   答案是,没有。   母亲能够拿捏她的婚事,忤逆不孝是死罪,陶鹊再坚持,也只能拖年,给予父母钱财也不够,现代催婚不够恐怖吗?韩粟这个兄长是助力,却也可以在特定的状态下,如孔雀东南飞的女主刘兰芝哥哥一样,逼她嫁人,而赘婿,哈,参考高真吧。   她人的经验就在眼前,血缘、婚姻,都是不可靠的,而师父说的母亲,韩盈如今也觉着像裹了一层糖衣的苦药,有孩子又怎么样,汉代好人妻连孩子一起养的还少了?汉武帝他妈还有个私生女呢。   所以,师父的母亲还有一个该死的潜台词,她生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而且是成年的、有能力、受她控制的男孩——最好还不止一个。这可真是处处都有大坑啊。   好吧,承认这个不以她意志转移的现实吧,只要拥有价值,同时又处于弱势,那觊觎只会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管她多大有没有孩子,她能做的,只能像那个韩依一样,将外力变成自己的实力,而后转变为对抗另一方的力量。   “其实——”   现实残酷,好在看透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区别就在于别想着既要、还要,她道:   “如今继续单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我没兴趣做个贤妻,也做不了良母,那到不如剑走偏锋,直接人可尽夫吧。”   “嗯?!”   尚傅被韩盈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彻底给惊住了,汉时不是没有如此彪悍的女子,可韩盈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这样的迹象啊?他脸上露出了几分吃惊,上下扫了韩盈两眼,委婉的问道:   “你以前可没有这方面的兴致……”   “我现在也没有兴致。”   实话实说,韩盈也不喜欢身边围绕上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耽误自己工作,毕竟她正事还来不及做呢,玩乐……宛安县城也没有什么好玩乐的。不过,当自己受到凝视和客体化的时候,反凝视回去,客体化那些对她有所需求的男性,是最快让他人意识到她权力的体现,也能让他人知难而退。   当然,意识不到权力也没关系,毕竟她的权力并不是极度强大,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运作的空间,实力没她强的,对方做不到强迫,只能被动接受她的凝视与挑选,以及随便拒绝,那这些人就不足为惧。   而实力比她强的,看上她也是为了图利,她当然没办法随便拒绝,但,你要老娘出力,老娘就得要出门,和男人打交道,这就有机会了,要是不在意绿帽子有多少,我能一个月给你几个不同的花样,算好生理期,实在不行我还有避孕药呢,至于孩子,我生孩子都跟你姓了,你还在意孩子是谁的?   至于未来会不会出鸠占鹊巢,联合情人搞死老公的事情……   呵呵呵呵。   她早就该想懂男人的恐惧点了,被骂了千年的人可尽夫,不是就这么回事吗!   当然,这样做肯定会有副作用,比如荡妇羞辱什么的,可她要挑战的规则和权威多了去了,荡妇的标签也就是挠挠痒了,更何况,这世间的能够多吃多占的强者,哪个人全都是美名,没有个狠名的?或者说,古往今来真正享受到好处的女人,她们有美名吗?   ‘主人翁’的窦太主,‘吃醋自杀’的房夫人,万贵妃,唐朝公主,啊,还有古代唯一一对没有外人的张皇后……   想到这里,韩盈低低的笑了起来。   名声的枷锁,还真是沉重又潜移默化啊,她居然现在才察觉,其实,就算是有人因此而对她产生偏见又怎么了?那正好反向筛选,还省了她的交际成本呢。   而除了这点,如此糟糕的名声还能倒逼她的母亲,兄长只能站到她的身边,想把我充做资源嫁出去?嘿,外面有人敢要吗?你能得到好处吗?老娘我又不是不结婚,不生孩子,不给家里拿钱了,你跟着老娘有吃有喝的不比外人强?   尚傅有些咂舌,他隐约觉着,韩盈在前往山阳郡回来之后,整个人突然变得和往常区别很大,好似突然多出了很多锋芒。   他也不清楚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不过,自己照看的孩子也的确该面对外界的风雨了,趁着如今自己还算能兜得住底,他鼓励道:   “看起来我真的是老了,你愿意这样做就做吧,我这把老骨头总还是能为你遮挡住几分的。”   “嗯。”   韩盈认真点头应了下来。   既然说要‘人可尽夫’,韩盈也不含糊,先和左仪点了个饭局,让狱掾的儿子梁奉作陪。   梁奉是两年前被允许在尚傅身边做杂事的,他今年已经十八,还是未婚状态,出现这样的情况是运气不好和眼界提高各占一半,之前定亲的女孩因为疾病意外去世,对方去世后没两个月,他就到了尚傅身边。   因为他人嫉妒,加上时间太过巧合,梁奉克妻的传闻被传的到处都是,后面的人就不太想嫁女儿给她,再加上梁奉觉着觉得自己继续干下去,能有个好职位,到时候照样能择个不错的妻子,也不急,于是一直单到了现在。   可惜的是,官场上的职位都是萝卜坑,前头的人不退下去,后面的人就别想升,现代建议新人去那些正在上升期的私企,正是因为随着公司的扩大,会多出来很多职位,而国企上面全都是前辈,资历都比新人高,升职根本轮不到新人,梁奉无疑也遇到了这种情况,压根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两年下来,还是只在尚傅身边整理文书。   在官场上来说,这种事情是非常普遍的,熬个七八年乃至十多年才能等的一个机会的人也很多,梁奉心性极好,能忍,一直认真的做着工作,身为官场中人也会来事儿,他一开始还不清楚韩盈为什么叫他,但很快发现了自己只是个陪衬,便安安静静的坐好了自己陪衬的工作,被左仪和韩盈调笑也没有不悦,而是顺和着开起来玩笑,活跃着气氛。   梁奉的表现韩盈很满意,投桃报李,她也就将原本打算要等梁奉离开后,才说的郡里会过来采购丝绸的事情,直接在饭局上说了出来,   能在尚傅身边待这么久,梁奉自然明白何为‘话中有话’,在左仪数着说丝不够的时候,当即出来表示他也可以代收。   顺手促成一单生意的韩盈心情很是不错,酒足饭饱后,梁奉态度放得很低,为其牵马执鞭,直至快医属时,他才说道:   “今日多谢医曹提携,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好事,还请医曹莫要忘了我啊。”   韩盈笑笑,给了个横模两可的回答:“哈,日后再说吧。”   这种顺带的事情,韩盈转头就把他丢在了脑后。   一来一回折腾了两个多月不来医属,回来的韩盈居然还有些陌生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排班,在脑海中快速的安排了一下未来两个月要做的事情,刚想去找于秋的时候,听闻韩盈过来的楚田赶紧拿着一卷竹简小跑了过来。   “医曹!”   楚田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焦急,像是遇到了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一看到韩盈,仿佛心立刻回到了肚子里,扭头四下望了望,在确定没人之后,这才开口说道:   “出大事儿了,去年的账不对!”   “嗯?”   韩盈微微皱眉,又快速放开,询问道:“什么账不对?”   “是去年的药材,你看。”楚田靠近韩盈,将手里拿着的竹简摊开,左手拿着,右手去指上面的字,边指边道:   “这儿,平村各项支出加起来,比其它地方足足多了八千六百九十一钱!”   韩盈低头看向这几串数字。   她前世没有接触过会计,也就是刚上大学时,第一个月手头没有松紧,一口气狂花了千多,被父母询问钱花哪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买了好多没必要的东西,后来就有了记账的习惯,很简略,只是收益和支出两种,好在拿到如今教给女医们是足够的。   因为农人药材的销售对象只有女医,由女医统一计入整个村的药材数量后,拉到乡里,然后再次统计,调配,一部分送到县里,另一部分按照女医们本村缺失的药材需求重新再分下去。   交易过程不是特别复杂,只有两道,所以账目整体上还是比较简单的,运行的这两年没有出现过太大的问题。   只是,人性贪婪,涉及这么大的金钱流转,时间久了肯定会有人止不住想要动手,韩盈已经设置了医属查账,这就像后世的审计,可没想到,这才过去两年,就有人可能开始作案,她微微眯了眯眼,将这几串数字和竹简上其它村的数据核对了一下,就发现了问题。   平村这八种药材的数量,每项都比其他村高,高出二层左右。   紧接着,虚开发票四个字就从韩盈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每一种药材的习性都不一样,有些一年就可以收获,而有些需要两年到年才可以采摘,甚至采摘的时间、部位都有所不同,对于大部分农户而言,他们的种植药材的偏好更倾向于一年收、处理简单,占地少,最好避开农时的药材,如果做不到,那他们也会只专注于一项,因为这能让他们减少耕种成本和风险。   其次,由于如今仍旧有着人口禁止流通的要求,道路不便和交通工具的匮乏,粮食的流转与购买也不像后世那么容易,农户家庭都倾向于先保证粮食生产足够,然后用轮休又或者是房前屋后的土地种植出来药材,除非是一些大户,否则很少有人会大批量的种植药材。   平村药材计量不对劲儿的地方就在这里,总和量大,平均到一户农家也得空出来一亩地才够,而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一个村所有户都这样去做,也就是说,可能只有一半的家庭,一口气减少了两亩以上,六石粮食的收成。   今年可是统计的去年的情况,没有绿肥,直接少了一个成年人大约个月的口粮,岂不是太过于冒险?   倘若是大农户多种药材,他们也要减少自己耕种成本和风险的,大农户要么只种一种药材,最多也不会超过种,而这和平村记载的数据相悖,总之……这个数据的确很不对劲。   韩盈皱紧了眉头,她沉思了片刻,目光逐渐移到了楚田身上。   不对,连自己都只是怀疑,楚田为何如此笃定的说账不对,而不是‘有问题’?   毕竟,减少一亩地粮食种植药材,用来直接和医属换取交人头税的钱也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剩下的钱才也可以买其它所需的物品,亦或者作为储备,若是平村的女医威望足够高,她也是可以做到这点的。   她还如此紧张的过来找她,而不是向于秋上报……   韩盈突然询问起来:“楚田啊,是不是有人和你说过平村的事情?”   楚田正等着韩盈发怒,没想到对方冷不丁的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超出预判的询问让她顿时慌乱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想伸手去捂,却又不敢伸手,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楚田模样,韩盈就确定了自己的所想她继续问道:“是谁?同乡里的女医?”   楚田更加懵了她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便发现自己这样的动作有多么愚蠢完全是欲盖弥彰她放下手不可思议的说道:   “医曹您可真不愧是月女啊神了!我还没说您就都猜到了。”   韩盈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是十分平静的说道:“把情况跟我说一下吧。”   这样的表情让楚田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紧张的开口解释起来。   事情要从韩盈走后说起。   为了保障底层的女医也能有医疗教育资源除了乡、村的优秀女医能够来县里调换县里也会组织女医下去进行为期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的教导今年正好轮到楚田当时有一个非常好学的女医徐饴一等到她空闲就会过来问问题还会给她端茶倒水态度极其热络。   时间久了楚田对她印象便非常深刻不知不觉间也说了自己的家住在哪里还提到自己教完之后要回家看看。   不过说过此事的楚田还没到家就被徐饴堵在了半路上神神秘秘的告诉她平村虚报账目的事情还以自己日后能否继续行医作为担保指认平村的村医并远远的在村外指了平村的田地给楚田看。   楚田还很年轻经历的事情不算多突然送到她手上这么大的一个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徐饴给楚田出主意让她等一等等韩盈回来告诉她让她来处理。   原本徐饴是想把自己摘出去的她千叮咛万嘱咐希望楚田不要把自己说出去因为她害怕日后会被报复当时楚田也是答应了只不过没有想到韩盈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现在也只能交代出来了。   韩盈有些沉默她看着楚田稚嫩的脸庞想着她今年好像还没到十六岁的年龄……算了这次被当枪使就被当枪使吧以后叫于秋提点提点多长点心眼子。   把整个事情说完的楚田还有些忐忑不安韩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这事你做的很好先不要和别人说回去正常把账整理好这件事我过两天会处理的。”   楚田将自己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相信韩盈不会骗她:“好那我先拿着账回去了。”   看着楚田离开韩盈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次的账和过往不同不是有人欺下瞒上而是有人瞒下欺上这绝不是一个平村的女医就能做到这件事情肯定还得有乡医打掩护还好县里人少除了楚田固定外还需要其她女医随机抽签查账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可惜   她们容易出另一个问题。   不了解基层情况被看似正常的数据骗过去。   就像她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这数据就是假的一样。   问题得抓漏洞也得补韩盈思索着解决办法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才两年不到就已经有人敢虚开发票贪钱还一口气贪了八千多钱的大案那对于更基层的村医来说她们真能保证自己的手脚很干净或者说没有在其它地方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吗?   而现在这个‘小错’又到什么地步了?   我也得去乡里多转转才行了。   韩盈将这件事提上日程比起来正事庆乘就更加需要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掉在对方和自己商议好丝绸运输之后不等对方开口她就直接问道:   “说起来我看庆公的宝驹甚是高大威猛之前没来得说现在春天快过去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索性厚着脸皮问问这宝驹……我能借来给家中的母马配个种么?” 第194章 重回合作   庆乘原本想找个借口说些私人事情,好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可他完全没有想到韩盈会提这个,这让他酝酿的话直接被堵在嘴边,一句也讲不出来。   世间好马难求,尤其是大父的宝驹,那是从胡商手中交换来的,因没有骟过,价值更为昂贵,过往也有很多人捧着钱财想要过来求配种,若是男子说出这话,庆乘也不会觉着感觉奇怪,但当这话出自于韩盈之口,于是难以言说的违和感便从心底升起,实在是让人觉着别扭。   庆乘僵坐着,他看着韩盈的眼睛,对方眼神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似乎是对刚才所提的马匹配种,又好像是对着他,一人间没有任何暧昧的气氛不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庆乘总觉着对方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有意思的孩子,或者是其它东西,总之,那就不是一个女人看男人该有的眼神。   是了。   庆乘快速过来怎么回事,配种和交合有关,若一个女子对男人有兴趣,那在暧昧阶段,她不会有这么粗俗的表现,而等两人关系近了,她再提及这种事情,那就是在做一些暗示,但韩盈完全没有这两者间的态度,那匹价值十万多钱的宝马,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只能配种的公马,仅此而已。   马如此,那,人呢?   庆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思,毕竟对方表情太过于寻常,可不同情景下说出的话就是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庆乘很难不至于多想,这让他突然觉着对方原本还不错的面孔,一瞬间变得极为丑陋可恶起来。   这是一种来源于两性关系中,自己无法掌控对方的愤怒,只是没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弱势,那将问题推给别人,是最快缓解自己的办法。   好在,庆乘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而且他还很年轻,还没有多么膨胀的男性权欲,在这种情绪扩大之前,他便清醒了过来,自嘲的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我又有对她没意思,想这么多干嘛?’   剥离出自己有可能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匹优秀配种公马的身份后,庆乘再看韩盈面孔,就觉着她没有那么惹人生厌了,他放松下来,想了想,笑着说道:   “韩医曹也想养马?”   韩盈看着对方,语气极为随意:“嗯,试试能不能养出来几匹不错的家用。”   配个种而已,又不是后世的赛马,有血统的要求,庆乘也没什么不愿的,毕竟两人还谈着这么大生意呢,略微思索,就应道:   “宛安县的平坦地都被拿来做农田了,没跑的地方,养不出多好的马,不过种好的话,生出来的马驹肯定能长的更大些,既然医曹想,那配就是了。”   那匹宝驹的身价太高,庆乘也不是普通人,韩盈不能放手不管,直接让人家自己骑着马去东河村,有生意也不能这么轻慢,她也开口说道:   “我明日有空,还请君一同带着宝驹前去。”   约到人了,但结果显然不是大父想要的样子。   回到家中的庆乘,抬头就看到自己庆侯四仰八叉躺在软榻上,看起来就像是个含饴弄孙的慈祥老人,可一看到自己回来,他就立刻绷起来脸,问道:   “今天聊的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有吧,她请我带着赤飒给家中的母马配种来着。”庆乘说完,不出意外的就看到了大父的整个人都僵住的模样,好半晌,他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这是女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女人当然能做得出来,也就是男人面前的女人做不出来。”   不可否认,庆承对韩盈是有好感的,这份好感是随着他对方了解越来越多后,建立在对方的能力上的,做朋友、生意伙伴都是很放心的事情,甚至这份好感也可以带入到男女情感中。   很简单,人就是慕强,无论男女,都会喜欢强者,韩盈有极高的见识,讨论丝贸的时候,对方随口说出来的建议让他茅塞顿开,更不要说她举手投足间由实力支撑的自信,如果不是需要保证自己后续的利益,一瞬间庆乘甚至有生意怎么做,全由她安排就好了,自己只需要听吩咐做个马前卒就好的冲动。   可这终究只是一份冲动而已,庆乘不会放手自己的权益,韩盈又怎么会呢?即便韩盈没有将自己的野心挂在嘴边,庆乘仍然能查觉得出来,她不是一个会屈膝人下的妻子,至少不会对自己这样。   好吧,实话实说,就是对方太厉害了,他这点能力根本降服不住,尤其是夫妻关系中,两个人肯定要争得头破血流,还是当个利益伙伴吧。   庆侯也察觉出自己孙子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他生气的伸手指着庆乘,半晌没骂出来,最后气鼓鼓的挽尊道:   “还是你长的太差,不然早就把人带回来了!”   庆乘没接话茬,这和他长的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反正都快要走了,由着他说去吧,就是等回了林邑,得请母亲快点给自己挑个品行样貌都不错的女子为妻,省得大父总不切实际的乱想。   这么想着,庆侯带着马去见了韩盈。   配马这件事不是韩盈想到的,而是魏裳,当初庆侯刚来的时候她就瞄上了那匹宝驹,只是各种原因没找到空闲提,眼看着春天都快要过去,她都快急死了,好在韩盈抓着春天的尾巴回来,魏裳赶紧找她说了这事。   魏裳的畜牧育种究竟到了什么一个地步,韩盈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徒弟这么急,她自然要搭把手。   马一带过来,被栓住的六匹母马就有点躁动,魏裳也是真敢赌,今年硬是空出来了一半的母马拖到现在还没有受孕,就是为了等这次机会,而嗅道母马味道的那匹宝驹也开始有些急躁,使劲挣脱起来庆乘手中的马绳,庆乘不敢多扯,赶紧松手,紧接着,那宝驹就跑到了母马群中去献殷勤。   看到这一幕最高兴的是魏裳,就差没举个小旗子拉个横幅在做个祈祷,希望宝驹龙精虎猛,最好一次就中,种子质量上层,生的小马驹和它一样高大才好。   韩盈对马片没有兴趣,索性想起来查账的事儿。   倒是庆乘表现很有意思,他一开始还有些尴尬,但很快便变得坦然起来,看韩盈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便和魏裳攀谈起来,聊着养马的注意事项,哪个骑兵不爱马呢?而魏裳也熟知马的习性,两人相谈甚欢不说,在魏裳过去查看时,庆乘还一把拉住了想跑过去追魏裳的男孩,让他小心危险。   看到这幕的韩盈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庆乘的行为,明显是已经放弃追求,再次将她放到了合作伙伴的身份上。   说起来也有意思,从庆侯主持相亲开始,乃至庆乘后续的追求,以及韩盈变相的拒绝,都没有人明确的说出聘妻和不嫁的话来,庆侯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介绍自己孙子情况,庆乘‘追求’也只等人和说是有私事,而韩盈更是没有放什么狠话,只是和对方说了配马种的事情而已,在外人,甚至说,局内人看起来,仍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它又的的确确是一场‘交锋’,属于西汉上层社会中最不可言说,却也最多的情况——   潜规则政治。   和它类似且最有名的,大概就是皇帝赐牛酒,从一种对因病致仕的大臣劳苦功高的赏赐,变成了快点自杀,保全体面的暗示。   出现这样的情况,和如今复杂的政治环境脱不开关系。   刘邦建立的汉朝就像是散装拼车,异姓诸侯、同姓诸侯、功臣、外戚和中间的皇帝都是车子的一部分,五方势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防备又各有联合,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令人津津乐道的无为而治,更像是程序员写下来代码之后发现它居然能跑,那千万别再动它,就让他慢慢运行!   于是,这种意会式的潜规则就开始大行其道,好处也很明显,话没有说出口,事就不用做绝,也不会被旁人拿来戳肺管子,韩盈和庆乘还是可以没有任何尴尬的继续以合作伙伴的身份相处。   是的,韩盈给庆乘的身份标签就是合作伙伴。   他追求自己的动机并不纯粹,甚至更多是出自于庆侯的强压,在面临这种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时,他做的也很敷衍,但他做了,也没有将被迫做的怨气反撒到她身上,更没有流露出今日之辱,明日他要百倍报复回来的表现,功利心虽有,却并不强求,该断就断,这样的人品,完全可以继续相交。   毕竟庆侯的身体状况不算多好,几年之内庆乘说不定就要继任,而韩盈需要盟友,越多越好,庆乘合适,尤其是他的继承不算多么稳当,这就有了利益交换空间,也能将盟友关系延续下去的可能,那,何必非要撕破脸皮呢?   这也是潜规则能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地缘和人口的不足,使西汉上层社会的人数并不大,这边得罪一个,人家有不少亲朋,那边得罪一个,也有不少亲朋,多得罪几个,那就完全可以达成被排挤出圈的成就了。   庆侯心里也明白这点,牛和白菜都没兴趣后,他便死了那条心,不再继续催促自家的牛去拱白菜,而是和周幺询问起来种地上的事情——老师厉害,学生怎么也能学到一一分本事吧?   周幺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峰回路转,她没纠结这是不是医生该做的范畴,直接和庆侯对答起来。   受限于接受教育太短又太少,过往也没有这方面经验的缘故,周幺的回答算不上初听时那么惊艳,好在从组织生产和技术上,她还是能给出切实可行办法的,到了林邑,她就是外地人,肯定要依靠自己,可以把对方视为半个心腹的庆侯,愉快的在周幺原本看诊的工作上又加上了给她管理官办田庄的事务。   医曹和管理田庄明显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不过在如今这个职权本身划分就很模糊的时代,这么做也不是不行,毕竟淳于意还是太仓呢,而汉武帝更把侍中等几个本应该负责他饮食起居的内庭职位,变成决定国家大事的秘书班子,从上到下,谁不是驾着辆拼起来的车试探性的前行呢?   这点,就连韩盈也不例外,她也得给自己设计出来的这套拼接车做做检修,以防止某些烂掉的木头上面的霉菌将整个木车都给腐坏掉。   仗着没人见到过自己长什么样子,韩盈藏起来印绶在腰间挂上剑又换了身普通的粗麻布衣带着友情出演的蔡汶成了一对外县来求医的姐妹。   没有什么比孤女更能让人放松警惕的了尤其是韩盈蔡汶还是双份的孤女这简直把手无缚鸡之力写在了脸上韩盈也没有托大先设计好了路线又把路线最近亭长的名字上司都熟悉一遍后才出门好在这两年下来师父把宛安县治理的极好虽不至于路不拾遗但也没有人敢夜中害人。   只是除了路途舒心其它没一样让韩盈感觉舒心的。   义诊时韩盈没有亲自走过的地方女医大多出自于村中的大户越靠近宛安县辖区边缘就出现了看诊可以但药费极高的现象农人们不至于倾家荡产但今年种的药材最后能赚多少钱那就是个玄学了指不定一年到头那就是白忙活一场。   在韩盈看来这就是彻底的欺压可对于从未有过医疗资源的村人来说女医的存在让他们有了被救助的可能甚至要是自己没病那年尾还能多点零花钱已经是非常好的事情了一些迷信的村人还将她和父母山灵之类的一起祭拜希望她能够长寿安康。   这一幕韩盈看的很不是滋味因为不能泄露身份的缘故她没有多说只是心情更加沉重的沿着既定的线路往宛安县城走而越往内女医和她背后之人把握医疗资源的现象越少农人们甚至能在十里内的女医中选择医术更好的。   当然这不是说中心地带没问题中心地带的问题更大不少村医正大光明的带着自己的女儿、儿子又或者某某侄子侄女徒弟学习医术一些学的好的都已经会号脉了!   坐在树下韩盈一边默默的吃着干粮一边看着不远处那个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正在认真的给几个老翁把脉时不时的出声询问几句看病问诊对他心性磨练的不错和说话慢吞吞的老翁搭话也没有不耐烦因为老翁耳朵不好少年一直在大声的回答着他这让树下的韩盈也能听到说的那些内容凭心而论一年就有这样的水平已经是很不错了。   尤其是在他那个逊色很多妹妹的衬托下。   这个只比少年小两岁的妹妹看起来很不喜欢行医甚至远着那些病人走非得母亲在屋内呵斥她才不情不愿的去做事情。   如果身在局外韩盈很大可能要为这个少年打抱不平如此勤奋好学的孩子怎么就因为他是男孩就断了他求学路呢?看看妹妹拉胯的表现可当韩盈踏入局内她便立刻笑不出来了。   是妹妹真的逊色吗?   或许那永远不会变成实质惩罚的斥责更能说明问题。   学医不仅枯燥乏味还恶心的要命但它是一条很好的上升通道于是选择权就落到了父母手里男孩子要养家糊口有分本事必须要好好学!不学就打!女孩子嘛那些伤血肉呼啦看着是承受不住不学就不学吧。   很多父母觉着这是宠女儿的体现一点儿都没让她吃苦呢可人都是有惰性的小孩子更重而且极其会试探父母的底线当父母表现出纵容的时候自然是想怎么偷懒就怎么偷反正就是挨顿骂嘛又不严重。   这种情况体现在最后就是女儿不成器儿子非常好学倍棒父母也很无奈啊他们当然要推学习好的儿子   甚至儿子自己还要委屈呢他小时候比姊妹多挨了多少打啊!! 第195章 权力与人性   将干粮吃完的韩盈静静的看着这个少年。   同样身处于其中的少年,是受害者还是既得利益者都不重要,现在他只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既然做为执棋人的父母在天平中给他多加了砝码,那韩盈也可以给女儿增加砝码。   毕竟,她从女医招收开始时就说过,她教的是女医,不收男人的吧?   这么想的韩盈,突然间感觉自己的思维有些抽离,她好像站在更高的角度,观看着这个一无所知的少年,只需要她下一条命令,这个少年,他的妹妹,以及无数和这两人相似的人,未来的人生轨迹就会发生巨大的逆转。   她/他们或许从此只能庸碌一生,做个农夫,又或者意外死在战场上,亦或者嫁人生子,操劳到死,也有可能借医术这个叩门砖拿到入场券,一路高歌猛进,官拜郡守,位极人臣……不管未来如何,此刻决定她/他们命运走向的权力,就在韩盈手中。   韩盈喉中有些干渴,她知道,这不是游戏,面前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而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更能感受到什么是权力。   如此轻而易举的,影响他人命运,决定他人未来的……权力。   韩盈自认为她不是一个充满权欲的人,可当她意识到这点时,还是忍不住为之沉迷。   那种凌驾于他人之上,随意操纵的力量,实在是让人颤粟。   好在,韩盈的确如她说的那样,权欲真的不重,她很快就从这种虚幻的认知中走了出来。   她的权力当然存在,只是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真就一杆子定死这些人未来的人生,权力只有加注于个人之上的时候,才能够无限制的膨胀,而在面对一群人的时候,必然要出现大量的,和她意愿相悖的制约。   就比如一个看似最简单的现象,韩盈都不能保证她能做得到。   真的能一直让女医体系中不混杂进来男人吗?   来到兴寿村,韩盈看着医屋这边也有少年帮忙,还对女医徐饴称呼婶母的情况,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管是政体也好,组织也罢,只要它由人组成,那肯定会出现为自身谋利的情况,小吏们如此,女医们当然也会如此,这和短视愚蠢之类的无关,就两个原因。   大家手里的钱太少了,上面也管不过来。   韩盈对金钱感知的力度很低,钱越少越是,好在还是有一些情况能够拿来对比理解,比如,一月三千块钱的工资和六千区别有多大?   表面上看,这只是两倍的差距,可实际上,扣除吃住水电饮食基本生存费用,前者一月手中能余下一千就算是多的,而后者则可以轻松省下三、四千,这其实是接近四倍的差距,甚至相较于后者,三千工资的人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顾后,不敢有大的娱乐,更恐慌生病,因为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要面临节衣缩食的窘境。   而这,还是在手有余钱的情况下,对于那些一个月只有两千呢?连个感冒都看不起,只能硬熬,要是只有一千二呢?公司不安排住宿,那活都活不下去了。   简而言之,对于只能维持基本生存线的人来说,每一分钱都是极为重要的,十元钱对六千元工资的人可能连杯奶茶钱都不够,对三千元的人来说就是饿一顿不吃也行的午饭钱,对两千工资的,那就是没办法节省的一整天饭钱,而一千二的人,则已经成为决定他能否在沙漠中活下去的一杯水。   汉代的这些乡村人家,哪一个不是挣扎在基本生存线上的人呢?   所以小吏、低层的女医们很难克制住自己不捞好处,因为在韩盈看起来很小的一点东西,对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   而为了这点‘小利’,她们也不介意做出对整个组织长远来看有害的事情,毕竟后者带来的危害又不能直观的落到她们头上,现在得到的利才是真的好,那把持医疗资源,提前将医术传给下一代和亲戚家的孩子之类多吃多占的事情,肯定要现在就做起来啊!   至于中间混进来男人,嘿,女医是和别的女医亲还是她亲儿子/子侄亲?这还用问,肯定是和自家人亲,先把钱落自家人口袋里再说!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不舒心归不舒心,但要说多气愤,却也没有多少,甚至她连被‘背刺’的感觉都没有。   人性就是如此,别人又不是她手里的NPC,哪能她振臂一呼,突然到处就涌现出一堆和她心意的,有实力,还各个舍己为人,偏爱女儿,道德水平极高的女人?   真要是有这样的一群人,哪怕只有舍己为人和有能力,那别说韩盈了,汉武帝都得把她们捧在手心好好任用,墨家兴盛的时候也是能和儒家分庭抗礼的,可最后他们还是撑不下去了,除了统治者不喜欢,更重要的还是后继无人——苦行僧的圣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韩盈不想走墨家的老路,自然要接受自己组织中进来的大部分都是俗人,那出现这样的事情全都在情理之中,人性如此嘛。   甚至,换个角度来看,这种对资源的掠夺,也是女医们释放自身权欲体现,乍看上去,她们一点也不符合女人该有的温良谦卑,可剥离女这个身份,只作为人,那这种露出獠牙掠夺资源行为,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她们已经算是克制了。   若女医们大多表现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丝毫没有兽的一面,那韩盈要反过来头疼她们是不是被规训的太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老黄牛去外面还是只有被吃的份,两者相比,自己的基本盘有獠牙吃别人,总比没獠牙等着被吃好太多了。   带着蔡汶走完全整条线路,把不同地区女医情况摸了个大差不差的韩盈察觉到,她的心态和思维正在发生新的转变,一切问题,和人有关,又好像和人无关,只看她站在什么立场上。   就比如,如果女医们都教导的是自家女儿、侄女,那她说不定觉着这是未雨绸缪的好事,别忘了,韩盈手头两个职令邀约呢,怎么都得挑出来十个人才够,更不要说还在路上的两份工作邀请,至少二十个人的空缺,要是没有这些学徒们顶上,那肯定会出问题。   可,女医教导女儿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晋升资源的垄断,这对一个组织来说,真的好吗?   肯定不好,只不过韩盈保障女性权力的优先级更高,在需要扩大摊子的时候,她需要大量的女医,于是不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还会觉着这事儿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未来不同家族的女医大成‘医阀’,已经成为阻碍,需要韩盈举起镰刀清理,那得是很久之后的事儿了,到时候再清理呗,西汉难道不是异姓诸侯王、外戚、功臣、同姓诸侯王一个一个清理过来的?   当然,女医们的情况远不是医阀二字就能说清楚的,韩盈如果要治理这些问题,那要和人性、和千百年来的传统思维做斗争,具体一点,就是要抓贪吏、管女儿学习、还得减少门阀垄断现象出现。   这些说起来简单,却都是古代解决不了死问题,比如仅仅是贪污一项,就有个难以绕过去的行政成本,大贪可查也好差,可十几个铜板、两三个鸡蛋的小贪小贿上哪儿求证去?一个村子一桩案就能扯十几天,累死掾吏他们也忙不过来。   想到这里,韩盈无奈的摇了摇头,政治是妥协的艺术,说这句话的人真是个天才,她首要保证组织的存活,平村药材造假行为就很恶劣,医属的流水就那些,平村虚开没事,其它村早晚跟着有样学样,三四年就能让医属发不出钱来。   没工资发的医属,那还有多少人愿意来?而对于下层种药的农人来说,卖不出去的药材和杂草没什么区别,只要有一次令他们损失严重,信任便会崩塌大半,他们在下一次的投资中也会变得极度谨慎,这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弥补回来的事情,若是运气不好,那可能直接没机会再补了。   所以,大的扒屋肥己行为必须要严查,严惩,让女医,尤其是乡里的女医们都紧着点。   可那些小的,韩盈就真处理不过来,她没有那么多的人手不说,还有一个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人都是她这条绳子上的蚂蚱。   换句话说,都是自己人。   韩盈总不能让自己人打自己人,斗得个两败俱伤,好被外人趁机攻击医属得利吧?   在行政成本的限制下,震慑就成了最好的办法,不过这也仅仅只针对组织存活下去,但它不能保证女医组织能存活下去,重点就是这个‘女’字,这就回到了开头的问题上,能防止女医体系不混进来男人吗?   不能。   没办法,男人的渗入,真的就是防不胜防啊!   家庭是很迷惑人的生产单位,它有坏处,但当两个人利益一致的时候,也的确能提供极大的助力,尤其是人本身就有远近亲疏,发达了,有好处,肯定要紧着身边人来。   这也是韩盈最不想面对的问题,最尖锐也最无法回避的情况。   对于一个身为女医,又有孩子的母亲来说,当她有一项可以令自己孩子在未来生活极好的技能时,那她肯定会教给自己的孩子,而教着教着,她便会发现如今的晋升通道窄的没影,仅剩的好办法,就是让儿女走自己走过的路。   即便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有区分,但女人一生能有的孩子有限,毕竟,女性的生育成本太高了!尤其是职业女性,她必须在工作、生育、身体上做出选择,那她一生只能生育2~3三个孩子,考虑古代夭折率,最后能活两个都是幸运,而这中间,肯定会有一半会是男孩。   所以,无论从情感还是从利益角度来说,女医都更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过得很好,这是她们后半辈子的依靠,如果韩盈什么都不做,光下只有女人在医属的要求,那面对女儿可能一路登天、儿子半辈子土地里刨食的现状,女医们肯定会有所不满。   这是未来的情况,现在还没那么严重,不过已经有了苗头。   毕竟,受限于各种原因,六个乡医和医属里的女医在年龄上有两个很显著的特征,不是过大,就是过小,而且年龄大的偏多,这是因为医术学习需要尽量减少拖累,而人际交往又需要时间才能锻炼出来的缘故。   这些大龄女医是韩盈的中坚力量,没有她们,整个体系铺开肯定会需要更久的时间,韩盈也做不了这么多事,而做为回报,韩盈也必须看到她们的需求,比如,钱,权力,以及蠢蠢欲动照抚后代。   钱已经满足,权力也有了,安排孩子的意愿还不够迫切,但迟早会出现。   面对她们,韩盈强拧,肯定胳膊拧不过大腿,甚至身为母亲的女医们的不满会逐渐具象化,直接冲着韩盈制订的规则乃至她这个人去。   人性的微妙之处就在这里,其实女医们也能够感知到上升渠道的狭窄,甚至会主动想办法应对资源不足,实在不行给自己先来一刀,在家里就开始分流,而这时,最有意思的地方来了,其实母亲是能够容忍自己孩子日后有明显可见落差的。   两者态度看起来极为矛盾,儿子也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糟糕的是,个体利益诉求和组织利益诉求有矛盾,谁会赢主要看哪方人多,女医体系可以没有男人,但一定会有大量有儿子的母亲。   于是,摆在韩盈面前的就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她对抗的是人性不说,对手还无穷无尽,更恐怖之处,是她们就在自己身边,之前还是战友,过两年就会成为敌人,甚至再过两年,自己也有可能被腐化。   在这样的对手前,韩盈能做的就很少了,她只能根据优先级找到一个平衡各方利益的点,制定出更加合理化的规则,然后运用各种手段,让这些人暂时达到她所期望的平衡状态。   是的,只有暂时,这种问题完全无解,甚至还会给多年后埋雷,可做了还能遏制一下现在的情况,不做,就是真的等死了。   韩盈脑海中一一浮现出她的诉求,组织利益,女医利益,女医的家人、儿女施加的影响,还有农人,外界,现有的资源,未来两年的职场调动影响,性别差异,传统思维……这些选项每一项似乎都很重要,甚至还互有牵连,像扯到一起的毛线,对外人而言,可能花费几天的时间也找不到头绪在哪儿。   好在,韩盈已经能更快想到问题的关键点。   现阶段,对母亲而言,儿子的利益是必须要满足的,还是传统驯养造成的既定思维?   就像,她之前见到的那对哥哥妹妹被父母区别对待,如果同样的对待,只以长幼的顺序换成哥哥和弟弟,姐姐和妹妹,姐姐和弟弟呢?   老母亲心疼的小儿子终究分不了多少家产,做对其去别人家做赘婿也没有多少介意了,而韩盈剥离了男女性别后,对于以家庭内长幼划分的不公平也没有多少在意。   残酷的现实或者说她突破的关键。   资源有限分配永远不公平从古至今所有的政治家都只不过是让它变得相对公平一点   又或者说看起来公平她真正要做的是制订一个‘看起来公平’的资源划分不公平也要把它说成公平让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公平’然后再把它当做一种奖赏赐给属下而不是女医的需求要到自己面前来!   真等到这种情况她这个领导也别当了赶紧洗洗睡吧。   想明白这一点韩盈在面对女医们终归都是母亲这个无解身份现状时便有了主意甚至对减缓医阀出现上也有了想法她不再继续多逛赶紧回了县城。   先将玩的很开心的蔡汶还给曹良这位织造大家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春正在以技术入股的形式和左仪一起研究怎么把印花布产业做大做强看到蔡汶回来亲香了两句之后又把孩子往韩盈这边一塞说她还有事儿要忙没空陪孩子让蔡汶去找她阿父去。   年幼的蔡汶就这么被丢到了父亲身边拿着解剖刀玩了起来而韩盈先去了一趟老邮驿的家又和楚田算了半个晚上的账转头又从周户曹手中借来了档案最后将她又拿到两份县外工作的事说给了于秋让她组织乡女医们过来碰个面商量商量事情。 第196章 她的战场   还未进门,韩盈就听到了茶室内传来女人们的阵阵笑声。   笑声最明显的,是一道极为苍老的声音。   韩盈记得这是谁,郑茂,最早跟着自己义诊的那批老人。她的笑声有些沙哑,说话也有些含糊,不过笑声中带着极为轻松,甚至可以说肆意的情绪,这和之前韩盈认知中的那个谦卑的老人,着实有些大不相同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外,脑海中浮现出一丝更加有意思的内容。   郑茂的年龄很大,四十多?或者已经五十了?不做为户主的话,村里人其实很难知道自己准确年龄的,但不管怎么说,儿子成家的郑茂,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半截脖子埋黄土里的人,于外人眼里,她这个年纪的人突然发家,是比神话故事还要令人震惊的事情。   短短三年而已,身边原本大字不识的村妇,突然能够掌握一个乡里价值二三十万多的药材流转,县里还有人脉关系,自己要上赶着讨好,村长对她客客气气,迎来送往的也是乡里那些乡贤吏目,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不会为之惊愕?   钱和权,都是会养人的,成为这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后,郑茂又怎么不会有变化呢?   不只郑茂,茶室里的女人,声音中的情绪都比过往更加明显,尤其是那些在位久的,韩盈能够听出明显的张扬,唯有一个年轻的女音还有这拘谨,只是嗯、嗯的附和,不用多猜,韩盈就可以确定,这就因为周幺走后新上任的乡医,梁陌。   新人在这种环境下,底气总是要弱一些的。   韩盈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茶室内的女医们还在为又有新的机遇而高兴,不是互相询问着谁更有打算,就是讨论着去年的收益,年龄大的还抱怨起来自己不成器的儿女,韩盈能听清楚她们对女医群体发展兴旺的期盼,也能分辨出她们作为对手的互相试探,对伙伴前行的鼓励,对自己利益的追求,这些东西矛盾的混杂在一起,构成了韩盈即将面临的战场。   是该上属于她的战场了。   韩盈轻声咳嗽了一句,顿了顿,然后脸上挂上了熟悉的,带点温和,能让人觉着亲近,同时也似乎有点软弱,不够又威严的笑容,开口道:   “大家都聊的挺热闹啊。”   随着韩盈出声,茶室的讨论像是被人突然按下暂停健一样,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足足空了两三秒,才有人高兴的开口道:   “医曹您来了!”   是郑茂,她不仅开口,还极为热烈的迎了上来,待靠近韩盈,她侧了半个身子,恭敬的让出主道让韩盈过去,边让,边开口问道:   “医曹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这去郡城一趟,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吧?”   后面跟着的女医楮其脸色一僵,这话怎么被这个老妖婆抢了先?不甘落后的她赶紧附和道:   “这还用多说?在外面赶路哪里是好事儿,医曹您此行操劳的紧呢,来,您的茶。”   说着,楮其将倒好的清茶放到韩盈面前。   韩盈喝不惯调料过多的茶粥,一直都是单独的茶叶冲泡,顶多加点干花、干桑葚,橘皮之类的调个味道,其实算不上多么好喝,毕竟现在的茶叶炒制手法还不行,偏苦、涩,但她会喝,苦的东西喝多了,空间里的奖励就变得让人开心,没想到的是,不知不觉间,她的喜好逐渐扩大,最明显的,便是茶室配给的饮品。   女医们喜欢这种茶么?韩盈不知道,但她们的接受度看起来明显很高,都想进这间茶室,喝这里的茶。   哈。   看着在茶碗中起伏的那一片碎茶叶,韩盈对自己的影响力理解更深了一步,她笑了笑,随即叹了口气,和这些女医们一起抱怨起来:   “是啊,出去一趟真是心力交瘁的,担心路上出事,还担心上司对我会不会不喜,更愁前年开始做的瓷器能不能继续保住,别说瘦了,我觉着去这一趟,直接老了十岁不止!”   从韩盈踏入茶室开始,屋内的氛围就没有刚才那么轻松肆意了,女医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韩盈身上,这很正常,毕竟领导在这儿嘛。   而韩盈这个领导很特殊,她依附于官场,按理说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层领导,没必要这么捧着,可问题是,大家都是女人,环顾四周,除了韩盈,除了她拉起来的班底,周围哪里还有女人在做官?   小孩子玩拔河游戏都知道体重高的那队会赢呢,如此明显的人数对比,女医们又怎么察觉不出来她们的弱小,要是连自己因为性别吃了多少亏都算不明白,那她们也没资格坐到这里,平日里的缄默,不过是弱者明哲保身的一种手段罢了,   所以,对于后面的瓷器,女医们还没有多少在意,可韩盈担心上司对自己不喜这点,女医们都能够感同身受。听韩盈一提,这个连忙宽慰:   “一次不喜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把事做的更漂亮,让他们再看到就是了。”   那个紧着着就夸道:“医曹有这么大能为,上司怎么会不喜呢?”   “对,肯定是他们有问题,说不定就是想趁机搂钱了!”   “实在不行,咱们也花点钱就是了。”   女医们七嘴八舌的,不是给韩盈打劲儿,就是把错处往别人身上推,宗旨就一点,医曹你可千万别放弃,一定要往上走啊!   品出这点味道的韩盈有些哭笑不得,她可以确定,这些女医此时说的话都真心的,甚至韩盈真让她们节衣缩食,花个医属一两年的钱去买个官自己做,她们也愿意,因为在此刻,女医们脑海中有一个潜意识在。   韩盈能坐到什么位置,她们未来差不多也就是那个位置,或许更差,但肯定不会更好,毕竟她们可没有韩盈那样的本事,不把她推上去当个标杆竖起来,她们上哪儿当第二?   这种思维其实是有点畏缩在的,可从古至今组织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个尿性,不然明哲保身也不会成为政客的行事准则了,相反,在被洗脑一千多年的女主家,不与外事,尤其是不参与国事,也就是律法和舆论都排斥、禁止女性进入官场的汉代来说,这些女医们说出这样的话,甚至还兴致勃勃的给韩盈打气拿钱,让她继续上爬,才是胆大、充满野心的体现!   韩盈有种自己养的菜地终于发芽的感觉,就是菜地长的实在是随心所欲,好的烂的带刺的都有,她得把烂的扔出去,带刺的修整一下,把面对自己的刺剪掉,再将她们种到菜地边上,让那些朝外的刺继续发挥着它们的作用,保护自己,应对敌人。   不得不说,女医们说话真就是好听,这一圈下来,韩盈觉着就算是自己真失利了,现在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继续有力气干了,她放下茶杯,对跟进来的燕武使了个眼色,看着她点头往外走后,又继续说道:   “情况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我这次是先送的瓷坊,瓷器你们也都见过的,那些行商都把它炒到十万钱一件了,这东西我也保不住,就上献了郡守,有郡守看着,再加上我有政绩打底,便没什么人刁难。”   韩盈话还没有说完,楮其就直接尖叫出声:“老天,十万钱?”   她脸上挂着心痛不已的表情,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更听不进韩盈后面的话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女医们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瓷器上:   “这也太黑了吧?!”   “我一年过手那么多药材还没有十万的流水呢!”   在女医们震惊价格的时候,楮其颇为心有不甘的对着韩盈问道:   “这,一件十万钱的瓷器啊,医曹您怎么就这么轻易舍出去了呢?”   闻言,旁边的郑茂再次打量了一眼楮其,她微微皱眉,稍微换了个更靠近韩盈,也更远离楮其的坐姿。   其她女医不知道为何,也觉着楮其的话哪里有点怪怪的,却有点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儿。   倒是新来的梁陌,凭借着自己还没有生活磨灭的年轻感知察觉出了一点。   瓷坊是医曹自己的东西,她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你这么激动的问什么?   不对,应该是——   “医曹,您要拿自己的钱给郡守这么大的礼,才能安稳做一个医曹?”   梁陌的询问有些小心翼翼的,但这句话确实点明了两个关键点,女医们逐渐反应过来问题在哪儿,脸上也多了不少对自己前程的担忧,韩盈笑笑,先是不轻不重的说了句楮其:   “你看看你,这么大了连个孩子都不如。”   这像是句玩笑,又仿佛真是句批评,楮其落不下面子,只能讪笑着应对,韩盈不再继续看她,而是扭过头对末位的梁陌说道:   “不过梁陌你想的也不太对,重点就在这个‘瓷器’到底值多少钱上,咱们这宛安县我卖十万钱一件,你说有人买吗?”   这还用问?肯定没有啊,宛安县哪里有人有这钱烧的,就连韩盈她也做不到啊!   梁陌当即摇了摇头。   紧接着,接触过这方面事宜的于秋也开口道:   “我记得医曹那些瓷器都卖给行商了吧?好像最贵的也就是一千钱出头,奥对,还捎带着卖了些药。”   于秋没有接触过商业,但前两年医属刚成立时候的疯狂,她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惊,忍不住又补充道:   “商人惯会把东西卖上天价,实际上东西根本不值那个钱,瓷器……”   “瓷器值不值身价我也不清楚,但现在肯定是贵过头了,旁人少不了眼红,不是把整个瓷器都买下,就是连瓷坊都得端走,少儿捧金走于闹市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献给郡守对我而言本就是好事,而对于郡守来说,这瓷器身价还是虚高,他也拿不住,要送到最高,送到我们所有人头上的皇帝手中,才算是真的拿住。”   座下的女医,是韩盈辛苦培育的种子,她们注定要去其它地方生根发芽的,到那时,简单的行医思维根本不够让她们立足,商业思维和对大范围的把握也得有,毕竟她们不是守成,而是开创,开创,脑子就得活,会找新道,也得得衡量的清楚什么能拿,什么不能。   当然,韩盈的话还是模糊,言多必失,涉及高位者的事情容不得她多言,今天敢剖析他们的人性,扒下他们的底裤,让他们面子里子都没了,那明天他们就能让自己和商鞅作伴,尝试一下什么叫做五等分的韩盈。   所以韩盈话说到这儿,就不在继续多说,而是观察起来女医们的反应。   一生中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郑茂眼神有点浑浊,可当韩盈和她对视时,她眼中好似多了几l分精光,不用多说,就是听懂的了,还有两个蹭过韩盈讲医人课程的,此刻露出来几l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只就想当副手,安安稳稳生活的于秋脸上则是多了几l分愁苦,想必又想起来外界环境多么险恶,楮其绷紧唇,似乎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损失这么多钱的样子,提问的梁陌还有些懵懵懂懂,好像只听明白了献宝对韩盈来说好像没什么损害,可又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似的,忍不住又问道:   “那医曹,你费这么大劲儿折腾瓷器干嘛?钱还是没赚到啊?”   话刚说完,梁陌就发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后悔的情绪猛的涌上心头,只恨刚才没把自己嘴巴缝上。   她刚刚不都是想到了吗!医曹折腾她的产业关自己什么事儿,自己多嘴干嘛,就为了戳人心窝子?   尤其是还在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   一时间,梁陌觉着周围女医,连带着韩盈的视线突然都凝聚到了她身上,这让梁陌尴尬的恨不得直接在脚底下抠出套房。   不过,韩盈并没有梁陌想的那样生气。   初入职场的新人,总会问出一些冒犯的问题,她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当时觉着天好像要塌下来,可过去之后好像也没什么。   刚刚那段话下来,女医们对瓷坊的兴致,明显不如上司对她态度如何高,瓷器她们又学不来,实在是没有多少参考价值,对韩盈日后赚不赚钱就更没多少在意了,领导私产她们又分不得羹,老板换豪车和我等打工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谁也不会提这点戳领导心窝就是了,原本她们想着韩盈自己把话题跳过去呢,谁能想到会有新人犯蠢直接问?   一时间,茶室内的气氛好像有些冷场,郑茂正想着开口化解一下尴尬,把情况引到她最想知道的招聘上去,可还未说话,韩盈就突然开口道:   “因为本来也没指望它赚钱啊。”   前世,韩盈那个美女朋友做为普通员工的时候,经常向她吐槽领导一天到晚只打电话,什么都不干,简直就像个废物,她上她也行。   可等她当领导的时候,瞬间就被新的,完全不同的工作范围给折磨疯了。   要考虑老板需求,思索自己和整个小组存在的价值,将资源(钱)分配到各个方向,制定好计划,建立制度,流程、配置好人力,激励手下的人干活,还得和其它部门协调,事情多到每天都要忙疯了,还要被手下吐槽一天下来什么事都没做。   朋友的事,放在韩盈身上也是一回事,调换视角,在于秋眼里,韩盈一个月能有半个月在医属都是多的,除了偶尔行医,只剩下给她找事儿做和检查她做了什么事情,而剩下的时间,全都在不务正业,不是搞瓷器,就是突然折腾布料,再要不就是做实验,好在,三件事有总算能有两件和医属沾点边。   于秋已经算是和韩盈接触多的人了,可对她的布局还是很难理解全面,而放在一个月都不一定见一面的乡医眼里,那直接是瓷器和行医有什么关系?八竿子都打不到啊!   这是眼界和身份位置不同导致的必然矛盾,尤其是韩盈她做的不只是简单的上级领导,事实上,她除了是中层管理,还兼职老板和推销,时不时还得客串研究员,就这么多混杂的事情,外人不在她的位置根本没办法理解,只会觉着她一天天的好像什么都没做,还在花天酒地。   毕竟,她就是没有上班打卡式的劳动产出,但她经常和别人聚餐,还大鱼大肉的。   这种误解目前还很微小,女医们对韩盈不忙医属,转去忙其它产业的情况还没有生出太大的不满,但让它持续扩大可不是什么好事,老板对公司不上心还能经营好嘛?她还那么折腾值钱的,指不定给自己腰包里捞了多少呢,那,自己这个打工人是不是可以……   已经能够准确把握人心微妙的韩盈,正好借此把话给说清了,她笑着道:   “之前我也没想着折腾瓷器,原本是想怎么往外卖药材,你们也会算账,药材种的多了,大家用不上,那只会越来越不值钱,可往外卖,就得想运费要多少钱,外面谁能买得起,这一算就发现卖不了多少钱,那没办法,换条路,药材不行,卖药呢?”   韩盈话说的轻松,可坐在这里的女医们听的就不轻松了,领导说的话会是废话吗?呃,别人会,韩盈不会啊,她说的可是自己做为医曹如何建设、驾驭女医体系的经验,想当医曹,现在不听,以后哭都没地方哭去!   正如韩盈说的那样,乡医们别的不说,账总是能算明白的,别说药材多伤农了,粮多也伤农,这点浅显的道理她们理解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只是若是再细想想,事情就有点骇人起来了,于秋突然咽了口唾沫,说道:   “这,医曹,您是去年卖的药,前年开始制的瓷,再往前推推,岂不是刚种药的时候就想着药材能赚多少,卖不出去了?!”   话音刚落,梁陌就猛的倒吸一口冷气。不只是她,其她女医都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是面露惊愕,就是伸手捂嘴来掩盖自己的失态。   一个人,从做一项事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它能赚多少,紧接着提前两,不三年就预备好调整方向,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啊!   在场的女医,有一个算一个,心都彭彭跳的厉害,佩服中是无边的信任,能有这样领导带着,她们怎么可能走差!   楮其突然喃喃的问道:“可现在药材不是还赚着钱的吗?”   “药材这个和粮地以及商业发展有关,太复杂了,我以后再和你们说,总之,目前来说,一个乡最多也就是能种四五十万账面价值左右的药材,还得再等两三年才到顶峰。”   就着这个话题,韩盈继续说道:“但不管怎么说,宛安县女医连同农夫,以及病人,能创造的账面价值就这么多,现在一个乡平均下来也就二十五万上下,扣除村内自留、送到郡里的、给亭和其它部门的打点,路上的损耗,以及你们的分成,真正年末能医属留到手储备的,也就一两万而已。”   都是账面上的数据,亲手经过的乡医们边跟着算边点头,看她们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韩盈又道:   “不过,虽然看着未来总量还能增加,可实际上能收上来的钱和分到手的也就那些,翻倍是别想了,最多也就是在多个两层而已。”   这话就有些难理解了,赚的多了,分的不应该更多吗?楮其立刻皱起来一张脸,倒是于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道:   “城里人少,实际上没那么缺药,反倒是乡里人头疼脑热的多,他们以物换物的,看着账面有钱,实际上都被他们倒换走了,不计入分成,大家拿基本工资和分成剩余的分红,基本工资不变,分红也增加不了多少,自然多不了。”   有人提点,其她女医也就转过弯来:   “对,还有药多了不值钱呢。”   “这看起来一年到头最多也就能落个两万多钱啊,想多赚点的话……只有多种药了。”   增量不可持续,存量游戏即将开始,女医们敏锐的发现资源变得紧张起来,要么维持不变,要么就是争夺农人口中的份额,可这个想法刚一冒出,知晓厉害的于秋顿时头冒冷汗,骂道:“何齐你脑子清楚点,别动手,抢农人的份额,是挖咱们所有人的根!”   何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话会引来这么大的呵斥,她有些不服气,回呛道:   “大家都种着药田呢,怎么就我挖大家的根了!”   这话简直要把于秋给气笑了,她怎么没看出来何其这么蠢的呢?她可和自己同年做的女吏!   没想自己是跟着韩盈蹭课,这几l个月才明白过来的于秋脸色一沉,呵斥道:   “笑话,这药田女医能种,别的大吏怎么不能种?是,开头不跟咱们抢份额,只跟农人抢,可农人一年到头才能种多少?他们那点钱够买个狗屁的药,不能拿来换,那就只能往县里卖,到时候药材多了不值钱,少了才能拿钱,他们还能让你继续种?!”   “我——”   何齐刚想开口反驳,可看着屋里不到十个人的样子,再回想起自己在乡间看到的那么多官吏,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身份高,又有那么多人,怎么抢不走农人的药田?到时候,农人种不了药,那她这个统筹安排药材运转的女吏,又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没想到多种一点药田能把自己饭碗砸了的何齐,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韩盈,可对方眼神和于秋一样,都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让何齐的心直接跌入了谷底。   看着何齐,韩盈微微叹气,声音中也多了几l分无奈:   “咱们这个医属,包括你我在内的女吏,是个新兴没几l年的东西,能被大家承认,一是靠治病救人,二就是药材谋的利够大,不仅能让农人过得好,还能养活你们,顺带再给旁人喝点肉汤,可要是没这个利,那还要你们作甚?宛安县还有像女医这么多的匠人吗?”   韩盈已经很少以匠人自称,而是称呼自己医者,这种区分算是为自己抬身价,女医们也在有样学样,也是这样自称,但这才两三年而已,还没有让她们真正的把自己和匠人分开,韩盈这样说,女医们也能感受到自己随时跌落的风险,竟齐齐打了个寒颤。   看气氛僵硬,郑茂赶紧出声宽慰道:“其实现在一年到头能落下两万钱已经不错的啦,亭长都没有咱们高,咱们以前土里刨食,全家人一年都落不了这些呢。”   日子还是要有对比的,比起来以前活不下去情况,现在的已经像是在做梦了,还是钱来的太快,人着实有些飘了啊。   不少女医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点,可楮其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那,我们日后真就拿不到更多钱了?”   “乡医是不行了,要是遇上灾年,你们也得跟着受苦,所以家里的田还是得种粮,药又不能当饭吃,而县里呢,医属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们占着,你们也升不上来,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熬资历。”   其实,这才是一个政体正常该有的情况,哪有三四年就来个从学徒到女医再到乡医甚至县医、外界医曹五级跳的?但谁让这是个新兴的组织呢?起步阶段到处都有机会,大家见识也还有,也能理解韩盈的说法。   而说道这里,之前问出那个‘愚蠢’问题的梁陌更加急迫的问道:“那,瓷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就得从药来说了。”韩盈将问题转抛给了她,问道:   “你觉着药能卖出去吗?”   梁陌皱起来了脸,犹犹豫豫的说道:“既然医曹你都行了,那就是能吧?”   “嘿。”郑茂有些乐了:“能吃死人的药你敢说能?”   “病人那里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给的药谁知道对不对症?”   “就是,我给人看诊的时候,都得盯着他们把药喝完才敢放人走呢!”   “药卖的多吗?商人会不会像之前药材似的往高里卖骗人?”   “还有夸张药效……”   随着女医们以自己的经验数出无数问题,卖药赚钱的大门也开始逐渐关上,这下,梁陌彻底的懵了。   “药不能卖,那卖什么啊?”   话说到这儿,再联系之前的事情,于秋要是还想不明白就是傻了,她心中生出无数对韩盈深谋远虑的敬佩,刚要开口,就听到郑茂和周鱼一起道:   “卖名声呗。”   可算说话能有捧哏的了!   听到这话的韩盈总算是舒心了不少,她点头示意这两人继续说,迟一年入场,又比郑茂小的周鱼没有开口,而郑茂停了两秒后,这才说道:   “我猜,正是药卖出去了,外面才知道咱们宛安县有女神医,冬天才能来那些过来求医的人,再往后说,今年去方丘县林邑过来聘任女医当医曹,也和这波人回去有关系吧?”   郑茂说完,剩下的还不明白的人就恍然大悟起来,周鱼紧接着就夸道:   “医曹您是真厉害,早我们三年就看到我们上不去,提前给我们找新赚钱的路子呢!”   是啊,医曹光明面上俸禄就有三百石呢!   女医们的眼神瞬间闪亮了起来,韩盈没有等她们拍马屁,边压手制止边开口道:   “所以我折腾瓷器,就是为了能把药卖出去,卖简单、吃不死人、能治病又有效的药,价不能太低,太低行商不愿意带着,而价高了,行商又肯定想造假药,那只会坏了名声,瓷器这个包装瓶就是这么折腾出来的,它稀有、好看,别的地方没有,药能造假仿制,瓶不行,可……不能仿制的瓷器,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的啊。”   买椟还珠的故事虽然早,但女医们是没有听过的,可某项附加产品突然比产品本身还要贵的,生活中也不是没有见过,梁陌脑海中想到了农收时节身价倍增的篮筐和布袋,勉强理解了区别:   “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要是没有瓷,那就没有女医去外面当医曹,我也就升不上来了啊。”   这下,梁陌终于对瓷器有了极大的好感,再想想瓷器的价格,心里就痛的滴血,医曹这么多钱给出去,才给她们换回来这点职位!   茶室中突然变得很静,良久,不知道谁开口说了一句“我怎么觉着这么亏呢。”紧跟着,有人就开始说道:   “我也是觉着有点亏,一件就十万钱呢,这得撒出去多少瓷器啊,一百件?”   吸冷气的声音又出现了,还有吞唾沫的声音,大家大气也不敢喘,好一会儿,才有人喃喃说道:   “这就是一千万钱?”   “医曹好像是在我们乡盖的瓷窑?我记得盖这个可费钱了,搭工搭料的还得试做,咱们回本了没?”   “要是没回本——”   “这也太亏了!”   当瓷器不再作为韩盈的私产,而是女医们前进的代价,甚至在这场交易中完全是倒贴钱的情况下,女医们利索的和韩盈站到了统一战线。   在这个时代,人就是有价的,甚至人还会主动把自己物化,从未接受过这么大投资的女医们,面对韩盈这么支出,心中不可避免的生出了‘亏’的感觉。   “把我们卖了都不值这个价啊!”   听着郑茂的感慨,韩盈笑着开口:“别想了,瓷卖这个价格只有无数个大商人一起哄抬才能有这个价,我自己敢卖这么高那就是找死,不过嘛——”   韩盈顿了顿,吊起来大家的胃口,继续说道:   “一件五六千,一年百十件的往外卖,打点好上下,让行商口风紧点,卖个两三年,说不定也能落得个千万多钱的家资,这么一来,后半辈子也就吃喝不愁啦。”   大家被这个数字唬的头晕眼花,她们一年,一个乡才二十五万钱,六个加一起不过一百五十万,两年加起来,还不到对方三层!   这么大的利——!   楮其直勾勾的盯着韩盈,她感觉自己喉咙里都要呕出血来,她想拽着韩盈的脖子,掐着她,使劲儿问,你怎么能舍得!! 第197章 威胁与成长   是啊,我怎么能舍得呢?   从对方眼中看出这点的韩盈眼中多了一丝嘲讽。   身为穿越者,她并不会随意贬低土著,因为此时人们真过的很惨,所以很多事情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行。   就比如,她从没有多查药材‘运输损耗’有多少猫腻,只是用女村医分成从村集体药材中发来维持相对平衡就行,不然,就一百石的基本工资上加上三十石到五十石不等的分成、十石二十石左右的药材,剩下的大概二十石钱到底哪里来的?怎么一年能落得个二万多钱的!   当然,她屁股底下的屎也没擦干净,毕竟按照大汉律法,吏目就不允许经商,按理说超过六百六十钱她就得黥面去当城门脚下当苦力,但这世道就这样,她拿钱生钱,做的势大,各方面都给喂饱了,所以没人管她。   实话说,自己不干净,还去管底下,她的确没这个底气,可再怎说,也得有个底线吧?   真要论欲望,穷人乍富有怎么比得上阶层跌落更加恐怖?   汉代的衣、食、住、行、精神享受和娱乐哪一样能比得上现代,妈的,穿越至今五年了才做一身质地还行的丝绸衣裳,她要真贪图物欲,早八百年就去给汉武帝当神迹宠物了!   不知道为什么。女医们突然觉着原本还算可以的气氛变得极为紧张了起来,心口更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人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于秋忍不住试探性的问道:“医曹?”   “当然。”韩盈的语调还是那么不急不缓,她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放弃了多么大的利益那样,继续数着她的‘光明未来’:   “千万大利的瓷器送到朝里,嘉奖肯定少不了,要是觉着瓷器我不拿不住,那受个大大的封赏去长安就好,反正像我这种热衷奉献的豪商可不多,人家肯定会优待,要是想继续经营呢,那就得麻烦点,不上送,拉拢兄弟族人占着这瓷坊,凭借我的能力,日子也会比当医曹好个百八十倍。”   闻言,郑茂握紧了双拳,于秋眼皮猛的跳了一下,梁陌只觉着喉咙干的厉害,在座的女医一点都不会怀疑韩盈的能力,她做的到,她完全做得到这些!   那,代价呢?   有了瓷器巨利的医曹,还会在意她们一年只能带来一百五十万账面收益,实际上不过四百石的年俸吗?!   互换身份,梁陌完全做不到这点,她止不住的摇头:“医曹,为什么,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不没这么做是吧?”   韩盈自嘲的笑了笑:“因为我蠢!我竟觉着这天下人怎么都过得这么苦,连活都活不下去了,我还自不量力的想伸手去帮一把身边的人,想让她们活下去,可我一个人不够救不了多少人啊,那就先帮你们,让你们活下来了,有余力了,再去帮帮别的人!”   这声音有些尖锐,甚至还带着愤怒,原本直视韩盈,等着她回答的女医们听的脸颊火辣辣的,烧的刺痛,纷纷垂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穿越这些年,韩盈不能说她走的艰难,尚傅真的像名字一样,像父,为她遮风挡雨,但她走的很迷茫,因为她不知道前路到底在哪里,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甚至还因为自身性格原因,常常裹足不前。   可正是因为她的性格,她的惰性,让她本能的选择出自己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至于怎么舒服,自然是性格合得来的,更准确点说,这些人,和她一样,记恩。   记恩,再想想自己做的事,自然就觉着有愧,想想两三年前过得什么样子?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是自己这条命就是她给的,就是给了有个一个赚大钱的机会,甚至还为了她们的未来能更进一步舍了这么大的利——   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恩师!是再生父母!   这可自己呢?自己这些年又干了什么?!   “我为你们做了这么多,你们为了做了什么?”   韩盈的声音有些空洞,疲倦,她好像很累,是了,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可最后只是这样的结果,谁不会累呢?   “药材生意,我真的完全没必要做的,去郡里做个名医也用不了几年,或者说,发财的事儿,何必轮的上你们呢?师父、异兄徐田曹,周户曹,沈市掾……不都是可以做的嘛?我照样轻轻松松混个医曹,选你们,不过是因为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女人,都苦过,愿意带着乡里乡亲的过点好日子吗?”   “我也没苦你们,两万钱的收益啊,我说过什么?可你们想过医属守着一年一百五十万钱的账面流水,不被外人抢走有多难吗?压力都是我在抗!可你们呢?自己开始给自己掘坟墓了,村里也就罢了,乡里不用给女人看诊的职位,用得着女医?”   巨量的信息,铺天盖地的向女医们头上砸了上来,她们耳朵嗡鸣着,有人低头苦笑,还有人猛然惊觉,心中有鬼的人更是慌乱不已——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一时间,整个茶室内死寂的骇人。   半晌,发完火的韩盈平静的说道:“我真的是有些累了。”   这声音太过于平静,可落到女医耳里,就像是晴天霹雳,有人对着自己发怒不可怕,她还对你有情绪,就代表还想让你低头,还有继续的可能,真正最怕的是对方发过怒而后突然不说了,因为,对方的潜台词是——   她不想干了。   有些老板发辞职,员工只会弹冠相庆,而韩盈撂挑子不干,那女医们可真的要慌,有一个算一个,惊慌失措的喊了起来:   “医曹!”   “月女!”   “你可千万别不管我们了啊!”   “没你我们可怎么办?”   “有你们我也干不下去啊。”韩盈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女医,冷笑一声:“医属都要被掏空了,大家还是趁早散伙吧!”   单纯的放狠话,女医们其实并不会多害怕,毕竟她们也清楚,韩盈是需要她们给她做事的,对方在自己身上投入这么大的成本,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可数出瓷器的收益,情况就立刻逆转了,这是残酷的现实,不是韩盈需要她们,是她们需要韩盈这个领导!   有她,她们才能混上这口饭吃,才能保持自己的阶级地位不滑落,而韩盈,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抽身而去,甚至她本就有更好的选择,弃她们而去!   惶恐和不安涌上了所有人的心头,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历历在目,韩盈手握金手指,怕死,性格还不是那么坚强的,面对生活水平的骤然下降,都几度徘徊在思考要不要死的境地,而这些本就经历过生不如死的人呢?   郑茂手死死的攥紧,指甲掐进肉里,渗出血来也察觉不到,她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人情冷暖没见过?过得好了,周围所有人都要过来捧上一手,可骤然过得差了,那之前看你发达的都要过来啐一口,狠狠的踩上几脚,最好再欺压的你永世不能翻身才好,她晚年好不容易有点好日子,怎么能落到这个境地?   医曹,医曹我错了,我这就把不该拿的钱拿出来,两倍,不,三倍,全部,我这些年赚的钱全部拿出来行吗?   于秋眼睛瞬间变得通红,是,她是胆小怕事,安稳现状,可这不代表有人动她好日子她还能忍,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真当她是泥人塑的不成?别人不清楚,她还不知道韩盈再做染色布而且已经有了销路?那暴利不亚于瓷器,她随时可以换一群人,再起炉灶!   是,没有了医曹,凭着着自己的手段和医术,她说不定还能保住医属,可有医曹在的医属和没有医曹在的医属那是一回事吗?待遇、地位,都得下降到很低的日子,甚至要去捧过往那些和自己平等论交的官吏妇人,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日子?   谁,到底是谁敢掏空医属!她要将她撕成八瓣,极刑,断首,送到解剖院分尸!   周鱼、徐蝉两个人一个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还有一个后背已经湿透,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女儿有那么多好人家求娶,另一个儿子正挑着儿媳,要是做不得乡医,这些,可是都要没有了!   何齐,你敢多种药,我就敢和你拼命!   梁陌急的发疯,她苦熬三年,才当上乡医,正等着一年一百五十石的收益扬眉吐气过好日子的,是谁想害她三年努力全部白费?!   楮其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抖抖索索,呼吸越来越微弱,周围女医的眼神凶恶的像幼儿时所见冒着绿光的豺狼,仿佛随时都能上来将自己撕碎,她怎么敢说,怎么敢承认!   精神上的压迫,让所有人都仿佛身处于炼狱,年轻的梁陌率先承受不住,她抖成筛糠,带着哭腔喊道:   “医曹,您真的别抛下我啊。”   我可是真的什么都没干啊,别人就算了,我可是对您忠心的!   有人开口,于秋先是后背一凉,紧接着便是松了口气,她来不及管自己后背怎么回事,眼神狠辣的扫过在座的所有女医,她被韩盈耳提面命的,算的上干净,但别人真不是,在场的人脸色都没好到哪里去,每一个都被吓破了胆,她根本看不出到底是谁在害她,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起来,扭头对着韩盈问道:   “医曹,是谁敢损害我们全体女医、医属的利益?您指出来,我亲自宰了她!”   杀气腾腾的声音让郑茂一个激凌,于秋可是她的直属领导,后来者能上位,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她是真的敢动手,而等到那个时候……   郑茂的呼吸一窒,表忠心脱罪的机会只有一次,她眼疾手快的抓住,嚎啕起来:   “医曹,我可是跟着您起来的人啊,大的错我真不敢犯,就是有点三节两寿的往来,主要是运送药材请人要花点钱,这方面我不拿他们也不敢拿——我这就把这些都交出来!”   “对,医曹我们这就全交出来!”   “您千万别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手下的这些女医呼喊可谓句句情真意切,而韩盈却充耳不闻,她看着茶汤起伏,十分沉得住气,脸色平静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让女医们不由得更加低下头,试图去看韩盈的脸色,而这种什么情绪都没有的表情让她们心中更加没底了,情绪已经被韩盈压到濒临崩溃,爆发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几个呼吸,就有人开始涕泪横流,还有人放声大哭,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如何,年轻的梁陌是真的撑不住了,她颤颤巍巍的跪到韩盈面前,小心的伸手摇着她的裙摆,希望能够得到一丝怜悯,而随着她的动作,女医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陆陆续续跪到了韩盈面前。   实话实说,看着这幕的韩盈有点恍惚。   她好像和当初看到那个少年一样,精神和身体抽离,高高在上的看着这一幕。   这真是我做到的吗?   我竟然能将她们逼到这一地步?   我竟然真将她们逼到了这一地步!   韩盈想笑,但她忍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的演技竟然能这么好,能压得下笑,也能装的出那么多愤怒。   是的,刚才的愤怒,其实只有三分真,七分不过都是在演戏而已。   她调查一路都没生多少气,只是愁怎么解决,何至于这个时候说真撂担子不干,从头到位这些,都是她攻心的手段而已。   而效果,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原来,要这样啊。   一丝隐秘的,对自己力量更加进步的喜悦持续不断的涌上韩盈心头。   这无疑让她变得更加自信起来。   是的,自信。   此刻在回头看自己过去四年的韩盈,已经能够直白的承认,她就是没有自信的,虽然她没有说,但她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就四个字,眼高手低。   有可能是性格,家庭的熏陶,周围的环境,也有可能就是现代化对生存技能的要求太低了,她在人际交往,或者说斗争上,就是很差的,面对这些年龄比她大,人多的属下,韩盈其实是心有畏惧的。   这种畏惧可能是平日里被商家宰,不得不吃下哑巴亏,又或者是医院实习时见到那些明明身份比自己低,但还是能让自己受到损害的病患和病患家属带来的。   那些比自己身份低微的小人物舍下脸,极容易就能让她受损伤,变得灰头土脸,甚至丧命的,而她面对这些,根本没有反制的能力!   能力是自信的基础,没有这个能力,韩盈上哪儿有自信?   所以过往韩盈从未谈过自己对她们的恩情,因为平日里读的书,过往点点滴滴积累的那些事例让她清楚,还不了的大恩,是生死大仇。   但是没关系啊,她有技术资本,有十多年的医术经验,还年轻,有老师,有勇气,有前人的经验,她还聪明!   整个华夏史书浩浩荡荡多少人物,全能的人又有几个?大部分都有缺点,刚开始起步的更是稚嫩的不行,汉武帝新政都搞的一团乱呢,只要她凭一点优势起来,积累出自己的势力,那她就有充足的试错升本,提升空间,更能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更何况,谁说眼高手低一定会是坏处,不开窍,不看清楚,她怎么能做到这点呢?   影响少年的能力,和影响这些女医的能力,可是两回事啊。   以利逼人,伤害体现,精神施压……   接下来,就是分化了。   韩盈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轻:   “我要是想做好事,放母子钱,施粥舍财,修桥铺路多好啊,省心,有个好名声不说,还不用这么累。”   下方侧耳倾听,生怕错过一个字的郑茂眼中猛然放出精光。医曹说这话,不是累,是心软,是在提条件!   心软就好说话,提条件就是还有机会,意识到这点的她立刻猛拍着胸口,大声喊道:   “我就是为医曹您分忧的!只要您开口,我什么都能做!”   她一开口,其她女医也紧跟着喊道:   “我,我也是!”   “医曹您开口!刀山火海我也能为您闯!”   “我也能!”   韩盈知道,此刻这些女医真的能做到这点,当然,出了门就不知道了,毕竟那可真的会死,不过怎么都还能有一半会去做的,或者会更多?毕竟有些人的命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值钱——也包括她的。   人啊。   不管怎么说,直视自己的过去,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坦然面对,对韩盈也算是一种成长,她有了能力做为底气,也愿意审视过去,给走到这个局面一个不那么偏颇的总结。   女医们今日的问题,一成在她们受限于没有教育而自身短视,二成在韩盈自己实力不足,没有做好领导,她应该更早用红枣和大棒把她们训出来,而不是只给红枣,将她们养的如此贪婪无度。   不过,最重要的七成,是由于韩盈领导能力不足,以及起步阶段什么都没有,她为了快速拉起来势力,选择了技术优势,快速铺开一切,这必然会造成今天的结果。   这些手下总共就四五年的时间,要推广医术,要带着学徒学习,要带着农人种药材,沤肥,参与轮换学习,还得管那么多交易,在交通靠走,沟通靠吼,消息传递论天算的如今,将事情一个接一个的办下来,本事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别的不说,光一个乡二十五万钱的铜钱参与流转,不说防止女医本人和运输的贪污,仅仅是防止抢劫就是件要命的事情——这相当现代带着三百万左右的现金,走在没有监控的乡间小路上!   莫说游侠儿有可能忍不住动歹心,连知道的农人都要癫狂,甚至运的人都有可能卷了钱跑路。   运钱难,发钱也容易出问题,谁能保证不会有人看着钱眼红,做出点不理智的事情来?   这只是其中一件的事情,更不要说其它的,而这些,韩盈都是当的甩手掌柜,直接扔给了女医。   没办法,她也有事情要做,斗沃河觋师,忙医属,忙瓷器,做实验,研究未来发展,想办法赚钱等等,一个人又不能劈成两半,还要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快速扩张,那就只能放权,一些小问题必须轻拿轻放,尝试带来的错误也得容忍……   给这么大范围,那不是养心野,那就是鼓励她们心野,好的坏的肯定要一起来。   而这,韩盈其实是有预料的,只是她当时没的选,没钱没资本的上哪儿筛选、培养人去?   总得先有钱,有势,有个框架出来再说。   而且快速扩张也不一定会死,哪个草创扩张阶段的组织不都是各种灵活变通?现在医属还赚着钱,问题就不大,还能继续滚个三四年的雪球再由盛转衰。   当然,韩盈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再清理,太难,还容易回天乏术,现在正好,情况稳定了,行事经验有了,能够形成制度,还有杀鸡儆猴的鸡了。   可话说回来,这些女医是各种不完美,不够好,但她们把事情办成了,站住位置了,在韩盈实力不足的时候,是她们拼尽全力把韩盈的设想变成了现实,这是很大的功劳。   让驴拉磨,总不能最后因为对方把磨拉坏了个木柄,就直接卸磨杀驴吧?   若是韩盈还是没有御人,没有解决办法的时候,她会狠下心这么做,大的贪污必须要下猛药震慑,好保证女医体系不会出大问题。   不过,如今她有了更实际的管理手段,也有后续整治的办法,那,她愿意给看在对方这几年做事不容易上,给对方一个机会,一条活路。   看情况差不多了,韩盈轻声叹气,好像真被她们的哀求和眼泪打动一样,缓慢的说道:   “这样吧,你们中间那个掏空医属的自己站出来,把拿的钱还了,挑了手筋,从此不再行医,其她的把这些年不该吃下的钱交出来,这事儿就过去吧。”   郑茂等人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还好,还好,还能继续做下去,至于别的,别的还求什么?   比起来失去如今现有的一切,吐出点贪的的钱真是再小不过的事儿了,女医们纷纷开口说道:   “好,好,我这就把钱拿过来!”   “明天,明天我就能送来!”   “我家里没钱,拿粮抵些……”   “我,我就拿了些茶叶,这也算吗?”吓破胆的梁陌说完又觉着自己犯了蠢,她赶紧补充道:   “不,我明天就都交上来!”   女医们一个接一个的说完,待梁陌话音尽了,空气中突然又冷了几秒钟,紧接着,有人猛然打了个冷颤。   等等,怎么所有人都只是拿的下面人孝敬,骗上面挖医属根的人在哪儿?她怎么还没有站出来?! 第198章 女徒名额   惊恐又开始笼罩在所有人身上,女医们扭头望着,可大家要不是太年轻,刚才已经被吓破了胆,脸上还残余着惊恐与慌乱,要么就是年龄大了,装的住样子,做出来一副令人信服态度。   面面相觑的女医们,一时间竟分不出到底是谁做出来的,韩盈没有说时间,拖得越久,她失望的可能就越大,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就要消失,没有人撑得住刚得到的一点希望再次破灭,明明时间没过去多少,可大家就是心中越发的惶恐,梁陌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到底是谁!你站出来啊,你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医曹都已经留了你性命,还允了你留下这两年的粮钱,只是让你不再做女医而已!你还想要什么?想要我们都陪你死吗?!”   屋外等待的燕武面色不变,听到现在的楚田腿软的差点要跪下,而屋内的女医们已经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到底是谁,要拖着她们一起死!   心里有鬼的楮其头上不断冒出冷汗,她想要承认,可怎么都张不开嘴,人不到死的的那一刻永远还有侥幸,总想赌,赌韩盈还能放她一把,毕竟其她女医也没事儿,她说不定也还能逃过去呢,更何况,凭什么其女医交点钱就没事了,她却要丢了职位还从此不能再行医?   她拿的也不多啊,就别人二倍而已!   韩盈没有去看楮其,而是看着茶杯中的茶叶起起伏伏了一阵,她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而后叹了口气道:   “你们知道我性格,我说话向来是讲究证据的。”   韩盈说完,楮其心中顿时只觉着不妙,她连声哀声喊道:“医曹——”   “晚了!”   韩盈的脸上好像多了层寒霜,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她眼神凌厉的看着楮其:   “我给过你机会,你不要!”   话音刚落,韩盈紧接着就对屋外喊道:   “楚田,你进来,把账和户籍拿过来给大家看看。”   到了这种时候,韩盈怎么还能给对方台阶下?怜悯过度,她这个领导就是软弱可欺了!那之前说的狠话,威胁,又还有什么用?   楮其,真的是你逼我在动刀杀鸡儆猴啊——   韩盈不是拿不动刀的人,既然要做,那她就要做的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在楚田和燕武分别拿着账和户籍进来时,韩盈也不给楮其继续狡辩的时间,直接说道:   “户籍在这里,账也在这里,楮其你给我好好指指,平村多出来的这些药材,是哪里来的?”   多出来的药材?   楮其出声,就发觉此人是谁的于秋恶狠狠的看了眼她,而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垃圾一样,厌恶的别开了眼,她来不及想楚田在这面做了什么,只能先对着楚田伸手,由对方把账递过来。   宛安县的户籍虽然由竹简所写,略微简略,但该有的信息都有,以户主为首,后接家庭状况,子女大概年龄,以及最重要的宅基地,田产数量和好坏,这几年尚傅在这方面下了大力气查,数据都是去年新统计的,基本上没什么水分。   于秋平日里在医属,按理说和县衙的户籍部门没什么接触,但架不住她计算药材的时候,也需要户籍信息参考,而且那些伏案整理户籍累的腰腿酸痛的文书,偶尔也会过来看看身体,买点膏药,一来二去的,她也对这方面极为熟悉。   户籍信息和平村账目一对,于秋脸上便浮现出怒意,她扭头质问道:   “楮其,平村怎么种出来这么多药材?”   楮其脸色苍白的像是死人,她想要往后退,身体僵硬的却怎么也动不了。   楚田看了眼韩盈,见她微微颔首,便心领神会的开口说道:   “平村的账目,总共虚加了八千六百九十一钱,都是从医属里支出去的。”   四舍五入,这就是接近九千钱,九十石粮食!   围绕在于秋身边想要看账目的郑茂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就差一点赶得上她们的基本俸禄了,她怎么敢的?   梁陌的算数很好,她看着楮其,忍不住道:   “一个平村就能拿走这些,她手下那么多村子,哪怕只拿一半,岂不是都得让医属倒贴钱给她了吗?”   这只是个设想,别的女医也清楚,不可能等到医属倒贴钱的时候才发现不对,楮其胆子也不一定这么大,但这个事态发展下去的确是非常严重的,药材的流通需要钱,而医属其实拿不出那么多现钱出来,甚至现在结算都要一个乡一个乡里来,要是医属没钱,整个药材的流转就要崩!   没办法给农人发钱,不能换成钱粮的药材,那和杂草有什么区别?   周鱼将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她看向楮其,恨不得咬的不是自己的牙,是楮其的肉!   “楮其——”   看着周围女医骇人的眼神,楮其瘫软在地,她两眼发直,心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她完了。   “不是我,我,我……”   含糊不清的辩解韩盈已经不想听了,她摇了摇头,道:   “贼律,盗直过六百六十钱,收缴家产,黥为城旦舂。”   韩盈说话间,目光扫过了所有的女医,被她看过的女医同样是打了个冷颤,她们拿的钱,同样是早就超过这个数了!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楮其,就按律处置吧。”   面部刺青,风吹日晒,日夜不停的修补城墙,每日连麦饭可能都吃不到一口,还要承受监卒的鞭打,那样苦累的日子,谁能承受的来?   还有收缴家产,家产,孩子也是家产,从此一家人都要为奴为隶了!   女医们只觉着寒意再次顺着后背往身上爬,像是有毒蛇从身体穿梭到四肢,让整个肢体都变得寒凉冰麻。   她们也差点也要落得这个下场了!   及时上岸的人还能庆幸,即将落到如此境地的楮其在这一刻真的是要跌入深渊,她僵硬的转动脖颈,看向身边露出劫后余生笑容的周鱼,猛然尖叫起来:   “不,她们也拿了这么多钱!凭什么她们拿了交上来没事,我不行?我把钱——”   “你闭嘴!”   郑茂脸色一变,她绝不能让自己被对方拖下水!   同她想的一样的何止一个?不等郑茂动作,周鱼已经上前死死的按住了她,还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甚至直接有人提议道:   “割了她的舌头,省得她到处乱说!”   楮其眼睛瞪得极大,双手胡乱抓着,被捂住的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可此刻已经没人在意了,何齐解下来腰带,将她紧紧的绑起来,还有人将擦桌子的抹布塞进她嘴里,生怕她再说出一句话。   怕死的人挣扎起来是很厉害的,这些女医们之前吓的腿脚发软,为了保全自己迸发出极大的力量将楮其压制住,而等做完,她们又累的软到在地,还有两个发髻都松了下来,韩盈看着她们略微有些狼狈,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模样,开口道:   “别让她在这儿碍我眼了,燕武,把她带走。”   燕武听到吩咐,立刻上前,她身高马大,力气惊人,几个女医才能一起压制住的楮其,她就像是个小鸡仔一样单手领了起来,而后倒拖着往外走,众女医有些惊骇的看着她,直至这两人彻底消失在门口。   韩盈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摁住一个人和提起来一个已经绑好的人完全是两回事,燕武抬的位置又好,楮其虽是半拖着,可那个姿势,她腿部会不由自主的使力气让自己半站着,这省了燕武不少的力气,不过再怎么说,燕武也是比这些女医强,她在武力上,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身边有人成长的越来越好,韩盈自然是高兴的,她看着女医们发愣的样子,又等了一会儿,才道:   “好了,都别在地上坐着了,回矮榻上去。”   闻言,女医们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身,有人却已经腿麻脚软的不行,只得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摸到自己的矮榻上坐着。   这短短的时间内,女医们经历了两度大起大落,又亲眼看到了楮其的下场,残余的恐惧还存在她们的心中,虽是重新坐了回去,可还是没有放下心来,不仅坐的不安稳不说,就连看韩盈时,也多了几分过往从未有过的畏惧。   虽不至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像刚进门时,那样热情的招呼,着实没人敢开口了。   韩盈也没有说话,她微皱着眉头,看她不是多么开心的模样,女医们又开始将心提了起来——这酷刑,还没过去吗?   不知过了多久,女医才听韩盈道:   “账出事之后,我去乡下和村里转了转。”   话音刚落,乡里的女医们心里就咯噔一下。   从古至今,中间层级的人最讨厌的就是领导下基层,知道的越多,越不好糊弄啊!而对乡医们来说,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乡下村里的乱象?这若是去看过了,那——   “那些仗着自己会点医术拿捏农户的,我就不再多说,你们自己清理好了,我就问,当初我定下的技不外传,必须通过考核后再收徒的规定,可还有人记得吗?”   韩盈的话,就像是抡起来的铁锤,猛的砸向众人的胸口,砸的她们喘不过气来。   她们当然还记得,韩盈专门说过,女医不能太多,不然还是会出现教会徒弟,饿死老师的事情,所以未经过她允许,短期内不允许继续收徒,要收,也得等她发话。   而女医们也明白这个,当初也的确发过誓要做到这点,可明白归明白,发誓归发誓,偏偏事情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谁能想到自己做的事会越来越多,自己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就是需要会点医术的人打下手呢?   虽没有收徒,可打下手,教导点东西本身就是开了口子,而韩盈这边还时常带着人往上走,不说走的人过上多好日子吧,仅仅此人走后空出来的位置就足够大家有新的想法了,之前怕没位置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现在可是有位置了!   当然,韩盈不允许私下招收,要公开挑选,进行考核,选取优秀的医学人才,这点,大家当初也是一致认可的事情。可规定是规定,真做的时候还是要她们来的,那这能做的手脚可就多了去了,提前给自家孩子培养点能力,通过考核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想是这么想,不过,女医们也清楚,她们这样的把戏就是钻空子,完全不能拿到台面上说,此刻韩盈一提,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紧。   坏了,她们不会要受罚吧?自己孩子还能继续考吗?   韩盈看她们的脸色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她搭建女医体系的时候,选人都是公开招选,按规则,就是不能搞家族私传模式,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说她这种没有形成明文律法的约定规定,就汉代的法律其实各方面都很完善了,还是一群违法犯罪的人在逍遥呢,人执行的规则,被钻空子实在是太常见了。   但,钻空子本身就是不合规矩的,一旦摊到明面上,那就是她们有错。   没别的,韩盈公开挑选的学徒,给了她们这个公平的机会,结果她们上来,扭头要堵死别的女孩的路,不仅是吃相难看,还抢了别人发家翻身的机会。   这件事不上秤,那就没四两,可一上称,那就千斤打不住,韩盈要是想罚,实在是太容易了,夺人钱财都能如杀人父母,这何止是夺钱?这种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前,谁敢动摇它的公平性,谁就是大家的生死之敌!   她们干的事儿只要说出去,底下看到机会的农人,能够一起上来活撕了她们!   刚开始教导孩子的徐蝉抖着嘴唇,只觉着脑子一阵阵犯晕,她干出这档子事,医曹又要怎么罚?   难不成,日后一辈子都不能学医了?   不只是徐蝉,除了梁陌和周鱼这两个年龄小的,其她有一个算一个,都胆颤心慌起来,韩盈让这种恐惧继续延长了一段时间,突然一笑道:   “做都做了,还怕什么?这事儿又不能全怪你们。   韩盈的面孔还是有些稚嫩,她脸上带着和往常一样温和的笑意,过往郑茂看到时都觉着放松,可此刻不知道为何,却怵的厉害,她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韩盈继续说道:   “你们平日里做事儿也不容易,又要算账又得看病,还得协调钱和药材,尤其是送钱的时候,那可真是要命啊,一个人,哪忙的来?   好话说前头,后话就不那么好听了,两次下来,已经熟悉韩盈习惯的女医们听韩盈这么体悯她们,直接把心提的紧紧的,生怕她像刚才那样,再来一次翻脸。   “这些事儿不好做,乡医难,村医也难,现在医属又要往外送人,又得少不少好手,平白多出那么多事儿来,我想了想,你们教的这些女孩们,也不是不能用。   出乎意料的是,韩盈这次并没有一杆子打死所有人,她笑着说道:   “可医属的规矩不能改,女医还是要从村里选,谁要是敢动她们的路,我就让她这辈子没路,不过你们为我做事也不容易,这样吧,以后只要是正式的村医,那就能不用考试,直接收一个女徒,自己女儿也行,别家的也罢,随你们的便。 第199章 一个信吏   女医们面面相视,完全想不通韩盈这是什么打算,郑茂犹豫片刻,率先开口问道:   “这,医曹,女医收的女徒,没别的要求?”   “嗯,她们不计入收徒考,直接参加成医考。”韩盈语速放缓,慢斯条理的继续说道:   “女医总要往外面走的,拘在这小小的宛安县算什么?可走太多对县里也不是好事,还是多储备些女医吧,成医考定个例,每年开一次,过了的人记在册上,每年复核,日后要是有人走了,空出来位置就从这上面按序选人。”   这和论资排辈是一回事,谁资历老谁先上,从古至今都很常见的一种提拔手段,属于相对情况下最合适的办法,毕竟无论是考核还是上级挑选,中间能做的手脚多不说,还很难抓到人,但排时间做手脚就难了,有记录还有人看着,动手就有痕迹,搞事情的代价太大,自然做的人就少。   很多东西,都是一通百通,觉着自己有些开悟的韩盈发现,像这种按时间排机会的事情还有很多,嫡长子继承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么做还有一些其它的好处。   就比如,资历确定后,村医收下的学徒肯定要踊跃学习通过考核,韩盈手里的人才储备会增加很多,储备挑选的目的就达成了,而对于这些短期内得不到晋升的学徒们来说呢,有了固定的晋升顺序,她们之间的竞争压力会减少很多,被老师拿捏的程度也会降低。   如此一来,她们在做事上,也能减少很多为了职位而产生的勾心斗角。   好处有很多,坏处也不是没有,最明显的就是论时间排机会,一些优秀的人才就要浪费数年的光阴等待,不过,这种现象韩盈现在还不需要担心,她应该愁的是大家晋升的太快了,机会太多,完全没给女医们沉淀的时间,就差没拔苗助长了!   韩盈的这条新规带来的后果,女医们还来不及细想,此刻已经没人还能保持理智思考,更多的人被单收女徒这点给吸引过去,稍微品味,便觉察到了问题。   她们手底下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徒?   自己的女儿,儿子,侄子侄女,被人花钱送过来干活的‘小仆’,少的有两三个,多的七八个都不止,这么多人,就一个直过的名额,怎么分?   不管分谁,没分到的那些人都得不满!   郑茂想起来自己的一家子人就开始头疼,她看了看韩盈的脸色,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医曹,那我们剩下的帮手——”“女帮手两年内禁考学徒。”   这些村医收的帮手,教学时间怎么都得在一年以上,多的甚至能达到三年,做为基础的赤脚医生完全足够,每个村医收一个,储备的人才今明两年就不用太愁,所以限制剩下的帮手机会,给别的农女机会就很有必要。   两年禁考,那至少第三年才能考学徒紧接着考成医,三年的时间,新收的村女实力好的,差不多也能考过成医了,考不过那韩盈真的没办法,只能把机会先给帮手。   没办法,未来太难预测,韩盈根本不确定这点人能不能撑到三年后,需要的时候有人能拿来用就不错了,上阵还有父子兵呢,亲母女姐妹的一起出去闯荡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医阀,等真势大到那时候再说吧。   只是这些都是女医的事情,而男人——   韩盈面色不变的开口道:   “我知道发钱算药材的时候,身边没几个男人震慑着不行,也知道看病的时候,最好有个男人制着病人,省得挣扎起来控制不住,有男帮手没什么,可把医术随便教给男人,是把我要教的‘女医’全不当回事了吧?”   如果没有前面的那些铺垫,单独提医术教给男人,那女医们的只会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有人敢和韩盈辩解,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当韩盈处理了楮其,又将所有的教导都定性为违反规定之后,男人学医便也成了问题。   顺着这个思维下来的女医们不再敢多说话,还有人又将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未等人开口,韩盈就已经说道:   “帮忙做事儿的那些男人我不管,可那些将医术教给男子的,今明两年全都禁止晋升!”   话音刚落,徐蝉就猛的攥紧了拳头。   晋升的惩罚重不重,要看情况,如果没什么晋升的机会,那它和没罚一样,别说和降低、降低职位相比了,连罚钱的肉痛可能都比不上,可若是正值上升期,那就不一样了,别说一年,半年就能让一个人还是乡医,另一个人却已经去它县当医曹了!   这中间可是差了整整两级,徐蝉只是想想,就觉着自己的心疼的滴血,无数的悔意涌上心头——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教了啊!   徐蝉正在懊悔,郑茂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年龄大了,也不想去外县瞎折腾,人离乡贱不说,还劳心劳力的,哪有在家里的日子舒坦?她也不打算去县里做事,在乡里受人尊敬的过日子多好,不晋升对她来说压根算不上惩罚。   不过,晋升不算惩罚是一回事,被上面记住不喜又是另外一回事,郑茂现在尤其庆幸,因为和韩盈在一个亭,又有韩羽这个大医院的缘故,她那边根本没什么找她看病的病人,家里也没人觉着这能拿来吃饭,全学怎么种药材去了。   这可真幸运啊!   郑茂的兴奋旁人不算多么清楚,末位的梁陌倒是眨了眨眼,她年龄虽小,职场经验也不丰富,可她能走到现在,智商总归是不低的,别人不能升,岂不是她就有了机会?   众人的心思瞬间各异起来,韩盈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看着她们的表情,嘴角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不多做实务人就虚,她之前就是只有见识没有解决办法,好在现在也算是想明白了,就一点,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就没有完全一致过。   现代她一个医院同科室里,结婚的、没结婚的、有孩子和孩子要结婚的女人之间,很多认知和利益都没办法协调,更不要说现在,怎么可能因为让儿子进入女医体系,就全部联合一起向自己施压?   这种极端情况,韩盈现在想起来,只觉着自己的脑袋简直是进水了。   不说别的,给于秋、梁陌、何齐一个升职的机会,她们是想摁死想要给自己儿子开后门的徐蝉,还是站到徐蝉身边?   这还用选?肯定是前者,别人儿子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找准点,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啊。   “这晋升,是连底下的村医也算吗?”   良久,于秋突然开口问道:“还有,什么程度算学医,什么程度算打下手?”   打下手肯定要懂一些医学知识的,完全杜绝女医在行医过程中没有男性参与,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只需要从制度上卡死男性从女医体系中得到晋升、完整医术的机会就好,听于秋询问,早就想好的韩盈直接道:   “能够独立开药方的,这样的人要再和我说是‘帮手’,呵。”   韩盈没说后果,可听的众人全身肌肉猛然一紧,连连说道:   “连药方都能开的怎么可能是帮手!”   “就是,这样的人若是还敢狡辩,那就要狠罚!”   “直接把她职位撤了!”   说话间,有人遥遥的看了眼徐蝉。   韩盈没管手下女医这点小心思,她轻咳了一下,继续道:   “好了,还剩下最后一件事,如今事务繁多,偏偏县里到乡里也没个人传信,往来间已经到了耽误正事的地步,我想再增设几个咱们医属的邮驿,就负责乡县村之间的送信,你们家里若是有儿子成年,又没处某事,想要来试试的,可以和于秋说一声。”   信息的畅通是保证政令下达,中央对地方控制力度增强的最重要手段,这是韩盈所有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只是见识不足的女医们还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么险恶,光顺着韩盈给出的理由往下想,还觉着真是这么一回事。   对此,深有感触的于秋第一个站出来同意:   “这可真是好事儿!之前消息给各乡说,全靠女医回家的时候自带,七八天才能给个回信,别提多麻烦了,要是碰上个急事,我还得花钱请人,钱倒是小事,主要是人情难还,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吧?更何况,亭长和邮吏也不是天天在啊。”   和已经形成规制,一切固定,恨不得天高皇帝远再远个十万八千里的边疆不同,医属的女医还是很希望和县里保持消息畅通的,没别的,机会多啊,就像这次,要是没人通知她们过来,那就直接错过了晋升机会,不仅于秋同意,其她女医也纷纷点头道:   “是这么个理。”   “靠轮学的女医就是不靠谱,之前让小夏稍的口信,她是回家之后再过来说的,这时间就剩下一天了!要不是我求到亭里,有个亭吏骑马把我送过来,那什么都错过了!”   “还有去村里,那个口信带过去别提多慢了。”   “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有事,那个要忙,就没有一次到齐的!”   显然,对于增加邮驿送信的事情,女医们都表示赞同,韩盈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今天的事情就先说到这里,大家回家把事情都收拾清楚了,乡内犯律的女医都理清楚,十天后再来商议出去的事儿。”   韩盈一说结束,女医们终于松了口气,之前压下去的各种不适也冒了出来,这个觉着后背黏腻的吓人,那个发觉自己的头发掉下来好几缕,还有人手指和手心疼的厉害,抬眼一看别人,嘿,和疯婆子差不多了!   不用多说,自己的样子也好不了哪里去,就这个样子,再加上韩盈今天发的这通火,布置的事情,谁还敢多待?纷纷起身离开。   只是一起身,女医们才发觉自己不是腿脚发软,就是麻的厉害,意志力强的,还能强撑着慢慢的往外走,年龄大,又或者身体不行的,那就真走不动了。   周鱼和徐蝉以前互看不上眼,可此刻也在意不了那么多了,两个见面就要呛一口的人搀扶着,尽量让自己不露出异样的往外走,梁陌情商上线,看郑茂实在是起不来,直接上前搀着她,就连于秋也像是踩在水上似的,脚下飘飘忽忽,触不到实地。   出了门,于秋对着众女医开口说道:   “这幅样子还是先别出去了,咱们去亭台那边整理下再说。”   头发凌乱还身上有土,个别者眼圈还红的厉害,看起来狼狈的吓人,她们怎么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去让别的小学徒或者病患看见了,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呢。   想想这后果,女医们就点头同意了,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走去廊边,上台阶的时候,腿脚不利索的郑茂一不小心踩空,径直向后倒去,身后的徐蝉赶紧伸手托住,周鱼也上前架住,连带着梁陌三个一起使劲儿,才让人没摔了。   好不容易坐在廊边的凳子上,郑茂平复着砰砰直跳的心脏,苦笑着开口道:   “今天医曹可真是……唉。”   闻言,于秋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道:“被气狠了吧,以前医曹心可软了,哪里会发这么大脾气?”   “不发脾气的人发起来脾气实在是太吓人了,我这腿现在还是软的呢。”说着,郑茂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又伸手捶起来腿,状若无意的提议道:   “可不能让医曹这么发脾气了,再来一次,我这把老骨头都要交代到这里了!”   “郑姐说的对。”   周鱼想起来刚才在茶室里的经历就觉着后背发寒,再来一次?那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我回去就把乡里那些个违律犯法,惹医曹不快的人全都给清理个遍!”   于秋伸手搭在周鱼的肩膀上,和对方对视的眼神中涌出无数情绪,最后,都化作了一句话:   “清理狠点,连带着我的那份。”   修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的女医们,互相重新拢好头发,检查过对方的脸色,再将衣服上的泥土拍掉,这才将陆陆续续的离开。   借口自己年龄大,还没休息过来,走不动道,再等一会儿才走的郑茂看其她人都离开了,这才对着于秋问道:   “之前没好意思问,医曹说的这个邮驿的活计……”   邮驿单独拆开就是一件利好各方的事情,韩盈和于秋提过,此刻郑茂过来问,她也就直接说道:   “你要是想,名额肯定能给你留一个,不过这就是个送信的,不入秩也不入册,待遇能有个六七十石就不错,不算多,但糊口是没问题的,时间上也灵活,农收时节安排好了,回家种田也没事,这职位医曹原本是想给你们这些乡医做福利来着,只是这事儿一出,我觉着……”   说到这里,于秋回想起当初韩盈说的话,给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回答:   “时间我估摸着长不了,你任职的时候儿子能做,不任职的时候,基本上就被要解雇了。”   于秋对韩盈还算熟悉,这话基本上能保证九成真,因为韩盈一开始就没打算把邮驿设置成能够做一辈子的吏,而改为‘杂吏’,换个说法,就是临时工,合同工,扔出来让部分乡女医家里儿子去做的一个工作。 第200章 后续反应   这是韩盈认真思考后给出的解决办法。   受限于需要承担生育成本的原因,职业女医很难像男人那样,拥有大量的后代,甚至能够按照自己的需求按照性别进行联姻、交易,再拼劲全力去生,孩子的数量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而大部分职业女医绝对会比这低很多,可能普遍只有两个孩子。   孩子太少,对女医来说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一大劣势。   能选择的范围实在是太窄了,儿女只要稍微有不成器的,女医前半辈子的努力就要白费,要是出点事,中途失孤,那后半辈子直接要完,这使得孩子的重要性疯狂上升,直接在古代体会现代二胎家庭的快乐,甚至想做封建专职大家长,她都得掂量掂量孩子逆反想不开的后果。   简而言之,从选择、对孩子的权力和控制上,女医们就是要比男人差一些。   不过,韩盈觉着这还真不一定全都是坏事。   家长的权力下降,代表着孩子的地位能有所上升,君臣夫妻父子能列为三纲,就是因为本质是一回事,君对臣有绝对的生杀大权,丈夫对妻子、父母对孩子同是,忤逆不孝可是真的会死,而评判标准……父母告了就是。这种层级似的剥削,给了所有身处其中的人能够释放被剥削压力的奴隶。   在韩盈来看,这和印度的种姓制度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说的更好听,而且人员身份有一定的流动性,看起来更加迷惑人,可其稳固层度与剥削程度,比种姓制度更甚。   所以,让孩子不成为奴隶,同样是对三纲五常的撬动,稀少的孩子数量和对后半辈子的要求,会倒逼女医们寻求更加平等、尊重孩子的教育模式,家庭氛围会更好,孩子心理健康,成才几率更高不说,从这样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即便是男孩,他也不大可能是支持压迫女性的封建男人。   这也是韩盈更加全方位看问题之后才想到的,后世一些发达的,思维重塑稳定后的国家,男人带孩子不仅贼溜,还引以为豪。   社会是能塑造人的,不必把男人一杆子全部打死,而是要转化他们,让他们从不强则辱,时刻被压迫的父权中,吸引到更加温和,尊重、自由的母权中来。   经历过黑夜,才会觉太阳无比美好,受限于社会基础,母权数量肯定会偏少,正好,在父权的对比下,稀少又更有进步性,把人当人的母权就更显得弥足可贵了,这就和真正好的清官一样,有的选的情况下,谁不会选对自己更好的一个呢?   当然,既然是母权,那就得在母亲,也就是女人的领导下,女医还是只能有女人,男人还是不能以医术进入这个体系,可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直白的表达不要男人,当然会引发不被允许进入的男人们的不满,但换个说法,只要女孩呢?   那,人们想的大多是自己的女儿能不能符合标准,就算是有个别者不满,可韩盈还卡了一手村女医的晋升呢,谁有病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给别人做嫁衣?这些女医百分之百会卡死这条,不会放任何一个男孩进来。   到了现在,韩盈发现,其实讲道理是危险的事情,理由只关乎于立场,谁能保证自己不遇到杠精?甚至有些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就像是男人看女人病很麻烦,女人给男人看病其实也是会有麻烦的,还有男人的兵劳役,只要能赚到钱,那花钱请别人也可以啊。   女医体系上升空间太大,钱拿的也不少,肯定会有人削尖了脑袋进,倘若继续用女人给女人看妇科病接生更方便这条理由,那男人为了达成这点,给自己来一刀,从此做公公,这就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事情了,甚至他还可以用自己力气更大,不需要生孩子来论证自己更适合做村医呢。   韩盈还是相信人能干出来这事儿的。   只要开始举例,开始用具体解释,那迟早要输掉,那还是别讲道理了,形成绝对优势,有了拳头,讲个屁的道理,她做的事情就是道理!   用规则卡死机会,身处其中的既得利益者会维护好自还己的利益,时间长了,真正无解的‘自古以来’‘女人就该做女医’之类的无法辩驳理由就能够出来了,或许还有更好的,逻辑自洽无法被反驳的话术,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保证了基层女孩在女医这边的上升通道不被侵占,高位女医家的男孩也可以给予一点优待了。   邮驿是裹着糖衣的陷阱,它的要求不高,成年,身体好会骑马就行。   可,骑马得练吧?那就没有多少精力学医了,儿子未来想抢过自己的姊妹可能性就很低,而邮驿是个固定职位,它没有上升的可能,甚至还是跟着母亲来的优待,儿子只要还有点脑子,他就得和自己母亲站到统一战线去,甚至要督促母亲奋发向上呢。   优秀的规则,能让大众自主往规划者所需要的方向走。   而等到某个女医能做到医曹,嘿,这个职位安排什么工作不容易?满大街就没有不要男人的岗位啊。   地位升上去,手头资源够了,做什么都会很从容的。   韩盈的种种设想,郑茂是参悟不透的,她更在意自己家里人能不能蹭上这个职位,六七十石粮食呢!又不耽误种田,不能一直做算什么,这年头能有个种田外的工作给家里人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问清楚做这事需要会骑马,郑茂麻溜的快步往家走,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腿软的样子。   郑茂和韩盈同亭同乡,过往,韩盈一个月怎么都要回一次家,而韩盈兄弟徒弟连带着她身边人也常在乡里走,这让乡里的女医根本不敢做贪污的事情,不然郑茂也不敢那么快的表忠心——她拿的真不多。   回想起这点,郑茂心里还有点小得意,她脑海中回忆起过往那些人往家里送礼,被自己退回大半的日子,以及儿子的埋怨,不由得咧开了嘴。   看看,还是她拎的清吧!   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训斥儿子,郑茂又想起来自己问的邮驿来。   楮其这狗养的玩意,实在是把医曹气狠了,当年医曹差点被人给略了去,都不至于说什么不干了,这次……唉,其它地方的乱象也太多了,这烂摊子肯定是谁带谁生气,就算不生气,看这些事儿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心情不好,看她们就要不顺眼,这时候本来就要命,要是再有人做什么事惹的医曹不快,她不至于撂担子不干,但肯定能消减大家待遇啊!   指不定这能给自家孩子的邮驿就没了!   郑茂之前说的那些话,就是希望别的女医把自己手下清理一遍,别在搞幺蛾子,惹的医曹再发火。   当然,这样的话对大家都有好处。   而除了好处,郑茂还有别的心思。   她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手底是下干净,可干净的功劳和她没多少关系,那是韩羽带来的,她在医曹眼里现在是有小过而无大功,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这种时候,必须得想办法稳固自己在医曹心里的地位啊!   至于办法——   别的女医不都是去清理自己乡里的问题了嘛,这样一来,她们明天应该抽不出时间给医曹退钱了吧?   那我就是第一个向医曹表忠心的人了!   心里头弯弯绕绕不老少的郑茂得意的往家走,路上看到别的人还能乐呵呵的打招呼,可一到了家,那脸瞬间耷拉了下来,整个人阴沉的厉害。   郑茂这辈子生育了五次,两儿三女,可惜的是两个女儿早早的夭折,剩下的那个好不容易活到了成年,却死在了生产上,如今两个儿子,大儿子还活着,二儿子又死于劳役,还好留下了一双儿女,因年龄大了,家里还算殷实,小儿媳就没有改嫁,分户不分家的过着。   因没有分家,大儿子和二儿媳一看郑茂回来就赶紧迎了上去,只是一看郑茂的脸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不是说这次去是好事么?怎么阴着脸回来的?   “阿母,这是……”   “别提了,出大事儿了!”   郑茂先是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后,招呼着儿子和儿媳靠近自己身边,将声音压低,极为严肃的说道:   “别乡的楮其,贪了接近九千钱的钱款!医曹下去去查,又发现不少违法的事儿,今天说出来差点就要不干了!”   “啊——!”   “嘶——!”   骤然听这么大的事情,二儿媳和大儿子脸上都浮现出惊骇的表情,纷纷问道:   “阿母,你不会是被牵连了吧,以后还能做乡医不?”   “婆母,月女没有斥责你吧?”   自己这儿子真是够气人的。   若是没有对比,再加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郑茂可能也就过去了,毕竟自己孩子嘛,生出来还能塞回去不成?可有了对比,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能继续选呢,郑茂脸色一沉,直接骂道:   “乡医乡医,就知道问老母我还是不是乡医,怎么不问问我今天遭了多少罪?要不是你过去非要收下来那些礼,要出去和人喝酒,我今天何至于担惊受怕,担心一家人生计就此没了着落?你知不知道楮其这辈子完了,她要连带着孩子一起黥了面去补城墙!”   闻言,大儿子僵在了原地,他想起自己看到那些城担舂所过的日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他这个样子,郑茂心下满意,她看了眼二儿媳眼中流露的惊恐,安慰道:   “别担心,咱们分了户,只要事情不是太严重,那就不会牵连你。”   事情不严重不会牵连,可事情严重呢?甚至说,就算不严重,就阿母连带着这个大叔子全完了,她一个寡妇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二儿媳扯了扯嘴角,还是笑不出来,索性放弃:“阿母说的这算什么话,都是一家人的,哪分什么牵连不牵连?”   郑茂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媳不容易,她叹了口气,道:   “唉,我知道你不容易,好孩子,别担心,这险阿母算过去一半了,咱们把这些年收的礼折换成钱交上去就好了,日后谨慎着点,别动那些歪心思就好,医曹是个宽厚人,她又允了女医收个女学徒能直接考女医,小蚕年龄差不多,就让她学起来这个吧,虽说是初期没什么大用,可好歹在村里不受人欺负,日后要是能起来,你也就能享福了。”   韩羽的医院开的实在是太好,生育和一些常见病首先考虑的是去大医院,除非是一些急症和稍微处理就行的病,否则压根不会过来找自己村里的女医治病,这件事儿好坏掺半,女医钱少赚的同时也少担了风险,村里的地位也低了一些,不过,也就是低了一点而已。   现代小诊所的医生普通人也不会随便得罪嘛,更何况女医还管着村里药材售卖呢,顶多就是不能在村里作威作福,出了村没人理会而已,孙女能做到这种地步,二儿媳后半辈子也就有依靠了。   安排好二儿媳,郑茂又扭头对大儿子问道:“你二弟媳不容易,我这么安排,你有意见吗?”   机会没落得自家手里,那肯定有点不舒服的,不过一个学徒的机会而已,且不说他没有当龄的女儿不说,就前期做个女医也没好到哪里去啊,至于日后起来,嘿,谁知道这个日后是多久的日后?还没有哄好阿母让她多活几年有用呢!   这么想着,大儿子说道:“阿母还是您厉害,我这事儿做的……嘿嘿,以后还是都听您的。”   “哼。”   郑茂冷哼一声,心下终于满意了几分:   “行吧,你这边也还有个机会,我跟你说,医曹要增加邮驿,我想让大孙子……”   在郑茂和家里人商议着怎么快点让医曹解气,谋划邮驿职位的时候,徐蝉也头疼的看着自己的家里人。   和郑茂不同,徐蝉一生只生育了三次,一女二儿,她做寡妇的时候,女儿已经十三,次子只有十岁,按理说这个年纪人已经能立住了,可架不住有人引着这孩子去水边跑——   于是,徐蝉就剩下了只有八岁的独子,为了全家人都活下去,她只能赶紧挑个合适的人家,将长女出嫁,把田产分了三分,一份给了丈夫兄弟,一份由娘家兄弟看着,另一份带着,和次子一起去女婿家里住着,这才安定下来。   只是事态远比徐蝉想的发展的还要快,谁都没想到,突然有人要招收女医,她当初只是想多个谋生的技艺,就这么去了,也没想到自己医术和算数上有几分天赋,学的比别人还要好,后来稀里糊涂的当上了乡医,手头那么大的账,还赚着这么多的钱。   钱来的太快,人就会飘,而机会一多,人就有了赌性,更糟糕的是,徐蝉窜火箭似的三级跳,身边人不仅大变样,很多规则也开始变化,各种钻空子的潜规则一窝蜂的涌向了徐蝉身边,她一边感慨城里人真会玩,一边学着上手。   当然,最初徐蝉这么干还真不是为了做坏事,而是规则和现实冲突时,为了完成任务只能牺牲规则,就像韩盈要求分钱时村里人必须在场,可有些村分钱时不是农闲季节,要忙着下田呢,哪能等一天?那只能换成几户人家一起推一个人代领。   而这样的改变,因为消息来不及传递的原因,就只能先做后说。   次数久了,人就有点别的想法,徐蝉教导儿子学医原因很简单,倒不是为了给铺路,就想给自己培养点帮手,最简单的,收药材的时候得有人去查一遍药材,防止缺斤少两,以次充好之类的——这真得做,以前徐蝉真遇到过这种事情,要不是她坚持查,那损失可就大了!   那么多药材,时间上又急,同时还有算账的事情,她一个人干不过来,可招人那是要花钱的,尤其是认药材的,那就更麻烦了,还得防止她们和别人串通,自家人用起来省钱也简单,当初儿子女儿她都想教来着,可女儿要照顾孩子,本就忙碌不说,还没那个心劲儿,学不动了,而女婿帮她看着钱,也抽不出空来,那只能抓着儿子教导了。   这教导就是刚起步,连药材都没认全,字也是马马虎虎的认得三四百个,不算多严重,可医曹这么一查,那事情就严肃起来了。   看着一家子人,徐蝉愁眉苦脸的问道:   “你们说,这事儿要怎么办?! 第201章 威逼利诱   徐蝉女婿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这时候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倒是徐蝉的独子虽然年轻,还看的清楚,他直接道:   “认错,认罚,停上两年不晋升不就行了?”   “你懂什么!”   徐蝉怕的就是这个,她声音有些尖锐:“知道现在错过两年有多严重吗?还有你,你以后就什么都做不得,只能在地里刨食了!”   独子当然是清楚的,他说认罚,就是为了这个,毕竟按照母亲刚刚说的,那他其实根本没到惩罚的范畴——他才刚认药材而已。   但规则这个东西,它是会内卷的。   毕竟这才三四年的时间,冒尖的已经走了,剩下的女医们实力其实都差不多,拉不开太大的层次,那就得从别的方面挑,比如年龄,家庭,这时候,徐蝉犯的这个错就是一个非常显眼问题了,谁知道它会不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独子觉着反正是避不了的,现在认罚,总比日后被拿来反复说的好,只是这话不能生硬的说,他想了想,道:   “阿母,咱们现在过的挺好的,别的县的医曹给的多,可干的活也多啊,还没个人依靠的,出了事儿都得自己担着不说,里面的那些弯弯绕绕咱们也都不清楚,还不如停两年,把这些学明白了再说呢。”   大女儿也认同幼弟说的话,她抱着孩子,赞同的点头:“对啊,阿母,你现在连字都还没写全呢,去了外县做不好事情的。”   被家里两个孩子指出不足,徐蝉面子上是有点挂不住的,她神色有点不愉,好在她能听得进去劝,没有直接恼羞成怒,而是顺着儿女的话往下想,发觉的确是这么回事。   这些年,她能赚到这么多钱,做成这么多事,其实不是她非常有能力,而是医曹给她们创造了一个很好的环境,背后有人帮着,手下有人能吆喝着不说,还有医曹的名头,她走到哪儿别人都敬三分,去亭里,乡里,那些吏目也是能帮则帮,甚至还有人能指点她几分,要是没有这些,她哪能办成这么多事儿?   反过来想想,要是没有钱,没有医曹在上面撑着和手下的那些村医,她一个人能在它县做下去吗?   徐蝉摇了摇头,她没那个信心。   认清自己几斤几两,能够让人冷静下来,徐蝉这时候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两年是不是太狂妄了,怎么能觉着自己居然能做的了医曹?这样的大人物,她过往连听都听不到的!   徐蝉又觉着自己后背发凉,她忍不住喃喃道:   “是得在家里好好学学再说……”   听母亲这么说的独子和长姐互看了一眼,也放松了下来。   这两年母亲实在是太疯狂了,一家人被她驱使的干这干那,没个喘息的空闲,好在有钱,累也不算什么,可总不能为了钱,就抛家舍业的往外县走吧?   谁知道那边是好是坏?怎么就忘了以前独木难支,被外人和叔伯舅舅欺负的时候了?   其实,要是能力行,那去外县也是个好事,就像母亲这一起来,叔伯舅舅把之前强占的田全都还回来似的,可问题是母亲能力不行啊,别人不清楚,家里人还不清楚她几斤几两?乡医也就是今年才稳定下来,做事不再出问题,外县医曹——   那还是算了吧。   正当两个孩子高兴的时候,修整好心情的徐蝉道:   “行,我明天就去找医曹认错领罚,咱们一家子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正好向医曹问问,咱们该从哪里学,学什么。”   提到这个,徐蝉又想起来韩盈说的女徒的事情,她一拍大腿,直接道:   “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曲米,医曹允了女医收个徒弟,以后能够考女医的,你以后别带孩子了,把时间抽出来学医,这么好的机会呢,就算考不上,也能帮我做点事呢。”   大女儿明显有些为难,家里的事儿那么多呢,哪里能抽出来时间?更不要说她现在家事都做习惯了,容易不用费脑子,折腾那么多自己不熟悉的事情干嘛?那些草光看人就头疼好嘛!   这么想着,大女儿就拒绝道:“可小宝……”   “小宝都两岁了,有范大给你搭把手呢,够了,实在不行再买个仆人,家里有这些钱!”   徐蝉铁了心的让女儿学医,就算女医没考下来,那也能给她打下手,而看母亲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还给了解决办法,大女儿也就没了意见,只能点头道:   “那就学吧。”   女儿有了安排,儿子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徐蝉现在有点风吹草动就心慌,她想了想,道:   “至于幺儿,你等明天我问问医曹再说吧,她说不定有什么主意呢,医曹是个厚道人,本事也厉害的紧,你们不知道……”   在徐蝉和家里人说起来韩盈的时候,周鱼真如她说的那样,准备清理自己乡内的那些女医,不过,她不打算自己一个人干。   事情要从周鱼回家开始说。   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回家远远的看清院子里等着的人是谁后,头也紧跟着疼了起来。   说起来也巧,周鱼的乡就是韩盈当初走过的乡之一,之前看到的那对区别的对待的哥哥妹妹就是她手下的人,名字叫何篙,和周鱼同亭居住,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妇人。   这个上进心呢,体现在她很能做事上。   周鱼安排的任务,她都能很漂亮的做好,完全不用人操心,不过缺点也很明显,有能力的人总会自持能力要求减少管束,何篙不至于那么刺头,但她的确明理暗里的要求给她放权,还非常擅长先斩后奏,奏的时候还特别会找理由,时常堵的周鱼说不出话来。   好在周鱼有容忍之量,何篙的行径也太触犯周鱼的底线,再加上如今情况特殊,都是职场新人和新兴势力,机会特别多,指不定以后谁比谁厉害的缘故,两个人还能继续共事,当然,这不代表周鱼看到何篙会非常的开心,她恨不得躲着这个下属别见面为好。   不过,这次周鱼远远看着何篙,虽然还是停住了脚步,可人却没有走远,稍微想了一下对方的情况,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她不避反迎,直接往家里走,而看到周鱼回来的何篙赶紧迎了上来,满面笑容的招呼道:   “周乡吏!你可算是回来了!”   “嗯。”周鱼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何篙还未察觉到问题,毕竟周鱼过往对她也是这幅模样,她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在热脸贴冷屁股,而是直接问道:   “周乡吏,今天这会怎么样啊?是不是又要提拔女医了?还是有什么新事要做?您尽管吩咐,我这边绝对把事情漂漂亮亮的做好!”   “提拔?做事?”   周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上下打量了何篙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后嗤笑一声,什么都没说的就往前走。   何篙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周鱼不喜欢她,这点何篙很清楚,甚至连为什么不喜欢也很清楚,不过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周鱼需要自己为她做事,而自己只要保证把事情做好了,明面上说的好听,最后对方待遇再给到位,那两个人面子上就能过得上去。   以如今的现状来说,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混成心腹反而麻烦,她要是伏低做小久了,再有能力,用着这么顺手,指不定那次自己有机会了,周鱼一个我需要你,直接就把该落到她头上的机会给了别人,再要不就是要走的时候要拉上她——那可就惨了!   所以何篙刻意做了半个刺头,只是既然做刺头,就得承受刺头的风险,比如此刻,她明显感受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对她来说是倒大霉的事情,但周鱼是不会好心的给她说的。   当然,这种情况,何篙也不是没有办法,她做出一副讨好的表情来,亦步亦趋的跟着周鱼,看她坐下,又是递茶,又是捏肩,而后再小心翼翼的问道:   “周乡吏,周姐,周姐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出什么事儿了?”   好好的享受了一把平日里自傲何篙的服侍,周鱼这才慢斯条理的说道:   “是啊,出事了,医曹一直禁止将医术外教,尤其是男人,女人做的事情,本就不能教给男人不说,你还教导到儿子到能独立看诊——”   说这话的周鱼没有多少幸灾乐祸,可这比幸灾乐祸更甚,因为有了这条规则,周鱼能够轻而易举的清理何篙,而她现在就算有再好的口才也没用。   这和以往不同,以往周鱼压根没有让何篙失去女医身份的能力,更准确的说,在上下级之间,行事必须要按照规矩来,除了何篙自己犯错,甚至于犯大错,否则周鱼都只能忍着,继续和何篙共事。   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权力游戏带来的必然结果,上下级靠的越近,越需要上司和下属遵守一个默认的规则,这点任何组织中都通用,就算是皇帝想清理三公,也得找一个符合大家认知的借口,哪怕大家都知道那是借口,也不是直接就以今天丞相左脚进的大殿,或者看丞相不顺眼就要提刀杀了他。   这么做,其目的就是为了向大家证明,他还是个遵守规则的人。   皇帝尚且如此,更何况周鱼?   可此刻,韩盈给了定性的规则,而何篙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何篙瞬间想透了这点,她给周鱼捏肩的手猛的停住,好几秒之后才继续捏起来,又对着周鱼问道:   “这,怎么突然要查这个了?”   “防某些人想要给自己儿子开后门呗。”   感受到对方动作停顿和微微颤抖的声音,周鱼心下满意,继续说道:   “女医本来就是公开挑选,保证公平公正,这是底线,医曹怎么可能允许有人破坏它?”   周鱼的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何篙还是感觉她说的就是自己,她教儿子,不就是因为他年龄适合,而且男孩没有生育拖累,走的更快,到时候母子两个人一起使劲儿更容易么。   可现在他不是助力,是麻烦了!   这样的结果,何篙是心有不甘的,但当初她这么赌,如今也得承受这样的代价,如今之计,最好是想办法将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何篙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我这还不是忙不过来,想让儿子帮忙做点事嘛,周姐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赎罪的法子,教教妹妹我。   说着,何篙又补充道:“日后您有用得上我的,直接吩咐就好!   等的就是何篙这句话呢!   “我这儿还真有件事儿让你做呢。周鱼笑着说道:“乡里和你一样的女医,似乎不少吧?   何篙手彻底的僵住了。   周鱼的意思,明显是想让她去找这些人,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她若是做了,肯定要被记恨住,周鱼罚的越狠,她被恨的就越深,这——   不做,她就是被狠罚的那个了。   好一会儿,何篙才稳定情绪,她平静的应道:“是有不少,周乡吏想知道是谁的话,我过两日就为您找来。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周鱼丝毫不在意何篙的态度变化,她和对方的关系一直都是面子情而已,这次说白了仍是利益交换,她是想让医曹安心,可自己一个人挑手下二三十个女医,搞不好自己也得交代进去,就算是不进去,那也得拖很久,中间还得闹幺蛾子,必须绑上几个人为自己卖力。   那,何篙就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她有能力,又有把柄,不驱使她驱使谁?   周鱼想着情况,嘴角露出一抹隐秘的笑意。   把女医都聚集到自己这边罚人难,可玩个猎人跑得快的游戏,那就容易多了。   不过,猎人名单列起来也容易搞事情,还是得防一手何篙。   这么想着,周鱼道:“奥对了,医曹说她有打算让表现优秀的女医,收一个女徒。   在这个消息口口相传的时代,信息不仅珍贵,还因为验证困难,能够随意被个人曲解,隐瞒,周鱼没那么大胆,但也会九真一假的误导何篙,以达到更好的效果。   “女徒?   何篙微微皱眉。   “嗯。周鱼再次补充道:“算是免了学徒考,能直接参加女医考试。   何篙忍不住思索。   受限于信息传递匮乏的原因,她不是没有怀疑周鱼,可她只能从周鱼这里获得消息,这就让人头疼了,好在,她和周鱼同亭,两个人虽然互不喜欢,但事还是要一起做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会大坑她。   那,再联系一下医曹大发雷霆的原因,一个可能就呼之欲出了——   学徒的考核内容要换!   如此一来,岂不是招收难度更高了?   儿子目前已经废了,她也自身难保,那现在这个学徒要求,她必须给女儿拿到!   思索着要怎么找到证据,何篙一路走回了家,抬头就看到还在角落里玩蚂蚁的女儿,生出几分窒息的何篙沉默两秒,快速冲进了屋内,拿出了最近两年的新兴玩意——鸡毛掸子。   而在某个女儿享受完整童年的时候,韩盈也开始迎来了女医们踊跃领罚的日常。   送走了过来表忠心的郑茂,没多久就迎来了认错的徐蝉,紧接着是何齐、周鱼、梁陌…… 第202章 信驿魏临   这些女医,韩盈不仅没有拒绝,还各个都聊了很久。   因为交通困难的缘故,韩盈和她们的见面次数能低到三个月一次,感情、了解都有所不足,这次正好把这些都补一补,同时还能从她们口中再了解了解乡内具体情况。   果然,和这些女医聊完之后,韩盈便发现她走那一圈见的虽然多,可还是冰山一角,粗略看过而已。   借着乡医,韩盈将整个乡、村女医情况摸的更清楚,又从她们口中掏出更多的经验,在第二次会议上,她还是没有提女医外出的事情,而是先把学徒的考核和教育问题提到了首位。   后续教育急不了,考核倒是很快商议出了结果。   考数学,百位以内的加减,一次五十道题,计时考,直至考出成绩最高那个。   考试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有一个还算公平的筛选,十个阿拉伯数字掌握起来不难,百位以内的加减是现代六岁小朋友的课程,只需要空出来一点时间,有个木棍就能学,对家庭来说支出很低,能让大量的女孩空出时间学习,数学考试时主考官做手脚的可能也极低,没有语文那样模棱两可的标准(还得会写字,成本更高了),此外,父母也能学会,能在考试时做个监督。   说是考数学,其实最后比的已经不是数学,而是谁心态好,耐力强,足够细心,这些能力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通用的,在后续学医上也能使上力气。   只是韩盈还有一点忧心的地方,那就是随着如今医学研究的进步,女医考试要越来越严,而有些人,她可能会数学,但她天生就不适应医生,有可能考不过成医考。   这种情况韩盈打算在数学方面留个口子,留个可以晋升的通道。   这也是女孩们的幸运,有时候晋升不是有能力就行,更要看有没有适合的岗位,其它时候就算是会数学也没什么用,只能算算田地,做个度田的小吏。   好在,借助商业流转起来的女医组织,对数据的准确度和计算的需求极高,必须有人提供,整合这样的数据,让韩盈于秋她们进行参考,再统筹明年的发展,如此一来,职位就有了,晋升通道也就打开了。   因今年其它事情没有韩盈再需要操心的,她索性把大部分精力全放在了梳理整个女医体系上,来回赶路太麻烦,面对忍无可忍的通讯,在女医还没有将自己还未完全学会骑马的儿孙推荐过来的时候,韩盈已经急着先从县里招了一个,将乡医们暂时需要留在县里的情况传到了她们家里。夏日炎炎,在其他部门在气温影响下,不可避免的出现怠政时,韩盈的医属则是忙成了狗。   先是职位调整,明确了各职位的职权范围,工资,级别,按需求增加或者删减岗位,进行人事调动,最后统计成册,记载在医属内部的人事档案里。   忙碌的同时,还得在抽出人才在现有教材上重新编写,让学生不仅能学基础医学,还能识字,当然,还得把德行教育加进去。   这是韩盈抓教育的时候突然想到的,思想品德这种事情就该从娃娃抓起,现在就是培养真正和自己志同道合伙伴的时候,当然,还是得伪装一下,用之前的医德,医人,怜弱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种鼓励人向善、谁听都得说好的话来包装。   因为时间和如今的医学知识一卷写不完的缘故,韩盈直接让女医们边写边教,列出来教学大纲,先写第一卷 ,这速度就快多了,不出一个来月,包含了药材名字和一些基本常识以及思想品德的一千字认字册就这么出来了。   审核过没有问题后,韩盈又把这些人赶去实验怎么给学生上课,也就是教导老师怎么教导学生。   这样的经验还是很重要的,如今女医都是小班制教学,人少的可能也就一两个,三四个,和带孩子差不了多少,有一个好的经验总结,对女医教导学生,以及未来抓孩子教育都很有帮助。   不过想要获得这样的经验还需要时间,韩盈还需要等待,好消息是,她的邮驿陆陆续续的到位,马匹、特制的衣服,石印也都赶工完成,也小范围的试过送信速度,如今,也可以成建制的全面的铺开了。   将写好的尺牍分好,带着传,邮驿们迎着燥热的骄阳,就这么出发了。   古代赶路是件苦差事,骑马也是,不说马的颠簸,仅仅是坐在马背上,没多久屁股就要隔的生疼,如今没有马镫,全靠腰部使劲儿,时间一长,那腰就会就像腰断了似的,奔劳致死在古代不是个形容词,而是一个真实的现象。   事实上,一些上司在整人的时候,会故意将某些人调到偏远地带,而后催着对方赶紧去上任,若是年龄过大或者过小,身体素质差的,那根本不是上任,而是上去西天的路。   韩盈花钱雇佣邮驿,其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和基层间的联系,通信自然是越频繁越好,只是受限于竹简的费用和手写成本以及邮驿的身体,还是要控制一下次数,这使得邮驿一个月怎么都能休息个六七天,看起来和正常吏目待遇一样好。   但这种高强度劳动,六七天的休息时间对人来说是不够用的,毕竟这些时间并不是全都休息,可能要拿来洗漱,做活,累积到农忙使用之类的,而邮驿每日赶路的强度极高,哪怕是体能更好一些的男性,韩盈都不敢让十五岁以下的未成年来,这么一卡,最后能凭借祖母身份资格过来的,只有郑茂的孙子魏临。   魏临今年十六,勉强学会了骑马,还不太敢架着马跑,好在这一段时间因为需要,每天都在骑马,骑术飞快上涨,如今不说疾驰,小跑是没问题了。   他年龄小,还没有达到成年男性的体重,哪怕加了竹简的负重,马匹跑的也还算轻盈,自己一个人初上路,心情不免多了几分紧张,只是摸了摸身上良好的衣服,感受小风吹拂的舒适,又有了几分隐秘的快感与得意,谁能像他这个年纪,就已经能做信邮?   虽然得到这份工作有靠大母的缘故,可这年头,能靠上大母也是一种本事——谁让他生的家庭好呢。   当然,这样的工作也不容易得到,他得珍惜,不能给大母丢脸,待做好了,日后手头也算是能有点钱,能够自己买点想买的东西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魏临一路不停,来到了第一站,石村。   他穿着身蓝色的新衣,腰带、袖口,裤腿等处都有老邮驿提供的细节改动,使之更适合骑马,看起来也很独特,再加上专门配备的蓝色布包和健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沿途有村民看到他,不是侧身躲避,就是停下打量,眼中隐约带上几分羡慕。   魏临有些满意村人这种反应,他放慢马速,使其在距离人三四米的距离停下,大声喊道:   “那边的老翁,本村的女医在哪儿?医属来通知了,两个月后要进行公开收徒考试!”   林村是第一站,距离县城很近,甚至有胆大的人敢去县城卖东西,消息极为畅通,女医也不敢隐瞒,做事很是公平,收帮手也是按照能力公开来的,村里人习惯了这个,此刻听魏临这么说,也没有多少惊奇,而是纷纷围过来:   “医属还有专人送信了?”   “什么时候招学徒?要求是啥啊?”   “钟女医家在前面第六个院子里,现在正在家里晒药材呢,你过去就能找到她。”   “这次招多大的?是不是还要寡妇?”   邮驿走之前,都接受过韩盈的培训,要求就是尺牍交给女医留底,具体信息尽量通知给部分村民,越多越好,魏临遵守这条约定,他回道:   “这次医属要女医按村招人,十岁至十五岁都可以报名,考百位数以内的加减法,一次五十题,全对的再来五十道,直至决出分数最高的那个。”   说话间,五六个村民已经围绕到他身边,魏临又继续补充了一下细节:   “出题的话,你们可以多人一起出,出完立刻考,能找块空地把题写地上就行,不能的话那就找个声音洪亮的念题,具体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奥对了,这次的学徒招收有个要求,七年内不允许生育,有了禁止参加成医考,还要再多罚三年时间。不多说了,我得把信送给钟女医去,还得跑下个村子呢!”   魏临交代完,看来人越来越多,顿时发觉此地不宜久留,要是惊了马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他双腿稍稍夹了一下马腹,又扯了下缰绳,磨合了一个多月的健马从鼻孔中喷了喷气,向后倒了两步,避开人群,沿着小路就往前跑。   看着魏临离去,农夫们也不敢出言制止,好在他说的大事都记住了。   一个中年农夫看着人远去,想着他刚才说的话,不由得皱起来眉头:   “七年不允许生孩子,这就有点,有点……”   “三叔,这不是挺正常的事儿嘛?哪有当着学徒,要学东西,给老师做活的时候,她去生孩子的?这是当学徒伺候老师呢,还是老师伺候学生?”   旁边略微年轻的男人笑着说道:“你要是觉着家里大女儿十四要嫁人,转头就得生孩子,那就别上了嘛,我女十一,正好能上哩!”   “去你的!”   被叫做三叔的男人面色有些不愉。   什么都没有的猴群都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更不要说人了,在韩盈看起来区别不大,必须由思考衡量才能区分出等级村子,其实阶级高低之分其实也很严重,很明显,能够带来利益,掌握资源,上头有人依靠,还有极大晋升可能的女医,是比村长还要高的存在。   而此刻,自家女儿也能有这个机会成为她这样的人物,那三叔怎么可能拒绝?不允许生孩子算什么,为了财富地位,给自己儿子来一刀做太监自此绝后都行呢,女儿只是推迟一下,二十一再生也不是不行。   就是她已经定了亲……唔,先试试,看看女儿能不能考上,考上了在和亲家商量,要是不成,大不了先学东河村新兴的招婿,实在不行,咬咬牙,五倍的人头税,家里也不是交不起……   旁人的打算,魏临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正常的将尺牍送给了林村的女医,就继续往下个村子里去,而在他沿路往回走的时候,不少知道消息的农夫农妇们,已经开始呼朋唤友的往女医家中走。   魏临来不及多看,而是快马赶到下个村子,将消息通知下去。   于是,和林村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魏临轻车熟路的通知,解释,强调,给女医尺牍,然后赶紧走人。   这样的事情做起来没什么难的,主要是赶路太累,好在韩盈不仅请老邮驿过来给他们传授经验,还让他们提前适应过,对自己每日行进的路程要有个数,不能仗着年轻身体好,刚起步就各种赶工。   魏临是个听话的少年人,按规定做事,每日赶路的距离都在身体承受范围内,好好休息一晚,第二日身体便能恢复过来,没出什么症状。   不过,魏临身体没有问题,思想倒是因为行路的所见而发生了一些改变。   人是能够从周围的事例中学到经验的,对于如今大部分农人来说,都是局限于乡里内,有些人除了兵劳役,可能一辈子都不出家三十里的范围,这自然会让人的视野和思维受到局限性。   不过,邮驿是一个多行路,多与人接触的职业,走的路多了,环境在改变,人也在变,被对待的态度和经历的事情也就不同,魏临还很年轻,他又将精力全放在了送尺牍上,能够体悟到的东西还不多,可仅仅是对待和村民们对信息的了解上,就能够让魏临发现一些不对劲儿了。   就比如,他在县城周围的村庄通知时,只需要说有收徒考就行了,这些村人根本不会拦着他,而是会去直接找女医商量怎么公平着考试,可再往外走,他说完是走不了的,会有人直接上前拦着他,询问女医不是已经有徒弟了吗,怎么还要收徒之类的问题。   这样的,魏临就得出面解释,把韩盈说的计入医属医册的女徒,才是医属认可的女徒,日后才能做村医、做乡医吏的事情说清楚。   只是这么一来,那女医看他的表情就很不好,连碗水都不给他喝,个别者还有和女医家人当场打起来的村民,还是他眼疾手快赶紧跑,不然战火肯定要烧到他头上。   有了差点被打的经历,魏临说话就更小心了,他会先询问村子里的情况,最好找个人多的地方,先把女徒的事情说完,尺牍最好是在众人的见证下给女医,给了之后不要多待,尤其是气势,一定得做足,也不能反复解释,说完就走就好,不然这群人会拦着他告女医的状。   总之,这么由好及坏的一路下来,魏临越发的感受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没有他送信,传递消息,村里多少户普通的家庭被女医和村长大户联手蒙在鼓里,连自己孩子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都要错过!   从自己工作中获得使命感的魏临越发的认真,越往县管辖区域边处走,他便将情况说的越清楚,看有些村子数学学的不好,他还亲自上手写了数字和加减计算公式之类的教程给众人看。 第203章 主事之人   无独有偶,和他有同样做法的还有程金。   程金是县里石匠的二子,以前和大哥一起,跟着父亲学习石刻,只是县里的对石材的需求就那么多,还有外界那么多石匠一起竞争,根本养活不了三个人全部刻石头。   所以程金虽然也跟着刻石头,但那都是旺季的时候给父亲和兄长打下手,不是搬抬石头打磨,就是驱赶着家里的老马拉车,将卖家要刻石送过去,而一到淡季,他就得出来找活干,有时候连着大哥也要一起来。   不过,活肯定是不好找的,毕竟县城人就这么多不说,他们的淡季也是别人的淡季,这种时候大家都出来找活干,干活的人多,雇家少,结果就是活不仅难找,钱还给的少。   这次也算他幸运,医曹从他们那边订购了大量的石印,跟着父亲询问细节的时候,程金意外听到了医曹说是要找会骑马的人送信,而后程金当机立断的开口说,他会骑马。   其实说这句话的程金是有夸张的,他顶多只会上马控制着马缓步走,甚至周围还不能有太多人,不然他控制不住有可能受惊的马乱跑,但,这也算会骑马了。   还真不是夸张,在如今,尤其是没有草场的宛安县,会骑马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技能,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马贵。   便宜马的确能便宜到三四百钱,但这种是连货都驮不了,快要死的老马,这时候大多已经瘦的不行,想吃肉都没多少了,而能耕田、拉车,马龄中壮年的,最低也得两三千左右,拿来骑的,那就还要贵一些。   对于大部分家庭来说,他们是拿不出这些钱的,能拿出来的已经是小有家产了,可这还没完,马是要吃草的,白天黑夜都要吃不说,冬日没草,得给它喂人吃的干粮,没一两年,光草粮的费用就够买马的钱了。   购买和隐形支出太大,而牲口虽然能省人力,但绝不能像人那样用的难么狠,累极了,马会自己撂挑子不干,还不能太费劲儿打,家里的重要资产可不能抽坏,一不小心死了,那可就亏大发了!   所以,对于家有余产又不多来说,支出这么多钱,必须要以干活,创造价值为主,运货耕地都可以,总之,不能亏钱。   可让自家孩子练骑马,那就是空着马什么都不干,不断的亏钱不说,还会有马和人都受伤的加大损失的风险,未来也没什么收益,这种极度不划算的事情,大部分中产都不会干的,   这么一来,其实县里会骑马,且骑的还不错的人其实不是很多,程金也可以把自己归类到‘会骑马’的范畴。   而韩医曹看他骑过马之后,还真的相中了他。   程金年龄不小,也算是懂人情世故,听韩医曹讲了后续的要求,稍微琢磨琢磨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虽然工资低、还不是非有秩吏,但这年头,工作岗位有一个就够难得的,中层的人家找不到会骑马的,官吏家找合适可就不难了,谁家没个暂时没工作的小儿子?稍微放开找,总能找到比他骑的还好,能跑起来的人。   可这样的人,哪有他们好管,又认真做事?   韩医曹这么大的人物,忙的不见人影的,她又没办法时刻盯着他们的工作成果,而在说事儿上,稍微偷懒和动脑子上心那就是两回事,甚至有些时候,正常的话说出来就要担风险,搞不好要被拦半道打一顿的!   谁知道过往两年某些人依靠垄断信息获得了多少利益,断人钱财可是如杀人父母!   反倒不多说,直接去找女医,那还能得到一点返利的好处。   这种事情很难查,甚至就算是查出来,韩医曹罚的时候也很麻烦,辞退,那他们父亲那边面子上过不去,内部惩罚,小惩戒谁知道未来他会不会再犯,大惩,又容易敷衍工作。   官吏家的人麻烦,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就不是了,若是敢作奸犯科,立马就把人给辞了不说,还能追责他的错处,罚金或者罚为城旦舂都是很容易的,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麻烦的事情。   而对于程金这些家里没多少余钱的人来说,仅仅是失去工作的惩罚,就已经是非常严重了,所以哪怕这是个得罪某些女医、大户的活,他也得好好去做。   当然,程金终究是比魏临这样的少年人多吃了几年米,来往送货间早就锻炼出来了,他才不会有什么就说什么,将那些人都给得罪呢,谁知道其中哪个人过两年会不会晋升到县里?到时候对方想整他他一个按年任职的信邮可太容易了。   不过,他是要小心不能得罪女医,但完说说乡医的工资,说说常宜和周允已经能去外乡当医曹,说说韩医曹多厉害,对他们这些农人多好之类的好事,这样的话要是还有人敢对他下手——   那就别怪他把情况,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韩医曹了!   这么做的程金一路上还真没遇到什么危险,除了个别女医连带着家人的笑的有些勉强,大多数人都是央求着他再多讲讲,甚至还拿出吃的,让他好好休息过再走。   哼着小曲,驱着马一路小跑的程金心情很是不错,待他进入齐郊这个村子后,他先是左右打量了一下,而后很是惊讶的看到了不远处树林下的一大堆人。   他架着马过去,发觉树林这边明显要比他经过的草屋处凉爽,尤其是这边还有小风吹着,别提多凉快了。   程金顿时明白了这些男女为什么会聚在这边。   无它,天太热了,有个凉爽的地方,还离家近,那不过来在这儿做活去哪儿做?   林郊的村民也是这么想的。   夏日中午的太阳太过于毒辣,什么都做不得,最好的时候是天蒙蒙亮和傍晚,这个点除草的男人们已经回来,铺个破席子,连脚上的泥也懒得洗,直接躺在上面睡的打呼噜。   女人们倒没有下田,可她们也没闲着,天没那么晒的时候赶紧把麻洗出来,而后把织机纺锤搬到这里,趁着有处阴凉,继续处理麻线或者织布。   光做活,人也觉着累得慌,既然人多,那肯定要扯扯家常,程金还没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这些妇人们笑的可大声了,可一等他靠近,之前的声音就消失了。   程金也不觉着意外,他驱马靠近,看他虽然是个男人,但孤身一人,自己这边大半个村子都在,林郊村的人也没什么害怕,而是好奇的打量着他,甚至有小孩直接问道:   “你是谁?来我们村子里干什么?”   和年轻,即便穿了与众不同衣服的魏临不同,年岁足够,一看就是岁数足够成年人的程金只要站在那里别人就会相信,这使得他压根不用板着脸装威严,他下了马,牵着往这些人的地方走,直接说道:   “我是县医属过来送令的信邮。”   “信邮?哪是什么?”出声询问的小孩还满脸的疑惑,身边的母亲却已经紧张起来,就连躺下睡觉的男人也睁开眼睛坐直身体,一个年龄较大的老媪追问道:   “是今年又要发劳役了?”   “不是。”程金知道这些人的情绪从何而来,大多数情况下,吏目来村里就是没什么好事,不是要交税交粮,就是要征人干活,像他这样送信的,真就是头一份,不怪村里人想不到。   “我这是医属,和劳役无关,是给村里女医送上面命令的,医属要她们今年公开收徒的。”   “收徒?公开?”   “上面命令?”   “收徒弟还需要命令?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村民们脸上纷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看这些人的反应,程金就知道自己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他道:“这徒弟和以往不一样,是入了医属医册的,入了册,才能做管理药材的女医吏,乡医吏,又或者去县里呢。”   医册其实很早就有了,彼时韩盈只是用来统计一下人名和人数,方便做事的时候具体找谁,亦或者一些医用品,比如小刀和九针发放等等,那时候还不是用来确定女医晋升的,不过现在拿过来用也没问题。   从律法来说,这些女医并不是国家正式的吏目,不会被计入到国家的官吏统计中,至少要做到乡医,韩盈才能给她们申请入秩,但这么多人,还是要有一个一起的身份才好。   所以,韩盈提出来了‘入册’的概念,医属反正是个独立的大部门,给散(合同工)吏这么个身份档案也不是不行,总之,在医属这边,她们就是属于医吏的身份,能够参与一部分行政事物。   这种事情其实别的部门也有,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斗吏,只是没有韩盈这么明确的录入身份罢了。   林郊的村里人没有那么多见识,不清楚入册和入秩的区别,但在能够管事儿上,这些人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妇人们眼前一亮,就连睡觉的男人坐了起来,有个沉不住气的年轻妇人问道:   “还有女人能在县里做官吏?”   程金点头说道:“当然,县里是医属,要给人看病问诊,给妇人接生,还要管药材出入的。”   说完,他想了想,问道:“你们乡里的乡医吏就是何齐,她就是入了册的女吏,一年能有个一百三十多石的俸禄呢。”   旁的这些年轻的妇人一开始还有些半信半疑,可一听给妇人接生,瞬间就觉着这就是她们能做的事情,而等程金将俸禄一说,所有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人,一年能落得一百三十石的俸禄!   这些粮食,供一个五口之家吃一年都够得了,一个人就能得这些,那加上家里其他人种地纺织,岂不是直接吃喝穿不愁了?   “这可真多啊。”   有人忍不住喃喃自语,还有人遥遥的往一个方向望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村医有俸禄吗?”   “村医没有。”程金摇了摇头:“不过村医有村里药材的分成,还有治病的器械,三节的时候也会得些赏物。”   乡医的数量和村医的数量根本没有可比性,韩盈哪里发的起工资?分那点钱,还不如换成医疗器械更有用,这样的情况大家没觉着奇怪,毕竟这年头连村长都没得钱发,村级别的女医,没有完全是正常情况,能发治病的器械和赏物已经够不错了!   只是对比乡医这么多的工资,村医能够有的看起来就很少,程金看到了几个人脸上有些惋惜的表情,随即又补充道:   “不过村里的女医虽然没有俸禄,但她们能靠看诊收费,糊口肯定没问题嘛。”   话音刚落,不少人就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天气炎热,直接上前将程金围住,追问道:   “这学徒要怎么收?收了村里的女医就教吗?要教多久才能出师啊?”   “收是公开考百位数加减,要求嘛……”   程金将收徒的要求,规则,全都讲了,又补充道:   “县里面正写着课怎么教呢,只要能考过学徒,学医术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村医不那么好当,还得考成医,等之前的村医升职当乡医,又或者年龄大了不干了,才能去做,要是村医没走,那就只能等,不过要是考过成医又考过数算,那可以直接申请去当乡医。”   “奥对了,之前县乡里的女医带着人出去做医曹,空出来不少职位,据说以后还有呢。”   程金又将周允、常宜的事情说了出来,刹那间,众人的情绪极为高涨,正想恐后的向他询问算数的事情。   而在程金被围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连自己的草席都没拿,径直的就往家跑。   被众人围住的程金并没有看到这幕,他还在给众人讲着算数。   林郊村村民的算数水平不是很高,和县周围村子相差极大,那边连乘除法都会了,这边百以内的算数还会算错,除了女医不好好教导,其实也有本村商业活动很少,平时基本上用不到的缘故,像经常用的到的,那就很熟练了,程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算数属于家传,用的久了,就很熟练。   好在这村里也有几个人能将数学用到生活里的,程金稍微一提点,她们差不多没什么错的了,看差不多了,程金就问了本村女医的家在哪儿,准备送令离开。   懂得人会了,不懂的人还多着呢,还有好多人满肚子的问题要问,纷纷跟着程金,边走边问,程金也没拒绝,带着这些人到了村医的家。   林郊村医总共有四间房,三间木屋和一间新盖的土屋紧挨着,虽没有看到猪羊,可一靠近,犬吠声立刻响了起来,程金稍微打量了一下,发觉那犬毛质有些差,鼻子也不是很湿润,明显年龄不小。   这么老的犬,还没有被杀了,那就是纯粹用来看家护院的,这家人是个大户啊。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程金就听到有人问道:“这就是来送令的信邮?”   循着声音望去,程金看到一个男人扶着拄着拐杖的老翁过来,出声的正是老翁,对方脸上带着歉意,说到:   “这可真是不巧,我那二儿媳今日回去看母亲去了,信邮要是急的话,把令给我就好。”   这老翁一说话,程金身后的村民纷纷喊起了村长,就连询问他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行。”   儿媳的身份和林郊村民的反应一结合,程金就知道真正能够说话的人是谁,他也不多含糊,直接将令递给他,又补充道:   “医属要求只能是十岁到十五岁的少女参加考试,其它年龄性别的,医属不会计册,还有,女医可以自己选一个徒弟直接免过收徒考,这次令的事儿就这些,我还有下个村要送,就先走了。”   听程金这么说,老翁脸上多了一点惊讶,而后又很快消失,他笑着说道:   “信邮不喝口水再走么?”   程金才不和这种成精的人多说话呢,他不容拒绝的说道:“不了!”   老翁做出遗憾的表情:“那信邮慢走。”   说完,老翁又扭过身去,对着乌压压跟过来的似乎有很多话的人群说道:   “今天朱舒回家看母,我大儿下田还未回来,两个主事的人不在,这令上说的事儿就先等等,大家明日再来商量,如何?” 第204章 将水搅浑   程金扯了扯嘴角。   他才不信这个能做村长的老翁,说什么自己不能做主的鬼话呢,这不过是拖延的手段,只是为了安全,他着实不能在多说了。   将这个村的情况记在心底,程金牵着马掉了个头,掏出来竹简墨块在上面画了个圈,而后又在圈上加了一道横。   圈用来表示自己将信送到,但没有送到女医个人,横是表示这个村子有点不好,下次来的时候要仔细观察的打算,韩医曹虽没有明说,可大量的附加要求就是让他们多看看各个村子的情况,谁知道等自己送完令之后,韩医曹不会向他们询问情况呢?   若是问的话,那他的准备可就派上用场了!   不自觉达成卷王行径的程金将竹简收好,骑上马离去,看着他的背影,周围的村民只是站着,谁都没有阻拦。   女医前程只是个机会,不是保准能落到自家的事情,谁能保证自家孩子有没有那个天赋,肯定能过学徒考。   至于未来能不能当上乡医,那太远了,没有多少人对自家孩子有那个自信。   于是,围绕在这里的家长们,做不到孤掷一注的去堵正在离开的程金,更无法去反驳老翁的话,而家中没有适龄女孩的,更是直接边感慨着自家孩子太小/太大错过不能考,边转身离开了。   看这些人走了,家里孩子合适的也留没有什么理由留下,只能慢吞吞的离开。   当人群全都散去,老翁扭头对着回来给自己报信的大儿子说道:   “别傻站着了,赶紧去田里把你弟叫来!”   “叫他有用?”大儿子脸色很是不好看,他道:   “阿父你没看见最后走的人脸色,就差没直接说他们要考试了,就算是叫老二回来,我们两个人也拦不住啊!”   和明清昌盛、甚至越发扩大的宗族不同,西汉时期普通人家很难聚集成族,自然也没什么族长,只是以一个个小家庭为生产单位。   无法通过血缘聚集起一大堆人再确定等级尊卑秩序,那独断也就无从谈起,很多情况下,大部分村长使用的权力,是在国家所赋予的,比如卡户籍出行,劳役安排上进行动手脚。   这让他们做事得更加小心谨慎,只能逮着弱势的家庭或者人欺压,若是涉及的人多,那他们能动的手脚就很低,甚至最好不要去动,否则就要面临被欺压家庭集体堵门讨要说法,要是个别者狠下心动起手来,人都有可能没了。   “我知道。”人老成精的老翁怎么能不清楚这件事情?这令一出,他们根本不能再收本家的孩子当徒弟,可看诊和管理药材是他们敛财的重要垄断手段,一不掌握在他们手中,不仅日后的财物会减少,自身的优势地位也要下降,情况已经不能逆转,好在还可以做点别的挽救一下,他道:   “是要考核,可到底怎么考,还是需要商量的,那人就还能安排,你二弟算数好,把他叫来,我看看还有什么能改的地方,好和冯家——”   老翁话没有说完,大儿子就已经明白过来,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道:   “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二弟!”   而在他们一家正在规划着怎么继续保持自己利益的同时,其他家庭也在思索着这件事情。   孙家就是其中之一。   不可否认,很多人由于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土地,也没有什么外界信息流入的缘故,导致见识极为短浅,但,权力的游戏从上到下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有些人随着阅历的提升,还是能从身边看清楚里面的运行规则。   已经三十岁出头的孙原就是其中之一。   信邮讲的那些话,别人听是与己无关的故事,孙原听,就是改换门庭的机会。   他们村有女医这才两年而已,修水渠的时候他就听人说过他们的主管妹妹韩医曹,本事大的很,没几年就从乡间的农女成了医曹,现在又把人往外面送,那,外面那么多县,怎么可能只走两个女医出去做医曹?未来肯定会有更多。   上面的人走,底下就有人可能往上升。   是,上面走的人不会很多,升的机会对下面的人来说很少,可还有还有一件事情不能忽视呢——信邮说收女徒要用算数公开、公正的挑选,这看着好像不起眼,可徒弟都这么选了,再往上的晋升,是不是也会如此?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这就代表自家又多了一分的机会!   当然,别人想这些事情其实有些异想天开,但孙原这么想却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有一个适龄的女儿,孙鸠,她天分极高,是个聪明人。   虽然农家生活的事情很是琐碎,看起来大家能做的事情都一样,可实际上,哪怕是干活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有些人手脚麻利,动手能力极强,别的妇人笨手笨脚一整天收拾不好庭院、做不好衣服,出个门还丢三落四的,她打扫起来就快的很,衣服也是一学就会,出门还会提前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和她在一起,做起事情就特别方便,可省心劲儿了。用孙原在挖水渠时学到的词来说,那就是有条理,能在脑子里理清楚事情要怎么做极快又省力。   女儿孙鸠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她打小就聪明,学东西快,做事有条理不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算数非常好,从小就好的那种。   好到什么程度呢,六七岁的时候,她跟着母亲学做饭没多久,家里人的饭量就都摸清楚了,后来还能根据哥哥和自己的年龄增加饭量,每次都煮的刚刚好,吃完不撑不饿,从未错过。   这样的能力,大多数人都是熟能生巧,怎么也得用个几年、几十年的才能掌握,而孙鸠,靠的绝不是熟练和累积的经验,而是另一种她没办法用语言解释的东西,这种能力当在遇到更好的方法时,能得到更多倍的放大,比如——算数。   其实为了‘公平’,女医是在村里教导过怎么写那些数字符号,也说过算数公式,好让众人记得自己送来了多少药材。   这也是因为都是一个村里的,当面搞淋尖踢斛,极其容易惹众怨,当时不发作,后面迟早要爆发,表面上的公平总还是要做一做的。只是大部分人没那个精力和脑子,看有旁人学的好,那就请他收的时候帮忙看看就是了。   而孙鸠也是学的好的一员,甚至她不只是加减,还在朱舒和她丈夫算药材的时候,连带着把乘除也学会了,只是这件事儿孙原一只压着,没让女儿到处说。   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哪有什么威望参与这种事情?   他也没想到这低调的举动,此刻居然成了极好的底牌。   没人知道自己这适龄的女儿算数有多好!   孙原眯着眼,他盯着还在劳作的女儿,突然喊道:“鸠!你过来,我有事儿要问你!”   孙鸠放下手中的麻,对着父亲问道:“阿父,什么事儿叫我?”   “去年收药材的时候,我记得你去看过,你现在还记得咱们这些户拿了多少钱吗?”   孙鸠回想了几秒,道:“每户具体的数额已经忘了,不过平均多少我还记得,是一亩地多点,三百二十七钱,乘以总户,那就是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八钱。”   说完,孙鸠就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她眨了眨眼睛,道:   “阿父,我们家去年总共卖了十三斤的药材,一斤是三十二钱,本应该到四百一十六钱,不过中间被抽了二十九钱,我不知道这个钱到底是怎么抽的,可怎么估算,田家光抽成,也得落得一千多钱的收益呢。”   “你啊。”   孙原怎么不知道自己女儿在想什么?他脸上露出来笑意:“是不是也想做女医了?”   “嗯。”   孙鸠重重的点头,也不在意父亲指出来自己的想法,她道:   “信邮说的那些乡医可真厉害,可我在家里把饭做出花来也没什么用,布纺的再多,也只能勉强糊口,哪有一年上百石俸禄的日子过的舒爽呢?”   “好!我儿有志气!”   孙原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村里呆着算什么,女儿这么年幼,又有天赋,做个村医怎么能够?必须要走出去,做乡医!   这么想着,他招手,对着自己女儿说:   “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沉得住气,田老鬼跟个狐狸似的,这机会他怕还是要做手脚,怕是先允了考试,然后在找亲近人来拿,我偏不随了他的愿!你呢,先别向别人宣扬你算账算的好,装个中等的样子出来,等阿父先把水给搅浑!”   孙鸠到底是年幼,聪明不能弥补阅历带来的差距,她有些不知道父亲要怎么做,才能将水搅浑。   而孙原什么话都没说,而是先去周家。   周家有个十三岁的女孩,正直婚龄,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女儿出嫁,家里人都会宣扬一下女儿的好名声,比如勤快,能干,听话,长的好看之类的,周家也不例外,而他们家给女儿宣扬的,正是会算账。   两家不是左邻右舍,村里离得还有些远,平日里甚少来往,看孙原突然过来,周益还有些吃惊,只是还未开口,孙原已经热情的揽上了他的肩膀:   “周兄,我可是有件喜事要跟你说啊!”   “是今天邮差送的令?”周益有些不太适应的往旁边躲了一下:“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哎,哪里是这个,我要说另外一件事,周兄,我家大儿今年正好十五。”孙原像似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周益的抗拒似的,还热情的说道:   “长的又高又壮,下田那是一把好手,还会点儿木匠活计,养家糊口完全不成问题,你看看……”   啊,是来说媒的。   周益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   孙原是个踏实的聪明人,家里过的挺好,比不上村长和冯家这样的大户,田产和日子过的也能排进前十,家里氛围也好,从未出现打孩子苛待儿媳的事情,若是平时,这家还真是个良配,可现在——   周益瞬间想到了学徒考。   紧接着,他的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其实考试不是个新鲜的东西,亭里招吏也要试呢只是这种都是熟人推荐再要不也得被试的那个人有个好武力的名声又或者会交际之类的过往从未有过这么广泛且公平的只是以年龄为限制的考试。   而自己的女儿她算数真的很不错若是考过当了学徒那……   想着朱舒现在的日子周益犹豫片刻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先说他问问妻子的想法回头再说。   孙原也知道周益不可能答应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儿子说亲看周益已经上钩便做出一副遗憾不舍的姿态回了家。   没过多久   孙家的左邻右舍就听到孙家的大儿子大吼一声“我才不娶她!”紧接着后面就是孙原“竖子你找打!”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打孩子哎!   这可是能看的热闹左邻右舍连带着不远处的人家全都冒出来了头打眼就看到孙家大儿子左右拿着大约百枚的铜钱串右手拉着妹妹就往外冲边冲边头也不回的喊道:   “什么她能当学徒不就是会算数就能考吗?我妹也能考!你等我去找林家婶子等我妹学会了她也能考学徒当村医!”   好家伙拿这么多钱求人教算账这以前谁见过?   这话喊的大声小半个村子里都能听见有人听得是看热闹还有人听到了心里。   随后不知道从哪儿起来的去年朱舒仅仅药材是分成就分了一千钱的留言就到处飞了起来。   还没到傍晚林家婶子家中就受到了四分送礼——请她给自家孩子教导算数的。   一个晚上而已五家人已经开始涉及金钱往来还有一些人家自己亲自教导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家开始有了让自家孩子试一试并开始卷的行为……两个月的准备时间百位以内的加减怎么学不会?到时候一次考试就想决出胜负?   呵呵。   孙原将整个村一半的人都拉下了水。   考试内容没什么难的当整个村里都开始军备竞赛旁人想在题目和答案上动手脚就很难了而这么多人参加田翁也绝不能做手脚甚至他稍微露出一点迹象在这方面花了钱收了钱人就会聚集在一起将田翁彻底撕碎。   清楚这点的田翁即便是再气却也只能做出遵守规则的态度来和冯家的商量也默契的谁都不再提。   也是田翁幸运他这么做没过一个月之前来过的信邮便又来了除了带来朱舒的石印任令简还带来了一位乡医的判罚。   村民们震惊于贪污的数额对医曹秉公处置将其判为城旦舂的惩罚拍手叫好孙原混在人群中笑的颇为大声而田翁则后怕于还好自己受限于局势没有乱动不然此刻自己可能也要出事至于朱舒她则是勉紧了双唇。   急匆匆的信邮来了又走无可奈何的田翁压着朱舒将收徒的名额让给了哥嫂的大女儿时间一晃而过在天气最热的时候一场关乎于能力体质意志和天赋的考试在林郊展开。   家长们的努力和博弈已经做尽剩下的还需要孩子们自己来博取胜负孙鸠自信的走在女孩中央而另一边的韩盈则面对着程金脸上流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   “你说林郊的女医管不了事儿?” 第205章 夫妻连坐   “是。”   站在韩盈面前的程金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和紧张,他道:“我虽只去了两次,可两次下来,都未和那女医搭话说事儿,都是和那田翁聊,着实不太对劲儿。”   “嗯……”   韩盈明白程金为何能这么笃定。   两次见面,对普通人来说还不足以分析一个人的性情,但对于一些见多识广的人来说,他的大脑已经可以依据大量的信息分析情况,很微妙,可能只是某个人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看一处,又或者只是声音偏弱等等。   这些无数小细节汇集在一起,快速让人得出一个结论,有的人能够知道自己从那里判断出来的,但有些人很难总结,最后只能归类为‘感觉不对劲儿’。   程金有可能处于后者,到底是不是也不重要,韩盈略微沉吟,又问道:   “他们村的女徒,是如何选的?”   “按照医曹您规定的,足足比了十一场,最后是一个叫孙鸠的女孩拿了第一,据说,十一场比试下来,前十场全都做对了,也就是最后一场错了两道。”   提起来这个,程金也有些称奇,他脸上多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听村里人说,谁都没想会比这么久,从天刚亮比到了下午才比完,一开始还是在太阳底下,后来太热了,挪到了树荫那边,可现在的天气,那点儿阴凉一点用都没有,好悬没热昏人。”   关于热这点,韩盈是真的颇有感触。   夏天真不是大家不想工作,清晨和傍晚还好点,中午不动汗都能止不住的流,头脑更是发涨,晕晕乎乎的,想不清楚事情,医属的办事效率都不可避免的下滑了,而这个孙鸠硬是在这么热的情况下比到下午,这身体素质和意志力,强!   能收到这样的人到女医队伍里,自然是好事,就是可惜那个能和她比到十一场的女孩儿了。   韩盈心下有些惋惜,却实在是多做不了什么,只能说道:   “行,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这些天你也是辛苦了,给你多批三天假休息休息,先回去吧。”   多了三天的假期能够休息,程金自然是高兴的,他欣喜的谢过,转身离去。   看人走了,韩盈也就不再继续端坐着,她有些懈怠的将面前的竹简一推,拉过来石枕,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凉席上。   石枕和竹席的凉意很快就被身体暖热,挥之不去的热意更是让人心底升起一股燥闷。   韩盈很清楚,像林郊村这样女医做不得自己主的,还真不是个例。   她手头不止程金一个消息来源,乡医们这些天也说了不少情况,林郊村的朱舒的徒弟名额,被公公直接分给了夫家大哥的侄女是一种,与之类似的是父母婆婆这种直系长辈拿捏的,而除了拿捏,还有一些手段不那么明显,但也极其恶心的要挟。   比如,女医想要晋升乡医的时候,公公婆婆突然身体不好没办法带孩子,丈夫甩手不干活或者对田地极为上心,女医要看着孩子还得照顾公婆,根本没时间忙工作的事情,最后晋升直接泡汤。   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也简单,大多都是:妻子/儿媳,虽然现在还算恭敬/和我在一起,但升上去当了乡医之后可能就要抖起来/说不定会踹了我找其他男人,着实有点把控不住,还不如让她继续做个村医呢。   梁陌晋升就和这沾点边,其实当时有比她实力更好的女医,但家庭拖累让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错,最后就被没任何错的梁陌抢了先。   这也是韩盈知道多了才新发现的,梁陌着实太新手了些,稍微懂点人情世故,也不会在初次见面中说出那些话,而村女医正常情况下来说应该能历练出这些,梁陌根本没有,她多问几句才知道,这方面都是父母帮忙代办的。   就,毫不意外呢。   至韩盈现在了解到的为止,村中公婆联合丈夫一起拿捏儿媳的事情比较多,与之相对的,父母一家拿捏女儿的事情很稀少,这倒不是父母对女儿心善,完全是利益考验的时候还没到。   毕竟如今女儿还没有表现出脱离家庭掌控、反抗父母的趋势,有的时候就不好说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女儿和父母的亲密度总比儿媳对公婆好的多,这里面除了情感因素,更多还是利益。   以血缘关系聚集起来的家庭,大多数情况下利益能保持一致,毕竟血缘关系是事实存在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分离。儿媳就不一样了,婚姻关系并不稳定,狠下心还是能分个彻彻底底的,顶多就是承担道德上的谴责和一定程度的风险,一旦儿媳承担这些强行分离,那夫家的损失同样是极为巨大的。   为了抑制这种有可能发生的损失,他们必须要保证儿媳时刻处于自己的掌握中,而权力的拥有者对失去权力非常敏感,外界地位的提升,对家庭秩序将会产生极大的动摇,他们肯定要制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为此不惜舍弃更大的利益——反正这利益不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也是韩盈从一开始就放弃儿媳,选择去帮助女儿的原因。   毕竟相较于前者,后者的家庭利益更一致一些,弱点也更小,改变起来也容易,后续收益也大。   只是无论是儿媳还是女儿,有个绕不开的问题就是,她们很难完全独立的拥有权力。   这倒不是女医个人的问题,主要是现实情况,农耕社会,生存资源(田地)只掌握在父母手中,外界没有工作岗位不说,女性的婚龄也太早,十五岁没结婚之前,小孩子父母管教她跟玩似的,结婚之后,又陷入了生育困境,夫家拿捏她也容易的很——不带孩子就行。   甚至,当她们勉强趟过这两道大坑,新的问题就又出现了。   太年轻。   年轻,阅历就不足,手段也就不够,林郊村的女医朱舒就是这样的情况,她今年才二十二岁,这个年岁也就是刚刚经历一些事情,刚刚是心理上的成年人,这对上四五十岁,有大把斗争经验,还处于上位者的公公,她上哪儿保证自己的权力?   同样的情况其实还可以放在梁陌身上,只不过她是比较正面的例子,也就是自己的工资被拿做家用,没有更多恶心的事情,父母比较拎的清,据说已经在给她找年龄更小的赘婿,还要求五年内不能生育。   这是好的,可要是梁陌的工资全部拿走,被填给兄弟又或者姊妹呢?还真不一定是重男轻女,韩盈前世老家有些长子和半个爹差不多,各种为后面的弟弟妹妹奉献,甚至要辍学供后面的读书,运气好弟弟妹妹还知道感恩,运气不好——   呵呵。   面对这样的责任,以梁陌稚嫩的表现,同样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好在梁陌遇不上这种情况,或者说,能够升到乡医这一地步的女性,要么她的家庭足够开明,不会抓着一只羊使劲儿薅,要么就是女医本身厉害,能够压的娘家夫家和她利益一致。   嗯,目前没有后者,只有前者。   这可能和样本太少有关系,毕竟到现在为之就换了一个乡医,楮其的接班人还在挑选呢,不过合适的两个人都是大龄寡妇,没啥参考可能性。   而韩盈对这种情况比较烦心的,倒不是女医能力不足,而是惩罚不对人。   前者总能用时间提上去,村医不能离开村里,乡医可得县乡村三处反复走,那待人接物都得练,家人帮不上什么忙,离得远也没办法拿捏,提升起来就很快,该有的能力都会补足。   更何况,依靠家里也不全都是坏事,别的不说,梁奉现在还听他爹指点呢。   阅历和能力就是需要时间锻炼出来的,只要利益能够长时间保持一致就好,梁陌就是很好的例子,韩盈烦的,是女医和家人利益阶段性一致,稍微不一致时就反捅刀,或者朱舒这种被长辈完全拿捏的。   对他们来说,身为儿媳/女儿的女医只是用来获利的工具,而有些钻空子的事情,女医本心其实是不想去做的,但他/她们的贪婪太甚,会施压,用各种手段逼女医去做。   而韩盈命人查证的时候,很难确定哪个是出于女医的本心还是家庭的逼迫,问题来了,她要怎么罚?   依据事实,将惩罚落到女医头上,其他明明也该罚的,直接美美隐身了,那叫一个开心,别人看着没事,也跟着有样学样。   若是将惩罚扩大到全家,扫射面积又太大,有些人完全是无妄之灾不说,律法也不支持。   连坐也是要分罪和人的,大多数情况下,普通的贪污,孩子是父母的附属,直接牵连,可父母公婆做为长辈基本上无罪,分家的叔叔和外嫁的小姑子也没有关系——就真的气人啊!   涉及具体实务的时候,韩盈真的非常想自己手下全都是一键管理的npc,省得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出来。   “算了,回头问问梁奉,怎么用夫妻一体把丈夫一起判了。”   孝这个该死的法律条文,韩盈还真绕不过它,尤其是这种唆使逼迫的事情很难有实质证据,判的时候还不够扯皮呢,还是夫妻连坐好使,公婆联合儿子一起逼迫儿媳作恶?那她送儿子一份豪华城旦舂套餐,看他是帮爹妈看着自己兄弟享受快活,最后自己受苦遭罪,还是老老实实和妻子一起要求父母的走正道?   韩盈相信,大部分人是不会选前者的。   以现在成年儿子也是大猫小猫两三只的程度,父母也不会太过分。   当然,夫妻连坐只能防止大部分女医夫家不做坏事,合理范围内还是会剥削儿媳,这种韩盈就没精力管,或者说,这些能力不足摆平家事的,正好在村里呆着,让那些更年轻,没有儿女拖累,能够向外闯的女医们上。   她提供的是平台,资源有限,必须先给各方面都优异的女孩,好获得最大化的利益,就像是郑茂之流的大龄女医只是开扩的工具人一样,这些身为儿媳的女医阶段性使命也已经完成,帮助她们的收益太少,是该给新人让开位置了。   反正,她们如今得到的也不少,比起来那些从未得到的,已经够幸运了,她如今用法律将丈夫和女医的利益保持了一致,就这要是还被欺压的无法争取自己的利益——   尊重,祝福,锁死,滚蛋换人。   天气太热,已经被暖热的石枕和竹席躺的腾热,韩盈心肠却越来越冷,她坐起来,拿浸湿的麻布给自己擦了擦脸,继续精进学习。   将整理出来的名单更加详细的记载下来,反复背记,争取每个人的情况都做到烂熟于心。   人事和财政是组织中最重要的权力来源,领导必须要牢牢把握,财物上韩盈一直没有放过手,人事就不行了,今年才刚开始补,记人就是一项基本功,明朝张居正为了让皇帝熟悉朝政,专门做了一份记载文武大臣籍贯名字的屏风,十天一换,以便了解官员的升迁情况。   这是愚笨的做法,像那些厉害的人,能做到见过一次的人数年都不会忘,不仅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能不至于被人糊弄。   韩盈做不到过目后十年不忘,那就只能多下苦功夫了。   花了小半个下午将这些全部背下,韩盈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身体,看着气温终于凉爽一点,又把属里于秋她们抓过来开了个会,讨论怎么让那些学徒在今年秋冬两季过来集体学习。   嗯,在县里是为了学习,同时也为了避免这些学徒太依靠家里,以至于再出现梁陌的情况,父母只是相对靠得住,不是永远靠得住,还是要女医们自身硬起来好。   当然,除了提升学徒的能力,她们正值青春期的年龄,正是精神断奶的好时间,好好培养,对医属的忠诚度不就上来了?还能顺带着结交同学,这可是日后的铁关系,得尽量做成。   因为这些日子韩盈一直在整理、变动医属,于秋对韩盈提出来要学徒过来学习倒也没反对,只是吧,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不好办的原因在于没钱。   如果以师徒关系来说,老师的确有养徒弟的传统在,而韩盈担心有些家庭承担不了大约六个月的脱产学习,希望医属能够承担一部分,可全部教育的话,医属剩下的钱就跟个石头扔水里似的——光听响了。   于秋还没有说话,楚田先头疼的说道:   “医属剩下能动的钱只有六万多,这些钱雇完信邮,还得拿来买笔墨竹简,今年只剩下一万出头,加上从楮其家追回的和乡医交上来的,总共也就三万,这些钱想要把学徒全部招过来学习,还一学学六个月之久,不算老师学生们笔墨竹简支出,仅仅是粮食就——”   “完全不够是吧?”   韩盈也有些无奈,各个村子转向公平,就是靠信邮带过去了医属的命令,他们是现阶段女医体系良好运行的保证培养学徒也很重要这是投资未来两三年就能有收获是女医继续铺开的保证两个都重要……问题是钱啊!钱不够!   行吧钱不够花这点连后世都存在不然九年基本免费的义务教育直接是十二年了工业文明都不能包食宿呢古代更别提了韩盈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道:   “让学徒来医属学习是件好事儿我想让它形成个定例每年都有的那种老师可以医属女医来正好试试你们研究的讲课技巧如何还有一部分课我可以来这省了一部分钱时间上可以短一点只在冬季教三个月少女不是大女吃的不多一月最多一石半家里咬咬牙也能省出来唯独木柴钱就省不了这个咱们出楚田你算算剩下的能招几个学徒?”   “唔……”楚田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道:“若是只给吃米粟   那够六十多个人要是和我们吃的一样那就顶多三十五个人。”   医属女医的待遇很好经常能见荤腥的那种冬天还会有鲜豆芽肯定贵些韩盈又将现阶段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道:   “学徒是需要参加成医考的这个在乡内县里女医也要过去督查出题可以在这时评个高低优异者奖励进修我们负责饮食待遇就给每乡的前三其她想来的需要自带米粮医属只提供木柴来了之后每一个月考核一次前十的优者奖励一月的饭食剩下的钱财做个应急差不多也就够了。” 第206章 一件礼物   “这样差不多就能办起来了。”   于秋脸上露出了笑意,她也明白集体教育对学徒的能力提升很有帮助,好东西人人想做,可没钱硬来的话,那就要命了,六个月太久,一个家还得负责男人的劳役,一口气走这么多人,还拿这么多粮食,家里剩下的人可能都要活不下去了,不然医曹也不会想着医属负担点,可医属也没有余粮啊!   时间短点,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办是办的起来。”   只是一旁的楚田思索着具体情况,还是泼起来冷水:“三个多月的粮食,还是太多了些,要是学徒家里还是拿不出来呢?”   闻言,于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又开始皱起了眉头。   这还真有可能,四石半的粮食学徒自己一个人可背不过来,肯定要有人送,算上来回所需,差不多就得要五石左右的粮食,五百钱,还减少一个半成年劳动力最少三个半月不在,尤其是冬季适合在家织布的季节,搞不好损失能在七百年至一千钱左右,这对于普通的农家来说,压力还是不小。   “三个月都承担不了的家庭应该很少。”   正当于秋忧心的时候,韩盈突然摇了摇头,她道:   “这次收上来的女徒,是在这种酷暑时节,一比就比十来场,甚至二十场才选出来的,时间最长能有两天,除了算数好,身体也都好的很,能养出来这样孩子的家庭,大多数咬咬牙,拿三个多月的米粮还是能行的。”   不可否认的是,毅力在这次考试中的确起到一定的作用,但身体素质是个硬性标准,这么热的天气加上一刻不停的动脑子算数,对身体消耗极大,如果过往吃的不够,身体不行,那她很难长久的保持精神集中,肯定会比身体好的女孩儿更快出错。   “咦?”   这也是只有了解才会知道的经验了,韩盈一说,楚田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岂不是不用愁这些学徒来不全了?”   “不一定。”   韩盈又摇了摇头:“总有一些毅力强到足够战胜身体的,这些学徒的家境可能就不够支持她过来求学,更何况,谁能保证她们家里没突然来个病灾,拿不出来这些钱呢?”   现实情况是复杂的,韩盈要尽可能的考虑更多的情况,这样才不会落下任何一个学徒。   而听韩盈这么说,楚田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懊恼,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我,怎么就这么笨呢,连这样的情况都没有想到!”   少想一种情况,就有可能落下一个学徒,她少来这么一次,日后想跟就难了,完全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这——   想着一个没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孩儿就这么错过了机会,最后可能要蹉跎一生,楚田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后怕,还好,还好有医曹呢。   “别气馁,你就是直接从学徒升了女医,没在村里做多久事情,经验不够丰富才这样,多动脑,日后肯定能提升起来的。”   韩盈稍微鼓励了一下楚田,随即又对着于秋说道:   “这部分人不知道多少,医属的钱不一定够,这样吧,我给个资助,允许她们借钱,三年内还的,不收子钱,三年后开始收子钱,就按十厘利来算。”   三年免息,三年后才开始收百分之一的借贷利息,别说如今,在后世都是一个极低的数字了,哪怕是正规银行,也得要三到四之间的年利息呢。   其实,以韩盈的估计,这部分人不会太多,可能不会超过二十个人,她免费供也供的起,而且现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尽量免除这些学徒的后顾之忧,让她们全部的精力放在学习上才好。   只是钱也不是她想花就能花的,她要是真免费,转头就能出来一堆‘贫困无财’的学徒,数字绝对大到她也承受不起的地步,做事还是别考验人性,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医属是半政府机构,不是她独有的商业组织。   政府机构里她免费供给接下来要当官吏的穷学生上学,是想收拢人心呢,收拢人心呢,还是收拢人心呢?   这种人不打算造反,那就是等着成为上面的眼中钉,肉中刺,直至被五马分尸吧。   韩盈的想法,于秋只猜中了前者,她点头应道:   “那这样学徒基本上都能来,只是学徒不能光靠咱们教,平日里还需要村医对她们上心,钱是抽不出来了,从别的地方给女医做点补偿,徒弟考好了,给她们记优,以后晋升它也算标准的一项。”   说完,于秋又想起来什么:   “说起来这个,我也有个想法,村医看病需要的九针,药杵之类的,之前都是医属免费提供,这方面一直靠咱们也不好,毕竟免费东西用起来就没那么爱惜,我觉着吧,还是得收费,哪怕是成本价呢?而那些优秀的村医,要是不愿意升的,就做为嘉奖给她。”   于秋做事,韩盈还是很放心的,就像这种时候,她就已经考虑到自己头前去了。   村医没有工资,只得从其它地方给点找补,早期医疗器械因为女医们自己买不到,是定制的奖赏,后来成了标配,如今供应单个人看着少,可聚沙成塔,那么多基层的女医加起来,对医属的压力来说着实有点大了,韩盈想了想,同意道:   “这样,成医考过了之后,奖励一套九针,算是学徒能够独立行医的标配,其它的医疗器械日后由女医自己从医属添置。”   于秋点了点头:“嗯,这样也行。”   学徒过来学习的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韩盈也就放于秋她们回去休息,自己骑着马回了县衙。   天色已晚,韩盈也就没找梁奉,而是先和师父尚傅说了说医属上的事情。   通讯一直是个大问题,放后世,一个县拉个工作群,分分钟消息就能传遍整个部门,可放现在,韩盈就只能忍受最远十天才能到达的通信,来回加上休息得十八天——这还是在有马的情况下!   当然,有了通信总比之前没有好,以前县最外圈的村庄,消息的传递按月计,有些不重要的,甚至能拖半年之久。   女医收到的消息缓慢,村民更是无知无觉,从古至今,信息差就是能够拿来谋利的,过去有不少女医捂住信息好给自己谋利,魏临年轻,对这些弯弯绕绕不太清楚,第一次去的时候,顺嘴说了出来不少,差点挨了打。   关于这点,有经验的程金对自己保护就比较到位,韩盈当初特地将他们这几个年龄大的分配的比较远,最后也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不过,别管是女医本身贪婪,还是女医家人的逼迫,这种利用信息差谋取私利的行为,只需要抹平信息差,她们再动手脚就很难了。   这次的学徒考试就是如此,大致做到了相对公平,选出来的也都是好苗子。   至于之前的那些事情,就需要时间慢慢清算了,好在有了信邮,只要保证通信,等村民们习惯了从信邮处获取政令,而不是只依靠女医,韩盈对基层的掌控就已经完成了。   韩盈将自己的设想说完,尚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咂摸了一会,这才道:   “你说通信是政权基础这点,倒还真说对了,汉国各郡、县、乡间的驿户多如牛毛,甚至还有以驿站而兴的小县,边疆千里加急更是如此,是该梳理好医属的政令传达,不过,这信邮似乎不只是做送信的事情?”   “是,略微兼了些督邮的事情,我缺些眼睛嘛。”   督邮,汉代的官职,负责代表太守督察各县,同时还要宣传政令,察验属吏,刑狱判罚等等,职权范围非常广泛。   这也是汉代的一大特色,官少、事多,权大,不过如今督邮其实在职位等级上是比较偏低的,属于位卑权重,油水丰富的职位。   毕竟权力范围太广,极其容易向下面的县进行勒索,老三国电视剧中,张飞怒鞭督邮,就是因为此人明目张胆的索取贿赂。   不过,韩盈是不会让信邮有督邮那么大权力的,她要的是制衡,不是给女医们请一群能管她们的祖宗回来,真这么搞,别说掌握基层了,不出更大的乱子都是好的。   “缺眼睛……”   那个做领导的,不头疼自己对底层的掌握不足?尚傅做县令同样烦闷此事,可能做的只有那些,剩下的全靠自己适应,而他已经适应出来,甚至还能看到韩盈将信邮视为眼睛的漏洞:   “这样做短期内是极有用处,可若是时间久了,信邮虽无督邮之名,却已有督邮之实了。”   “我防着这个呢。”   权力出现有时候和职位没有关系,而是某人是否参与了某些事情,并有直接或者间接伤害他人的能力,这种情况很多,小的,有在市场主持公道的曲弘,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门卫,大的,便是后世权势滔天的太监们。   信邮依附于韩盈,他们本人没有直观伤害女医的能力,但可以通过向韩盈告状的方式,间接伤害女医,这和宰相的门卫有极大的相似之处,时间久了,女医们对他们也会像对待‘七品官’的门卫一样,贿赂成风,若是再勾结起来——   那韩盈直接就要被他们当傻子糊弄了。   “这些信邮都是普通人家选来的,一年一签,若是做错事了,我随时能让他们走人顺带追责,除此之外,信邮五日一休,能够累计假期,空出来的人手需要其他人顶上,这就得和女医一样轮流排班,送信的乡不会长久固定的。”   从一开始就防着这点的韩盈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意:   “除此之外,乡医还要和村医见面,再将她们的意见带到县里呢,女医们还要轮学、医属里的女医要去乡下教导,冬季学徒还要过来,这么频繁的信息交流,基本上没什么出事儿的可能。”   县比较好治理的地方就在这里,离得远是离得远,但想让人来,还是能聚起来的,而且不用太久,不像整个国家,边疆到中央除非千里加急(汉代里要比唐宋短,实际上大约等同于后世的八百里),正常赶路都要按年来计算,那只能捏着鼻子依靠督邮了。   尚傅顺着韩盈的思路一想,便发觉她这其实是将督邮的职责拆分给了多个人,女医和信邮之间也能互相制衡,没有出现谁权力过大,完全压过对方的情况,至少在现在运行起来完全没有问题,这让他忍不住笑了:   “你啊,已经有五分县令的样子了!”   至于另外五分——   尚傅拿起来竹简递给韩盈,道:“正好,你算账好,这是县里的税收,你看看,顺带着也算一下吧。”   韩盈表情一僵。   谁下班之后还想继续加班啊!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屋外已经红霞满天,距离完全黑掉顶多半个时辰,想来再算也算不了多久,便接过来了竹简。   有事儿弟子服劳,师父想偷懒,那她就得顶上,就这一会儿而已,更何况一县的财政也不是旁人想看就能看的,算就算吧。   这些年抓财政,算商业利润的韩盈还真没少做,这点儿计算对她来说压根算不上事儿,心算的同时,她将这些素质和各部门的需求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在研究一下。   算完账又吃了晚饭,剩下的时间稍微洗漱一下,就得赶紧上床睡觉了。   没办法,汉代的灯主要是以动物油为主,烧起来味道难闻有烟不说,能见度还差,蜂蜡和虫蜡的蜡类蜡烛味道好点,没有烟,但产量极低,用起来的只有权贵,价格昂贵到韩盈只有去郡城的时候见过,就这可见程度,为了眼睛着想,还是早点休息吧。   一夜好眠,睡的早,人醒得就早,也不至于太犯困,稍做梳洗,趁着清晨气温还算凉爽,韩盈吃过早饭,就去找师父。   路上,不少看到韩盈的人纷纷打起来招呼。   因为开始管人的缘故,韩盈对人员的变化也开始有了很高的敏感性,尤其是县衙这种地方,面孔的改变权力的调动,只是这一次,人员的变化着实有点让她哭笑不得。   一路过去,韩盈发觉,有两个新面孔的少年从自己面前强装镇定的走过、三个收拾的规整的男青年试图向自己孔雀开屏,徐田曹这个为老不尊的兄长还出来看热闹,更绝的,是梁奉看到她过来之后,也跟着吃醋的来了一句,他还以为韩盈忘了他呢!   这什么怨夫发言?   倒不是恶心,而是韩盈明白,无论是周围新出现的少年还是青年,亦或者梁奉,都对她没什么感情,更多是出于利益才往她身边凑。   就是吧,在她这些时日表现出‘选妃’的意味之后,居然还有大量的狂蜂浪蝶,甚至完全不介意她开后宫,而是努力争取她的青睐,以至于到现在连梁奉都开始有了危机感,主动对她调情——这就让韩盈感觉很微妙,好坏都有的那种。   从梁奉这边得到合理的律法判罚依据,韩盈走出门,看着一个青年文书看到她掉头就走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   钱都有人不喜欢,称作阿堵物呢,更何况她。这么行事,厌恶和‘喜欢’她的人恐怕都不少,只是受限于她的权势,厌恶的人不敢当面表达而已,至于突然多的,甚至甘愿将自己降低,争取成为她情人的‘追求’,也不过是因为这样对他们仍是极为有利的。   毕竟,承担生育风险的,只有她。   她暂时还没有表达出对男性守贞的要求,对她伏低做小,小意奉承就能换来大量的资源,在这个钱难挣屎难吃成人世界里,就是只赚不亏的买卖。   韩盈并不讨厌这种资源互换,毕竟她是强者,这场游戏她可以占据大部分主权,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梁奉哀怨的说出那些话时心情有些愉悦,但——   该死的生育风险!   这就是坏情绪的由来了,身体让她就是没办法和男人一样,占据所有的优势,几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一旦怀孕,她甚至有很大的可能会死亡,就算是她比其她女性幸运,有几乎可以完全避孕的药物,可,她做为医生不知道这东西副作用多大吗?!   对比带来的差距就是不能多想,越想越气。   医属剩下的事情都需要时间慢慢来,事情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急,有空闲时间又有气的韩盈组了几场饭局放松,骑马去城外打猎散心,还去看了游侠儿比擂消遣,这才逐渐心情转好,只是这么一来,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又多了起来,而且,这还给了一些人不算太错误的暗示,致使朱况直接送给了韩盈一份‘大礼’。   和左仪朱况吃完饭,小酌了几杯的韩盈大脑有些晕眩,这使得她错过了左仪暧昧眼神的暗示,还以为朱况送的‘礼物’是什么新奇的东西,直至她回到自己的小院,推开房门,看到了屋内的一大一小两个少年时,猛的僵在了原地。 第207章 少年过去   韩盈的酒立刻醒了。   她的小院子不大,所以也没安排仆人,打扫的人都是医属里的仆役顺带着做了,如今晚上没有好光照,韩盈都是在医属内把事情办完,绝不会把事务带回家,这使得她的房间很空,除了一些竹简,就只剩下生活用具和日常换洗的衣物了。   东西少,摆放起来就容易,看起来也不显乱,不像她现代和狗窝没什么区别的家,旁人随时都能进来看看,可,这不代表韩盈愿意让人在未经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就这么进自己卧室啊!   私人领域被他人侵犯的感觉实在是糟心,但当韩盈将目光投向这两个少年,看清楚他们的面孔时,那些不悦带来的火气,像是被浇了冷水一般,突然就消失了。   无它,这两个少年,实在是太好看了。   无论古今,美貌其实都是一种稀缺资源,不过,相较于现代丰富的整牙、健身、服饰搭配化妆和医美整容等后期还算有效的变美手段,古代颜值,就只能看父母遗传兼自己能不能撞大运变异了。   因为后期补救措施太少,在这一个数值影响下,韩盈身边无论男女,都长的很平庸,要是和现代对比,那九成九都是歪瓜裂枣。   什么五官不端正啊,皮肤粗糙暗沉有痘,胡子乱长,眉毛不对称,一张嘴牙齿发黄还有蛀牙龅牙……   当然,有这些问题的男人,是不会以追求者的身份出现在韩盈面前的,那些追求她的少年都很年轻,牙齿没有多少问题,眉毛胡子也可以修,父母遗传的五官也还可以,家境也不需要他们下地干活,皮肤也没有糙的不成样子,看起来和后世平均水平的少年没太大区别。   但,也只是平均水平了。   在韩盈眼里,他们根本称不上‘美’。   只是在宛安县,这已经是最优秀的几个少年郎了。   过往韩盈还真的没办法说他们就是普通,毕竟周围人水平太低,衬的他们说的话就是对的,而现在,看着面前的美少年,她下意识的浮现出一个念头——   把他拉出去溜溜,让那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人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少年!   听到动静的美少年已经将目光移了过来。   侧脸看,这两个少年眉眼极其相似,一看就是亲兄弟,两个人在矮榻上跪坐着,靠的极紧,弟弟似乎很是害怕,一直低垂着头,而哥哥则努力的做出一副放松的姿态,就是那游移不定,不敢直视韩盈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同样紧张的事实。“是朱况让你们过来的?”韩盈不再继续站在门前,她往屋内走了几步,略微低头打量着美少年。   脸很好看,眼睛就更好看了,水汪汪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对她很是害怕,却又不敢离开,只能忐忑不安的向来人寻求抚慰。   “是。”   美少年低低的应道:“朱商让我兄弟二人在这院里等主人来。”   “院里?”韩盈挑了挑眉:   “朱况让你们在院子里等着,你们怎么到屋里来了?”   闻言,美少年没有说话,他微微抬头看了韩盈一眼,随即便又低了下去,从耳朵到双颊都悄然染上了一抹红晕。   看着这幕,韩盈立刻就懂了。   只是她一点都不想懂。   她又不是变态,面前的少年顶多不会超过十六,这在后世还是高中生呢,她这个成年人就算找小奶狗,那得也是十八岁的大学生才行,只是汉代都是十三四岁结婚,十五六岁通晓人事还会发出这种暗示就非常的正常,别人都觉着没问题,唯有韩盈一个人别扭。   她总算理解曹操为什么那么好人妻了!   美少年太小,她身体硬件又没达标,就算懂了对方的意思,韩盈依旧是做不了什么,这让她有些乏味的说道:   “罢了,你们两个都出去吧。”   这句话落在美少年的耳朵里,宛若晴天霹雳,他猛的抬头,追问问道:   “可是仆哪里做错了?”   “未曾。”   韩盈坐到自己的高床上,她清楚这少年为何如此害怕。   这样的容貌,和做这种事情也不觉着屈辱的,身份必然会很低,有可能是从小养出来的家伎。   而朱况不是在自家招待,是千里迢迢的将人带过来,送到她家里,那意味着这两个人从此归属于她,可韩盈没有表现出觉着他们两个很合她心意之类的情绪,那在美少年的角度来看,‘出去’就有离开韩盈身边回去找朱况的意思。   被退回去的‘礼物’,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责罚肯定少不了,美少年不害怕才怪呢。   不过韩盈也没打算把人退回去。   如今能够玩的东西太少,男女交往很容易往那档子事情上扯,韩盈最近也经常收到这方面的暗示,挺让人烦的,朱况送来的美少年容貌出众,摆家里挡挡外面傻叉也能不少省事,心情烦躁的时候还能看脸下饭呢。   这么想着,韩盈开口解释道:   “只是不喜旁人随意进出我的房间罢了,你们去东房收拾一下,暂且先住着吧。”   听韩盈没有退回的意思,美少年顿时松了口气,看韩盈不需要他再做些什么,稍作犹豫,他拉起来自己的弟弟,道:   “那仆先告退了。”   “嗯。”   韩盈也没有阻拦,由着对方牵着弟弟离开,余光中撇了一眼,突然发觉美少年弟弟的身高矮了他足足一头有余,面孔也更为稚嫩,可能只有十岁。   这么小的小孩子拉她房间干什么?   眨了一下眼睛,韩盈觉着她想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太对。   打算放到身边的人,性情和过去都得摸清楚了才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韩盈又找了一趟朱况,向他询问这一对兄弟怎么回事。   朱况对此并不意外,他也没调笑韩盈,而是认认真真的交代了这两兄弟的身世。   他是去年见到的这两兄弟,大的叫许昭,正如韩盈所想,年龄不大,今年才十五,小的叫许章,还真是十岁出头,他们两个人并不是韩盈想的家伎,而是倡伎。   倡伎和日后的娼妓不同,在如今,它指的是以表演歌舞杂戏为生的男女艺人,也被称作伶人,宫廷官府民间都有他们的身影,涉及的范围也很广,可以在私人宴会演唱歌舞,也可以在庆典上演奏乐曲,亦或者表演节日时傩戏(一种扮演鬼神的戏剧)等等。   许昭从小呆的地方,是一个民间的,以表演傩戏为生的表演团,还带有几分巫觋的性质,因为表(骗)演(术)水平还算可以,日常生活过的还算不错。   只是吧,带团的团主不太安稳现状,还想继续做大做强,顺带搞死同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特别积极的和达官显贵进行交往。   倡伎想要巴结达官显贵,自然要付出代价,而他们能给的,也只有色。   也算是那团主有几分手段,没用武力强迫手下的倡伎,同时找的权贵也还可以,真让他安稳的发展起来,甚至还能挑剔手下倡伎的容貌才情,并计划想要干一票大的。   许昭就是干这票大的关键,小小年纪就好看的紧,发觉这笔投资可做的团主从五岁起把他当做底牌养了起来,教导他乐器傩戏歌舞,如何讨好贵人,又不让他以真容出现在外界,想着和朱况一样,精心准备好了,送给个合适的贵人做男宠,从此就有个稳定靠山。   主意打的很好,前期也没出岔子,可正当团长快要收获的时候——   他被人阴了。对家引着一个喜好幼童的权贵看到了许昭弟弟许章,他当即表示,要团长将人送到家里去。   知道消息的许昭当场就懵了。   和后世男性喜好娈童的风气不同,战国至汉这段时间内,哪怕是同性恋,其欣赏的也是成年健壮的男性,就比如龙阳君是魏国顶级的剑客,汉文帝喜欢的邓通是个划船的船夫,与汉武帝同起同卧的韩嫣亦是弓马娴熟……总之,这个对着九岁小孩下手的权贵,就是个十足的变态。   因是打着许昭发达之后提携自己的主意,团长对许昭教导很是用心,许昭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关于这个权贵更多的事情,比如,进入此人家中的孩童,从未再出现过世人面前,哪怕家人去寻,都见不得一次面。   知道贵人家龌龊事情的许昭当即明白,弟弟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许昭赶紧求团长再想想主意,可团长也不想得罪这个权贵,只是嘴上敷衍,实际上已经开始准备将许章送过去。   这彻底让许昭看清楚了团长到底是什么人,也下定决心带着弟弟逃走,逃的越远越好。   他逃跑过程还算顺利,看在过往的养育之恩上,许昭是在弟弟带走半道上劫持的人,他打小就练傩戏和剑术,傩戏表演中有极多的空翻跳跃,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剑术也能杀人,再加上他不讲武德的偷袭,极为成功的将弟弟救出来,还带着他跑掉了。   如果故事停留在这里,那将是一个很完美的结局,很不幸的是,生活还在继续,许昭这么一跑,直接没了户籍,成野人了。   汉律,没有户籍的野人谁都可以抓,权贵抓了就是自己的,普通人抓了能去官府换钱。   许昭终究只有十五岁,就算有些许武力,也没办法对抗社会结构压迫,只能不断的逃,逃的过程中还要提防他人将自己再次贩卖,那张太过于显眼的面孔又让他不敢与人多接触,日子过的越来越差,没多久,就落到连咯牙的麦饭都吃不饱的境地。   对比之前不说锦衣玉食,但也衣食无忧的日子,许昭就撑不下去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又不是什么英雄,自然怀念起来以前的日子,最后只能重抄旧业,想着看看还能不能找个还不错的主家,把自己卖掉。   也算是运气好,他遇到了朱况。   朱况从韩盈处拿的瓷器和青药在运作之下,直接一只脚踏进了百万巨商的行列,他正想着要怎么讨好韩盈,好保持自己的利益,争取把另一只脚给提进去呢,看到许昭时就已经起了心思,两个人再一交流,那完全是一拍即合了。   没办法,对于许昭来说,美貌虽然也是一种资源,但想要变现,还是需要平台的,他要是还在团长手下,那还能见到各种各样的男女权贵,可一个县城都进不去的野人,不被亭吏抓着换钱,沦为官臣妾就是好的了,只能依靠朱况。   经历过社会毒打,许昭的需求变得很低,就两条,主家良善点,能吃点好饭,对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没要求。   “他的要求,珍馐不难,可良善人家——这哪里找得到?   说起来许昭当初提的要求,朱况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似乎在嘲讽对方的天真:   “有权有财的,不过把他视作玩意儿,就算喜欢的不得了,捧在手心里,旁的美人不忌恨么?过几年等没了颜色,弃之如敝屐不说,还要被人欺凌……怎一个惨字了得?也就是韩医曹您够心善,能容得下他罢了。   朱况决口不提自己在这里面的作用,而是说起来韩盈对许昭的恩情有多大,说完,又补道:   “好在他还算懂事,乖巧,又会些乐器傩戏,在家里养着听个曲儿,看看傩戏,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当一个人身份低到极致的时候,他的能力就变得极为低贱起来,倘若此人要是在安稳于现状,那对他的留意就可以更低了。   见人极多的朱况觉着,许昭日后也就是一个依附韩盈的宠仆,不会有多大出息。   当然,这是许昭自己选择的路,朱况是不会管的,他能看出来韩盈需要的就是一个乖巧听话的美貌宠仆,那许昭保持现状就好,而在这个现状中,韩盈肯定会心有愉悦,那他这个送宠仆的人会被记住几分,等过七八年许昭年老色衰,他正好再送新的,也能防止许昭反过来拿捏他。   至于未来许昭会有什么下场……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朱况的想法,韩盈还算清楚,她若有所思的将许昭的人生经历在脑海中过了几遍,再想想自己对他的初见,觉着还是能有个七成真的。   他生活的环境让他懂得男女间的事情,甚至也会做一些暗示,但他行事间还是很稚嫩的,实际上没有真正的经验,别的不说,就算是想靠着服侍她留下,也不应该带着弟弟一起,这个年龄……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不需要想那么多,这两兄弟独特环境培养出来的三观,很适合韩盈现在的所需,再加上社会毒打,已经不需要多塑造了,正好可以先当做大型手办养着玩呢。 第208章 如何养人   玩娃娃是会上瘾的。   韩盈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貌,两世都做出过为了取信患者刻意扮老的行为,但她还是有审美和对美的追求的,如今有了两个任她打扮的真人手办,那漂亮衣服总得安排个两三身吧?衣服有了,配饰也得跟上,鞋袜、发带之类零零散散的东西都加上,一个没眨眼,六七千钱就花出去了。   看着自己一身价值不会超过五百钱的麻衣,韩盈有些沉默。   她突然有点理解,自己前世那个宁愿自己吃土,也要花大几百给娃娃买精致衣服的朋友了呢。   好在她现在还算有钱,六七千虽然多,却也不是拿不出来,就是手头会紧一点,刚开始买肯定会贵点,东西备齐了就没那么……耗钱了吧?   事实证明,会的。   看着这两个少年住在自己这休息的小院里,韩盈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太狭仄了。   她应该有个更大的院子,在配上负责洒扫洗衣做饭的仆人,还有一个负责管理他们的管家,她的马也需要马仆专门照顾,以及——停!   韩盈果断摁住了自己不断扩想的脑子。   她现在还算是有钱,咬咬牙也不是买不起大院子,但买完之后钱就所剩无几了,根本不够仆人的吃穿嚼用和院子的日常维护,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不过,许昭许章两兄弟继续住在自己这小院还是不太成样子,得换个地方。   犹豫片刻,韩盈决定,先把人放到师父那边养着。   汉代,‘师傅’是太子老师的统称,又或者指代王府的师、傅和三公,普通人是不能乱喊的,韩盈是以师、父,也就是老师和父亲的含义去喊的尚傅,尚傅第一次听到后沉默良久,却没有制止过她,于是就这么一直喊了下来,真把关系定在了亦师亦父上。   都是半个父亲了,那县衙就是自己半个家了,把美仆养在自己家里也没什么问题嘛!   反正那边有郑伯管家,再买几个仆人就好了。   这么想着,韩盈就把人领了过去。   许昭和许章两兄弟目前还在适应期,有点像现代刚进入职场的新人,因为韩盈一口气给他们置办了这么多东西,心中更加惶恐不安,想要用自己的所学讨好韩盈,韩盈却一直在拒绝,这让他们两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先小心翼翼的按照韩盈的吩咐行事。   对于这兄弟两人的情绪,韩盈只是简短的说过,现在只是还没有安排,以后会有他们要做的事情,他们只要守规矩,她就会好好的养着他们兄弟二人,并给他们约定了行事范围,更多的就没有再多管。   她暂时不想进入亲密关系中,给这两兄弟的定位就是漂亮花瓶,带出去很有面子就好,那做的事情就不宜过多。   毕竟,人在进入新环境中,是会主动寻找自己定位的,许昭许章的惶恐就是还未找到自己位置,他们会主动寻找,或者说逐步接受、适应韩盈给他们的定位,而后在这个定位允许的范围内活动。   那在这个过程中,韩盈的态度就极为重要,她表现出太多的重视,无疑会给他们错误的定位认知,一开始韩盈可能觉着没什么,甚至觉着好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便会逐渐过分,直至做出让她厌烦的事情来。   这就有点像前世朋友养出来的逆子,那只猫猫玩闹起来没轻没重,经常给朋友几道血印子,还特爱追着朋友的手咬,朋友又气又没办法,可韩盈只觉着她是自作自受——谁让她在猫在幼年期的时候就经常拿手指逗,还不制止猫猫咬她?最后不变成那个样子才怪。   许昭现在很有自知之明,韩盈如今要做的,就是不要破坏掉它。   至于那点不安和惶恐,回头她再给许昭找点事做就好了。   这么想着,韩盈已经到了县衙的家里。   路途有些远,走过去太久,韩盈骑马,许昭许章是坐的牛车,还带着他一部分新置办的到东西,因为那张脸太过于显眼的缘故,他带上了能遮住脸的帷帽,等进了门才摘掉。   帷帽一摘,韩盈就看到过来搬抬东西的老仆怔了一下,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在搬的时候,还是频频的扭头打量。   过往十多年的时间,许昭都是将自己的容貌遮住,以免带来祸事,四处躲避的一年更甚,这让他有些不适应老仆的视线,他下意识想将自己的帷帽再戴回去,可还未来得及动,就听到韩盈说道:   “以后你就在这里居住,先过去看看吧,有什么需要的和范石说,他好给你置办。”   县衙中给县令居住的院子很大,房间也多,只是尚傅没什么家人,哪怕韩盈偶尔会过来居住,不算郑伯的话,做事的仆人加起来也就四个,那些空房间不仅来不及打扫,有些还没有修缮,已经不太能住人了。   而听韩盈说她要带人过来住,范石赶紧找了间只是有些灰尘,其它还算完好的房间收拾了一番,这样的房间休息没问题,长久住肯定还有不舒服的地方,现在她在,一起置办完最好。   被韩盈这么一喊,许昭也来不及关心帷帽的事情了,他跟上去,看着箱柜齐全,铺上崭新凉席的木榻,摆放好安几,什么都不缺的房间,开口道:   “这些已经够了,不用再置办别的。”   说完,担心韩盈会误会的他又补充道:“我在郡里的时候,住的比这还差一些,这就已经足够好了。”   闻言,韩盈微微皱眉。   那养育许昭的团长就是个拉皮条的,能做的了利用他人身体换取利益的,表面上再心善,本质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没有用武力强迫而已,或者说,他用其它手段巧妙的让手下的人‘主动’追求富贵,自己反倒是成了好人。   许昭的待遇,恐怕就是用来让他在物质上保持饥饿的手段,只有这样,他才会向往权贵人家的生活,为华服珍馐低头,进而赌上自己的未来。   就像朱况说的那样,权贵人家对玩物能有多大的珍惜?而玩物之间的争风吃醋,又何尝不是致命的?   意识到这点的韩盈看了许昭一眼。   他会逃,代表他察觉到了自己是驯养玩物的事实,但经过流浪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老路,不可否认,这和社会残酷有关系,但——   丧失勇气,完全放弃自己,就这么接受过往的一切驯养,直接将命运完全交给她,这完全就是赌博,若是遇上的不是她呢?   韩盈突然问道:“许昭,你剑术似乎不错?”   “是会一些。”许昭刚这么说完,就发现那个叫范石,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扭过来头,眼中多了几分敌意。   许昭心中警铃大作,他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   “嗯,现在……”韩盈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和影子,继续说道:   “大约是午时,太热了,你酉时的时候过来陪我练剑吧,对了,范石,记得给他找件武服!”   哪里来的小白脸,一来就抢他的工作!   范石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怨气,却没办法发作,只能磨了磨牙,应道:“是。”   韩盈没有关注范石的这点小情绪,在这个家庭里阶级序列里,尚傅第一,她第二,她有不用关心他们情绪的权力和实力,何必在这里浪费自己的精力?   许昭居住是小事儿,最重要的还是师父,看他不缺什么,韩盈也就不再多管,而是一个人先去了厨房。   师父折腾自己三年不是没有代价,如今肠胃极差,吃不好就胃疼,现在天气炎热,韩盈做为特能吃的年轻人都没什么胃口,更何况年龄大的师父,前天郑伯就向她抱怨过这事儿,她还是得想想办法,做点儿开胃的好吃的才好。   在厨房蹲了一两个时辰,指挥着厨师做出来几道开胃的菜肴,又熬了开胃的酸梅汤出来,将菜摆好,刚把人派出去叫师父,许久未曾出现的娄行就走了出来。   “好香的味道,我就说是韩婴你回来了!”   他不客气的坐到桌前,又抬头对着厨师说道:“再拿套碗筷过来。”   厨师愣了愣,随即将目光投向了韩盈。   韩盈点了点头,示意厨师再拿套碗筷过来,又对着娄行问道:“娄叔今年上半年忙完了?”   “早就忙完了。”   工地生活对人摧残太大,娄行肉眼可见的消瘦,脸更是比之前韩盈看到时黑了两个色号,眉宇间也带着几分憔悴,只是娄行的精神头太好,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他身体其实是偏疲惫的,而他自己也没多说,只是道:   “就是剩余的安排又忙了不少时间,不提这个,你大哥托我带口信,让你有时间记得回家看看,你阿母想你了。”   韩盈一怔。   粗略算算,她这得有小半年没回家了,也是只能托口信和请韩叔带点她备的东西回家,可带东西和真人回去是两码事,母亲肯定对她担心了。   “我知道了,这两天有时间我就回家一趟,娄叔你先把手伸过来,我看看你身体怎么样。”   娄行很想说自己没事儿,可尚傅这徒弟靠医术起家,在她面前说谎压根瞒不过去,只能将手伸了过来,边伸边道:   “我这没什么事儿,就是累到了,好好休息几个月就行。”   韩盈没有理会娄行的嘴硬,她手按上去,不一会儿就微微皱眉:“这脉象……有些阴虚阳亢的意思,娄书你最近是不是觉着烦热,夜间盗汗,还有些腰膝酸软?”   娄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天热的问题?”   “是你这些天熬夜熬过头了,不过晚上也没什么事儿可做,娄叔你怎么睡不着觉的?”   韩盈也有些疑惑,她怀疑是水渠上有事情让娄行愁的晚上睡不着觉,正当她想要在看看对方脾有没有问题时,尚傅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了过来。   “什么睡不着觉?”   “没事儿。”娄行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极为热情的招呼起来自己的老朋友:   “这可都是韩婴做的,老尚你赶紧过来吃啊!”   韩盈看着自己面前消失的手,很是无奈。娄叔和其他怕死的人不同,他的人生格言大概就是趁着还活着赶紧浪,能享受多少就享受多少,喝酒打架冒险什么快乐的事儿都干,但就是不干招罪的事情,哪怕对自己有益处,吃中药就是其中之一,韩盈以前就看出来他身体有点小毛病,但问题不大,不影响生活,那就不用治嘛。   这次不愿意让韩盈看应该也是一回事,要是别人,韩盈那就是尊重、不管,可娄行一是自己师父的好友,对她也有指点,算小半个老师,二又修着水渠,重要程度太高,只能她迁就一下对方。   “我正给娄叔号脉呢,有些睡眠不好的样子,娄叔你别躲,把手伸过来我再看看,好给你开点药丸调理一下。”   “药丸?”   娄行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又把手伸了回来:“这好啊,是不是和方士的那种一样,能直接吞?”   “外形差不多,还裹了蜜,味道不会苦的。”   韩盈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娄行,诊出来了病因。   不是多严重,就是年龄大了加上工地条件太差,天热,休息不好,所以出现了各种小毛病,调理调理就好。   “你啊。”   尚傅等到韩盈看完病才开口,他摇着头,只是无奈的说了这么两个字,便放弃了念叨。   这么多年了,娄行什么性格他怎么不知道?说又没用,还不如不说。   尚傅将目光转到了韩盈身上:“送过来的人你安排好了?”   韩盈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眼中多了几分好奇的娄行忍不住问道:“这我早就想问了,大清早的就有人开始打扫房间,这么兴师动众的,是什么人?”   娄行不是那种老学究,放荡不羁的,韩盈说起来也不担心对方有抵触情绪,直接道:   “是两个伶人。”   “喔,那就是长的很好看喽。”   娄行的消息来源虽然缓慢,却并非没有,当然,不是多么好的内容,他也不在意,对韩盈往家里领了两个伶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摸着下巴,略微有些感慨的说道:   “还是你运气好啊,当年……算了,不提这些事情,来来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韩盈脑海中升起一个问号,想问,可看娄行摆明不想多谈的样子,也就没再多说。   三个人吃了午饭,休息过最热的时间,尚傅就让韩盈帮他处理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县务,说是处理,倒不如说是带着韩盈学习。   这样的机会不多,韩盈学的认真,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酉时末,这才想起来和许昭比剑的事情。   县务不是一天能学会的,一口气坐了两个时辰她身体也有些发僵,尚傅也露出来疲态,不用说,两人就默契的停止了上课,韩盈活动下身体,和师父告别,走了回去。   许昭早早的就在练武场等待,看到韩盈过来,眼睛腾的一下就亮了起来,他拿着剑,上前询问道:   “主家可是要换身衣裳?”   练武伤衣,若不是大富大贵到了极致,大多数家庭都是专门准耐磨的厚衣服做武服,韩盈也不例外,不过,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普通的麻衣,这本来就是为了方便做事才做的衣服,比剑又不是摔跤,要在地上摸爬滚打,一圈下来脏的不成样子的,完全可以直接打嘛。   “不用换,来,我试试你剑术如何。”   韩盈练武的木剑终于换成了铁剑,当然,没开封的。   许昭的面孔和身材颇有迷惑性,他看起来偏瘦,脸又精致的很,很像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换上更加简便的武服之后,裸露出来胳膊的肌肉线条就无法再隐藏了,而对方身高更是高了她半头,这差距让韩盈迅速提起来警惕,没有收手,直接全力攻了上去。   墨家有擅长使剑的墨侠,娄行也做过,他也擅长剑术,原本还在躺椅上乘凉,一听比斗的声音,立马过来围观。   他手上还拿着酒瓮,在看清许昭的面容之后,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就将注意力放到了二人的比斗上,看双方打的你来我往,仿佛平手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大声喊起来:   “韩婴,你就认输吧,对面让着你呢!”   不用娄行说,局内的韩盈早就感受到了对方在有意延长对打时间,她面色不变,抬剑对着对方刺去,边刺边道:   “许昭,三招之内打赢我,我给你找件事情做。”   若是他人,打赢没有奖励,还让他做事,那肯定要大骂韩盈是不是有病,但对于许昭来说,他太需要有事做来证明他对韩盈还有其它价值,好不会被随意抛弃,转手。   听韩盈这么说,他眸子一暗,先是后退一步,躲开韩盈的攻击,手中剑向前横扫,在韩盈横剑格挡后迅速向左移动调整角度,再次将剑刺去,直至停在韩盈的肋下。   未开封的剑尖已经触及皮肤,韩盈伸手摸了一下,发觉这剑已经避开了肋骨,能够直接穿透进去,刺破脾脏。   她有些惊讶:“你剑术这么好?怎么练的?”   “什么他好?不过是你练的都是花架子而已。”娄行喝了口酒,提着酒瓮从边上走了过来:   “别说你见过血了,教你的都没见过血,你这也就是欺负没学过武的普通人,积年的老卒都打不过。”   说着,他又将目光移到许昭身上:   “你小子到有点意思,教你的人不一般啊,杀过人?”   许昭沉默了几秒,这才说道:   “有些贵人喜欢看人兽相斗,又或者人与人之间生死相博,教我的人,年轻时靠这个讨过生活。”   许昭没说自己杀没杀过人,娄行也没在意,只是随意点评道:“奥,那他能活下来还挺幸运的。”   “好了,不说这个。”   打不过许昭,韩盈也没什么在意的,许昭要真是个只能看脸的花瓶,他怎么可能带着弟弟逃走,还一直不曾被抓住,直到遇上朱况?   至于有这么高的武力还越混越差,实在是太正常了,他又不是小说里不需要吃饭的大侠,没有身份,城池进不去,村里也不敢去,饿上两顿,武力值再高也得歇菜。   而她,这些年的运动量在那儿摆着呢,非专业选手挑战对方赖以生存的本事,能赢才不正常,她还年轻呢,练就是了,有个强健的身体就好,娄行都说现在她打普通人都没问题了呢,危机时刻保命绝对没问题,而非危机时刻——   她摇人就是了。   个人打不过没问题,她能群殴打赢就行,而且,这么能打的许昭现在是她的人呢!   这么想着,韩盈继续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识字,也擅音律,那正好,给我改份识字册吧。”   闻言,许昭的眼中多了些许迷茫。   识字册又是什么?! 第209章 图书馆藏   识字册是女医们编写的医学入门课程了。   受限于竹简稀少的缘故,汉代文学还属于初级阶段,没有唐宋那么讲究韵律,而且只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里,道德经,过秦论、离骚、论语这些当然惊艳、往后五千年都经久不衰,但这些都是顶尖大神写出来的经典,大量的人还在绞尽脑汁的,想怎么省字的写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至于写的通不通顺好不好读——   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能看懂就行了!   而女医就更差一点,她们这几年才开始学写字,还处于会写字阶段,这种情况下编写的识字册,其实就是药材名字的堆叠,上过几次实践课问题就出来了,教导、背记起来速度极为缓慢,效果太差。   其实以现在的教育来说,这种情况很正常,韩盈启蒙还是看的《仓颉》呢,那玩意说是认字,倒不如说就是一本字典,她当初是硬把这背下来的,自夸点说,她不是学神,也是个学霸了,就这还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虽然中间还背了其它的东西,但不管怎么说,很多人学字慢,就是有启蒙实在是太晦涩的原因。   晦涩可不是件好事儿,太拖慢教学进度不说,传播度也会差一些,前者影响学徒成长速度,后者影响医家思想传播,都是大问题。   面对这种情况,韩盈其实有解决办法的,她空间里还有汤头歌诀和各类方便记忆的口诀呢,照着这个方向再改编就行。   只是韩盈忙于女医的事情,对字的要求只是会写就行,背的文章知道怎么回事,别人说话能接上会用就可以了,完全没深入的研究如今的文学,顶多会写基本的政文,改这个就是做梦。   而作弊的事情,韩盈压根就没想,且不论里面有些名称和如今对不上,就以后要是有人问她这个‘作者’关于内容上的事情,她答不上来怎么办?   于是,韩盈在请师父帮忙和就这么先用着算了间犹豫,看师父身体大不如前,原本想着放弃,没想到此刻又有了人选,许昭可是伶人啊,音乐是必须要学的,傩戏大多也是庆祝重大节日的表演,其唱词也是经过编写,符合韵律的,打小学这个的许昭,完全是术业专攻!   就是他太年轻,可能学艺不是很精,不过没关系,她要求也不高,又不是写三字经和笠翁对韵,能达到乐府诗水平就行。   这个工作只有专业人士能做,而且还有一定的重要性,许昭翻看了一遍后就放下心来,有这么个要事,他肯定能长久的留在主家这里。   就是对于药理,许昭真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着实没办法编写,韩盈把之前朱况送的那个老学徒带了过来,负责教导许昭基本的药学,又允许他可以在自己空闲的时候过来找她问问。   整治基层女医需要的是时间,乡医得确定是谁,收集证据,立案,再把人压过来,速度肯定没那么快,韩盈觉着怎么都得一个月起步,只是没想到,周鱼比她预想的提前了二十五天——这简直是她把命令一发,对方就直接把人送过来了。   为了防止出现冤假错案,韩盈看过卷宗,又询问起来犯人,什么狡辩,推卸责任和狗咬狗轮番上演,这么一圈下来,韩盈是确定了,剩下的女医可能有被放过的,她/他们被送过来可是一点都不冤枉。   由狱掾判罚,韩盈将这些人的犯罪事件和判罚结果写在竹简上,然后尽力删减文字,争取用最少的字将事情写清楚,然后村民还能听懂。   没办法,竹简太重,一匹马驮人后能的竹简极为有限,有时候一个村多一片竹简,一个乡加起来,马就背不动了,必须精简,只是精简的太多,单独下令只有女医看得懂,想让村民知道,还得依靠信邮口舌宣传。   费了不少脑细胞将竹简改好,韩盈又开始给信邮排班,于秋最近手头工作太多,还要协调安排冬季学徒筛选和上课的事情,忙的不行,她还是别拿这点小事给她增加工作量了。   不得不说,轮休和调休两个加起来,信邮们受限于现实因素,不管愿不愿意,都无法长久的稳定某个乡的派送,而两次送下来,信邮们也没有出事儿,韩盈也就按照需求,将魏临这些较为年轻的往县边排了排。   总不能一直让程金这些年龄大的信邮送县外,不说和女医勾结,光来回一趟要半个月,休息一天就继续跑的下去,身体也吃不消。   这些工作,韩盈如今处理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没多久就做完了,她推开安几,站起身,先洗了把脸,拿麻布擦了擦,去去热气,这才准备出门走走。   久坐对血液流通不好,她还在长个子呢,还是要多活动才好。   只是刚走出门,韩盈便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许昭。   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人坐着不动都要出汗,锦衣虽好,可那两身衣裳太全,将人包的严严实实的,会见重要客人时穿还好,日常在家里没人想穿,原本没什么要求的许昭还是请范石给他和弟弟多做了两身半袖短衣,充做日常的穿着。   也不知道他抱着竹简在这里等了多久,他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脸颊也热的有些泛红了,唯独一汪清水似的眸子,在看到她出来之后亮的出奇,藏在其中的喜悦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韩盈承认,美貌在有些时候,是真的容易让人心软的,在看着对方眼睛时,她差点就开口说出,以后来了直接敲门。   只是话还未到口中,韩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许昭过来无非是询问识字册的事情,她现在工作少,忙完了,心情好才这么想,以后工作多起来呢?要是因为某些事情正生着气呢?很难说那时候她还能保持平和的心情不至于迁怒,而对方身家性命都握在自己手里,她真做起来,对方只能忍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外面铺面而来的热浪让韩盈微微皱眉,在这儿站着也不算多好,她道:   “是有事儿问我?先进屋吧。”   说着,韩盈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回了房间。   她这间屋子是土屋,还是夯土墙,保温、隔热和蓄热能力极好,厚重的墙体隔绝了太阳的暴晒,一进去就能感受到几分凉意,比室外好得多。   韩盈重新坐回安几后的短榻上,说是短榻,其实是一个一尺半的宽板凳,她这样坐和箕坐有些相似,因有了高度,也不会显得不雅,只是屋内没有更多的短榻,好在还有竹席,许昭扯过来面对面在韩盈面前跪坐好,道:   “主家这些时日让我编写这识字册,只是这原版的药材排列,我着实改动不了,我想问问主家,能否在药材后加上一些药性?就像——”   说道这儿,许昭双手轻拍着,有节奏的背道:   “苦楝皮,杀虫癣,蛔蛲钩皆有验。又或者是,苦楝使君牵牛蛔,贯众杀虫钩绦蛲?”   这就是她想的要的歌诀,有节奏,很好记,但韩盈还是皱起了眉头。   看她的模样,许昭顿时背不下去了,他赶紧停下问道:   “仆这样编写不行吗?”   “不是不行的问题。”韩盈摇了摇头。   刚才她还在费力的删减政令呢,新做完的事情总会让记忆深刻,韩盈猛的想起来,她空间里那些极为基础的歌诀,都出现在纸张出现且大规模普及后。   原因嘛也不用多猜,竹简能写的内容偏少,携带又难,只能写最精华的内容,诸子百家的经典同样是一个赛一个的短,都是几千几万字,哪怕是伤寒杂病论,其实总共也就八万字而已。   写的少,留存下来的都是精华中的精华,只是这样一来,就像韩盈为了保证信息传达而删减整个案件过程一样,中间省略了大量的内容,案件上大家可以只知道罪犯犯了什么罪和判罚的结果,但医学教程书不行,它需要更加详细的讲解!   就像韩盈在听到歌诀之后,她第一反应是可以,紧接着便是,太简略了,得把把苦楝皮的外形、炮制方法和药方用量和禁忌全加进去才好。   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韩盈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竹简能写的太少了,取舍起来太难,怎么循序渐进的安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点,许昭就接不上话了,他只能担心的看着韩盈,生怕自己这份工作要被剥夺。   韩盈没有这么做。   她对这一册的定位就是基础的医学入门加认字,县里如今常用的药材也就四十多种,拥有的药材七十余种,加上人体的认知,医德和一点深入医人,引导人思考的内容,应该能控制在三千字,也就是一卷竹简,启蒙起来也会更好用一些。   毕竟上一版本全都是药材名的,当老师的还是要一个一个的解释,两者之间的工作量没什么变化,但学生们记起来是很慢的,还容易弄混,这个背下来,至少能知道什么病可以用什么药治。   只是这样的歌诀,也就是只能在启蒙这么做了。   这么想着,韩盈说道:“这样,启蒙这份就先按照你这样写的来,再加些别的内容,我明日给你拿张人体内脏图,你把五官,五脏六腑的位置,还有讲卫生的内容也加进去。”   这么一说,许昭便松了口气,他点点头:“仆知晓了。”   韩盈没有继续说什么,她手指敲着安几,还是眉头紧锁,一副心思极重的样子。   按照刚才的设想,她这份教学医书字数不会太多,可能就是一两万字,这省略了大量的内容,很难让学生脱离老师学习,但依靠人口口相传的经验,极其容易因为人员减少而产生断代,古代又是个战乱频发的时代,稍微一场动荡,死人过多,这些就有可能失传。   韩盈不想发生这种事情,那最好的方法是这本医书和会医术的人越多越好。   可人没有办法暴增,书倒是有可能大规模传播,这么说的话,医书除了新手入门容易,最好还能继续专研学习的方向,有一套自我学习验证的逻辑和方法之类的。   那,这本医书成书后的内容,与其说是医书,倒不如说是一本夹杂了基础医术的思想合集。   这和之前的设想有点跑偏,但也不是不行,也是如今所需,不过,在怎么治病上,韩盈还是想把它记载下来,最好是写的详细一些,分一些类目,比如和本草纲目一样的药材查阅工具书,解剖图,炮制、药材种植合集,又或者是药方书、更加详细的病例书等等,这些整合起来字数肯定要破十万字,三四十卷竹简都止不住。   这些书对治病,以及和人才断代后的再教育极为重要。   只是现阶段它们是没办法普及的,太多了,很难做到基层女医人手一份,而且,这已经涉及到女医的生存,医方很特殊,建国前很多人就是靠一方吃天下,有方子的人甚至不需要会治病,按照状况碰就行了,而在这个没有专利保护的时代,如此齐全的书一旦扩散,宛安女医的优势又会荡然无存。   只是想要别人信医家,一些基础的医术肯定要外传的,核心医术还握在女医手里就好,不过女医也不是全然值得信任,嗯……技术掌握程度就需要做出区别,其程度便是医属/她>宛安女医>外县女医>外界。   先设置一个属于医属内部的图书馆,允许学徒和女医借阅这些书,也允许她们教导给学生,但禁止她们抄写和外传呢?   韩盈的眉头逐渐放松下来。   这是个暂时可行的办法。   那么多字的竹简,不是一个人能全背下来的,就算有,已经积累出来优势的医属,还会源源不断增加各种记载,齐全是最大的优势,配合着药材,还是能让宛安保持十年左右优势的。   而这么齐全的医书,也会激励女医和学徒们的学习动力,不允许抄写,靠背也能背下来不少,医术总归能提升不少的,更何况——   纸钱和纸衣这两年在宛安县普及极好,她之前去乡下转的时候已经有人拿它包药材,大量文字记载会逼迫女医们寻求更好的文字载体,说不定,会有人做出来更适合携带的纸张和笔呢?   这么想着,韩盈嘴角多了几分笑意,她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准备回头就做,而后又道:   “还有件事儿。”   看着许昭,韩盈继续说道:   “我这些时日行踪还算固定,你以后每隔五日在酉时过来,向我说一下编写的进度,若是我不在,便继续往后拖,到下一个五日,除非遇到急事,其它时间就尽量不要过来了,省得在外面晒这么久。”   闻言,许昭怔了怔。   朱况告诉过他,他的这位女主人很年轻,本事也大的很,过去就是享福的日子。   对这点,许昭原本是不太信的。   过往他在郡里,团里兄弟姐妹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再不济也是家中能有百万钱的豪族他们的富贵与权势一个小小的县医曹又岂能比得上?   不过沦落至此能有个活路已经足够更多的他也不再敢想。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为女主人看起来这么年轻而且财力雄厚他的吃穿用度竟比在郡里的时候还要好上数倍。   当然这样的日子比不上郡里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至少他做不到随意穿丝绸所做的衣裳可话又说回来了能让男伶做到这般的也就只有是刘姓王和郡主亦或者公主他/她们身边的美人多到数不胜数他一个小小的伶人怎么可能长久的保持宠爱而不被抛弃呢?   更不要说想要获得宠爱所需要承担的风险和代价。   他听多了团长说那些贵人喜怒不定一言不对轻则被打重则丧命也见过团里的人前面还被贵人搂在怀里下一刻就要被强逼着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又或者扔进兽笼与兽搏斗简直是时刻都处于心惊胆战中。   富贵背后是累累尸骨说不定其中就有他的一具比起来前者他更想待在这里。   不只是女主人对他也很好   更重要的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需要费尽心机去猜还要担心自己猜错受罚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舒心了。   只是过的越好他便越担心自己会被抛弃尤其是他能做的事情这么少——听她的意思编写完这份启蒙的歌诀他就要没事做了。   想要得到富贵是有代价的女主人的宠爱也是他所学的所有对方都不需要不能编写歌诀他还能做什么让她继续宠爱自己?   许昭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明她很喜欢这张面孔的也不是不担心他可为何就是不愿和他共赴巫山呢?! 第210章 女医的家庭战争   许昭的思绪,韩盈暂且是顾不上的。   图书馆一事想到了,自然就得准备起来,只是如今于秋指望不上不说,其她女医也被接下来的考核琐事忙的团团转。   从她们这边抽调不出来人手,韩盈就得自己来做。   好在她这些年行医都有记录,开出的药方是不缺的,也就是抄写整理一遍的事情,至于各类药材的药性和如何炮制之法,老学徒也是会的,由他口述,再由许昭整理,就算是又完成了一部分。   此外,解剖图之类也在逐渐完善,只需要多画一份就可。   而除了这些,医属女医们以前行医的时候,会将一些病例记载下来,用作整理思路,练字和翻阅巩固记忆,这些也可以纳入藏书阁,不过这些记的太杂乱,不成体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是得整理。   嗯,这方面的人……说起来蔡彭最近挺闲的,他应该愿意做这件事儿吧?   至于其它的,还可以再找找人,等等,似乎还有什么被我忘了?   图书馆,图书馆,等等,图书馆的书摆放好像也有讲究来着?是了,检索!   想到这里的韩盈拍了拍脑袋。   别说后世的图书书有目录,有按照类别和字母的排列,就连现在的户籍也有级别分类以便寻找呢,她想的十万字竹简能有三十多个,那是在全部都写满的情况下,正常情况下是写不满的,最后整理出来的竹简翻个倍都有可能不说,未来还有可能增加。   要能拿做到能够借阅,那肯定不能只有一套,怎么也得有个三套,接近两百卷竹简,能摆满整间屋子,不做好检索,日后要是有人想要找自己所需的部分,难不成要一个一个的翻看过去不成?   那得翻看到什么时候!   检索和分类也是件要务,后者可以她来,前者,问问周户曹,他手下那么多人管理户籍档案,不可能没有适合现在的检索办法。   比起来过往,韩盈着实进步了太多,她很快将事情拆分成了不同的环节,按照身边能使用的人将工作合理的安排下去。   规划好大致的时间,韩盈抽了个空又和于秋提了一嘴。   这种增加医属底蕴,又不会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事情,于秋自会举双手双脚赞成,她还积极的建议这些书最好放到医属内部,严加看管,防止泄露。   韩盈同意,又想起来娄叔没事儿,特地请他过来帮忙设计一下房间。   没办法,拥有藏书的地方,最怕的就是发生火灾和生潮,前者会让满屋的竹简全部付之一炬,后者会让竹简逐渐发霉,甚至会生虫蛀书,总之,拿来藏书的图书馆和阅览室不能随便拿房间改的。   在家闲的发霉的娄行拿着韩盈做的药丸,一边笑着她的东西果真是吃不得,吃了就得有事儿做,一边极快的画出了设计图。   自战国开始,竹简存放就已经开始成为工匠们面对的一个问题了,王宫中有藏书,官府也有户籍,随着时间推移,藏书的房间怎么设计已经有了很多经验,极为成熟,娄行虽然没有专门学过,但也听过不少,更不要说山阳王宫中也有藏书的建筑,有了理论和实地所见,娄行设计起来自然容易。   就是设计完了,建造的时候还是需要监工一下的,娄行把他的软榻直接搬到了医属,躺在阴凉处指挥。   见状,韩盈特地吩咐了护理好茶好饭的伺候着。   只是韩盈没想到,这么一来,等藏书馆建好之后,娄行居然因为医属的饭食太好,直接赖着肯走了!   娄行自打来宛安后,就没个正经住的地方,也不置宅院,不是去师父尚傅家蹭住,就是直接在修水渠的工地上,后者是实在没法挑,而前者吧,尚傅如今肠胃不好,饮食以清淡为主,虽然也会照顾娄行多做一份重油盐的菜食,但吃起来就是有点不得劲儿。   简单来说,饭搭子吃起来不够下饭。   不过,在医属就不一样了。   医属提供基础饭食和特色菜,味道仅次于左家酒舍,花钱就能买,女医护理和一些病人吃的极其热闹,找到新饭搭子蔡彭的娄行还能和他一起喝个小酒,可比跟着尚傅一起吃饭快活多了!   韩盈也是无奈,只能当医属这又接了个养老的活计,随他去了。   此是后话,现在医属的藏书馆还在动工,而韩盈则再次将信邮们派了出去。   林郊村   这些天,朱舒的心情一点都不好,她感觉自己胸口压着一把火,却怎么都不能发出来,最后只能强压下去,压的她整个人都极为暴躁。   火的源头,来源于两件事儿。   一个是朱舒想给自己女儿的学生名额,被公公压着给了侄女,看这次考试的难度,朱舒就心凉了半截。   且不论日后还会不会有学徒考,考的时候自己女儿年龄是否合适,就如今村里的女孩们一个比一个厉害,她女儿顶多排个中上,日后怎么能竞争过她们?   可即便是朱舒再不想,在公公说出,她当初做学徒的时候,家里抽出来三个月的粮食,大嫂这两年又给她负担那么多活计,现在该回报的理由时,朱舒的反驳,瞬间变得弱了起来。   可她清楚,这件事不能这么算。   当初她和大嫂一起去试能不能留下做女医,分明是她靠实力留下的,她不欠家里多少,甚至若是盘利益,朱舒这两年给人治病,忙碌药材带来的钱财都归到了家里,其中至少一大半用到了大哥家,早就抵了家里为她的付出的数倍。   大嫂是承担了她的部分工作,也很辛苦,可那不是她的问题,是家里其他人都不肯为大嫂分担,更不愿再买个奴隶或者雇个人帮忙!   从对家庭的贡献来说,朱况理由是很充分,完全可以一步步驳掉公公说的话,但——   大嫂一家看到了利益,不断的念叨自己/妻子辛苦,丈夫也脑抽了一样,觉着哥哥家不容易,也需要补偿,四对一,独木难支的朱舒怎么可能说得过,占的住情?   最后朱舒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把本应该给自己女儿的机会给侄女田果。   这件事儿已经够让人窝火了,可没想到最近乡里又传来消息,要查女医过往贪污受贿、轻则罚钱,重则要带到县里处刑!   朱舒真干过些许不干净的事情,毕竟多拿钱才好堵家里人的嘴,如今消息一传过来,她整个人就坐立难安,心中的火更是越来越大。   凭什么我担着风险,赚到的钱和给女儿的机会,全被你们享受去了?!   怒火总得找个地方出来,朱舒黑着脸将自己家里和公公需要清洗的衣服全扔进盆里,高声喊道:   “大嫂,我带着田果和孙鸠去草棚看看病人,你把衣服帮我洗了吧!”   在厨房忙碌煮饭的大嫂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一天煮全家人八口人的饭,还得喂猪喂鸡收拾家里,已经累的腰都断了,还要她继续洗衣服?   朱舒,你不要太过分了!   大嫂刚想要发火,在后院忙着劈柴的丈夫赶紧喊道:   “素你别急,想想果儿,就再多干一点,等果儿考上成医就好了!”   闻言,大嫂想要骂出的话硬是憋在了嘴里,她猛的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大声回道:   “行,弟媳你去忙吧,这衣服我洗!”   从声音中听出不少怒火的朱舒终于舒心了不少,她冷笑一声,喊着田果,笑嘻嘻的带着人去找孙鸠。   田果还在理麻,十岁的女孩还有些懵懂,可眼睛看到的东西却做不得假,母亲这些天累的不行,二婶却能闲的到处转,两者对比的太过明显,她怎么不会生气?   她太过于年幼,即便是母亲让她忍,脸上还是带上了几分情绪,朱舒也没管,就这么正常的往孙鸠家走,而后领着孙鸠往草棚去。   孙鸠是个聪明的女孩,已经学会察言观色和掩藏情绪,看这婶母侄女两个有些不对付的样子,立马闭上了嘴巴,默默的跟在身后。   三个人就这么往草棚走,给儿媳送饭的赵媪看到她们一行人,极为热情的打起来招呼:   “朱舒你这是身体好点儿了,要去草棚?”   “对。”面对外人,朱舒就没有那么多火气了,她露出来笑脸,说道:   “身体还是不太好,可这不是有了两个学生嘛,还是打起来精神,多带着她们熟悉。”   “啊,是得多熟悉。”赵媪停下脚步,她家里孙女太笨,第三场就被涮了下来,故此对两个学生也没什么酸意,甚至觉着她们学好了,对自己是好事儿,这么想着,她微微低头看向两个学生,道:   “你们两个,看师长带你们多上心,可得好好学,尤其是孙鸠你啊,平日里学的可不算多好,得多下功夫。”   孙鸠藏拙,却没有藏太多,在平日里做题的那些女孩中,她能排进前五,只是大家的注意力总会给第一,争夺的也是那两三个最有可能夺冠的,于是孙鸠在感知上就成了那个‘学的不算好的人’,直至比试结果出来,大家还是有些不太敢信。   倒不是觉着孙鸠作弊,这次考试还有个过往挺被大家看好,结果第五场就被刷下来的女孩呢,大家主要是觉着孙鸠就是多了几分运气,再加上心态太好,父母没给压力,过往吃的好撑住了晒之类的,总之,不全都是靠算数实力才当上了学生。   结果已定,大家最终还是得接受,而看着那些因为家里给了太大压力和吃的少,女孩身体差而距离孙鸠就差一线就能打败她做学生的,不少人家里也有些戚戚然,想着要不要给自家女儿多加上两口饭。   这些和孙鸠关系不大,唯独接触两种人多,一种就说她运气好,侥幸才考了第一,不然怎么比得过自己女儿/妹妹/侄女,另一种就是督促她好好学习。   对于前者这些酸味能飘十里的,孙鸠明面上会很谦虚的说,对啊对啊,这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要是你家女儿/妹妹/侄女没有出错,我就不会当上学生,实在是太可惜的话来恶心对方。   毕竟,于失败者而言,胜利者的宽容,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的失败,扎心程度高到没影,孙鸠还说的特别诚恳,反驳都反驳不了,没几次就有人不再过来说这些酸话了。   而后者这种出于对她学习关注的,孙鸠也当做好心,很认真的回道:   “放心吧赵媪,我肯定好好学的。”   “哎。”   赵媪很是开心,她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大,可当视线转移到田果身上时,那笑意不由得减少了几分,惊讶的问道:   “这孩子怎么了,还板着张脸的?”   “担心她阿母呢。”   朱舒脸上也多了几分愁容,她道:“我这些时日身体不好,要教学生,还照顾病人,应付上面的差事,着实有些忙不过来,大嫂帮我多担待了些,也是累的不行,她也跟着心疼母亲,就……唉。”   田果猛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胡话,你哪里忙了,还有,什么是我阿母给你担待的,分明是你把活计推给我阿母的!   如此颠倒黑白的本事,着实震惊的田果说不出话来,而赵媪则了然的点了点头道:   “怪不得,家里要做的活计那么多呢,一个人做怎么不累,田果是个孝顺孩子,平日里再多帮阿母多担待一些吧,等你大哥兵役回来,娶个嫂子进门就好了。”   憋屈的情绪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田果终归是懂点事的,孝顺对孩子是最大的称赞,而她不能反驳赵媪和婶母的话,否则就是这就是家丑外扬,是不孝了!   田果脑海中不由得升起了很多恐怖的事情,她只能憋屈的点点头,应道:   “嗯。”   长辈很难真正关注小孩子的情绪,赵媪也是如此,听到答复,她便心满意足露出来笑脸,又和朱舒多说了几句话,而便离开了。   朱舒心情不错的将两个孩子带到了草棚,教导着她们要怎么做些打下手的杂事儿,当然,对孕妇和卧床的病人说的也是教她们学习。   这些人也没有怀疑,还夸起来朱舒负责,听着这话,田果简直气的肚子都要炸了。   她/他们到底有没有眼睛啊!   田果憋着气忙碌,下午,贩货的货郎担着担子进了村,朱舒好奇的过去看热闹,竟然看到了担子里有浆米糕。   米糕是用煮熟的精米反复捶打成团,在分成小块,填进去麦芽熬出来的甜浆,滚成团子,再压成饼,咬一口,糯糯的米团和甜浆在口中一路甜到胃里,别提多好吃了。   可惜这东西太贵,两寸大一指头厚的饼的就要三钱,谁家买得起?朱舒也想吃,她其实是有点零钱在手的,就是不敢买,怕别人说她贪吃,也怕家里人对她不满,不过如今都到这种时候了,管它呢,她就买了!   朱舒一口气要了七块。   这下,围绕在货郎身边的妇人小子全都惊呆了,有个年龄大的老媪赶紧制止道:   “朱舒,你怎么能这么败坏钱呢?”   “三婶。”朱舒知道肯定会有人嚼舌根,她早就想好怎么应对了,面对着这个老媪,她回道:   “我大父这些天有些吃不下东西,他年龄大了,是到吃点好的的时候了,还有我大嫂,她帮我担待了不少家里的活计呢,也是累的不轻,我得谢谢她啊。”   说着,朱舒拿出来浆米糕递给田果,边递边说道:“我家孩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就给她尝尝,她这些时日帮阿母也累的不轻呢。”   这两年,田家有钱多了,浆米糕没有吃过,麦芽浆却是尝过的,年幼的田果抗拒不了对美食的渴望,即便是心里对朱舒再讨厌,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   朱舒一点也不意外会是这个情况,她笑着又拿出来一块浆米糕塞到了孙鸠的手里,笑着说道:   “你是我学生,也吃一块吧,日后得好好学习啊。”   田果已经克制不住的咬上了浆米糕,孙鸠思虑了片刻,也拿起来吃了一口,看着两个孩子已经开吃,朱舒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大了起来。   孝顺公公,体恤大嫂,照顾孩子,都是人们难以指责的道德高地,朱舒这么做,这么说,三婶和其他人着实没办法在说她败家,甚至还只能夸她做的好,只有零星两个酸她,小声的嘀咕着她有钱太败家。   朱舒心里冷笑,没理会这些人,而是带着两人回家。   路上,朱舒自己美美的吃了一块浆米糕,而孙鸠提前几步跑回家,从家里拿了三枚钱回来,一番推脱,将钱给了她。   朱舒心下更加满意了,她让孙鸠回家,做出一副身体虚弱,累的不轻的模样,又拿出来一块浆米糕来,切了一半,喊过来自己六岁的女儿,看着她开开心心的吃下。   剩下的半块,朱舒没动,而是放在碗里,等着留给丈夫,而另外三块,等着家里人回来分。   等待的时间没多久,洗衣服的大嫂就回来了,看着桌上三块半的浆米糕,嘴巴里不由得分出了唾液,她边吞着口水,边大声谴责道:   “哎呀,朱舒,你怎么买这么金贵的东西?这不是浪费钱么?”   “什么浪费钱?”   过来吃饭的公公带着丈夫正往院子里来,劈柴的大哥听到妻子的声音,好奇的拿着一截木柴过来,朱舒把之前的理由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这些天热,大父吃不下饭,今天货郎卖浆米糕,我就买了点,想着给家里买点尝尝,开开胃,刚买了就给田果和孙鸠吃了一块,我这些时日损耗过头了,身体虚的厉害,路上头晕目眩的,就是缺糖,也就吃一个补补。”   说着,朱舒扶着头,整个人好像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似的,却还是强撑着将剩下的浆米糕分好:   “我手头钱就这么多,只买了七个,孙鸠回家拿钱,跑过来把钱一放就跑了,现在剩下三个半,大父,你拿一个,矛,这半个是你的,大嫂,剩下的两个给你们家。”   这是一份表面公平,实际上挑拨离间的分法。   六个浆米糕,价值十八钱,看着不多,却能买八口人一天的口粮,放在后世,这是价值一二百块钱乃至更多的高端糕点,田翁是长辈,独占一份没有关系,若是只剩下六个,那剩下两家一人分三份再分也好,偏偏朱舒把浆米糕给了孙鸠一个,让两家分五个,更绝的是,她和田果先吃了一个,而孙鸠还把钱还回来了。   于是,按照她的分法,大哥家拿了三个,朱舒家只能吃两个,三枚钱充公,大哥家占了便宜,可他们家有两个孩子,四个人分三糕,其中最不该独占的人独吃了一份——   那,大嫂和大哥,以及五岁的儿子,怎么分这剩下的两块糕?   自己的丈夫只能吃半块糕,那他看着分了三块糕的大哥家,心里会开心吗?   独占了一整块糕的她和田果,谁会迎来不满,谁又会得到最多的苛责,她又会不会恨呢?   朱舒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这么多挑拨离间的法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赵媪和三婶她们会这么说话,但她感觉,这样做事实在是太爽了。   我好不了,那你们谁也别想舒服!! 第211章 女医的家庭战争2   女医的选拔还是很苛刻的,能被选上的人,要么就是各方面都没有短板,要么家庭有能人还支持足够高,或者自身有一处非常高的特长,不然很难竞争上。   朱舒属于前者,她的智慧和手段不差,至少要比同龄人强很多,只是被家庭秩序中的身份拖累,被驯养出来的思维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又面对着占据主场的公公,不知不觉中丧失了主权,直到吃了大亏,挨了疼,这才发现自己处境多么危险。   绝境,是能够逼着人快速做出反击的,发觉占领道德高地有多重要的朱舒,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舆论指责中,她是从选拔学徒那天才开始叫自己身体不行的,做为评判人,朱舒也跟着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的,身体受不住也属于正常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了,如今没有人的身体是足够舒坦的,大多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除了小孩,只要不是快死的病,大人很少叫唤,尤其是儿媳,因为很少有人为她心疼,甚至公婆姑嫂连带着丈夫还会觉着她矫情,吃不得苦。   儿媳能够‘挺’起来,说自己几l句不容易的时候,大多只在孕期。而与之不同的,是家中的老人,又或者是真顶梁柱的男人,他们可以说说自己身上的病痛,受限于孝道和依靠,儿女/妻子都会小心照顾,多承担一些活计。   说白了,处于弱者身份时,疼也不会有人在意,还会惹来嘲讽和训斥,那还不如不说,而处于强者身份时,说出来便能获得好处,那肯定要多说了。   朱舒做为儿媳,原本她这么说也没什么用,不过,当她不被局限在家中,在外创造了比男人还要高的价值回来时,那她也有了能够说自己身体不好的权力,公公会问一问,将她做的活让嫂子再多担待一些,丈夫也会主动承担过去一些活计,好让她能够好好休息。   有了身体不好这个说辞,再加上这些钱都是她赚的,朱舒就算是独吃了一整块浆米糕,也还在一个合理范围内,毕竟她可是花的自己的钱,六块分出去了四块,三块给了大嫂家,这么厚道的做法,谁能指责她?   就算是想数落她大手大脚多花钱,还有些亏待丈夫和孩子,那有前面的理由等着呢。   对于朱舒来说,她这么做也不吃亏,以前这些钱也没落到她手里,毕竟公公没死,她握不住钱,全花了还能落自己嘴里一份,说出去还能博个孝顺厚道名声,总比以往见不得个水花好得多。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朱舒丈夫田矛就是,他正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嘴巴咽着唾沫,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也是馋的,可心里又是觉着老婆买这么贵的东西太败家,但想想她身体最近真不好,买一点儿吃也不是不行,可怎么买这么多?也是,不买这么多她也吃不得一个,这……   田矛脑中思绪乱飞,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当他看到自己女儿也眼巴巴的看着碗里的那半块浆米糕后,心里不由得一软。   “小梅过来,过来和阿父一起吃糕糕。”   坐在石头上,田矛拿起来碗,让女儿又啃了大半块浆米糕后,这才慢慢吃起来剩下不足五分之一的浆米糕。   而看着他动手,大哥先是将剩下三块最大的那个推给了父亲,又将次之的拿到自己手里,把最小的那个递给了大嫂:   “你和季分分吧,果儿已经吃了一块,不用再给她了。”   说着,大哥将拿着的米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看着丈夫拿走整块的浆米糕直接独吞,儿子又扯着自己的裤腿喊“阿母,我要吃糕。”的情景,李素心里突然间变得极其难受。   难受中,一股子酸意从心底直接冲上鼻腔,眼睛也变的疼了起来,她说不清难受到底出自于哪里,只是迫切的想要将难受发泄出去,她的视线移开丈夫,落到了女儿身上,下一刻,她便冲了上去,举起来巴掌:   “儿女子,怎么婶母给你你就知道吃了!不知道要回来等长辈吗?大父还没吃呢!还一吃吃一整块,就不知道让让弟弟?!”   落在田果身上的巴掌不算多重,可田果还是被母亲狰狞的面孔吓的不轻,她呆愣了几l秒,‘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年幼的田果还不懂成人的压力和崩溃,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弟弟吃了那块糕,同样也会得来一顿打,她看着五官狰狞的母亲,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母亲疲倦的脸,和婶母将浆米糕递给她的模样。   浆米糕的甜味在此刻还回味在舌尖,那是她一年中只能享受一两次的美味,田果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在婶母害她的念头浮现出来之前,不知道为何,田果突然想起来婶母说的一句话。   不买这么多米糕,家里人哪里够分啊。   所以,要是她没有吃,剩下两块米糕由她,母亲,弟弟三个人分,她能吃多少呢?   朱舒丝毫不在意大嫂的指桑骂槐,倒是已经将浆米糕吃完的大哥脸色有点难看:   “孩子吃了就吃了嘛,你打她什么?”   李素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被丈夫说动了似的,终于停下了手。   她没有搭理丈夫,回头看到年幼的儿子正抓着碗中的浆米糕大口吞嚼,已经将其吃掉大半也没有在意,而是默默的坐在了一边,什么话也没说。   田翁隐约感觉到了大儿媳的情绪有些不对,不过看她已经打过孩子发泄,现在又平静下来,也就不再多说,而是看着朱舒,说道:   “这么浪费钱的东西,以后别再买了,节俭点才能过日子。”   “大父,话可不能这么说,家里现在可比过往有钱多了。”   朱舒没有应下,反而继续装作一副病歪歪的模样,说道:   “我这两年怎么都得赚了七八千钱,吃回糕也不碍事,说起来,我身体现今不太好,还得调养调养,矛膝下现在可就一个孩子,这可不好,还是需要在给梅添个弟弟妹妹,就是这样大嫂要干的活儿实在是太重,我想着,要不家里还是拿钱买个仆人吧,省得大嫂这么累。”   沉默中的猛然李素抬头,她想拒绝,却有些犹豫,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在她犹豫的功夫,丈夫已经提前替她回了:   “浪费这钱做什么?等田放回来,娶了妻,这些事儿有她能做,再让你大嫂撑几l个月就好。”   闻言,朱舒眼中多了几l分嘲讽。   这些天,家里人指不定都在觉着她在欺负大嫂,可谁想过,真正吃亏的其实是她?   她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被握在公公手中,然后‘公平’的家用,可大哥家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成年,一个半成年,他们吃穿嚼用,比她们家多了一半!   而大哥一家坚决不再买个仆人,分担大嫂承担她原先所做的家务,无非就是两个目的。   一个是向她施压,让别人看看大嫂多辛苦,好像是她欠了大嫂的一样,逼着她往家里多拿钱、还能在关键时刻拿出来说事儿,让她让步!   除了这点,还有更深的一层利益关系便是,大侄子田放将要娶妻。   家里人太多,吃穿过后,存不下多少钱,大概也就是四千左右的活钱,娶一个好点的妻子需要不少的聘礼,也就是说,给田放娶妻和买仆人之间只能一选一。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娶回来的妻子,是大哥家的人,对方回带的嫁妆和锅碗瓢盆,她这个婶母没多少资格用,她要是要点脸,也不应该去使唤对方,等公公一死,对方也要跟着田放去大哥家里。   可若是仆人,那他/她是全家的财产,她使唤起来毫无问题,公公死后,也可以拿来和大哥一家做分割。   也就是说,大哥一家娶妻的坚持,大嫂辛苦的付出,都是为了合理的侵占她这两年所有的劳动成果!   可恨的是,她直至现在才看明白,而自己那个傻哗——丈夫到现在还乐呵呵的觉着大哥家真的不容易。   好在,她现在看清了,不仅看清楚了自己被拿走了多少,也看清楚了全家吞噬她的人当中,底端付出最多的人谁。   大嫂啊大嫂,你想要靠吃苦受罪来逼我让步,没关系,我就让你多吃一点,吃到你彻底累成废人,看看今天这一幕幕,你为之吃苦的丈夫,有谁是真的记得你的好?等你身体不行之后,谁能把你放在心上,不会抛弃你?   朱舒眼中满满的都是恶意。   顶多再过一个月,她做的那些事儿都要被查出来,到时候自己做不了女医,田果恐怕也不会有学徒资格、考不了成医,想想对方吃苦到头最后一场空的结果,朱舒只觉着自己能高兴的跳起来。   朱舒的想法,丈夫是不知道的,他真是个老实人,听大哥这么说,他直接道:   “这怎么能行?田放回来还得小半年呢,等他娶妻过来,指不定就得一年了,这么久全靠大嫂,她真能累病的,再说,娶进来的新妇也得怀孕生孩子,她也不能干这么多活啊,这到底是娶新妇过日子,还是磋磨人的?我看,还再买个仆人吧,大不了买个年龄大点儿的,也不贵。”   朱舒愣了愣,还以为田矛终于转过弯来,会向着她说话了,她扭头看去,发现丈夫眼睛里还是清澈的愚蠢,啊不,认真和担忧,顿时有些心梗,不过当她看向大哥,发现他也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之后,心里又有些想发笑。   该!   被堵的不行的大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自己弟弟认真的眼神,只能硬扯出假笑:   “没事儿,这些时间你大嫂还能撑得住的,素,你说对吧?”   李素看着一弟。   说完这话,他搂着小梅,低下头拿手指沾着清水给她擦着嘴角,这让李素想起来,刚刚朱舒说她吃了一整块浆米糕,一弟也没有生气,甚至把自己的那半分又大半喂给了女儿。   鼻子和眼睛有开始酸了,李素想哭,她忍住没有落下泪,却还是带了几l分哽咽的说道:   “我撑不住。”   李素没看丈夫骤变的脸色,她不再掩盖自己的疲倦,就这么说道:   “朱舒身体不好,田果要学医,家里就我一个人,要做八个人的饭,还得缝洗所有人的衣服,被褥,打扫院子,喂猪喂鸡喂狗……太多活了,我做不完,这些天撑下来,各处的骨头都在疼,走路也开始飘了,再这样下去,我不出半月也得累倒。”   话音刚落,大哥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似乎在想着什么,目光逐渐转移到了女儿田果身上。   田果还有些懵懂。   不过,复杂的环境,是能让人快速成长的,她看着父亲的眼神,背后莫名的发冷起来。   明明他刚才制止了母亲继续打自己,但田果还是觉着他很危险,并不想表面那样好,甚至,他会将母亲要承担的活往自己身上推。   她不介意自己多帮母亲做些活,可不是这样的,明明家里可以买个仆人去做!   危机中,田果不受控制的说道:   “我也想帮阿母做点活,就是这样我就没多少精力学医了,鸠姐应该先考上成医吧,这也没什么,我当个学徒也挺好的。”   她说完,整个院内更加安静了下来。   朱舒看了眼田果,发觉对方竟然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明些,大哥的脸色也更加难看起来,而李素也没多说什么,唯独田矛挠了挠头,不同意道:   “什么孙鸠先考上,当初大父让你学,不就是希望你现当上成医争乡医吗?你年龄小,不急着嫁人,能多等个两年呢,还是好好学医,成了成医争一争乡医,考上之后,家里会更好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田翁:“父,还是买个人吧,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田翁看着自己这一心向全家的一儿子,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顶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买了仆人,他还怎么用诱惑大儿子一家获取大量利益来压制你妻子?   该死的,怎么家里就这么不受自己掌控了?明明之前一切都没问题的……   正当田翁进退两难,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突然传了过来。   马蹄声不常见,听到的人都从家里的院子探出了头,马后还有人跟着,朱舒抬头望去,只见这一次来的人不是之前的程金,而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年。   他第一次来,也不认得朱舒,看着院子里的人,高声问道:   “谁是朱舒?有县里明令和口令!”   朱舒的心猛然像被别人抓了一下,她勉了勉唇,说道:“我就是朱舒,怎么还有口令?”   “还没有确定时间,就只能口令先行通知了。”魏临翻身下马,从布袋中抽出两片竹简,说道:   “医属如今严查女医不法之事,药材统销间贪污受贿者,夫妻同罚城旦舂,家产没公,明令就是临乡已经判罚的案例,巴邑女医贪污两千五百一十七钱,已被查证判罚,说起来挺可怜的,我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压过去了,才三岁大,就在太阳底下跟着搬石头。”   这话一出,田矛瞬间变了脸色,他下意识搂紧了自己的女儿,又看向妻子,眼中满是担忧。   朱舒有些手抖的接过竹简,她下手虽然没这么狠,可也快达到此人的一半了,就算不罚为城旦舂,那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担惊受怕之余,朱舒还是看向了竹简,一个赦字引发了她的注意:   “未至一金者,四金赎罪,可赦?!”   这声音比刚刚高的多,魏临也明白过来,他看着这女医,顿了顿,才说道:   “医曹念女医为初犯,允许交钱赎罪,不过最好快点,期限只有半个月。”   这算是韩盈衡量过后的无奈之举,毕竟零碎的小贪实在是太难查,真让乡医忙这个,那其它事情都不用做了,只能威慑的同时允许她们主动自首加罚款。   四金,大约四千钱,两到三倍的罚款,贪的连带着这些年赚到的基本上都得吐出来大半,有这么一次教训在,日后动手的可能性就低很多了。   朱舒猛的握紧了手中的竹简,她心砰砰砰的跳着,明明那么紧张,却又猛的松了一口气,心中不免对韩医曹产生了几l分感激之情,她努力压住自己脸上的异常,问道:   “医曹体恤,不知这口令又是什么?”   “医属打算给学生们□□学……”魏临也没有隐瞒,将韩盈要秋日考核,给女医评价优劣,以及冬日上学需要提前准备粮食的事情都说了。   这事儿朱舒还真得放在心上,不过跟过来的人就没什么兴趣了,人群中还有人大声的问道:   “只罚药材啊?诊费收高价的不罚?”   魏临摇了摇头:“不罚,诊费贵了,你们去别的村找女医看就是了。”   现在每村都有女医,村民也不傻,能接受较高价诊费的,也是因为这个女医水平比较高,自己被宰,或者受限大户威胁,也是会拿着钱偷偷去别的村找女医看病的。   而现在,韩盈直接将大户威胁这点推开,允许他们自由选择,不用在遮遮掩掩的找人,那能被剥削的就会更少一些,医术高点的要高价,那属于市场行为,总不能让有能力的女医也贱卖劳动力,全在忙治病,结果没时间学习导致升不上去吧?   更不要说专家和普通医生分开治大小病也很重要的所以诊金高点儿就高点儿吧。   朱舒的医术是比较好的那类毕竟过往家里对她支持还是很大的能够让她几l乎全身心的放在学医和提升上有信邮这句话她底气就更足了直接对着人群就喊道:   “我看的好要价就贵怎么了不服以后别找我就是了!”   众人不敢接话   看这次的通知与他们无关纷纷找借口离开了。   他们的离去仿佛也带走了田家人所有的声响所有人都不发一言脸色沉重仿佛死了什么至亲似的。   而面对他们原本压抑的朱舒简直恨不得要大笑三声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居然是夫妻连坐!   若是那韩医曹在自己面前朱舒能当场下来给对方磕上三个响头。   公公和大哥一家能装模做样过后放弃她但绝不能放弃田矛至少公公不会更妙的是她加的诊费医属不管查的是药材统销中的贪污而这是丈夫在公公受益下做的她只参与了很少一部分无人可以借此指责自己!   所以公公来救你的小儿子再得罪你的大儿子吧。   到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再信任家庭的田矛也会心有慌乱他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怕隔墙有耳只能喊了一声:   “父!”   刚喊出声大哥着急忙慌的就制止起来:“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   田矛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了自己的大哥他脸上是那么的焦急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   家里的现钱。   想通这点的田矛顿时如坠冰窟。   已经获得优势开始从大嫂入手对抗大哥一家剥削进而动摇公公统治的朱舒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帮手在两人携手上演要钱救命乃至分家斗争的同时其它村的女医也开始摸索着争取保证自己利益的办法。   这些女医有的大获全胜有的牺牲一小部分利益来保全自身零星的也有一两个倒霉蛋成了全家的祭品不过整体上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而在宛安女医间发生激烈变化的同时桑弘羊从京中花了不少时间做好布置尽量能悄无声息的在不惊动诸侯王的情况下掌握各郡国瓷矿而后在大夏天冒着酷暑赶了千里路到达山阳郡和郡守等人见面再掰扯一番利益这才踏上了前往宛安县的路程。   对于这点韩盈目前还毫不知情她正在给去方丘县的常宜写信。 第212章 信息困境   汉代困难的交通使得通信成为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韩盈当年少,背杜甫诗时,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理解的极为浅薄,而如今虽未有烽火,甚至相距也不过二百多里的路程,但加起来得有四个多月才收到一次消息的她,心中仍止不住的担心。   前些天,回来的游侠儿说她们安全的到达了方丘县,来接她们的人看到那些药材都惊呆了,招待她们很热情,这是好消息,可后续仍旧是未知的,韩盈无处可问,只能想。   那么多药材,不会引得有些人生了贪欲吧?方丘县没有认识的人,光互相熟悉就需要大量的时间,更不要说还都是男人,她的工作还好展开吗?游侠儿说方丘县穷的很,城墙都是破的,一直没有修,里面也不怎么样,那她们的生活怎么样?还有,方丘县大街上就有互相斗狠,打的头破血流的游侠儿,太危险了,她们总共就去了五个人,住在一起也不是很安全的样子……   韩盈满脑子疑问,却得不到一丝解答的可能,只能苦中作乐的想起来自己前世玩的一款游戏,可惜那只青蛙至少还能隔几天邮个明信片回来,让人能了解几分呱孩子做了什么。   半晌落不下一个字,看着空竹简,韩盈无奈的先将笔放了回去,起身眺望远方。   郁闷的感觉太过明显,过来一起办公的许昭有些发现,他将自己抄写的竹简放在安几上,问道:   “主家可是有烦心事?”   “有些。”   微风拂过,窗外的树叶泛起绿浪,三伏天是最热的时候,人受天气影响,不仅身体容易燥热,火气也大的很,县衙里常有人吵架不说,回家后连魏裳都向她抱怨,她和家里人又生了矛盾。   当时的韩盈还劝了两句,可魏裳一句略带着羡慕的说,‘师长你真冷静,我看到家里人这么对我心里立刻就火气上来,根本想不起委婉了’的话给说沉默了。   家人和外人不一样,血缘和长期相处会让人有完全不同的情感,同样的话,外人说出来觉着不痛不痒,家人说出来,却和针扎的一样,疼的人想哭,可韩盈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只是在她处理下,郑桑和大哥韩粟从未说过这些话,更重要的,其实是——   她从未把她/他们完全的当做家人。   就像是前世面对父母时,她有时也会和魏裳一样,像火药桶似的一点炸,情绪上头的和爸妈争吵,发疯,没理由也要父母无条件偏爱自己,但在这世,韩盈从未生出过这些情绪。   并非是她不能接纳郑桑和韩粟韩,而是她已经有过父母,有她们在前,她可以生出期待,接纳,但不会一直渴望,并将其看的太过重要,所以能够在需要的时候,保持冷静的,甚至只从利益角度去分析问题,然后像在职场一样说漂亮话,做漂亮事儿。   如此一来,家庭关系自然显得和谐。   这样情况对韩盈来说不算坏事,至少省了她大量的情绪内耗,影响做正事,就是当认识到这点的时候,孤独感便随身而至。   许昭看着韩盈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在三伏天里,他却觉着韩盈周身有些萧瑟,犹豫片刻,许昭开口,刚要询问是什么烦心事,便听的韩盈说道:   “罢了,把魏裳调过来给左仪帮忙就是了。”   孤独感这种东西,总是会在人脆弱无力的时候找上来,好在韩盈早就训练出了对它的抗性,没办法,父母都是医生实在是太虐了,打小她就没和爸妈全天候的呆过几天,大学工作后又都是一个人住,习惯就好了,更何况人与人之间远香近臭的,住一起看着热闹,指不定孤独会更甚,要是再加上被拖后腿和捅刀子……   那还不如孤着呢!   只是她的情况没办法实在特殊,没办法将经验传授给魏裳,倒不如先将其分开。   魏裳这边是件小事儿,韩盈情绪也没什么太多影响,不消一刻钟就调整好自己心情的她转过身,问道:   “你抄的那份启蒙卷可好了?”   主家说话有时候极为跳跃,许昭来的时日尚短,不接触外事,不知道她提的是谁,也跟不上她的想法,好在他也逐渐习惯了这点,主家问什么他答什么就是,见韩盈出声询问,他微微侧身,让对方看到安几上已经写满了的白绸:   “已抄完,还请主家过目。”   韩盈走了过来,小心的拿起来白绸。   启蒙卷编撰至今已经改了很多遍,从女医们的初稿到许昭的韵律改编,再到韩盈又用写公文的思路改写,最后师父稍微增删,终于算是定稿,当韩盈重新审视它的时候,便发觉其水准已经能够评判为中上,甚至自夸一句佳作也没什么问题。   这不是说启蒙卷文采极高,而是韩盈发觉,一篇好文,除去评判文章字句优美,更重要的还是其表达的内核和价值,就像是孔子的思而不学则殆,学而不思则罔,其实也没什么文采可言,但话中的道理和真理也没什么区别,所以看起来非常高深。   韩盈不敢将这篇拙作与大贤相比,不过,启蒙卷里知识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再加上背诵简单,未来的传播度想必也不会很差,说不定,还能传到未来被挖掘出来,也成为一份‘古代典籍’呢。   这点小念头转瞬即逝,韩盈细细的看起来白绸上的书写,蝇头小字写的颇为规整,两千七百余字的内容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无任何涂抹,看起来赏心悦目不说,折叠起来能够贴身放着,轻飘飘的,携带起来极为方便。   “甚好!”   韩盈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喜悦,她拿着这写满字的白绸,重新回了自己座位上,用剩余的空位置简短的写道:   汝举事于外不易,今无以为助,唯此书以省毫力,若有难事,记归求尔,望君珍重。   相隔二百余里,就算是写上千言万语等她回复艰辛又有何用?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徒增加烦恼,倒不如尽一点微薄之力,告知对方危及之时能够向她求援就好。   这么想着,韩盈再将笔放好,等着白绸墨干的同时,她又想起来送信的事情。   驿站和邮吏传递的都是军情和政令,并不能随意拿来送信,真查起来,她这种公器私用的行为也是要被治罪的,只是过往在县内,将就着做了也没人多说,可涉及两县的事情,事情就复杂一些,容易被人捏着当做把柄。   甚至,就算是没人这么做,县与县之间也没什么固定来回的送信邮驿,想蹭,那得等,而韩盈想要现在就送信,就得靠自己花钱雇人了。   好在她如今钱财也不少,做起来也不算难,就是人选上……之前送常宜过去的那个游侠儿叫什么来着,荣朔?   嗯,就他先来送一次吧。   暂时了却桩事务,韩盈心情便有些放松,她想要推开安几出去活动活动,回手的胳膊肘一不小心便磕在了身后的柜子上,正正好好的撞到了麻筋,刹那间,整个上臂顿时像是发生了断电,麻意从手臂滑向整个手指,连带着整个胳膊全都僵住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这撞击的声音不低,许昭立刻望了过来。   韩盈苦笑:“先别看了,快过来过来给我按下手指。”   半触电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韩盈一只手揉的过来麻筋,却顾不得自己手掌,只能叫过来许昭。   麻筋,又称尺神经,是手臂上的三条神经之一,连同颈椎和手掌,中间经过手肘,而在穿过肘部的时候,会穿过肱骨,它直接位于骨头和皮肤之间,没有多少保护,撞击时很容易触及它,所以会产生整个胳膊都麻了的感觉。   这种情况按手指用处不大,最快缓解还是在尺神经上,不过按一按也还是有点效果,至少手指按压的触感能够抵消掉部分神经的酸麻,看许昭那压根不是用力,而是和抚摸没什么两样的按压,韩盈更加无奈了:   “我手指还麻着呢,你用点力罢。”   “冒犯了。”许昭的动作顿了顿,他说了声歉,下一刻,便用自己更大些的手掌将韩盈的右手紧握了一下,而后又快速松开,问道:   “这样可行?”   “嗯。”外力带来的压力让韩盈终于找到了自己失去的手掌,麻意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了,她点了点头:“在多握几下。”   许昭照做起来。   这么按压下来,没过一两分钟,韩盈便从许昭手中抽回来自己的手,再握了两下拳,便差不多恢复如初了。   看韩盈只看自己的手,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的动作,许昭有些挫败,一时间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好。   之前他初来乍到,不知道主家的陪练正是范石,抢了他的事情,私下里自然被针对了不少,他的饭食被人安排着随县令来,同时还把酱碟给撤了,硬生生让他吃了半个多月少油少盐,几乎什么味道都没有的饭食,这才过来给他说不小心送错了。   许昭衡量过后,也只能当这件事是不小心。   他和主家之间关系太过浅薄,说仆非仆,说宠非宠,在她身边四舍五入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哪里比得上范石和主家之间打小长起来的情谊高?甚至于就算是他高一些,拿这种小事去烦主家,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真正身处这个位置,许昭才发觉为何团里的那些前辈们会说,到那时,压根由不得你,只能去争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主家给他安排的位置是一回事,而主家家里人对他接纳的位置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现在的位置极为尴尬,面对县令、主家、郑伯能确定自己需要低头,可和范石间,便难以确定谁高谁低,摩擦起来着实烦人。   他这还算是幸运,主家全家总共也就十来个人,也就只是和一个人起了些许小摩擦,像那些权贵人家,宠仆美人之类的加起来动辄成百上千,争起来位置岂不是更加恐怖?   就像他现在,也不愿屈居范石之下了。   只是他在主家允许范围内的手段都已经用尽,也只不过是偶尔在主家身边做事,更多的,他再怎么试探都不行,这种状态下,他又要怎么办?   愁绪太深,许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韩盈什么时候抚上他的眉都不知道,直到眉间的触感传到大脑耳边响起来声音他才反应过来。   “年纪轻轻的皱什么眉头?好了想点开心的事情再过些许时日等天气没那么热了我带你出去见见朋友。”   许昭微微一愣随即发觉此话的含义他眼睛突然亮起来:“主家是——”   “身份且先做实了至于剩下的……”看着许昭惊喜的表情韩盈轻笑一声:   “等你年龄再大些再说吧。”   画了一个饼韩盈将飘飘忽忽的许昭送走而后看着自己指尖想着刚才仿佛抚摸软玉的感觉微微摇了摇头。   当权力大到极限的时候克制自己则变成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因为放纵的代价太低了尤其是在对方时刻表现出无限度的迎合的态度她稍不注意就要松懈简直和控制自己时刻不要呼吸一样难。   先画个饼让他安分点儿吧。   韩盈叹了口气她稍作整理先是去师父那里新写了份传随即带着白绸骑马找了荣朔请他将信送去方丘县。   当韩盈逐渐顿悟如何使用权术之后她对于游侠儿们好勇斗狠不仅没那么讨厌还开始用审视的目光衡量他们并发觉他们是一股极为廉价好用的助力不怪豪强喜欢也不怪皇帝要举刀清理。   不需要长时间洗脑   因为游侠儿们的价值观已经形成数百年极其稳固他们自己就知道吃人嘴短要为之付出也不需要像士兵那样长期的负担着他们的吃穿用度和保证的安全妻儿老小来获取他们的忠诚。   他们已经脱离了社会生产无产无业只需要些许美食美酒和钱财就能够让为之卖命甚至也不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为他们训练整个群体就是个斗兽场只有武力值最优秀的人才能够站到自己面前。   当然这样得到的游侠儿多是一腔之勇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没有组织力不说人数上也不多但世间能有一份可用的武力已然是很难得的事情韩盈……没有理由放过。   财富是需要暴力保护的组织也是。   清楚这点的韩盈站在斗场前看着燕武又持剑挑翻了一个游侠儿嘴角微微露出来两分笑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因为是轻行上阵没什么累赘又年轻力壮的荣朔花了四天半的时间到达了方丘县轻门熟路的找到了这里的医属。   和宛安县的医属不同这边的医属明显规模要小很多虽都是拿旧屋再改可宛安医属修补的和新的没什么差别而方丘医属则颇为破败有些地方看起来分明是还没有来得及修。   两者差距太大只是这边的方丘医属和周围的建筑比起来竟好了两三倍不止它这边至少都是结实的夯土屋而旁边大多都是木草结构的房夏不隔热冬不防寒的住起来甚至难受。   荣朔不由得摇了摇头心里念叨这方丘县也忒穷了些便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前去寻找常宜。 第213章 监视与夜半抢夺   因为来了还没有多久,各方面都需要新建的缘故,医属这边还有不少过来建造房屋的青壮,看到有人牵着马风尘仆仆的过来,不少人好奇的回头张望,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荣朔没有理会这些人,他往内又走了走,发现医属内部比自己走前好了不少,之前老旧的房屋翻修的更加精致,内部的设施也变得干净规整起来,还砌了土炕,又用木板加了格挡好分床位,看起来和医属没什么两样。   看起来常医曹过的还是可以的嘛,这才两个多月,医属里面就收拾的很不错了。   外面还有人搅着黄泥,荣朔牵着马小心避开,看着这热闹的景象,他脸上也多了些许高兴,都是一个县里出来的同乡,又没有多少利益牵扯,自然希望对方能过得更好,更不要说常医曹还是自己送过来的,对方厉害,他说出去也长脸啊!   只是医属内部一动工,再加上荣朔走了这么久,回来的他在按照之前记忆常宜办公的房间去找人,便直接扑了个空。   看着同样被改成住所的房间,荣朔皱紧了眉头,他左右扭头望,试图找个人问一问常医曹现在去了哪里。   刚一扭头,荣朔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响在身后响起:   “荣朔?”   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只是带了几分不确定,荣朔赶紧转头看去,果然,正是常宜。   她正抱着五六卷极沉的竹简,衣袖上全都是土痕,连带着脸上也有些灰迹,看起来忙的不轻,在看到荣朔扭头过来,确定是他之后,高兴的将眼睛弯成了月亮:   “我看背景就像你,没想到真是!”   常宜没想到一别两月之后,还能再看到家乡过来的故人,高兴过后,又升起了几分疑惑:   “你怎么又回来了?”   想想方丘医属的变化,再看她忙碌样子,荣朔来不及废话,连忙将韩盈给他的白绸拿了出来,说道:   “我回宛安之后,韩医曹特地问我这里的情况,前些日子又托我过来给你送信,喏,就是这个,说是医属新编写的医书,叫什么……启蒙卷?”   “嗯?”   常宜有些疑惑,她四下看了看,先将竹简放在了一处干净的草垛上,又在身上擦了擦手,确定手上干净了,这才接过白绸,打开细细观看起来。   更改过后的启蒙卷没有什么生僻字,而且节奏感颇高,常宜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低声呢喃起来:   “人命珍,须爱之,避疫病,勤洗手……树之茂,在于根,人之胜,在于德……补肾安胎为杜仲,温经安胎是艾叶……”   站在外面,常宜身边时常有青壮拿着东西经过,还有人好奇的向白绸望去,甚至在她身边停了几秒,想要听一听在念什么,常宜没有驱赶这些人,她注意力仿佛全被这张白绸吸引,连荣朔都来不及看了。   临走前,常宜接受过韩盈大量领导者如何做的教导,当时她对那些只能说是记住,直到这四个多月来全靠自己决策,被大量具体事务锻炼,才发觉那些经验有多么重要。   而面前的这张白绸上所记载的文字,和那些经验相同,不是千金,胜过千金,有了它,在教导教导女医上将会省下极大的功夫。   她太需要积攒起自己的根基和可用的人手了!   相隔两百多里,医曹竟还记得她,可真是,真是……   常宜鼻子有些微酸,女医体系身处其中的时候感觉不到方便,脱离之后,才发现什么是处处受阻,一个人做事有多艰难,她忍下想要落泪的眼睛,脑海中缺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前日狼狈逃回来的周韮。   微微攥紧白绸,剩下的后半截内容,常宜已经没有心情读了,她抬头透过荣朔,看着医属内正在劳作那些青壮,常宜硬生生将自己想说的话全咽了下去。   医曹离的太远,没办法过来的,她还是自己来,看看能不能……   这么想着,常宜做出轻松的姿态,想要将白绸叠起来收好,她将白绸一折,突然看到末尾那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的字迹。   前面的内容似有人专门抄写,从头到尾字都是同样大小,横平竖直,颇为工整,后面的字则更加轻松肆意,两者之间绝非一人所写,常宜有些奇怪,手比眼快的先翻了上去,待她看清楚内容,之前压下去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她下意识伸手捂住嘴不要发声,眼泪却直接顺着眼角溜了下来。   荣朔不识字,也不知道这白绸上到底写了什么,竞让对方看哭了,他小心问道:   “常医曹?”   “我没事儿。”常宜收敛了一下情绪,她总共不过带来了四个人,人少,便只能招人,也不知招来做事的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他人的眼线,这种时候万万不可露出异样来:   “只是没想到医曹如此挂念我,有些太激动了些,这样,你先在此处等候,我正好有东西需要你帮我带回去。”   常宜说着,将白绸收好,放在袖中,又抱起来竹简进了屋内,好一会儿才拿出来一个没有扎结实的布包,放在刚才放竹简的草堆上,摊开,给对方介绍道:   “这是女医在丘上找到的一种药材,在杀虫止痒上颇为有效,乡下有村民帮忙多收集了一些,我画了它的外形图和用量,你帮我捎回去,给医曹看看,问她能不能充做药材还账?”   听着常宜的话,荣朔也忍不住低头去看,布包中全都是一种和麦粒颜色外形差不多,不过却多了许多棱角的种子,看起来平平无奇的。   不过,荣朔太清楚这些看着‘平平无奇’的东西价格有多高了,有些一斤就能和一石粮食一个价,还有一些更加离谱,之前他遇到的蔡医还说什么黄金有价药无价,上等的人参等重的黄金都换不过来之类的。   知道以后,荣朔一点都不敢小瞧它们。   身边又有人抬着工具经过,荣朔蹲下来,捏起一粒种子,想要看看这未来说不定未来回贵到离谱的玩意儿。   只是,荣朔还未捏起来那种子,常宜就眼疾手快的向他手里塞了一个鼓鼓囊囊,触感像折起来布似的东西。   荣朔身体微微一顿,常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到了他的身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别看,回去给韩医曹,快!”   这声音中带着急迫,说完之后,她又抬高了音量,用正常的语气询问道:   “这些药只有一斤,加上布也就两斤,你应该能带吧?”   荣朔不是专业的间谍人员,但身为没有拥有土地做为恒产的游侠,他无法像农人那样,能够放弃思考,依照父辈的经验年复一年的靠种地为生。   大多能混到县城里的游侠,除了武力足够,还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这会锻炼人的思维,毕竟门客的机会少,需要抢过竞争对手,更重要的,是游侠儿得会分辨招揽他们的主家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打算,是立马让他们卖十死无生的命,还是会给他们好待遇,能够搏一搏,有个翻身的可能?   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荣朔,其心性和智商都不算差,他立马便明白常宜遇上了大事儿。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心也跳的不行,□□朔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握紧手中的布,抖了抖袖子,将手遮住,回道:   “就这点东西,怎么可能带不回去?你放心,我肯定会把它给韩医曹,让她看看这药材值多少钱的!”   说着,荣朔微微向对方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不知道,我欠着医曹那么多钱,心里别提多急了,方丘这种野生的药还算多见,不说能不能提前还钱,就换点钱回来,让我再修修医属也好啊,你看看这边破的!”   常宜抱怨着,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道:“我太忙,来不及招待你了,你要不先在房间里休息会儿,中午吃顿饭再走?”   “这就不用了。”   荣朔和对方视线对在一起,又快速分开,看着她身后十几个正在忙碌修缮房屋的青壮,脑海中又突然想起来刚才数次有人从自己身边经过,当时他还未曾注意,只当是有人好奇,可现在看,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些人,可能都是眼线。   怪不得常医曹要这么做,群狼环伺,他怎能多待?还是赶紧把信送回去为好!   “休息这么一会儿也没什么用,午饭吃好了路上难受,吃不好那还不如不吃,更何况常医曹你还这么缺钱,倒不如我现在回去把药材给了医曹,反正就是四五天的事情,到时候在宛安县一口气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比这好得多。”   说着,荣朔牵着马往空处走了走,踩着石头上了马:   “常医曹还是先忙去吧,等我下次来,都有空闲的时候,再好好大吃一顿!”   常宜本就不希望他久留,不是为了送信,而是他来到此处,便已经处于危险当中,还不如赶紧离开,说不定能为他、徐锦以及她们博出来个生路。   “那好,下次我再请你!”   “好。”   荣朔点了点头,喊了一声“驾”,双腿一夹马腹,驱使着马走了出去。   城内他不能纵马,容易撞到人不说,马速太快,人受不住,还容易暴露自己的慌张,荣朔忍到了城门外又走了一段距离,才敢放开马速急奔,一口气跑出去三十多里,看身后没有人跟随,周围也没有什么人,这才腰酸背痛的从马上下来。   手握成拳捶了捶腰,荣朔将放在袖中一路不敢拿出来观看的布掏了出来,发现上面和韩医曹给常医曹的白绸一样,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的全都是字。   不识字的荣朔脸上有些发绿,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送信还能送出这样牵扯,可真是没谁了。   既然看不懂这布上写了什么,荣朔也就不再多看,他小心的折好,想了想,没放在马身上的包中,而是在放在自己怀中专门缝制的夹层中,随身带着,防止丢失。   放任跑累的马儿啃食青草,荣朔坐在树下乘着阴凉吃起来干粮,边吃,边注意着自己跑来的方向。   荣朔虽然还未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常医曹这般反应,他也有了预感,自己已经开始处于危险之中,最好的方法是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只要离开方丘县的地界,回到宛安县的范围,随便找个亭或者驿站,他就是安全的。   这大概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没办法,人能硬撑,马不行,搞不好能跑死,就算不死也得口吐白沫躺到在地休息,到时候他只能靠腿走,那反而更糟糕,总之,不管怎么说,他今天别想离开方丘县地界。   那得小心今天晚上了。   打定主意,荣朔养精蓄锐,看着马吃好喝好,又稍稍放慢速度,在二十里外一个亭停下,牵着马进去住宿。   此时天已经渐黑,没人愿意在饭点的时候还要加班,亭内吏目看到有人来,刚想发火,可再看见荣朔面孔时,又突然将那些呵斥骂人的话咽了下去,稍微看了眼荣朔的传就将他放进了亭内住宿。   一口气赶了这么久的路,荣朔着实有些筋疲力尽,他没发觉这是优待,还以为这些亭吏只是偷懒,确定没有危险之后,便拿过剑和包裹,一个放在床头,另一个放在手边,和衣躺在床上,休息起来。   骑马太久,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荣朔整个人累的恨不得昏死过去还好,却又因为担心自身安危,不得不打起来部分精神,不让自己睡的太死,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奇怪声响,以及身边好像有人的感觉。   霎时间,荣朔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他猛的睁开眼睛,毫不犹豫的拿剑去刺,同时还大声喝道:   “贼子找死!”   过来的人没有想到人会突然醒过来,手边竟然还有剑,一个躲闪不及,便被荣朔贯穿了腹部,门口拿剑望风的两人看事情暴露,一个着急忙慌溜了,另一个却大着胆子拿剑冲进来,抢了包裹就往外狂跑,荣朔一急,抽出来长剑就去追。   可夜间黑咕隆咚的,荣朔压根看不清对方身影在那儿,只能循着声音追,借着月光,模模糊糊的看到对方轻松翻过围墙,要拿着东西跑走,这气的他捶胸顿足,刚要大骂之时,一道火光突然冒了出来。   紧接着,重物锤击和闷哼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而后便有人叫道:   “好胆!还敢闯乃公守的亭!”   “看看这贼子是谁!”   “嘶——怎么会是江大虫的手下?”   “这下坏了!”   对话声戛然而止,荣朔暗道不好,他在自己要不要过去,然后承担有可能被亭吏和此人一同暗害的风险,还是装作不知晓此事,放弃那包裹熬过今晚,先把信送回去再说之间犹豫时,又听到墙外传来一道声音:   “荣侠,我等知道你在墙后,且先过来,问问此人为何要抢这包裹吧。”   嗯?   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有些时候,选择可能就是瞬间的事情,直觉让荣朔觉着墙外的两人可信,他握了握拳,将剑别在身后能瞬间拔出来位置,腿部用力,双手一撑,径直翻过了这道矮墙。   火把下,三个人模模糊糊的还能辨认出个大概,那贼子被压在地下,另外一个人摁着他,正拿绳子绑手脚,还有一人举着火把站着,外貌三十岁上下的样子,看荣朔过来,便开口道:   “在下是这里的亭长,姓沈名时,三月前荣侠随常医曹来时,曾为我母治过病,不知荣侠可还记得?”   荣朔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受了常宜的恩惠!   之前常宜带着那么多药材过来的时候,也需要借住亭内,有人知晓她会医术后,便过来求医,常宜没拒绝给他人看诊,本地有的药和她带的混着用,只是看诊就看自己有没有空闲,不多做停留,能看上的都是运气好。   即便是这样,对沈时来说,这也是件极大的恩情,毕竟对方可是医曹,不看才是符合身份的事情。   因这桩事情在,沈时觉着常医曹肯定是好人,而这江大虫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过来害人的手下恐怕更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他看对方露出了然之色,便对那贼子喝道:   “褚坚,你为何要抢这包裹!”   那叫做褚坚的贼子别开脸,什么话都不回。   沈时也不意外,他停顿了片刻,道:“何全,拿石头砸碎他的右手。”   荣朔被这句充满血腥味的话震住,而那个压着褚坚的亭吏竟毫无犹豫,拿衣服就要去堵住褚坚的嘴,似乎堵完,就要去真的砸对方的右手。   这样的动作让褚坚慌了,他挣扎着喊道:“沈时,你这么做,不担心家中妻、子被我大哥报复吗?!”   沈时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砸。”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手真会被废掉的现状下,褚坚心中的惶恐大到了极致,在自己要被堵住嘴的刹那,他尖叫道:   “我说,我说!大哥让我们过来拿走此人的包裹,是为了防止让常宜给那什么韩医曹传信!”   “传信?”   沈时有些不解,他看荣朔脸上也是茫然的样子,厉声问道:“说详细些,到底怎么回事儿!”   褚坚心中叫苦,他手臂和腿被绑着后背痛得人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强撑着说道:   “有两个女医带着人去了丘上挖出来个价值万金的人参大哥知道后就想拿可拿的时候被她们发现那两个女医一个被抓另一个却不小心逃了大哥担心常常医曹知道便派人监视今日看此人再来——”   还未等褚坚说完那沈时便拿了腰间的长剑直接将此人从背后一剑穿心。   “荣侠此人威胁我家人之时便已经不可留了。”   将剑抽回 沈时低声对着荣朔说道:   “江大虫原名江悍年轻时杀人甚重手段残忍铸钱掘冢之事无所不作如今有所收敛不仅俭养性养孝名还厚施众人于本县名望极高有不少游侠儿追随可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东西暗地里还是个谋财恶徒三年前还指使人杀了县里的文书。”   说道这里沈时顿了顿又道:“我知荣侠是义士可我还有妻儿老母只能自保那女医……我实在是难以参与此事还往荣侠见谅。”   荣朔被刚才那一剑一惊此刻听沈时这么说便打起来精神全部记下他抱了抱拳谢道:   “沈亭长此番对我已经是助力颇多此事本就不该牵扯与你何必言错?此人身死尽管推脱到我身上便好只望沈亭长再借我些许火把干粮我得尽管赶回 将此事告知韩医曹了!”   韩医曹。   听到这个称呼的沈时握拳他想起来自己看到那两车价值昂贵的草药又想起来过往听闻对方仁心的评价犹豫片刻道:   “一马如何赶路?亭中还有一匹快马赠予荣侠换乘赶路。”   荣朔没有拒绝。   两马换乘一天撑死五十里路的速度瞬间翻了一倍不止荣朔不敢休息一刻不停 第二天上午便回了宛安县城他驾着马闯入医属整个人身体僵硬的已经无法动弹马都下不去   见于秋过来手指哆哆嗦嗦的将怀中的布拿出来递给她整个人便如释重负的往后一栽昏了过去。 第214章 前往方丘   “女医在方丘县被人劫了?”   染布坊里,韩盈看着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于秋,眉头不由得一皱。   她看了眼担忧的魏裳,以及将视线转过来的左仪,在她们出声询问之前,先说道:   “我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左仪,你先帮我带一下魏裳吧。”   将手头的事情暂且安排好了,韩盈又扭头对着于秋说道:“你跟我出来。”   三伏天刚过去,气温还是热的不行,不过空气中还是有了轻微的变化,那种惹的人躁火横生的热气下去了不少,于秋之前嘴角升起的火泡也消了下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看不清楚的疤痕,平日里它什么感觉都没有,可不知道为什么,于秋又觉它隐隐作痛起来。   跟着韩盈走到一处无人阴凉的树下,于秋将手中的布递给她,急切的说道:   “医曹,常宜就带了那点人去方丘,我们又隔了两百多里远的,上哪儿去救人?”   和于秋急躁的心情不同,韩盈倒是冷静的很,她接过来麻布,将上面的内容看过,紧接着便生出了几分头疼。   太简略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的情况太过于危机,还是常宜对情况也不清楚的缘故,她只是写了周韮和齐锦去乡下采药,发现了一株价值极高的人叁,回来途中遭遇了袭击,两人分开逃跑,最后只有周韮偷偷逃了回来。   而被袭击时,周韮看到了贼人的面孔,是本地游侠江悍的手下,如此一来,常宜已经和对方成了仇敌,本就处于进退两难之地不说,对方还有了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已经开始派人监视她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常宜无法破局,只能求她帮忙。   这求救看似将情况讲的清楚,实则只是讲了一个没多少用的过程,至少对韩盈来说,还有太多关键信息她是根本不知道的,比如:   江悍游侠势力到底多大?此人性情如何?为何还没有下手,只是监视?那人参价值究竟多大?本次事件,到底是江悍本人求财,还是他手下利用江悍的势力来谋取利益?常宜在县里的势力如何?有无能够联手的伙伴?齐锦到底是被抓住了,逃跑了,还是被杀了?   这只是韩盈短时间想到的几个问题,每一个问题的程度,都会影响她对这件事情的推演,糟糕的是,韩盈对此所知甚少。   信息不明,那就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将事态引到更加不可控的地方。   韩盈眯了眯眼,对于秋问道:“之前你们找人打听过方丘县的情况,可有关于江悍的?”   “这……”于秋没想到韩盈先问的这个,她拧着眉回忆,好一会儿才说道:   “咱们之前打听的消息,少部分是各级官吏,大部分是地理环境,江悍……还真未有人说过,等等,不,有个!”   否定自己的于秋像似回忆起了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在脑海中整理出来这段记忆:   “之前看诊的时候,有个方丘县的年轻人说此人豪义厚道,自己带老母看诊的路钱就是他出的,只是当时说的时候,我记得旁边还有个同县的人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要反驳,可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豪义厚道?”韩盈微微沉吟。   这个评价,已经超出普通游侠评价的‘义’‘勇’范畴了,更像是对领导者的称呼,低,得是曲弘那个成次,高——   不会又是一个翻版的沃河觋师吧?   能资助这么多钱让两个人走二百多里求医的,极大概率就是后者。   韩盈心下一沉。   这样的人,根基深厚,刚去不到两月的常宜上根本没有资本对付,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猥琐发育的,可事态就是不给机会,谁能想到会突然有个价值离谱的人参出现,直接将常宜逼的要和对方要针锋相对呢?   “地头蛇可不好动啊。”   韩盈只觉这这事儿说不出来的棘手,离的太远了,已经超出自己的势力主场,过江龙遇上地头蛇有时候都得跪,何况她算不上龙,去不了多少人,成不了势,上哪儿翻盘?   听韩盈这话的意思,于秋心顿时提了起来:“这,医曹,齐锦我们可不能不救啊!”   “怎么可能不救,齐锦下落不明,常宜她们如今也身处危机当中呢。”   韩盈知道常宜为什么这么担心,齐锦是她带出来的学生,感情深厚,自不愿意放弃。   “只是齐锦远在两百里外的它县,自她失踪,到消息传来,已经过去了五天之久,这——”   想给于秋打个预防针的韩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低头看信上的时日:   “等等,不对吧?荣朔两天半不到就赶回来了?马怎么受得了?”   于秋明白韩盈的未尽之意,她想着齐锦过往相处的点滴,心里一阵阵的抽疼,强打起来精神,回道:   “荣朔是骑两匹马换乘回来的,想来是常宜为了让他尽快送信回来,特地又牵的马。”   韩盈顿了顿,问道:“这信你看了吧?”“看了?”于秋眼中多了几分茫然不解。   “你既然看了,那也应该知道常宜此刻处于监视当中,她得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才行,这怎么会给荣朔再牵一匹马来,让他快点回来送信?”   韩盈看着于秋脸上的焦急和慌乱,也此刻让她强行保持理智实在是困难,于是便将话题一转,问道:   “荣朔在哪儿?我得去问他马是怎么回事。”   有了提醒,于秋也发觉出来了自己的失误,她连忙说道:   “他赶路损耗太大,来时把信给我之后就昏过去了,我吩咐小郑她们赶紧把他扶进去看诊,现在应该还在医属,就不知道醒过来没有。”   只要是人没重伤濒死,想让人快速醒过来还是能行的。   这么想着,韩盈已经向医属走去。   已经失踪五天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更不要说还得等她做好准备在赶过去,时间拖那么长,齐锦活着的可能极小,指不定,救下来常宜她们都难……   韩盈头痛的要死,她心里有些烦躁,却只能强行压下去,尽量保持理智,尽可能收集信息来思考下一步的动作,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荣朔如何,都得先把他弄醒问清楚再说,实在不行可以用点非常手段,没想到等她到了屋内,才发觉自己想的那些都用不上,荣朔现在正清醒着呢。   女医不在,只剩下护理小郑将沾了血的麻布往盆里装,而荣朔正光着下身箕坐,短褐上衣勉强遮住到了大腿根部,却不能正面去看。   脸上满是疲倦,恨不得打瞌睡的荣朔压根来不及注意这点,反正刚才处理磨伤的时候比这光的更多,女医又不是女人,她都说了要敞开通风伤口才能更好愈合,那就这么亮着呗。   只是一听到有人来,荣朔还是迷迷糊糊的抬眼去看,待看清楚对方是韩医曹之后,原本丢在一边的羞耻心迅速涌起,他打了个激凌,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眼疾手快的拿起身边的一层薄麻被盖到腿上,确定什么都看不清之后,这才问道:   “医曹怎么过来了?”   韩盈目不斜视,面容严肃的问道:“想问问你收信遇到的事情,还有,谁给你的马?”   荣朔心下了然,他立刻将自己在方丘医属和亭内遭遇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尤其是那沈时的反应和他说的话,大致讲完后,他忍不住评价起来:   “常医曹在方丘县有小名而无实权,听沈亭长的意思,那江悍名声在外,势力更是深厚,能冒此险助我,此人也算是个豪义之士了。”“这倒是。”   韩盈认□□朔对此人的评价,常宜虽处危险,尚且有身份护身,再不济还有她这个后台能够倚靠一二,沈时不过是一亭长,身份普通不说,大约也没什么后台可言,甚至说就算是有了,也抗衡不过能杀县中文书的江悍。   而在沈时的角度来说,他并不知道韩盈能为常宜做出多少,在他的信息来看,常宜对上江悍,顶多不过是自保,难以顾及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冒着风险帮助荣朔,极为可贵。   只是这么一来,她是必须得去趟方丘县了。   对方行动间已经打草惊蛇,露出来恶意,她这边要是没有个表示,岂不是明白的告诉对方,常宜背后无人护她,可以任意欺凌?   韩盈将沈时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滚过数遍,思索着对方能否为自己所用,同时一心二用的对荣朔说道:   “此番着实辛苦荣侠,你先好好养伤,剩下的事情便不用再操心,小郑,这些日子照顾好荣侠,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荣朔闻言,神色微动,他不着痕迹的动了动腿,被磨破的腿根处顿时抽疼起来,这种状态下别说做事,走路都难的很。   这让荣朔不由得闷气自己错过参与后续,没了立下更大的功劳好跟随韩医曹的机会。   可紧接着,他又想起来自己这么累死累活的将信送过来,也算是入了韩医曹的眼,未来肯定还有用到他的时候,便暂且放下心来,道:   “医曹以要事为重,不必管我。”   韩盈微微颔首,她拿起来常宜送过来包裹内的药看了看,不由得眼前一亮,提着包裹便转身离开。   门口,于秋还在等待,听完全程的她脸色有些苍白,江悍这种级别的对手着实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此刻压根想不到什么可用的办法,待看见韩盈出来,才低低的喊了一声:   “医曹——”   “莫急。”   常宜的信,过往了解方丘县的情况,对江悍的那点评价,以及荣朔讲述的经历汇集在一起,韩盈已经有了几分破局之法:   “这种事情急不得,越急越慌,越慌越想不出对策。”   于秋心急如焚:“现今连荣朔都被夜杀,常宜岂不是也处于危机当中?这我怎么不急?”   说完,她扯了扯嘴角,捂着头,声音中满是无奈:“就算是我静下下心又有什么用?宛安离方丘二百余里,且不论能派多少人,就算是派人赶过去,最快也得五六天,这么长的时间,岂不是做什么都晚了?!”   韩盈微微点头,于秋做医属副手不过三年,从未处理过它事,能分析到这步也算是不错了,她道:   “你遇事不多,这事儿自然处理不了,暂且先忙好医属内的事情,给荣侠的待遇好些,等我回来再说吧。”   闻言,于秋一怔,紧接着便反应过来:   “您要去方丘县?不行!那江悍连官吏都说杀就杀,您身为宛安县的医曹,又不是本地人,对方岂不是更无顾忌?这要是真出了什么,我们……”   焦急制止韩盈的于秋整个脑子更乱了,她担忧齐锦和常宜她们的性命,无比希望韩盈能够想办法出手相救,但她却绝不愿韩盈以身涉险!   “好了,我知道你的担心。”   韩盈伸手制止住了于秋说话,她明白对方未尽的意思,这东西说出来残忍,却又是不可争的事实,那就是——   领导的命,是要比下属贵的。   她身上担的不是常宜和她手下四个女医的性命,更还有宛安本地女医的未来和前程,一旦她出事儿,她们的未来必将蒙上一层阴霾,搞不好,可能就要打回原样了。   “我不会孤身涉险的,燕武长年在擂台比斗,认识不少可靠的游侠,我会挑上十来个可靠的随我一起去,而且……”   韩盈顿了顿,半真半假的编起来借口:   “那江悍不是全凭意气做事儿的少年,他既开始经营名声,就代表事情有可谈的余地,荣朔遭遇的也不过是抢包裹,只是他一反击,便成了抢劫杀人而已,此举虽激化了矛盾,却正好证实他们也不知道周韮到底有没有回去,我只消先找找他抢夺包裹的麻烦,再给他一个台阶下,便能将此事圆过去,应当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于秋这才将心放了下来,片刻,她又忍不住问:“那还活着的齐锦呢?”   “若是她知晓的不多,我又给了台阶,江悍很大可能会将人送来。”   说完,韩盈顿了顿,才道:“若是她知道的太多,或是早就……我会把她的尸身带回来好好安葬的。”   于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好。”   韩盈等于秋收整好心情,这才下了任务。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处理好医属的事情不要再生事,其次就是尽快找几个有妇科病的妇人,按照韩盈给的药方,用包裹中的药试一试,有了效果立刻过来说。   都是女子,这事儿做起来也方便,于秋拿着包裹和药方立刻找人去试。   而送走对方,韩盈也没有闲着,她先是写了封信,招来仆从让他送给泡在擂台不回家的燕武,让她快点挑出来会骑马,武力值足够且讲忠义的游侠儿。   紧接着,韩盈又从空间里翻了翻,找出来张图,细细的画了下来,而后觉着还不太保险,旋即去找了娄行,希望他快点给自己做个迷你版的模型出来,越快越好。   见韩盈神情严肃,娄行也没有多问原因,拿起来图就研究起来,并给了一个三天后能做好的答复。   这在韩盈的接受范围内,她让娄行做好后找于秋,让她找人加急送尽快到方丘县。   而最后一步,便是前去师父那里在多写几分传。   她要去方丘县的事情瞒不了,索性直接和他把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只是有些话骗经事不多的于秋可以,骗尚傅却不行,还未等她再编个理由,尚傅直接就问道:   “你真的只是去和谈?   “不是。时间太短,韩盈已经想不出来能骗过对方的理由,只能说道:   “女医所求和方丘的游侠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江悍连同他所代表的游侠,都必须除掉。   这话有些怪异,但熟知韩盈设想的尚傅却是听懂了。   方丘县的方丘之名,就是源于地形得来。   百米高的山丘,在后世不值一提,在此刻却造成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坡度。   水往低处流,有了坡度,方丘的小山丘即便是没那么险峻,水流仍旧是上不去,没有活水,肩挑的距离有限,大量的土地是没办法拿来种地的,这就造成了耕地稀少,人吃不饱。   生存资源稀缺,暴力也就开始横行,这便是方丘县游侠为何如此猖獗的根本原因。   江悍是方丘游侠中最优秀的一个,但没有他,还会出来一个周悍、武悍、郑悍,因为这片土地有着大量游侠生存,或者说被逼出现的地理因素。   而女医,按照韩盈的设想,她们需要,或者说必须去捍卫稳定社会的秩序,因为一个集体的,不依靠暴力的稳定社会,才能够有她们创造价值的空间,以及属于她们以创造财富为优的评价体系。   如此一来,两者必然是冲突的,甚至可以说,只能一方取的绝对优势,不然争端绝不会停止。   明白这点的尚傅有些担忧的看着韩盈,他有些犹豫,似乎非常想要让韩盈留下,但最终还是说道:   “去吧。   韩盈拿起来写好的传,待她走到门后,沧桑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   “记得回来。   韩盈脚步一停,应道:   “嗯。   准备需要时间,韩盈没办法今天就出发,好在夜里她便收到了来自于秋的实验结果,那药有效果。   这让韩盈更有了信心,她确定这药材是自己所认识的药材,那能做的就更多了。   第二日,韩盈从医属和自己的私人库房拿出了五多千钱和一斤金子,又按照燕武找的游侠儿数量准备好了马,备好吃食,赶紧出发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差点错过一件大事。   带着皇帝赏赐的桑弘羊,已经进入了宛安县的辖区范围。   不过,桑弘羊在前去见她的路上,先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 第215章 姑舅不婚   午时,骄阳似火,桑弘羊直接放弃继续赶路,命令队伍在一处村庄内休息。   二十岁出头的桑弘羊,如今算的正直年轻力壮,可这些时日赶路下来,还是差点要掉了他半条命。   无它,实在是太热了!   流传后世的《史记》记载,‘桔在江陵,桑在齐鲁,竹之在渭川,漆之在陈夏。’这些亚热带植物的生长地界,比现代更加偏北,这代表当时的平均气温更高,才使得这些植物能够存活。   而由于桑弘羊出行为了做好其它郡国的布置,拖了不少的时间,这使得他在五月末,接近六月的夏季出发。   刚开始气温还没那么高,人也才开始走,能够撑住,可越往后,气温便越来越热。   更加糟糕的,是一天中不同时候的温度相差极大,尤其是午时到申时半这段时间(上午十一点到下午四点),那太阳就像火烤的一样,站在树荫下不动都会汗如雨下,更不要说骑马暴晒,那已经不是什么滋味,是人直接中暑昏倒的结果。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即便是桑弘羊挑了好几个有经验的人带队,温度一上来就放缓行进速度,只在清晨到午时前,申时过后再赶路的策略,照样途中还是有人不断的因为瘅热生了疾疠。   甚至就连桑弘羊自己,也因为燠热而变得饮食不振,精神萎靡,要不是年轻,平日里陛下又喜好习武打猎,他也跟着练了不少,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否则说不定也要生疾了。   也算他运气好,中途遇到的雨时不多,没有太阻碍行程,在三伏天来了三四天的时候,他便到达了山阳郡,能够停下休整一番,顺带着避开高温天气赶路。   不得不说,千里赶路,桑弘羊这下是真的体会到了武将到底有多么不容易不说,同时还理解了为什么朝中大臣一点也不愿意外出任职,就这光上任就要掉半条命的事情,谁愿意干啊!   可惜他现在正在干。   尤其是桑弘羊还得尽力抢时间,如此大规模控制瓷土的事情,时间久了肯定会被诸侯国发觉,进而派出探子探查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被他们抢先知道瓷器的事情,他就没办法做垄断生意,到时候给陛下许诺的数额就要不够,这——   头痛啊!   没办法,三伏天还未完全过去,桑弘羊便只能再次从山阳郡往宛安县赶,好在经过一番休整,又有了经验,再加上最后这段路近在眼前,整个队伍中的人精神和身体状态都还算不错。   喝着从深井里打捞上来的凉水,桑弘羊看着地图,估算着不到百里就能到达宛安县城的路程,心中极为振奋,而跟过来的侍卫则是吃过午饭,熟练的找了个树荫处拿披布一铺,直接开始午睡。   有了几份困意的桑弘羊见状,也有了休息的打算,只是还未等他动作,一道不怎么清晰的女音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阿母,你这怎么还和大姑家订亲?我以前都说了,不要继续姑舅婚,血缘太近了,容易生不出小孩,就算是生出来,也有很大可能是残疾的你知不知道?”   桑弘羊的困意猛的被这话驱散,他差点没惊的腾的一下站起来。   陛下和皇后就是亲上加亲的姑舅婚啊!   许是在宫中待久了,桑弘羊下意识怀疑起这是针对皇室的阴谋,只是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这是在千里之外的宛安县内,距离皇宫无论是距离还是身份,都是太远了,怎么可能会这样针对他做阴谋?这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个巧合。   不过,虽然是巧合,桑弘羊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毕竟对方所说的后果着实骇人了些,若真的属实,那……   心中装着事情,桑弘羊面色却没有一点变化,他正常起身,脚步极轻的向声音来源的位置又走了几步,不远处有人已经开始打鼻鼾,这使得说话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异样,还在争执着:   “什么不行了?秦家不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呢,秦家当初生下来就‘意外’死了的孩子有四个吧?更不要说现在家里就一个独苗,还是个病秧子!”   “你,你这怎么对阿母说话的?”   “阿母,是我说的不好听,可情况真的是这么回事儿,这可是医属统计出来的数据,大部分姑舅婚的家里的孩子出问题的概率能高到七层左右,也就是运气好的能剩下几个外表健康,内里不知道怎么样的小孩,都有别人拿一辈子示范出的坏结果了,为什么还要往这条道上走?家里又不是没钱到非得换亲!”   “这不是想亲上加亲,让幺儿过去不受磋磨么……”   “唉,阿母我知道你心疼小桃,可这事不能这么算,我跟你说,我那公婆……”   后面的内容,便是各种女儿如何做儿媳和公婆斗法的内容了,有些方面非常不符合如今的孝道,不过桑弘羊也不在意这个,他思索着此女频频提到的‘医属’‘女医’‘看病’几个词汇,隐约觉着,这个从未听说的部门,似乎很不一般的样子。   桑弘羊还在想宛安县的情况,而另一边的朱况费劲了口舌,各种举例,还把自己的情况拿出来说了不少,这才劝下自己母亲把幺妹嫁给舅舅家儿子的打算,她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只觉着这趟家回的可真累。   不过想想母亲答应借自己一千钱周转,朱况身上的累意又没那么重了。   她现在已经分了家,钱能握在自己手里,就算是舍出了一千三百现钱的空子,需要找人借了日后慢慢还。   这点钱在朱况看来,着实算不上事儿,她丈夫老实肯干,田里的事情不用她多操心,自己能给旁人看诊,这也是一份收入,加上卖药材和分成,一年能落不少钱财,如今家里又只有小梅一个孩子,顶多需要再给公公些粮食,支出不多,一千多钱最多一年就能还上。   没了大哥一家拖累,等把钱还清,她的日子绝对会越过越好,到时候,要是还有机会,说不定能再往上升一升,那……   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朱况擦了擦自己满头的汗,刚刚那些话说的她口干舌燥,她顾不得自己在课上学的要喝烧开熟水的教导,走到自家水井前就要扔桶下去打生凉水喝。   朱况刚弯下腰将水桶扔下去,一双在阳光下微微反光的锦布鞋便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她心里一惊,连忙起身抬头去看。   来人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对方身姿雄伟,气度不凡,衣裳更是华贵,一看就是她惹不起的人物。   而正当朱况想要避开之时,对方却突然冲着她抬手,将半握成拳的手摊开,展示出手中两颗鸽子蛋大小的金珠。   “你是林郊村的女医吧?我想问些事情,只要说了,这就都是你的。”   后续的对话中,桑弘羊听出她目前极其缺钱,他相信,对方不会拒绝自己这两颗比她刚才所借款项,足足多了三倍还得有余的金珠,尤其是对方原本在看到他想躲避,待她看清楚这金珠眼中又生出渴望之后。   大商人,对人性的把握向来是不差的。   桑弘羊极为自信的继续问道:   “你刚才说的姑舅不婚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医属,以及你说的韩医曹……”   事实正如桑弘羊所想,那妇人看到金珠就挪不开眼睛,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竹筒倒豆子般的,全都倒了出来。   只是待妇人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完之后,桑弘羊才发觉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就像是韩盈很难知道百里之外的消息一样,千里之外的长安也很难知道宛安县的事情,而韩盈的身份低位更加影响了这点,无论是汉武帝还是桑弘羊,他们其实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一个县级的小吏,不就是运气好,误打误撞的做出来了新奇的奢物,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即便是发觉这里面大有做为的桑弘羊,他千里迢迢的过来,也不是为了韩盈,而是因为这里有着最全的技术,他想用这批工匠烧制出更大更精美的‘瓷’出来。   可今日听这妇人说完医属,又问出来种植药材统销之事的桑弘羊,顿时觉着这韩盈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没有比出身商人他的对数字更敏感的了,这妇人随口说的数字,桑弘羊稍微一算,便发觉这些药材整县真正的金额,能高达数百万钱!   再想想那瓷器,桑弘羊心里一瞬间竟生出几分,到底自己是商人还是她是商人的疑问。   怎么对方这么会赚钱,旁人能发觉一样不同的东西,经营出来百万家资就已经足够傲视一方,可她年纪轻轻就有了两样!   有这种本事已经足够让人觉着不可思议的了,而桑弘羊更加敏锐的发觉,韩盈行事和他所熟知的商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并没有将这些钱财落到自己手里,而是用这些创建了新的东西。   这妇人对上面了解太少,所以说的东西非常含糊,桑弘羊暂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形容医属和整个群体,但价值百万钱的药材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这还只是一个县能够创造的价值,汉国共有上千个县,若是都能如此,那便是能有一万万钱!   而整个汉国税收最高的时候,也不过是四十万万钱而已。   当然,桑弘羊清楚,自己算的是总量,真要是征收这部分的赋税,最多也就是十分之一,再加上运输和库存的损耗,可能只有七千万钱左右。   不过,这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了,这都是能够拿来治病救命的药,桑弘羊不用想就知道它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多大的作用,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比新兵更加重要,更不要说——   将自己的不断放飞的思绪打住,现在才一个小小的县而已,怎么可能扯到那么远,倒是这韩盈所做所为他以往从未见过,自己是要先去见她,通过她更加全面的了解这些年所做之事,还是私下将这些看的更清楚一些再说呢?   “他人讲解,哪里比得上自己亲眼所见!”   犹豫过后的桑弘羊很快下了决定。   已经远去方丘县的韩盈完全不知道有人正打算看查看她的底细,并已经付诸实施,她正和燕武一起,两人三骑的快速赶往方丘。   没办法,会骑马的游侠儿不算多,甚至根本不敢快骑,韩盈只能让目前空闲着的程金和之前去过方丘的楚回,向荣朔问清楚沈时所在的亭,而后和这些游侠们约定,先赶去沈时在的亭,她要是不在那里,那就去方丘县城的医属,而倘若那沈时让他们去别处找她,那就是她提前留了口信,听沈时说的就是了。   事态紧急,又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韩盈只能做到这样的布置,至于她,虽然想着要将方丘县的游侠全部铲除,但这种事情需要时间和大量的工作,不是她短时间能够做到的,现阶段更重要的还是对付江悍,而在如何对付他上,韩盈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多。   她得知道对方势力到底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有什么核心成员,方丘县对他到底是追捧,还是畏惧他的武力,实际上有大量的人想要对付他呢?   这点,身为方丘县本地人,又身为亭长,负责一部分治安管理,和江悍明显有着职位冲突的沈时想必能够给她解答。   身体较轻,骑马更快的韩盈花了三天半的时间,终于到了沈时所在的亭,为了防止被人察觉,她特地换了装扮,和燕武扮做一对夫妻,拿着提前伪造的两份传混了进去。   这是韩盈熟知这方面信息后耍的一点小把戏。   汉代的传分很多种,有吏目办理公务的、吏目家属寻亲访友的,商人通关,普通人旅行等等,如果是公务、商人贩货之类的大事,是必须盖上印的,而县内的走动,只需要写好外貌特征和身份即可,不需要加印。   检查的吏目压根没有怀疑韩盈身份,只是如她这样的普通旅人,住宿是得花钱的,正好,韩盈借此从吏目口中套出来了沈亭长所在的地方。   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韩盈直接前去堵人。   今年刚到三十,还处于壮年期的沈时,认为自己是个狠人。   这不是玩笑,虽然方丘县的官吏明面上看起来和鹌鹑似的,不敢对上江悍,生怕引来灭口的祸事,但能在这方丘县这片土地上保住坐稳自己职位的人,怎么可能靠跪下谄媚就可以?   跪和舔竞争起来也很卷的,那下限能突破的地方多了去了。   所以,沈时的怂,只是在江悍凶恶衬托下看着的怂,实际上他的能力和凶悍上,同样也不差,就像他在动刑和杀人上的果决,敢于顶着风险救人的胆大,而除了这点,他骨子里其实也有几分游侠的价值观,比如认同仁义,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冒着危险去救荣朔。   只是自觉自己不是特别差的沈时,今天是彻底被惊住了。   他这点小勇和仁义算什么,看看宛安县的韩医曹,已经不是自己下属的常医曹有难,直接带了一个剑客就过来救人了!   孤身入险,仁义无双八个大字在沈时脑海中闪过,若不是自己还有老母和妻、子牵绊,沈时恨不得同样手拿长剑,和韩盈一同前去找那江悍报仇。   只是,沈时终究是年龄大了,他已经没有少年的热血与不顾后果的冲动。   将手中的印绶还给对方,沈时轻叹一声,道:“某无能,家中尚有老母妻儿,着实不能助韩医曹对付那江悍了。   拒绝来的有些突然,韩盈停顿了一秒,便想通了对方拒绝出自于哪里,她接过来自己的印绶,浅笑着说道:   “在下可不是想让沈亭长为我冲锋陷阵,只需要告诉我和人与江悍勾结,又有多少人怨恨与他,我便有计将其除掉,甚至——   韩盈稍稍停顿,常宜根基薄弱,此刻正是需要帮手助力的时候,沈时职位略低,却并非没有拉拢的价值,她继续道:   “让方丘县再无江悍这样的豪侠。   沈时有些惊愕,他看着韩盈过分年轻的面孔,着实无法相信对方的话:   “韩医曹莫要开玩笑,方丘从建城至今已有数百年,江悍只不过是其中一位,十三年前的是严胜,二十一年前的是袁式,三十年……像他这样的豪侠从未少过,怎么可能再无?   韩盈面色不变的听完了沈时对她的质疑。   口说无凭,更不要说沈时对她了解甚少,怎么可能立马相信?只是那计划也不完善,有些地方现今也不能拿出来说,画饼对方又会衡量可行性和自己的利益,嗯……有了。   脑海中快速思考的韩盈维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对方说完两三秒后,她便反问道:   “沈亭长可曾见过如我这般年轻女子成为医曹的?   说完,韩盈又补了一句:“我今年还去过郡里上计。   沈时沉默了。   韩盈的外貌着实年轻,可能也就是十六十七,或者更大一点,十八九,不过绝对不会超过二十,这样的年龄,男子也难以做到医曹,更不要说本就不能为官的女子。   而这个年龄和女性的身份,的确有点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内幕,只是韩盈没有多少美貌,权色交易的可能性太小,有人在背后庇护扶持更大些,但这做不到在郡里还能吃得开,联想当初常医曹治好自己母亲多年的隐疾,这么多证据在面前,沈时还是更相信韩盈是有大本事的人。   勇和义让人尊敬,可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实在是难以让人生出投资跟随的勇气,但智慧不同,它能以弱胜强,扭转乾坤,做到常人所不能为之事,看着面前略有些疲态,可神态上却颇为自信的韩盈,沈时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说不定,她真的能做到呢?   沈时觉着自己的喉咙变得极为干哑,心底又莫名的涌出一股兴奋,这兴奋驱使着他开口答应:   “若真能如此,某但凭医曹驱使!! 第216章 送一封信   韩盈成功的从沈时口中获得了大量的,关于整个方丘县各个势力的消息。   受限于沈时亭长身份的缘故,他对基层游侠,以及乡内的情况极为熟悉,但在讲述更高一些,比如县令县尉对待江悍的态度上,就有些拿不准主意,只能给出一个笼统的判断。   这点,韩盈也不意外,毕竟身份低位的限制就在这里,没进入那个圈子一段时间,肯定摸不清这些东西。   上层不知道无所谓,倒是当沈时说出乡间被游侠抢粮的村民极多,连带着交赋税时的胥吏也会被抢,大家对此都极为怨恨游侠的时候,韩盈心中就飘过了一个念头。   民心可用。   可惜这民心现在用不到,得交给常宜去做了。   信息收集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韩盈清楚,自己已经很难再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只是她还需要确定最后一件事。   周韮回来的消息,真的被常宜捂的结结实实,没有被发现吗?   接下来营救齐锦和针对江悍的计划需要根据这点展开,她必须要知道这点,不然她便会成为对方戏耍的老鼠,直至输掉自己的性命。   将梯田的图案和要点,以及她给自己蛇床子药材的价值和说服县令的办法都写在布上后,韩盈又叫来了沈时,将她‘再无江悍’的办法,告知于了对方。   受限于没有实物,沈时很难完全相信这画在布上叫做翻车的工具,真的够让水源源源不断的供给上游,不过梯田的构思却让他觉着还真有可行的地方,将比较靠近水源的土地挖平整,不仅能消耗大量的劳动力,还能多出来不少可以耕种的耕地,这肯定会减少游侠的数量,那这些游侠肯定不会再成气候。   方丘被游侠肆虐太久了,久到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沈时都愿意去尝试一下,在知道韩盈需要向常宜确定,江悍没有获得周韮回到她身边的消息时,他自告奋勇的表示,愿意做这个联络人。   拉出来家里的马车,沈时带上母亲,将韩盈的图和信件藏在母亲怀中,以母亲旧疾复发,需要再次复诊的借口,重新见到了常宜。   不得不说,这些时日常宜过的极为煎熬,一直把周韮藏着不行,挑破这件事儿更不行,怎么都没办法破局的她急的嘴上都起了火泡,她是没有一点心情给病人看诊的,直到沈母向她露出来自己手掌上的黑印。   那是分明医曹的印!   常宜猛的瞪大了眼睛,沈时还在一旁哀求,他这么诚恳,反应过来的常宜自然要‘勉为其难’的答应。   这可是妇人病,儿子守着门防止旁人偷听偷看再正常不过,黑着脸站在门口的沈时对每一个想要靠近的人怒目而视,有两个想要靠近的直接被不解的同伴拉住——女人家的私密事儿,你过去干嘛?找打吗?   如此,常宜终于能够放心的和对方密谈。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媪身体虽是不好,可胆识和智慧一点都不差,条理清晰的交代好了韩盈和儿子说的事情,把那些东西给了常宜,还问了韩盈最想知道的问题。   常宜不太清楚韩盈的布置,不过心里却无条件的相信对方,赶紧三言两语的把情况交代清楚。   当时抢周韮和齐锦的人有五个人,哪怕分开跑,背后也有两个人追她,正常情况下周韮一个人其实也是逃不掉的,不过她们两个被抢劫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她运气好,躲到了一户人家的草垛里,没被看出来脚印不对。   而周韮的好运气还在持续,她诊治过藏身农户的家里人,对方看她落难,不仅没有对追的贼人说她的下落,还指了假路,随后又将她送到了另一家商户家里,对方拍着胸脯表示要护她性命,借着送货的名义,将她藏在货里,送到了医属。   如此,周韮才一直未曾泄露自己的行踪,而江悍的人也只是怀疑,派人监视,并不敢真的下手。   听完整个过程,沈母对于常宜‘幸运’的说法,一点儿也不认同,她不由得出声反驳:   “医曹此言差矣,若不是医曹和女医不计报酬的为我等医治伤病,实为有仁之士,我等岂会全力相助?”   如今佛教还没有传入,沈母也没有专门学过什么,不然她能更好的形容出周韮和荣朔所经历的一切——善因善果,得道多助。   好在,常宜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们这些时日所做的事情,不是没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无论是周韮遇到的农户还是商人,亦或者今天过来的沈母和当初出手相救的沈时,在她/他身处危险时,虽没有直接挺身而出,直面江悍,却能够顶着风险,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常宜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涓涓细流,它们温和的流过四肢,让人好像泡在河水里,逐渐冲刷走了自己这些时日的孤立无助。   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常宜叹息:“当初行事,不过是尽女医的职责,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我儿与我也未想那么多。”   不可否认,人人都有功利心,但有些时候,人的功利心却又没有那么强,很多时候做事并不是出于认真思考、仔细衡量之后,才去选择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去做,更多时候,其实就是依照着自己的价值观和情感,甚至是‘感觉’,就这么直接去做了。   沈母同样如此,她望着面前年轻的过分的医曹,神色严肃的说道:“至今已快五十载,从未见过能为多个农户治病,手剐毒疮的医曹,这样的‘职责’,我心倾之啊。”   常宜被对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连连摆手,否认起来:“哪里有那么好!”   看她的模样,沈母笑着摇了摇头。   时间紧迫,她也不在此事上继续浪费时间,而是起身洗掉自己手上的印,向常宜告别:   “韩医曹那边急着等消息,还请医曹快些开药,我好回去送口信。”   说回正事,常宜迅速放下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她推开门出去,一脸焦急的沈时直接上前询问母亲的病情,实际上却是偷偷的将那两个疑似监视她的人指出来。   在外人来人往,没办法多谈,沈时听对方嘱咐过一切小心后,便拿了药匆匆返回。   知道韩盈到来,又听闻对方已经有了对付江悍并尽力救出齐锦的办法,常宜的心安定了不少,她将情况告诉了被自己藏起来的周韮,让她再多做些许忍耐,就不用再继续躲藏了。   而等沈时回来的韩盈,有了这份确定的消息,也就不用再调整计划,她按照之前的设想,挥笔写下了一封给方丘县县令的信。   这封信非常不客气,前面的内容把对方骂的不轻,大概内容是:你们方丘县什么治理情况?送信的信使半夜还能被劫?这么一群视国法于无物的游侠你居然不管,实在是庸政、怠政,年终考核应该评个殿(最差)然后被辞官!   而后面的内容,就是威胁加要求给个处理结果,韩盈直说了,袭击抢劫她的人就是江悍的手下,要方丘县令要给她一个合理的结果,不然她真的会在明年上计的时候告状,到时候没他好果子吃。   写这封信的时候,沈时就在旁边,看着信上的内容,他额头上直接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吓的。   沈时来回用了三天的时间,安排的游侠们终于赶到,当韩盈将竹简封好,准备递到楚回手中,由他送给县令的时候,沈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韩医曹,这么写真的行吗?常医曹可还……”   韩盈明白沈时的意思,她骂的难听不说,还威胁对方,哪个县令能忍得了这样的气?方丘县令办法跑两百里外找她的麻烦,把气撒到常宜身上却容易的很,到时候常宜恐怕要受不少刁难磋磨。   “这信不是给县令看的。”   上司刁难磋磨下属,那可比婆婆折腾儿媳容易,也狠的多,韩盈可不会这么害常宜,倒是沈时能问出这话,说明他有倒向常宜,这是好事。   脑海中闪过这个年头的韩盈解释道:“此信是拿来让县令发火,再拿给给江悍看的。”   沈时愣住,他微微皱眉,仔细想了想,脸上逐渐浮现出几分惊喜:   “妙啊!有了这封信,县令肯定不会再偏帮那江悍了!”   韩盈微微点了点头。   这沈时的政治智慧也不是很差啊。   她的这封信,是威胁方丘县令不假,可有了常宜那里的后手,这边是一个借坡下驴的梯子,其中有些微妙,不过从利益角度看就足够清晰了。   方丘县令和江悍之间的联系,绝对不会非常紧密,更大的可能,不过是前者没有办法制衡后者的武力,只能捏着鼻子和后者合作。   毕竟,按照国法,县令才是方丘县唯一的统治者,土皇帝。   皇帝怎么能接受权臣挑衅自己的权力?   而如今,韩盈给了他这么一个能够重新掌握权力的机会,一个实施起来很有可能成功的计划,他当然不会拒绝。   当然,也有几分几率是方丘县令和江悍真好到穿一条裤子,没关系,那封信的威胁还是有的嘛,她上头有人,你不跟着我干,行啊,试试我能不能明年把你官职整丢了?   不过光威胁也不行,容易惹的对方逆反,而上头有人是威胁,反过来看,也是助力,只要有政绩,那还是可以活动活动,远离这破穷乡僻壤的嘛,至于政绩——   常宜手中就有啊!   威逼利诱四个字全部做齐,韩盈就不信这方丘县令还能一直站在江悍身边。   对付强大的敌人,最重要的就是把他周围的朋友全转化成自己的,敌人越少,自己人越多,对付起来就越容易。   就是这计划有一点点缺点,看到这信的方丘县令绝对会气的要死,而常宜很有可能逃不了一顿臭骂,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还会受点伤。   韩盈的猜测一点都没错,看到这封信的方丘县令气的浑身发抖,胸口止不住的起伏,连忍都没有忍,破口大骂起来:   “儿女子!畜牲!乳臭未干的小儿,岂敢如此辱我!”   这声音之大,连隔壁房间办公的主播和文书都听的一清二楚,个个吓得闭嘴屏息,生怕此刻因为某些不起眼的原因,被上司抓住机会发泄,吃了挂落。   正当周围万籁俱寂,只能听到方丘县令疯狂的怒吼时,一道不常见的女音突然出现:   “县令,常宜求见。”   是常医曹了。   主薄和自己对面的文书互相用眼神传递着信号,眼中还带几分敬佩勇士和幸灾乐祸的心态,毕竟这个时候触上司霉头,实在是很作死啊。   对县令极为了解的主薄还在心里数着,几息之后县令会喊'滚',只是滚没听到,倒是听到了推门和重物撞击的声音,这让主薄愣了一下,等等,那常宜竟然在这种时候直接进去了?   她不想活了吧?   常宜当然想活。   正因为想活,她才必须要顶着县令的怒火进去,因为这是她唯一的,能够合理避开他人见到县令的时机。   毕竟现在不赶紧解释以后就没机会见到县令了,直接等着对方穿小鞋就好了!   为了平息县令的怒火,常宜在对方扔过来竹简的时候,克制住了自己躲避的本能,硬生生受了下来。   方丘条件太优越,县令人到中年,武艺丝毫不敢落下,他力气本就不小,再加上竹简沉重,对着脑门一砸,直接见了血。   见人受伤,方丘县令的怒火降了些许,他脸色还有些难看,却不再继续将人赶出去,而是生硬的问道:   “你来干什么?”   “是为了韩医曹的信。”   常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伤的不重,血没有持续流之后,也就先没有管,而是继续道:   “此事另有隐情,还请县令允我讲清。”   方丘县令盯着常宜,略有些浑浊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看她在自己目光下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终于同意:   “讲。”   常宜终于松了口气,她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整体都没有隐瞒,只是模糊了周韮的回来时间,让对方以为是在荣朔走后。   这么做,一是摘清她自己,二是给韩盈骂人提供更加合理的理由——送过来的女医这才两个多月不到就被抢劫,现在一个跑掉生死不知,另一个落在江悍手里不知道活不活着,送信人送个信夜里还差点被杀,她骂怎么了?她就该骂好的吧!   知道底下还有这件隐情的方丘县令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这事儿他还真不占理,方丘是个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女医不仅愿意过来,还带来那么多药材,诚意也是很足的,结果呢?两个多月就出了这档子事,谁知道都得气啊。   方丘县令拉不下来道歉,只能愤愤的骂道:   “必杀此竖子方能解恨!”   常宜衡量着对方话中的情绪和真假,觉着怎么都得有七分恨,六分真,她心神一动,道:   “不瞒县令,我与医曹都有此意,”   “哦?”   县令眼神微微闪动:“你……可有什么良策?”   “自然是有的。”   常宜感觉自己有些头晕,失血对她还是有了影响,她在袖中狠狠的掐了下掌心,用刺痛让自己保持着理智和清醒:   “县令不知,我手下女医曾去丘上采药,意外发现了一味药材,能够燥湿祛风、杀虫止痒,甚至可做成杀蚜虫的农药,价值极高,更妙的是丘上到处都长着它,若是能组织人力采摘,再往外售卖,必然能获利极大,不过此物价值不低,想来,是需要专人护送的吧?”   方丘县令最开始是被能够杀蚜虫的农药吸引。   由于地势的原因,方丘看着不缺水,但实际利用起来极难,种植水稻是不用想了,只能多种更加少水的麦,而蚜虫,更是麦子的天敌。   本来粮食产量就低,再加上虫害,麦的产量就更让人心疼,而如今这草药若真的能够杀蚜虫,岂不是能让粮食多增加几许?   当然,如果此物真的是一味能够治病的草药,那使用它做杀虫药来提升的那点粮食产量,远远没有草药本身昂贵,从价值上来说,这其实是亏本的买卖,但方丘实在是太缺粮食了,所以粮食产量提升的重要性反过来压制了药价,这样做还是很划算的。   毕竟卖药买粮送过来价格比这还贵。   思索过药杀虫增产,方丘县令这才继续想常宜后续话的意思,只是这时间过去的有点久了,沉不过气的常宜还以为仅此一点不够说服对方,她继续加大着砝码:   “丘上的草药不少,想来能卖不少钱,可以拿来雇人将靠河的土地平整一番,上下挖平,清理出一片能够耕种的土地出来,自古便是有恒产者无杀心,这些耕地能够安置不少青壮,待他们成家,人丁兴起,如何不算政绩?到时候,县令也可……”   后面的话,常宜没有说,方丘县令却没有第一时间心动,他先是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起来。   如果可以,谁愿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过一辈子?更何况对方已经给出了如何清理江悍的办法,用重利骗走他身边人,士卒们抓他不就容易的多了么?   而他头疼的,不是对付不了江悍,是江悍被抓后其他游侠接连不断的‘复仇’和失去老大后,各个游侠团伙为了争夺老大产生的混乱,各种争斗案件直线上升,那可比江悍活着时还要麻烦。   可若是把人一部分人控制起来去开垦耕地,那后续的混乱也能减少很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韩盈真的在郡里有几分关系,她还入了郡守的眼,待自己有了政绩,对方又能为自己美言几句,那说不定真的……   人有所求,态度自然会缓和下来,方丘县令也没那么生气了,他起身想将常宜拉到身边交谈以示亲密,一看对方柔和的面孔和隆起的胸部,顿时停住了脚步,随即用极为温和、亲切的语气说道:   “刚才那竹简砸伤甚是严重,常宜你先过来坐下休息,我去叫人拿布,你先包扎好伤口,再细谈此事……   而在方丘县令和常宜商议具体细节的时候,江悍的家中也在商议对策,就是过程嘛,更加血腥一点。   ‘砰,砰——!’   一脚将谢顺踹飞,看着对方往后倒退七八步,直至连头带背的重重撞在门板上,腹痛背痛头痛的倒在地下打滚,江悍仍不见得满意,而是继续斥骂:   “一个女人,都快半个月了还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们这群废物!! 第217章 一只困兽   人是有路径依赖的。   从年少时出名,就靠着莽、勇、狠击败其它大大小小的游侠团体,最终成为游侠们说一不二话事人的江悍,如今已经改不掉自己性格暴虐的毛病了。   不过,改是改不掉,装还是能装一下的,近几年江悍也开始经营自己的名声,多做善事,努力洗白。   这样的转型,源于两点。   一是他已经触及到了方丘县令游侠身份的天花板,要是还想继续提升自己的阶级,那必须改变策略,换一条赛道走。   而更为迫切的第二点,便是随着江悍坐稳游侠头领身份后,他尴尬的发现,自己的前辈们就没有一个善终的。   十三年,他为一户失去儿子的妇人复仇,杀了暴虐的严胜。而二十一年前,做为受害者的严胜,杀了害他全家的袁式,至于袁式杀了谁,时隔久远,当时还是个小屁孩的江悍并不知晓,不过想来也是中年横死的结果。   已经过了壮年,身体机能逐渐下降的江悍,也没有了年少时不顾后果的冲动好杀,前辈们横死的例子历历在目,这让江悍也开始疑虑,自己到底还有几年好活?   而在疑虑中,让江悍感到惶恐不安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向他复仇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是他,连妻儿都被连累,这些年,他接连死了两个儿子,仅剩的女儿也被伤了手臂,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江悍将她和发妻打了一顿,一起逐出了家,又暗中派人照顾,这才勉强让她们活了下来。   可膝下无子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好在夜宿婢女房中的江悍又得了一个儿子,为了防止再出现被害的情况,他将江家内宅中人都换成了女人和年迈的老仆人,勉强使他长到了三岁,至于未来还能活多久,那就是未知了。   有些身边无人的夜晚,江悍经常会梦到自己被仇人所杀,梦到自己后代全部死绝,梦到身边人反叛……   对未来的现状的恐惧,已经成了江悍的心病,这几年散财养名,就是想要解决它。   可身处局中,想洗白又怎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的性格改不了,只能靠忍和装,可忍下来的情绪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不能冲着外人,那就只能冲着内人了。   而除了性格上的问题,还有最尴尬的一点便是,江悍想要修身养性不夺财了,可依附于他的亲信和手下不同意啊,跟着他混不就是为了钱财,大哥你家业都有了可以收手不干,我们不行!   江悍是不能与自己手下意愿相悖的,真这样做,手下不是反捅他一刀,就是跑的要多远有多远,而他的身体素质开始下降,越发需要这些人来拱卫自己,手下们一跑,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在接受继续出现的仇杀,但是有人保护防备,还是手下一跑自己就死的结果中二选一,江悍只能选择先稳住手下们。   所以,江悍的行为看起来就非常的假模假样,明面上乐善好施,厚道助人,私底下又各种敛财,不惜令人家破人亡。   江悍本人清楚,他这么做效果好不到哪里去,甚至会引得更多人厌恶,但他没有破局办法,就只能饮鸩止渴,维持一个暂时安全的局面。   只是这么一来,对未来的恐惧便时刻不停的侵扰着他,这使得江悍脾气更加易怒,御下的手段也越发暴力,而能在他身边承受这样暴力还不走的手下,索要的回报肯定会更多,行事上也会更加大胆和毫无顾忌。   但没办法,江悍的情绪必须有个出口,而压制越发失控的手下,暴力让他们暂时安分一点的最快办法,非常有效果,可惜,这纯粹是恶性循环。   旁人不能理解江悍如今的困兽之境,只觉着他现在的盛怒之状,像极了即将择人而噬的猛虎,指不定就要吃到自己头上,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他注意到。   身上浑身都痛的谢顺咬着牙躺在地上装死,生怕泄露出呻吟声被江悍继续殴打,对方那一踹,彻底死了他将齐锦也失踪情况说出的打算。   他还不想被江悍活活打死!   而江悍旁边的侍奉茶水的侍女低着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看起来像是被吓得不轻,另一位负责监视常宜的牟先更是想要后退,恨不得能生出翅膀,直接飞离这里。   只是牟先还没来得及跑,江悍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牟先,你那边看的怎么样?那常宜身边真的没有周韮?”   牟先腿肚一软,差点跪下,他连忙说道:   “我这边看了快半个月了,真的没有发现周韮的痕迹,这……”   “那她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江悍又开始生怒,他愤怒的大吼一声,将桌上的粗茶杯猛的推到地上,噼里啪啦陶碗碎裂声响又让众人一抖。   这些年横行无忌终究不是没有代价的,江悍做起事情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阻力。   就像是现在,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搜寻这么多天,就是找不到!   她当初跑的方向也不是丘上,不可能被野兽吃了,不在农户家里又不在县城医属,她还能躲在哪儿?   出于直觉,江悍总觉着周韮很可能就在医属,但他就是找不到证据,只能阴着脸继续下达着命令:   “人要吃喝拉撒,你让手下翻的仔细些,我就不信了,她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呃……”牟先苦着张脸,没有应下,而是将另一个情况先报了出来:   “大哥,周韮在不在医属不好说,不过常宜今天是真知道女医失踪了,现在都已经去县衙告状了!”   “什么?”   江悍的表情一变,他瞪着牟先,眼中的火光好似要冒出来:“你怎么不早说!”   牟先下意识看了眼谢顺,对方还躺在地上装死狗,这让他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鄙夷,可等到自己面对江悍的时候,同样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将头低了下去,不与其对视。   而江悍顺着牟先的目光看过去,也瞬间明白过来牟先刚才为什么不说话,他刚想骂,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而坐回了矮榻上。   直觉和现实相互冲撞,江悍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周韮究竟有没有在医属里。   从利弊的角度来说,江悍一点儿也不想得罪常宜,毕竟他已经过了到处树敌的年纪,更何况,谁会得罪有可能救自己性命的医生啊!   对于江悍来说,他更希望的,其实是参与医药这个同样堪称是暴利的行业,靠垄断种植或者是收保护费之类的手段分一杯羹,这样虽然看着少,没有抢劫夺人家产一波肥来的快,但能它足够长久,细水长流的一年年做下去,也不至于太招人恨的到处树敌。   糟糕的是,方丘的游侠,或者说他的手下,已经习惯了赚快钱、大钱,一看到那足足有三指节粗的人参,什么理智都没了,以至于让他如今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要是常宜知道他的手下拦路抢劫,还绑了一个女医,另一个不知下落,能忍到现在,足可见心性恐怖,无论后果如何,他都得除掉对方。   可倘若常宜不知道,那他杀人所要支付的代价,也实在是太沉重了些。   常宜身为医者,未来说不定能不能救治自己,对方还正在准备的药材生意,自己掺一手的机会也没了,又损失了条新钱路。   这两项都是未来的事情,狠狠心也不是不能舍弃,但还有一项,江悍是不能忽视的,常宜来后就给一个难产的妇人接了生,成功保住了那妇人和孩子的性命,这使得县中的孕中的妇人对她极为信任,纷纷住到了她的医属。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除掉对方,未来要是再出现因为难产而死的妇人,即便是这难产是常宜在时也救不了的,可她的丈夫、孩子,娘家父母和兄弟,还是会把账算到他的头上。   江悍一想起这个情况就觉着头疼。   他真的不能再继续树敌了!   如果,如果那常宜真的不知道是自己的手下抢的女医,不,是现在才知道女医失踪……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江悍心中的偏向越来越常宜不知道的可能,甚至还开始给对方找补。   常宜平日里忙的厉害,哪里有时间藏个大活人?更何况她这么年轻,又是个女子,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都半个月之久都没有任何异样?   江悍逐渐将自己说服,他刚想收回命令,一个年迈的老仆突然带着县主薄进过来,对方拱手行了个常礼,直接说道:   “江侠,县令有请。”   江悍微微皱眉:“县令怎么会找我?”   “宛安县的韩医曹送来了一封信。”隔着房间,又是厚土墙,县主薄只能听到高声斥骂的声音,常宜后续压低声音的密探,他就没有听到,此刻江悍询问,他倒也没隐瞒,而是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讲道:   “据说是因为送信人夜间被抢之事,我在隔壁听时,县令发了好大的火,似乎宛安县的医曹言语间极为不客气,奥对,还有那常医曹,她那边也出了事情,下乡义诊采药的两个女医失踪了快半个月之久,常医曹初来乍到,没什么人脉,去求县令多方寻人,结果也被斥责了一番,出来时,头上还带着伤呢。”   送信人夜间被抢——   这个消息一从县主薄口中说出,江悍就觉着胸口闷的不行。   自己手下全都是一群废物!   好在后面的内容,江悍咂摸出来点别的意思,他看着县主薄的神色,发现他极为坦然,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心中便将他的话信了八九分:   “咳,我知道了,这就去见县令。”   说完,江悍看了眼自己的两个手下,摆了摆手,略带了些厌烦的口吻:   “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媚,将屋里打扫干净。”   谢顺和牟先本就一点都不想在屋里待着,此刻有了允许,那立刻有多远跑多远,而被吩咐的侍女抖了抖,似乎是被吓到了,赶紧轻声应道:   “是。”   江悍从高处俯视了她弧线优美的侧脸,心中的怒火不由得降下了几分,不过又生出了两分邪火,他眯了眯眼,似乎在想什么,又很快被压了下去,转身便随着县主薄前去见县令。   而被唤做‘媚’的侍女,在所有人离去之后,蹲下来清理着地上的碎陶片,看起来异常的乖顺。   只是蹲下来的动作,让衣裳不可避免的绷紧,媚右侧腰间多了一块异常的凸起,观其形状,似有些像——   匕首。   侍女的身份太过于卑微,无人在意她这样的人,江悍更不必多说,他一路想着县令的态度,心中逐渐有了主意。   县衙内的方丘县令看起来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状态,在江悍进来之后,直接将那带血的竹简扔到了江悍的怀中:   “江悍,看看你手下干的好事儿!”   江悍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他没在意方丘县令的愤怒,而是将那竹简打开,看着前面的斥骂和后面的威胁,差点儿没笑出声。   太不理智了。   如此威胁,即便是县令压着他推出来两个替罪羔羊,给常宜和她找回了面子,却也算是将县令得罪透了。   不过,县中向江悍借钱的一家孝子,回来时曾经说过那韩盈外貌看起来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过是个少年人,热血冲动容易上头,做事儿完全不讲究后果,这样的信,她还真能写的出来。   不知不觉间,看过信的江悍对韩盈的忌惮少了很多,他将后面说药材生意部分的内容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种种子外形似麦,却生多个棱角的草,丘上到处都是,结出来的种子也不少,她给价五十钱一斤,而牛车普遍能拉千斤,这岂不是一车种子就能有五万钱之多?!”   “你看药材干什么?我让你看人!”方丘县令的声音极为不满:   “常宜那边失踪的人,以及夜间抢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看管不利。”   事到如今,再装傻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江悍还是避重就轻的为自己辩解道:   “这些游侠向来是见财眼开,我约束起来也不件容易的事情,一不小心就……”   方丘县令脸上全都是不耐烦的样子,像是一点也不想听他的借口,甚至直接打断道:   “你这话别对着我,对那韩婴去说,看她信不信!”   江悍闭上嘴巴,又将视线放到了竹简上,缓慢的从下方的药材生意移到了上方的斥骂、指责和威胁上。   看着上面的内容,江悍对县令这般轻慢的态度也没有生出不悦,别的不说,要他是县令,自己手下的刺头闹出来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会发出更大的火来,对方这点儿指责,真算不上什么,倒是……   “这韩婴向县令讨要说法,难不成县令想要我的项上人头给她个交代?”   江悍说的轻松,可话中的试探之意一点儿都不少,方丘县令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   “我倒是想,可你要是一死,这方丘指不定又要乱上多久,到时候这生意还怎么做!”   再达成一致,互相妥协,但方丘县令的职位与职权摆在那里,受限自身权力被制衡的他,肯定会厌恶游侠的不可控性,以前就被对方评价过‘害群之马’和‘桀骜不驯之徒’的江悍听他这么说,不仅没有起疑,反而更加放心下来。   而看江悍的模样,方丘县令心中也是划过了一个念头。   稳了。   他与江悍之间并无太多私交,对方也不是他的直系下属,只是因为对方掌握了能够让他焦头烂额,甚至有可能丧命的力量,使得他不得不与对方打交道,甚至还得对他礼遇三分。   如今想要稳住并蒙骗他,让他自动放弃身边驱使的游侠,将其调去别处,再寻找时机取他性命,那在稳住这个阶段,绝不能用两人间有情义这个借口——他们之间有个屁的情义。   所以,局势、利益才是最能让他相信的说法,而方丘县令也不介意继续加点猛药。   他阴着脸,继续发火道:“上计两年凭‘殿’者是要被除官的,我要是明年真的评了殿,信不信我在除官前先除了你!”   江悍猛的眯起来眼睛,对方话中威胁异味太浓,而且杀意一点儿都没掩盖,这让他心中立刻生出了不悦。   事情没哪么容易过去了。   将不悦压下,江悍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试探性的问道:“县令,只是想平息这韩婴的怒火?”   “药材生意的事情,你不得插手。”县令要求他继续后退:“若有人敢抢,我唯你是问。”   “这说不定。”   涉及到钱的事情,江悍可不会就这么任人拿捏,他皮笑肉不笑的顶到:   “我刚才还说来着,那些游侠根本管不住的,他们抢的,怎么能赖在我头上?”   “你——!”方丘县令气的胸口起伏,两人互相对视着,像两头互相较劲的公牛。   好一会儿,自知自己这次着实落不到理的江悍先率先后退道:   “这样吧,游侠这么猖獗,要不还是我出人来护送吧?只要抽个三成佣就行。”   方丘县令收回视线,他眨了眨刚才因为瞪得太久而干涩的眼睛,而后眼皮子都没抬的大刀砍了下去:   “五厘。”   “这不成,我兄弟们还得吃饭呢,顶多两成。”   “五厘。”   “药材本来就不多,赚的钱再分还能分多少?还得防止路上别的游侠抢劫,两成,嗯…一成半。”   “五厘。”   “文……县令莫要太过分了,总不能让我这边一口饭都吃不上吧?!”   “那就一成。”   江悍咬着牙应道:“……行吧。”   达成分赃协议,走出县衙,江悍看着不远处哗啦啦作响的树叶,耳边又回想起方丘县令的威胁。   “记得将韩婴要的‘处理’准备好,还有那两个女医,明日那宛安县的韩医曹就到,女人都是重情的很,你要么把人送回来,要么给个合理的解释,总之,这药材生意若是因为你做不成——”   “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第218章 突生变故   “情面?哼!”   江悍眼神有些阴冷,县令怎么可能讲情面,此举不过是逼他尽快下决心尽快舍了谢顺这个心腹,用他的性命,让那韩盈满意罢了!   可江悍偏不愿随了他的意。   谢顺是捅了大篓子,可既然还是自己的心腹,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体的,县令一施压就保不住,这看起来也太露怯了些,指不定有人就觉着他软弱可欺,甚至,连心腹看他恐怕也会寒心。   此举绝不可为。   不过,韩盈的怒火的确需要平息,毕竟生意还是要做的,方丘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好不容易有条能生钱的道,可不能轻易放弃,那个亭长和去查的人怎么说来着?   对方杀了两个游侠,抢了马就跑了,现场只有打斗的痕迹?似乎只是去的两个游侠高喊过他的名字……   将信息从自己大脑中过了一遍的江悍,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微笑。   如此说来,他倒是真有一个不错的‘处理’给对方,比如——   送她一颗对家的人头。   方丘游侠团体那么多,冒充他栽赃陷害的也不是不可能,他这样的身份和他的手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蠢贼行径?肯定是对家干的!   至于那两个女医……   他又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失踪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韩医曹你要是心急,我也不是不能帮着找一找嘛。   反正那韩盈又不可能在方丘县多待,到时候弄点带血的碎布片,谎称是被丘上的野兽吃了,把她给糊弄走了就行。   江悍打定主意,心情极好的吩咐手下布置了下去。   不得不说,江悍此人是真的心态极强,能装,而且是真的狠。   他在韩盈到来的当天,就准备好了一颗仇家的人头,并将两个游侠打的遍体鳞伤,直至承认是自己认为荣朔包裹里有什么贵重物品,所以才去抢劫,结果被对方反杀,为了活命才高喊他的名字恐吓对方。   ‘处理’准备好了,还得请人过目不是?所以江悍将这些全送到了县狱里,然后在吏目告知他韩盈去拜访县令的时候,直接派人去请。   彼时的韩盈正在和县令致歉。   都在一个官场上,熟人圈子内部,有个面子上过去的熟人,总比有个记恨自己的敌人强,谁知道对方何时何地突然转运,会不会先走到自己头上?面子还是得做一下嘛。   方丘县令对韩盈的感官也很复杂。   他最早听到的是韩盈虽是女子,却医术极高,还能带着农人大量种植药材,原本只是试探性的询问对方能不能支援个女医过来,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的一口气送来五个女医和那么多药材,大方的让人吃惊。   紧接着,他又听去县城上计吏说,韩盈政绩极高,颇受郡守喜爱,特地给她加高了年俸——比他这个的年俸县令还要高!   面对这种薪酬倒挂的情况,方丘县令是有些许不满的,可听过对方于人口之上的功劳,又觉着如此有能力之人,也应当得这份嘉奖。   可惜韩盈此人离他太远,两人也没什么交际,方丘县令就算是想要借着常宜与对方结交,受限于交通不便,最后也只能作罢。   没想到,正当方丘县令打算放弃的时候,对方一封耻高气昂的斥责信和后续常宜的进言,直接让他有了能与对方继续结交的机会。   而方丘县令这次结交的心思,远比之前更加强烈。   会医术,这只是基础的安身本事,能用医术生财,就是摸到了能享富的阶梯,再进一步,生的财能惠及大众,让所有人都沾点光,那就是有能之人,结合着能拜宛安县令为师,能让郡守刮目相看的交际手段,那绝对是个人物。   若韩盈是个男人,那他极有可能在郡里有个一席之地,运气好的话,做到郡守,甚至前去长安也不是不可能,偏偏韩盈身为女子,那她的未来必然要打个骨折,努努力,过个几年接替她老师班做个县令,在过十年二十年的升到郡里,有个一官半职的,一生也就差不多了。   其实这样的升迁速度,若是放在别人,或者说方丘县令自己身上,肯定是要捂着嘴笑的——毕竟这世上一辈子在职位上不得寸进的人官吏多了去了,他自己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快十年!   不过,这种事情放在韩盈身上还是挺不公平的,可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哪能排的上号?能靠着给众人治病生财往上升,已经不错了,升不快,那实在是没办法。   只是如今,方丘县令看到了韩盈在治病生财之外的本事。   斗争。   这才是在官场晋升的关键!   做官是条窄道,越往上人越少,只有会斗,会争的人才有可能升,而韩盈不仅会,她还有更加精妙的斗争谋略。   阳谋阴谋一样不缺,看着只诛首恶,实际上是能将方丘肆虐的游侠儿消掉一半以上,对于那些生乱游侠头领来说,这是极为狠毒的绝户计。   而对于方丘县令来说,这是政绩,对平民们来说,是日子终于安稳,不再丢鸡少狗,而对底层的游侠来说,日后能稳定的吃饭,不会两天一小饿,三天一大饿,时时刻刻愁明天在吃什么,如何不美哉?   有这样的斗争的能力,就算韩盈身为女子,前路也不会太差。   下了此判定的方丘县令对韩盈那叫一个热情,信件冒犯?这怎么算冒犯呢?分明是用计的权宜之法,来来来,我们再赶紧多讨论一下药材生意绿肥农药以及怎么弄死江悍的事情。   韩盈没有拒绝。   她时间紧迫,没办法在方丘县多呆,大范围上有怎么对付江悍的办法,但在执行上就开始露怯了,手头其实没有能用的人,非写那封让方丘县令生气、害的常宜额头被砸了个口子的信,其原因便是,在她现有信息下,县令是最适合对付江悍的人。   他和江悍有职权上的冲突,相处近十年之久,知道对方势力大小和范围,自己能坐稳县令实力也不会差,又能直接被自己威胁……这些基础,使他能在韩盈给出一个大致方向后,轻而易举的具体实施出来。   而这点,方丘县令在说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江悍求财心切,方丘上你想要的药种再多,恐怕也过不了两千斤,顶多分个一万钱,虽说来回半个月就能赚怎么多的确不少,可这怎么也是运送十万钱的巨款,路上没十多个人护着,别想安全的带回来。”   方丘县令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县里究竟有多么不安全,他端起来陶碗,喝了口降噪去火的金银花茶,继续道:   “这些人中,他怎么都得出一半,这就得七八个,还得有个心腹带着,否则……呵,总之,让他们出工,钱总得给够,如此一来,能落到手里的算不上多少,拿来养人也不够。江悍肯定不满,可我这边咬死了不再多分,那他必然会换个办法,再从药材上多捞钱。”   “是向那些能够采药的农夫下手吧。”顺着对方的思路,韩盈说道:   “江悍不会出面,却可以指使心腹,丘上和县城隔了四十多里,这一走,短时间便回不来,如此,江悍身边防守肯定空虚,抓捕起来便更加容易,而且——”   说道这儿,韩盈的眼神有些晦暗:   “他手下这般欺凌农户,杀之以平民怨,想来后续也不会有游侠儿喊什么‘义’来为之复仇了。”   “正是。”方丘县令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继续说道:“还能将日后不再继续收这药的事情推到他们身上。”   韩盈回了一个默契的浅笑。汉代,山川鱼泽都属于皇室所有,归属于皇帝的私库,方丘县的丘自然也是山的一部分,山和山上长的药材从现有法律上属于少府管辖,他们是绝对不能拿来做交易的,这也是为什么方丘县令没有表现出多少贪婪,还会允许江悍一个民间力量参与公对公的交易中。   因为这场‘丘上药材的生意’,其实就是场为江悍设的局。   不过大型公对公侵占皇室产业的生意不能做,不代表药材不能采,宛安县冬季生活的取暖物中,就有一部分来源于归属于皇室的林木,树叶和枯枝都任由普通农人取用,一方面减少这些东西堆积过多引起林火,另一方面还能缓解民众用火不足的问题,算是两全其美。   而方丘县也可以做些类似的事情,只要别太过分,归属于少府的税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当然,在这个时代,大家其实都做的比较过分,而税官头上的上司隔太远,自己又还得在本地混,那还是继续装瞎比较好。   这也是为何沈时、江悍都没有怀疑这场生意能不能做的原因,至于常宜,她对韩盈滤镜太深了,说什么都信。   “这局能成,多亏了有文县令您这样有能的人在啊。”   对自己有利的人,韩盈从不吝啬夸奖和高帽:“可惜我不能在方丘县多呆,见到此人被捕之景,只能先提前祝文县令能除恶正法,日后荣升高官了。”   好话人人爱听,文县令嘴角按耐不住的扬了上去,脸上更是止不住的喜色,不过话中还是带上了几分客套:   “哪里哪里,这事儿是你在出谋划策,我不过是跟着沾了点光而已,韩医曹放心,常宜那边我会安排好的。”   送自己这么大一个政绩还不求回报,方丘县令怎么都得有点表示,他道:   “至于被绑架的女医……江悍此人除狠辣之外,行事还极为谨慎,明日见他,恐怕不会将女医带来。”   提起来齐锦,韩盈就有些沉默,她叹息一声,道:   “还望县令继续向他施压,我这边也会让他探听到齐锦是医属副使的徒弟,以此增加身价,防止他直接杀人。”   有利用价值,那齐锦就还有被留活口的可能,只要他们动作够快,早点杀了江悍,那就可以用免罪来诱惑江悍的手下,让他们把齐锦送回来,只是这些,都建立在一个可能上。   齐锦还活着。   可惜他们谁都没有江悍身边的暗探,现今既然要装着不知,那更不能对江悍的手下下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力去救。   方丘县令对韩盈这么在意一个女医性命,心里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好在她没有为了对方影响大局,他也就没说什么——对方重情对他来说还不一定是坏事呢。   “韩医曹放心。”这么想着,方丘县令打起来包票:   “无论是向江悍讨要女医,还是江悍死后宣扬带人赎罪之事,本县令都会放在心上。”   韩盈放了一点心,不过没放太多,光靠方丘县令肯定不够,这种时候绝不能只依靠对方这一条道,常宜那边也得动作起来,她带来的十一个游侠能留下七个,除了保护,更多就是为了去乡下找人,等江悍一死就能够行动。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再和常宜嘱咐的时候,一个小吏突然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他来不及顾忌尊卑,直接喊道:   “县令,您快去衙狱看看吧,出大事儿了,那江悍带着人头和两个浑身是伤的人过来,分明是要闹事儿啊!”   闻言,方丘县令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应该是冲我来的。”韩盈不消多想就能明白江悍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眼这个小吏,道:   “不如一起去看看?”   方丘县令有些犹豫,他可不觉着江悍搞这一出只是针对韩盈,这更像是冲着自己来的示威,而如此血淋淋的景象,给韩盈一个女,不,她能做到医曹,怎么可能连这点胆识都没有?就算是被吓到,那也正好麻痹江悍。   这么想着,他应道:“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衙狱,此地除了狱吏,也就只有狱掾在场,众人的脸色都不算多好看,都是一副极为忌惮的神色。   韩盈先是看了眼久闻盛名的江悍,对方不是她想的那种和庆候差不多的八尺大汉,他身高可能只有一米七左右,五官普通,肤色偏黑,胡须修剪的极端,似乎扔到人群中就会被埋没似的。   如此普通的人,和对方的凶名着实有些不匹配。   但当韩盈的目光向后移去,看到安几上那颗仍在滴血的人头,以及地上躺着两个剥去上衣,裸露躯体上满是伤痕,青青紫紫,被鞭棍抽打的部位已经皮开肉绽,干涸血液混合着泥土板结在身上,趴在地上仍止不住呻吟的游侠,而这个面目平平的男人,还是一副无事发生模样的站在中间,就开始有些后背发凉了。   “是我错了,我真的不该抢医属的包裹……”   地上躺着的人还在求饶,而造成这一切的江悍却是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在看到韩盈之后,他才做出几分怒意,说道:   “这就是宛安县的韩医曹吧?之前信使被袭的事情是个误会,这几个贼子打着我的名声去偷窃,着实可恨,如今人已带到,还请韩医曹海涵。”   杀人,动用私刑,还大大咧咧的摆在县衙内,就这么直接向她‘道歉’,这江悍可真是个——   疯子!   看着对方不善的目光,韩盈突然理解了对方为何能够维持‘统治’数十年之久。   这是有理智的暴力恐吓,他没有当面实施,规避自己被缉拿的风险,又用死人和地上两人的惨状,逼退所有人反抗的勇气。   身处群体,人便是懦弱的乌合之众,无人敢于出头,只会祈祷这样的下场,千万别落到自己头上。   如此,便真的随了他的意。   死不瞑目的头颅无神的看向门口,不知道是从头上,还是从两个游侠身上传来的血腥味,都令韩盈有些反胃,她是全科医生,解剖院是她亲手建立的,开膛破肚比这还要恶心的也不是没见过,想要压下这点生理反应也不算多难,只是韩盈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顺势将它放大,声音有些不稳的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某是过来为县令讨个说法。”   倒打一耙的江悍听着对方有些变声的语气,再看对方明显握紧了的拳头,心中冷哼。   既然不是他江老虎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认错?必须是过来找茬才对嘛,倒是这韩盈如此年纪,看到这般景象没被吓得当场腿软,还真是个人物,有他年轻时候七分的样子,可惜,就是太年轻了,还不够老练。   “此事不过是场误会,韩医曹不知事情全貌就来辱骂县令,岂不是太过分了些?”   去他的分忧!   方丘县令脸色更加难看了,江悍杀人还动用私刑,还将人扔到衙狱,摆明了挑衅他和官府的威严,而此刻提及信,哪里是为他分忧,分明继续加深他和韩盈的矛盾!要是两人没有私下这些谋划,此刻指不定要撕成什么样呢。   不过,正好可以让对方以为他们两人不合。   “够了!你们两个过来,把这两个犯人拖下去!姜狱掾,你先去忙别的事情。”   这么想着,方丘县令像是面子挂不住似的驱赶着众人,待狱吏将这两人抬走,狱掾拿着人头离开,他狠狠的瞪了江悍一眼,这才对着韩盈说道:   “此事韩医曹着实过分,我是得要个说法。”   “这……”韩盈同样是一秒如戏,她拧起来眉头,不满的反驳道:   “分明是方丘吏治太差,不过两月便出了信使被劫,女医失踪两家大事,这样的地方,让常宜怎么呆的下去?还不如辞官回宛安呢!”   江悍想借此事让韩盈低头,但绝不能让对方直接撂挑子不干,那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到时候县令又得找他麻烦,不清楚对方到底是少年心性还是以退为进,他只能后退道:   “韩盈曹此言差矣,县职已经上报,岂有说辞就辞之理?不过方丘游侠贼子的确极多,若常医曹不嫌弃,日后我江悍再出些人手再护着就是了。”   “不用。”韩盈一脸我信不过你们方丘所有人的表情:“宛安有常宜熟悉的游侠,我已经带来了。”   这话让江悍怔了一下,转头想起对方来的时间,嗯,不信任也正常,不过几个游侠而已,能翻多大浪来?   江悍没将这件小事儿放在眼里,而另一边,方丘县令轻声咳了一下,道:   “此事本县令算是受了无妄之灾,不过误会既然解开,就不再谈论此事,韩医曹你时间急,这样,我们还是说说你想当面商议的药材之事吧。”   他们三个人之间,从明面上看,都与另外两人有所冲突,但在钱上,那县令肯定要和江悍站到一处抬高药价,而韩盈肯定不能允许,便想尽办法砍价,不是威胁县令,就是拉拢江悍,亦或者反驳江悍,再向县令降低要求。   只是明面上看,她做的事儿更加理亏,时间上又急,还需要江悍和县令寻人,最后只能接受每斤药材提价五钱,而后还当场写了契书,一式三份,并签了名字。   威慑了县令,多分了药材钱,还又从韩盈得了寻人钱的江悍心情大好,他叫来谢顺,让他去丘边的村子从农夫手中征抢一部分药材,又让魏敬带人准备车马,参与运输,而后乐滋滋的在家喝起来酒。   韩盈是宛安县医曹,又不能在此多待,如今契书已签,她明日就得走,这点时间怎么能够找人呢?他再拖一拖,拖个十天半个月的,药材收集好了,出发卖钱了,在慢慢告诉常宜人已经死于野兽之口,此事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想着自己未来每年都能有半个月轻松到手两三万钱的收益,江悍心中就有些得意,饱暖思淫欲,放松下来的他又想起来媚那个侍女的侧脸,随即便高声喊道:   “媚!进来服侍我!”   屋外,一个只有六七岁,正在用麻布清理的小女婢顿时打了个激凌,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扯住媚的衣角,又用手指了指对方腰间,而后疯狂的摇头。   媚面容很是平静,她从小女婢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角,而后在小女婢滚落泪水的视线中,毫不犹豫的推门走了进去。   江悍不知危险即将来临,他看着低垂着头,看起来甚是乖顺的女子,笑着道:   “过来为我斟酒!”   媚慢慢的走了过去,为他斟酒。   对方黏腻又恶心的眼神从脸逐渐滑到胸口,而后继续往下,清楚男人行径的媚强忍着,一杯一杯的为他斟酒,希望他能喝的更醉一些。   看着侍女姣好的面容与身材,江悍不知不觉间也的确饮下了大量的酒水,酒精放大着人的欲望,他先是摸上了媚的手,而后是脸,胸脯,最后直接将人扯到了自己的怀中。   正当他心猿意马,准备进行更加负距离的交流时,温顺的不能再温顺的媚,猛的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就往他的腹中刺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悍的大脑发生了一瞬间的短路,好在十几年的游侠生涯,让他积累了大量的战斗经验,身体本能向后躲避、手腿并用的想将身上的女人推开踹走。   只是,还是有些晚了。   从江悍对她有那种恶心目光时,发觉自己机会来的媚就时常苦练如何一击必中,刚刚冲着对方腹部的那一刺,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又快又准又狠,怎么可能让对方躲开?   江悍避无可避,只能努力侧身,让对方刺来的匕首避开要害,并顺手拿起来身边的铜香炉,顶着眩晕,使足劲儿,一下又一下的向对方的头砸了上去。   屋外的小女婢听着动静,她捂住嘴,躲到角落里,眼泪止不住的流,好一会儿,屋内终于安静下来,而没过多久,屋内又传来一声怒吼——   “这个贱人!她居然在匕首上涂了金汁!”   看清楚匕首并非锃光瓦亮,而是裹了一层黑褐色物体的江悍,直至伸手摸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在无边的恶心外,江悍心中生出了几分恐惧,接触这样秽物的伤口,不仅极难愈合,还极大可能生出其它疫病,直至不治身亡!   这个贱人!   江悍恨不得再从此女的身上踩上两脚,可他侧腹还插着匕首,刚才一番搏斗更是耗尽了他的力气,着实没办法再动,他只能喊来外面的老仆,让对方赶紧去医属请女医过来医治。   只有医属的女医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了!   过来的老仆扯过想要往屋里冲的小女婢,狠狠的拧了她一把,让她冷静下来,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而后又退出去外院找人。   江悍对待下人过于苛责,他春秋鼎盛时,无人敢忤逆他,但这种危机时刻,想让他死的行为就开始表露出来,老仆当着江悍的面跑的飞快,可一消失在江悍的视线范围内,直接放缓了脚步,能有多慢走多慢。   伤口还在流血,江悍不敢拔掉匕首,生怕流血速度更快,他头晕眩的厉害,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直至急促的脚步闯过来,方才打起来精神,只是待他看清楚对方的面孔,原本惊喜的心情瞬间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是牟先!   牟先还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他脸上满是焦急,看着屋内的大门开着,急匆匆的喊道:   “大哥坏了,我们都被常宜骗了,我亲自去看了茅厕,她倒的粪对不上,分明是两个人拉的!”   喊完,同时也冲进房间里的牟先,顿时就被江悍染血的腹部,以及榻上凹陷下去的女尸给震惊说不出话来。   而江悍只觉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要被女人算计,被女人杀,最后还因为粪这种污秽之物而死?   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去叫人,让仆人回来!”   江悍强打起来精神,他暂且分不出到底有多少人在算计他,但常宜、韩盈、以至于县令都不再值得信任,糟糕的是,他把谢顺派回了乡下,还带走不少手下,身边也就剩下十多个人,这太危险了,绝不能让那群贱人知道自己现在受伤!   牟先闻言,先在院外随手抓了个正在洗衣的仆妇,让她赶紧去传口信。   老仆这才找到男仆细细吩咐,听闻仆妇让他不在继续请医生,实在是有些惊讶,待他跟着仆妇回来,方才看到江悍已经开始指挥着牟先给他拔匕首。   游侠好勇斗狠,受伤也在所难免,活得久的,都会一些伤口处理的办法,牟先将匕首拔了出来,又用烧红的铜棍烫在伤口处止血,而后又拿干净的麻布将其缠上,这才敢擦去头上的冷汗。   一番折腾下来,江悍差点没要掉半条命,他昏昏沉沉的,十分想要睡去,但在逼命危机下,还是强打起来精神,对着牟先说道:   “这是针对你我的计谋,她们想要我死,我死了,牟先你也活不了了!”   一个游侠团伙中的首领和核心成员向来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牟先不怀疑江悍话中的真假,他心中惶恐,赶紧问道:   “这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把谢顺魏敬赶紧叫来?”   “太晚了,叫不过来,更何况县里那么多吏目兵卒,这么大动作,她们反应过来,提前围杀,我们这还不够三十人的游侠能有什么用?”   此刻的江悍恨极了媚和看到美色把持不住的自己,如果没有受伤,那他根本不会这么被动,就算是留在城内也没什么,但此刻伤势如此之重,他行动不便,很有可能在危机时来临时被手下抛弃,再者,那匕首上的金汁对他来说是更大的危机,必须要找有医术的女医看着,幸好,他手里不是还有一个齐锦么?   “我们得去乡下找谢顺,地方大,有兄弟们在,还有齐锦给我治伤,有人抓还能去丘上躲一躲。”   牟先也不想和整体官府对上,此刻江悍给出这样的对策,自然疯狂的点头:   “好,大哥我们现在就走?”   “今天不行。”   浑身无力江悍此刻连路都走不了,他怎会在这种时候暴露自己的虚弱?   “韩婴等人恐怕正在监视于我,我只要稍微露出弱点,就会被她们扑上来撕咬,这样做,恐怕还没有出城门,就要被缉拿了!”   说道这里,江悍用力过猛,一下子牵连了腹部的伤口,他停住,缓了片刻,又道:   “那韩婴、常宜联合县令想要杀我,不分化了这三人,我等就算是在乡下,又能安稳多少时日?真要是开始通缉,有的是游侠想要拿着我等的人头向县令谄媚!”   “这……”牟先清楚,这种事情还真会发生,躲藏久了,依附他们的手下也会有很大的可能反叛,共富贵而不可共患难说的就是他们,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难道只能等死不成?   “大哥可还有什么好办法?”   江悍眼中满是阴冷:“很简单,韩婴明日不是要走么?杀了她,让这药材生意再也做不成,看那县令上哪儿调动人来杀我!” 第219章 伏杀与反杀   “魏敬带着人和买好的牛车先回了江家,监视你的牟先也把人撤走,带着七个人出了城门,往丘上的方向走……这是打算去找谢顺?”   和文县令结盟之后,韩盈的‘眼睛’瞬间扩大了数倍。   一个在方丘扎根十年之久,保持主自我权力的县令,他手中能动用的资源完全不是身为亭长沈时、又或者初来乍到常宜能够比拟的,市场的市吏、城吏,甚至扫大街的条狼氏都能变成她/他的眼线,还不会令人起疑。   毕竟这人就是在正常的执行自己的工作。   而除了明面上的,据县令说,他在江悍家中还有间人(间谍),只是江悍对家中仆人管理极其严格,内外宅很难进入,而间人而是个外宅的采买的仆妇,无法探听更多的东西,实在是令人遗憾。   若是刚穿越时,韩盈可能还会像个土老帽惊讶一下,古人原来也会搞谍战监视啊,而等她跟着师父学过部分战国史和少量的孙子兵法后,她才知道,这分明是传统艺能!   早在战国时期,间谍工作就已经玩的贼溜,等到了秦朝,还有专门负责情报的部门,甚至秦末汉初争霸天下的那几年,堪称是间谍活跃、大展身手的好时代。   可惜间谍干的事情本身就有极大的隐蔽性,有些又因为太脏,没办法摆在太阳底下,现代很多情报部门做的事情都得五十年、上百年的才能解密,这还是需要留痕的情况,古代根本不会有这些,只要间谍人死,做过的事情都会消失,所以历史上间谍基本没什么记载,很容易就被大众忽视掉了。   不过,有些历史记载还是会有一些间谍存在过的蛛丝马迹,就比如韩盈当年她学的鸿门宴,范增要求项羽把刘邦骗过来杀了,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很隐蔽的,可刘邦就是提前知道了,还联系上了项羽叔父项伯,两个人结成儿女亲家,这里面要是没有间谍的身影,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而对于韩盈来说,目前间谍对局势影响最大的,其实就是‘信息’二字。   信息影响着双方的决策,她的布局说白了也是在制造信息差,以便能够迷惑江悍,诱使他做出错误的判断,进而逐步踏入她设置的陷阱。   收集信息,判断信息,利用信息,能将这三者运用的炉火纯青,那对事态的发展,怎么都能掌握七成以上。   至于为什么是七成——   人不是npc程序,行动起来非常不可控,执行过程中很难说会出现什么意外,再者还有个天时和地利的影响,想要百分之百掌握事态发展,那完全是在做梦,能有个七成的概率已经很高了。   对于江悍这次的调动,韩盈和常宜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后者推开窗户,看着沈时将沉重的麻袋搬到牛车上,招呼着沈母上车回亭,放松的说道:   “江悍凶狠之名在外,不过细细看起来,他人还是很谨慎惜命的,自家宅院怎么都得有七八个心腹看守,想设计杀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是这次不成功,后续想这么做就难了。”   “杀江悍不难,难的是怎么合理的杀他。”   趁着自己还没走,韩盈教导起来常宜:   “方丘县仅有甲持槊的士卒就有一百三十位,更不要说吏目,光这些兵力,想要杀掉起来手中不过三十人,心腹不过五指之数江悍,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杀的了江悍,杀不了方丘县的所有游侠,出师不‘义’,那发起者必然要承担游侠后续的报复。”   知晓常宜现处环境备受监视的韩盈,直接大刀阔斧的以对方医属涉及不合理进行了一番改动,将做事的青壮和女眷住的地方彻底隔开,禁止他们越界,还让宛安过来的游侠和住宿的女眷出人反监视。   这种合理的行为谁都挑不出错来,也让常宜终于从监视环境中脱离出来,和韩盈说一些更加私密的话题,就是吧……容易跟不上老师的思路很要命啊!   “这个出师不的‘义'是……”   “规则。”韩盈直接挑开:   “哪怕是江悍这种手段残忍,行事极为无序的游侠,他其实也在准守一定的规则,比如游侠的义、谋财,给手下分利等等,而方丘游侠存在的时间太长,他们和官府之间,也肯定形成了一种没有明说的潜规则。”   “不考虑中途有人泄密,仅是县令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调动兵卒成功伏杀江悍和他的手下,那剩余的游侠会非常惶恐,因为县令已经不再准守过往的规则,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继续大开杀戒,下一个人又是不是自己,总之——”   “人依赖规则,更畏惧打破规则,这是一种对未知的极端恐惧。”   “规则和对未知的……恐惧?”   常宜念着这句话,她脑中模模糊糊的闪过了什么,突然问道:   “所以,这就是江悍如今不主动杀人,就算是做,也要由手下承担的原因?”   “是的,这些和他表现出来的形象,或者说他宣扬的厚道和义并不符合,就像是如果你我有齐锦被他们绑架的证据,比如正好带着人从对方家里、手下的住所找出齐锦,那怎么攻击对方,方丘的游侠都不会偏帮对方。”   说完,有些口渴的韩盈拿起来茶杯喝了几口,而后遗憾的说道:“可惜我们没有这个证据,现阶段也没有别的办法,投鼠忌器啊!”   常宜逐渐跟上了韩盈的思路,她在对方提到的‘现阶段’停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这个现阶段,是不是游侠的多寡?就是……遵守这些潜规则游侠太多,没有在他们信奉的规则中杀人会激起他们的反抗,所以才要遵守规则,如果游侠没这么多,那直接杀就好了!”   闻言,韩盈不由得点点头:“对,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有了韩盈的肯定,常宜心里有些高兴,她想着后面话的意思,目光逐渐移到了安几上,那里还铺着翻车的设计图,不知道路上出了什么原因,娄行的缩小版工具至今还没有送过来,好在如今有图,常宜也相信它能够做出来并加以使用。   也就是说,医曹做了很多针对江悍,或者说方丘游侠的准备,即便江悍现在不会死,未来也逃不过。   而看着看着,常宜猛然发现一件事情。   其实有了这张图,韩盈完全不用来这一趟,设药材生意局来诓骗江悍,并将自己送入险境,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   齐锦!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救她的性命,以及……将翻车的功劳,落到她的头上,成为大多数农人站到她这边的‘义’。   常宜张了张口,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腾的站起身,直接抱住了韩盈。   “哎哎?”韩盈有些发懵,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抱上了?   常宜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医曹,你要是不走该有多好啊。”   原来是自己一个人撑着太累了啊。   韩盈明悟过来,她伸手搂过对方,拍着对方的后背,边安抚,边鼓励道:“宛安还有你的学妹们呢,她们也离不开我,常宜,你已经是做医曹的人了,还是得自己撑起来。”   “嗯。”   常宜没有起来,倒是顺着韩盈的话继续了下去:“这次杀不了江悍没关系,我会继续派人查齐锦在哪儿,只要能找到她,无论生死,都能至他于死地。”   韩盈继续拍着常宜的后背安抚,没有说话。   她说县令有能力杀了江悍,但‘有能力’不代表对方能做成,县令能调动兵卒,也难以保证信息不会泄露,江悍很有逃脱报复,而药材生意局也不是毫无风险的计谋,前面的谈话已经提到了这点,这次的伏杀,在方丘县的游侠眼中看来,是‘出师不义’的。   这就代表着,在刺杀成功,齐锦没有被找到的初期,常宜和剩下的两个女医便处于危险中,很有可能被犯病的游侠当做扬名的方式来个反谋杀,而倘若江悍逃脱,后果则会更加危险。   糟糕的是,这些需要常宜一个人承担,处理。   “苦了你了。”韩盈长叹:“让你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和压力。”   “不苦。”   常宜主动挣脱韩盈的怀抱,关于这点,她看的很透彻:“医曹来此,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事情都是相互的,她承担救齐锦风险的同时,韩盈也承担了救她的风险,她不能只享受韩盈的救助而放弃齐锦,   更何况,虽然此行有风险,但胜算同样不小,她身边有宛安游侠和方丘反对游侠的官吏保护,还有她一路诊治过来的民心支持,以及后续的计划,怎么胜不了江悍?   “这不算什么,来,我在给你说说伏杀之后怎么操纵舆论,把自己的行为解释成符合义的话术,一会儿我就得走了,得赶紧把这些事情给你说清楚……”   想要出师有名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只要降低一点底线,拿未来的证据也好、直接找不那么直接的证据也罢,都能将自己放在受害者反击的位置上,有这么个名头,就能阻止大部分游侠的行动。   可惜此举防不了那些本质是想踩着常宜扬名,又或者有利益冲突,打着‘义’的名号来复仇的游侠,不过这些人只是极少的部分,有宛安游侠护着,又在医属内,常宜和其她女医应该是比较安全的,现在最危险的,还是生死未知的齐锦。   就不知道齐锦现在如何了。   而被韩盈念叨的齐锦,此刻正处于昏迷状态,她躺在阴暗湿冷的地窖中,裸露出来的右小腿用衣服撕成的布条缠着,隐约透露血迹,有个头发全白的老媪小心翼翼的将药汁喂到她的口中,而后摸了摸她还是发烫的额头,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在这么烧下去,人可是能活活烧死的……   正当老媪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大喊大叫的声音:   “细!老婆子!你们都死哪儿去了!快出来给乃公煮酒肉来!”   紧接着,便是各种砸东西的声音。   老媪一惊,生怕自己儿子发现这地窖入口,好在儿媳及时出现,制止了对方:   “谢顺你在干什么?全弄乱了我怎么收拾?阿母现在去丘上不在家,我这就给你煮肉就是了!”   一声极重的巴掌声从上方传了过来,老媪听到自己儿子恶狠狠的吼道:   “谁让你敢这么对乃公说话?滚!”   这已经是家里的保留项目,谢顺每次在江悍那里受气,都会回家发泄,细已经习惯了,她忍下这巴掌,沉默的去给谢顺煮肉,而谢顺也不再臭烘烘牲畜棚里呆着,而是招呼着兄弟在院内喝酒划拳。   细煮好肉,又将酒坛子办了出来,任由他们喝到烂醉,这才回到牲畜棚,搬开稻草和木板之类的遮盖物,将婆婆拉了出来。   老媪看了眼她脸上的巴掌印,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儿媳细从墙洞中推了出去。   她绕了个圈,提着小筐子回家,听到动静的谢顺睁开睡眼蒙眬的眼,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看着筐内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药种,又开始发火:   “老东西,乃公找到…嗝……财路,你怎么就弄这…一点?你还有脸这么早回来吃饭?找打!”   说着,他丝毫不在意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母亲,直接动起手来,边打边说道:   “下午采不到半筐,乃公打死你!”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媪,上哪儿打过壮年的儿子?只能被动的承受对方的殴打,煮肉的细听到动静,连忙出来拦人,她不敢激怒对方,只能拉着婆婆躲避,直到对方酒劲上来,躺在地上彻底昏睡过去,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才精疲力尽的坐在地上。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   只是即便是哭,她们也得压低声音,以免吵醒谢顺,再惹来一顿打。   谢顺家发生的事情,韩盈是不知晓的,给常宜讲完应对手段,消完食,她便准备和燕武以及另外四个游侠离开。   负责出行的燕武还在检查武器,还装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看着她将细土往包裹里放,一个年龄的游侠有些忍不住了:   “燕姐,你怎么还放这个?”   “陈小子你听安排就是了,说什么话。”   旁边的年长游侠伸手不轻不重的打了下他的头:“真当我们出来玩的?”   “我也没当这是出来玩的啊。”   年轻游侠忍不住嘀咕:“就是弄这个也太下作了吧?”   游侠的上下限极高,有能够慷慨悲歌,舍生取义的义士,也有鸡鸣狗盗之徒,相较于在生存资源逼迫下已经和强盗无异的方丘游侠,宛安的游侠道德水准就更高一些,尤其是年轻人,好在年老的游侠没有步入这种自困的道德险境,他直接训道:   “你当这是擂台比武呢?还不下作,杀你的人可什么手段都使的出来,你让他们不下做试试?”   将所有武器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的燕武开口说道:   “别争了,我倒是希望这些做的都是无用功,可方丘不安全,要是真出了事,有一项能用上说不定命就能保住。”   “有备无患嘛。”   走过来韩盈踩着石头上马,她对着燕武伸手:“来,这土也给我装点。”   队伍里两个掌权人都说了,年轻游侠也不太好继续反驳,他挠了挠头,也就任由自己马身上的口袋里也被装了几把土。   最后向常宜告别,韩盈扬鞭,带着游侠们出了医属,前往二十里外和沈时汇合。   而另一边,江悍家中的间人仆妇,看着抽抽搭搭过来报信的小女婢,整个人慌的不行。   江悍将内外宅人员流动控制的很严苛,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生活范围,严禁越界,但,规则都是由人执行的,而人执行的规则,就一定会产生漏洞,厨房的采买需要和外界接触,而在内宅的人也肯定要过来拿吃的,一来二去,仆妇就和小女婢以及媚熟悉上了。   同类和同类之间,总会有一定感应的,仆妇能够感受到媚对江悍的恨意,而媚也察觉到了她多舌的目的,过往两个人默契的没有挑明,如今仆妇收到了上级对她命令变动,她隐约发觉这是对江悍下手的信号,原本想告知媚,可——   唉!   仆妇来不及悲伤,她告诫小女婢什么话都不要对外人说,而后拿起来菜篮子和钱就出了门。   韩盈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常宜一脸惊愕的站了起来:   “什么,周韮暴露了?那江悍打算今天就要逃走?”   “是。”   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对着常宜:“县令希望常医曹尽快准备,在对方出城之前拿下对方。”   常宜顿觉心中一寒。   这个时候,县令怎么会袖手旁观起来?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还是对方又倒向了江悍,亦或者是只想让她承担风险,自己一个人坐收渔利?   种种怀疑让常宜越发的慌乱起来,她狠狠的掐了一下手心,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抽离情感分析局势。   医曹背后牵扯太多,她无缘于故死在方丘县,县令肯定要承担责任,这代价太高,江悍付不起,至于规避风险,临走之前医曹也讲过出师有名的说法,县令没有证据,极难调人,这和利用职权之便监视是两码事。   更何况,江悍经营许久,难保他没有人脉此刻正探查着县里的动向,要是被他察觉,肯定又要改变主意,那此刻县令作壁上观才是最符合现状选择,不过……   “县令派人通知韩医曹了吗?”   常宜突然反问了这么一句,而送信人这才想起来,他拍了下头,道:   “我来时就已经有人去了,大约是两刻多钟前。”   常宜顿时心梗了一下。   这送信人也太不靠谱了,要不是她足够冷静,直接就要被对方给带进沟里去了!   来不及和此人掰扯,她皱着眉衡量了一下局势,道:“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做点准备。”   没给对方答复,常宜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她大脑转的飞快,努力代入对江悍的情况,思索他的选择。   对方此刻应该和她一样,都注意着敌人的动静,绝不能轻举妄动,防止对方发觉自己已经暴露。   而身处敌营,江悍肯定想快速离开县城,只是腹部的伤让他难以行动,最好是乘坐牛车防止伤口崩裂,可这会暴露他的虚弱,走路也不行,只能忍着骑马,而腹部有伤,骑马受不了颠簸,非危机时刻,肯定不会太快,她这边的游侠能够疾驰,要是……   常宜沾着水,在安几上画出城池结构,她有些庆幸自己来到方丘后,因为医属还没有开始建设,她给人上门看诊的时候,将道路和距离都记了下来,现在能够直接算对方离开和报信人过来,他们赶去的时间。   “时间上有些紧,这……赌一把!”   常宜咬了咬牙,先派人去监视,而后将宛安的游侠们叫来,准备好武器和马,随时出发。   下决定后,等待的常宜整个人像是身处烈火之中,备受煎熬。   诚然,她不是没有承受失败的能力,但这次的机会如此难得,没人知道这次判断错误,将江悍放走之后还会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而齐锦的性命,也很有可能要因她而亡……   常宜在承担难以想象的压力,而韩盈这边倒是轻松了许多,因为出了城门,不可能有江悍的人监视,又快到午时,晒的厉害,韩盈便没让大家纵马急奔,而是慢慢小跑的赶路。   这样行进的气氛有些宽松,赶路很无聊,再加上走的慢,说话不灌风,前面看路的游侠还能稳住,后面就止不住的说起来闲话,韩盈制止了两遍,都只能让他们安静一会儿,紧接着又开始说话,最后实在是没办法,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毕竟韩盈也觉着耳边没个人声,就这么赶路,实在是挺无聊的。   她听着游侠们说他们比斗的经历,以及宛安乡下这些年来的变化,时不时的还问上几句,心中也逐渐放松下来。   倒是燕武一直保持着警惕,时刻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视线好,隔着两三丈远就发觉不远处的路边有亮光,一闪一闪的,着实有些奇怪。   只是中午的阳光下,地面都是白茫茫一片,这点亮光也有可能是水洼之类的反射,燕武没有一惊一乍的贸然开口,她眯着眼,将目光移到了草垛上。   好像没什么异样,不对,这草垛有点多,还有路面,太平整了,出了脚印,根本没有车辙印,这肯定是人为处理过的路面!   燕武脑海中突然警铃大作,判断需要时间,这一会儿,整个队伍距离危险源已经不足一丈,而为首的关原已经靠近那处平整的路面,见情况危机,燕武不由得高声喊道:   “关原停马!前面有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   关原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埋伏暴露,躲在草垛中的人猛的一拉绳子,制造出一条难以越过的障碍,关原骑着的马被此惊的猛然翘起来前蹄,直接将他甩到了地上。   “有敌袭!”   在燕武喊出来危险的刹那,和对方多年相处,明白她真正意思的韩盈,就已经拉马并拿出来娄行给她防身的小弩。   绳子出现的刹那,前后草垛中的人不再隐藏,他们有十个人,拿着剑和长槊就冲了上来,还有人在后面高喊:   “杀了中间那个年轻的女人!”   如今的马不算高,关原做为游侠,反应能力极强,摔下来之后,便赶紧往后滚,成功躲避掉了被惊马踩踏,他来不及顾马和后背的疼痛,抽出剑做出对敌的姿态:   “这是冲我们来的,保护好韩医曹!”   而燕武已经拿起来自己之前放的土包扬了过去。   这群贼人埋伏的极好,那绊马绳堪称歹毒,要是她们快马奔过,绳子一拉,前面被绳子绊倒、后面来不及停马相撞,一下子就得全交代了,可惜他们骑的不快,又没踏入陷阱,绊马绳这招直接算是废了。   但这不代表她们的运气好,马跑不起来,虽然避开了直接一波死,但也让她们陷入了包围圈,对方人数多,准备充足,还带了长槊,六比十,实在是不占优势。   虽是这么想,但燕武并没有慌,她扔出土包的刹那,冲着关原就喊道:“关原,跟着马往前冲,杀了拿长槊的人!”   多年的擂台比斗,游侠们对燕武极为信服,在这种时刻,更是无条件执行起来她的命令。   而在关原跟着惊马冲上的同时,燕武丢下一句“保护好韩医曹!”也是毫不犹豫的驱马冲了上去。   细土在空中散开,不多,却足够令人一瞬间有些睁不开眼,再加上埋伏的人也不想被马这种大型牲畜撞一下,没战先落得个残疾,纷纷避开,而这点时间,已经够关原冲上来拿剑乱砍。   前面包围的有四个人,两个持槊的人近身后难以对抗关原,只剩下刚才叫嚷的人和另一个稍微矮小的男人拿剑迎了上来,都是凶恶之徒,关原以一敌二,没两下就败下阵来,被对方划伤了手臂。   正当他暗中叫苦之时,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越来越近,面前的敌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危险的存在,突然后退,关原下意识扭头望去,发现燕武借着他刚才闯出来的空档,控制着马疯狂提速,利用惯性持剑化开了他身后的人脖颈,现在正向着自己冲了过来!   “燕——”   “蹲下!”   队友毫无配合默契,燕武只能提前大吼提醒,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关原身体更快的反应过来,下意识抱头就蹲,而燕武控制着马狂奔,堪堪擦过对方,手中沾血的长剑再次举起,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人便刺了过去!   霎那间,埋伏之人已经十去其二,而燕武已经冲出包围圈,在外面调转马头,正准备再来一次冲锋。   看着燕武,牟先简直是目赤欲裂,八比六,人数看着有优势,可对方骑着马,还在外围,时刻能冲过来,而他们只有四根长槊,顾内就顾不了外!   时间紧迫,他想不出更多的办法,只能命令手下:“先杀了那个女人!”   这声音让关原瞬间反应过来,他站起身,不顾自己胳膊上的伤,冲着身边拿槊的人就杀了过去。   突然死了两个兄弟,埋伏的众人对燕武有了极大的畏惧感,听魏敬这么喊,纷纷冲向了韩盈。   而燕武争取的这一小会儿,已经足够韩盈身边的三个游侠反应过来,纷纷抽出长剑,拿着马之前放的土包扔过去,而后就往前冲。   韩盈翻身下马。   面对极有可能丧命的危机,她反而越发的冷静起来,极快的将淬毒弩箭装好,瞄准,而后扣动扳机。   娄行不是一个只会损人的人,在发觉韩盈有意识在提高自身武力,但抽不出时间练习后,便从县衙的兵备库中翻找了一番,用合适的零件打造了这么一把弩。   弩不大,是单□□,射程准头只有二三十米,原本是给侦查兵使用的,在正面战场上基本上没什么用处,不过给韩盈拿来防身正好,她对这种不需要体力的射击类的武器上手也快,还可以在屋内站着坐着练习,准头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而在此刻,准头配合距离,以及淬毒,简直是出奇的好用。   埋伏的贼人不知道弩箭已经淬毒,看箭轻飘飘的,造成不了多少伤,而冲过来的游侠已经举起来长剑,两者取其轻,索性不躲,直接用不重要的部位硬挨了一下,甚至还嘲讽的喊道:   “就这点小伤,给乃公挠痒痒呢!”   韩盈不发一言,填箭举弩再射。   受限于毒药原材料和提纯的原因,淬毒的毒箭发作时间至少要在五分钟以上,真正开始让人丧失一部分攻击力则需要更久,这些贼人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反因为这些人有着更快的物理伤害方式,她受伤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韩盈身边的游侠知道箭有毒,只需要撑过一刻钟,他们就反击起来就会有胜算,所以拼尽全力的阻拦,再加燕武在外钳制,哪怕是三对六,胜过己方两倍的人手,还是成功将人拖在外面,未曾冲到韩盈面前。   只是陷入混战状态,为了避免误伤,韩盈只能放缓了自己射箭的速度,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伏击的贼人很快出现了身体反应下降的情况。   在生死搏杀中,这就是在送命!   随着又有三个人被燕武游侠合力斩杀,一个中箭人晃晃悠悠仿佛中暑的往下倒,剩下的四个人中,有人发觉胜利无望,在继续拼杀只会送命后,直接后退两步,把长槊一扔,转身就跑。   而这简直是像推到了多米诺骨牌一样,又有一个心态崩的人跟着他往远处跑。   这下,剩下的人只剩下两个,即便是他们再想打,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也只能转身跑掉了。   “贼人休跑!”   见状,关原大喊一声,刚想去追,身边又是一到强风闪过,燕武用更快的速度驱马追了上去,其目标就是之前出声指挥的人!   看着燕武已经将人结果,韩盈环顾一圈,其余三人已经跑远,而身边的游侠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伤,她连忙制止道:   “贼人已经跑远,还是别追了,先停下来歇息一番,处理好伤口。”   闻言,精神紧绷的游侠儿终于放松下来,顾不得自己还在烈日下暴晒和身上的伤,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是放松,半是炫耀的说道:   “乖乖,我这辈子都没杀过这么多人!”   “去你的,这是你杀的吗?那不是燕姐杀的?”   “我又不是没杀,那个,那个就是我解决的,直接穿腹而过!”   “要不是乃公帮你顶住,你上哪儿穿腹啊!”   “还是燕姐厉害,要是没有细土迷眼,我根本冲不上去,到时候……”   刚度过一场生死危机,此刻与其说是在炫耀能力,倒不如说是在努力让自己的精神从紧绷中平复下来,韩盈任由游侠们炫耀争吵,她将弩放回马上,又拿出来伤药纸包,扔给能够自己处理伤口的人,而后又走到受伤最重的关原身边,给他包扎伤口。   伤口包扎完,追人的燕武才回来。   刚才的骑马冲锋对她来说难度极大,有几次就在失控的边缘,全凭过往的积累和不顾后果的悍勇猛冲,胜是胜了,但体力消耗太大,必须得歇息一会儿才能再活动。   死人太沉,燕武是拉不回来了,索性绑在马身上拖了过来,看韩盈起身,燕武指着这人说道:   “这个人的脸我见过,就在昨天,在医属的时候。”   “身高七尺三寸,三十出头,留八字胡,鼻角有黑痣,上生毫毛……”   韩盈将特性一一对上,一点也不意外的摇了摇头:“此人是牟先,江悍的手下,过来伏击,肯定是因为我们暴露了。”   燕武能够杀人,可在面对局势时却给不了多少主意,只能问道:   “那怎么办?”   韩盈稍微思索,道:“休息一刻,去和沈时汇合,再商量后续的打算。”   “好。”并没有缓过来太多的燕武闻言,也坐下来抓紧时间休息。   正当她拿水囊喝水之时,来时方向突然有人驾马狂奔,目标正是她们。   这让游侠们的情绪又开始紧绷起来,直至看清楚来人是个穿着官服的小吏,这才将自己的手从剑柄上拿开。   那小吏疾驰飞快,从二三十米远外已经开始停马,可直到冲到韩盈身前才将马停下,气喘吁吁的翻身下来,道:   “韩医曹,县令收到间人急报,那江悍……”   小吏三言两语的将江悍遇刺、发觉她们设局准备逃跑的事情都说了个遍,就是在提及刺杀的时候稍微有些迟疑。   韩盈对这稍微迟来的信息也有些无言以对,不过意外这种事情还真是控制不住,谁能想到江悍会遇刺,医属那边又出了纰漏让对方察觉到了端倪?只是这样一来——   韩盈将目光移到身后游侠的身上,问道:“诸位可还有力气?”   江悍话中透露出一个关键的消息,齐锦如今还活着,而如今谢顺带走大部分人,牟先伏击的被她们杀了六个,跑的人估摸着此刻也不敢回县里,那江悍身边守卫的人,恐怕已经不足十指之数。   不需要继续搏杀,只需要还有能够他们还有体力快速赶回城门,给她撑住场子,拦住即将逃离的江悍,她就能命令城门卒参与进来,一同围杀!   见韩盈需要,游侠们分分应道:   “这当然有!”   “乃公还能再杀十个人!”   “就是!”   “那好。”韩盈刚要说出发,不远处又骑马过来一个人,对方高声喊着她的名字:   “韩医曹——!”   是沈时。   对方赶过来,停下马,看到地上满是尸体的样子,赶紧问道:   “我见韩医曹迟迟未到,果真是路上出了事情,可曾……”   “我们都没事儿,就是事情出了些许纰漏。”   韩盈也没有隐瞒,她快速将事情解释了一遍,道:“沈亭长来的正巧,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沈亭长能带人前往谢顺所在的村,将江悍的后路彻底除尽,不知可不可行?”   “这……”   沈时有些为难,他道:“谢顺所在村非我管辖,我若是回去调人,恐怕根本来不及,去那边的亭,没有调令,恐怕难以令亭长助我。”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韩盈也不能让对方单枪匹马的去,正当她犯愁要如何解决问题之时,骑马过来的小吏突然道:   “我没有调令,但有县里的印绶,能随你同去说服那边的亭长抓人!”   沈时猛的将目光移向了对方,只觉着对方的面孔极为眼熟,刚想问,便听的那小吏道:   “三年前,我哥哥便死在江悍之手。”   沈时瞪大了眼睛,询问的声音有些尖利:“你是宋文书的弟弟!”   “是。”小吏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这下,沈时对此人的信任度顿时上升,他扯了扯缰绳,道:“有宋吏相助,那边的亭长必然会带人前去,韩医曹,时间不等人,我和宋吏先走一步了!”   “可。”   看事情解决,韩盈便不再多留对方,而说话间,燕武扯过来一个没多少伤游侠将牟先的头颅砍下,自己寻了一番其他贼人身上能证实自己身份的东西,可惜未果,便冲着韩盈摇了摇头。   “罢了,有这么一个头已经够了。   韩盈踩着单侧马镫跨上马:“盛旬,把头看好了!   盛旬摆了摆手:“医曹放心,我掉下马它都不会掉!   “那就赶紧回县城!   韩盈要求紧急,游侠们也没了之前的松懈,纷纷闭嘴闷头赶路,   疾驰而归,当众人回到城门之时,那江悍还未曾出现,倒是城门卒看她们个个身上不是泥痕,就是带伤的模样,直接大吃一惊,为首的城门长连忙上前追问:   “韩医曹这是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   正午骑马赶路着实要命,停下来的韩盈头不可避免的有些眩晕,气息也乱了起来,她一时间竟顾不上回答,先休息了一两分钟,这才道:   “有人截杀我等!   城门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韩医曹与人无冤无仇的,何人如此?医曹可还记得对方相貌?我这就上报狱掾抓捕!   韩盈刚要回答,便见城门口内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她瞳孔一缩,立刻喊道:   “燕武盛旬!拦住江悍,别让他跑了!   一路安稳走到城门口,自觉自己即将逃脱的江悍,正调整着姿势,好让自己的受伤的腹部更为舒适一些,他怎么也没想到,本应该死掉,再差也受伤找地方修养的韩盈,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后面还跟着那么多游侠。   他面色一变,顾不得自己腹部的伤势,将手中牵着的细犬放出,喊了一声“黑尨,上,咬死她!便驱赶着马加速往外闯。 第220章 谁是恶人   而燕武盛旬已经更快迎了上去。   只是,她们的马跑到现在已经精疲力尽,其余游侠体力,所剩也不多了。   而江悍的身边,此刻还有五个人护卫。   他们持剑带弓,还牵着猎犬,看着是一副想要出去悠闲打猎的模样,走到现在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打起来太悬殊了。   甚至只让那江悍闯出去,以她们人疲马乏的状态,追也是追不上的。   时机向来是转瞬即逝,看局势危险,韩盈对着面前的城门长便喝道:   “尔等身为吏目,还不布下拒马,与其擒住盗寇!”   可惜韩盈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护体,能够随意令人臣服她的命令。   这里是方丘,不是她已经经营了数年,城内所有吏目、兵卒都见过她,甚至受过她恩惠的宛安,她不是城门卒的上级,也不是县令也得畏惧的上官,而江悍的恐怖的统治持续了太久,即便是她怒斥,对方仍旧是像是没反应过来、直接愣住的表情。   韩盈不相信在这个要和无数人打交道的城门长,会是这么迟钝的一个人,这不过是装傻充愣,但她不能苛责对方,神仙斗法,他一个小池鱼掺和进来,轻则丢官,重则丢命,这样的代价,他怎么可能听她一句话就去做?   总归得让对方行事起来无后顾之忧才好。   “盛旬!将人头拿来!”   之前准备的证据此刻果真派上了用场,就是盛旬已经准备去支援燕武,慢悠悠的拿是不可能了,直接扔过来的,好在他没用多大力气,而且准头也很不错,头颅在地上没滚几圈,正好停到了城门长的脚下。   这下,他终于会低头看了。   “这是……牟先?”   对方的声音先是有些干涩,尾音又猛的拔高,居高临下,韩盈看不到他的面孔,只能大致从对方声音中分辨出来震惊和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欣喜。   不,是察觉到了的。   城门卒猛然抬头,他眼中多了几分欣喜,只是动作上还是有迟疑和顾虑,不过没关系——   “布置拒马,擒住江悍,事后若有人追责,皆有我一人承担!”   这声音不算响亮,甚至还有些嘶哑难听,可落到城门卒的耳朵里,却像是天雷一般,彻底击碎了心中阻碍他行动的大山,城门卒扭头对着自己的属下高呼道:   “快!拉拒马!”   木制的拒马本就放在城门口,只是平时是竖着放,需要用时横过去即可,这东西不算太沉,两个人就能搬动,快的话半分钟就能做到。   而看着生路即将消失,江悍目呲欲裂,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他往后扭头,为首的正是常宜!   这下,是连后路也没有了。   绝境之中,江悍大喝一声:“韩婴!尔等如此设计围杀于我,是当我方丘无人了吗?!”   不同的水土是会养出不同人的。   若是在宛安,出现这种城门口对峙的情况,那路人有一个算一个,能跑多少跑多远,不用清理人就没影了。   可在方丘,韩盈这些人身上带着血迹过来,明显是刚经过一番生死搏斗,可除了知道她身份的城门卒惶恐,旁人看都不待看她们一眼的。   甚至到了此刻,直接要在城门口这里打起来,进出的二四十个人还是没走,只是躲开了交锋的战场,在十米开外的位置极有兴致的围观。   围观的人以男子居多,有人两手空空,有人拿着坛子,还有人担着少量的粮食,只有零星一两个拿着剑的人,可韩盈没法只将他们两个认作是游侠,因为在江悍这般高喊之后,拿剑的人还在观望,五六个看起来更像是农夫或者小商人的人,已经开始悄然的往江悍身边、拒马旁走。   “分明是你派人劫了去往乡下义诊的女医,怕我发现,还要行灭口之举!”   韩盈指着地下的人头:   “牟先的人头在此,还有人已经前去抓捕谢顺,江悍,你两个心腹一同针对我和女医,若无你指使,鬼神都要笑掉大牙了!”   鬼神没笑,倒是刚才试图靠近江悍和拒马,想给他播出来一条生路的人听韩盈这么说,慢慢停下了脚步,将目光头向了江悍,希望他能给个答复。   可江悍能给什么?   韩盈的话无一丝虚假,到此等地步,于他而言分明就是大势已去,继续争辩,将他所做的事情再摊到太阳底下来说,那岂不是要遗臭百年!   过往的江悍不为名声所累,可在确定自己没有活路的时刻,他反而开始在意死后的名声起来。   他宁愿自己死于仇杀,又或者被一个年轻的游侠刺杀,踩着自己的名声上位,也不愿意死于面前女人之手!   如果都不行的话……   江悍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他长剑反握,刚想横于脖颈自杀,眼疾手快的燕武抬剑上挑,将剑挑飞,而后驱马上前,趁其不被,扯住他的衣裳狠狠的往下一拉,将其坠于马下,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下马,直接将对方钳制摁在地上。   这一连串动作快的出奇,待江悍身边的手下反应过来想去拦截,常宜身后连带着燕武身边的游侠、以及拿着兵器的城门卒直接将其围住,不消片刻就将其全部制服。   围观的百姓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样子,而常宜这会儿已经下马走到韩盈身边,她有些为难的问道:   “医曹,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带去县衙,让县令判罚。”   韩盈的目光扫过‘看热闹’的那群平民百姓,轻叹道:“杀人不够,得诛心才行啊。”   “诛心?”常宜有些不解。   “在他们眼里,我们对上江悍,不过是狗咬狗,一丘之貉罢了。”   稍作解答,韩盈便不再多说,她驱马上前:“把人绑好,咱们要将人压去县衙。”   这有点多此一举,画蛇添足的感觉,将人制服的游侠都有些不解,不过看燕武什么都不说直接执行的行为,也就跟着照做了。   压根算不上搏斗的对峙结束,意外的没有见血,围观人脸上都有些诧异,而看着她们没有城门口直接杀人,而是将人绑起来的行为,城门口的人更加骚动起来,二两成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离的太远,又压低了声音,韩盈自然是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一走,他们大多都会跟上来。   这判断没错。   绑着人,自然没办法骑马飞驰,那只能靠腿往县衙走,这速度农夫们跟着非常轻松,就是一进入城内,街上游荡的游侠纷纷好奇的打量她们这群庞大的队伍。   而待他们看清楚中间被绑的人是江悍时,不是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呆在原地不知道动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是扭头就跑。   除了游侠,还有不少平民悄然和后面坠着的农夫混在一起,悄悄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听不清楚的私语伴随着抽气声一路上就没有听过,还有人伸手指指点点,每走一步,腹部的伤口都疼的他想要冒冷汗,可这点伤痛完全比不上周围人打量的视线,一个个平日里他根本看不起的人如今就这么肆意的看着他,每一道都像是刺过来剑,劈过来的刀,将他的尊严彻底踩在地上,撵的干净。   这一刻,江悍对韩盈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杀人,哪里有诛心狠?   韩盈没在意败军之将的心态,她回想起来刚才城门口明显是农夫,却想上前帮江悍逃走的情况,心中无奈的摇头。   江悍行事残暴,再散财,有个名声也就罢了,在他高喊后,有百姓冒着丧命的风险,试图上前,即便是救人的动作不是很坚定,也是很让警惕的事情了。   这只能说明,在百姓眼里,如此凶恶的江悍,比官府中人还值得他们信服跟随!   这很违反认知,但放到百姓真实情况下,又不是不可以理解。   毕竟,对于一个古代家庭来说,有田和农具,那剩下的一切他们都可以自给自足,顶多需要交换盐来维持日常所需,他们压根就不想交田税口税还被人管,更不想被抓去参加兵役劳役,这些可是压到每一个家庭头上的!   家中所剩的口粮越接近生存线时,其珍贵程度越重要,年年都要支出这些的家庭,对官吏们怎么不恨?更不要说兵劳役中死去的家人,与官吏们相比,大多只针对官吏和中小户欺压掠夺的江悍,偶尔缺钱还能找他借钱(哪怕是高利贷)周转的江悍,看起来当然是慈眉善目的大好人了。   这事儿,从目前来说是有点糟糕的,毕竟韩盈她们披上了层官皮,很有可能被划分到了同为欺压百姓的官吏当中。   如此一来,倘若她刚才在城门口直接杀了江悍,那她的行为在受江悍的官吏欺压的平民眼中,那就是恶人互咬。在受到江悍恩惠或者没有被他欺压,但是被官吏欺压的人中,那就是欺负好人,而在游侠眼中,当然符合复仇,但韩盈能给女医复仇杀江悍,江悍的身边人或者别的人也可以打着给他复仇的名义杀女医啊!   直接杀人对前两者的影响,韩盈很难确定有多大,不过后者她可以确定,这虽然也在遵守规则的范畴,但它遵守的是方丘潜规则,只会再一次加大方丘游侠们的认知,对官府的威信、国家法律来说,毫无提升,甚至更加贬低了。   为了不出现这样的情况,韩盈必须将审判的权力让渡给方丘县令,用现阶段法律的流程来判罚诛杀江悍,并达到诛心的目的。   只是这样做,路上肯定会出来点突发情况。   在路途走到一大半,快要到达县衙的时候,韩盈面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大概有上百人组成的人群,其中老弱妇孺和青壮参半,直接将前进的路给堵住了。   这情况让常宜紧张起来,游侠们更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就连燕武也是驱马上前,将韩盈护到了里面。   僵持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韩盈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以免激化矛盾,而后翻身下马,走到这些人面前,对着为首的老媪问道:   “老翁,老媪,何故如此拦路?”   老媪的视线很差,直到韩盈走到身前,她才看清楚自己面前是个女人,这让她愣了愣,张口就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   “女人也做官了?”   “是,我为宛安县的医曹。”韩盈态度很平静,不高傲也不亲近,只陈述着事实:   “你们方丘县两个月前便有正式任职的女医曹了,还有女医接生治病,老媪没听说过吗?”   好一会儿,老媪喃喃的回道:“见过女医,没见过医曹。”   说完,老媪拦路时的坚定突然消失了,她脸上浮现出一副极为纠结的神情,最左边的老翁见状,也不由她墨迹,而是直接问:   “医曹为何要将我等恩人如此绑着?”   恩人?   韩盈目光扫过这些人的衣着,都是些旧麻衣,有些地方的缝补痕迹极为明显,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她明悟过来,刚想回答这位老翁,便听到常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秦家大伯?”   不想让韩盈一个人面对危险的常宜也走了过来,她一开始还有些不敢认,可走近之后,她便极为肯定的说道:   “果然是你,我给你小孙子看过诊的。”   常宜一出现,这老翁便愣住了,他张了张口,只觉着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而常宜则是发现了什么,她垫起来脚往后看,寻找着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一个的喊了过去:   “褚二,义诊的时候,是我给你挖的背疽。”   “范老大,你胳膊被人打断,是我给你结的骨头。”   “吕胜,你妻子生孩子难产……”   “张台……”   因为要忙杂事,常宜并没有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看诊上,这数百个人中,她只认出来六个人并点了名,主要是因为对病的印象深,连带着记住了人,不过这些也够了,念完这些,她问道:   “文县令任我为医曹,我与属下女医不敢有半分懈怠,县中有女医轮流看诊,乡间亦是派了人去,尔等可知,这江悍因见得女医在丘上采到了价值万金的人参,直接派人去抢,若非周韮有幸被救,我至今还不止是此人所为!”   ‘轰!’   过来阻拦的人群中顿时爆发了巨大的声响,各种‘怎么可能’‘是不是错了’‘江侠手下说不定真能干出来这事儿’,之类的质疑和认同此起彼伏,而常宜仍觉着不够,她继续道:   “诸位也知治病需用药,我邀师长过来商议方丘本地的药材生意,好让方丘日后不落到无药可医的地步,可此人却伏击我送信的信使,我师带人过来,临走前又被此人指使手下牟先带人伏杀,现今下乡义诊的齐锦下落不明——”   说道这里,常宜上前一步,和这上百人对视,大声质问:“诸位非要以此獠有恩,而拦我等去路吗?!”   常宜身材并不算高大,甚至这小半年舟车劳顿下,人还瘦了不少,没多少威严可言,但当她的目光扫视过去,无一人敢于她对视,慢慢的,有人开始往路边走。   这就是要让路了。   韩盈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常宜终于成长起来了,不需要自己也能够喝退上百人,勇气可谓啊。   当然,这不只是勇气,还有过往的积累,在她到来的两个多月内,她和手下的女医恐怕给不少人看了病,积累了不少的民心,不然她喝退不了这些人。   而常宜做的这些事情,也让接触过她的将其和传统官吏的形象分开,而不是直接将她们放到了恶的状态,那,之前她想平民看她和江悍之间是‘狗咬狗’和欺负江悍这个好人的程度会更低一些。   这是好事儿,能有效减少后续游侠打着给江悍复仇的名义刺杀常宜。   至于其它的混乱……   韩盈陷入苦思,被绑在宛安游侠中的江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他高声喊道:   “常宜你满口胡言!分明是你等联合县令设计害我,还命人暗杀,我腰上的伤还在!”   霎那间,原本散开的众人又停住了脚步,他们看看两个明显是弱女子的韩盈和常宜,又看看绑起来同样身处于弱势方的江悍,彻底懵了。   到底谁说的话是真的啊!   “我敢向鬼神起誓,话中无一分假话,若有之,那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看江悍至今仍死不承认的样子,常宜发起来狠誓,又对着众人道:   “官内向来是县尉、卒吏一同判案,与县令无关,若是不服,今日诸位都在,一同前去看到底是谁在撒谎!”   有之前韩盈的教导,又有后面的解释,常宜要是还不理解杀人诛心的意思,她就真的蠢了。   而比起来韩盈在本地着实没什么认识人的情况,来了两个多月,真的在认真治病的她,信服力还真的不差,尤其是在她发了这么大的重誓,以及一直没有无理由杀人的情况下,众人最终还是倒向了她,纷纷簇拥着她一起去了县衙。   和后世电视剧不同,汉代的县衙是没有升堂之类的摆设,甚至不允许普通人围观,除非打算用某个案件教育平民,那他们会专门找一处空旷的地方判罚。   而这次关于江悍的状告,涉及人员身份实在是重大,其背后牵着更加复杂,县尉卒吏先是趁着找地方的时候,提前问了下情况,待他们知道大概情况之后,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江悍的死期终于到了!   没办法,方丘资源匮乏,食利人之间肯定不能向宛安那样和和美美的瓜分,只能互相争抢,而能够获取资源的官吏们无疑便是很好的对象,再加上过往受到的威胁,那真是一点不给江悍留底面,直接将他怎么受伤扒干净了。   原来刺杀的侍女媚,正是江悍曾经害过的一家,对方父亲因江悍而死,家产被夺,而年幼的媚被卖,转手一次后,在江悍因为儿子死亡而清理家中奴仆,全替换成女人的时候,恰巧给买了回去。   认出来是谁害的自己家破人亡,那媚自然是找足了机会想要复仇。   奴隶杀主本应该是死罪,在奴隶主的视角里,更是应该谴责的对象,但面对江悍的情况,围观的众人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县尉更是评了一句‘义女’,这才又审起来关于韩盈被刺杀的案子。   为了让证据更充分,县尉直接派出了吏目骑马,将路上的尸体、武器全都拖了回来,埋伏的痕迹和死了的牟先根本做不得假,但坐在被告席上的江悍此刻重新平复了心情,坚定的咬死这些和他无关,他当时受伤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手下自己做的,即便是面对周韮指使手下的指控,仍旧坚持自己的说辞。   二桩案子从找人到证据指控,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方丘很少有这么热闹的事情,周围已经乌压压围了上千人围观,过往江悍压迫的苦主过来,不是对着江悍破口大骂,便是拉着吏目说他们也要告状。   一桩血案,还可以说他是真不知道,可两桩、二桩、七八桩案子联合在一起呢?怎么可能江悍全都不知情!   之前因为受过他恩惠,或者因为他名声极好,还想出手助他,或者为其说情的人,此刻整个人凉的好像掉进了冰窟里。   台上能告两个医曹有这么多人护着,才能勉强活着坐在这里告状,台下那些比自己好些的,那就是各种家破人亡,更恐怖的是他害死这么多人,竟然还能干干净净的坐在自己台上,为自己辩解!   “蛇床子药种怎么可能是阴谋呢?也不是盗皇产,山川林泽尽归少府所有,县令怎么会无故直接动丘上的药材?是县里拨款给医属花钱向林吏买的药种,要给乡下农户种的,而且还得优先供给方丘的医属,这哪里算计你了?契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嘛!”   将契书拿出来递给县尉的韩盈脸上虽然很是诚恳,但看向江悍的目光中,还是带上了嘲讽,做局的东家,怎么不会给自己留后手?   她没写交易的具体时间,而是用‘药足一车’,前面还加了‘方丘先取’,更不要说其它模凌两可的写法,套用到另一套说辞里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县尉隐约能够察觉到这里面有猫腻,他将契书看了一遍,却也是根本找不到问题,而后县令更是给出了调动县财政的政令,还有吏目和常宜出言证实明年准备找农户种植药材的事情。   发觉自己也有赚钱的机会,过来看热闹的平民便开始兴奋,有人不解的问药材还能种?去过宛安的人便站起来解释宛安县不仅能种,还村有女医呢,有些家中富裕、嗅觉敏锐的,顿时发觉了财路,而乡下直接高声询问起来他们能不能种,乱的吏目大声喊了数遍,这才让平民逐渐变得安静。   而在他人眼中吵闹的混乱,在江悍看来,其实就是在宣告他的失败。   他输掉了自己的名望和自认为底牌的契书,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还有一个。   江悍咬着牙,压低声音对韩盈说道:“韩婴,你这么做,照样没办法杀了我,而你,恐怕再也见不到齐锦了!”   这声音太小,而外圈的平民还在争相询问,离得远的人压根听不见什么,也就是一个看守的吏目,以及离江悍不足二米远的韩盈听的清楚,那吏目脸色一变,眼中顿时多了几分厌恶。   “啊,我忘记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儿了。”   韩盈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有些冷,她道:   “你可能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派人去抓谢顺了,说起来,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快回来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连报复都做不到的江悍眼中顿时冒出了恨意,怒火上头,刚想不顾一切的起身,身后的吏目就直接将他狠狠的摁了下去,甚至还往腰间的伤口上踹了一脚,疼的他直接倒在地上,将身体蜷缩成了虾状。   这幅惨状除了他身边的几个游侠,外圈的平民已经无人在意,反倒是嘀咕起来,这种恶人审什么案,现在判都判不了的,还不如直接杀了管用呢!   正当平民安静下来,县尉开口准备继续判案时,一道极为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远方传了过来:   “韩医曹常医曹快来救人——!”   韩盈一怔,随即将目光投了过去,为首的的沈时正骑马赶来,他后背趴着一个人,散乱的头发随风飘舞,看的她顿时心里一咯噔。   成年男女正常情况下怎么会如此披头散发?! 第221章 事情结束   韩盈向县尉告了声罪,连忙下去看人,常宜更是坐不住,跟在韩盈背后就喊起来:“让一让。”   准备从密集的人群中穿过去。   沈时背后还跟着四个骑马的人,各压着两个还在挣扎的男人,最末尾的背着个老媪,五匹马之间门的距离拉的极长,直到前面的沈时到了人群解着身上的绳子下马,后面的人才堪堪出现在视线中。   靠近江悍的平民先是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沈时是亭长,身上带着几分官气,自己察觉不到,但平民却能够清楚的感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此刻也是,在确定身份后,直接将目光移到齐锦身上。   对方身材瘦小,胸口有些起伏,手臂和沈时对比起来很是纤细,一看就是个女子,衣服上干了的土痕和新泥痕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整个人好像在泥里打过滚,再加上披头散发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狼狈。   而目光下移,待看到对方挽起来的裤脚时,有人不免猛的倒吸一口冷气。   此人小腿上有一条长达十厘左右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钝器造成的,皮肉外翻,肿胀的厉害,血水和脓水混合着一同滑落,有见过这种伤口的人忍不住嘀咕道:   “此女岂不是快死了?”   他刚喊完,耳边又传来一声更大的尖叫。   “她是齐女医啊!”   “老天,这真是给我看过病的齐女医,她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声音让周围产生了更大的骚乱,不少人站起来想要看清这边发生了什么,而在喊出人名的瞬间门,几个妇人已经快速上前帮沈时扶住齐锦,并喊着众人赶紧让出来一条路,好让韩盈和常宜过来。   而过来的常宜一眼就看清楚了齐锦受伤如何,她伸手摸了摸齐锦的额头,表情变得特别难看:   “是疮疡,伤口已经开始溃烂,这还有高烧,人快要救不回来了!”   以现在没有抗生素之类药物的情况下,的确如此。   韩盈眯了眯眼,她又遥遥的望了一眼正在判案的县尉,再将目光移到刚才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常宜身上,道:   “这里没有药,沈亭长,还是得劳烦你她送到医属,常宜你继续留在这里,我跟过去给她处理开药。”   “这,好吧。”   对韩盈的医术,常宜还是很信任的,而沈时则指着后面的过来的人说道:   “那是谢顺和抢齐女医的曲袍,当时曲袍伤了齐女医,将人放到了谢顺家里,谢顺的母亲和妻子将人藏了起来,谎称齐女医跑掉,其实是放在自家地窖中好好照顾,还按照齐女医开的药方熬药,只是她们找不到人报信,而齐女医的伤势又一直恶化,最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说着,后面的人已经到了,被横放在马上带来的谢顺还在大声叫骂,污言秽语听的沈时皱起了眉头,他厌恶的看了此人一眼,又补充道:   “这谢顺和江悍一样,性格暴虐,时常殴打母亲妻子,我去时此人已经喝醉,而老媪问清楚我的来意之后,便带着我将齐女医从地窖中抬了出来,而那老媪也要跟过来,要状告儿子忤逆不孝。”   说到这里,沈时绷紧嘴唇,似乎是强忍着怒气,好多话都被他咽了下去,只道:   “那老媪,只有谢顺一个独子。”   父母告子不孝,子是死罪,会告此状的,大多数无法约束壮年儿子的老人,但代价也很沉重,一旦状告属实,老人也会无人奉养,下场凄惨,所以其实很少有人会去告子不孝,尤其是像谢顺母亲的这种,只能说,这谢顺干的绝不是什么人事!   可惜谢顺至今仍不知悔改,或许是酒喝多了,放大了他多年压抑的情绪,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无法无天,极为放纵的状态。   所以,在被拉来的路上,谢顺骂母亲和妻子居然敢骗他,看起来还是打的少,被压到土台中央询问抢劫齐锦和江悍有无关系的时候,直接承认后悔没将齐锦和周韮一起杀了。   台上听到这些的江悍简直要呕血,他想要出言制止,可刚开口,谢顺便骂起来他,更是将江悍过往指使自己做的事情说出来不少,再加上谢顺母亲对谢顺气死父亲、殴打自己的控诉,着实让底下围观的平民开了眼。   “此等不孝之人,县尉为何还不杀了他们!”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围观的平民听到现在,彻底认清了江悍和他手下的面目,纷纷高喊起来:   “对!   杀了他!”   “江悍根本不是什么宽厚义之人,他的钱都是抢的别人的!   拿这样带血的钱,早就应该遭天谴了!”   “良人,良人你来看看啊!”   “我家祖父的墓就是被此人挖了,刚下葬不过三天啊!”   “江悍,你还回来我家的酒舍!”   平民想要杀了江悍的情绪极高,不过,方丘的官吏们并没有立刻顺应民意。   无论是县令还是县尉,都发现了这样审判对他们来说极为有利,于是借着这次的机会,不仅允许苦主告状,更是用证据和汉律一起查实判罚,硬是花了三天的时间门,才将能判定的罪状都给厘清,将一众主犯给了死刑和弃市的判罚。   处刑当日,不少人家牵着自家饿了两三天的犬过来,在江悍和手下被斩之后,直接松开了手中的绳子,任由犬只将其啃食只剩碎骨。   这些后事主要是常宜处理,韩盈没有继续参与,她带着齐锦回了医属,不仅给开了中药,还上了空间门中的西药,将人从鬼门关前救回来,在齐锦病情稳定,苏醒过来的第二天,韩盈便又去见了一次方丘的县令。   对于方丘县的这个县令,韩盈的评价是,一个性格手段都还能让人接受的庸人。   庸,是韩盈认为的能力平庸,指没办法改变方丘游侠肆虐的情况,只能维持百年以来的现状,但这不能说是文县令的问题,他在和江悍的斗争中没有丧失主权,维持住了平衡,赋税和兵劳役也在尽量收取,那在现在官吏的评价体系里,就是比较合格的。   至于不能带着方丘的平民富裕起来,没办法,整个封建古代走的就是人头税,也就是农业税的模式,商业都是死命打压的状态,无它,就是管控不了,连整个国家最顶尖的设计者都是放弃治疗的状态,还想让文县令这个普通官吏发展商业经济?   这简直是做梦。   商业指望不上,开荒用耕地转化游侠之类的,其实也做不到。   靠近水源能开荒的地早就开完了,现去开荒的地,水担不过去不说,还需要清理土地的杂草树根石头,再将土地挖平,最后要花时间门养地蓄肥,如果没有韩盈现带来的技术,那三年之内别想有收益,这么多粮食,本就穷的不行的方丘县衙是拿不出来的,还不如将资源拿来稍微约束游侠,防止他们闹的太大呢。   至于性格,方丘这地方呆久都得暴躁,以那封信的刺激程度,他那已经是收着了,倒是手段上韩盈要高看对方一眼,此人在争斗下注以及做决策上颇为理智,只见一面,大致商量出了计划,哪怕中间门出了岔子,调整的算是也恰到好处。   在这种情况下,韩盈认为完全可以继续合作下去。   非常好的是,文县令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他目前有一点小小的麻烦,需要韩盈帮忙解决一下。   将竹简递给韩盈,文县令按了按自己发涨的太阳穴,道:   “这边案子还没有审完,才刚开始查封江悍的家产,其他游侠就开始为了争夺‘无主’的赌场斗殴,现在已经死人了啊!”   混乱和暴力存在的地方,更加需要让人快速获得精神振奋东西,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获得极大的精神满足,而后继续维持可能明天就死无全尸的生活,赌博就是其中之一,除了这个,酒精的麻痹和性欲也是,如今游侠争夺赌场,只是因为它获取的利益最大,也最好争夺,而随着时间门的推移,另外两个也跑不了被争夺的命运。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韩盈微微皱眉,暂时没有说话,文县令看她这般态度,不免叹了口气,道:   “以你我的商议来说,出现这样的混乱也不足为奇,如今不过是更加提前而已,只是这样继续下去,指不定又要死多少人,那些游侠死不足惜,可县内被牵连的平民和好人家的女儿就太无辜了些,也是我无能,着实没有办法改善这局面,不知你有没有新的办法”   “有道是有。”   韩盈稍作思索,等了一会儿才道   “游侠与游侠之间,也不能一概而论,有财者作恶多端,手下众多,争夺赌场多是他们所为,只是这些人也不好清理,不如以丘上药材之利将其引诱过去,防止他们在城里闹事,嗯,还能从他们手里捞点钱出来。”   计谋老套没关系,能用就行,至于未来药材有没有人买,那是未来的事儿,更何况这些游侠儿身上有一个算一个,都背负着人命,在文县令眼里,全是待处理的罪犯,坑就坑了,他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道   “有财者不多,还是无财者更难安置,他们手中无粮,怎会愿意去开垦荒地”   “说起来,现在开始入秋了,乡下的农人应该也要开始储草过冬了吧”   韩盈突然说了句和讨论有些无关的话,文县令愣了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抚掌大笑道   “妙啊韩婴啊韩婴,你这脑子怎如此灵活”   韩盈微笑不语。   方丘已经淘汰掉了开荒时火烧种地的方法,这是因为既容易引发火灾,又难以清理地下的草根树根,第二年播撒下去的种子压根争不过杂草,最后收成少的能让人落泪,还不如不种,而且,由于农人耕地紧张的缘故,生火取暖资源也严重不足,放火烧这么浪费的事情,简直是缺了大德,储存到冬天生火多好啊   当然,这些草木好是好,可还是要看落在谁手里,有田有粮的农人吃的能熬过冬,自然把它们当宝,但大量的底层游侠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它们不仅不值一钱,清理还需要付出大量的劳动力,属于绝对的负资产。   文县令一直在想让没有田地的游侠们承担这些负资产,那他们肯定不干,但对于缺柴的农人呢   免费来割,割出来的不管是草还是树,一半留下来,另一半就能扛回家,这种好事情不抢着去,那就没自己的分了。   这边小吏刚敲着锣将事情宣扬了一遍,那边,农家就全家老幼齐上阵,拿着镰刀锄头冲去了划分好草地里,先砍树,后劈灌木,再挖割,甚至连树根都得挖回家带走。   而当文县令将县里比江悍稍次的游侠们忽悠到丘上看药种,居高临下的看那片土地时,一时间门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农人,是乌压压一片蝗虫,眨眼间就将地上的草木全吃了个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黄地皮。   好家伙,周围村庄的人恐怕都来了,这得有三四千人啊   农人高高兴兴抱着能够在冬日取暖的草木回家,而文县令也很高兴,这么一挖,土地只需要再捡捡石头,就能够赶紧追种上萝卜和野菜,到时候只需要稍微发一点麦,将一两份麦和这些菜混在一起吃,就能够不至于饿死。   而麦的来源,可以用一部分草木运到县里卖给县城的人,其次江悍的储备和这些有钱的游侠都能再贡献一些,熬到明年村田,便又有野菜可以吃,而后在种上粮,只要不收税,差不多就能熬过头一年,接下来的日子也能逐渐好起来   想法很美好,怎么执行下去就不是多容易了,尤其是这么多人安排的粮草调动需要大量的计算和实地监督,县令有些信不过手下的吏目,韩盈顺势将常宜推到了文县令面前,经过医属锻炼的常宜在这方面简直是吊打方丘的同僚,成功成了文县令面前的红人。   方丘县的底层游侠还不知道田的事情,只知道医属了工作,只需要担草过来就能够混个饱饭,纷纷过去打工,而一些消息灵通的,也逐渐获得了表现优异者能够分田的消息,顿时安分了不少,   而对于方丘县内的平民和农人来说,他们也能够感知到县里最近的变化,更清楚这就是韩盈和常宜带来的。   县令来方丘这么多年就没有变过,这么大动作,除了宛安的韩医曹和常医曹能做出来,还能有谁   人心和明镜似的平民,找不到忙的根本见不到人影的常宜,只能将感谢全送给了受伤的齐锦,用各种土特产将齐锦住的房间堆的差点儿都进不去人了。   而方丘本地的游侠,也开始向常宜表示希望能做她的门客,因本地风气的缘故,常宜也没有拒绝,挑拣了四个性格可以的留在了医属,还举荐沈时升职,以获得盟友。   难题解决大半,剩下的常宜也有应对能力,韩盈便不在继续停留,而是准备返回宛安县,不过临走之前,她顺手做了最后一件事。   她在常宜医属挖了个有高低,只有两米长,三分之一深二尺,三分之二深一尺小池子,在深水区加上水,而后将终于到的翻车按上去展示。   翻车来的比韩盈预计的要晚很多,这和要求有关系,她要的是等比例制作,要求能够拆卸的同时,还得要速度,没有现代各种电动工具和各种机械的娄行只能在现有材料下尽量往小了做,但材料都是取自日常用品,再小也小不到哪里去,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光长就一米多,这压根没办法用马带过来。   没办法,于秋只能找辆马车把它送过来,这速度自然就慢,事情都快办完了,它才送过来。   不过现在也算不上多晚。   迷你这个翻车的左侧用的是踏轮和手轮结合在一起,既可以用脚踏,也能够用手转动,将其安装好的荣朔左右看看,对着围观六七的小孩们喊道   “有没有想过来玩的”   “有”   “我,我来”   “我也想玩”   这些孩童从未见过这么大,而且精密的工具,听荣朔一招呼,纷纷跑上前,按照他说的那样,过来转动手轮。   随着转动,木轴带动着铰链缓缓上升,而铰链中的刮水板从深水池下放带着水往上行进,待达到最高点时,又将所携带的水倾斜而下,这种新奇的体验让孩童们不由得大呼小叫起来,有好奇的大人扭头观看,紧接着,他们的眼睛就黏了上去。   “老天水就这么上去了”   “连小孩都能转的动”   “这可以放在田里用的啊”   相较于懵懂无知的孩童,成人们更清楚翻车的价值所在,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突然传到了各处,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人将这不大的小池子团团围住,待常宜出来,说此物她将免费教授给众人之后,顿时有人开始嚎啕大哭。   哭自己死去的亲人,又或者哭自己未来终于有了生路,还有人在笑,笑的眼角满是皱纹,甚至有人在转圈跳舞,看着这让人高兴一幕,韩盈也笑了。   她接过来燕武递过来的缰绳“出来快半个月了,我们也该回家啦。”   燕武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是应道“嗯。”   韩盈上马,将齐锦的信放好,忍不住又调侃道“江悍已死,路上安全的很,燕武你这下可以松口气了,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医曹你可别说这话”之前还沉稳的燕武顿时紧张起来“万一应验了怎么办”   “那就凉拌”   说完,韩盈挥鞭,驱赶着马直接跑了出去。   “医曹你算了。”   燕武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难得医曹能有这般好兴致,我再警惕些就是了。”   不过,燕武这次的警惕着实有点多余,常宜这边安定下来,自然不再需要那么多游侠,毕竟养他们也是很耗钱的,于是只留了两个,九个带剑骑马的游侠一同出行,再加上韩盈的身份,莫说伏杀,连争执都没遇上一次,一路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回了宛安县。   将齐锦的信给了常宜,又去给师父报了平安,赶路就没休息过的韩盈连续两天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感觉自己缓过来。   假期结束,那就得继续上班了,想想自己走的这接近二十天里积累的公务量,韩盈就有些头皮发麻,她做好心理建设,仿佛赴死般的前去医属,还没走到门口,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黑影就冲到了她面前   “韩医曹请留步,我有要事相告” 第222章 太守娶妻   韩盈低头看了这人一眼。   对方脸晒的有些发黑,再加上脸上的灰尘泥土,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相貌如何,不过年龄不像是太大,可能也就二十出头,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粗糙,不过也还能分辨出来是女音,这让韩盈有些诧异,继续打量起来对方全身。   她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身上有股子怪味,也不知道多久没洗,只想让人远离,身后还别着把剑,背着个小包裹,手上还拿着编了一半的草鞋,应该是在医属门口等她时编的,继续往下看,对方脚上的草鞋的鞋底已经破的不成样子,露出来的脚上满是厚茧,比农妇的脚还要粗糙数倍,不知道走多久才能变成这个样子。   在两性身体差异明显,外出环境恶劣的情况下,走出这样外形女人,能力和毅力都强到了极致,恐怕,对方还真有什么大事来找她。   这么想着,韩盈翻身下马,道“随我进医属说吧。”   女游侠有些惊讶,似乎完全没想到韩盈就这么简单的同意她跟着,愣了两三秒,直到韩盈牵着马走出去一米多远,这才跟了上来。   韩盈步伐没停的走进医属,没走多远,就看到抱着竹简准备去门诊的楚田,对方也看到了她,这下也不去门诊了,直接哒哒哒跑到了她面前   “医曹你可算回来了,我那儿好多没签的”   话还未说完,楚田就看到了跟过来的女游侠,对方身上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闻到的楚田直接停住了脚步,她脸上的笑容一僵,就差没有再往后退两步避开,硬着头皮问道   “医曹,这位是”   “据说是有要事相告。”   韩盈解释了一下,看女游侠跟了上来,脚步没停的牵着马继续走“我事情很多,你有什么事情,就在路上说吧。”   韩盈的态度不算多热络,不过这个女游侠也没有多在意,自己现在的模样邋遢的实在是不成样子,更不要说身上的味道有多难闻,也就是她久居鲍市不闻其臭,感觉不到罢了。   事实上,韩盈允许她跟着说话就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真正的状态应该是旁边的那个女吏,对方眼中虽没什么鄙夷,但就是远着她,恨不得能离她八丈远才好呢   这韩医曹果然不是凡俗之人啊。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女游侠默默的将距离拉开了一些,她组织好语言,将关于对方的重要内容说了出来   “此事有些荒谬,但在下可以性命起誓,全部属实,有个叫做耿成的骗子,知道了医曹才是天玉也就是烧制瓷坊的主人,他虚构了医曹你的生辰,以其还未嫁人为由,骗了济阴郡的郡守,那郡守已经与他定下了婚约,并派来了迎亲队,过不了多久就要到这儿了”   嗯   刚开始听这个女游侠说荒谬的韩盈还有些不以为意,身为现代人,她什么荒谬的事情没见过可等对方说完,韩盈只能说自己见识还是太少了。   汉代诈骗犯也这么猖獗的   “哎呦这怎么可能”   楚田同样是没把对方多当回事儿,可当对方提及瓷器,她心里便咯噔一下,这事儿医曹正在保密,除了医属和乡女医,县里应该没多少人知道瓷器,她怎么会知道的   等后面结亲的话说完,楚田是彻底懵了,她一时间连路都没看,差点被地上堆的木材绊了一跤,还是韩盈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一下,这才没摔下去,站直身体,楚田还是不肯相信的说道   “那可是济阴郡,又不是我们山阳郡,隔着好几百里的距离,济阴郡守怎么就能信医曹会嫁给他”   楚田的怀疑从逻辑上也说的通,女游侠刚想继续解释,旁边突然又响起来质疑   “什么嫁给他”   说话的是娄行,他在避开主道路的阴凉处躺着,躺椅旁边还摆了个安几,上面摆着茶壶茶杯,还有一碟炒豆,手里还拿着一包肉脯,韩盈看过去的时候,他正拿着切成片的肉脯往嘴里塞,看起来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应该是遇到麻烦了。”韩盈这么回答道。   她倒不太怀疑这个女游侠说结果,也就是济阴郡的郡守派了迎亲队过来,而且还是针对她来的,但这个过程,以及济阴郡郡守到底是处于什么目的,韩盈就有些拿不清楚了。   这个过来报信的女游侠太过于邋遢,韩盈不太想将其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对方一坐,回头打扫散味指不定需要多久,她还得在房间里办公呢,看娄行发问,他左边就是庭廊,边上有能做的位置,韩盈招过来个医属的仆伇,让他将马牵到马厩,这才对着女游侠说道   “这是我长辈,此事重大,就在这里说清楚吧。”   女游侠也没多想,她看了看木质的庭廊,也没有坐上去,而是随便找了块石头,而旁边将口中肉脯吃完的娄行问道   “我怎么听有人说济阴郡守要娶你,连娶亲的队伍都快到了,这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有人算计”   “是。”韩盈还未说话,那女游侠已经说道“这和耿成那狗贼脱不了关系,此事就是他一手策划”   提起来这个人,女游侠脸上愤怒的情绪就有些掩藏不住了,她道   “不瞒医曹,我是定陶人士,姓辛,字为玉,家中略有薄资,当年家父给我选婿,便是受了此人的哄骗,不仅收了那男夫家的聘礼,还拿了我父的谢礼,两方都未亏待于他,可等我嫁过去才知,我那丈夫竟是个瘸子”   这话刚说完,娄行的表情就变了,他微微皱眉,脸上克制不住的出现了几分厌恶。   而女游侠,不,应该叫她辛玉,她在提及此事的时候,眼睛里简直要冒出火焰,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她又刚到宛安县,也不太清楚韩盈的性格如何,便将自己被丈夫一家欺骗的愤怒先全压了下去,又继续道   “身有瑕,仕途无望,我父不愿我继续这婚事,原本想与对方退亲,只是夫家势大,不愿意退婚,我父抗衡不得,原本想劝我就这么过下去,只是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便留书一封,带着些许钱财离家,开始追杀这耿成。”   好家伙   这辈子就在宛安县打转,生活范围没有超过百里的楚田眼睛瞪的发直,她最近补了不少地理知识,面前的辛玉说的要都是真的,那她从定陶出发,追着那耿成前去了济阴郡,再从济阴郡跑到山阳郡的宛安县,再算上中间找人,那来回能有上千里路,全靠自己一个人,她怎么撑下来的   韩盈没有楚田那么惊讶,毕竟她有后世的地图在手,她这方面记得不太牢固毕竟用不到,不过大致她还是清楚的。   面前的妹子,其实只是在菏泽临清外加济宁这后世三个市的范围内打转,当然,在后世这点路程算不上什么,火车几个小时就到,可放在现在,基本上只能靠两条腿走,那能走下来的,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毅力和能力都强到恐怖。   敬佩之余,韩盈不免又有些叹息。   也只有这样的狠人,能在婚事已定,父母都摁头要求她认命的情况下,勉强挣脱来自父母和夫家的枷锁,只是,代价还是太过于沉重了些。   毕竟,能让女孩儿也学下这样武艺和本事的家庭,怎么可能是略有薄资那必定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可对方如今衣衫邋遢,臭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澡,衣如此,食更不必多说,这样的日子,连韩盈都无法接受,也就是这辛玉能忍得下来了。   韩盈没有错过辛玉在提到夫家时的不满和厌恶,能让她坚持下来的,恐怕不只是对耿成的恨意,还有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让夫家拿捏,顺带送他们个人财两空的意思在。   这样的烈性子,倒真是有意思。   没有掩盖对对方的欣赏,韩盈继续问道“我信你说的话无假,只是这耿成到底是何许人也,能有这么高的骗术连郡守都信了”   辛玉皱起来眉头,她着实不愿意提及其人,却又不得不说道   “耿成极擅口舌,多与人交往,知晓很多隐秘之事,更让人防不住的,是他擅长投人所好,再加上模样气度看起来甚是可信,被他骗,实在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就像是我的婚事,我家有财无权,想寻门好亲事,就”   辛玉不想多提此事,她止住自己的情况,将话题转移到韩盈身上   “济阴郡守极为贪财,上任后便派督邮向各郡索贿,那耿成便是利用的此点,韩医曹有所不知,那瓷器中的精品,在济阴郡已经卖到了十万的高价,耿成从行商口中探听到您的身份后,让人宣扬的到处都是”   “好吧,我知道为什么这济阴郡守会信这耿成,派人迎娶我了。”韩盈无奈的扶额   “这哪里是娶我,分明是娶他心爱的金矿啊”   这话有些促狭,楚田没忍住笑了一声。   “行了,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韩盈略微沉吟,而后抬头向辛玉问道“想来,这济阴郡守派来迎亲的人身体都挺不错吧”   “能有二百多人,大部分都是习武的好手。”明白韩盈意思的辛玉说完,忍不住又补道   “这些人极为警惕,把耿成保护的极好,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一路都找不到机会杀他。”   “这么多人,看起来不像是结亲,是抢瓷坊啊。”没什么武力的楚田不免担心起来   “医曹你能应对吗”   “不过二百多人而已。”过往一直是放荡不羁,懒洋洋状态的娄行少有的露出来毫不掩饰的杀意:   “只要将耿成制住,判罚后杀了就是,迎亲队若是聪明,那就原路回去,若是想闹事,也留下来便是。”   这样的应对方法,简直是将济阴郡守往死里得罪,辛玉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她直接呆在了原地,楚田更是不赞同道   “对方可是郡守,怎么能如此行事”   “郡守都将脸撕了一半,直接过来明抢了,得罪就得罪吧。”没等娄行回答,韩盈就已经开口说道   “更何况,那耿成已经将我的身份宣扬的整个济阴郡全都知道,不和他对着打一场震慑其他人,后续还是会迎来更多的麻烦。”   辛玉觉着济阴郡守派来的人对耿成是保护,但换个角度,还可以说是控制,毕竟,一个年资产能够达到千万的瓷坊,吸引来的视线实在是太多了,济阴郡离宛安县相隔数百里,和前些天韩盈去方丘一样,没办法直接用强权和武力控制,他肯定要更加委婉合法的拥有瓷坊的控制权,也就是娶了她。   当然,娶也分强娶和文娶,济阴郡守压着耿成过来,明显更想来一场文娶,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迎亲队很有可能会去自己师父或者母亲面前,有耿成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前者也就罢了,后者韩盈很难保证她会不会被忽悠着同意了这门亲事,那可比黏了被人吃过的口香糖还恶心麻烦   “这事儿我得和师父和母亲说一声,多备着人,警惕着点,防止他们被骗着答应,或者签了什么不该签的东西。”   “老尚那边你说一下就行,他知道这事儿轻重,倒是你母亲这边”娄行摸了摸下巴,边想边说道   “我未曾见过她,听你兄长说,她不是无知妇人,可遇上耿成这样善于口舌,会操纵人心的,恐怕也容易出事儿,更何况你为人女,和母亲交谈总是矮上一等,这样,我和你一起去见你母亲如何”   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混到一定地位的,在人际关系上都不会太弱,娄行也是如此,就像他立马就看出了韩盈现在最致命的弱点母亲。   不只是母亲见识上不足,还有韩盈向她讲事情时非常有可能出现,儿女说破嘴皮,抵不上外人一句话,甚至父母还会得意的说,我给你做了好决定呢。   这种情况古今都有,和父母老糊涂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是父为子纲的封建思想作祟,对父母来说,儿女就是他们的所有物,和奴隶是一个阶级,既然是奴隶,那怎么能有资格去劝主人,给主人提建议,并命令主人做事情   想翻天了不成   韩盈可以确定自己母亲郑桑目前还没有这种心态,但心态是最不可控的,高帽一带,再多来点捧杀,分分钟人就飘,到时候她之前之后说的话都和放屁似的,没办点用处。   当然,这种情况也能够破解,引入新的,重要性更高的外人。   娄行是大哥韩粟的顶头上司,完全的现管,这样的施压能够抵消掉耿成一定的吹捧,至少能撑到韩盈带着人赶过去。   就是娄行这么上心这件事,着实让韩盈有些疑惑。   她压下不表,而是同意道“好,我这就去和师父说一声,让下面的人注意着点,有情况好能尽快通知,说完咱们就去去东河村,早通知到位总比晚了强。”   娄行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异议。“可。”   见娄行同意,韩盈又对着楚田道“我得先忙这件事,账务签字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你先为辛玉安排住宿吧。”   说完,韩盈将目光投向辛玉,还未等她开口,辛玉便主动说道   “走这么远的路,我也撑不住了,只希望韩医曹抓到那耿成的时候,让我前去观看他的死状才好”   韩盈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安排好辛玉,韩盈骑马返回县衙,直接去了师父的办公室,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尚傅对此倒也不意外,他同意了韩盈的请求,又补充道“济阴郡守不知你将瓷坊献上,难保没有生了他心,若是借机打听瓷器为何物,抢瓷坊里的人就跑也是麻烦,这样,我派人将瓷坊也保护上吧。”   “好,多谢师父了。”   在自己地盘里做事就是方便,身边人随手出个力,事情基本上就出不了什么纰漏,只剩下母亲那边需要补全的韩盈刚想走,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娄行的模样,她停下脚步,忍不住问道   “对了师父,娄叔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尤其是提到耿成的时候,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他,唉,我都忘了这茬了。”   尚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他有这样的性子,也是来源于此,这对他来说也是根刺,日后你记得莫要他面前提” 第223章 娄行过去   韩盈听师父将娄行的过往一一讲了出来。   娄行过去,其实和辛玉非常类似,都是遇上了骗婚。   战国中后期,墨家的地位便开始逐渐下滑,到了汉代,墨家和匠人已经没什么区别,学墨家而非黄老的娄行,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家产,其实都算不上多高。   在生活压力下,少年时代的娄行和后世的小镇做题家一样,都是勤奋苦读的好学生,而娄行的在建造上别有天赋,十六七岁就能独自承担一些基础的建筑工程指挥,赚取不菲的家用。   能带来收入,那在父母眼里便是‘成人’的体现,再加上年龄差不多了,娄行的母亲也就开始张罗着给他娶妻。   因为娄行父亲患病身体不好,是娄行在支撑门户,娄母对娄行的意见还是比较尊重的,说婚人上门的时候,便让他过来提了要求。   彼时的娄行才刚做为成人没多久,再加上家庭的重担,本性一直在被压抑,不过有了权力,娄行还是试探性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想要个漂亮活泼点的妻子。   这点,娄母没有反对,说婚人更是连连答应。   看自己意愿得到认可,娄行对结婚也开始有了期待,期间还被说媒人远远的看了眼带着帷帽的未来妻子。   对方姓董,尚傅不知名,暂且称呼为董氏女,她身材很不错,隐隐看到的眉眼也很漂亮,把娄行高兴的不行,就等着抱美人归家了。   结果婚礼当晚一看董氏女全脸,娄行直接懵了。   她下半张脸有一大片青黑色的胎记,张牙舞抓的,从右脸蔓延到鼻子上,丑的不忍直视。   说好的漂亮妻子结果变成丑颜女,娄行坚决不能接受,要退婚。   而董氏女看娄行这个反应,她也懵了,说婚人不是已经说了我长什么样的吗?你是知道我长的不好看才娶的啊,我家里还给了那么多陪嫁呢!   两个人一对信息,这才发现说婚人两头骗,从娄行这边拿走五千多钱,从女方那边拿走一万四千多钱,合计两万钱的谢媒礼,要是加上中间说婚时请他吃饭没法计入的钱,那这个数字还得更高。   这下,娄行简直是要气疯了,当时宾客还没有散去呢,立马就去找这个说婚人,结果人家早就带着钱消失了,连根毛都找不到。   罪魁祸首跑了,可烂摊子还在,婚娄行不想结,他回去和董氏女商量要不婚事作废,结果董氏女二话不说,直接扯了腰带当绳子就要上吊。   没办法,这倒霉姑娘因为容貌问题相亲数次都没有嫁出去,家里人一直被人议论,如今好不容易嫁出去又被退回,那旁人的一口一个唾沫能直接把她淹死,更不要说为了嫁人,家里给说婚人那么多钱,退回去亏的把她卖了都补不了窟窿,成本太高,她根本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   而娄行则更头大了,刚结婚妻子就死家里,他们家这是什么凶恶杀人的地方?就算是知道原因,别人也得在背后戳他们的脊梁骨啊!   在董氏女的逼迫下,娄行只能捏着鼻子表示这婚结了,不退婚。   待第二天娄行父母见董氏女,看到她容貌又知道事情经过之后,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硬认了这个儿媳。   一开始,娄家全家都没给董氏女什么好脸色。   董氏女也明白她的情况,娄家这态度实属正常,所以极为诚恳的奉养娄父娄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被公婆摆脸色和辱骂也没生怨气,和古代树立起来的贤妻模范没什么两样。   娄家就娄行一个男丁,娄行给人建造房屋本就没法经常在家,因为不想看董氏女的脸,结婚后更是直接住在了外面,儿子指望不上的,儿媳全给补上了,除了样貌不行,其它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娄父娄母逐渐开始认可了她。   但,娄行做不到。   他好颜色,这样的容貌实在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更糟糕的是做为成人,娄行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有人知道他妻子长什么样子,编排了很多他为了钱才娶这么个无颜女的坏话,娄行走哪儿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解释也没人听,气的人发疯。   这么大的非议,换个人说不定就得冲着董氏女发泄,娄行人品还不错,自己忍下不回家就是了,可父母开始不同意,娶妻除了孝顺父母,更重要的就是传宗接代,没孩子怎么能行?   父母之命难违,更何况这婚也离不了,那只能上床生孩子了。   虽然对一部分男人来说,这种事情人丑人美关了灯都一样,但身为颜狗的娄行实在是承受不来,全是硬逼着自己,才有了两个孩子交差。   只是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娄行更没多少感情,好在古代养育阶段对父亲没啥要求,他便继续当甩手掌柜,只管往家里拿钱,而后能不在家就不在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提升能力和赚钱上。   而比起来娄行的内耗,董氏女就舒坦多了,在娄家拿娄行的钱孝敬公婆抚育儿女,时间久了,周围人都称赞她是个好儿媳,也没有以前对自己容貌的嘲讽,回家父母哥嫂也和颜悦色起来,这让她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平和的气质,甚至还胖了一点。   显然,董氏女对现状非常满意。   此刻的‘妻子’,对大多数人更像是一个工作岗位,只不过人身绑定比现代更加严重,本来以董氏女的容貌,她就拿不到好的工作岗位,只能去更穷或者图她带来的家产的家庭里去,那很肯定会受很多磋磨,搞不好,命都会丢掉。   如今运气好,碰到一个正常的家庭,公婆虽然一开始脸色差,但随着她的努力,对她也正常起来,现在孩子也有了,丈夫不回家就不回家呗,他给家里拿钱,还拿的不少,那就足够了,更何况不回家正好,奉养老人就是她最重要的工作内容之一,有它,她才能继续留在娄家而不被辞退赶回家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八年,在忍耐边缘的娄行突然经历了两件大事。   一个是建造房屋时,和他关系不错的工友,从屋顶摔下来,后脑袋撞到了碎石,当场毙命,紧接着,娄行被通知他缠绵病榻多年的父亲去世了。   亲近之人生命的骤然离世,伴随着多年累积的痛苦终于爆发,娄行守孝期间满脑子就是一个念头,死亡来的快速又意外,难道他要继续这么压抑的过下去,临死都没有一天快活的日子,或者像父亲那样,老了、病了,身体不行还要挣扎的活着?   那也太绝望了!   于是,想开了的娄行彻底放飞了本性,喝酒赌戏和人比斗和漂亮寡妇勾搭什么都做了起来,好在他有底线,这么做不仅没有败家产,还因为娱乐结识了有钱人,接到新的建筑项目,后期甚至被人举荐到了山阳王府内。   放飞自我,生活有意思起来后,娄行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就是董氏女为他奉养双亲,又生了孩子,母亲也满意,那婚更不能离了,可惜娄行每次回家看她,就忍不住想起来自己过去八年保受鄙夷嘲讽,堪称是暗无天日的时光。   火不能冲着妻子这个无辜的人发,那只能找罪魁祸首,靠上山阳王后,娄行一直在动用关系找这个说婚人,偏偏直到山阳王倒台,他都没有找到对方。   这下,韩盈算是明白娄行的恨意从那里来了。   完全是和辛玉感同身受,将害自己说婚人的恨意,转移到了耿成身上了。   不过,将娄行和妻子纠葛从脑海中整理一遍的韩盈,还发现了个很细思极恐的点。   师父不认可娄叔的放荡,也觉着董氏女当时逼迫娄叔的行为着实有些下作,但他尽量以客观和理解的态度,来分析了两人的无奈选择,只是在最后,无论是他还是董氏女,都认为她现在的状态很好,而娄行则是忍受了很多委屈。   韩盈不否认娄叔在这场婚姻中承担了很多,毕竟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很难受,而且他也承担了大量的恶意舆论,可董氏女数年如一日的奉养公婆,真的就一点都不累、不苦吗?   那可是一个卧床多年的老人啊,韩盈太清楚照顾这样人需要付出多少心血了,甚至以师父的描述,当时娄行还未曾发家,家中肯定用不起多少仆人,这代表董氏女大量的事情要亲力亲为,此外还得操持家务、生养孩子,纺布做衣……   这个恐怖的劳动量,牛都可能比不过。   当然,韩盈不是要批判娄行没有给董氏女更好的待遇,现如今娄行这家人已经是非常厚道了,榨干劳动力再将人赶回去逼着人自杀,或者花光对方嫁妆将其虐待至死的也不是没有,甚至只挨打都是正常情况,董氏女算得上幸运,毕竟,娄行不喜欢但是给钱,发达了也没有休妻,婆婆认可,孩子也已经成年要熬出头,多好呀!   可换个说法,这不就是某个35岁被优化的员工拼尽全力,才获得了一份月薪三千,但是需要996的工作,明摆着在被压榨剥削,但员工还发自内心高兴的说,老板对我是真的好啊,我还能有个工作,不至于落得个失业睡大街的下场!   拥有权力的人,他稍微痛苦一点,旁人能便看得到,而一无所有的弱者,无论承受了多少苦难,只要稍微得到一点,旁人都会说她有多幸运……   韩盈忍不住呢喃:“这可真让人脊背发凉啊……”   “嗯?”尚傅有些不解的抬头:“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韩盈回过神来,社会结构压迫涉及的人太多了,除了女性,也如许昭这般,成为黑户后只能当奴隶的未来,以及师父有能力但是一生不能寸进,只能忍受山阳王迫害家人的现实,她个人在这种现状上其实很难做些什么,能影响一点身边人已经很不错了,倒是……   “这骗婚之事,就这么普遍吗?”   “看什么人吧。”   因为以前家里人口简单的缘故,尚傅对这方面的事情接触不太多,好在活了这么久,见识还是要比韩盈多一些的,他想了想,道:   “若是在乡下,那些黔首一辈子不出周围十里地的,周围人什么情况都清楚,不需要人说媒,就很少遇到骗婚,可倘若距离远一些,比如隔了一个乡,需要中间人说媒,那遇到骗婚的就很多了,诸如只吹嘘女子勤勉持家、男子老实肯干的都是厚道,最怕的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故意隐瞒,等结了亲之后,想分都分不开了。”   韩盈了然的点了点头。   虽然汉代女性能够比较自由的改嫁,但相较于现代,结婚成本使得离婚成本高到两家很难承受得起,很多家庭其实还是捏着鼻子凑合着过,甚至就算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谁让这对夫妻年龄小,又没有谋生能力呢。   “而一些有钱有权,又是新兴起来的人家,受骗的情况就更多了,他们又没有人脉,只能依靠中间人说媒,那全看着中人舌头怎么编排,不过如娄行这样骗了就跑的还是少数,大多只是隐瞒一些小毛病,忍忍也就过去了。”   虽是这么说,但尚傅眼中对这些中人的厌恶一点儿都没少,尤其是提及隐瞒小毛病这点,可惜他面对这种情况能做的也很有限,只能叹了口气,道:   “说起来,依靠中人的行当本就骗子极多,婚事被骗也不过是其中一种,倒是你觉着不好的姑舅婚这么多,除了亲上加亲,便是为了孩子着想,毕竟知根知底,能少忍很多,不至于像你娄叔那样,外人看着不要命,没什么,却只有在里面的人才知道何为有苦难言,可惜……罢了不说了,你还是赶紧去和母亲将事情说清楚吧。”   听尚傅这么说,韩盈脑海中像是闪过什么,模模糊糊的,有些抓不住,她只能起身道:   “那好,我这就去。”   告别师父,出门之前,韩盈想了想,将许昭扯了过来,带着他和娄行一起回了家。   韩盈到家时,家里只有陶鹊在。   随着东河村产业的提升,以及韩盈地位的提高,韩家的经济状况堪称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务劳动已经全由仆人和雇工承担,陶鹊只需要将家务安排下去就好,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被她放在了布社。   布社是一个以养蚕采麻,织布贩布结合起来的松散商业组织,如今才刚刚起步,主要是为了将妇人们团结在一起,统筹销售自家织出来的布。   因为量大和品质稳定,以及有韩盈在的缘故,妇人们织出来的布不仅不用商人砍一刀,还能够往合理的高价卖,虽然需要交一些抽成,还得听安排,但扣除这些的收益还是比以往高,这使得本村和周边的妇人都想加入这布社。   而陶鹊呢,也将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她还会抽出时间教导一些布织的不好的妇人来保证品控,韩盈到的时候,家里的院落里摆着三架织机,年龄大和年龄小的妇人少女能有十多个,全围着她看怎么织布,待韩盈一进门,一致扭头望了过来。   紧接着,妇人们中就传来了抽气的声音。   许昭默默的把自己的帷帽又戴了回去。   帷帽一戴,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又遗憾的叹息了声。   这么大的动静,陶鹊想不注意到都难,她放下飞梭,扭头去看,待看清楚来的是韩盈,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惊喜,推来织机起身就迎了上来:   “婴?你可算是回来了,阿母可想你了!”   韩盈默默的打量着她。   上次来的时候,陶鹊因为需要找养蚕的好手而不在家,两个人就没见上面,这次一看,几年的时光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因为这些年吃的好穿的好,人更显得更加年轻起来,这让她不由得笑道:   “嫂嫂,你这越来越漂亮了啊,来,这是我给宁宁和小奕带的礼物。”   陶鹊脸上多了些许不满:“回来就回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韩盈没接这个话茬,她左右看了看,问道:“对了嫂嫂,阿母在哪儿呢,不会她这次也出去了吧?”   “没,就在咱们村。”陶鹊摇了摇头:“医院旁边最近新建了个行舍,还搭了个亭子,有个看着穿的很贵气年轻男人,正请阿母吃饭呢。”   嗯??!!   穿着贵气的……年轻男人?   韩盈下意识和娄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了迟疑和担忧。   应该不会是这个耿成吧?   对方恐怕没那么年轻,而且迎亲队也来不了这么快,可要是其他人骑马先赶过来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韩盈站不住了:“不行,嫂嫂我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我也去!”娄行一边说,一边跟了上去。   看韩盈和娄行都走了,许昭一个人哪敢在这里呆着?他看了眼那些妇人直勾勾打量的眼神,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赶紧转身快走跟上韩盈。   韩盈一刻不停的走了十多分钟,途中还问了个路人,这才找到那新搭的草亭所在,一眼望去,和母亲吃饭的不止一个,还有两个大汉,不过为首的男人的确年轻,而且穿的还是价格昂贵的绸缎,对方和母亲看起来相谈甚欢,甚至有股子忘年交的感觉。   这让韩盈脑海中警铃大作,她下意识挂上熟练的笑意,快步走上去问道:   “阿母,你可算让我好找,怎么在这儿与人吃酒呢?” 第224章 想不出名字了   郑桑完全没想到女儿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她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讶,惊讶又很快变成了惊喜,她笑着抬手招呼着韩盈   “快过来,我正和别人说着你呢”   韩盈收敛自己的警惕走到郑桑身边,而后看向了主坐的青年,有些惊讶的问道   “阿母,这位是”   “这是桑弘羊,洛阳人士,游历来此。”郑桑不知对方的身份,也没察觉到女儿的警惕,只是热情的介绍道   “见咱们宛安县与它县不同,便想四处看看,据说之前是想要去找你,可你不在县城里,便来了这里,对了,前些日子你不在县城去了什么地方”   韩盈刚觉着桑弘羊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便被郑桑后面的话给问住,方丘县那么危险的事情说出来她分分钟要被念叨死,绝对不能说,到时桑弘羊这个名字,等等,他不是霍光时期问出盐铁三问的人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此人是汉武帝时期的臣子,汉武帝各经济政策他都有参与,尤其是盐铁收归国有,属于古代少有的经济大佬,不过   汉武帝可是在位半个世纪之久,要真是面前的这个人,那他未来岂不是活了七十多岁   在古代,额,也不是不可能。   霍光和汉武帝代表了两个时代,再加上汉武帝的超长待机,不免让韩盈生出了两个时代人怎么会产生交际的错乱感,她犹豫了一下,在遇上重名的人和对面真是历史上那个有名的桑弘羊之间,还是打算相信后者。   毕竟她送上去的瓷器要是真被注意到了,那中央说不定真会派人来一下,指不定就派来了历史上的桑弘羊,但一个很有钱穿丝绸的人,不是出于商业和治病的目的来想要见自己,同时还正好的叫桑弘羊普通人,那几率可比前者小的多。   心里念头百转千回,韩盈面上不显半分,她笑着回答母亲“常宜在方丘发现了治病效果极好的新药材,我就跑了一趟,和她交换了些药种,看看本县能不能种一些,所以才没在县城。”   说完,韩盈将目光移向了桑弘羊,略带了些好奇的问道“不知阁下有何事要见我”   被询问的桑弘羊也有些意外。   他之前打算私底下观察韩盈的所作所为,一开始是顺着女医这条线往上走,还接触到了几个乡女吏。   这些女子因为升任较短,见识和阅历都有所不足,虽然也知道有些事情要保密,但对于身在宫廷中成长出来的桑弘羊来说,那点保密的能力实在是不够,他用言语试探,不需要对方回答,只需要看反应,就能够得到自己所需的答案。   所以,桑弘羊知道了更多关于女医的内部事情。   女医们的能力,在他眼中算不上什么,汉帝国中央汇集了整个国度最优秀的人才,就连女子也是,比她们更擅长处理事物又精通算数的不在少数,真正让桑弘羊惊讶的,是药材运转和它的作用。   其实药材流转的过程也算不上多么新奇,桑弘羊能找到大量的,其它制度的影子,就比如交易上,它和官营作坊很像,而女医们的上下层级制度,一看便取自于吏目,如果单看医属和它下设的这些女散吏,那着实算不上什么。   可若是看这个机构创造的价值,桑弘羊就要为之感叹起来了。   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这些女医们不仅能够给孕妇接生,还能为此县极为廉价,现有阶段最好的医治,出生人口增加,产妇死亡率下降,因病死亡的人数大幅度下滑,积少成多,宛安县的人口,恐怕将会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提高。   而对于封建王朝来说,治下人口数量才是最大的财富   只要有人在,那国家就能从这个人身上收上来赋税、粮食、可以征男人打仗,女人转运,人越多,国家总资源就越多,如此一来,皇帝能做的决定也就越多,就像是汉武帝能打接近半个世纪的战争,最大的资本不是国库里的钱财和粮食,而是充足的人口。   给他一个刘邦时期的人口数量,那刘彻征战天下心再强,照样也得忍下来休养生息。   人口数量算是最明显的价值体现,其次便是肉眼可见的药材储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加隐秘的提升。   比如,宛安县的平民,生活中的神态和它县格外的不同。   他们眼中没有常见的麻木,而是带着几分光,像对未来极有希望的样子。   这种无形的东西,相较于人口提升和实物存在的药材,似乎非常不起眼,但年少时从洛阳跟着父亲前往长安,如今又从长安一路走到宛安的桑弘羊深知,风气对一地影响极大。   好的地方,农人安居乐业,环境稳定,税收、征人非常容易,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而差的地方,则人与人之间互如仇寇,游侠匪盗更是到处都有,名义上国家虽然拥有这片土地以及上面的人,实际上和没有没什么两样,根本收不上来赋税,运气不好的话,连带着周边县都要倒霉,这样的县城多了,国家都会败亡。   和老农聊过,知晓宛安县过去的桑弘羊,此刻在看医属,便开始觉着它妙不可言了。   组织架构再看着简单,可想要挑选出合适的人,让她们将其运转起来,就已经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难事,而创造出如此巨量的财富,那运转这个组织的关键人物绝对是大才   一个身处乡间,和诸侯权贵外戚没有任何牵扯的大才。   桑弘羊和陛下朝夕相伴,非常明白陛下会对这样的人有多么看中,加上对方表现出的品德和宣扬的追求,这几乎是他梦寐以求的臣子,只要举荐,他一定能收获陛下的赞赏。   当然,举荐人才对桑弘羊来说有利有弊,做为举荐人,对方未来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他极有可能被牵连,而同类型的人才之间又很容易因为岗位相同而产生你死我活的竞争,从观察角度上来说,这个韩婴和他的方向极其相像,都是商业,按理说,桑桑弘应该会放弃对她的举荐,但   两人虽然都是走商业,但方向完全不同,他更倾向于国家政策层面的制定,而韩盈更倾向于具体实施,同时在框架下寻求突破,这太优势互补了   而除了这点,桑弘羊心里还有点小想法。   商业能够创造巨量的财富,但国家很难认可它,连带着出身商人,以及擅长贾商的人也受到了打压,他无疑也受到了这方面的影响,一个人对抗那群烦人的儒士显然会左支右绌,若是有个同样走此道的,那肯定会轻松些许。   两两相和,这种人才必须要拉到自己身边啊   想法很好,可现实很糟心,韩婴她是个女子,更糟糕的是她走的还是施政之路,这还能谈什么配合   身为女子,她做不得官,需要在具体岗位上做实事情的施政,又使得她在入宫学自己做女官,给陛下提建议的道路相悖,还和自己成了竞争对手,这   什么叫做有好处自己却用不上啊,这也太让人生气了   在这种情绪影响下,桑弘羊在驿站听到韩盈不在城里都不在意了,他按照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准备来东河村转一转,考察一下韩盈的两个兄长,看看能力如何,有没有举荐的可能。   可惜看过之后,桑弘羊就死了那份心。   在宛安县他们还算得有能力,但这种能力别说放在长安,在山阳郡满地都是,这种程度,就算是韩盈愿意帮两个哥哥,他举荐起来也没什么理由,很难得到陛下的青睐,更何况女子总要嫁人,她难道能一直扶持两个哥哥不成   不过桑弘羊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实在不行,他能族里寻个性格不错的人为韩盈说亲,让对方通过丈夫来执政,又或者给她找个身份还可以的人做主公,再不行她自己推荐个别驾出来间接施政也是个很好的办法嘛。   就是在了解过程中,听过些许事情的桑弘羊,心里也觉着这韩盈可能不太愿意,所以他想尝试一下曲线救国,先过来说服她母亲,再告诉她机会难得,不这么选可就没有,那她上钩的可能,怎么都得有个七八成   桑弘羊算盘打的很好,就是事情发展真不给面子,他这才刚和郑桑认识,需要钓的正主就出现了,这   桑弘羊笑的有些僵硬,道“我四处游学,见宛安县与别处甚为不同,便心生好奇,四处探访,听闻韩医曹你的名声,原本想去县城结交一番,却被告知你不在县城,又有人说东河村颇为富庶,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能遇上韩医曹,可真是巧啊。”   韩盈脸上多了几分了然,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搁这儿玩什么微服私访呢   不过对方不愿意说明自己的身份,韩盈也只能陪着他玩这个游戏,她点着头,应道   “原来如此。”   郑桑不知桑弘羊真实身份,对他虽然尊敬,却没有和有权者相处时的警惕,她往后看了看,继续疑惑的问道   “这两位是”   “娄河令,以及我的情人。”在提到许昭的时候,韩盈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用一个更明显身份的称呼,不只是防济阴郡守,更重要的是扭转母亲对她的想法,省得她脑海中还留存着把她嫁出去的认知。   这么想着,韩盈便叫许昭上前“许昭,你过来见见我母亲。”   许昭擅长察言观色,早就发觉主家对待县令这个老师和自己母亲有所不同,前者随意,后者则有些拘谨,这微妙的态度让许昭行事更加谨慎起来,他摘下自己的帷帽,态度谦卑的上前一步,没有越过韩盈,也没有说话,只是极为恭敬的行了一礼。   长安多美人,除了歌姬,伟丈夫和美少年也不少,许昭在其中能排的上号,却并非最美的存在,桑弘羊看了这许昭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没有多在意对方的容貌,而是想起来他的身份。   若真是他所想的那样,那自己的打算有点难了啊。   桑弘羊在心中叹息,而郑桑则看着许昭的模样她说不出话来。   对方容貌极胜,一身华服更是衬的身材颀长,面如玉璧,这样风流的少年郎,若真是出自宛安县,她早八百年就应该知道,可自己从未听说过,再加上她过往听到的议论,着实让郑桑心中几分女儿不行正事的生气,但看着这少年郎的模样,她又能理解女儿为何这么做,只是,只是这样以后怎么办呢   如今是不在意女子有没有过男人,甚至生过孩子的会更受欢迎,但那前提是正常的婚嫁,不是未婚状态下就与人在一起厮混啊   郑桑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有外人在,她也不好训斥,只能不理会许昭,转移话题道   “你平日里不怎么回来,今天怎么有空了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一听这话,韩盈就知道郑桑心里肯定有些不满。   老人的思维已经形成了定势,而且自己又忙的厉害,平日里没打预防针,此刻突然把许昭拉过来说是情人,那郑桑能开心的接受才怪呢。   分析好心态,那就得对症下药,赶紧多说点好话哄哄呀。   “怎么,我没事儿就不能回来了”说着,韩盈直接走到郑桑身边,揽住她的胳膊,撒起娇来   “我就是想阿母了嘛,这都快一个月没见了,阿母不想我”   见状,桑弘羊挑了挑眉。   在韩盈这个年龄,又做出这么大成就的人,本应该居功自傲,和父母针尖麦芒的对立起来,拉锯战到决出胜负,没想到她如此的能屈能伸,那   自己的想法似乎还有机会   桑弘羊还在沉思,被抱住的郑桑有些不满的脸上,又微微浮现出高兴,但这份高兴不是很明显,她还是抱怨道   “哼,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大忙人时间有多紧之间四个月都见不到你一次人影,今天回来肯定是有事儿,而且事情还不小,赶紧说,不然,今天都别说了”   “我是真回来看阿母你的,哪有什么大事儿”韩盈说着,给娄行使了个眼色,道“不过娄河令到是有事儿要说,我就把他带来了。”   娄行是韩粟的上司,郑桑自然要重视,她狐疑的看了韩盈一眼,随即坐直身体,问道   “娄河令来此是”   “找韩粟。”收到信号的娄行也不含糊,直接道“水渠挖了一半,已经有了泄洪的效果,周围的不少不负责劳役的农人过了秋收也会过来,人多了不少,韩粟最好早点去渠上做事。”   这还真是要事,郑桑立刻应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娄河令通知完了这条,又说提了另外一件事   “我这边离驿站近,最近听到件奇案,隔县出来伙流窜作案的盗贼,打着给达官显贵娶妻的旗号,忽悠家有富财,又有未婚嫁女儿的富户结亲,白日趁着饮酒摸清家中情况,夜间就打家劫舍,将家产洗劫一空,东河村富庶,韩粟走后,还请郑媪平日里小心一些,若真是遇上了,尽快找人拿下。”   听完娄行话的桑弘羊动作顿了一下。   这人编什么鬼话来骗无知村妇…… 第225章 提个建议   桑弘羊这些天多方收集信息,从未听到过有这种事情,十有八九是假的,他目光从这个河令移到了韩盈身上,心里不由得冷哼一声。   看着体贴母亲,实际上却将母亲当傻子糊弄,实在是不诚。   不过,人说话做事向来都是有目的的,这两人编这么个故事,不可能就是糊弄人玩,娶亲,又恐吓郑母不要相信娶亲队,难道,会有什么人过来要强娶韩盈?还有些说不通,以她的实际影响力,宛安还有什么人敢,等等,若是——   桑弘羊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发觉自己刚才的想法恐怕太过片面,内里应该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这让他放弃了刚才的评价,准备再观察观察再说。   相较于桑弘羊快速发现了异常,郑桑就做不到了,她半信半疑的看着娄行,又将目光移到了韩盈身上,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   “真有这样的事情?”   “我也不清楚。”韩盈没想到娄行会这么说,她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直觉顺着对方的话接了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天上又不会掉馅饼,莫说娶亲,其它大好事落到自己头上时,也得想想凭什么落到自己头上,尤其是那种好的没有一点坏处的,背后肯定会有大坑。”   “你啊!别变着法劝我,不就是不要收旁人的东西么?我何时做过这种事情?”   女儿这么一说,郑桑就明白过来,她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至于这盗贼娶亲,要是真遇上了,我就假装称病不见,然后让人去叫你,行了吧?”   韩盈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县内消息传递全靠嘴和腿,以至于韩盈在从辛玉口中得知济阴郡守派迎亲队过来时,根本无法判断这个队伍有没有进入宛安县内,又是不是快到东河村了,所以她才要火急火燎的当天就回来,防止出现耿成已经将母亲忽悠瘸的情况。   但,如果那耿成所带的迎亲队还没有到达这里,需要一天,或者两天以上的脚程才能到,那师父将任务传下去,待亭长发现可疑人员,要么快马上报,等人处理,要么直接拉人把他们当场拿下,根本不会让这些人跑到郑桑面前。   唯一有些麻烦的情况,大概也就是那耿成和济阴郡守派来的人已经狼狈为奸,混在了一起,提前带着两三个人过来,麻痹郑桑的认知,再捏个理由写下婚书,哄着她签了字,让韩盈莫名其妙的变成‘已婚’状态。   不过,这也只是麻烦而已,她早就做了不少准备应对这样的情况,瓷坊根本不在她名下,就算是没有把瓷器献给皇帝,济阴郡守照样无法通过这点来强分瓷坊。   就是如何对抗这济阴郡守上,韩盈还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廉能远通,韩婴和韩粟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呢,现在不打好地基,怎么能继续往上走?”   在郑桑面前,娄行身上放浪形骸的气质全收了起来,看起来像个极为可靠的领导与长辈,最后甚至还说出了传承千年的大杀器:   “终归是为了孩子。”   此话一出,郑桑立刻败下阵来,她轻叹一声,像所有期盼自己孩子成才的母亲,颇为赞同的回道:   “谁说不是呢?”   话说到这里,着实没有再强调的必要,郑桑也就不在继续这个话题,她抬头看了眼桑弘羊,等待着他这个请客人接下来的动作。   而看郑桑的目光过来,桑弘羊就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他笑着邀请道:   “今日有幸能与君相见,不知能否同饮一杯?”   娄行平日里还挺喜欢喝酒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着这个桑弘羊身上有股他讨厌的气质,只是对方能找到郑桑这儿,说明他很想和韩盈结交,指不定这就是条人脉,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不想影响韩盈,娄行索性给她使了个眼色,又和郑桑询问了韩粟的去处,转身便去找韩粟了。   这点时间,正好让韩盈脑海中过了一遍关于桑弘羊的事情。   身份没有明确表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此人有可能是历史上那个桑弘羊,也有可能不是,而相较于不是,是的话,对方隐瞒身份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很难不让韩盈多想,她心里想着此人的态度,衡量他是想要为人面试,还是想要招揽,面上则露出几分笑意,应道:   “阁下盛情相邀,在下岂敢不从?”   有人又拿来了一套餐具,放在了韩盈面前,同时又倒上了酒,桑弘羊举碗,先互相谦让着喝了几口,这才说道:   “我游历各地,从未见过如宛安县这般,处处都有新奇之景的,不知韩医曹你是怎么想到要教导女子学医的?”   “我出身微末,早年不过是在乡间与人行医,见到太多人明明不过是轻症,却因为救治不急而落下残疾,运气不好的,丧命也不足为奇。”   听对方这么问,韩盈先是说了往事,语气中也带出几分饱经风霜的沧桑:   “一个人医术再好,可终究还是一个人而已,有些突发的疾病,相隔半个时辰再送过来,就已经是回天乏术,倘若能直接救治,人极大可能就能生还,将医术多教一些人,总能让这些本不该死的人活下来。”   桑弘羊听着韩盈的回答,注意力却没有放在她说的话上,而是看着她的面孔,关注着她的情绪变化。   “宛安县如今村村都有女医,必定是活了不少本应丧命之人,此行大善,鄙人敬佩!”   “大善算不上。”   不得不说,这种好像只是闲谈的酒局,应对起来才是最费心力的。   若对方真的是桑弘羊,已经是天子近臣,又或者居于高位,那他即便是掩盖了身份,也不会直接询问自己的目的,而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询问,觉着自己判断的差不多了,冷不丁的问个关键问题,又或者直接将自己的问题拆分融入其它的询问中,在看她的反应来综合判断。   这种问法,其原因便是,越是权力高的人,出于各种原因越发的难听到真话,必须通过其它手段配合着判断,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韩盈其实也有向这个方向发展,就像当初她诈楚田那一下。   不过,楚田上报贪污的情况,完全不能套到这场酒局当中,她对下属包容度还是很高的,而且两人做为上下级又极为相熟,试探的目的性和后果都是可控的,可面前的这个桑弘羊——   才刚见面,韩盈能确定的东西太少了。   她只能根据现有信息得出来的判断谨慎回答,并表现出正常的反应,在桑弘羊这样的人面前演戏是很作死的行为,她的演技没那么好,而他在长安恐怕见过更多演技出色的人,若是露出来破绽,那才叫坑自己呢。   综合考量之下,韩盈便选择有限度的随心而言。   她否定对方的夸赞,又顺从本心的说道:“倒是能算件好事,而且我做起来也开心。”   “喔?”   桑弘羊顿了顿。   韩盈这个人在他的了解中有很多面,长安时的不起眼,入宛安方发觉的大才,以及不惧风言风语的自傲,而见面时她自己亲自打破了这点,现在交谈时,又展现出极为坦直的一面,这无疑和达成这样成就冲突,显得人极为矛盾,又如此的……真实。   坦率啊……   “世间之人,能找到令自己所喜之事已是不易,为之小有所成的,便更是难得,鄙人可真是要庆贺韩医曹了。”   桑弘羊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意外自己能看到这点,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说太多来试探,试探多了对方也没兴趣答,索性直接将情绪一转,叹息道:   “韩医曹于宛安所为之事,评个能吏绰绰有余,可惜官场上,女子为吏已是不易,为官……更是从未有过,汝有大才,在宛安这一隅之地偏居,属实是委屈了些。”   “天下贤才何其之多,我做的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   韩盈扫了一眼郑桑脸上浮现的赞同和惋惜,不由得眯了眯眼:   “能否升职,那是上司评定的事情,至于女子从未有过为官……从未有过的事情,又为何不能从我开始有呢?”   关注反应的桑弘羊少有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方的话上,面前的女子面容依旧是那么的平静温和,但话中的锋芒和自傲如入袋的铁锥,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她温和的面孔,刺到他的面前。   桑弘羊沉默了片刻,他觉着自己的想法可能要失败了,但他仍不死心,韩盈可能只是在宛安县这个小地方太久,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富贵,也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所以才这么自傲。   “若你有个夫君,亦或者唯命是从的别驾,长安也能去得。”   桑弘羊的语速很慢,他认真的将两者利弊向她摊开,希望对方能理智选择:   “可若是你非要以女子之身走仕途,那你的前途,恐怕也就是比现在好一些罢了。”   话音刚落,对方不出意外的露出了极为怀疑的眼神,桑弘羊任由对方打量,他不觉着韩盈能够猜到自己的身份,谁能想到天子侍中会为了个瓷器亲自这么个小县?比起来他真正的身份,对方更有可能猜他是洛阳的权贵子弟。   就是不知道这韩盈会怎么答了。   比起来桑弘羊的迟疑,韩盈就简单多了,她打量过对方,突然笑了起来:   “阁下,这样的主意,我师父早就为我出过了,他还说我可以去给郡守当门客呢!”   郑桑脸上的意动突然僵住,她皱紧眉头,问道:“那你怎么不选?”   “因为做不到啊。”韩盈轻笑:   “这世间的男子,在女人面前,大半要叫自己一声伟丈夫,自觉是妻子的天,有几个天能受得了对妻子言听计从的?就算是他今日能忍,明日,后日,十年之后,功成名就呢?再识明理的,被政敌捧杀下也有变化,更不要说能被我拿捏的,时间久了总会心态变化,一句吃女人软饭,能让他恨死我的。”   “人心本就易变,女子嫁人,基本上身家性命尽数落到了丈夫手里,待他不满了,不说拿捏,仅仅是磋磨就够我受的,更不要说我还得忍此人年老色衰,身体无用,这种要我一人吃苦,最后富贵他享的日子,还是有多远滚多远。   将嫁人这点否定,韩盈又继续说道:   “至于别驾这种代我行事的,也差不多,世间亲兄弟都能反目成仇,更不要说这种松散的合作了,总之,我自己能不能成,到底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就算是一辈子蹉跎,我也能一人承担,可把命交给他人代行……呵。   郑桑年龄不小,在这个年龄,嫁人在她的思维中已经固定,而人脑是最会偷懒的存在,再加上她握权太少,大多数情况下,郑桑很容易在旁人的语言,只看到婚姻带来阶级跃升之类的好处,而看不到坏处,直到此刻被韩盈一说,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女儿的确很吃亏啊。   “还真是,升官是男人的事儿,你费劲心力的,根本拿不到多少好,他想休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是啊,而且现在官吏是直接住进官衙,五天才回一次家,妇人又不能随意入内,这种情况下,我嫁了男人反而做事儿更麻烦。   身为男性,又在宫中居住,桑弘羊对女性嫁人后的生存环境认知无疑是很不足的,听韩盈将这些办法全部否定,他下意识生出的想法,是她怎么这么多事儿,别的女子都能行的,她怎么不行?   这样的情绪很糟糕,非常影响他对韩盈的看法,好在桑弘羊并不在意别的女子如何婚嫁,他将那些情绪拂散,很快发现,韩盈说的就是现实。   让两个人,一个以仆人的身份,去做主人该做的事情,另一个人有主人的身份,却要做仆人的事情,这样颠倒的组合,怎么可能维持长久的平衡?   更不要说韩盈所提的,进入权力圈层后,有多少敌人的挑拨离间,在这种环境下,莫说男女,再亲密的合作者,乃至亲兄弟,也难以三十年如一日的互相信任,绝不背叛啊。   他的设想,的确有些欠考虑了。   “这太可惜了。   确定韩盈真要一条道走到黑的桑弘羊叹息道:“你若是男子,仕途上怎会如此艰难?   女性身份对她仕途的阻碍明显可见,韩盈已经懒的接这句话,这除了对她产生怜悯和惋惜外,没有一点作用,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而是提出了另一个可能:   “若我是男子,宛安县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七出三不去在是在西汉中期写出来的,在《大戴礼记》中,不过直到唐朝才开始写入法律,早期很容易就能把妻子赶回家结束婚姻关系。 第226章 新的办法   桑弘羊怔住。   正常逻辑下,若韩盈身为男子,她的成就肯定会比现在高,可不知为何,他突然回想起刚才,自己一直打算的,让对方找个丈夫,又或者别驾,借助男人来施政,结果被对方否定的内容。   他是真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吗?   或许是不知道的,毕竟他看似真诚的出主意,本质上还是为了自己,他并没有在对方的角度和情况下,想过她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最后的收益到底对不对等,甚至,他从一开始就默认了,对方能够视夫为天,对待丈夫能够像宫中的女子那样谦卑柔顺,能用柔和机敏的言语,让丈夫采纳她的建议。   当然,这种默认并不明显,他能够感受到韩盈的自傲,所以设想中,丈夫也会平等的对待她,尊重她的意见,可这种设想,还是隐含着前者——他其实在将这当成一种优待、奖赏。   强者很难体谅弱者正在经历什么,而韩盈如今做的这些,过于正好是出于同为弱者的怜悯,若对方真是男子,韩盈还会有这样的性情吗?   可能有,但很大程度会像他一样,无法感同身受,怜悯程度也会会降低,甚至因为上升的通道对他打开的太容易,他转而去追求更好的前途,而非治理县城。   “农人好些和更好些之间,差距算不上多大。”理清韩盈的想法,面对这样的情况,桑弘羊稍微犹豫,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不认可,但他没有继续这种分歧,而是继续问道:   “说起来,商人不事生产,买空卖空,贪利不义,韩医曹为何如此重视商人?”   在听到桑弘羊这么说后,韩盈心里不可避免的生出了几分失望。   她清楚,古代社会很难有完全对农人处境在意,并希望他们能够摆脱贫困的人,事实上,将农人视为资源,思考能从他们身上拿走最多,而且还能可持续的进行剥削,才是如今合格的官吏,桑弘羊能说出这种话,毫不稀奇。   真正韩盈失望的,是对方有这样的思想,那哪怕他们两个人都认可发展商业,未来也很难成为信任度更高的盟友,只能进行有限度的合作。   “阁下说的商人,是大贾商,多擅投机取巧,强兼土地,收买奴隶,不仅使农人无立锥之地,沦为流民,徒生祸乱,更强枝弱干,危害国家,自然是需要打压的。”   韩盈也不担心这么说对方会生出不满,这是国家基本政策,属于绝对的政治正确,而且对国家来说非常有利,若桑弘羊还没有当官,那做为被打击对象他还会有情绪,可他要是已经是官,那只会赞同韩盈的说法,毕竟他已经不是商,是官。   正如韩盈所想,听到这里的桑弘羊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至于贩妇走卒,经营作坊的小商人,看着不事生产,实则是将农人,或者将某地的无用之物,交换到需要之人的手中,此举虽看似不像农人种植出了粮食那么明显,却也是在创造价值,甚至还有些生活必需品的交换,更需要商贩运输售卖,不然,农人哪里来的铁器、陶碗和盐?”   这是在说套话,根本没什么价值可言。   听完的桑弘羊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年头,他一边思索,一边笑着应道:   “圣贤曰小国寡民,有器不用,有舟车不乘,结绳记事,甘食美服,安居乐俗,可我看,这世上哪有人愿意过上古时候无竹简笔墨,必须结绳记事,无纺织之技,需要以兽皮遮丑御寒,无耕田之能,只能采野果菱角充饥的日子?”   古代没有没有考古一说,但就算不看周围四夷过的什么日子,国内随便找个穷乡僻壤看看,只要此人没有自己骗自己或者被别人忽悠瘸了,那基本上都能想明白尧舜禹,周、战国乃至现在社会生产力是在进步的。   这点,在儒家没有彻底占据主流之前,还是比较普遍的认知,比如韩非子在五蠹中,用古今巨大的差异来说明为何今时要用法来约束臣民,老庄也说了小国寡民需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可惜的是,汉武帝出于统治的需要选择了儒家,而儒家在面对社会生产力带来的矛盾时,由于给不出解决的办法,最后只能提出‘回到过去’,并将尧舜禹禅让的事迹神话,推到极高的位置,鼓吹连君主德行都这么高了,那当时的国家一定是完美无缺的存在!   但鼓吹道德的儒家,是绝对不会提当时的生产力到底如何的,以至于西汉末期就忽悠的上下一心,将再世周公王莽推上了皇位,虽然后世经常说他是什么穿越者,可实际上他颁布的政策就是周时的古制,就是后果嘛——   呵呵。   听桑弘羊提到他认知中古代状态,脑海中跑偏的韩盈收回来自己的思绪,赞同点了点头:   “是即!”   “今古不同,对其态也应不同。”铺垫过后,桑弘羊也开始询问起来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贩妇走卒与豪商之间,还有一部分商人,依民生产业而兴,家产最多不过上百万钱,说善,却还是会高价贩货,说恶,也不至于动摇一地之本,想治,又因人数众多而难以管束,继续放纵也恐成祸患,以官营作坊取代,又恐生污秽,不知韩医曹如何解决此点?”   话说道这儿,韩盈也明白桑弘羊这是什么意思了。   既然她做为女人没办法升官,那抄她现在做的作业,寻找更合适的人才培养在为自己所用,便是更合适的办法了。   这种行为说实话很有点恶心,但当她做到这种程度,分析模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从古至今就没少过。   别的不说,后世那些整个村、整个县统一做某个行业的事情,就是看着某个同乡靠这个发了财,然后一窝蜂的全跟着模仿,因为争夺客户最后全死了的,要多少有多少,当然,活下来的就比较厉害了,直接成了某个行业的集中产地。   商业如此,放在此处也是同样的情况,不过,她做的这些,还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涉及时运和人本性的东西,不是有个几千几万块钱开个店就能模仿的,后世那些有名的网购软件发展史都快被盘烂了,同类型的竞品有出现吗?哪怕是中途杀出来的拼夕夕,它的定位和某宝某京也不是一个方向的啊!   “解决不了。”   韩盈摇了摇头,想让私企不追求利润,让国企没有腐败这种事情,别说古代了,放现代都是个无解的问题,她摊了摊手:   “若有能人,便可治一时,没有的话,只会朝着越来越烂的方向发展了。”   这简直是桑弘羊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他微微皱眉,心里明白对方说的是对的,但想起宛安的情况,还是忍不住反问到:   “可宛安——”   话未说完,桑弘羊便止住了,在韩盈、县令以及刚才的娄河令这些能人还在宛安县的时候,肯定能够保持足够清明的状态,他说宛安情况就是多此一举,   “唔,是我思虑不周,由盛转衰乃万物之理,岂非人力所能逆转?不过,若无能人的话,盛期能否尽力延长呢?”   “能啊。”韩盈回答的极为爽快,这让桑弘羊有些不敢置信,自己问的核心问题这么快就能够得到回答,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心态让他放弃了思考,而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状态:   “还请韩医曹赐教。”   韩盈神态很是认真,她直视着对方,道:“很简单,选女人做事儿就好了。”   这是什么回答?   桑弘羊瞬间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愚弄,他脸色一沉,强忍着怒气说道:   “韩医曹何必如此戏弄于我?”“对我来说,想要延长盛期的办法,就是选女人做事儿啊。”   韩盈表情未变,刚才那句话算的上挪揄戏弄,不过她肯定不会承认的,充其量也就是个玩笑,她不急不慢的反驳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阁下说的‘盛期’实在是太宽广了,不说一一郡,哪怕是相隔两地,能够促使他们维持兴盛的原因都不相同,必须要因时因地制宜,宛安不像边郡,有蛮夷侵扰的同时,还有一个巨大的市场,也不像东莱,能够靠海煮盐,肥的流油,勉强靠着种植草药和行医才有了些许起色。”   随着韩盈的讲诉,桑弘羊的不悦的神色逐渐降了下去,而韩盈则是端起来酒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道:   “只是这样繁荣,是建立在药材能够公平的流转,医者医术有一定水平才能做到,也就是说,我需要一群有能而不慕名利的人,不过这样的人与圣人无异,世间少有,那退而求其次,寻一群我能管控约束的人,让她们保持这样的状态,如何不算延长盛期呢?”   闻言,桑弘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为奇妙的状态。   他认同韩盈给出的答复,但对她话中的潜意思,也就是一群男人在自己手下她管不住这点,感觉很是古怪。   谦虚和直接承认自己能力不行分明是两码事,这么直说,太容易让人觉着英雄气短,是无能之相,不过,反过来也可以说是有自知之明,桑弘羊看着对方过分年轻的面孔,再想想她如今的年纪和性别,逐渐将评价放在了后者。   只是这样一来,换个地,韩盈在宛安县所行的一切,便很难再复制出来了。   在桑弘羊看来,韩盈所实行的这一切,与其说是施政的吏目,更像是一个没有固定场地的官营机构,只不过相较于官营的收益全归于官府、又或者少府,医属的营收变成了治病,平分到了个人身上。   因它刚刚兴起,他暂且可以不考虑其中有一部分,或者大部分收益要归于官府或者少府,只从这样独特的,不依靠场地而是依靠一户户农人来种植药材,同时又大量培养医者的机构,实在是太难复制了。   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来管理,那依靠农户种植药材,很容易让医吏仗权强夺民财,大量的农户收支只能勉强维持平衡,再承担一项欺压,直接就能快进到卖儿卖女卖田最后沦为奴隶的状态。   好的主管太难选择,从制度上防治医吏欺压民众呢?可以,比如和养马和烧制漆器一样,专门圈出块地种药材,但缺点也很显而易见,这样的药材价格肯定会非常昂贵,民众买不起药,自然也不会看病,而不看病,也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医者,医者不仅数量会减少,能力也会下降,提升的人口也会减少……   总之,这么做的话,除了药材,其它什么都得不到。   可对于病人来说,光有药有什么用,能用药治病的医者才能救命啊!   而好医生需要多看病才能练出来,练的时候还需要药材支撑……简而言之,这就得维持农人种植药材,在药材交易的时候还能保持公平……   剖析到这里,事情已经开始进入死循环,桑弘羊已经可以遇见自己在别处复制这个医属的下场,能达到一半的水平得让老天开眼,各种失败坑的他一脸血才是正常情况!   桑弘羊忍不住叹息道:“宛安的医属,大约要成为奇景了啊。”   他是商人出身,在面对能有机会聚拢大量财富,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做不到时,终归是有几分惋惜的,尤其是这样的财富于过于家都是好事,便更让人觉着可惜了。   “女子……不能为官……”桑弘羊不免再次说起对方的性别,只是这次相较于之前不经仔细考虑的馊主意,这一次,他真正直视了对方的性别,并思考要怎么解决,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   “噫!医属如官坊,何必局限于前朝?韩医曹,你前路并非难以寸进啊!”   听到对方将提到官坊,韩盈心中一动,大约想到了对方说的前路是怎么回事,同是也确定了对方就是历史上的桑弘羊,甚至他很大可能已经是天子近臣,她面上不表,同时做出疑惑的表情:   “哦?还请阁下指点。”   可想到解决办法的桑弘羊反而卖起了关子,他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天色已晚,如何继续谈事?不如你我改日再谈。”   说完,对方将酒碗的酒饮尽,也不再继续倒酒,明显是一副准备离开,不会多说的模样。   郑桑旁听至今,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看对方明明说有法子让女儿晋升,却不再说的样子,心中不免升起几分焦急,她刚想开口,便看到女儿冲着她摇了摇头。   这根本不是谢客,是桑弘羊有了能让她晋升的办法,甚至有很高的把握,所以问题变成了,掌握这个升职机会的桑弘羊,凭什么把机会给她呢?   很多穷人幻想的遇贵人,能送钱送女儿还照顾他的自尊心,这和董永遇上七仙女的意淫幻想没什么两样,人与人之间更多的还是等价互换,贵人的扶持同样需要回报,他这么做,其实是开始考察,又或者说——   开始谈价格。   韩盈没有继续追问对方的办法,而是起身行了一礼,问道:“不知阁下何日有闲,我好前来拜访。”   “不用。”桑弘羊拒绝,神色间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你我若是有缘,肯定能再见的。” 第227章 糖壳毒药   回家的路上,郑桑怏怏的问道:   “那桑弘羊不说自己居于何处,那你日后上哪儿找他?你也是,为什么不再多问一句呢?”   多问就暴露了啊!   韩盈也有些无奈,她总不能把这些事情掰开揉碎了给母亲讲吧?   如果是她想的那条路,那两个人从此就是一个派系里的人,挑班底,桑弘羊就不可能只看她诚意如何,还得衡量她未来到底是助力还是拖累,刚刚的拒绝,即可以说是要价,也可以说是试探她懂不懂上层的社交暗语,同时究竟是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所以她一旦问了,很容易留下坏印象,不问,等对方出招才是比较合理的选择。   只是这话不好对郑桑讲,韩盈想了想,直接转移话题道:“阿母觉着此人如何?”   “甚是不凡。”郑桑年龄大了,思维上也有些迟钝,韩盈这么一说,她也跟了过去:   “能游学的,家中不止有钱,还得有人教学,这就不是县里能出来的普通子弟,更不要说是从洛阳这种我从未听过的地方,指不定对方走了多远,敢离家这么远的,护卫肯定少不了,钱、文、权都有,说不定,他家中能有当郡守的长辈!”   韩盈脸上多了几分浅笑。   如果桑弘羊没有用自己的真名,那她的判断其实和郑桑没什么区别,说起来,她还得谢谢对方微服私访时忘了这处细节呢。   “像他那样的人,肯定有婴你想不到的办法。”   被绕跑偏的郑桑很快又绕了回来,她还是放不下的说道:“你说,多好的机会,可现在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这……”   “阿母。”在郑桑第三遍唠叨重复起来之前,韩盈制止住了她:   “所谓升职的机会,也不尽得都是好事,他就算是给机会,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接,此事还不明朗,稳重些也无大概,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贪相毕露,也容易被对方拿捏,到底要如何做我心里也有主意,阿母就别操心此事了吧?”   听女儿这么说,郑桑遗憾的神色僵了僵,她小声念叨了句“我就是担心你嘛!”而后又用正常声音抱怨道:   “儿女大了,用不上我了,多说上两句也不行?算了算了,你自己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念叨完之后,郑桑也真闭上了嘴巴。   这次,韩盈没有去哄。   韩家的家庭秩序在她的调整下已经稳定,平日里虽是由母亲和陶鹊做决定,但大事儿上真正做决策的是韩粟,而最后真正落槌的则是她,在双方都有理智状态下,韩盈愿意哄,那便是母慈女孝,她表达出拒绝的姿态,郑桑也会识趣的不再烦扰。   这样的默契,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现代家庭最让人烦躁的地方就在于,工作还能换,但家庭除非下剔骨挖肉的决心,否则是很难脱离的,古代根本跑不掉,那被绑其中的人,肯定会寻求自身地位和权力提升。   而家庭秩序又受外界的影响,好的也就罢了,郑桑面临的,则是一群想要间接从韩盈这边获得好处的人,那用的手法可就不分好坏了。   最简单的,先投其所好,混熟了就开始捧杀,夸韩盈是个孝顺的女儿,既然孝顺,那对母亲也得是言听计从喽,他求的就是一点小事儿,韩盈随手就能做到,郑媪您开个口就行,什么?韩盈不做?她可真不孝顺,这样的女儿肯定得好好管管!   这种为了自己牟利而定义的孝顺,韩盈抓了几个典型,找到对方犯法的证据,送到了狱掾手里,来了场杀鸡儆猴。   自那以后,基本上没人再到郑桑面前讲他定义的孝顺,而郑桑也能安定于家庭的秩序。   可惜秩序没法保持长久不变,一旦受到外力就开始有失衡的风险,紧接着便开始权力的对抗,而在其中,名义则成为了一项很重的砝码。   孝和婚书一样,都只是明面上的大旗,但这杆大旗又十分重要,强者没握着大旗,还可以从别处找补,而弱者要是被他人抢去这杆大旗,那对方手中的旗帜便会化作弱者无法挣脱的枷锁,使其任由对方宰割。   韩盈面对济阴郡守警惕,便是因为她相较于对方权力偏弱,而郑桑又极其容易送出去这份枷锁,虽然不至于落到任人窄割的地步吧,但肯定得出点血,提前做好准备防止风险才是硬道理啊!   不过现在济阴郡守这边麻烦的是后续如何处理,她也不清楚此人是什么身份,有无背景,应对起来着实让人头疼,倒是桑弘羊这边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但……   他的官路也有点不好说啊。   韩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桑弘羊说的含糊,但官营二字其实已经暴露了方向。   汉代国家的财政和皇室的财政是分开收的,农人的人头税、田税,是大司农管的,应用于整个国家,比如某些基建工程,给官员发工资,边疆守卫将领发粮食,以及最重要的给皇帝修陵墓。   至于而山川林泽,以及商业贸易的税收之类的,是皇帝的私人收益,用来支撑皇帝的日常生活,养后宫,祭祀和赏赐之类的。   而桑弘羊所提到的重点,便在商业贸易内部的官营作坊,它们有点像后世的国企,但很少涉及民生产业,大多制造的物品会供给宫廷或者官府使用。   不过,由于汉代的官员体系还很粗犷,很多认知和后世不同,比如少府并不是后世认知的内务府,是皇帝的家仆,事实上,少府包括下辖的官员大多都是朝廷正职,而且涉及范围极其广泛,宫内宫外无所不包,非常庞大复杂。   只是再属于朝廷正职,涉及匠人、官营作坊的职位,还是官员是鄙视链的底层,毕竟它职权范围狭窄,不是官,晋升也难,皇帝想要任命个女子个这样的吏职,而且从事符合和女性相关(接生)的事情,那其他大臣会有争议和反对,但肯定会比韩盈想要做县令、当郡守容易的多。   桑弘羊会这么笃定的说她能升职,也是出于这点。   隶属于少府名下,那便不用担心换个县令说裁女医和医属就裁,未来的道路也清晰起来,而且以桑弘羊的意思来看,他怎么都得让她在进步一层才能体现他值得追随的实力,那从县升到郡,管理一郡的医属便是最好的体现。   甚至,对方还会许诺,她持续努力,日后说不定能去长安管理全国的医属,好处有很多,那,得到它的代价呢?   韩盈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两个词。   职权受限和天花板降低。   有她和尚傅在的缘故,医属内的女医并没有集中在行医和种植药材上,她们至少还参与了农业以及基层矛盾调节……可一旦固定在官营作坊上,这些事情可能都要被砍掉,毕竟固定职权范围后想和其它官吏协调就是非常难的事情,这样一来,医属对人口的提升肯定会下降,还会反过来影响医疗行业的发展。   当然,再影响,真铺开医属后,所创造的价值也是巨大的,那第二个问题来了,官营作坊属于少府,少府同列九卿,往上是三公,往下是尚书,再往下才是太医令,是国家医药的最高官职,以女性局限的身份来说,她拼尽一生,最后的终点可能也就是它了。   理论上来说没什不好,问题是,汉代没有后世标准的品阶,是以俸禄来看大小,而现阶段,太医令的俸禄只有六百石,顶多是个中等官职。   不过,若真是医属能够全方位铺开,以其所掌握的权力和创造的价值,主管天下医药的太医令肯定要提升俸禄的,到达两千石也不是没可能,但问题是,前期她没资格做太医令,肯定要由对方管辖,后期太医令地位提升的好处,一定会和她韩盈有关系吗?   韩盈觉着,很大可能是没有。   其他大臣或许会容忍一个女子在县里为医曹,在郡里管理一郡的药作坊,但他们不会允许女子在中央任职偏政事医官。   这种不允许甚至不需要直接口说,就像韩盈当初直接通过命令女医们禁止男孩参加考试一样,给她设置一个最高通向皇后、太后的职位,再将其它药材储存、流转之类的关键职位换成男性,直接就能堵死韩盈和后来女性其它的上升通道。   这样的设想一定会发生,因为庞大的医疗系统必须划分出不同的职责,而由医属创造的价值太高,肯定会有不少人想过来分一杯羹,如此一来……   要桑弘羊打算给的路,真是她所想的话,那和绝路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对方是天子近臣的话,她还真不好拒绝,还有济阴郡守……麻烦啊。   韩盈揉了揉发疼的脑袋。   她的前路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汉武帝时期是变革的时代,少府专营的盐铁、铸币等原本属于皇室专享的财富都被他划归了国有,出身商人,游侠、奴隶的普通人也能权势滔天,留于青史,性别会影响她的前途,但不至于最后只做个义姁(汉武帝时期,王太后身边的女名医)。   起步和路线很重要,不能出错,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韩盈在苦思未来,离开的桑弘羊也在思索要找什么人。   正如韩盈所想,他的办法就是走挂名少府的太医令下,走官营作坊的道路,只要说服皇帝,那安排个女子在郡中往下设立大量的医属算不上什么难事儿,就是这样做牺牲了韩盈的部分能力,她能治理好一县,那一郡也是没什么问题,而管理官营作坊,那能保证药材和储备医生,就已经是顶天了。   从韩盈的角度来说,这肯定是亏的,但对于桑弘羊来说,付出一点代价获得大量的药材和人才储备体系,那简直是赚翻了好嘛,至于韩盈——亏就亏吧,谁让她是女子呢?   将韩盈放在一边,桑弘羊着重思考后续要如何做。   朝中的人肯定能看出来医属的价值,他们才不会放过这块肥肉,若韩盈是男人,他直接推对方上去做主管,将这些事儿全压下去,偏偏她是女子,想主管此事太难,别人想要分权,直接将她做的事儿拆分换成男子,又或者把后续运输之类的事务拿去即可,难度极低。   想不被人分羹太难,既然羹肯定是要分的,那还不如他推荐些自己人上去,没合适的话,和太医令做些交换也不是不行?   有人在谋划未来,那就有人在谋划现在。   长亭,陈吉听着屋内吵闹的喝酒声,整个人脸色越发阴沉。   整整一个下午,这耿成什么事都不做,光在这儿与人喝酒聊天,吆五喝六的,不怕耽误正事吗?!   听着屋内传来的劝酒声,陈吉心中止不住的烦闷,却只能继续在屋外等着,这让他整个人越发的烦闷起来。   身为郡守心腹,此行的主管,如今却混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可恨!   陈吉再从心里生闷气,也改不了自己无能的情况。   是的,就是无能,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因为济阴郡守衡朔本身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里出来的。   景帝时期,有选良家女做宫女,后来这部分宫女有一部分重新挑选,给武帝做了姬妾,其中就有一位是济阴郡守的姊妹,对方被武帝临幸之后,找到时机举荐了他,这才被武帝提拔,后来安排去做了郡守。   而在没有被举荐之前,衡朔不过是俸禄不过二百石的小吏。   且不论他本身执政能力如何,仅仅是这个工资水平,家中也培养不出来什么有才能的仆人。   偏偏济阴郡守给陈吉的任务,是让他带着二百来号人,去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宛安县做事,其中还有一大半是在济阴郡招来的游侠,本就已经是死亡任务了不说,里面还有一个特别擅长洞悉人心弱点,同时嘴巴还非常好使的耿成!   那陈吉逐渐丧失队伍的管控权,从原本应该说一不二的人,变成听别人命令行事,还给憋屈守门的情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屋内吵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两道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呀’的推门响动,耿成那张让人厌恶的,已经喝到发红,明显就要醉倒的脸便露了出来。   陈吉没按耐住情绪,语气极冲的问道:“耿成,你喝到现在,还没问出来那韩盈家住哪儿吗?!”   “早就问出来了,连瓷坊在哪儿我都知道了。”   “什么?”陈吉一愣,他在屋外听到现在,明明一个关于瓷坊的字儿都没听到啊?   “你怎么打听到的?”   耿成努力睁着眼睛,可最终还是只睁开了一半,他眼神浑浊,整个人醉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昏过去,含糊不清的回道:   “这个你就别管了,那韩盈在本地根基不浅,直娶还是算了吧,要是想要瓷器,我看还是得分两路走。”闻言,陈吉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狠狠的瞪了此人一眼。   耿成胆子再大,也没办法把骗术持续到现在,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想跑,只不过一直被陈吉安排人看着,跑不掉,耿成也只能承认自己是在说谎,但路已经走这么远,他们总不能掉头回去吧?更何况这么多人呢,被旁人知道了,郡守也丢脸啊!   所以陈吉只能和耿成交易,要尽量将此事给做实了。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而暗地里嘛——   陈吉能力不足,济阴郡守还把他派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哪怕当初耿成讲的天花乱坠,济阴郡守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但瓷坊实在是太香了,赌一把,说不定它就成了呢?   而赌的过程中,怎么把自己摘出去就很重要,锅肯定要扣在耿成头上,但耿成的配合度肯定会很低,所以还需要有人控制住他,关键时刻还给给他顶上,那,陈吉这个人存在就很有必要了。   他能力不足,但是他忠诚啊,还是自己的家仆,能够一丝不苟的执行他的命令还会保持沉默,仅此一点,足够让衡朔用他了。   现在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耿成不仅没有跑成,还被陈吉压着合作,准备一致将瓷坊搞到手。   “这么说的话,那得动点武力了。”   说话的人是朱宽,他是此行队伍中,游侠比较信服的大哥,好财擅武,他道:   “趁现在才刚过申时,赶紧分一下人手,让我带几个兄弟,赶紧出发?”   “这主意好。”   耿成立刻赞同道:“快马加鞭的抢了人就走,旁的也不知道你们是谁啊!”   二对一,再加上这些游侠们不是本地人,又不打算带太多人手,应该不会有单干的打算,衡量过后的陈吉点头:   “那行,就这样办。”   将人分好,朱宽带着人前找耿成探听出来的瓷坊,陈行继续让人看守着耿成,自己则清点好队伍,并催促众人清洗好身体和衣衫,明日板板正正的前去迎亲。   忙碌的陈吉没有看到,看似被他控制的好好的耿成不知何时在自己衣裳里缝好了夹层,足足塞进去两块金饼,看样子,明显是打算逃跑,而另一边,一个从县城骑马赶过来的小吏,正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们。 第228章 新的思路   娄行遇上这些人已经是两天后了。   至现在为止,需要挖的水渠位置、准备的工具和人手怎么安排,早就固定下来,并且成了定例,而有了韩粟在,娄行也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工地上监督,所以他和韩粟一起露了次面,转头就回来了。   没办法,到了年龄,哪怕外表上看着和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内里还是能够感到明显的衰老,年轻时连轴转两三天,晚上只睡两个时辰,人照样能继续起来工作,可现在一天睡不好,第二天保准头疼。   工地上的饮食太差,休息环境也算不上多好,更不要说一开始忙碌事情多到根本停不下,为了身体着想,他决定先让事情由韩粟管着,等正式开始的时候,他再去工地。   而在回来的路上,娄行正好遇上了这群被压着的人。   大约二百个穿着新衣服的犯人全被背手绑着,就连脚也被一条绳子拴住,再加上后面的马匹和装满箱子的马车,很难不让娄行多想。   因修水渠的缘故,不少吏目都认得他,更不要说为首的小吏就在县里做实,询问也是件容易的事情,娄行一问就得到了回复,这队人果真是济阴郡守的迎亲队!   那小吏知道娄行和县令交好,此事又与韩盈有关,自己带人擒住他们是件大功,于是竹筒倒豆子般的将抓人的经过全说了一遍,还将从抓人时,他们的争吵谩骂中得知的消息也抖落了出来,最后更是邀功的说道:   “朱宽这个匪首跑的太快,我们这边马不够,没抓到人,好在瓷坊有人护着,他们还没靠近墙就被兵卒给抓住了,现在都在那儿!”   说话间,小吏还指了指十来个身上极脏,脸上还带着伤,和其他身上极为整洁,看起来完全是两波人的青壮。   娄行拧了拧眉头,问过小吏的名字,又客套两句后,先加快速度回了医属。   彼时的韩盈在苦哈哈的加班。   没办法,她堆积了快一个月的事务没有处理,需要看的竹简安几已经放不下了,直接在席子上堆成了小山,这还是于秋已经整理过的!   再不抓紧时间把它们看完,大量没有她认可推行的工作将会成几何倍增长,直至把她淹没。   所以韩盈就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就赶紧回来加班,从早到晚,饭草草吃过就行,硬是再今天将需要看的竹简削减到了三分之二。   看着效率高,可实际上韩盈的办公速度没快多少,有些事儿甚至因为需要找人问清楚反而更慢了一些,能一口气做这么多,还是因为它们本来应该是是这个月内逐渐出现的,所以看起来时间才长,效率有些偏低。   而对于韩盈来说,效率不能决定一切,相较于一两天解决一个月的事务,事情出现就解决才是最好的,她这是运气好没有遇到大急事,不然隔个十天半个月的,指不定恶化成什么样子。   刚拿起来一份竹简,娄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他在门外就高声喊道:   “韩婴,人已经抓到了!”   人?迎亲队?   韩盈竹简放下,看着在门口脱了鞋子进来的娄行,问道:“是迎亲队?”   “对,就是他们。”娄行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韩盈面前,将朱宽带人袭击瓷坊,以及耿成偷跑被抓回来都说了一遍,又道:   “此三人各有心思,被抓后稍微一诈,便交代了大半,只是话中还是有所隐瞒,那耿成和朱宽一起从长亭亭长口中打探消息,居然让陈吉守门,实在是不符合他的身份,这般能力,若没有济阴郡守在背后嘱咐,是想不到时刻看守耿成,防止他逃跑的。”   “让一群游侠过来,本就是有明娶不成,直接抢强的打算。”   济阴郡守的行为有多无耻呢?这就有点像西游记里面玉帝派孙悟空去看蟠桃园,贪财无度的人守满是金子的库房,某些公司故意将一个性格刻薄又没有能力的人,提拔成某几个看不顺眼的人当领导……   做这件事儿的人难道不知到猴子就喜欢吃桃、贪财人克制不住会拿钱,而性格刻薄的人有了权力肯定会欺凌下属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做必然是有其它的目的,诸如就是毁了今年的蟠桃盛宴,想杀了贪财之人又或者逼迫这几个看不顺眼的人自己主动提离职罢了。   济阴郡守的行径其实就是如此,而更让人恶心的地方在于,这么做韩盈是没有直接证据的,她顶多只能证明对方被耿成骗的很惨!   韩盈神色不愉,她道:“这济阴郡守做事太过圆滑,我猜他肯定私下吩咐了陈吉,只是就算是我们想办法让他说了,无论是从律法还是情理,都没人信的。”   娄行也叹息道:“是这么回事儿。”   情感上,那陈吉在宛安,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说出的话有屈打成招之嫌,而律法上嘛——   汉律,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听而弃告者市。   也就是说,儿女状告父母,儿媳状告公婆,奴隶状告主人,主人的父母和妻子,官府不仅不听,还会直接杀了。   韩盈的情况,虽然不属于直接的奴隶告主,但也包含其中,简单来说,法律上根本不会承认陈吉的供词。   本来工作加班人就容易火大,更不要说此刻还听到这样的事情,对方就差把刀子架她脖子上了,韩盈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个济阴郡守背后没什么大关系,比如和咱们山阳郡守有联系之类的?”   “这我不太清楚。”娄行摇了摇头:“不过,此人出身不算多好,靠着家中有姊妹在宫中才做了郡守,就是姊妹是否受宠我就不知道了。”   听完这话,韩盈就差没拍一下大腿了。   娄叔不清楚汉武帝后宫怎么样,她还不知道?关于汉武帝到底喜欢陈皇后、卫子夫、钩戈夫人还是李夫人的大战瓜,她都不知道吃多少回了,算算时间,现在正好是陈皇后在位末期啊!   粉黑大战各种各样的黑料和洗脑包太多,对于这几个人的纠葛,比起来‘爱汉武帝’,韩盈更习惯于从利益角度去分析她们的行为,此时的卫子夫是没有选择和反抗能力的受害者,而陈皇后嘛,则是有伤害能力的受害者。   金屋藏娇是后世编撰的典故,她的婚事说白了不过是母亲的又一场政治投资,虽然很多人说,她做为太子妃和后期的皇后享受了非常好的待遇,所以她后期那样也是该得的,但问题是,这份待遇没人知道她到底想不想要,而她也没有退出的机会啊。   等刘彻当上皇帝后,馆陶公主便开始索要自己投资的回报,这份压力不可能只给在了刘彻身上,想必陈皇后也要承担不少压力,更糟糕的是,她无子。   从后世医生的角度出发,这对二代表亲生不出孩子很大程度是件好事儿,但陈皇后不知道这点,封建社会下哪怕贵为皇后,仍逃不掉生育的压力,甚至这份压力会因为她尊贵的身份而更加庞大,毕竟——   老刘家真的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而汉武帝已经洗清了自己不能生的嫌疑,所以,陈皇后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宫内宫外人的嘲讽,母亲给予的压力,皇帝的忽冷忽热……   现代人面临这样的压力都得焦虑,而持续数年在这个环境内的陈皇后更好不到哪里去,人在不理智的情况非常容易情绪化和有攻击倾向,也就是说,参考卫子夫遭遇的情况,济阴郡守的姊妹在后宫应该非常默默无闻,不然,不是她坟头草一米多高,就是济阴郡守已经死的没影。   这种级别的外戚忌惮程度就很低啦。“回头再审一审陈吉就知道了。”   心里有了判断,韩盈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她微微皱眉:“倒是这济阴郡守——”   “你若是担心对方报复,也不是没有处理办法。”   看韩盈似乎不太想和济阴郡守对上,娄行也不觉着奇怪,他出起来主意: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将这些人判成流匪盗贼,充到城旦舂或者直接交到我手里,不消一二年人就都能死干净,济阴郡离这里数百里,那郡守也不能隔这么远过来就为了找人,人死事消,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莫说汉代,现代监控没有普及之前,很多外出打工的人意外死亡,若没有工友和同乡在,而自己又没有携带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那警察是没法通知其家属,而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已经死亡,只能苦苦等待自己的丈夫or儿子归来。   而当时的很多犯罪分子,就是利用这点,将人带到废弃的矿场或其它偏僻地点杀人,进而潜逃数年。   当然,这种情况随着监控普及,不仅逐渐趋向于消失,更因为刑侦技术的提高,几十年前的旧案也能重新研判,将犯罪分子抓回归案。   不过汉代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外出的人死在外面,等待的人很难判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而调查的难度使成本加高到人难以承受的地步,很多人最后都会选择放弃,这也是为何古人不喜欢外出的原因之一。   只要封堵好底下人的嘴巴,或者说连嘴巴都不需要封,光从程序上做得更加合理一些,这些人就可以有来无回,而济阴郡守呢,他从派迎亲队出发到收到消息,怎么也得有个大半年,再加上遇上冬天信息不畅的缘故,时间甚至可以拖到明年春季末。   等他真正察觉到不对劲,想要派人查的时候,时间过去近两年,人已经消失,而凭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更不可能查到确切的证据。   面对这样的情况,济阴郡守若是聪明些,直接闭嘴不多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是济阴郡守还是迎亲队,他们的行为都已经突破了底线,对于娄行提出的处罚方法,韩盈并没有觉着残忍,只是她突然有了新的灵感——这件事对整体局势影响。   “娄叔,你觉着‘济阴郡守衡朔骗婚’这个案名,能吸引多少人围观?”   “你打算上报?”   娄行抽了抽嘴角,若他不知道这个案子的全貌,仅看这八个字,那兴趣可不是一般的高。   这可是朝廷命官,一郡郡守!做下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情和当众拉屎有什么区别?   不清楚韩盈要做什么娄行忍住笑意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郡里案子判不了得上报到长安由廷尉判决名字起的独特不假但内容还是普通了些不过身为郡守被骗子耍的团团转也能吸引不少人过来看热闹……你问这个做甚?”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韩盈说了句和娶亲毫无相关的话她摊了摊手道:   “不管是我还是宛安积累的财富已经能够吸引外界的窥视说不定一两年内郡内就有人要调动师父的职位来摘桃子我等无权无势斗起来肯定要两败俱伤我想了很久权我短时间内有不了名呢?”   “咦?”听韩盈这样说娄行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名声能够转化为权力吗?   当然是可以的。   比如说娄行最清楚的游侠吧早些年的时候游侠们的质量还没有这么低在高祖时期自函谷关以东人人都希望和与孟尝君相似的朱家交朋友。   而汉景帝时期有个叫做剧孟的侠客家无余财但母亲去世时过来送到宾客的车辆足足有上千辆。   等到了七国叛乱周亚夫带兵平叛他赶到洛阳 第一个找的就是剧孟而当剧孟表示支持朝廷时周亚夫第一反应是此战稳了。   朱家、剧孟无官无财但是他们的政治影响力还是达到了一个极为骇人的地步不可否认   这是战国特定情况下的遗风甚至从汉朝稳定基层开始游侠们就不可避免的走向了衰落直至衰亡但他们如今还存在就代表这条路韩盈还可以走一走。   “是个可行的办法。”   回想起过往的例子娄行不由得点了点头紧接着他脸上又多了几分难色:   “只是你的情况有些独特再者这上报的案子又以精简为主又能扬什么名?”   “上报的案子是给陛下告状。”   韩盈笑着说道:“至于扬名还得靠那些行商他们往案子里面添油加醋多说些细节就容易的多了更何况一郡郡守骗婚这么劲爆的事情想来也是件很不错的谈资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伦理和丑闻是最容易广泛流通的话题济阴郡守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她也不能客气不是?   至于标题和正文意思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符是济阴郡守衡朔被骗婚这点……   她就是标题党了怎么不服有本事来咬我啊! 第229章 借机扬名   既然这么打算,韩盈就和楼行开始合计,如何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写得更合理,最好还有一点跌宕起伏,吸引的人越多越好。   商人这边字数限制比较少,写个上千字夹带上各种私货一点都不难,但案件呈报就比较麻烦了,一方面案件报告本身就有专门的格式,禁止添加无关紧要的信息,其次就是由于书写工具的限制,必须尽可能的缩写内容,只能保留关键信息。   这么一来,除了标题惊悚能吸引一下人,正文内容枯燥的让人根本没有多少看下去的欲望。   即便是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待卷宗写出来一看之后,韩盈还是有些不满,她将竹简放下,对着娄行说道:   “不行,娄叔,你我不是积年的老吏,能将事情简写出来已经是尽力了,可这样效果太差,吸引不了人不说,济阴郡守也太模糊,好像此事他就是个受害者似的,这对我们太不利了。”   娄行是建造出身,又不是专门干判案的,自然写不好卷宗,他也不恼,只是将笔放下,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能用的证据证明济阴郡守想要害我,还真是麻烦,唔、、”韩盈沉思了一会儿,有了想法:   “济阴郡守受害者的身份,描写的再深一些,让人看起来像个蠢货,如何?”   娄行顿时眼前一亮,他抚掌笑道:“好主意!”   “至于不够吸引人这点。”韩盈说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曾经玩过的剧本杀和无限流小说,以及各种解密游戏。   “我看看能不能用多角度叙事,以及调整人物顺序来吸引人观看吧。”   这又是新词,娄行稍微怔了一下,用了两三秒才理解了意思:   “那还是你写?”   “还有那么多事儿要做呢,我哪里有时间写这个?”   说着,韩盈指了指自己身旁还剩了不少的竹简:“案件卷宗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门的人来吧,等我把手头的这几个竹简看完,我就去找狱吏,这种东西还是他写的多。”   狱吏,汉朝无论是县、郡都有的一个岗位,担任的人需要熟知法律条文,并在县里行政工作需要的时候举出相应的条文,并对其做出解释,书写整理卷宗也在其中,非常适合帮韩盈做一下这份工作。   关键的竹简韩盈已经看完,剩下的再拖一天也不是不行,在房间里坐了这么久,韩盈只觉着自己整个人都僵的不行,看看太阳影子到了下午五六点的样子,她便放下了毛笔,起身活动了几下,而后拿着她第一份的竹简就回了县衙。   狱吏是个积年老吏,不知写了多少份卷宗,又经受了多少次领导的刁难,此刻面对韩盈的要求,依旧是面不改色地表示没问题,明天就能将韩盈需要的卷宗写好,而后直接去了监狱找被压过来的那些罪犯们取材。   这也算他们幸运,汉代可没有闲粮,能够像现代那样,未判罚前什么都不干,只需要在房间里呆着就给供饭,在收监阶段,要是家里人给钱也就罢了,不给钱,那直接拉到官办工坊里做工。   这也是为啥汉代的官营作坊这么庞大普遍的缘故,劳动力来源充沛且免费,比起来还需要雇工给分成的私坊,成本降低的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成本降低是成本的事情,能不能盈利和钱到底去了哪儿又是另外一回事。   被抓过来的迎亲队们今天第一天来,需要审理案件,自然没有过去强制工作,韩盈对这个没多少兴趣,便先回了师父尚傅那儿,将自己的设想和前日所见的桑弘羊都给对方说了一遍。   人长了张嘴,那有话就得说,且不论,因为不交流而导致隔阂乃至背叛的事情,仅仅从信息上来说,如今消息本来就流传不畅,若是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对方按照自己已有的信息处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坑她一把,还是多交流一些比较好。   韩盈把自己这边的事情说完,尚傅也没有隐瞒的讲了讲郡里传过来的消息,除了一些杂事外,有一条正好佐证了韩盈的猜想。   郡里已经有人知道了宛安在修水渠,不过消息还不广泛,而且没有具体数据,暂时还很安全。   而除了这点,还有一条私信让尚傅在听到韩盈提及桑弘羊时,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直到韩盈说完,他才道:   “齐枢说,长安来了位天子近臣,其名就为桑弘羊,照你的形容,年龄也对得上。”   “怪不得他会这么有底气。”   韩盈没办法说自己知晓一部分历史,索性也不说自己之前的那些设想,只道:   “不过,他所提的方向,我不太看好,怎么说呢、、有一句话说的好,乱世方能出英雄,这不是平时没有英雄,而是在一个已经形成体系的固定环境中,没有英雄出头的机会,这就像是战国有那么多布衣明相,但现在却——”   “都是功勋权贵,外戚之流担任,对吧?”   不用韩盈多说,触碰到阶级壁垒,以至于蹉跎十几年都不得寸进尚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只是,他的招揽于你而言,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   闻言,韩盈立刻从脑海中拉起了警铃,许昭的面孔,董氏女的故事在脑海中不断交织,她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如临大敌。   事实证明,洗脑无处不在,而身处其中的人哪怕是清楚这样对自己不公平,也因为局势而被诱惑,进而主动跳进对方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这不是最好的机会。”   韩盈坚定的摇了摇头,她看着尚傅,道:   “我还年轻,人生漫长,百里奚七十为相,高祖也是年近半百方才起义,谁说未来我不会有更好的机会?再者,此人给我指的路,明面上利我,实则利他,不过是将我做为工具而已,我若是应了,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因是反驳尚傅,韩盈的话有些重,她对桑弘羊态度是好感偏上,可以考虑交个朋友,人与人交往间,哪个不是出于利益考虑自己呢?只不过因为她的性别,桑弘羊觉着投资她带来的回报太低,所以才两次都给出了韩盈比较反感的选择。   尚傅也清楚这点,他叹息道:“你若是……唉,不提这个,说说旁的,我走后,哪怕是让你接任县令,也不会是什么易事,想往上升,郡里怕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职位,比起来这样的路子,还是桑弘羊提到的此点更为靠谱一些,若是觉得不行,再与他讲讲条件?”   韩盈低头稍微沉思了一下。   身处于现代,耳闻目染间,能够得到大量社会运转的知识,这些东西放在现在,必然会成为一个家庭的不传之秘。   就像此刻,韩盈清楚的知道,一个已经成熟的体系内,除了利益划分已经固定,一定有大量的,上层拿来限制中下层,同时又有中层给自己后代开后门的规则,所以那些稳定的行业,再聪明的基层人进去,最终也会逐渐平庸,拼尽全力,顶多做个中层。   所以,如果想要逆袭成为上层,那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跳开上层和中层所制定好的规则,走一条他们还没有摸透参与的全新道路。   但这样全新的道路,肯定会充满各种风险,同时会带来更多的变化,这一定程度上会触犯守旧势力的利益,他们会不择手段的扼杀掉这种对旧有秩序产生破坏的新道路。   韩盈清楚,她的成功有很大偶然性,没有出错,那边没有防止出错的经验,时间也太短,也没有多大可的复制性,同时她们这群人的性别也是问题,在这么多的不利条件下,桑弘羊应该很难再退一步,让出更多的利益。   因为这样一来,作为举荐者的他,将承担极大的压力,而得到的收获,根本不足以持平他的付出。   “太难,倒是讲条件……我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喔?”   尚傅半眯着眼,问道:“什么想法?”   “请他直接向皇帝举荐我,而且是持之以恒的举荐,至于代价嘛,直接砸钱就好了。”   只是说完,韩盈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恼的神色:“可惜我现在手头没多少钱……嗯,回头问问左仪,问问她愿不愿意试试奇货可居吧。”   直接向皇帝举荐?!   尚傅完全没有想到韩盈会给出这个选项,他呆愣了一阵,好半晌才喃喃回答:   “这……好像也不是不行?”   何止是可以。   韩盈回想起当初桑弘羊劝她嫁人的态度,如果她是男人,或许当时就已经把酒言欢,而后对方表示要送一场富贵,转头向皇帝举荐她了吧?   面对旁人给予机会时的区别对待,韩盈向来是很冷静的,不会对此事,包括实施此行为的人产生太多负面情绪,当然,到了她给别人机会的时候,对于自己实施区别对待,也不会有多少心理负担。   相较于桑弘羊给的窄路,尚傅当然是更倾向于直接向皇帝举荐自己,他念叨着自己果然老糊涂,没有年轻人脑子快,直接默认了韩盈就这样去做。   也不知道是桑弘羊已经把韩盈的底已经摸清楚,在外面闲逛太久,还是两个人念叨过他的原因,第二天韩盈刚去狱吏那边拿过来卷宗,正认真观看的时候,一个文书过来,扯着她的胳膊就跑,边跑边道:   “韩医曹,有天子诏使到了,县令叫你快去迎接!”   桑弘羊终于来了?   韩盈被拉着前跑,脑海中不由得闪过这个念头,她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小册,又没办法回去放下,索性扯回来自己的胳膊,将不过二十厘米的小册放进袖中口袋里,跟着文书一路到了正厅。   正厅内,等待的桑弘羊换了一身更加华贵的锦服,证明身份的符节、绶印垂在腰间,佩剑的侍卫站在他身后,衬的他格外威严。   “韩医曹,别来无恙?”   看韩盈站住,表情有些惊讶,却又很快被她压下去的样子,桑弘羊心下满意,而后笑着说道:   “昔日听娄河令说,它县有流盗四处逃窜,不知如今是否抓到?”   韩盈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了小册。   对方的话来的有些莫名,着实看不出他到底是为了那济阴郡守,还仅仅是为了敲打,不过想想自己这些时日收到的消息,底下人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员,那,后者的可能性就更强了。   这是在用她向母亲撒谎这事儿,来打压她的气焰,在尝试拿捏她呢!   “流盗没有抓到。”   韩盈嘴角露出一丝丝笑意,她将自己袖中的简片拿了出来,回道:“不过到抓到另外一群人,还和济阴郡的郡守有关系,诏使现感兴趣?”   另外一群人?济阴郡守?   桑弘扬本想提及此事,让对方乱一下阵脚,没想到对方还真能给出来答复,而且牵扯的人还这么大,这让他先停顿了片刻,衡量过后,只能先接过来小册观看。   自从尚傅开始整治政务,强调廉俭,县里对竹简的使用也开始珍惜起来,达不到长度的竹片也被收集起来,编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不成简的小册,用来写写草稿,做点工作记录什么的。   而那位狱使在帮韩盈写卷宗的时候,因不清楚她是否还需要修改的缘故,便没有用正式的竹简抄写,而是用的这样的小册,巴掌大,两个手掌宽,不沉的同时,内容还极为有意思。   狱使没直接综述案件怎么回事,而是将瓷坊被袭,送政务的小吏发现来人刺探宛安情况,以及这些人说是娶亲,拿出的证据却破绽百出,甚至还想以势压人,结果被压回县衙审问,而后记录这些人的身份、口供、交叉比对出一个令县里无法判断的结果,需要递给上层判决。   这样的卷宗,看起来就有意思多了,而且还不着痕迹的将人导向了韩盈所需要的结果,如今正好需要一个外人试试效果。   只是,桑弘羊没有露出吃惊或者是厌恶的情绪,反而莫名多了几分喜悦,甚至脱口而出道:   “妙啊!”   瓷器运输困难,又是个新鲜东西,量也少,传递的范围算不上多大,不过是一州之地,桑弘羊正愁怎么能不着痕迹的让瓷器热度更高,还得让更远的诸侯国也能听到它的名声呢,这不是有机会了吗! 第230章 消息扩散   “这耿成好大的本事,竟能说动一位郡守不远数百里,娶未有父母之命,直接约定成婚的女吏?”   桑弘羊眼中多了几分讥讽,将竹简上不同视角的情况全部看完,轻哼了一句,道:   “本就是冲着瓷坊来的,再有些别样的手段也不是不可,倒是韩医曹,这上面为何处处袒护这济阴郡守呢?”   韩盈倒也不奇怪桑弘羊情绪为什么这么外露。   虽然在献瓷中,她是最重要的开始,但在论功行赏中,受限于身份地位,她肯定是最弱,最不起眼的一部分,做为天子近臣的桑弘羊是不可能为了她专门跑一趟的,不过,对方很有可能为瓷坊跑一趟。   毕竟技术和实操那就是两码事儿,更不要说制作过程积累的各种无法被记录下来的经验,寻找瓷土的麻烦,总之,如果对方想要借助瓷器做些什么,那跑一趟原产地绝对是最优选。   韩盈相信在后世做为国宝,宫廷御供、远销海外的瓷器绝对有这个魅力!   而在这种情况下,这瓷坊已经和对方的升职加薪绑定在一起,利益差点受损的桑弘羊不发疯才怪。   至于对方说耿成没有那么大能力那点,韩盈还真不赞同,后世那么庞大的裸聊诈骗杀猪盘投资赌博产业证明,意志力再强的人只要有弱点,肯定会因为旁人的诈骗入局,古代也不多让,汉武帝在寻仙上不知道被骗多少回了呢。   也就是说,这件事耿成在其中肯定也起了不少推动作用,他被判罚一点都不无辜,当然,济阴郡守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他不会做下这样的安排,如果可以,韩盈想弄死这两个人,而她不这么做,桑弘羊怎么可能不清楚?   “没有证据,我一个小小的医曹,怎敢诬陷一郡郡守呢?”   “可惜了,在下也没什么证据。”桑弘羊脸上多了几分遗憾,他道:   “甚至连你的封诏都送晚了两天,不然,这些人袭击的就不是私坊,而是官坊了。”   “封诏?”韩盈眼中有些疑惑,看对方伸手指了指安几上的木盒,她便快走两步上前,伸手拿起来观看。   一个县吏的爵位晋升,别说轮到皇帝亲手写封诏了,就连身边的侍郎都懒的写,最后交给朝中转办部门写好的,所以只用了简单的白绢,也没有绣纹,不过需要加盖的印鉴都是齐全的,而上面还有皇帝的特封,也就是多给的土地。   韩盈没想到自己还能保留瓷坊,她按耐住心中的喜悦,思索起来桑弘羊的用意。   袭击私坊和官坊是两种不同的罪名,前者还能私下和解,赔钱了事,后者直接就是死罪,当然,刑不上大夫,对济阴郡守来说他罪不至死,但官职肯定没那么稳当,丢官全看平时树敌多不多,皇帝愿不愿了。   韩盈转过身,面对着桑弘羊,试探性的问道:“巧了,我于阁下两日前正好见过,就不知……”   “我正想提这个,两日前在下曾说要给韩医曹指一条新路,不知你对管理药草的郡药官可感兴趣?”   已经成年,又有充足饮食和锻炼的桑弘羊,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八,这让他直接高了韩盈一头有余,这让他能够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对方,同时还能造成无形的压迫,看着对方,桑弘羊暗示道:   “身居高位,才能避免宵小的骚扰啊。”   兄弟,你有本事冲着济阴郡守说一遍他是宵小!   韩盈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诏使可之瓷器之利如何?”   “不可估量。”桑弘羊有些不解对方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却还是认真的回到:   “可若是只在你手,也就只能谋个百万家私了。”   话音刚落,桑弘羊就想到了什么,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好的情绪,刚想说什么,便听到韩盈已经开口道:   “百万家私,再加上陛下厚赏,哪还有宵小敢过来图谋?我家人不多,也用不着多操心,又有田产,日子过起来,简直和神仙无异。”   说着这些话的韩盈抬头,她直视着桑弘羊的眼睛,问道:“人生再世,总会有几分所求,诏令觉着,我不在意这样的浮财,会更在意什么呢?”   更在意什么?   桑弘羊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很多东西。   地位、名声、更大的权力,更多的美貌少年……当然,这些东西对面前之人来说,太过于粗浅,她并非不愿意拥有这些东西,只是拥有的前提和拥有之后的使用方法,与大多数人来说,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在此人的思维中,能让她感到最开心快乐,且有意义的事情,是救助弱者,甚至可以说,是行她的‘道’。   桑弘羊见过这样的人,他们的内心极为坚定,同时又有极高的判断力,很难被外物引诱,韩盈相较于他们太过于年轻,理论上应该还没有那么成熟,可惜,他还是来晚了。   “郡药官能做的事情也很多。”   即便是韩盈已经表露出她的医院,桑弘羊还是要再试一次:“总比你在这里继续蹉跎好。”   “不了。”韩盈拒绝道:“而且,在宛安我也算不上蹉跎,说起来,去尝试我脑海中一切能够尝试的设想,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诏令难道不好奇,这座城在我手下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么?”   韩盈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她在厅内环顾,好似能透过墙壁,看到整座城池,以及县辖区内各个村庄的样子。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桑弘羊真的被韩盈吸引了。   他是商人出身,这样的身份让他在朝堂中,很难面对那些自诩为国家有用的儒生,以及有先祖荫蔽的权贵,韩盈在商业上的天份极高,如果她真的能将这两点结合好,创造出让整个汉国都为之侧目的价值,那,即便是这样的城会因为各方觊觎争夺而走向衰落,也能说明经商不是祸国,商人也没有那么低贱啊!   “我大约会在此地留个一年半载。”   桑弘羊放弃了自己的招揽,也不在意自己之前做的那些设想,不就是工作方案作废嘛,经常的事情,他不再提这件事情,而是问道:   “不知韩医曹是否愿意将我送到诏令的时间,提前两天?”   韩盈当然愿意了,能一口气整死对手谁愿意用两次?   只是即便桑弘羊将私坊变成了官坊,关键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那就是她们手里,仍然没有能够百分之百指认济阴郡守指使此事的证据。   而且,济阴郡守任职时间不长,朝中没什么敌人,就算是有也因为级别太小,不够在朝中说话,再加上做为皇帝指派的人,直接告状,皇帝很容易看在韩盈这边没什么损失上,偏袒和稀泥,桑弘羊此刻不在皇帝身边,没办法直接告状,很难直接让他丢官。   不过,官丢不了不代表能坐的稳,韩盈和桑弘羊一合计,就冲着对方的名声去。   韩盈这边正常的告状,还是以私坊的名义,顺带着将锅推到耿成身上,树立一个我受欺负,但是我很大度,给对方留点脸面,实际上只要济阴郡守应下分分钟就个笑话的结果。   而桑弘羊呢,他做为特派的诏使,是能够直接给皇帝送信的,所以他在给皇帝的回信时,是这些人袭击的时候,已经成了官坊,而且其中有人说了就是济阴郡守恶意谋划,是他努力劝解韩盈,这才让对方容忍下来的。   韩盈的卷宗和桑弘羊的信件合看后,皇帝肯定在心里更偏向于他们,就算是一时搞不死济阴郡守,他也得夹起尾巴装一阵孙子。   当然,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桑弘羊还给山阳郡守写信,内容就一个,兄弟,赶紧和你父兄写信,看看姻亲伙伴家里有没有还没上班的,努努力把济阴郡守搞下去,好安排自己人啊!   没有敌人算什么事儿,完全可以给他创造敌人嘛。   桑弘羊这边是暗线,收到信息的人太少,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不过韩盈这份送往郡狱掾判案的卷宗能看的人就多了,这天,负责审理下辖县送上来卷宗狱吏甲,正十年如一日的跪坐到自己的安几前,翻看着案件。   证据不足,没办法判决的杀人案,因为市场动荡引发的经济纠纷案,以及方丘县惩处游侠的案件,狱吏甲办案认真,每个都全部看完,认真分析后参考律法给出合理的判决,只是这样的工作终究是有些枯燥,直到——他拿起了宛安县的卷宗。   “济阴郡守朔骗婚?!”   这声音不小,整个房间内的其他狱吏全扭头看了过来,眼中满满的就两个字。   吃瓜。   济阴郡守的地位,能和后世的地级市市长一拼,xx市长骗婚这种标题,放在后世也能吸引不少人点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更不要说等级更加分明的现在,一个对八卦没什么抗拒力的狱吏乙直接起身过来:   “老孙,这什么案子,我看看?”   他这一动,旁人也坐不住了,不是起身过来,就是直接喊道:   “这案子也太奇了,让我也看看啊。”   “济阴郡离宛安数百里,怎么可能会有骗婚,这事一定是假的,来来来,把卷宗给我,我要治此人不敬之罪。”   “去你的吧!”   “咦,这案子是真的啊?”   “这个陈吉真是济阴郡守的家仆?还有信物?”   “嘶,这济,额,这耿成是不是太……”   “他怎么能把一郡之长耍的团团转呢?”   “就是啊!”   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快吸引来了狱掾,他身后还跟着齐主薄,看着屋内围坐在一起,大呼小叫,脸上带着吃惊、不可思议和兴奋之类的夸张表情,和街边黔首没什么区别的样子,狱掾整张脸顿时黑的不行。   “成何体统!”   刹那间,吃瓜的狱吏全都安静下来。   齐枢眼瞎了似的,仿佛没有看到这目,待狱掾训完,他才道:   “宛安县的卷宗可曾送到?”   狱吏甲赶紧将手中的竹简拿起来送到了齐枢手中。   拿着竹简,齐枢笑着和狱掾告别,而狱掾又训斥了几句,待这两人离开,狱吏们这才松了口气,而后,什么都没看到的狱吏丙忍不住叹道:   “我还什么都没看就被上官拿走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狱吏甲笑着说道:“我早就把这些全记下来了,想看我再默一份不就行了。”   闻言,狱吏丙差点没直接蹦到对方面前:“好老孙,快默啊!”   “对对对,我还有一半没看完呢。”   “我还想知道结尾呢。”   “笔墨竹简都在这儿,老孙,你快默啊!”   “你们别急,我这就写。”   狱吏甲结果笔和竹简,随即便开始默写起来。   对于狱吏们来说,速记并不是工作所需要的技能,就算需要将律条和示范案例记得烂熟于心,那也有时间背的,不像这次,不知道的情况下看一遍,卷宗就被收走,那让人再回忆肯定会记得模糊。   不过,狱吏甲记卷宗一绝,极少有错的时候,他要默写,大家都信内容不会有纰漏,等他默写完,狱吏们再讨论此事的时候,便将声音放小,极其轻微的分析起来这件事情。   而一分析,关键细节就出来了。   “这瓷器,还真是韩医曹做出来的?”   “明摆着的事情,你怎么才发现?”有年老的狱吏疑惑的看了这个出声的狱吏一眼,他道:   “新来女医看虫蛊呃,也就是吃生鱼片患的虫病,开的药丸和那些行商卖的药一样。”   韩盈春季来后,大家对她的印象颇为深刻,医术极高,青药和瓶原本因为数量稀少,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架不住瓷器火热,所以做为一件稀少的瓷器,它也有了炫耀价值,随着炫耀的人多,便有人将其联系起来。   只不过,当时大家还没有这么笃定,瓷器一定就是韩盈的,而现在看着卷宗承认,狱吏们的眼睛就开始飘飞了。   瓷器的价格可真是不菲啊,那韩盈博得郡守青睐,真不是……还有那济阴郡守,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人给骗了呢,说不定……   谣言总是要比正常事例传播的更快一些,其实韩盈瓷器没赚那么多钱,且已经把瓷坊献于皇帝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毕竟五大夫卿爵的封赏也需要计入郡册。   只是,全部知道此事且身份偏低的,只有郡里的户曹和他手下的吏目,大部分人手中的消息还是比较落后,尤其是普通的吏目们,而且他们更喜欢听从传播韩盈到底多富有的版本,同时猜测她到底赚了多少,才能吸引郡守脸都不要的过来强夺。   这点私底下传播的小事儿自然传不到山阳郡守梁度耳朵里去,他笑着将桑弘羊送过来的信放下,对齐枢吩咐道:   “将涉及济阴郡守的案件和其它的案子都整理出来,明日就送去长安!”   郡中公务传递,再加上已经过了酷暑,速度自然就快了起来,只用了半个月,桑弘羊的信和卷宗就分别送到皇帝面前,以及廷尉(九卿之一,负责审理全国的案件,判例可以拿来当律法参考)手中。   第231章 情绪激怒   郡守做为二千石的地方大官,涉及他的案子,自然得由廷尉判罚。   不过,廷尉事务繁忙,除了判案之外,他还要参与朝会,负责皇帝布置的任务,以及修订律令,监察朝廷、地方官吏和和宗室成员的行为和言论,并进行弹劾,不可能随时都有时间看案子,这些卷宗肯定有人提前整理过一遍,再送到他手中。   这样一来,送过来卷宗里面是什么内容,就很难完全保密。   好在这样的案件本来还不需要考虑保密,甚至对于朝堂来说,有那么多眼睛在,很难有什么完全保密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事情都会往外扩散一些,当然,也只有一些。   毕竟,传递这种信息只能靠口口相传,除非是不重要或者非常劲爆,又没有牵扯高位者,亦或者有人在搅浑水,否则大多数政事的扩散范围都不会很广,多在本部门,或者负责此事的人内流传,而旁人想要得知此事,只能找到知晓此事的人询问,前提还得是对方还愿意冒着风险说。   不过,主动往外传是一回事儿,旁人提前做了准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在廷尉还没开始看卷宗的时候,副官廷尉正和廷尉平两人就已经开始讨论此事,主要争论就一点,这济阴郡守是主观恶意,还是真的不知情,主观恶意没有证据不判的话,是不是留下了一个郡守欺凌、强夺她人家产的漏洞,不知情,那连这种事情都能被骗,他做郡守,是不是也太不够资格了?   两人相互执不同的观点引用各种条文、案例进行互相驳斥,这样的行径完全在这两人的职权范围内,廷尉也没觉着有什么意外,甚至边看卷宗边听,不过,明明这两人是在说律法的事情,可越听,廷尉越觉着济阴郡守此人不行。   嗯,明日的弹劾名单上必须得有他!   讨论的廷尉平看上官将卷宗放到了重要卷宗当中,心里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下可算不负人所托了!   没办法,梁度的父兄身份只能算中档,他们的姻亲朋友也是差不多的水平,最高的也就是廷尉平这个级别,还是少府部门里的,和负责审判司法的根本不打扰,根本做不到上班时间过来面见廷尉,且不论能不能见上面,就这么多眼睛,今天过来,明天大家就都知道你这里面搞事儿了。   私下拜访呢,其实也差不多,年龄大的,官职足够的过来拜访,别人立马就能注意到,年龄小,官职小,还不是一个部门,想拜访门都不好进,再加上谁都不知道卷宗什么时候送过来,以及说动身为九卿之一的廷尉出力需要付多大的利,最后只能选择次一级别,廷尉平来影响对方。   至于为何要这么麻烦,那和汉代的朝政有关,大家印象中大量百官乌压压几百人站到一起上朝奏报的景象,其实是电视剧虚构的,日常的朝会不会有这么多人,只有祭祀,重大节日,又或者庆典的时候才会将百官聚集起来,而这种时候也不会讨论政事,而是互相说吉祥话,流程走完后大多是赏赐和宴会。   真正用来开,也就是说政事的朝会,人数就会少人多,而且还会规定参与人员,汉朝俸禄不足二千石以上官员,没有参加这种朝会日常资格,除非这次政事需要某个人,被上司带过去,又或者皇帝需要了解这部分的信息,直接叫人把他传过去之类的。   所以,即便是梁度给了父兄信件,告诉他们有这个机会,他们也没办法在朝堂上来个‘臣有事禀奏巴拉巴拉’,然后把济阴郡守批成个天上地下少有的蠢货,调动起来大家的情绪,让所有人认为必须将济阴郡守除官才算好的结果。   当然,往后,也就是宋明清时期也还是有部分电视剧演的朝会,人数能有四五十人左右,也会出现互相攻坚甩嘴炮,只是这种情况虽然有些时候对个体有利,但更容易出现大量的辩经选手,比如抛开规则不谈谈事实,抛开事实不谈谈规则,抛开XX谈感情,谈人品,谈资历……总之,最后朝堂上肯定会变得乌烟瘴气。   汉朝没有朝会,自然也没有这种情况,只是这样也不是没有缺点,对事务严重性的感知力肯定会下降一些,同时还很容易因为情感而产生不小的偏颇。   桑弘羊早就预料到这点,他提前寄到的信就是为了防止这点。   看完信件,汉武帝别说偏颇,想起来济阴郡守衡朔的心情就不算多好,他将竹简往安几上一扔,想要直接将济阴郡守除职,但想想此人又是自己安排上去的,又不得不将自己的决定先压了下去,而是派人去询问丞相窦婴,以及御史大夫关于济阴郡的考核。   丞相有监察百官(包括地方),考核政绩的工作,而御史大夫则负责核实丞相工作内容是否纰漏,真实。   皇帝要看的内容,自然不需要太多时间,很快,汉武帝便看到了济阴郡守衡朔这几年的考核,都是中等。   很正常的评价,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在衡朔身上,似乎就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一个为了财富,能够出动这么多人去数百里外强行结亲的亲,嗯……   汉武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手头上没有更加详细的信息,他又没有能听到千里之外的耳朵可看到济阴郡的眼睛,实在是难以判断衡朔做的到底怎么样。   自己手中的人还是太少了,不管是约束地方的人,还是在地方上治理的人。   汉武帝轻叹一声,道:“将廷尉和御史大夫叫来。”   黄门郎快速的派人前去传报。   将竹简收起,待这两人过来后,汉武帝先是对廷尉问道:“济阴郡守强行娶妻一案,你可曾看过了?”   汉武帝这么一问,廷尉先是怔了下,不知道自己这边怎么刚看卷宗,陛下这边就知道了?   好在不消片刻,他便想起来陛下身边的侍中去了山阳郡,若是对方知晓了此事,提前送信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这样的话——   这里面或许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在?   廷尉提起来十二分的精神,应道:“是。”   汉武帝继续问:“那你说,此案要如何判罚?”   这可不想是要息事宁人的态度。   正常情况下来说,若是要将此事压下去,直接让他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将御史大夫也叫过来在这儿看着?可要是说这件事要大判,就这种没有直接证据案子,判也判不重,若真是想将人撤下来,肯定得再给点重量级的东西,而陛下却没有给,嗯……是想敲打此人么?   衡量着汉武帝的想法,廷尉用比较缓慢,但听起来人不会反感的语速说道:   “此案证据还算确凿,济阴郡守衡朔治下不严,纵奴行凶,应罚金,并与那韩婴补偿。”   缓慢的语速能够给足廷尉时间思考,更能够抽出时间观察陛下的表情,看其认可,但又有些不满的样子,廷尉立刻补充:   “除了此点,那衡朔身为郡守,不思政务,反倒是远去数百里娶妻,实为废令之举,今年的上计,也应该评‘殿’了。”   正常情况下来说,上计很少有人会评价为殿,因为这是要被追究责任,给予处罚的,而且处罚的种类极多,小的是申诫,罚金,鞭杖中等的是降职,罢官,严重的举要判刑抄家,甚至有可能处死,弃市,以及族诛。   简而言之,只要工作做的没有烂到不行,人缘没有差到极致,上计基本上都会给个中等的水平,不然就算不丢官丢命,被申诫,鞭杖也是非常丢脸的事情啊!   而听廷尉这么说,汉武帝终于满意了,他道:“是该如此,给他发份申诫令,让其好好反省!”   廷尉领了命令退下,汉武帝又将目光移向了御史大夫,他看着对方,道:   “刚才朕说的这些,你可曾听到了?”   新换上来的御史大夫主张黄老,更加明确的说,他是窦系的人,汉武帝并不喜欢手下有这样的人,但他不喜欢没用,人已经在这儿,那就只能捏着鼻子用。   御史大夫也清楚自己在皇帝眼里是个什么情况,考虑太皇太后衰老,窦婴又想退的意思,他也没有多少作死的底气,颇为恭敬的问道:   “陛下可有吩咐?”   汉武帝低垂目光,将视线聚集在了竹简上:“派人去济阴郡看看,那边的吏治到底如何。”   御史大夫心中一梗。   监察百官是丞相的职责,他是有审核对方工作的权力,可这不代表着能直接派人去济阴郡——这是把丞相和其下属的脸面放地上踩啊!   糟糕的是,他不答应,那就是把皇帝的脸面放地下踩!   是得罪皇帝还是得罪丞相?   这种送命题当然得选最名正言顺、最大的那个了!   反正他身为御史大夫,本就有给丞相查缺补漏的职责,这种事情怎么说不给对方留脸呢?   迅速做好选择的御史大夫将此事应了下来:   “是。”   对汉武帝而言,这是小事儿,处理过后就好了,但对于济阴郡守衡朔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大事。   他就是想娶个妻而已,韩婴你不想嫁就不嫁啊,当案子往上报是什么意思!   涉及郡守,又是廷尉亲自审核下达的命令,那申诫令肯定不是随便夹杂在其它文件中送来,而是有专人派送,这令使保留了济阴郡守最后一点脸面——没将众人都叫出来,听他把申诫令念一遍,而是直接给到了济阴郡守手里。   这般行为,短期内肯定没多少人知道这份申诫令的内容,不过也只是短期而已,对方出现又走到郡衙,直接面见郡守,肯定是有要事,郡里的人必然会打听是什么,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严格控制身边的人禁止泄露消息,郡里有和长安有联系的家族,他们也会向长安询问,时间长了,这件事还是会在郡里传开。   衡朔只要稍微想一想这些人知道后,在背后议论他的嘴脸,以及对他鄙夷的神色,将此事做为谈资对他的取笑,身体里就像是有人点了火,还浇上了油,顺着身躯从内烧到外面,烧的整张面皮都红了起来。   “竖子!小人!蠢物!”   衡朔边破口大骂,边持剑将木架和安几劈的七零八落,他还留存了些许理智,没有在郡衙直接爆发,而是压抑着脾气回到自己家中,服侍的仆从见情况不对,赶紧叫来了管家,而管家又去请了幕僚,寄希望对方能够前去劝谏对方,缓解主人的火气。   幕僚刚一过来,便看到衡朔脸上青筋暴起,面色红似血滴的景象,他似乎将面前的木架当成了假想敌,一边举起长剑狠狠的劈了下去,一边低吼:   “我必杀此獠!”   这剑力度极大,直接将木架从上往下劈开,噼里啪啦的散落在地上,衡朔也被反震的手臂发麻,看有人过来,他收敛了情绪,不再继续发泄,转过身来问道:   “你可有办法治她?”   闻言,幕僚面上多了几分迟疑的神色。   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告诉了他大致发生了什么,在幕僚看来,那韩盈将此事告上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对方又没有直接证据,还是下告上,按理说对郡守应该不痛不痒,什么惩处都没有才对,可偏偏有了治下不严和废令两项惩处……   不是那韩盈后面还有势力,就是长安已经有人对衡公不满的意思啊!   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幕僚再次劝道:“此女既能为县吏,身后必有他人,今日衡公所遇,许是她所为,再做,若是惹怒对方,不是在朝中树敌么?”   “她一个小小的县吏,就算是背后有人,又能做多少事?乃公可是外戚!”   后世很多人回看历史,多会有两个看法,一个是史书上的人为什么这么蠢,居然做出这样的应对?另一种是将所有人认为绝对理智,坐到这种程度是他已经尽力了。   这两种看法其实都比较片面,如果认真剖析历史人物所处的局势,大部分人做出的选择其实是自己所认为的‘最优选’,但同时他们也会有情绪用事的时候。   比如,秦末汉初的时候,韩信攻打四国,其中有一个赵国,彼时韩信在井陉道一代布兵,千里运粮,粮道狭窄,袭击就有可能断了韩信后路,获得胜利,但谋士陈馀坚决反对,认为他们有十万大军,能够正面击溃韩信,结果嘛,不必多说。   而陈馀并非愚顿之辈,做为秦末的群雄之一,此人投奔过陈胜,后来还占据赵地被封做大将军,他早期和张耳是刎颈之交,但在巨鹿之战未曾救助被秦军围困的张耳,在张耳指责后又将帅印抛出,没想到张耳真的拿了帅印就走,两人故此绝交。   所以,在韩信和张耳一同攻打赵过的时候,他才非要坚持正面击溃韩信,这打的哪里是韩信,而是张耳,是想要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对方,让张耳知道什么是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让其心服口服。   陈馀的私人情绪无疑影响了秦末汉初的历史走向,同时贡献了世界军事战争史上最精彩的一幕,背水一战,衡朔显然没这个资格,但他和陈馀一样,已经被情绪影响了头脑。   “世人哪知那韩婴背后有什么人物,我身为郡守,却被一个县吏逼到此等地步,和人人可欺有何区别?必须除她,嗯……瓷,对了!身为吏目,却行贾商之事,谋取巨利,可是犯了大罪!”   倔驴拉不住的时候,还可以用鞭子让其冷静一下,自己的上司那就真没法了,幕僚眼睁睁的看着衡朔写下卷状就这么发了出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是不是需要想想要怎么才能留个后路,让自己出事的时候好能跑掉?   在某个幕僚准备后路的同时,这状告信从济阴郡发往长安,因为涉及的财物数额实在是巨大,再加上有心人推动,即便是有汉武帝暗示,仍然没有被撤销,反而从长安发到了山阳郡,在山阳郡守梁度的抗争下,最后又派人前往宛安县,让韩盈自辩。   “说我经商赚了巨额财产,要进行处罚?”   面对着郡里的来人,韩盈很是生气的说道:“此事分明是污蔑,我身为县吏,怎会做这种事情?!” 第232章 自辩无罪   县衙内,韩盈看着面前来自郡里乃至长安的廷官。   来的两个主官年龄都不算太大,外貌看起来不会超过三十岁,考虑如今的路况,也就这样的年龄能禁得起舟车劳顿,再大点,哪怕现在已经开始入秋,也做不到这么快赶过来。   不过,年轻不代表他们办事能力不行,相较于后世二十四岁才踏入职场的情况,现在不少人可能从十五六岁,甚至更早就开始在父兄身边打杂,两个廷官基本上都有个十年工作经验,很难糊弄他们。   韩盈倒没想着糊弄,但有人肯定在为她担心,郡里是郡守梁度犁过的地方,派过来人叫张毅,明显更加倾向她,态度也更加和善,听她说完这些话时也没有露出不信的神色,只是眼中还有几分克制不住的好奇,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她,还是对瓷坊怎么不在她手上而好奇。   而另一位来自长安的廷官就冷漠无情多了,此人冷淡的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是宗宾,而后便将事情经过简短的说了一遍。   长安距离济阴郡太远,不重要且不涉及本郡的消息,大多不会传递过去,衡朔根本不知道韩盈被赐爵的事情,不过他的状告也并非一点用都没有,朝堂中还是被经商这件事引爆,而他们争执的点就在于,赐爵后贩卖瓷器被皇帝允许,不代表赐爵前她经商之事被赦免了啊。   ‘翻旧账’这种事情对朝臣们来说很危险,毕竟谁屁股底下都不太干净,所以,一部分大臣主张无罪,不过,另一部分大臣却主张要查,廷尉判的案子都有指导性意义,是要下放到全国参考的,而‘翻旧账’,极为有助于打击地方豪强。   而大多数豪强的初期发家史都不算多么干净,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可等财富起来了,买个爵位,与人利益交换个官职,之前的事情便都作废,而后合法的鱼肉百姓,韩盈的行为很有代表性,不查验惩处,怎能让国家安稳?   提出这样建议的大臣,并非因为瓷器售卖价格的暴利,也不是对韩盈本人厌恶,而是真的想要维系国家健康运转。   这也是一个后世回顾历史时很容易忽视的点,其实古代各大朝代,都有抑制土地兼并,打击豪强的举动,只是在中央强盛,皇帝握权,朝中清明时,才能很好的做到这点。   而在西汉时,为了维系从未有过的大统一王朝的统治,几代接任者运气极好的全部智商在线,政治能力点满,同时还有战略级人才精准分析出国家的弊病,同时给出了正确的方向。   吕后时期,中央将诸侯国划分到‘国贼’,需要以敌人的身份应对,而后用文景两代帝王的努力,才将主要矛盾解决,隐藏在诸侯王下的豪强看起来不起眼,但西汉的皇帝们并非没有对其治理,他们用了一项非常好的办法——   将家产二百万钱或者三百万钱的人,以及朝中二千石以上的大臣,全都迁族去给皇帝守陵。   豪强大多依靠独特的地方环境兴起,一旦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不仅自身难以维系,还会因为他们的离去,让本地的百姓有喘息之机,可惜这么好的政策只在汉朝有过,甚至汉朝真正能用的皇帝也不多,原因嘛也简单,有些皇帝手里没压住这些豪强的刀啊!   还在发育阶段的汉武帝目前也是没刀的,但这不代表他会对地方的豪强有好态度,韩盈献瓷是好,但她要是在地方欺凌百姓、掠夺土地民财和人口为自己所用,那对自己表现的再柔顺弱小服从谄媚,实际上也是损害他财富的蛀虫。   因为这点,汉武帝没有制止大臣,而是默认他们派人查验这件事情。   宗宾的话肯定不会说这么多具体的内容,是韩盈在对方解释中推测出来的。   相较于衡朔,汉武帝的行为颇有些区别对待的意味,不过基于两人的身份,这种区别对待也不足为奇,韩盈也不怕查,就是宗宾压根不相信她所言,在韩盈解释后,眼中的怀疑更甚:   “仅一件瓷器,其利便可重达十金,你何谈未曾参与此事?”   “这是行商做的事情,他们卖的价格怎么落到我头上?宛安县有谁能花十万钱买一件瓷器使用?”   韩盈很想表述一下自己现在比窦娥还要冤,只是这样太夸张,她便还是维持无奈的神情,伸手沾着溢出来的水写了个繁体的‘瓷’字。   “两位也清楚,我在宛安担任医曹,主要是带着女医们治病救人,给妇人接生。”   写好字,韩盈将手收回,让这两人观看。   从县外走到县城,宗宾也不是没有见过村里的女医,他没有反驳韩盈的话,而是有些不解对方为何要说这些,又让看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字。   不解归不解,宛安县农人的情况不算差,宗宾态度冷漠,不代表他对韩盈就有恶意,他顺着对方,低下头看起了字。   汉字最早起源于象形文字,但到了西汉,已经逐渐成了表意文字而韩盈写的瓷虽然是现代字,但隶书中‘瓦’和‘次’和后世没什么变化,一个熟知文字的人,即便是不知道此物到底是什么,也能从字中组成的‘瓦’中分辨出来,此物与其相关。而上面的‘次’字,可以表示低于瓦的物品,同时也可以用来表音,稍微一读,宗宾似乎就想到了什么。   “两位廷使也知,医者用药方式做为熬煮成汤,那味道,能接受的人可不多,成人也就罢了,小孩和一些脾气大的,都不怎么愿服用,严重者甚至会偷偷倒掉,我当时想做些能够直接吞咽的药丸,只是做成后保存出了问题,木盒、陶瓶都不能防止药丸逐渐腐败。”   说着,韩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这是盒子不够密闭,致使水汽从外界进入的缘故,后来我试过将这些药放在太阳下暴晒减少水汽,结果药性又在逐渐流失,没办法,最后我定制了这么一批密闭防水的药瓶,用来储存药丸,这种新瓶子外面多了层釉,能够防水进入,而制作此物的坊主发觉其极为精美,便将此物称作‘瓷’,售卖给过往的行商,其价也不过是千钱左右。”   韩盈引出瓷器,这二人便明白前面不过是铺垫,是为了说明她不过是误打误撞的,让别人做出来了瓷器,而瓷器价值,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高。   若瓷器真的是和陶一样烧制出来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不对,这瓷器便宜和韩盈是否经商可没关系,她这分明是在转移话题!   反映过来的宗宾立刻问起来关键问题:“这瓷作坊的主人不是你?”   “不是,瓷坊主人是高真。”韩盈摇了摇头:“她身为贩妇,出不得县,也到不了郡中,便托我献的此物。”   “此事重大,怎会托给你做?”   “高真上有老父,下只有一幼女,没有年轻男丁支撑门户,还受赘婿欺凌,我帮了些忙,至于那烧陶…瓷的时候,窑炉火力不足,烧不成好釉,是我参与改进,甚至于高真建造瓷坊时,也是向我借的钱,这样的关系,怎会不将此事托与我?”   听韩盈这样说,宗宾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从他进入宛安县听到的消息来说,韩盈不是恶人,也没有给自己贴了一层好人假皮,再加上宛安处处都能做到有病可医,这让他对韩盈的感观还不错,哪怕是女子为吏也没什么,可如今直面相对的时候,宗宾便发觉对方的难缠和狡猾之处。   她和高真之间绝非说的这么简单,可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一定是她没有拿瓷坊的半分钱。   可,不拿不代表她没用,看看对方身上这华丽的锦衣,就像当年有名的游侠剧孟,他家里也是没有余财,但他食有酒肉,衣有绸缎,出行也从未缺过马车!面前的人很危险。   宗宾在心中下了这样的定义。   明面上掠夺财富,欺凌百姓的罪很好定义,也非常好查,但这种做隐蔽的行为就很难查了,宗宾做为中央的臣子,又是掌管律法刑罚的人,天然厌恶这种躲避律法管理的人。   这有点像程序员写代码,谁愿意看到自己的代码被人找到漏洞还反复利用?   宗宾心情开始变得糟糕起来,他深深的看了韩盈一眼,道:   “你说借钱,那可有借据?”   “有。”   这些东西韩盈都保存在县衙,此刻拿起来也容易,韩盈将借据和还款单据都拿了过来。   “总借两万余钱,还四千、三千……”看着竹简,宗宾算着对方的还款数额,问道:   “瓷器价值不低,这高真一件瓷器能卖千钱左右,这么长时间,怎么欠你七千钱没还?”   “卖的是贵,但瓷器的成本也不低的。”   事情不了解的情况下,肯定会问出一些看起来极为智障的问题,韩盈细心的解释道:   “两位有所不知,除了瓷土不用钱财,人工、木柴乃至釉料都是要钱的,尤其是这釉料,运过来已经够贵了不说,还需要再次提纯使用,价格更贵,而瓷器烧制不易,最后能出来的成品极低,上千件捏好涂釉的瓷器放进去,最后也就烧出来百十来件完好成品,失败的成本肯定要被算进去,那肯定贵喽。”   “也就是说,看着是买一件瓷器,实际上它是十件瓷器的价格?”   听到这儿,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毅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模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道:“那单件瓷器的成本其实和瓦罐也差不多?”   “都是土,也就是瓷土更少些,再贵能贵到哪去?废的都是釉料人工。”韩盈摊了摊手:   “旁人觉着贵,高真还觉着不赚钱呢,她一件瓷器能得个百钱的利都算多的。”   看着对方抱怨,再联系起来瓷器的售价和成本,以及高真在其中赚取的微薄利润,宗宾一时间竟有些错乱感。   他是过来查以金,也就是最低一万钱为计算单位的豪强牟利大案,怎么变成了利润不足百钱的……小贩营生?   “那些烧制失败的瓷器又在何处?”宗宾努力摒弃钱财数额对自己的影响:   “我要看看它们。”   韩盈很配合的说道:“就在高真的瓷坊,想看的话,现在就能去。”   宗宾也不看现在的时辰,直接就要去瓷坊。   从得知自己被告,过来自辩开始,韩盈就知道这事儿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做到的,她早就提前安排好了其它事务,空出来时间,现在宗宾要去,韩盈也就带着这两人骑马去瓷坊。   如今的瓷坊已经不在是之前那样,只有个蛇窑,旁边搭了两个草棚的模样,因为瓷器价值昂贵,担心有人强抢的高真,早早的就围了一层两米高的土墙,墙上还用了碎陶片和尖锐石子,用来防止人攀爬。   只是一道土墙完全不能让高真心里安稳,相较于陶器,瓷器的需求量算不上多高,有很多不烧窑的时候,瓷工也无事可做,高真便带着陶工在内部砌墙,差点将一个好好瓷坊给盖成迷宫,更绝的是还真防住了不少外贼,韩盈索性就随她去了。   等桑弘羊来之后,他既看不上瓷坊内部全是土墙的建筑,也觉着烧制瓷器的蛇窑太小,直接在瓷坊外又起了个大的蛇窑,要烧制一尺以上的瓷器。   在钞能力和时间的作用下,如今不仅已经盖好了更大的蛇窑,还已经进行烧制实验,韩盈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烧到了第三轮。   就是成品率实在是有点虐心。   宗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瓷工们轮流从人高的窑洞中搬运碎瓷器的景象。   经过了近三年的适应,瓷工们在搬运这些瓷器碎片时也没有之前的小心谨慎,而是略带些随意的将数个瓷片垒在一起搬,这样能减少不少力气,但对于宗宾和张毅来说,这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张毅不由得回忆起来郡守的那套瓷器酒具,传闻郡守极为宝贵,把玩前还要沐浴焚香,有时还会有乐师在旁奏乐,不是至交好友,根本见不到模样,而此刻,这些模样粗鄙,皮肤黝黑的男女瓷工,就这么随意的将那么多瓷器搬出来——哪怕是碎片,也不能这这么做啊!   一件瓷器可价值十万钱的!   张毅在心底哀嚎,而看着满地的瓷片,宗宾也僵住了。   瓷器碎片种类各异,除了釉料不均导致颜色难看和凹凸不平的,不乏外观极为精美的碎片,而且数量极多,不可能是韩盈为了给自己找补而做,耗费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结论联合前面的话,让宗宾对这次的状告上,逐渐向韩盈无问题的结论偏移,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核对过高真拿出来的账册,又亲自去看了之前的瓷片堆,这才私下里和张毅说道:   “若不知内里,单看营生,这高真所营瓷坊不至以金计利,也非寻常贩妇,而今看过之后,方觉对方不易,果真还是豪商可恨!”   闻言,张毅狠狠的点了点头:“是极!”   汉代也有估计产值过大,但实际收益偏低的产业,尤其是产业源头,被压榨剥削的极狠,高真一年的纯利润收入可能也就是一两万钱,家产把那些虚产按照出售价估上,也到不了十万钱,充其量也就是个富户。   这样的收益,在高真建立瓷坊的过程中,哪怕韩盈有所参与,最后能获取的利也会少的可怜,比起来过往宗宾处理的诸如索贿二十金、贪田百顷,战马十数批,珍珠一盒的案子,连个边角料都比不上。   让官吏清清白白,一分一毫的用度都能理清楚,在宗宾这样的执法者眼中,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毕竟,实物交易有着极强的隐蔽性和不可查性,而汉代又没有多好的溯源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制定法律的人还是执法的人,只要没有外力影响,那他们大多数情况下和韩盈的选择一样,抓大以及能定罪的,不能且没有明显情况的,那就默认正常。   这个明显情况,自然就是有没有比较显眼的田产、吃穿用度之类。   瓷器没有问题,但看着韩盈身上的印花锦衣,宗宾心中还是有些疑虑,这样的花布,在山阳郡中两三万钱都买不到一匹,而她却如此随意的穿在身上,实在是……   犹豫良久,在县衙的路上,宗宾开口问道:   “韩医曹,你这锦衣——”   “郡里有人来找我,我还以为是好事儿,故此特地换了衣裳。”被问的韩盈立刻明白了宗宾的意思,她解释道:   “这印梅锦缎是宛安本地所产,一匹售价也不算多贵,我俸禄不低,平日里又在医属和县衙吃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添置这身衣裳也不算什么吧?”   又是宛安产的?   宗宾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不用多说,这布不管韩盈有没有参与,就她的医术,对方就算不直接送,也得给个成本价或打折。   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再考虑韩盈上有两个哥哥也能赚钱孝敬母亲,也不需要她贴补家里,她又有个县令做师父,县令还没后人,基本上随她动用,那她本人实际能动用的钱财,再做个十来身绸缎衣都不成问题。   韩盈身上着实有些无懈可击,这样的行为,完全不是游侠剧孟这样的人物,甚至有几分胆小怕事,愚昧不知,被他人利用的感觉,可再分析韩盈所做的事情,以及她身边的主要人物,又很容易将前面的结论推翻。   宗宾从未见过这么矛盾的人物,再得不出判断的情况下他又停留了十多天尽力理过韩盈的家产又将医属上上下下都看过真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带着韩盈无罪的证据和结论回了长安。   待此人一走韩盈就和桑弘羊碰头谈论起来情况。   “衡朔身为郡守怎会如此不理智?”   桑弘羊眼中多了几分不屑:“借女人裙带升上去的蠢物能有多少本事?”   闻言韩盈顿了顿:“他这么做可会牵连在宫中的姊妹?”   “问这做甚?”桑弘羊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回忆其衡朔在宫中的姊妹是谁可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道:   “想不起来是谁大约就是个少使?陛下应该也将此人忘了应该不会牵连不提这个衡朔在外人眼中如跳梁小丑可他一日不除官便是你我之大敌你可有应对之法?”   “当然有。”   就算是韩盈收拾好了自己的底子也不愿意无缘无故的被查这么一回 宗宾张毅对她没有恶意只核对她的资产和有无经商问题要是有恶意的借机攀扯抓着医属不放呢?   “来往不而非礼也他能告我这个比肩八百石的五大夫也能告巧了   他贪污索贿勒索官吏的证据正好有人给我送来了!” 第233章 想不出名字   准确的说,这证据不是直接送过来的,而是有辛玉在其中牵线搭桥,这才让韩盈联系上了愿意状告的人。   济阴郡守衡朔个人索贿的额度,还在济阴县令的承受范围内,若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做,那对于普通的县令们来说,忍下来也不是不行,毕竟那可是郡守,他往上告的卷宗,是直接到对方手里的。   这简直比竞技比赛中,有人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一样令人绝望。   在现实情况下,大多数县令只能选择交钱了事,而没有交的,也受到了申斥。   强权逼迫下,县令们自然是面服心不服,每多供一次钱,县令们的怨恨就要多一成,而衡朔不可能自己亲自去向县令们索取贿赂,主要由督邮和县中官吏上计时收取,这些人在给衡朔收钱之余,又怎么不会给自己捞点好处呢?   上有所行,下必效焉,督邮贪,身边跟过去的吏目侍从也不会放手,其它部门的人也会有样学样,而随着胃口的不断扩大,他们索取的数额已经远超县令能够承担的极限。   西汉不是民众已经被训化成顺民,怎么剥削都不知道反抗的时代,哪怕游侠这个群体已经开始走向末路,但剩余的能量,依旧能让县令恐惧,要知道,县令郡守这样的主官,都是要异地为官的,他们没有本地的根基,做的太过分了,不是夜里莫名其妙没了脑袋,是大白天就有人敢直接上来杀了他!   这和秦末时期,除了各地的平民贵族外踊跃起义之外,秦朝的县令和郡守也非常积极是一个原理,不赶紧起义投名告诉本地人大家还是一条路上的人,本地人会先把他们杀了,再把人头拿来祭旗。   除了现实因素,县令中也有为民做事儿的正义之士,随着剥削超出忍耐范围,他们恨不得衡朔早早倒台,有些脾气爆裂,实在无法忍受的县令,直接做出了不交钱,任由郡中将其罢官的举措。   辛玉进入济阴郡范围,经过那些县区的时候,听到过各种将衡朔比作硕鼠的歌谣,看到过民众送被罢官县令回乡,也见过机智的县令不再修缮县衙,杂草长到一米高,县令和吏目全穿着打着数个补丁衣服,冲着督邮哭穷……   这些事情,都被辛玉看到眼里,记在心里,只是她一介草芥,做不了什么事情,而当韩盈找到她询问济阴郡情况时,敏锐的她便发现改变这些的机会来了。   她不仅将自己所见的事情都清楚,甚至主动请缨,要做说客,带人去济阴郡找这些县令,向他们求郡里索贿的证据,而韩盈在考虑过后,也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从国家法理规定上来说,韩盈的五大夫爵位只是比肩八百石的待遇,也就是比县令更高一些的程度,完全不能与郡守抗衡。   但济阴郡的县令们被压迫的太久,哪怕韩盈的地位没那么高,可她做为苦主,又是外郡的名人,听闻过韩盈名声的几个县令竟毫不犹豫的写了状书,不仅签了自己的名字,还盖上了自己的印,完全是不成功,就成仁的打算。   桑弘羊也知道此事,他轻叹一声:“昔日我在陛下身边时,也曾听陛下说过能正躬劳力,宣明教化,亲和百姓的二千石难寻,之前不觉什么,如今看,当真是如此,除了上计,竟再无约束之法,着实有些不妙。”   闻言,韩盈眨了眨眼。   西汉不是有巡游郡守治理的刺史吗?怎么,等等,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官职,不会现在还没有设立吧?   想想汉武帝统治的年限,韩盈觉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想主父偃的下场,以及汉武帝现在的权力大小,她没有提及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道:   “衡朔不足为惧,倒是瓷器我有些疑虑,自辩将瓷器的原价也写了上去,会不会影响你未来售卖的定价?”   “昔日茅草都能以金售之,何况瓷土如此稀少?”桑弘羊完全没有韩盈的担心,他笑着道:   “回头说一说高真见识短浅,不知瓷土稀少,又过于胆小,方才订了此价,瓷土如今大多归朝中所有,即便是有些在诸侯国地界,他们也不知这瓷器要如何烧制,到时我再多宣扬一番此物极其难以烧制,百件当中才能成一件,数量低了,谁敢质疑它的价格?”   好家伙,垄断加饥饿营销,他要不赚大钱谁还能赚钱?   “昔日青茂之谋,使周天子七年不需贺献,看来,阁下也有此能啊。”   这有些夸张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彼时的周天子已经失去天子之威,供养不起军队,贺献的需求不多,而各位诸侯坐大,以大供小,数量上自然惊人,而如今朝中坐大,诸侯势小,根本收不了那么多的钱上来。   不过,这样的期许还是挺让人开心的,桑弘羊嘴角又上扬了一些。   “借你吉言。”这么说着,桑弘羊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儿,他道:   “如今宛安的医属已经上报,日后会迎来何等改动,我也难说,只能尽力为你劝谏陛下先暂且不动,以观后续了。”   韩盈拒绝桑弘羊招揽后,也找过时机问对方能否在皇帝面前说一说宛安的盛况,而入秋后行商也开始活动,不仅过来带走了大量的瓷器和新丝绸,还留下了大量的金钱,左仪非常愿意支持一下韩盈的事业,不过,桑弘羊却没有收下这些钱。   倒不是他不想拿钱办事,而是出于另一种考虑。   韩盈的本事不差,就是性别阻碍了前进的步伐,提一嘴他没出多少力,愿不愿意用她那就是陛下的事情,倘若陛下愿意用,那她未来还真不好说,虽然知遇之恩在陛下哪里,但他怎么都有个举荐的情分在,日后找她办事儿也容易,可收了钱,那就是陌路人了。   不收钱有不收钱的好处,桑弘羊面对皇帝举荐是也足够坦荡,坏处就是他很难再提供别的助力,比如没办法下场和别人撕不能更改如今的医属,只能影响皇帝的决定。   其实这样也是好坏参半,桑弘羊不下场,那他能在旁边怂恿裁判,一下场,那韩盈自动划分到对方派系中,就算短期内保住医属不不变动,弱小的她也是地对方的首要攻击对象,还不如前者好。   韩盈享受了好处,也不在意对方出力小的坏处,她想了想,道:   “无碍,宛安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我相信这样的好地方,除了引来豺狼,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庇佑,给宛安继续成长的时间。”   “这倒也是。”   桑弘羊轻笑,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在下是看不到宛安水渠修建完整,稻田满地,丝贸兴盛的时候了。”   闻言,韩盈又忍不住怀念了一秒手机,她心中有些惆怅,又将这些全收了回去,宽慰对方道:   “宛安的丝绸迟早会卖到长安,只要阁下愿意,上计的薄书也能调去,我也会与阁下写信,到时候,还望阁下的门人不要将代我送信的商人赶出去呢。”   “当然不会。”桑弘羊应道:“你可要写的更详细些,不然,我拿什么与陛下说?”   “哈哈哈,好,我肯定写的更详细些!”   和桑弘羊达成共识,韩盈便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她再次写了份自辩书。   开头将济阴郡守被骗婚的内容简略的说了一遍,中间的内容是有条理的自辩,末尾就是嘤嘤嘤,除了向朝中说自己无辜,一个弱女子被郡守欺凌实在是无律法可言,就差没哭天喊地的请皇帝为自己做主,而后紧接着就是对济阴郡守人身攻击,各种阴阳。   诸如她喜欢的是面如冠玉的少年,亦或者气量甚伟且年轻的伟丈夫,如济阴郡守这样的气量狭小,年龄身体都不太行的男人还是算了吧,都是郡守了这么容易被骗,她从医者的角度分析一下,很有可能是患了痴愚(痴呆)病,有病还在郡守的岗位上坚守可真是身残志坚啊!   最后,韩盈表示衡朔真是闲的没空还没脑子,多想想就知道,她若真是靠瓷器赚了那么多钱,何必还要忙着给人治病,只做个县吏?当个家产三四百万钱的豪强睡铜钱上数钱不香吗?更可况,山阳郡男人还没死光呢她要去济阴郡挑,没识破骗局的衡朔肯定有问题,陛下您一定要彻查啊~   古代上书并非全部都是一板一眼,必须按照公文所写,脏话,拐弯骂人和废话文学一直都有,韩盈这封‘自辩’顶多让旁人侧目吃瓜,对她的印象更加复杂,再加以议论之外,不会引来什么责罚。   而对于如今的韩盈来说,议论又不会让她少块肉,更何况成大事的人,哪个个脸皮会薄?反而是说的越多越好,反正更社死的不是她,更何况对现在来说,她刷名声刷的越多越好,多在大众视野中蹦跶才是好事儿啊。   黑红它也是红!   不过第二份的状告,韩盈就没那么多人身攻击了,就是正常的阐述了对方的所做所为,但这份属实的状告,攻击性比上一份强无数倍。   前者不过是骂两句,不痛不痒,后者可是冲着让对方官职去的,以韩盈对汉武帝的了解,这种无用还犯大错的下属,罢官是基础操作,掉命也不是不可能,绝对能让对方刻骨铭心——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给上面的状告写完,韩盈趁热打铁,还将商人继续传播的版本也写了出来,而为了能让听过的人主动传播,韩盈还加入了一些干货,比如寄生虫如何防治,高烧之人如何紧急降温,干净的桑树根汁液能够防止伤口感染等等。   温度事宜的秋季,正是做事的好时候,韩盈约定从郡里买布的行商见布匹销量极好,抓紧时间过来抢购第二轮,庆侯那边也派人过来,之前交好的朱商、买卖过瓷器的其它行商和打听到这里产瓷的新商人,以及想要多买些药的商人全都聚集了过来,数量达五十多家。   对于一个过往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来说,这是一个极为夸张的数字。   不过,这样的情况,非常有利于韩盈,她能轻松的将消息像四面八方的传播出去,甚至还不用花钱。   有了皇帝赐予的爵位和瓷土地,韩盈如今也能正大光明的售卖瓷器,对于这点,桑弘羊不仅没有制止,还帮忙规范好了安全的范围,也就是制作的瓷器长宽高以不超过半尺(十厘米)为佳。   这样做,一是区分出中央□□和韩盈官制品的区别,不至于被人扣上顶逾越的帽子攻击,算是为韩盈好。   而第二点,便是桑弘羊的私心,韩盈这样的小瓷器价格维持住,卖出去,卖的越远,被越多的人知道,接受乃至于追捧,那他日后在售卖超过一尺的大瓷时,价格就可以订的更高,也会售卖的更容易。   韩盈也明白这点,她还配合对方,继续维持住了过往瓷器的产量,没有继续增加数量,当然,她也没亏,单间瓷器的价格翻了好几倍,一件品相最普通的瓷器也能卖到五千钱了。   即便是这个价格,对很多慕名而来的行商来说,也是非常划算,尤其是当行商们知道此物只有韩盈一家,剩下的全被中央收走,成为皇宫专供之后,便更加兴奋起来。   物以稀为贵,皇宫能用的东西,地方豪强能买到就是命好,还敢谈价?   看在我们两个关系的份上,没给你要二十万钱,已经是我有良心了!   就是瓷器的产量太低,甚至还要现等,而行商们等瓷器的时候,还发现了宛安的新商品——印花丝绸。   这样的布料着实新奇,售卖起来,得的利也不会低,偏偏之前准备的丝绸库存只剩下一半,还要先顾着山阳郡和庆侯那边,等他们要完,剩下的就只有五十匹,不少过来的行商为了争夺它们,差点没上演全武行。   所以,韩盈用一个提前购买的名额,轻松换的大量商人主动为之传播后续。   事情办完,心情不错的韩盈没有骑马回县衙,而是牵着马慢慢走。   韩盈和行商将整个宛安县便成了一团湍急的水流,到处都是发财吃饱饭的机会,宛安本地嗅觉灵敏,发觉商机的人,早早的跑去乡下收丝,而胆大的甚至跑到了临县收丝往这边运。   左家酒舍菜炒的大厨胳膊都粗了一圈,拿粮食酿酒的商贩被尚傅抓着狠罚,而酿造桑葚果酒的则逃过一劫,赚的是盆满钵满,想来明年桑葚的价格会更贵些,农户们又多了项收益,木工修缮保养车轮的活计做到手软,不少之前无工的清闲青壮,如今也找到了工作……   这么多年的积累,终于开始有收获了。   看街上青壮略带些疲倦,但脸上遮掩不住笑意的模样,从市里走出来的人们提着公鸡,轻松说着家常从自己身边走过,韩盈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宛安现在的日子,可真的不错啊。 第234章 消息传播   巴郡,乡下。   十二岁的江狗儿第一次挑起担子去郡城口贩鱼。   古时巴郡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本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可惜水患频发,常常是种下去的粮食没多久就被淹,根本没法定居。   巴郡这片土地上的先人们,没有因为此地的水患生出退意,而是集结人力,凿巫山,开三峡,最后又人工挖出了两条河,使多余的岷江水穿过平原汇入东边的沱江,自此,巴郡先人才得以陆居种田,繁衍生息。   再后来,秦国征服此地,除了修建沟通两地的栈道,移民,还兴修了新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它不仅防洪,还能灌溉千里,自此,因田地肥美,水源充沛,气候适宜的缘故,本地农人生活相较于其它地方极为富足,至西汉时,仅巴郡人口,就达到了四十万之多。   充足的人口带来了发达的经济贸易,除了本地之间的商品流通,即使巴郡周遭有天险阻碍,外来的商人也是络绎不绝。   不过,这些繁华和江狗儿没有多少明面上的关系,至少那些商人带来的华丽锦缎、金银器皿,带走的麂皮、白蜡、虎骨豹骨别说摸一摸,看都没有看过。   但暗地里,江狗儿这样的人家,还是在这样的繁华中得到了几分好处。   若非家中变故,农家不会放一个半大孩子独自出来贩鱼,江狗儿就是如此,他父亲前些天下河网鱼时,意外触礁,划伤了腿,现今直接走不了道了,这才让家里年龄最大的江狗儿过来贩鱼。   而巴郡充足的人口,也能够撑的起长期贩鱼的肉食市场,这使得即便是江家的顶梁柱短期内倒下,家里人虽然都忧心忡忡,但看着还有捕捞的鱼售卖撑上一阵,也不至于如天塌下来似的,惶恐不安,生怕这个家从此就要散了。   只是对于江狗儿来说,父亲的腿伤还是件让人开心不起来的事情,再加上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即便是跟着父亲打捞贩鱼的兄弟,心里还是紧张不已,生怕自己的鱼卖不出去。   思虑深,年龄小,又担着重物,不懂得省力走的江狗儿半路就撑不住了,同行的三叔不敢耽误时辰,将他担子里的鱼用草穿了,再放到自己担子里,减轻重量,这二人才在雾散尽之前,赶到郡城门前。   巴郡多雾,大雾一起,周围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和半瞎了差不多,这种情况下,城门卒很难保证有什么人借着大雾藏点东西,又或者偷偷摸进城内,于是在雾散去之前,城门直接不会打开。   城门不开,贩妇走卒乃至运货的商人却不能晚到,不然等巳时半(十点)左右雾逐渐散去,在加上进城赶到市坊,一天差不多就要过去,其它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了。   雾气隔绝视线,却不像夜晚那样伸手不见五指,脚底和三四米外的路总还是能看清楚的,走惯路的,又或者是有熟知路的老人带着,无论是本地人还是行商,还是能早早的赶过来,在城门口等着开城门的。   第一次来城门口的江狗儿,打眼就看到了大量的行商车队和人群。   他喘着粗气,终于能将沉重的担子卸了下来。   人太多,拉车的马、牛时不时的抖动一下身体,同时发出着令人烦闷的叫声,准备被带去城里宰杀贩卖的鸡狗猪控制不住屙尿,粪臭味极重,非常惹人厌恶,偏偏带它们来的主人想快点进城,都想往城门口挤。   要是换个地方,指不定就因为这起了争执,再不济,城门口也得被常年遗留的粪便弄的臭不可闻。   好在巴郡郡守是个注意民生的好官,颇具创意的在城门口规划出四条并行道,两进两出,其中一条专门给送牲畜的人走,条件是他们要在离距离城门口三十米外的位置排队等待,这处禁止旁人过去,待人走尽了,再让城旦们每日清理。   如此一来,城门口的味道还算在人容忍范围内。   鱼虽不会屙尿,可鱼腥味也算不上多么好闻,再加上要趁鲜吃,早点排队等进去才是,江狗儿的三叔没四处看,招呼着他再多走两步,去那边排队等着。   十来米路的距离,江狗儿正打算咬咬牙跟过去,还未走,便听得三叔突然疑惑的说道:   “哎,今天这些人怎么这么少……不排队,去那边聚一起作甚?”   有了三叔的话,江狗儿这才知道不对劲儿。   他再次看去,发现除了赶牲口过来的人还正经排着队,那些担着其它货的人都聚到了一起,人多的和他筐里的鱼一样,根本数不清有多少,甚至不仅是这些小贩,连带着行商都将自己的车放在一旁聚过去,有些心大的,都没有留下看着车的人!   这不怕自家的货被人偷了?   还未等他想明白,三叔就已经挑着担子往那边走,江狗儿来不及问,只能担着担子赶紧追。   聚集在一起的人围成了个圈,中间有个被众星拱月的人,对方高约八尺,蓄着胡须,从穿着打扮上,看起来是个外地来的行商。   巴郡气候炎热,水汽也大,衣裳本就被浸的半湿不干,再加上流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不说,还毁衣裳,本地的小商贩们习惯性的只穿一条路子,肩膀上搭块布就够了。   而被围着的中年行商,则穿着整套的麻衣,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有绑腿。   这是只有长期出行,需要走远路的人才会有的习惯,不仅能够减少蚊虫叮咬,石头灌木的划伤,最重要的,是绑腿能让人走的不累,只是巴郡人用的不多,还是老问题,湿气太重,时间一长,闷的起红疹,又疼又痒还掉皮,也就这些呆不久的行商会用。   按江狗儿了解到的情况来说,外界来的行商介于本地人受欢迎和普通对待之间。   受欢迎,是因为他们带来大量奢物,以及外界的新消息,还是有人愿意听听外界发生了什么,而普通对待,则是对于大部分江狗儿这样的小贩们来说,奢物与他们无关,而外界的消息也大多没什么用处,也就是偶尔能在城门卒检查货物时开开眼。   让江狗儿不解的,是这个中年行商竟然能吸引这么多人来,旁的行商也就罢了,和他一样贩鱼的、带鸡抱丝的妇人,担着菜来的小贩之类竟都围在他身边,听他讲着话——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江狗儿非常想知道这行商到底在说什么,能有这么大的魔力,只是还未等他们靠近,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器量甚伟!”   “器量,嗯…这,这也太……”   “阿父,器量是什么意思啊,他们笑什么啊?”   “小孩子不懂别多问!”   “那韩婴都说了,岂非山阳寡居之妇遍地,再无男儿乎?山阳郡本地男人又没有死绝,哪里轮的上济阴郡守来娶?还是女方上赶着嫁,这种不对劲儿的事儿,有坑被骗不认栽不说,还反告诬陷,没胸量气度的东西,丁卵就是大不到哪里去!”   “对勒!”   “就是这么回事儿!”   “你们别吵,快开城门,后面还没讲完呢,那鱼身上的真有看不见的小虫,能吃的人肠穿肚烂?”   一听到这话,江流儿顿时升起来火气,哪有这么咒人的?   他也不讲什么尊老,对着说话的老人就瞪起来眼睛挑衅,还未等他直接开骂,旁边提着鸡的妇人爽快的给这老人说道:   “何止是鱼有?猪上、菜上都是,不吃生鱼生肉饭,把它们煮熟再吃就行啦。”   这两句交谈让江流儿陷入更加茫然的状态,他看看妇人和老人,再看看人群众停止讲话的行商,刚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便听到有人高高喊一声——“开城门了!”   城门开了,大家自然是要散去进城的,可这次,人群骚动了几下,竟然都没有离去,甚至看行商想走,围着的人纷纷出言阻拦,希望他讲完再走,江狗儿脑海中疑惑更大,而三叔则趁着空闲,对刚才回答老人疑问的爽利妇人问道:   “好姐姐,这行商说的什么,引来这么多人?”   “是说宛安县的女医曹韩婴的事儿。”妇人正跟着请行商讲完剩下的内容,听见有人问她,回头看了一眼,解释道:   “里头有好些治病的好法,你们也过来听听,日后遇上了,那可是有大用呢!”   治病的法子?   江狗儿下意识就想起来父亲。   这下,江狗儿真是走不动道了,而如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被热情请求的行商似乎也有些心软,停下来,把故事彻底讲完。   没听头,只听了个尾巴的江狗儿,对济阴郡守衡朔被判的结果没有多少在意,可对于行商提到如果有划伤出血的伤口,那清理过后,用桑树根汁水涂抹,可以一定程度伤口化脓,感染而死这点,死死的记在了心里。   受伤见血,最怕的就是伤口化脓,偏偏本地的气候,又太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家里人忧心就是源于此,谁能想到,今天出来能有人告诉他,能有法子减少化脓的风险!   溺水的人,会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江狗儿丝毫没有怀疑行商话中的真假——对方又不图他的鱼,何必说假话骗他们这些人?   更何况,倘若父亲真的能好起来,我今天担来的鱼全送他又有何妨!   不过,那中年行商着实不在意这些,讲完的他执意要走,见留不得对方,将他围住的人纷纷散开让道,还有人拉走自己的马车,由着他的车队到最前头,畅通无阻的过城。   行商的背影已经消失,只是江狗儿还是有大量的疑惑,他渴望能够知道更多行商讲得内容,尤其是前面自己没有听到的,鱼虫的内容。   他从自己篮子中提起来尾能有一尺多长的鱼,讨好的对着这应该听完所有的妇人递过去:   “婶婶,刚才那行商讲了什么,能再给我说说吗?”   免费的鱼送到手里,妇人的脸上顿时高兴起来,她接过来鱼,唾沫横飞的讲起来:   “我跟你说,隔我们巴郡千里之外的宛安县,有个女神医,她……”   千里之外的韩盈,是不知道自己传播的知识又即将拯救一个人的性命,而刚才讲诉故事的中年行商,其实也不在意这点,他更喜欢的,是坐在车上,享受这从未有过的待遇。   商人地位低下,尤其是行商,若是在自己地盘上还可以穿锦带金,珍馐美馔,可一旦外出,那就得夹起尾巴做人,运着货就更要小心普通人起了歹心,还得忍着城门卒的盘剥,总之,就四个字,伏低做小。   这样的情况,在中年行商开始传播来自宛安的故事后,逐渐改变。   听过故事,那些普通人和小吏对他就会极为敬重,笑脸相迎,还会给他行各种方便,诸如夜里多帮他看遍马和货物,进出城门的时候,让他享受卿爵高官才有的待遇——就像刚刚,全给他让道,不用排队就到了城门口,甚至就连城门卒也没有想要敲一笔的打算。   对比过往,这样日子带来的感觉,着实令人舒爽。   中年行商也很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受欢迎,故事中的医病的办法都讲的极为清楚,有人问还会反复讲,甚至时间久了,不仅不觉着腻烦,还生出了几分乐在其中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特权’持续不了多久,进入市坊后,中年行商又和旁的行商一样,亲自指挥着手下卸货,时不时的还得自己上手,累的大汗淋漓。   不过,来自宛安的故事还是惠及到了他,刚到城内的第二天,中年行商就收到了过往他根本求见不到人的邀请——   巴郡郡守要见他。 第235章 为子孙计   巴郡郡守是一位胡须发白的老人。   本地田地资源丰富,但受限于天险阻隔,人们出入起来极为困难,再加上距离长安相隔三千里的距离,那些不出自朝廷的政令诏书的信息,巴郡郡守很难获取到。   这点,连上计吏往返都很难弥补。   路实在是太长,太远了,三千里的距离,还要翻越那么多的山,熬过酷暑和寒冬,光走到长安就得要一年的时间,常常是还未等之前去的上计吏动身回来,新的上计吏就已经要出发。   而长安做为都城,也会汇集其它郡县的大事儿,只是它们汇集过去,也是需要时间的。   如此,对于巴郡郡守来说,长安颁布的或急或缓的政令,他这边是两三个月左右后收到,长安的重大事件,他能在一年多后知晓,而其他郡发生的重大事件,能够传到长安,又散播开后,他才能在一年半或者两年,乃至更久的时间后知晓。   长安信息传播过来的速度,还在巴郡郡守的接受范围内,但对于其它郡的消息,着实落后太多,他很需要更多的消息渠道,来了解外界正在发生什么,而借助巴郡商业繁荣的优势,从行商口中得知消息,便是最佳的选择。   听过行商所讲的故事,又将他所知韩婴的事情全部问了出来,巴郡郡守挥挥手,命此人退下,低头沉思起来。   看巴郡郡守的模样,一旁侍奉茶水的孙女开口问道:   “大父为何对一个小小的县吏如此在意?是因为她神医之名?”   “非也。”   衰老会增强人对死亡的恐惧,进而寻求各种延长寿命的办法,以巴郡郡守的年龄来说,也的确到了时候,尤其是这些日子,他对韩盈消息的关注度越来越高,非常容易令人多想。   不过,寿长则辱,有的人放不下性命,为了长生逐渐疯狂,还有的人则会在衰老中逐渐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巴郡郡守便是如此,他并非出于延长自身寿命而关注这些事情,而是另一个目的。   为子孙计。   巴郡距离长安太远,即便是本地条件优越,人口众多,足够富庶,可这些与郡守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不是分封天下的时候了!   郡守的官职无法传给儿子,再传给孙子,必须由皇帝授予官职,方能异地为官,偏偏巴郡离皇帝太远,对方能记住自己,却记不住自己的子孙,而巴郡离长安太远,他也无法和长安的权贵、官吏结亲,来交换资源,更要命的是,如今陛下有意采用儒家治国,而巴郡就没有几个儒生。   上层的游戏规则在悄然发生变化,他的子孙却茫然无知,等他一死,儿子还能退守一步,可孙子这辈呢?   他们不知儒书,又无关系,争不过外界,郡守的职位又禁止本地人担任,再有能力,也要被困死在这山内。   巴郡的天险对本地人提供了多大保护,便造成了多高的阻碍,千里良田催生的富庶也成了消磨意志的温柔乡,出去,必须让自己的孙子,孙女都走出去!   有意锻炼自己天分不错的孙女,巴郡郡守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问道:   “细君可知,今年上计吏回来时,曾带来一个消息,据说这韩婴用案例比对的方式,证实表亲通婚有违天合,子嗣畸形,无子的可能较寻常夫妻多出数倍有余?”   “咦?”   被唤做细君的少女只有十三岁,巴郡多山,还有很多在山上居住的夷人,这些人中,不少还保留着母系氏族的习俗,再加上此地最大的女商巴寡妇清的事迹还有流传,很多人家对自家女孩的教育便不止于后宅。   细君更幸运一些,她生在郡守家里,在这样的环境中,眼界别说比别的女孩,比九成九的男子都要宽广,而比幸运更好的,是身为郡守的大父愿意教导她。   毕竟,哪怕再有母系习俗残留,女性的上升空间和范围也已经收缩到了很低的地步,古代又是父教儿,母教女的模式,在母亲没有更高地位的情况下,她们能教导的政治经验,很难比过手握权力的父亲,更不要说比父亲更高的祖父。   高起点,对少年人未来的发展尤为重要,这使得细君哪怕年龄只有十三岁,也能开始分析起来局势。   “韩婴不过是一介县吏,就算有献瓷器之功,也不至于将表亲通婚有违天合传到长安,并扩散到此等地步,这与皇后一直无子有关?”   面对祖父,细君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忍不住加以解释:   “汉国外戚贵重,皇后无子,想来也给了不少权贵大臣们希望,若能使陛下废掉皇后,再选新后,他们便有了成为外戚的机会。”   巴郡郡守眯着眼睛听孙女的回答,他没有给出评判,而是继续问道:“还有么?”   “嗯……”细君看着祖父,想从他脸上看出自己回答的好坏,可对方呼吸平稳,表情更是没有任何变化,得不出答案的细君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绞尽脑汁的想:   “皇后背后是窦太主,这样散播流言,肯定会引得她大怒,或许会对那韩婴下手?”以孙女的年纪,和她所知道的消息,能答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可以,只是巴郡郡守有些遗憾,他太老了,而孙女又太小,世间的残忍莫过于此,明明想为子孙撑起来一片天,可他却已经没有多少教导她的时间了。   合着眼,心里想着事情的巴郡郡守面上没露出半分,他提点道:   “不要只看天家这对夫妻,你想想,世间有多少表亲通婚的呢?”   有多少?   那肯定是很多了!   细君稍微一数,就能从身边数出五六对表亲婚的人来,而如今婚姻往往和结婚的本人无关,反而是和父母、家族结盟有关,一旦被人点出妨碍子嗣,那肯定会造成极大的社会动荡,如此说来……   “不对,若是想鼓吹皇帝废后,直接说皇后无子就是了,为何还要说表亲婚有违天合呢?”   说出这个结论后,细君发觉自己之前的判断全部出错,这让她脑海中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细君下意识的去看祖父,想从他这儿得到答案,可祖父还是什么都不说,就是平静的看着她,明摆着让她自己去想。   这怎么想啊?   在困难面前,细君很想开口去问祖父,这些时日,只要她问,祖父都会回答,可不知道为什么,细君心底又生出几分不服气来——   难又怎么了?她又不是小孩子!   皱着眉,细君努力整理自己脑海中混乱的线,好一会儿,她才抓到了头绪。   “这样说的话,无论是窦太主、有表亲成婚的人家,都不会让表亲通婚有违天合的说法在长安流传,可偏偏长安就是有,还能让巴郡的上计吏听到,那传的范围想必很广,肯定有更大的力量在背后推动,而能比这些人还要大的,只有陛下了。”   天高皇帝远,细君感受不到皇权的威力,说起来也没有多少忌讳,但得出这个结论的她还是有些吃惊:   “陛下为何要这么做呢?”   “天家之事,一举一动皆为国事,废后废的不只是皇后,是皇后背后牵扯的所有人。”   看孙女终于想到了这里,巴郡郡守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汉国未有无子皇后做太后,可百年之前的诸侯国却有,皇后与陛下为表亲,即使夫妻,也是亲眷,应是皇帝最好的助力,即便是无子,也能办法解决,不到必要的时候,陛下不会提废后之举。”   不必要的时候不会废,必要的时候呢?   细君想起来馆陶公主被尊称为为窦太主,还能在驰道(皇帝专用的御道)行车,更不要说所得的赏赐,以及窦太后……   “她们已经不是助力,而是阻挠了。”   “是啊。”巴郡郡守微微颔首:“只是废后不是件易事,就如昔日高祖吕后,景帝薄皇后,一个不可废,一个能废,其因便在于局势,以及陛下的势力。”   “我好像明白为何会流传起来了。”   细君眨了眨眼睛:“陛下登基,上有窦太皇太后,甚少能处理政事,三年前太皇太后薨殁方才掌权,只不过时间尚短,权暂且不多,还是要给窦太主脸面,所以才会如此,不过大父,为何要让我想此事呢?”   “能给天家递台阶下的,哪里会是凡常人?”   巴郡郡守手轻轻拍打着矮榻:“细君,你父是我三子,如今我还在也罢,日后等我走了,最多也就是分些田产,谋个县官,这样的院子,衣裳,数量繁多的仆人……你再也无法享用。”   细君脸色一变,立刻反驳道:“南越武王能活到一百零三岁,大父也——”   “不用说那些虚话,我知道自己身体如何,而且,你的婚事至今未定,不就是受此影响么?”巴郡郡守摆了摆手,打断了孙女的话,他盯着对方,极为认真的说道:   “女子在世,机会于男人少的不是一星半点,巴郡多女杰,却也不过是贩妇女商,外界更不用多说,你几个兄长还有它路可走,可你只能嫁人,偏偏内外皆无好人家求娶,原本我觉着,你后半生只得清苦度日,却没想能出个韩婴这样的人物。”   “她身份虽低,能为、名声却都不差,甚至能参与废后这样的国事,即便是女子,前途也不会太差,妙的是,她现在还是一介县吏,你做为郡守之孙前去,拜她为师,不仅不难,还会受其重视,跟着她潜心学习,进,能受其提携,退,你能带着医术回来,再享富贵。”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巴郡郡守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来茶杯喝了口缓了缓喉咙的干涩,又道:   “只是巴郡距离宛安能有两千余里,其中苦楚,自不必我多言,细君,我问你,你是要出去求学,还是打算留下来,找个低些的人家嫁过去?”   面对这两份选择,细君根本给不出答复。   她当然不想后半辈子过极为清苦的生活,但对于去两千里外的宛安求学,细君心里同样生出了抗拒,蜀地多山,想走出去,需要秦岭和大巴山,翻山越岭,道路难走,其中的褒斜道地势险峻,稍不注意,人就有可能葬身于滚滚河流之中,更不要说有可能遇到的豺狼虎豹……她,她走得出去吗?   蜀地的细君正面临人生最大的抉择,而刚刚被两人讨论的陈皇后的人生,则已经落下了定论。   废婚,另封石邑公主,食三千户,暂居长亭殿。   于旁人而言,这应该是极大的荣宠,自古以来,被皇帝、诸侯王厌弃的皇后、王后,不是被废,就是暴毙,从来没有废除婚约,将其封为公主,享三千食邑的存在啊!   但对于身处其中的陈皇后,不,陈公主来说,她并没有赢,真正赢的,是陛下。   如今的陛下已经逐步掌握了属于他的权力,废婚成功,更是代表着以母亲为首的权贵对陛下的后退称臣,即便是有这么一层封公主的遮羞布,也掩盖不了她其实和被废差不了多少的处境。   毕竟,谁敢娶皇帝娶过的女人呢?她此生大多要一直这么寡居下去了。   不过陈公主也不在意这个。   未来的人生一眼就能往的到尽头,若是旁人,恐怕还会觉着枯燥乏味,但对于陈公主来说,她只感觉自己浑身轻松,身为皇后的重担、不能生育带来的压力和绝望,皇帝忽冷忽热态度,和母亲索求要求混合在一起引发的慌乱与焦虑……全都随着废婚而烟消云散。   她的人生,再也不用受旁人摆布了。   心态放松,又没有皇后管理后宫的事务烦扰,陈公主在长亭殿的生活反而变得极为惬意起来。   说起来也好笑,之前她是皇后的时候,刘彻数日都不愿意过来看她一眼,如今她成了陈公主,刘彻又突然愿意过来找她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两人的感情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陈公主自己一点都不想再和刘彻有一丁点儿男女关系,对方心冷的简直可怕,沾上就没有好下场,而刘彻呢,他也不会想生出来个畸形的孩子,更不想再被馆陶公主找到机会兴风作浪。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往这边跑,纯粹是因为上手政事遇到了不少阻碍,需要有个人能吐槽一下,而这个人还不会泄露出去,被有心人利用,自身也不会对他造成威胁,最好还能不怎么畏惧的回答上几句,那,陈公主就很合适了。   看着倦怠梳妆,只用发带绑了头发,连珠钗都不带的陈公主卧在来自宛安的软榻翻书,旁边备着果脯茶饮,身后侍女执扇听候,一派岁月静好,闲逸安详的日子,过来的刘彻顿时觉着心好像扎了一刀。   “外面都要翻天了,你这儿倒好,可真是清闲。”   “喔?”陈公主抬起头,看刘彻十分随意的坐下,明摆着又要唠叨朝堂之事的样子,十分配合的问道:   “朝中的大臣又给你气受了?”   “是啊。”汉武帝没掩盖自己脸上的倦色,一张口,全都是吐槽:   “郡国上计,宛安县一个县的税收竟能抵得上四个县,偏偏其中有不少新立的税名,分不出这部分税收到底归于大农令还是少府,为了此事,大农令和少府已经争执了一个多月,更不要说医属已经扩到了整个山阳郡,它该归谁,要不要收税,怎么税收……这些问题吵的朕头都要裂开了!” 第236章 君权神授   闻言,陈公主不由得微微皱眉。   对于前朝的政事,在刘彻还在时,她没有插手的资格,但做为太皇太后的祖母却有,她的眼睛很早以前就不太能看得清东西,所以早些陈公主陪伴祖母时,经常为其读朝中大臣的奏报。   只是那时她还年幼,也无人教导,并不理解那些奏报背后的含义,倒是现在多看了些从宛安来的民间乐籍,也逐渐理解了那些奏报的含义,以及真正的民生如何,现在听刘彻这样说,陈公主也没有多少心情看书,她表情多了些许严肃:   “宛安正常上计的税收争起来也就罢了,为何医属也要起争执?”   长亭殿不是后妃居住的地方,但它还在宫中,陈公主前一两年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身份尘埃落定后,不仅自己极少外出,还约束宫人少与外界交往,对外界消息所知就显得极为迟缓,刘彻也不意外她不知道此事,他解释道:   “一个县医属,每年都能收拢上百万钱的药材,山阳郡总共二十二个县,接近二千万的药材,数额大,肯定有人想收,大农令认为药材是田产,而田产本就应缴纳赋税的,而少府认为,行医收钱,与贩商无异,应改为商籍,并缴纳市税。”   “可我记得,种药没用田地,而是宅院前后的零散地吧?”   陈公主简直要被这个两个提议气笑了:“再者,农户所种药材各不相同,价值也各有高低,按钱,按量,都有人受损,分的细一些,那就更全是空子了,若有人上下其手,岂不是顷刻间便要将其蛀空?至于看病缴纳市税,药价必然继续上升,这如何让农人平民再看得起病?”   “正是如此啊。”一想起来此事刘彻就头痛。   实话说,那么多药材放那里,说他没有心动那是假的,但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难收取了,不同药材价值没办法衡量不好收是一点,能不能控制住收的人不钻大空子,收的到底是钱还是药材,收后如何储存运输之类,都需要解决。   以上这些问题,虽然难,但以韩盈的能为和那些女医来说,努努力,或许还是能做到。   但看病比之行商,也要收税这点,刘彻是真不敢动,甚至于连要不要收药材税他都在犹豫。   无它,韩盈弄的这套东西着实过于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这些药反作用于民,对人口提升的作用极大,但这种提升太过于脆弱,稍微有个外力影响,可能运行就要出现问题,而后提上来的人口就要降回去,这降的过程,肯定会伴随更大的混乱……“只是,医属势大至此,即便是不谈赋税,也应明正法理,规范职位事务,可朝中大臣争执数月,仍给不出个合理安排,说什么韩婴医术极重,朕看,她给朕惹事的本领,比她的医术好多了!”   最近一段时间,刘彻不少烦心事都是被这个韩盈带来的,他忍不住继续说道:   “医属吵个没完,药材更要吵个没完,就连宛安县的赋税也要争执,就说那宛安如今行商病患络绎不绝,韩婴在城外建了库房收取租金,这笔税足有七十万钱有余,大农令说此地为县地,应归他下辖所有,少府说此为市贸行商所得,应归市官再缴入少府,争的朕——”   “朕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他们的脸了!”   在刘彻吐槽的时候,陈公主安静的做好一个倾听者该做的事情。   闭嘴,不说话,光听。   不过,嘴巴不动,不代表陈公主心里不想什么。   从情感上来说,陈公主对韩盈还算是有几分好感的。   毕竟,在她被所有人指责不能生育,身体有问题,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候,是韩盈用大量的事实证明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因为她和刘彻做为血亲在一起,才会没有孩子出生。   在证据出来之后,陈公主彻底的大哭了一场。   旁人眼里,她或许是担心自己的后位而哭,但陈公主清楚,她哭的是自己,直到那一刻,她才能放下心来,对自己,对旁人说她没有错。   虽然证实的结果使得她最后被废婚,但这总比日后被废后逼死好的多。   薄皇后,也没走多少年啊。   思至此处,陈公主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叹息。   脱离名利富贵场后,再回首,过往不过场是虚幻飘梦,看似荣华富贵,实则险象环生,还好她最终还算安全落地,也在这一遭中成长了许多,曾经许多看不懂的事情,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就像是此刻,刘彻在她面前这么抱怨韩盈,真的是非常厌恶她,以及她做事带来的这些麻烦么?   当然不是。   谁会厌恶这样能干的臣子呢?难听点说,某个羊倌将羊养的更加肥壮,上面的管事在分羊肉的时候起了争执,让主子评理裁判时吵的主人头疼,怎会影响主子对羊倌的满意?   不过,陈公主又能敏锐的察觉到,刘彻对韩盈的满意中,的确带有其它的情绪看法。   一种……无可奈何,不知道如何安排对方的烦闷,甚至这种烦闷和满意互相抵消,逐渐演变成了如今对她的抱怨。   “那陛下可就想多了,明天不仅能看到大农令和少府,还能看到他们继续吵呢。”   朝堂复杂,就像刘彻过来向她说朝臣争执不休的事情,陈公主心里下意识就浮现出,这种事情,提拔韩盈,又或者让韩盈过来参与,不就可以解决了么?   但无论是朝臣还是刘彻,都略过了这个选项,这样的情况,让不想再卷入任何政治旋涡的陈公主也谨慎起来。   不过,她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母亲不再年轻,而自己尴尬的身份,也需要帝王的好感做为庇佑。   稍微反刺了一下对方,陈公主在安全范围问道:“陛下没私下让人询问韩婴么?”   “怎么没问?”   这一会儿,宫内的侍从已经搬来了让软榻,刘彻舒舒服服的躺进去:   “她全给否了,讲了一大堆道理,要朕既不能收药材,又不能收诊税,说的朕倘若这么做了,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噗——”陈公主不由得一笑:“她真敢这么写?那可真是胆大。”   刘彻冷哼:“一个女子,做到此等地步,这点胆子算什么,咦,你这儿的果脯怎么和过往有些不同?”   “用宛安产的红糖渍的,比蜜浆更甜些,也不黏手。”陈公主解释了一句,她在心里衡量着刘彻的态度,道:   “话说回来,虽说医人被划归匠人当中,与人看诊也是交易,但医人与木匠石匠之间,还是有不大同的,要真是以贾商来论,激其逐利之心,那病人家产能有几何,医者就敢收多少钱了。”   “这倒是。”刘彻赞同的点了点头:   “毕竟涉及自身性命,人哪还有理智可言?岂不是医者要什么他们给什么,就算是不给,若是涉及父母重病,为了孝道,子孙也要尽力去治,若是生出攀比之心,怕是卖子治病都能做的出来。”   说着说着,刘彻不由得皱起来眉头:“这样说,着实不能将医属当做贾商来看,只是……”   说道这儿,刘彻又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扶着太阳穴,发觉自己怎么都抓不住他想要的重点。   这样的情况,也不算太奇怪。   人类初期组建出来的国家,还有为国民考虑的部分,但随着时间的推及,国家的本质便显露出来,即: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机器,特点便是对下镇压,对外扩张或抵御外敌维持统治,无论是之前的诸侯国还是大统一的秦国,如今汉国,乃至整个封建王朝,其本质都是如此。   而当国家不断的从农人手中索取,索取粮食,粮草,钱,劳动力,次数多了,时间长了,统治者们便会美化自己的行为,称自己血脉高贵,是神的后代,血统低下的农人就该奉养他们这些‘神的后裔’,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骗术连他们自己也深信不疑。   于是,哪怕战国时期,孟子提出了民贵君轻的理念,秦末陈胜吴广也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民众也爆发出令人恐惧的力量,但宣扬自己是靠着天命坐上皇位的老刘家乃至诸侯贵族们,对这些仍是嗤之以鼻的。   简而言之,汉朝,上层的思潮是天命,他们对上天负责,不对平民百姓负责。   而今猛然出现一个规模这么大的,服务于平民农人的‘国家组织’,很多人的思维自然扭不过去。   也就是说,陈公主的想法没有错误,朝中的争执表面上是韩盈和她设置的医属归谁,实际上还有意识形态的冲撞,同时还夹杂了她性别对官职的影响,以及现今试探推行的君权神授,天人合一,以及儒家的三纲五常和韩盈不符合女子行为规范,但是又无比符合儒家为民德行的冲突,外加涉及钱的各种牵扯,怎一个乱字了得!   “我是深宫妇人,不知朝堂如何评判,只说个人愚见吧。”陈公主给自己叠了层甲,道:   “医属利民,是能让天下归心的好事儿,更不要说为国之利,比起来前者,那点儿税钱算不上多重要吧?”   做为不得不面对乱麻的皇帝,刘彻就算现在未理清本质,仍能确定医属有着极高的重要性。   毕竟,虽然君权神授天人合一这些东西骗民众很有用,但真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该反的还会反,而医属能够稳定民众,同时还能让刘彻多了一条了解治下的渠道,所以让它保持现状的存在更好,唯一的问题是,刘彻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让它保持现状。   闭上眼,刘彻无比惆怅的说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可这不只是税钱的事情。”   闻言,陈公主沉默了片刻,将果脯往刘彻那边推了推。   “那陛下多吃些果脯吧,吃些甜的总能让人舒缓几分。”   是钱的事儿她都有些分不出来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是钱的事情肯定更麻烦,她才不要费心力想这些东西,给个让对方觉着好笑或者反感的答案,吃力不讨好呢。   摆烂的陈公主推过去果脯后,拿了几个放在手里,也和刘彻一样,整个人躺在软榻当中,边吃边道:   “可惜,要是钱的事儿,陛下直接找个理由免了就行,不是的话,那可有的吵了。”   嗯?   听陈公主随意的说法,还躺着的刘彻猛的睁开了眼睛。   找个理由免了?   免……嗯……   他好像,找到往后拖的办法了?   宛安县   “韩医曹小心些,别被刮下来的茅草砸到。”   城外的库房群内,梁奉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胳膊,将刚才伸手为韩盈遮挡飞过来茅草时,沾上的飞尘细枝全部拍掉。   强风再一次袭来,从身上拍落的茅草不仅没有落地,反而飘飘忽忽的飞的更高,其它屋顶的细茅草枝和小颗粒杂物被吹起,连带着土地上的土屑飞尘一起往脸上扑,梁奉只能眯起来眼,背对着风,直到风力弱下去,他皱着眉说道:   “今年的天气也太怪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宛安又没有擅长观测天相之人,上哪儿知道天气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   回答的韩盈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将手放眼上遮挡尘土影响,眺望起来远方的大树。   女性的青春期较男性早许多,再加上营养充足,这二年来,韩盈的个子已经窜到了一米七二,体重也达到了七十公斤左右,身体重量使得她在风中能够轻松稳定身体,但大风带来的阻力还是让她忧心不已,而看着远处树枝狂飞乱舞的样子,韩盈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风太大了,再这样吹下去,今年的粮食收成肯定要出问题。”   这不是危言耸听,现在风弱了大树树枝还在狂飞,那刚才风最大的时候,恐怕整个树都得摇动起来,如今还没有抗倒伏的稻麦品种,这样的风一吹,分分钟全倒地,一大半都得烂在田里。   听韩盈这么一说,梁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现在是五月份,刚种下去的麦不高,吹不断麦秆,可稻泡在水里,这——”   “只能看风吹多久了。”   韩盈对着身边的燕武说道:   “燕武,你赶紧回城里,和县令说,让于田曹组织吏目到各村通知稻田排水,等风停后,再将重度倒伏的水稻用树枝支起来。”   燕武看了眼不远处那些搬运酒坛的吏目,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医曹你注意安全。”   “这里还能有什么危险?”韩盈摆了摆手:   “你快去就是了!”   燕武无奈,只能转头就往县城里面跑,而韩盈则放下心里的忧虑,招呼着梁奉继续搜查库房这边私下以粮食酿酒的商人。   宛安县这二年来商业贸易越发的繁荣往来的行商越来越多他们在促进宛安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很多麻烦其中最让韩盈警惕的便是粮食消耗、生活成本上涨、以及逐渐兴起的奢靡之风。   而其中最严重的便是粮食消耗。   行商们又不会带着粮食过来在宛安居住的时候主要靠花钱买粮他们人多买的也多粮价上涨的同时农人乃至官府的粮食储备也在减少偏偏古代道路运输困难向外买粮成本高、数量还极为有限。   为了防止本地不至于出现粮食危机   韩盈在农业和粮食储备上花了很大的力气推广绿肥农具制作简易农药教导农人轮种开垦新耕地……配合着终于完工的水渠总算让本地粮食储备处于一个安全的范围。   但这个‘安全’并不像后世那么稳定韩盈时刻都不敢松懈对粮食红线的管控以保证宛安县繁荣的基石不会出问题。   偏偏在这点上行商不是很配合。   这群人利逐的目的还是为了自身的奢靡享受宛安有好肉就是没有好酒果酒喝多了总有人想要喝点粮食酿造的酒水钱对他们来说又不是太大的问题于是不少人在金钱的诱惑下便开始拿粮食酿酒。   这简直是在韩盈的雷区蹦迪自从两年前师父受寒大病一场身体虚弱将县务全交给她处理之后韩盈年年不现在已经开始月月来查酿酒了。   执法密度如此之高成效也是很喜人的一番搜查下来除了有个拿陶罐私自酿了二坛子酒的就只有两个人藏了三小瓶分装粮酒。   将酿酒的带走买酒的罚钱记错韩盈这才回了县里休息。   许是老天无意和韩盈作对待她回到县衙后之前的狂风已经开始逐渐变小再大也不过是晃动树枝就连天空也明亮了几分。   这让韩盈心里放松了不少她活动了活动脖子拿起来今日刚到从郡里发过来的政令便看了起来。   只是看着看着韩盈的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   “陛下以为先帝尽孝积德的名义赐山阳郡医属三年不缴纳税金的恩典?”   韩盈沉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汉景帝已经死了九年了这个离谱的理由朝臣到底是怎么允许通过的?!   换死了二年的窦太后都比汉景帝说的过去!! 第237章 事务繁杂   忽视掉显而易见的荒唐感,即便这份赐令使得医属三年内不需要考虑缴纳赋税,但韩盈还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妙。   恩赐免除医属缴纳赋税的前提,是它需要缴纳这份赋税。   有恩赐的时候不需要缴纳,那没有恩赐的时候呢?   是不是就要该缴纳了?   理出政令的背后含义,韩盈轻叹一声,她摇了摇头,倒没生出多少负面情绪。   从两年多前桑弘羊回去之后,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医属会被收药税的可能,只要数量不高,也是能往上交的,就是韩盈没想到,桑弘羊居然能说动汉武帝暂时不干扰她的行为,对医属也没有设限,任由她将医属铺设到整个山阳郡,如今还在试探性的往外扩展。   不过汉国现在只有五十四个郡,山阳郡的辖区范围能有后世小半个省那么大,组织范围大到这种程度,朝中再眼瞎的人也会看到医属,他们肯定要更加合理的整编,以保证医属在中央的掌控中。   当然,这种事情说好听叫整编,说的难听点就叫夺权,韩盈至今还是只是个医曹没有晋升,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源于此。   只是医属的情况更加复杂,它主要是能稳定平民百姓,增加人口的同时,间接的创造一少部分经济价值,在平民百姓和中下层能够享受底成本医疗官吏们来说,它是个很好东西,但对于朝中的人来说,医属并没有创造出直观收上来,能够被他们获取和分配的价值。   更糟糕的,是医属做为自下而上的组织,其本质依靠的并不是皇权,而是民众,这些玩弄权术的大臣可能看的不够透彻,但本能的感受到了他们在将权力触角伸过去时的困难。   大农令和少府提出的要求,前者合理,后者不太合理,但不管答应哪个,其实都在斩断医属自下而上的根基。   田税十五税一这些人都叫仁政,药十分之一指不定他们都收的起来,去收这份税的女医和农人关系,分分钟就要变成剥削者和被剥削者,还自下而上?   想得美!   不过,医属难搞之处在于,它太复杂也太脆弱,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好处在于,上层很难掌握它。   仅仅是宛安县广泛种植和收取的药就有二十多种,打算收钱还是收药?额度怎么定?别忘了,宛安县早期不少有地的农人就是生活在破产的边缘,是靠药材去补贴人头税,收十分之一就能超出当时农人承受的限度。   面对这种情况,要是按种植药材比例收药,那农人就会在不种药和继续种,但交上去一堆不是药材的杂草,而后被查惩处,最后闹事镇压种度过。要是按药收钱,那,基本上便先是忍,忍到无力承担便开始闹事再被镇压。   两种结果殊途同归,但不管怎么说,这个过程中医属一定会凉,最后别管是药还是钱,都别想收了。   汉武帝时期的大臣,还不是西汉末期那群只会空谈的儒生,就算是大农令和少府看不出这样做对医属算什么,底下肯定有人能看出来并告诉他们,但他们还这么做,无非就是出于掌握不了全部,那就只掌握对自己有利部分的心态作祟。   这便是医属难以被上层掌握又太脆弱的坏处了,上层觉着掌握不好的资产可以不要啊,收税导致医属凉了也没关系,正好名声已经烂了,平民也反对它存在,那废除医属转官营种植药材不就行了?反正会种药材的农人和女医又少不了,户籍定好,人随取随用,服务他们就够了,到时候这些人还会对他们感恩戴德呢!   至于民众无医治病?嘿,底下的那些牛羊和他们这些权贵大官有什么关系!   这还真不是危言耸听,上一个被这么打压下去的商人群体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   商人创造的明面价值可比医属多多了,但整个封建古代的上层都是对商人处于打压状态,很大一部分程度,便是因为经商过程复杂,税收困难,极其难以约束,不像农人那样,数人头收口税和粮食就好。   只不过,相较于商人的确违反乱纪,囤积居奇,剥削民众,被国家打压有着充分的理由,向一个非常理想的,对国家,个体都非常有利的行医组织进行打压,大旗找起来就很困难,所以最后才落到了收税上,以及拿韩盈和医属女医的性别做文章。   就像这次,整个朝堂都压着她的职位,让她连瓜分医属的讨论会都没资格参加。   好在韩盈早就意识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她从当年的济阴郡守衡朔骗婚开始,便努力扩大自身的名气,后来通过商人像外界宣扬医属的好处、宛安县的富裕,以及输出奢侈商品,治国文章和医学知识,在汉武帝借助桑弘羊之口询问时,也尽力阐述医属对民众,国家,乃至皇帝的好处。   这样的努力,除了使宛安又多了不少求医的人之外,还有慕名而来的各类人群,以及民间大量吹捧说这是古今未有德政的文章,甚至在大臣们提议收税的时候,更有不少人上书提反对意见,大臣吵来吵去争执不出结果,汉武帝也一直迟迟未曾定下要不要收税,背后就有她和这些文人的影子。   要是没有这些,医属再像商人那样对国家有害,早就直接立法由狱掾军队镇压了,哪里用得着大臣打这么久的嘴炮呢。   不过,韩盈对这样的结果同样没有多少开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拼尽全力,也就是蹦跶两下延缓被分吃的速度,能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太远了,就算是如今有了纸,通信限制更低了一些,依旧没有面对面向陛下阐述医属重要性更有用啊。”   将竹简放回桌上,韩盈觉着,她需要考虑怎么才能去一趟长安了。   不去,分析国家如何从基层开始灭亡的文章,上哪儿给汉武帝看呢?   “得先安排好县里的事情,再看看郡守那边能不能提我为上计吏,最好到时候直接联系桑弘羊……”   嘟囔着,韩盈拿起来记载县政务的竹简。   医属与医属之间通信压力不小,随着时间的推移,还真有去它县的女医,研究出来了更好一些的纸和改进后的毛笔用来书写,只是这纸极为厚实,比后世明信片还厚,但比起来竹简,好歹是重量减轻了一半有余,于是,对方将它的制作方法无偿的寄了回来。   而随着韩盈的宣传,宛安县也来了不少墨家的匠人,他们研究了纸张做为书写载具的底层原理,再次改进,将厚度减轻到了和正常纸差不多的程度。   也就是说,直到东汉才会被蔡伦改进出现纸张,提前两百多年出现了。   只是研究出来是研究出来的事情,想要大规模铺开,那还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如今纸张的造价,实在是太太太太高了。   用竹简,有把刀随便找根竹子用刀砍断劈好,火稍微一烤就能用,而纸张制作则需要大量繁琐的步骤,获得碎到和豆汁差不多的纸浆,过程中的需要的工具,人力和时间消耗极大,一刀(一百张)两尺长一尺宽的纸张,成本能达到七八百钱。   这中间有技术不成熟的缘故,也有宛安用工成本高,纸张原材料运输难以及其它乱七八糟情况的原因,就算是放到其它地方,或多或少也会有问题,总之,如今的纸价根本降不下去,短期内只能做绢布的替代品,想取代竹简,那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对于韩盈来说,这也是一个利弊皆有的情况。   纸张比麻布轻便,能传递的内容总算是多了不少,通信上比过往方便,但也只能传播个文章,字数还是要斟酌,书更别想,只能是有钱人才买得起,不过这样一来,权贵文人也意识不到它会带来什么颠覆,所以对纸张也不算多么反感,而是当成奢侈品品,做为自己身份的象征。   而韩盈呢,也是顺从大势,将纸张归类到奢侈品行列,在成本价的基础上翻了个五六倍,顺带着按照交易利润的百分之三十来收取奢侈品重税。   分别收税算不上多么新奇的东西,过往也有,只是目的有所不同,以前国家大多只是在某件非民需商品上收取重税,用来控制它的交易数量,比如酒水,而韩盈虽然也收高额税收,目的却不是打压,而是控制这部分商业在允许范围内发展。   比如,在收取税收的同时,她也提供了一个有托底,没骗子的交易平台,交易受到诈骗,或者合同有纠纷时,也可以在宛安县衙备案追查、进行调节等等。   而随着宛安县的可交易商品的增加,大量的商人也开始涌入宛安,其中本身就有不少骗子,毕竟商人逐利,很容易为了更多的利益在合同上动手脚,用来转嫁自身的风险,再加上识别成本太高,不少商人是愿意付出一部分税额来换取安全交易的。   印花绸缎、瓷器、糖、纸张、杜仲制品,少量药物这些奢侈品向大半个国家的权贵倾销,哪怕中间有无数中间商赚差价,也能喂出一个赋税翻四倍的县城。   这也就是县的人口基础小,本身赋税也低,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吓人的数额,若是换成郡级别,别说一倍,多一半都会是一件很奇迹的事情,后世那些省城GDP增长数额,能保持在2%~5%,就已经是不错的数额。   也正因为生财之术着实高超,桑弘羊才能够向汉武帝不断的推荐韩盈,不然,仅县曹职位的人在全国就能有四五千之数,汉武帝凭什么注意到她?   只是达成这样一个良好的局面,对韩盈来说也不是什么易事,最简单的,早期那些商人,怎么可能让他们缴税他们就缴,那偷税漏税的法子花样多的数都数不清,私下交易、阴阳合同、虚报数量……城外加盖的房舍和货仓,除了为了存货,更大的目的是为了通过控制货物的方式,保证收税。   而现在房舍货仓数量足够,税收也稳定了,看着一切好像都走向平稳了,可新的问题还在无休止的冒出来。   这么多奢侈品货不在城内而在城外,那不是放着让别人偷抢嘛?除了瓷器其它任何产品都畏火,偏偏这些建筑草木结构多,房舍那边必须有人做饭,一不小心来场火什么都要完。   其次,奢侈商品对卫生要求极高,这边往来人次和常住人口能有两三千人,再加上大型牲口,造粪能力堪称恐怖,同样需要处理,用水饮食之类也需要考虑怎么供应,除此之外,来自天南河北的行商肯定要带着他们的车队,那些牲口搞不好正在生病又或者带点传染病,一不小心整个货仓的牲畜全都有可能传染,必须提前预防……   以上这些,只是商人带来亟待处理的问题,而宛安本地的农人,城内的居民创造新问题的能力上一点都不差于行商,好不容易把今天事务处理完,又绞尽脑汁的想好能替代自己部分工作的人手,将竹简放下的刹那,韩盈感觉自己的魂都要少了一半。   她急需要许昭的美颜来抚平自己在工作中受到的减血伤害!   这些年,宛安的平民农人手头开始有了余粮和钱财,精神上的需求也越发的旺盛,为了防止民众被商人带着开始追求奢靡享乐和参加赌戏,韩盈除了规范民众的行为,还召集了不少叫作‘巫觋’,实为‘民间艺术表演者’的人在重大节日进行汇演,由许昭和周胜负责带队,以及编撰剧目。   这样的事情,能够给人很好的锻炼,所以三年下来,许昭也快速褪去了身上稚嫩少年气,变成了成年人的样子,这让本就不太想把持自己的韩盈,很快吃掉了这颗成熟的苹果。   当然,韩盈没有色令智昏到什么防范都不做,安全期配合鱼肠,又或者和现产的杜仲胶制品,避孕效果非常有效,只要她不昏头换时间,又或者有人搞鬼,基本上不会出现问题。   不过世上没有百分之百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她能做的防护全都做了,也抵挡不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除了自己昏头的意外怀孕,韩盈会非常乐意当即给孩子爹做个绝育,若是有人搞鬼,那……死个仆从对于五大夫爵主来说,也就是随手的事情。   好在许昭没有表达过他有父亲的想法,而韩盈半开玩笑说此事的时候,他也说自己可以做绝育防止韩盈怀孕,不过,这点被韩盈否决了。   她如今还是没有生育的打算,但未来就不好说了,许昭容貌,智商和身体素质都还可以,经过这么多年的了解和驯养,留着备选也是个很好的选择,省得需要的时候再找不到合适的。   而当韩盈快快乐乐的在温柔乡放松自我的时候,有人正顶着大风往县城赶路。   自从以被骗婚理由,挣脱夫家和父家的束缚在外界自由行走的时候,辛玉的心其实就已经野了起来,她喜欢这种自己做主,四处游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感觉,即便是耿成被判死刑,她已经没了借口,照样没想着回家。   当时辛玉扯了个太过于落魄,无颜回见家人理由糊弄外人不少人都信了不过辛玉总觉着当时韩医曹已经看出来了她的真是想法她倒没有指出来而是给辛玉推荐了另一条路。   做行商贩锦布。   即便在外走很快乐可没钱的时候也也是很难捱的事情辛玉没多想就答应了韩盈的建议而对方用自己信誉担保让左仪给了她二十五匹印花丝绸还备好了人辛玉只是带着人将它们拉到了济阴郡城转手一卖将济阴的货物再带回来专卖给韩盈后再将布钱还了后她便成了身价足足有五十金的中等商人。   体会到行商乐趣的辛玉立马扎了进去她稍作修整便再次带着队伍出发后面的两年有赚有赔不过她和左仪交好又与韩盈有几l分关系能拿到这些不会赔的奢侈货物   整体上资产也一直在增加几l乎快翻了个番。   随着实力的增加辛玉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她不再抵触回家还开始主动和父亲联系通过对方来倾销购买合适的商品甚至将自己的侄女带过来准备将她送进宛安的医属做学徒以此增加和宛安的联系。   十四岁的辛岚也是个狠人舍了婚事咬牙跟着辛玉一路走了过来看着围绕着城墙的房屋和仓库她忍不住惊讶的问道:   “姑母这城外怎么会有如此多房屋?” 第238章 天相生乱   不怪辛岚惊讶,在灾荒战乱才是生活主题的时代,坚固的城墙能够最大幅度的抵御敌人和混乱,甚至在平常没有危险的时候,也能极大幅度的杜绝小团体强盗和单个扒贼。   毕竟如今设有宵禁,城门到点还会关上,即便是有个别的人趁着夜色在城内偷盗,只要巡逻发现的早,直接就可以瓮中捉鳖。   偏偏这些依城墙而建的房屋,不仅没有城墙的保护,存放的物品看起来还极为珍贵,辛岚眼尖,一眼就看到前面行商车队上的货物用极为干净的七稷布包裹——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昂贵的丝绸!   把这么昂贵的货物放在这里,岂不是上赶着让人来偷抢?   因为风大,不敢继续骑马,同样下来走路的辛玉很快明白了侄女的意思,她看了眼三四个月没见,又有了新变化的货场,解释道:   “宛安人少,之前还在修水渠,行商和病患往来太多,城内别说放货物,人都快住不下了,只能在城外加建货仓,修它的时候人手也是不够的,全靠来的匠人帮忙做了不少省力的工具,这才好不容易修完,你也不用担心,这里面戒备森严,比军营还要严苛,安全着呢!”   安全……吗?   习惯了城墙保护,辛玉很难相信没有它的情况下,还能够做到‘安全’,这和现代人住惯了房屋,某一天突然要睡大街,躺在长凳上,感受着周围四面漏风的环境,再有人说上面有监控,心里还是非常不安的。   辛岚忍不住频频的回头望着自家的货物,不只是她,连带着从家里新跟来的仆人也是一样的反应。   而看她的样子,辛玉忍不住大笑起来:“辛岚,你再多看看就明白了,这可是韩医曹所设的货场啊!”   韩医曹。   这个在耳边响过无数次的名字,让辛岚心中生出了庞大的好奇,她忍不住再次看向了货场。   货场庞大,最外围是一圈简易的草棚屋,有些甚至连墙还没有填完,能让人看到里面正在休息的青年,外面远离房屋的空地上,还搭建着灶台正在做饭,诡异的是,辛岚竟然看不到烟在什么地方,若不是看到了锅,火光和有人正在往里面倒菜,她一时间分不出那是在做什么。   而再往远处看,没屋的地方,有拒马横着,充当防止人进入的‘城墙’,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人牵着细犬站着,还有四个男子穿着一样的衣服,走着奇怪却一模一样的步子,看起来像是在巡逻。   几分说不清的安全感,逐渐涌上了辛岚的心头。   而辛玉已经带着队伍走到了最外围帷幄处。   这是由布搭建的帐篷,造价比茅草屋高很多,呆在屋里的人是个女子,她板着脸,身后满是空白的竹板和一种微微泛白色,仿佛像绢,但又不是绢的物品。   辛岚看着姑母上前,和对方熟练的一问一答,将自己的容貌,姓名、籍贯、货物种类,价值、入库时间以及次要责任人说清楚,又检查过货物属实后,上下写成两份,加盖印章,又拿着小斧将竹简从中劈开一半,而后用手掰开,将下方的那份连同一块带有编号的木牌递给了姑母。   “库存符,门符都要收好,尤其是库存符,丢弃补办很麻烦,严重会导致无法取出货物,切记。”   “多谢货吏,在下一定会好好保存。”姑母笑着从这女子手中接过来木牌和竹板,而后招呼着辛岚和后面的人:   “都跟紧我,此处禁止人随意出入的!”   辛岚很快理解了这里的‘禁止出入’到底有多么严苛。   外面是草棚,内部是木草制的房屋,来自天南海北的行商都住在这里,再往内,有大约十米左右的空地,中间安置着拒马和草棚,有人带着犬只看守,只有一门允许携带库存符和门符的人通过,有吏目通过用竹简和系绳的方式,统计人的进出,内部更是由拿着武器的兵卒看守,一旦有人乱闯,即刻便会被人拿下。   宛安县本地只是生产奢侈品,没有多少消费潜力,好在对于生产用的基础染料,生丝,矿石,盐,以及本地产不了的药材还是很欢迎的,将它们运过来赚的不多,却总比什么都不带亏了强。   这些价值较低的货物被存放在总货物的外围,空间思维不错的辛岚眼睛转了一圈,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城墙,很快在脑海中构建出了货场的结构。   依照城墙,建起来的是储存瓷器印花布料纸张之类的昂贵商品,它的外围是外界运过来的普通货物,有兵卒把守,巡逻看守,往再加一道由商人组成的防护,再往外,还有一成隔绝外界闲散员的散吏。   就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盗贼怎么可能进的来!   “怪不得姑母你说这里很安全呢。”辛岚忍不住喃喃自语:“硬闯,有这么多人守着,没有门符,人也别想混进来,就算是偷到了这两符,库存符上的容貌也难以伪造,嗯……姑母,里面宛安产的瓷器,取走的规则是不是也不一样?”   “猜的没错,里面那些商物提走时,会有专门的市吏陪同核对。”   辛玉正招呼着手下将货物卸下来,她往后退了两步,让开手下搬货进去的位置,伸手抚了抚辛岚的头顶,而后又走到了车边去解绳子,边解边道:   “你可知,这样的由人组成的人墙,丝毫不比那土石夯垒的城墙差,可能用成的,也就韩医曹一个人而已!”   风还是吹个不停,地上的尘土被吹的到处都是,也不知道是尘土乱飞眯眼的原因,还是这里的管束极其严格,辛岚没有看到任何行商出来,倒是不远处负责看守更加昂贵货物兵卒,正一刻不停的盯着她们。   辛岚很快明白了姑母话中的意思。   货场安全吗?   当然安全,有这么多的关卡,辛岚现在丝毫不担心将货物放在这里会遇到强盗和小偷,也不会有人冒领诈骗,而做到这点,仅仅是用了几十个人而已,相较于修筑城墙,这点人的成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但,能做到这点的,真的只有韩医曹了。   已经成年(汉代认知的)辛岚很早就开始接触如何管家,以她的家庭来说,这可不是只做做饭,织织布就行的,如何管理仆人、打理田产,雇佣田农,存储粮食……都是需要她学习的内容,而接触这些而辛岚很清楚一点。   步骤越复杂,越严苛,中间人便越有上下其手的空间。   而货场涉及的金钱又如此之多,极其容易出现吏目向商人索钱,商人向吏目贿赂的现象,那货场就算是防得住外贼又有什么用?内贼比外贼还会剥皮抽筋啊!   姑母如此相信货场,说明无论是外贼内贼,都被韩医曹严防死守住了,辛岚管过田庄,知道人有多难控制,再看着货场,眼睛越发的亮了起来。   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货场,她要是在莱县建造出来,那……   “辛玉——!”   一声高喊,将辛岚从幻想中拉回现实,她扭头看去,来人是个大约四十左右的妇人,还未等她询问这是谁,身边的姑母就高兴的迎了上去:   “好久不见啊左仪,你又胖了些!”   “是啊。”左仪笑着应道:“大女儿给我接过去不少活计,无事劳形,吃的又好,自然胖了不少,倒是你,在外面风吹日晒的,看起来又瘦了不少,咱们趁着现在天还早,去城里洗个澡,再好好吃一顿,怎么样?”   “我提前派人找你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么?”辛玉毫不客气的说道:   “好不容易回来,今天肯定要狠宰你一顿!”   左仪忍不住笑道:“好,今日我就随你宰了!”回来时为了轻便,辛玉带的货物以药材居多,这东西比矿石轻便,没一会儿就搬完了,见状,辛玉叫住了队里负责管账妇人:   “我先去城里,周兴你带着队里的人开两个房间住着,我已经让小齐在左家酒舍订了几好个菜,酉时半往这儿送,你到时候别忘了去取。”   一个队里的人,老板去城里洗漱吃香喝辣,底下的人在这边受着管辖挤大通铺,就算不转头骂老板人渣,心里也会不舒服几分,现听辛玉还记着她/他们,不只是被喊的周兴,连其他人也高兴起来:   “忘不了!”   “左家酒舍的菜可是一绝!”   “咱们也算是宰了老板一刀了啊哈哈哈。”   “主家你放心去,我们肯定看好货。”   安抚了商队成员的情绪,辛玉将库存符和门符装好,领着辛岚和左仪一起进了城。   宛安本来是个小城,比较舒适的情况下,也就是容纳五千左右的人口,不过随着外界过来求医,求学,被吸引过来的游士匠人,有钱不愿意居住在外的商人,以及乡下过来务工的农人和临时工住进来之后,人数已经冲到了七千多人。   这么一来,城内的居住环境就开始变得紧张,同时房价也开始翻倍上涨,经常外出的辛玉算了算账,觉着买大房子不住太亏,最后只在左仪家旁边买了个一百五十多平的小房子。   房子小,雇的人就少,就两个仆人,回来顶多能吃一口热乎饭,甚至还不能保证口味,洗澡更是想都别想,这点时间烧不了多少热水,好在,她还和左仪交好,这对她也就是吩咐一声的事儿,根本算不上多麻烦。   若是以两个人表面的情况来说,这印花丝绸就左仪一个人握着,而辛玉有那么同行争强,她应该更谦卑一些,捧着对方才好,而不是这么亲密且随意的关系。   但对于左仪来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生产商和中间的经销商之间也存在博弈关系,只有在左仪这边尽可能的压低价格,经销商转手时获得的利润便越高,在这种情况下,左仪绝对不能让中间商们联合起来,向她压价。   于是,拉拢辛玉这个品性不错,又是同性的行商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前者可以让自己减少被背叛的可能,而后者让拉拢变的很容易,这比与男行商之间不是划着道线,总感觉没办法交心,又或者对方莫名其妙的越过那道线,想要更进一步发展舒坦的多。   左仪有意和辛玉搞好关系,来保证自己不会被行商报团欺压,而辛玉也需要左仪提供的印花锦缎,两人利益一致,感情自然越发的深厚起来。   一路上,两个人聊天交换着信息,左仪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去辛玉的商队历练历练,辛玉也将自己的侄女托付给了对方,正当二人对自己的目标达成而喜悦时,一道苍老的怒骂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娄小子你给我站住!让你给我做的线盘,你怎么现在还没有做出来!”   而后,熟悉的声音回答:“夜里还能让人看清楚的蚕丝线盘我怎么做的出来!你找布坊的妇人,左仪,曹良都行啊!”   “我又不认识她们,找她们做甚!”   伴随着不讲理的回答,还有扫帚挥动的风声,有人奔跑躲避的声音,这让辛玉有些惊讶,她扭头看向了左仪。   而左仪已经开始扶头,她解释道:   “宛安这两年来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匠人,里面的盛老头就是其中一个,整日疯疯癫癫的,也不知在做什么,偏他辈分极高,连娄行都要敬他三分的样子。”   辛玉明白过来:“原来如此,不过这些匠人——”   还未说完,不远处的门突然被打开,正准备往外狂奔的娄行一眼就看到了左仪,原本准备跑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他颇为高兴的喊道:   “左仪,你可会做夜中还能让人看清蚕丝线?”   蚕丝线比头发还要细,有人眼睛稍微模糊,白天都有可能看不见它在哪儿,还想夜间看清楚?   简直是异想天开!   左仪心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不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人有些本领还真不小,她顿了顿,回答道:   “这样的线我可未曾做过,恐怕做不出来,倒是娄河令,你要此物做甚?”   “水渠都修完了,就别叫我娄河令了。”   有人在外面,盛老头也放下了他手中的扫帚,见状,娄行放松下来,他道:   “我这师伯擅长观星之术,需要用线盘,就是一种类似于围棋格子的东西观星,记录位置,他过往用只有小米粗的细签,用的好好的,最近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说精度不够,要用更细的东西,这不,非要我用夜里能看清的蚕丝线做个线盘——这上哪儿做得出来?”   观星,这是极为神秘的行为,非常容易和神神叨叨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如今人们相信鬼神和天命的存在,左仪更是不例外,她收起随意的表情,问道:   “不能继续用细签做的线盘吗?”   “你们这些蠢愚之辈,懂得什么是差若毫厘,谬以千里么?天上星辰距此九万里,指甲盖厚度的变化,都能影响观测的结果!   盛老头拄着拐杖,从娄行身后慢慢的走了出来,他叹了口气,道:   “最近天相乱的出奇,指不定……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左商,你是妇人,可知道有什么夜间被人看清楚的丝线?   盛老头身形干瘪,头发稀疏已经盘不起来,只能用绳子拴着,银灰色的胡子倒是多些,可主人一点儿都不在意它,仿佛从未打理过似的,任由其纠缠在一起,像极了杂草团,一眼看上去,没有半点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奇人异士之感,就是街边活得比较久的糟老头子。   “这真没有。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沃河觋师这个骗子踢出去,左仪无奈的说道:   “那么细的线,夜里怎么能看的清楚呢?   盛老头皱了皱眉,扔不死心的问道:“点上油灯呢?   “靠近油灯的或许能看到一些,不过您老还是别抱多大希望,蚕丝太细了,还畏火,一不小心就得给烧了。   左仪再次否定,她有些不解的问道:“盛老,为何非要这么细的线做线盘呢?   “唉。   听左仪这么说,盛老头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脸上满是失望,压根没有回答左仪的问题,直接拄着拐杖就往回走,边走,嘴巴里还嘟囔:   “天相这么乱,换个更细的线盘应该也分不出什么,罢了罢了,继续记吧,要真是天灾,那就记下来,留给后人……   “什么?   左仪原本还放松的心情瞬间紧绷起来,在盛老头身边,轻松依着门框的娄行更是吓的心脏咯噔一下,抓着对方胳膊就问道:   “盛师伯,你说要有天灾?!! 第239章 应对之法   盛老头没废多大劲儿就扯回来自己的胳膊,他伸手挠了挠自己本就不多的头皮,含糊不清的回到:   “大约是有的吧。”   “什么是大约有的?”   娄行这两天被师伯折腾的不轻,现在又听对方提到天灾这样的大事,整个人情绪有点难以控制——这可是天灾,无论是什么样子的灾祸,都代表着会有活不下去而死亡的农人,若是严重些,易子而食都是会发生的事情!   而那时,整个肉眼所见的世界都已经沦为人间炼狱。   年近半百的娄行人生中,还没有接触这么惨烈的景象,但他见过大量农人因为天灾导致的粮食不足,只能靠挖掘野草和树皮充饥的样子,那些瘦骨嶙峋和许久没有吃够食物,以至于身躯浮肿肥大,即将死亡人的不同模样混合在一起,让娄行忍不住高声喊道:   “天灾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随便乱说!”   “你这小子。”   盛老头也很生气:“天地浩大,人在其中不过是一介虫渺,我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就能看到那一点天空,我上哪儿去洞悉天时之变,确定来有什么灾祸,出自何时,范围又有多大?”   娄行紧皱着眉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他专研的只是建造,范围从木工石匠再到房屋宫殿,乃至水利工程,将这些学会做好,便费尽了他一生的精力,天文除了拿来看看时间,分辩方位,其它便是一无所知。   但再不知晓,他也明白盛师伯说的就是现实。   当年山阳王还在时,还养过来自长安的术士,他们顶多能够提前几天给一个未来有雨无雨的推测,其准确度不比扔骰子高多少,可众人还是对他们极为惊奇,这已经是人的极限。   古往今来多少奇人异士观测星象,可从未有人能够准确的预知过天灾,倘若有,那他不是人,是神。   “盛老,您可不能这么吓我啊。”   好一会儿,回过神的辛玉脸上带着极为复杂的神色,那是一种不想相信,但是又不敢不信的担忧,她恳求道:   “这才五月份,还没入夏,我打算休息十来天就去济阴郡,这要是路上真遇上了灾,就算是人不出事儿,货恐怕也保不住了,这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啊。”   “这是我想的吗?”盛老头肚子里也有不少火要撒,他用众人听不到的声音骂了几句,又道:   “我就这点本事,你们爱信不信!”   在没有前人领路的未知区域进行研究,并不是一件让人多么开心的事情,相反,它会折磨的人逐渐发狂。   就像,人控制一艘小船行驶在大海之上,周围全都是海水,根本分不出前进的方向,幸运值爆棚的话,能够得到大海的馈赠,也就是终于有了点研究结果,但更多的时候,是面对着那些惊涛骇浪,好不容易总结出一点规律,它转头用另一个大浪告诉你,之前想的全都是错的。   这和人被整个沉入海底,被冰冷的海水包裹到窒息没什么区别,盛老头脾气古怪,很大程度上就是被研究不畅给逼的。   而现今对天相更为了解的,也就是盛老头一人,态度如何尚且不论,他说有可能有天灾,那还真的有可能会有,甚至——   现在这么大的风,本来就是异常的征兆啊!   左仪辛玉和娄行三人互相看了看,一时间心里沉重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娄叔,什么爱信不信啊?”   正当大家沉默的时候,墙上突然冒出个头来,安静不说话的辛岚抬头望去,发现那是个比自己还要小些的年轻少女。   “是蔡汶啊。”   娄行抬头,看清楚是谁说话后,脸上的愁绪散去了几分,他刚想说些什么,脑海中又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他们在这儿讨论天灾,除了蔡汶,还会有多少人听到?   本地如今商人极多,一旦这样的消息被他们知晓,就算不会发生天灾,人自己也能造成极大的动乱,娄行稍微一想头就痛的厉害。   “蔡汶,你家里可有人在家?”   蔡汶歪了歪头:“我大父在。”   有大人在,那就好说了,娄行立刻说道:“嗯,你请蔡医上我家来一趟吧。”   虽然不知道娄行为什么要叫大父,但蔡汶还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好,我这就去。”   说完,蔡汶的小脑袋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   看她离开,娄行扭头,对着左仪辛玉说道:“此事重大,我们光在这儿说也没什么用处,这样,今天我先让人给韩盈递个信,请她明日过来,大家一起商议,看看怎么处理此事,如何?”   辛玉只是行商,在此事上只能被动接受,顶多是考虑存粮和延迟出行时间,但左仪就不一样了,经营丝绸比瓷器更加畏惧天灾,种桑养蚕和种粮相似,都是要靠天吃饭的!   更麻烦的,是她的根基就在本地,百万家产和左商的名头,不是印花技术给的,是宛安,是韩盈,没有这样的环境,她必然要被周围人吞噬掉大半的份额才能保证生存。   利益使得左仪对天灾的恐惧极为严重,她脸上也没了笑意,只能点头应道:“也好。”   左仪打定明天必来的主意,而娄行则是先和蔡彭讲了前因后果,请他约束好蔡汶和家中仆人,而除了这家左邻,右舍是墨家子弟和两个雇工,吩咐过后,他们也不会向外多说什么。   娄行也清楚韩盈现在的事务有多少,盛师伯也只是发现天相有变,到底有没有天灾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急吼吼的让韩盈放下今天需要办的事情,过来它,所以最后让仆人带了口信去,没提天灾,只说盛师伯研究上出来些许问题,请她务必过来一趟。   就是这么一说,无疑是削减了事情的严重性,范石傍晚收到了消息,在知道韩盈留宿在许昭处时,便没有去通报,而是在第二天韩盈为尚傅侍奉汤药的时候才过来提。   尚傅年少家贫,吃的不好,再加上为了求学也是吃了不少苦,身体底子极差,成年后好不容易养了几年,一朝家破人亡,精神打击和自我折磨把身体折腾的够呛,现在人过半百,严重下降的身体机能就像是个引子,将之前亏空留下的暗雷全部给引爆。   稍微换个季,感冒伴随着过往就有的腰疼腿疼,咳嗽,食欲不振浑身乏力一起来,直接让尚傅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面对人体自然的衰老,韩盈加上医属的女医一起,都没有多好的办法,只能用温药和食补的方式慢慢调养,这种情况下,尚傅也没多少心力继续处理政事,便大部分都交给了韩盈处理。   不管出于情感,还是现实利益的考量,韩盈都是非常希望尚傅能好起来,再多活个十几年几十年的,哪怕再忙,她都要隔两三天抽出时间问问尚傅的饮食,再过来看他喝药号脉,问问身体状况是否转好后,再去处理事务。   这废不了多大的力气,毕竟抓药和最耽误时间的熬药环节都是旁人做的,她又住在县衙内不去别的地方,也就是多走两步再废废口舌而已,比处理政事轻松多了。   在旁人眼里,韩盈的行为完全可以拿出去吹一波孝道,不过她已经不需要这份名声来添光增彩,也就是亲近之人知道她会这么做而已。   听范石说完,这些时日身体转好,精神不错的尚傅稍微沉思片刻,问道:   “我记得你请盛回观星象重新修时历来着?”   “对,现在的颛顼历用起来太乱了,”回答的韩盈脸上有些无奈。   她从穿越之后,日子过的就很糊涂,除了能分清楚春秋冬夏,月份上其实都是估量着来的,县里同样如此,直到尚傅去郡里要来一份颛顼历,这才能够大致确定年月日。   至于为什么是大致,原因颛顼历已经用了上百年,而地球公转每四年就要多一天,这个时间郡里一直没有人校准调整(也有可能调整的时候出了问题)总之,真实使用的时候和四分日期根本对不上。   平时这样的情况还没问题,但是农业生产用它和赌没啥区别,时间不敢拿来确定,用温度判断吧,还有倒春寒这种神奇东西的存在,只能说,宛安这些年农业生产没出问题,经验只能占了三成,剩下的七成,全都是都是运气。   这两年有名气之后,韩盈便立刻寻找这方面的大佬来重修时历,盛回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尚傅也明白时历对农业生产的重要性,他摆了摆手:“我这儿有这么多人,多你一个也没什么用,倒是你忙的很,现在有空闲,那就赶紧去趟吧,省得过会儿又忙起来去不了了。”   “那行,师父你好好休养,我先去看看盛伯。”   韩盈也不客套,应下来之后,便骑马赶去了盛老头在的房舍。   她原本以为盛老头是在研究上有了重大突破,又或者遇到了什么数学上的计算困难,结果没想到一过去,院子里端坐着左仪辛玉蔡彭这些不相干的人士,还被盛老头用晦涩难懂的语句解释了他这些时日发觉的天相异常变化,以及最后给出的总结——恐有天灾。   韩盈没来得及看其她人严肃沉重的表情,而是先花了一些时间整理分析盛老头说的话。   没办法,汉代不是现代,对天文的基础认知极为统一,除了基础的星名大家认可,剩下的全看老师怎么教,自己又研究出了什么,描述起来的内容跟加密通话似的,外人听根本听不懂,也就是韩盈有现代的天文知识和书能复习一下,将盛老讲得内容对照起来。   分析完之后,韩盈便发现了问题。   由于盛老还是探索阶段,他研究研究着将自己给绕进去了。   简单来说,星相和气象它是两回事儿啊!   但是古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觉着星和风、云是能互相影响的,一旦星相变化,那很大可能要出现天灾,顶多就是出现的晚一点,又或者不在本地。   理论上来说,这个逻辑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根本没办法反驳。   但是吧,星相变化和灾害本就没关系,硬连很多地方是没有规律又解释不清楚的,所以时间久了,也有人会质疑,只是力度不大,盛老便是其中之一。   “一般来说,星相混乱和天灾没有多大的关系,那星相位置混乱,更有可能是时间上出了,甚至就是正常的星相变化,”   韩盈对着盛老问道:“气象研究更应该关注风、云,温度,湿度的变化,盛老你觉着有天灾,是不是还有别的情况?”   “你说的是。”盛老头回道:   “不过颛顼历我修过,误差也就再十天以内,星相是变化不是时间上的问题,就是有了变化,而白日的云也有所增加,木炭所测的水量比去年多了大约两成,此外前月的南风刮了二十一天,比去年多了七天,而昨日的南风甚至能够晃动树木,这些可都是异常的情况啊。”   他刚说完,众人便挂上了愁眉苦脸的神色。   实话说,韩盈的心情也不算多好。   就古代的应灾能力,无论是大灾小灾,只要出现就是重创,而盛老现在给出这么多异常的情况,说明这天灾有很大几率出现,现在她做为宛安的主事人,必须要面对它,尤其是她不能不当回事儿,让知道的人担忧,也不能太当回事儿,如临大敌,引得周围人更加惶恐。   “古往今来,灾不过八种,分别是旱、水、虫、饥、雹、风、疫、地动。”韩盈表情很是平静,她认真的对着众人分析道:   “天有异相,与地动无关,如今水汽充足,非旱,蝗灾乃前年多旱,气温上升,无水,蝗虫产卵全部孵化而出,既无旱,那也无蝗灾,疫病多为传染,若是有,也能被女医查验后隔离压制,再加上盛老所言,能出现的天灾不过是风、水,雹三灾。”   “如今已是五月,天气转热,雹灾危害较小,若是生有水灾,本地能有水渠泄洪,最难的,应是风灾。”   分析到这里,韩盈微微沉默了片刻,这才道:“风灾,大多持续不了多少时间,只要是不大,以田埂法耕种的麦田都能撑住,稻田……泄水补种晚稻,又或者冬麦,也能抢收些许粮食,再加上这几年县中也是存了些粮食,应该能挨过去的。”   这样的鼓励让众人的心情都好了一些,只是娄行忍不住泼起来冷水。   “前提得是灾不大,而且,就算本县不受灾,它县呢?”   这话让大家再次陷入了沉默,甚至就连韩盈也没法反驳,她刚才的停顿便是出自于此,农耕社会对灾害的应对能力实在是太弱了,比末日求生还要艰难上百倍!   “依我看,还是将家里人召进城,多囤些粮食,再预备好良家子,必要的时让他们进城充做兵力守城,防备宛若野兽的流民。”   不可否认,娄行是一个善良的人,但他是普通人的善良,救助他人的前提,是自己不缺那口吃的,一旦自己的安危受到威胁时,他便会放弃帮助他人,所以此刻,清楚天灾有多么恐怖的娄行,直接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这是放弃宛安县外的所有人,任由他们自己面对天灾。   在场的人都经过风浪,自然不会像伪圣人似的指责娄行,相反,除了家人不在本地的辛玉正低头思索怎么要给家里人寄信,让他们做好防备,清楚那是什么样末日的蔡彭脸上已经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盛老则点了点头,至于左仪,已经将目光投向了韩盈,就等着她答应下来了。   “良家子是需要挑选。”   面对身边人这样的反应,韩盈心中也没有生出什么失望,自保是本能,也是最理智的做法,毕竟现在的应灾能力极差,灾害过大的情况下,除非来个天降系统,能够无限制的掏出粮食,那巨大的粮食缺口肯定要饿死多少很多人,根本不是她想救就救得回来的。   但,完全不救,也不行。   “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灾可熬,大灾都是相伴而生,能持续个两三年都不成问题,固守城内,我们哪有供五六千人吃一两年的口粮?而只要放弃他人,退守城内,也就无法出城种粮,也就是说,只要不离开灾地,最后仍旧是死局,可若是离开本地……且不论我这些年所做的基业,路上的风险,就算是到了它郡,我等也不过只是活着二字而已。”   “唉,韩医曹说的没错,人离乡贱啊。”   听韩盈说完,左仪长长的叹了口气:“真到那时候,我也走不了,实在不行,就死在本地吧。”   “这是什么丧气话?”   蔡彭如今年龄也不小,虽说能撑得起来舟车劳顿,但谁也不知道这次天灾范围有多大,又能有多广,宛安他经营这么久,还能与他人一起抱团取暖,要是走半路上突然遭了灾,那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是他最后的选项。   而人上了年纪,再看得开,也是会有几分畏惧死亡和迷信的,听左仪这么说,他立刻出言反驳道:   “小灾无碍,大灾能熬,两三年而已,总能过去的,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更何况,说不定我们不过是杞人忧天,最后压根没天灾呢!”   “就是,不过是个可能,大家做好预备,万众一心,天灾也不是度不过去,如今农户之家皆有余粮,又是夏日,一份粮,九分野菜混一起,也能撑上不少时间,入了秋,整条水渠的榆树树叶,树皮都能拿来吃,也能活不少人呢。”   娄行脸上多了几分惊讶:“我说你当初为什么非要在河边种榆树,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有一部分吧,不过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固土。”韩盈笑了笑,继续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确定县乡以及农家的存粮都还足够,不过不能以应灾的名义来查,防酿酒倒是不错,只是我过往查过多次,又无大案做个由头,若是还像是过往那样派过往查的那批人去乡下,恐怕什么也查不出来,换人则容易引人乱猜,而若是我去……怕立马就要被人认出来通风报信了。”   闻言,娄行不由得笑了起来:“就你这个子,宛安除了燕武,哪还找得出第二个人来?”   天灾能做的准备也就那些,剩下的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蔡彭也不想继续这个令人忧愁的话题,此刻听娄行这么说,他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儿。   他初见到韩盈时,对方言自己十七岁,不过六尺多的身高,而这几年下来,她不仅长到了七尺五寸有余,在未曾生育的情况下,胸部也有了更明显的变化,而且,到现在为止,她的身高还在长!   这样的情况让蔡彭很怀疑,自己研究是不是出错了,女子要过二十岁,在二十二,甚至二十三、四才是真正的成年?   再要不,是韩盈的情况特殊,饮食和人种上有不同,所以才会长这么久,又或者,是他曾经听到的另一个传闻,韩盈年龄要比她往外说的年龄小很多?   由于样本太少,蔡彭不太敢下结论,此刻娄行一提,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韩医曹恕我冒昧,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压根不止蔡彭一个,就连低头不说话的辛玉都抬头看向了她,眼中满是好奇和探究。   “这个,实话说,我也不知道。”   韩盈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考虑蔡彭的研究和两人足够信任的程度,她笑了笑,略带些歉意的说道:   “此事要先向蔡医道个不是,当初我多报了些许年龄,不过,户籍上虽记载我的年龄是十五岁,但我是冬季出生,大家也知农家无历,分不清具体几月,也就是说,我其实有可能是景帝九年生人,也有可能是十年生人。”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蔡彭的心一半落到了肚子里,另一半又提了起来,他刚刚想说话,便看到韩盈摆了摆手,又道:   “除了此点混乱还有一条大家可能不知的是为了省口税很多农户若是有机会便会少报自家儿女一至两年的年龄而当年我父尚在他与亭长认识……总之我也不知道自己年岁具体是多少。”   蔡彭、娄行辛玉都是城内居民官吏管束严格还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倒是左仪一点也不意外她点了点头:   “此事在本地不少见二十钱口赋虽不多可能省一年也是一年啊而且成人时交人头税时不仅省了一百钱不说   若是男孩还能少一年被拉去参加徭役我小时候这种谎报更多有人甚至敢少谎报四五岁以至于徭役过来拉人的时都不看年龄只看外貌身高了。”   如此‘刁民’行径着实让蔡彭开了眼界不过暗戳戳搞事和消极应对的行为是农人反抗强权的主要手段以过往吏目的剥削程度农人这样做也没什么他更关注于后者:   “那韩医曹你当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具体是不清楚的。”韩盈无奈摊手她也是近两年听周户曹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以前有这样的情况而回问母亲的时候她也确定的说的确少报了年龄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她早就忘记自己少报了多少所以韩盈的具体年龄便成了迷。   “不过女子经期多在十二至十四岁时到我已经来四年多不算胎龄那最小可能是十六岁接近十七岁的样子最大……不超过十九岁吧?”   这也是韩盈在今年吃掉许昭的缘故她心理年龄早就成熟身体年龄也到了可以繁衍的阶段甚至在充沛营养的供应下已经不只是可以繁衍而是主动追求比如排卵期前后身体体温略有升高不忙的时候还容易想入非非总之雌性激素的确在提醒她身体已经步入成年期了。   “十六七……十九这……罢了甘罗尚能十二为相你勤奋好学又如此努力有此成就也不足为奇。”   蔡彭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倒是这样来说女子正常成年还是二十上下就是韩医曹你这身高到底是吃的好还是天生如此呢?”   “两者都有吧不过多吃晚生育是关键尤其是生育女子生育之后骨骼长合基本上不会再长高了。”   蔡彭边听边点头他放松下来笑着道:“这就和老夫观察的数据就差不多了。”   如今有了这么多成就年龄也就不是多重要的事情韩盈不再多提此事她道:   “嗯既然天灾已经商定我还有事儿要忙就先回去做些准备日后有时间大家再聚吧。” 第240章 无知无觉   以大家不是同个行业,又各自忙碌的情况,这样聚在一起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韩盈说的日后再聚,不过是句空话,不过她这么说,明摆着是要走了。   于是,有眼力的左仪立刻表示她也要走,紧跟着蔡彭于辛玉也说自己有事,就连闲在家里的娄行也说他要去水渠转转,会不用韩盈多说,就自动结束了。   回到县衙,韩盈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其她医属的女医写信。   本地风调雨顺已经很多年,按照正常的气象来说,也的确到了转向异常的时候,这次遇不到天灾,保不准以后也会遇到。   而且,韩盈还记得后世汉武帝黑粉举例其治下自然天灾次数极多,这其实有失客观,毕竟整个汉朝汉武帝超长待机时间达到西汉的四分之一,天灾数量看起来不多才怪。   如果看年平均数量,汉武帝时出现的天灾次数,和西汉王朝其它皇帝基本相等,就是如果韩盈没有记错的话,他这段时期旱灾,蝗灾,水灾是最多的,甚至连难得一遇的黄河决堤改道都遇上了。   糟糕的点是,韩盈居住在鲁地,黄河正好从她们这儿过,而鲁地地势又非常平坦,极其不易泄洪。   本县专门挖了水渠,遇上此事或许还能自救,其它地方可就不好说了,韩盈还是得给她们做个提醒。   水灾防了,旱灾也得预备上,韩盈又抽出来纸张,给调任他郡的徐显写信。   徐显就是韩盈的兄长徐田曹,三年前桑弘羊返回长安,向皇帝举荐韩盈,皇帝没有提拔韩盈,倒是注意到了宛安县,而娄行还挖着水渠,尚傅太老,经不起舟车劳顿,还需要给韩盈做后台,都无法重用,直到他‘看’到了于田事上极为勤勉的徐显,极为高兴的将其提拔到了郡里。   去年秋,汉武帝发现徐显种地颇有成效后,再次提拔,将其派去了颖川任职郡曹。   这样的情况,其实是韩盈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现在的汉武帝还没有发动战争,文景两地留下来的国库够他挥霍,即便是当家已知柴米油盐贵,也还没到山穷水尽,脸皮不要,孤注一掷到什么人都能用的时候。   而韩盈的性别是一道硬卡,当时的宛安只是刚起势,汉武帝无论是自身的权力,还是局势上来说,都做不到为了她和朝臣对着干,于是,推徐显上位,便是韩盈的候补计划。   徐显两年能有那么大的成就,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前往各线的女医,而他也在郡中积极为这些女医提供帮助,调动资源,双方互相帮助,最后徐显升职,女医得民心和稳定职位,也算是合理的交易。   而徐显也知道自己根基从何而来,去年调任颖川郡,发现本地种植的麦种用水极少,是少见的抗旱品种,便立刻筛选出来了上好的品种,请行商送了三车回来。   这些麦种韩盈种了一半,也就是一百二十亩田,不多,考虑今年有可能发生天灾以至于减产,韩盈觉着很有必要请他再多送一些过来。   女医、徐显都还好说,在要不要给郡里提醒上,韩盈稍微犹豫了一阵,最后决定还是得写,尤其是给齐主薄提个醒,让他重视一下,哪怕没有保全郡里的百姓,只要大部分官吏还活着,能够维持秩序,组织确定灾害大小,受灾情况,及时上报长安,对后续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   这些事情处理完,韩盈注意力便放在了存粮上。   确定宛安县具体的存粮数量非常重要,但就像她之前和卓依他们所说的那样,如今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尤其是那些商人,一旦动作有异常,他们便会立刻打听原委,寻找其中的商机。   没办法,宛安县的市场并不像后世那样足够开放,而是公私合营、政府强力主导的意味,而控制着所有产业发展的韩盈,便成了掌握一切的关键。   她不会管理具体的交易,可一但她开始调整产业,商品交易的数额就会产生变化,这会给商业活动带来极大的影响,若是开始进行其它布局,那便是新的经济增长点……如此大的利益在眼前,这些商人怎么可能不盯着她的动作分析?   而宛安县货场管束严苛,县内也就是能去看游侠比斗,以及下场踢踢蹴鞠,运气好的话能赶得上巫觋表演,除此之外,也就是从左家酒舍那边吃点儿好吃的,更多娱乐活动乃至赌博和找男倡女妓想都不要想。   管理聚众赌博上,韩盈下的力度不比打击拿粮食酿酒差,女闾更是从未开过。   不过,能来的行商都不缺财,大把钱砸下去,也是能吸引到女孩过来的,为此,韩盈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随着医学观念的推广,韩盈成功将十二岁未来经期的女孩定义为幼女,让其怀孕等同于杀人的认知植入本地百姓心中。   而后,她定下只要是良家女,哪怕是愿意的情况下,发生关系仍是犯罪的法条,举报就有赏钱可拿,行商则是三倍罚钱赔偿,并关长达三个月的监狱,若女孩没有妊娠反应,那他还能出来,有的话继续蹲着,倘若幼女因为生育死亡,行商则按杀人罪处理。   能允许家中女儿攀附行商的,大多不介意让自己的资产翻个三倍,而行商或许不怕亏钱,关监狱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等人出来,货都被别人抢光拉走,半年的收益没了,倘若对方有孕,自身性命也不保的情况,让这群行商离十二岁以下的幼女有多远避多远。   而对于十二岁以上的少女,韩盈则是将她们尽量组织在一起进行纺织,一来能让她们赚取钱财,二来也能在大部分时间将其约束在一个地方,防止被行商哄骗。   不过,在休息的时候,少女们还是能出去玩的,所以韩盈提供了学习数学,认字以及晋升的机会,偶尔还会让县中盘条靓帅又会说好话的年轻少年,甚至让许昭去晃悠一下。   对于十二三岁的少女们来说,二十岁以上的男人和大叔没什么两样,完全不是同辈人。   而能过来的行商不仅远超这个年龄,还因为远行而不修边幅,根本好看不到哪里去,有了更好的对比,少女们即便处于春心萌动的年纪,其对象也很难选择他们,再加上韩盈魏裳这样的榜样,不少少女更想像她那样,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足够的地位,去挑个好看会哄自己开心的情人。   未婚的幼女少女诱惑不来,成婚的妇人敢勾搭,分分钟成奸夫,被妇人丈夫杀了都没事儿,为了性命着想,行商们只能杜绝了此类乐事。   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只能关注赚钱的情况下,这些行商也只能时时刻刻把精力放在盯韩盈和县衙的动静上了。   五月份又处于春季中旬,正巧是外地的行商往县内赶到,贸易活动旺盛的时候,县内县外不知道住了多少商人,一想有那么多眼睛,韩盈就忍不住头痛起来。   “查粮食还要先做局……可真够麻烦的。”   嘟囔一声,韩盈叫过来女文书,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没到下午,县吏便从一户人家里收来了满满十坛子酒水,得知消息的韩盈大怒,下令严查乡下各村存粮,一旦发现以粮酿酒的,将主犯直接押到县衙!   事态严肃,韩盈没有让底下的亭长自查,而是从县里抽调的人手,下午,二十多个县吏骑马出城门的动静极为显眼,当即就有行商左右找人打听起来此事。   “五月份,陈粮都快吃尽了,怕出事儿,又开始严查以粮酿酒呢。”   消息灵通的络腮胡行商叼着根草,他身体放松,眼角向下耷拉着,对着其他行商抱怨道:   “这日子过得,忒没滋味了,不就是喝几口酒吗?哪至于这般严查?”赚大钱是挺让人开心的,但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也真的难受,再加上其它更加隐秘的想法,不少过来听消息的行商一起跟着抱怨起来。   “就是!”   “乃公花六七倍钱买还不乐意!”   “有钱都不让别人赚,啧啧。”   “酿点酒,农人赚钱,我等也能松快一番,分明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偏偏县里的那位就是不允,可真是……”   “少在这儿说些哄人的妖言!”   一个跟着大人过来送菜的少女听了这些话,没忍住跺了跺脚,生气的直接冲着他们喊道:   “你们这些行商,惯会为自己享受牟利找借口,但凡医曹开了酿酒的口子,今日五倍买酒,明日就要降到三倍,再过些时日,等你们要走的时候,那酒半卖半送的都没人要,反倒是宛安的粮要不够吃了,等你们下次来,指不定要用翻了多少倍价的粮食,来换我们宛安的好物什呢!”   眼看着被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戳破了心思,围在一起的行商顿时有人恼羞成怒起来,他板着脸,呵斥道:   “你这儿女子——”   “一群老狐狸,略略略!”   那少女一点儿都没有被吓到,她冲着这些人做着鬼脸,半点都不害怕,直至被人叫走。   吃了个瘪,呵斥的人更觉得面上挂不住,连忙给自己找补:   “宛安的女子,连半大的少女都这么精,教养成这样,还怎么嫁得出去!”   这样的话也引来不少人的附和,另一部分行商没兴趣参与这样的话题,见事情还是老生常谈的禁止以粮酿酒,便纷纷散开。   商人们能够懈怠,韩盈却完全不敢,正好此时她打算放手,让县衙独自运转的打算,便在各个岗位安排好人手,然后自己带着人下乡四处转一转。   这两年韩盈忙的厉害,基本上没有时间下乡,也就是偶尔回一趟家,但她家那边的情况着实无法拿来参考,毕竟有三个厂子支撑,人口聚集极多,已经无法用村庄来形容,更像是如今没有的‘镇’。   至于其它地方的情况,韩盈多靠旁人描述来想象,和眼见上还是差了不少。   为了防止旁人认出,韩盈束了胸,和燕武一起换了男子的装扮,互相以兄弟相称,又戴上了进贤冠,假装成外地来求学的文士,她们走到了离县城更远地方,去看各村的情况,这才发现,即便因为远离县城和东河‘镇’而显得发展有些落后,村内农人的精神面貌还是好的出奇。   没有过往的麻木,劳作时的疲惫随着哼唱的歌谣散去大半,剩下的则是对今年收成的期盼,逐渐充裕的粮食,使得他们对待外人也没有以前那般警惕,生怕对方是什么歹人,而是能一起坐下来,在树荫下喝着井水聊天,这无疑是方便了韩盈询问村里的情况。   不只是她有粮食不足于恐惧症,大部分农家都有,所以都在囤粮,更好的是,近三四年绿肥水渠再加上田埂耕种法的推广,相较于过往两年一休耕的粗框耕种模式,收成几乎是翻了一倍,哪怕过往因为加盖房屋等原因消耗了不少,大部分农家的粮食也能撑到明年开春,抗风险能力比之前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确定这点的韩盈心情放松了不少,下午,进入蒲村的她和之前一样,先是从村口的那户人家讨了碗水,然后蹲在树荫下和姓丁的婆婆以及姓常的老翁聊天。   这两位年龄都不小,身体别说重活,轻活都已经做不了,若是过往,大多已经自愿,或者是被自愿的离开人世,而今粮食足够,家中儿女也愿意继续赡养,倒是老人们不肯闲着,旁的做不了,孩子却还能看一看的,除了自家的孩子,偶尔也会给邻家的搭把手。   不过,最近几年流行晚婚晚育的缘故,致使近两年村里出生的小孩很少,年龄大点的已经随父母开始干活,也不怎么需要这两位老人,韩盈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丁婆婆家两个小男孩正把木棍儿当做马骑,等玩累了再将其赶回家。   天色渐晚,丁婆婆要回去给儿媳帮忙做饭,常翁在树下捆着扫帚,他的小孙女正拿着小碗,坐在自家门前吃麦浆。   小孙女年岁不大,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黑黝黝的眸子很是灵动,也不畏生,看到韩盈后还冲着她笑。   若是按照以前的情况,去年秋季收的粮食,吃到今年五月份,剩下的肯定不多,有些时候甚至要省着,勒着裤腰带熬日子,如今竟能空出来给小孩子熬麦芽糖浆,着实是富裕太多了。   韩盈心里感慨,目光却不由得扫过对方的衣衫,小孩子长得快,穿哥哥姐姐的旧衣裳很正常,倒是这小女孩衣服膝盖,胳膊处都有她自己活动带来的磨损,裤脚上还带着泥,看起来也是个皮猴。   被盯着看久了,小女孩也有些好奇,她指着韩盈的进贤冠,问道:   “你带戴的是什么帽子,我从来都没见过?”   “这是进贤冠。”韩盈笑着回答:“只有文士才能带。”   小女孩眨了眨眼:“文士?我想戴你这样的冠,要做文士才能戴吗?那怎么才能做文士啊?”相较于大人之间安全的交谈,小孩子乱问起来就不可控多了,常老翁看了一眼韩盈头上用丝绸制作的头冠,立刻开始阻拦起对方:“小青,吃你的麦浆就是了,不要乱问。”   小青这个名字着实让韩盈征了一下,毕竟青蛇电影她至今印象还很深刻,孩童的懵懂和青蛇初入人世的状态着实有几分相似,韩盈摆了摆手,拒绝常老翁的阻止,对小女孩继续问道:   “你叫小青吗?怎么想戴我这样的帽子呢?”   “它好看呀。”   年幼的小青直白讲述着自己的感受:“这种能透光的帽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嗯……我把麦浆给你,你能让我戴戴它吗?”   那么贵的头冠!   常老翁顿时面色一变,连忙阻拦道:“周文士,我家的孩子娇惯久了,什么话都敢说,您可千万别当真,孩子手没轻没重的,一不小心碰坏了怎么办?”   “没事儿,这冠不值几个钱。”   一个能够直白的表述自己的欲望,又能克制着它,以交换的形式来让自己得偿所愿的小女孩,很难不让韩盈喜欢,她笑着将进贤冠解下来,递给对方:   “来戴戴试试看?”   “给你我的麦浆。”   小青没有接过来帽子,而是先把自己的麦浆递给了韩盈,她看了看自己带着不少泥土的小手,先跑回家用水把手好好洗干净,这才甩着水回来,接过韩盈的帽子往头上戴。   旁边的常老翁来不及扎扫帚,止不住的一直在提醒小青要小心,韩盈将麦浆递给了身边的燕武饮用,而后看着无忧无虑的小青玩着那顶进贤冠,她年龄还小,没有蓄发,帽子顶在头上根本扎不住,稍一晃动就要掉下来,但小青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头冠,她冲着爷爷说道:   “等我以后长大了,就去做文士,做好多不同颜色,更好看的冠,然后一天换一个的戴!”   常老翁被孙女磨的没了脾气,只能连连应道:“好好好,以后一天换一个,现在赶紧把这个冠还给人家吧,再不还,我可喊你阿母打你了!”   小青对这样的威胁一点儿都不害怕:“她不会爬树,才打不到我呢。”   听这祖孙两人的对话,韩盈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是个皮猴啊。   好一会儿,小青才恋恋不舍的将进贤冠还给了韩盈,她戴的时候很小心,还回来的时候进贤冠没有任何变化,边还,边忍不住再次问道:   “大哥哥,你说的文士,到底怎么样才能当啊?”韩盈刚想回答,却听到村里传来一阵木棍互相敲击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混杂的合唱,她没来得及回答,扭头望去,发现不远处是一群男男女女坐在空地处,敲着木棍在唱歌。   侧耳倾听,韩盈依稀分辨出来了这段唱词的内容。   耕田得食兮,   谷穗垂头。   粮得满仓兮,   子嗣丰茂。   质朴的歌词尚且谈不上韵律,那声音也算不上多好听,唯有木棍的敲击声勉强确定了些许节奏,这样的歌声与歌曲,比许昭平日取悦她的祀曲相比,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但听着这样的歌曲,韩盈但心中还是涌现出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歌声当然算不上多美,但它不是农人农忙时,半解乏,半提升气力的工具,而是纯粹的,在忙碌完所有工作之后的娱乐,这代表蒲村的农人生活富足到让他们还有多余气力,去满足自己的精神所需。   而数年前,韩盈为了查女医贪污案时,从未见到过他们有这样的行为,而今的变化,有很大一部分是她带来的,她为此开心,也为这些农人喜悦,   但,喜悦没持续多久,便是无数的阴霾涌上心头。   天相有变,自然灾害不知道何时就会降临此地,这样美好的日子,就像是虚幻的泡泡,‘啪’的一下就要碎掉。   她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如此脆弱的泡泡,又怎么才不让千里无人,十室九空,饥民相食,易子而食这种深植在这片土地上的苦痛,不重现在这些人,以及面前的小青身上呢?! 第241章 郡中态度   韩盈不知道。   她除了回答小青的问题,鼓励她好好跟着女医,参加考试,去县里当了女医吏,便也能戴这样,乃至更好的冠帽来鼓励她外,什么都不能说。   人类社会稳定运行的基础,是大家有相同的共识认知,宛安如今上下都相信明天的日子会更好,这使得大部分人能够努力种田、工作,就算是有些手脚不干净,天生比较暴虐易怒之类的人,也会在为自己未来人生打算,亦或者旁人的制止下,放弃作恶。   可一旦宛安会降临天灾这种说法流传开,并被大众所相信,那它会轻易的打破大家对未来信任的共同认知,蔓延的惶恐不安会击破无数人的心理防线,大部分人或许不会作恶,只是单纯的转向保守,开始多储存粮食之类,但那些本身就比较贫困的人,非常容易在对未来压力下铤而走险,进而带动之前被约束的坏人释放自己心中的恶意。   而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恶意的普通人为了自保,也会拿起武器提防周围所有人,就算是未来没有发生灾害,宛安的生产也会大幅度下降,再加上这个期间发生的恶意犯罪事件,那几乎和来一场小天灾没什么区别。   在这种情况下,韩盈能做的不过是派遣吏目通知农户,现在即将入六月,接下来的时间是多雨季节,大家尽量提前修补好自家的粮仓,最好把存粮拿出来多晒一晒,省得到时候被淋的发芽霉变。   如今的储粮技术不高,粮食发芽霉变是常有的事情,而发芽的粮食会逐渐烂掉,霉变的粮食含有剧毒,两者都不能继续食用,等同于数年的积累直接付之一空,在田里的新粮长成之前,根本找不到其它吃的,人人畏之如虎,听吏目提醒,不是晒粮,就是赶紧修补自家的存粮的房屋或者地下粮仓。   而韩盈也是尽力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做好应对的准备,剩下的,便是祈祷这天灾不要来。   或许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心声,接下来的七八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这让韩盈忍不住多想,是不是盛老的观测出了问题,不会是今年出事?   而当她骑马去见盛老时,和他同住的娄行也没了之前的紧绷,甚至连盛老面对这样复归正常的情况,也支支吾吾的给不出答复,遭到了娄行好一顿嘲笑。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就连那场将树都能吹的摇晃大风都逐渐被人遗忘,正当左仪等人都放下心来的时候,天又突然开始转阴了。   山阳郡   不同的气候,会使得官府发展出不同的办事风格,山阳夏日太热,冬日太冷,都会大幅度减少官吏们办事效率,那就得把大量能放在春秋办完的工作快速办完,为了达成这点,郡守的属官们琢磨出一套有效的方式。   各个部门,有着自己专门的房间,相隔甚远的主薄功曹文书佐吏先聚集在一起,按照去年的经验,以及今年下属整理出来的具体情况,商议出来今年的计划,而后按照不同部门需要做的事情分配下去,而后再每隔一段时间核查一次进度,灵活调整,用来保证效率的最大化。   而这几天,正好是大家聚在一起名为开会,实则扯皮甩锅抢功的时候。   这些事情一天肯定办不完,而功曹们还有本部门的事情要处理的,那就只能委屈下,把自己的工作拿过来,一边处理着,一边等着和旁人开会。   不过相较于前几年刚刚运行时的火气极大,经常开着开着吵起来的情况,最近两年的会议就显得和平多了,会议开完的空当,过来给向齐枢递竹简的楚户曹还抱怨起来闲话:   “这几日天气天阴的厉害,空中水汽甚多,偏偏人又觉着燥热,前日刚沐浴过,今日身上便又有了黏腻之感,可真是令人不适!”   “可不是么。”   回答的齐枢,正拿着麻巾擦拭自己头上的细密水珠,擦完就拿起来一旁的便面(扇子)对着自己猛扇,希望能借着这点风缓解不适。   只是这小风对燥热沉闷的环境着实是杯水车薪,他神色发蔫的接过来对方手中的竹简,道:   “若是在家里,只穿个亵衣,还不至于贴的这么难受,可在这府里,全身都得裹着,闷的人都要喘不过起来了!”   人虽然是恒温动物,又能使用工具适应大量恶劣的气温条件,但能适应和感到舒适中间简直能隔十万八千里远,而中间的不舒服就更让人难受,说它受不了吧,它也还没像冬日冻出冻疮、夏日热的中暑那么严重,说它不严重吧,又很难让人打起全部的精力做事儿。   精力不集中,做事儿自然没什么效率,在加上身体不舒服,时间一长,人心里便容易生气,能做到郡里的长吏年龄都不算小,隐忍是基本功夫,可此刻听齐枢一抱怨,纷纷附和起来。   “我还想赶紧把这些政务处理完,省得拖到酷暑时节再处理,没想到竟遇上这样的天气,手头的事儿拖两天都没办完,真是急死人了!”   “快入夏了,日子又开始难熬喽。”   “我腿本就畏湿,天闷了几日我疼了几日,夜里觉都睡不好,可真是要了老命!”   “你那还好呢,我这边徐显一走,新提拔上来的属吏做起事儿笨手笨脚的,年头还出了好大个窟窿,现在我还给他擦屁股呢!”   “林家那孩子太年轻,你怎么不用个稳重些的?”   “人不好挑啊,被记住的是徐显,下一个可没人在意,这职要常去田里,就是个苦差事,他走后能到我手上的人选,不是能力不够还不愿意跑乡下,就是愿意跑身体可吃不消,徐显起来的根基又是那群女吏,年轻点的有个轻浮让人担心日后出事情,年龄大点身体合适的,又有些老古板不愿与之共事……林家小子已经还算不错了。”   “唉,你这也是不容易。”   “可这么老出错也不行,田地出事儿,保不齐多少户农家要家破人亡,到时候你也得跟着吃挂落。”   “是啊,我也正想着怎么解决呢,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从乡下调个年长的女吏给他做佐属?”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了众人的侧目,有人当即反对道。   “不就是让林家那小子多学两天的小事儿么,挑女吏过来做甚?”   “老赵,你怎么有让女子进郡府的打算了,此事可有违先制啊。”   “就是,郡里都是男人,加进来个女人算什么?”   “不就是加个女吏的事儿嘛,有必要这么大反应?”   有人反对,就有人赞同,杨文书便反驳道:“县里女医都能和官吏一起共事了呢,郡里有个年龄大的女吏也算不上什么,至于什么先制——”   “长安至今都没撤了她们,那就是需要改的旧制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新上任的箫督邮慢悠悠的说道:“虽未曾撤,也未曾升啊。”   打开楚户曹递过来的竹简,准备整理上面记载内容的齐枢听到了韩盈,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说话,而是低下了头,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   山阳王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而郡守有直接更换属官的权力,当初梁度刚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换了一群人做自己的属官,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之前留下的老人也都退了下去,新上来的很多大吏,其实并不知道他和尚傅的关系,只当时韩盈借助他攀上了郡守梁度的高枝。   齐枢不介意外人有这样的误解,甚至,是他推动了旁人有这样的误解。   给郡守处理事务的主薄,想要长久的做下去,只能是郡守眼中的心腹,而不能是这些属官眼中的心腹,不然,这些属官会将他视作郡守的眼睛,时刻防备着他,而郡守偶尔想做些惹人生怨的脏活时,他就会很轻易的拉出来泄愤了。   所以,齐枢小心维持着自己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尽力让这些人分出来那些是他‘主动’做的,那些是他‘不得不’为郡守做的,效果便是,这些属官在他面前,会说一些从未在郡守面前说的话。   这并不代表齐枢被他们完全接纳,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天然的更倾向于郡守,同时能对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都是成年人了,谁会在这儿演童话故事呢?但,至少能说明这些属官对他有一定的信任度,也能让他了解一部分现在郡里的舆论动向。   就像此刻,他们对韩盈的看法。   见齐枢没有说话,诸位属官们继续聊了起来。   “就是嘛,这上面还不明朗的事情,我们还是少做为好。”   “只是提调上来做事,等林家小子赶紧学会了,再调回去也没什么,快要入夏,能做的事还是提前赶紧做完吧。”   “我觉着也是,总不能任由他这边捅娄子我们这些上司再给他找补吧?”   “把那林家小子扔乡下多练练不就行了?正好让他反省一番,省得办事再出纰漏。”   “算了,我再想想吧。”   “说回来,旁的女子也罢了,你们说上边日后要如何安排这韩婴?”   “谁知道呢?三年都没个动静。”   “她那本事……难说。”   “可惜了,要是个男人,哪里会这么麻烦?”   正说着呢,有人突然拿起来一份下辖县的竹简说道:“这可真是巧,你们说着她,我这儿正好有份她送过来的奏报呢,说什么近这些天天相多变,恐有异常,万望郡中慎重以待?”   话音刚落,有人就皱起了眉头。   “这韩婴……”   “以下述上,着实有些僭越了!”   “不是说宛安去了不少奇人异士么?指不定当中就有人看出了什么,这几天当真是沉闷的厉害,要真是下起大雨,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哪里会像她说的那么严重?”   “得了,我这边还没忙完,这韩婴又给我找了新活干!”   “她倒是有本事,还能引过去那么奇人,现今连天灾都能算上了……”   这三年来,韩盈逐渐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诚然,她创造了很大的奇迹,也给宛安,乃至整个山阳郡大部分人带来了很好的改变,很多人因此而受益,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尤其是郡内的各级官吏,看她的感觉十分复杂。   从个人角度来说,不少人觉着她的确狠厉害,但又有些人忍不住妒忌她的本事,在做这么多后还被压着无法晋升,更觉着心里生出几分爽意,可转念想想,过往她不过是个下属县城的县吏,对他们要毕恭毕敬,如今虽没有升上去,却能简在帝心,被皇帝记着,未来比他们似乎更要坦途,心中的难受劲儿便又开始起来了。   而从身份关系上来说,山阳郡才是一郡之首,发号施令的地方,可如今不过短短三年,宛安县的户籍人口数量就到了六万三千人,要是算上常住的行商和它地的人,基本上能达到七万,再过个几年,说不定这宛安县要比山阳郡人口还要多,更不要说那些游离在如今控制范围内的医属,她们更听从韩盈的命令。   这把山阳郡的地位放在哪儿?!   不可否认,这三年郡中前去长安上计,年年都评最(优),郡中的税收比过往也好了许多,他们额外得了不少奖赏,自己和家人看病更是不用像往常那样艰难,这些都应谢谢韩盈,但心态上就是有点拗不过去,对她有一股又爱又恨的感觉。   其实社会上的关系,大多也不过如此,既有觉得对方不错的一面,也会有讨厌她的地方,剩下的便看关系是否亲疏,有无利益冲突,倘若韩盈就在郡里和他们共事,那大家便会觉着她还不错,至少不会说出这么多反感的话出来,甚至会有大部分人主动和她交好,好为自己谋取利益。   偏偏韩盈不在郡中,这就麻烦了,现代公司里加班的同事普遍会一起吐槽没加班同事一样,逐渐演变成不喜欢这个同事哪些方面的批判呢,更不要说如今更加复杂的关系。   而这么多牢骚,也不是说真对她厌恶的出奇,不然早就这边卡一下,那边给使个绊子,让韩盈一点都不好受了,但倘若问他们对韩盈有多喜欢,那肯定也是不多的,而且这样的‘讨伐’大会次数多,持续时间久了,也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家对她的看法,保不准有一两个二愣子,真觉得大家烦透了韩盈,然后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始对她下手。   所以,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对韩婴的不满,还有人出言反驳,即将在火气升腾起来的边缘,齐枢快速咳嗽了一声提醒,让众人安静下来,并把韩盈在此事中摘了出去:   “六月入夏,天一日比一日热,本月本就是查验粮仓水道的时候,她韩婴上不上这奏报都是要查的,管她做甚?还是尽快把这些事都商议出来吧。”   有主薄发话,只是单纯发泄不满的属官们便纷纷停了下来,开始商议接下来的工作,齐枢了解韩盈,明白她不会大老远送一份无用的奏报,联想近日越发沉闷的天气,便将防止灾害的几项政务安排在了前面。   往后数年,齐枢都很庆幸他当年做了这样的决定,因为在接下来的数天,天气竟一天比一天的闷热,整个人好像泡进了闷锅,之前不满的大吏们也察觉到了异常,嘴上骂骂咧咧的,手头却赶紧加快了进度,待查只剩下点尾头的时候,那倾盆的大暴雨便哗啦啦的下了起来。 第242章 倾盆大雨   人虽是万物之长,其本质其实还是动物,只是相较于那些更为敏锐的,能够在天灾发生前察觉到异常的鼠狗猴鸟,人反而显得更加迟钝起来。   不过,这一次韩盈并没有像过往那样的无知无觉,天边响起惊雷的刹那,熟睡的她便立刻惊醒,而后翻身坐起,一动不动的听着雨水密集击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终于下雨了啊。   尘埃落定的感觉竟让人心中不由得放松几分,未知的恐惧比熟悉的痛苦更可怕,那会让她反复思索会是什么样子的天灾,又会造成什么样子的破坏和危害,应该如何解决,做什么样子的准备,以至于生出无数的焦虑。   而确定的灾害,虽然也会带来大量的痛苦,却能够让人知道该如何面对,以至于不再焦虑,被恐惧所折磨。   基本上确定是水灾的韩盈心情终于放松了那么一点。   粮乃根本,作为无冕的县令,这么多年下来,韩盈再也不是刚穿越时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人,对于如今来说,暴雨带来的危害远超想象,根本不需要达到发生洪灾的地步,只要雨足够大,那田地水稻麦苗就被暴雨打烂,要是足够急,甚至能将田地冲散!   倘若再加上雨量过多,稻田麦地里雨水淤积,来不及排出,那能硬生生的将根系全部泡烂,致使今年全部绝收,面对这样的情况,连茅屋漏水,地势低洼的人家被淹都是小事!   糟糕的是,韩盈根本不知道这次的雨会下多大,多久,又有多少雨量?   未知的恐惧还在持续,韩盈双手握了握拳,若是现代,只要手机上没有收到来自政府的危机提醒,再大的暴雨,她也不过是翻个身继续再睡,而现在,她成了那个需要为数万人操心的人,这使得她没有半分困意,快速摸出火石生起火来。   经营那么多奢侈商品的宛安县很有钱,不过这些钱并没有到韩盈手里,她还是买不起如今以蜂蜜制作,能拿来赏赐给侯爵的蜡烛,甚至这些时日因为储备物资的缘故,连油灯都不备着了。   好在即便是没有蜡烛和油灯,木柴和揉蓬了对方枯草团却多的是,放在大陶盆里,升起来的火焰比蜡烛油灯亮了不知多少倍,整个房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生起火,韩盈将火陶盆往门口拉了些许,而后推开了门,借着火光,去看外界的景象。   一道惊雷伴随着闪电猛的闪过,天空霎然亮如白昼,紧接着又快速复归黑暗,那一瞬间,韩盈看到无数水滴在空中化作透明的细绳,连接着天空和地面。   那当然不是绳子,而是那光闪过的太快,视网膜成像跟不上光的速,以至于记录下那样的图像传递给大脑,当韩盈借着火光,再去观察之时,便发觉地面已经成了黄汤,分不清多大的雨滴从高空中重重砸落在地面,翻腾起成□□头大小的水花。   在火光的映射下,庭院竟然泛起了粼粼的水光,看着这样的景象,韩盈一时间竟然生出了刚才所看的景象,或许不是错觉的即视感。   这么大的降雨量,和天空开了无数个水龙头,一刻不停的往下放水,以至于产生长流现象有什么不同?   “还好是今天来的,还没有大风。”   望着这倾盆大雨,韩盈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雨已经够大了,若是在伴随着大风,顷刻间,田地里的稻麦苗就会被吹倒,在被雨水砸进土里,到时候想救都救不起来,而农人家里又多是以茅草盖顶,极大可能会被风给掀起来,哪怕是五月份,淋个大半夜的雨,身体弱的还是会感冒……   现在雨水虽大,可挖了整整六年的水渠也不是吃素的,娄行修的可不只是那么一条大水渠,还有联通村田的细密的水网,泄起水来废不了多长时间,如今又是五月末,田里的稻麦正好介于长得够高,能经起一定雨打,又不是更迟一些,开始抽穗的时候,不然,今年的粮食可真是要绝产了!   抱着乐观的心态,韩盈穿好衣裳,拿出来手表看了一眼。   “凌晨两点多,还有三个小时天亮,嗯,到时候再看怎么处理。”   没有照明工具,现在又下着大暴雨,韩盈是根本没办法组织起来人手做事的,她只能继续等待,等到白日再去动员吏目做事。   不过,韩盈可以等,乡下的人就不行了。   彼时的韩羽和丈夫褚宽正在酣睡。   东河村的人口已经有了镇级别的规模,病人数量自然也紧跟着上涨,再加上韩羽在接生上逐渐出名,医院环境又好,慕名而来的人便越来越多,这使得韩羽每日都在忙碌当中。   人一忙就累,累到极致,基本上沾枕头就睡,韩羽的睡眠质量向来极好,外面再吵,人都继续睡下去,耳边虽然乒乒乓乓动静极大,可韩羽仍旧是心大的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一个被窝里,多是睡不出两种人的,褚宽做为老婆的跟班兼医院杂工护卫,每日也是累得不轻,口中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几句,硬是没睁开眼,只是两夫妻正准备继续睡下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胸前凉飕飕的。韩羽模模糊糊的伸手去摸肩膀,只觉着入手一片湿意,仿佛还有水珠在自己身上滑落,迟钝的脑子忍不住划过一个念头。   这大半夜的,哪里来的水?   嗯?   水?!!   韩羽猛的睁开了眼睛,手撑着席子就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头顶上又是滴滴嗒嗒落下来好多水珠,她抚了下头发,抬起腿,对着褚宽的位置便使劲儿踹了过去:   “褚宽!别睡了,家里都漏水了!”   “啊?啊!”   被踹醒的褚宽坐起身,晃了晃头,这才反应过来,他赶紧爬下床,生起开火,借着火光边看到底是哪里还在漏水,边说道:   “这下的雨好大,咱们家这么厚的屋顶,竟然也开始漏雨了,我先拿个盆儿接一接,等明日再补些茅草?”   “补也没用,更何况,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水浸的这么多,再往上面盖一层,水气散不出去,到时候全给沤烂了。”   韩羽快速否定了丈夫的做法,她借着火光看了看屋外的大雨,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也别想着补咱们家的茅草了,医院屋顶的茅草可没有家里盖的厚,咱们家开始漏雨,病房指不定屋内都开始下小雨了,那些孕妇,产妇婴儿可淋不得,你看着俩孩子,我得去趟医院。”   “天黑成这样,还下这么大雨,你一个人去怎么能行?绾儿大了,能照顾妹妹,给她说一声,咱们两个一起去医院。”   褚宽当即反驳起来妻子的决定,他动作极快,话刚说完,家里的蓑衣就已经被他翻了出来,因为往常基本用不到它,总共只有一套半,借着火光稍微挑捡,将完整的一套递给妻子后,褚宽戴上帽子,又将有些破旧的,只能遮住上半身的蓑衣披上,径直走出了门外。   这些年,韩羽和褚宽饮食足够丰富,没有大部分人都会有的夜盲症,只是在想夜间视物,也得有点光亮才行,以前夜间天黑,总还有个月亮,可今天月亮早就被雨云遮的什么都看不见不说,暴雨砸下来,不消一会儿便溅的人脸上全都是水珠,压根睁不开眼睛。   最后,褚宽是凭借着自己多年来对家里足够熟悉,才摸到了两个女儿的房门前。   比起来夫妻俩睡觉睡的死沉,女儿们喊起来就容易的多了,嘱咐好她们后,褚宽又摸到了墙边的锄头,拿着它当盲杖,和韩羽手拉着手,一路摸索着往医院走。   暴雨太大,哪怕穿着蓑衣,站到雨里没到一刻钟,全身上下便被浸透,更糟的是两个人还要在已经成了黄汤的泥地里走,脚踩下去站不稳,往上抬时,又被满脚的泥往下拉,走着走着,脚上的鞋就不知道到了何处,若不是两个人能互相搀扶着,走不了多远就得栽到水里去!   “这雨下的也太大了!”褚宽努力睁开双眼探寻着前路,可周围全都是大雨,什么都看不见,他有些慌了,忍不住高声对着妻子喊道:   “你还看得清路吗?”   韩羽没有回答,她咬紧牙关,只觉得脚疼的厉害,怕是刚才踩到了什么,不是咯的发青,就是将脚已经给划伤了。   疼痛伴随着冰凉的雨水反复刺激着大脑,作为医生,她太清楚找不到前路,继续失温和流血的后果是什么。   明明白日那么好走的路,怎么现在前进一步都那么难?!   忍着痛,韩盈摸索到路边,终于找到了路牌,心中不由的生出几分狂喜:   “咱们路边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拐个弯就是了!”   白日不过四五百米,五分钟的事情,两个人硬是摸索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而医院房屋极多,暴雨之下压根分不清楚病房和孕妇待产的房间在哪个地方,正当两人不知道如何办,打算先随便找一个房间进去躲雨时,一点暖洋洋的火光让这对夫妻终于有了方向。   “快把孩子抱起来!”   “盆,盆在哪儿呢?拿过来接水啊,土炕水泡多了,可是会塌的!”   “怪了,我被子都淋湿一半了!”   “再还多拿个盆过来,水漏的太多了,一个盆儿根本接不下啊!”   “先谁先帮我哄一哄孩子,别让他继续再吵了!”   妇人们手忙脚乱处理的声音,婴孩的啼哭声,以及大雨哗啦啦落下的动静互相交织在一起,急促的令人心烦,生火的妇人使劲儿拿起来斧头劈向了面前木柴发泄心头的焦躁,大晚上的,下这么大的雨,也太折磨人了!   将四分五裂的碎木扔进盆中,妇人刚想举起斧头继续劈柴时,一阵声响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她下意识抬头去看。   嗬,面前这个,浑身湿透,碎发一缕一缕的从头上垂下来贴在头皮上,脸还滴着水的女人,不就是院长韩羽吗?   她竟然冒着大雨过来了!   韩羽的脸上全都是疲倦,她张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雨下的太大,水盆是不够接水,再倘下去,土炕肯定会被被浸塌,墙上有斜钉着挂衣服的木楔,找两个木棍搭上,把睡觉用的席子铺上去,让水顺着席子往下淌,再拿盆接着,就不会被淋了。”   “木棍?屋里没木棍啊。”   “扯腰带绑几个柴火棍也行。”   韩盈只通知了魏裳,并警告她不要外传,只让她给家里人说最近有可能会有大风大雨,让她们做好准备,这样的通知在过往也曾有过,尤其是冬季会通知防雪,十几年没有出现过大的天灾,收到消息的韩羽自然然生不出多少担心,她极为乐观的说道:   “凑合着把今晚撑过去,明天雨停了就好说了。”   不只是韩羽,屋里的妇人们虽然觉得雨是挺大,大到已经到了影响休息的地步,却也没有生出多少惶恐,看韩羽冒着大雨过来过来,纷纷招呼道:   “这么大雨,韩院长你怎么过来了?”   “老天,这身上全都湿了,韩院长你还是快进来躲躲雨吧。”   “拿布擦擦头也好啊!”   “不了。”   韩羽摆了摆手:“你们先忙,我还有别的房间要去呢,”   已经通知到位,韩羽也就不再停留,她转身继续往下个房间走。   一间间敲门,有人的提醒他们自己动手,没人的自己上去铺,直到天蒙蒙亮,韩羽这才能坐下来喘口气。   医院里的人们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做好了,离得近的都给她送过来些,韩羽食不知味的吃了点,看着屋外只是小了一些,却还是没停的雨水,心逐渐沉了下去。   这么久了,雨怎么还不停?   “阿霞,你过来生火,我去看看家里的粮仓进水了没!”   不是所有人家的房屋茅草都那么厚,又在自家屋内放了火石和烧的木柴火绒,大部分农户夜里不仅要面临茅屋漏雨,还没办法补,只能摸黑找个没水的地方枯等着天明。   可天亮了之后,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厨房的柴已经被浸湿,想烧,结果冒的全都是烟,想补屋顶,但家里一没有茅草,二还哗啦啦下着雨,上去补都不知道会冲到哪里去。   更糟心的是,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为了不让家里的粮食衣裳之类怕水的东西淋湿,所有人都得想尽办法,用现有的东西去拦,去接,弄的人狼狈的要命。   被母亲叫的阿霞在屋内接水,湿衣服贴身上难受的劲儿从昨天晚上持续到现在,让人心中平白生出一股火气来。   “柴都湿了,哪里生的起火?先晾着随便吃点昨天剩下的,茅草盖太沉,阿母你一个人抬不动,我也过去!”   说着,阿霞也不披蓑衣,就这么冒着雨跑到自家的粮仓前。   粮仓外形像个圆筒,直径只有四米,高度也低,只是两米的样子,但里面全都是粮食,全家人的嚼用都靠它,比命还重要。   正因为如此,粮仓顶上的茅草盖了足足有三层,就是为了防雨,可这么大的雨水还是让人担忧不已,阿霞母亲念叨着女儿,将自己的手在身上擦去水珠,又甩干水分,确定干透了,这才让女儿用木棍支起来茅草,自己踩在土凳上,踮起来脚尖,将手伸了进去摸索。   摸了没几下,阿霞母亲脸色就难看起来,她急的简直要跳起来,扯着嗓子猛的喊道:   “老梁!别管屋里漏不漏水了,赶紧把东西都拿出来遮粮仓,我摸着里面湿的不行——这是进水了啊!   “什么?!   粮仓进水可是大事,现在气温够高,一旦配合上合适的湿度,过不了七八天,里面的稻谷都能全发了芽,再过上一段时间全都得烂掉,这一仓能让全家吃到明年春的粮仓就全废了!   听到妻子这么喊的阿霞父亲完全不敢怠慢,顾不得屋内漏雨,他拿着家里一切能够遮雨的物什往外冲,把能盖的都盖上去之后,一家人这才筋疲力尽的坐在下小雨的屋内唉声叹气。   粮仓已经湿了,就算是湿的不多,也得搬出来全部晒一遍,不然哪怕只有上层一点点发芽腐烂,仍能带着下面的粮食生霉,可粮仓里面那么多粮食,全掏出来暴晒再装回去,不仅累人还耽误旁的工作,一想想中间付出的心力和损失,阿霞一家人就觉着窝火。   “这破雨,还要下多久啊!   再没完没了的下下去,她们家上哪儿晒粮?!! 第243章 灾情初显   “杀千刀的——”   “贼老天,到底什么时候能才停雨!”   “我家的粮啊——!”   蒲村。   咒骂声从上午的零星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此起彼伏,期间还夹杂着哭嚎,使得小青一家越发的心烦意乱。   天刚亮的时候,村里的情绪还没有这么崩溃,即便有所咒骂,注意力也还是放在修补自家房屋,加盖粮仓上面,抬头看到左邻右舍和家人,嘴上也会互相安慰一句,等雨停了就好了。   毕竟相较于昨天晚上的倾盆大雨,上午的那段时间降雨量的确是小了很多,不少人都以为下午雨就会停,心中的火气和焦虑也没那么大,顶多是吃着昨日剩下的冷饭时,头疼接下来的时日平白多出来不少活干。   可雨不仅没有停,反而又开始越下越大,院落里的雨水简直汇聚成了汪洋,人踩进去能直接没过脚腕,看的人心惊胆颤。   暴雨带来的麻烦是越来越多了。   除了无法工作和明显受灾的粮仓,以及院子被冲的七零八落之类的情况外,还有一个很容易被人忽视,却又十分致命的地方,便是由于房屋保水性不强,大部分人身上都是湿着的,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的体温都在逐渐降低,身体强健的成年人暂时还没有问题,一部分老人和小孩已经开始出现身体发冷,打哆嗦,肌肉不自觉颤抖,以及呼吸加快的表现。   这是身体失温的征兆。   失温,是指做为恒温动物的人,身体温度稳定维持在三十七度左右,倘若在特殊情况下,散热大于产热,那么体温就会开始下降,一旦下降到达到三十五度的状态,便会使器官运行困难,严重时甚至会引发死亡。   后世很多人认为失温多发生在气温极低的环境,比如冬季,但哪怕是夏季遭遇暴雨山洪,也很有可能出现失温情况,因为水温比体温低,它会带走热量,而湿衣服传导热量比干衣服多二十多倍,两者都能快速或逐渐将人体温降到极为危险的状态。   麻烦的是,现在雨还在下,而柴火已经被水浸湿,不少人家做不到生火取暖,烤干衣服,也没办法喝热水来保持体温,甚至连吃上口热的,熟了的饭菜都成问题。   很多时候,人逐渐滑向死亡,便是无法完成这一个又一个看似微小,实则至关重要的环节。   房屋漏雨带来失温,浸湿的柴火让人无法用其它办法缓解症状,伤寒感冒很快便会找上来,补充人体所需的食物还不够充足,便于消化,这必然会加重病情。   而在重病的情况下,人的体能又会快速下降,即便是现在降雨停止,田地没有出大问题,但生病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将粮仓的粮食搬出来翻晒,只能任由一部分彻底腐烂,若是存粮不够,恐怕能饿死不少人。   甚至,就算是存粮够了,那仅仅是生病状态下拼尽全力搬运晾晒粮食这一点,也能让人累到病情加重,要是原本身体就有所亏空,直接好不起来死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偏偏对于农人来说,他们很难分清楚什么是现在的主要危机,接下来的次要危机,再作出合理的应对,毕竟,身体上的这点儿冷,哪里比得上粮仓进水重要?   那可是全家接下来几l个月的活命粮!   这不能怪他们决策失误,因为没有人教导过他们到底要如何选,而有些时候,他们其实也没有选择的资格,都得去做,不做就是死,顶多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想要避开这样的命运,拼的就是有没有这点经验,以及——   有没有做选择的余地。   家境富裕的常翁站在屋内,他踩着土炕,拿自己上衣堵住最后一处漏水的地方,终于收拾出来间不漏雨的屋子。   这让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紧接着,常翁就猛的打了个冷战,他伸手一摸臂膀,好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全都是鸡皮疙瘩了!   常翁不敢怠慢,赶紧冲着门外喊道:   “你们三个,别在外面盖那粮仓了,赶紧进屋烤火!”   说完,他便冲到了火堆旁,借着好不容易升起来,现在还冒着浓烟半烧起来的火堆暖身体。   年龄不大的小青同样坐在火堆旁,大人们的行为和村里的氛围无疑是影响到了她,察觉到事情严重后,她极为乖巧,即便是饿着肚子也不哭不闹,拿着被浸湿了的木柴,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到离火堆很近,又不会被点燃的地方,试图将这些木柴烤干,让接下来的火能烧的更容易。   边烤,她边对着爷爷问道:“大父,这雨还要下多久啊?”   过往常常乐呵呵回答她问题的意外爷爷沉默了许久,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谁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屋外,村里其它人家嚎啕大哭的声音越来越多,再加上孙女的问题,常翁越发难以维持平稳的心态,看儿子儿媳至今还没有进来,他忍不住冲着门外大吼:   “你们干什么呢?叫你们没有听到吗!粮仓都进水了再盖有什么用?非得让我这个埋土里的老头子去找你们才能进来?!”   滂沱大雨之下,大儿子常宿哪还有和父亲吵架的心思?他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阿父你等等,我们把粮仓捆好就回去!”   积累的雨水在院子里多的能淹到脚腕,泥土垒的粮仓很有可能会被泡垮塌,这是需要赶紧补救的急事儿,理智尚在的常翁不再多言,他停顿片刻,将锅拿过来放在火堆旁边,烧起了水。   没有雨水继续打湿,再加上就在火堆旁边,木柴也逐渐重新复干,烧起来便没有了那呛人的浓烟,火焰终于升出来,锅内的水也开始在周围冒锅边出了密集的气泡,看着水面,常翁忍不住想要再次催促在外面的两个儿子和儿媳,还未开口,寒意伴随着蹦溅到身上的冰凉水珠又让他打了个寒颤。   “冷,冷死我了!”   常翁抬头去看,这才发觉小儿子常顺已经跑到自己身边,他嘴唇已经开始发青,打着哆嗦,只是刚想往火堆旁冲,就被常翁给拦了下来:   “快把你那湿衣裳全给脱了,穿着它烤火有个屁用?小青,给你叔叔拿个碗,让他赶紧舀碗热水喝!”   说着,常翁就上前将小儿子身上还在滴水的衣服给扯了下来,这才让他靠近火堆。   常顺刚刚坐过去,哥哥和嫂子也冲进了门里,蓑衣碍事,两个人只戴了个帽子去加固粮仓,在雨里淋了那么久,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一进门,身上的水就哗啦啦的往下流,很快在地上聚成了小片水洼。   常翁打眼一扫,就发觉大儿子和儿媳也没好到哪里去,前者嘴唇发白,后者牙齿都开始无意识的打颤,都是冷到极致的体现。   只是儿子把湿衣服脱下来光着也就罢了,这屋里一个公公,一个小叔子,又没有干的衣裳,儿媳怎么脱,上哪儿换?   常翁目光快速扫了一下屋里,发觉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拿来遮挡的,他皱了皱眉,对着小儿子就说道:   “常顺你抱块烧热的石头转过去,面朝北墙,别扭头。”   今年已经十七的常顺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赶紧转过身去,在他转身的时候,常翁也走过去和小儿子并排坐下,背对着大儿子和儿媳说道:   “你们俩把衣裳都脱了,赶紧过来喝热水烤火,再冻下去,人非得出事儿不可!”   事急从权,刚刚活动时察觉不到自己寒冷的常宿,此刻只觉着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和冰一样,正往身体里放着寒气,他赶紧听从父亲的吩咐,脱起来自己的上衣,边脱边催促着妻子:“阿姝,听大父的,赶紧把衣服脱了给我去烤火。”   田姝是有点尴尬,可这种时候着实讲究不起来,反正人都转过去了避嫌了,那还是赶紧在火堆旁取暖要紧,不然真冻出病来,家里躺了个需要旁人照顾的病人,那才叫麻烦呢!   没多犹豫,田姝便将衣服脱了下来,靠近火堆汲取能让人缓和过来的温暖。   身体还能撑住的常宿没有过去,他使劲儿将的衣服里的水全都给拧了出来,又用草绳和木棍绑了两个三角架,放根够长的木棍后,又将妻子的衣服搭上去,能做个遮挡,也能让衣服快点儿干透穿上保暖,直至做完这些,他才靠近火堆坐下,接过来妻子给他盛的热水,慢慢喝掉半碗,这才感觉自己缓了过来。   “多亏了大父你把这间屋子给补好还生了火,不然我们三个非得冻死不可。”   捧着碗,常宿忍不住说道:“谁能想到都快六月份了,淋场雨竟和冬天被冻到似的,冷的都快要我半条命了!”   缓和过来的田姝使劲撸了撸自己还在滴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的头发,一时间竟想拿把剪刀把它给剪了,可想想那样头发扎不住,全糊到脸上更要命,只能忍着它。随后,看着只烧了水,其它什么都没有加的锅内更是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起身拿了舂过的大米倒了进去。   “你这是淋的太久了,我以前见到过,褚家小子,他当年比你还大点,那次的雨还没有这么大,只是积水多,他怕水把田都给淹了,赶紧去田里清理,就淋了半天,夜里就起了高烧,没多久人就走了,所以我才怕你们在外面待久了有事儿……咦,田姝,你是给锅里加米呢?”   田姝没有说话,她头看了看丈夫,明白过来的常宿替她回道:   “是,现在还没吃饭呢,饿的不行,煮点儿粥喝也能混个肚饱啊。”   常翁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头:“看我这脑子,果真是老糊涂了,烧什么热水啊,应该烧汤的!”   “乱成这样,咱们家能做成这样已经挺好的了,阿父你听听外面,还哭着呢!”   常宿安慰着父亲,只是说着说着,他又不免放低声音去听屋外的动静,也不知道是模模糊糊听到了‘田’,还是刚才父亲说到的缘故,他突的问道:   “这雨下这么大,院子里脚踩下去都要没脚踝,那稻田岂不是早淹了?”   听大哥这么说,常顺差点没急的跳起来。   粮仓进水,这雨又下个不停的,指不定还能剩下多少,要是地里的收成再出了问题,全家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一想起过往熬青荒时,那种饥饿从胃里蔓延到四肢,怎么勒裤腰带都止不住胃痛的感觉,常顺声音就忍不住的打颤:   “这……家里的粮仓已经进了水,田要是再出事儿,我们,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   处在还算安全舒适的环境中,常翁逐渐调整好了心情,他安慰起来小儿子。   “别慌,咱们家都是稻田,苗也大了,有点儿积水也没事儿,吃饱饭过去把挡着水沟的田埂挖了泄水就行。   听父亲这么说,常顺猛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算什么好?顺子,咱们家没事儿,可不代表村里别家都能挺得过去啊。   常宿的神情很是沉重,他扭头看向了门外,阴沉沉的天让他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雨水也隔绝了视线,只有凄厉的哭声透过重重叠叠的阻碍,传到了他的耳中,听得人心肝胆颤。   明白这句话含义的常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老天,怎么不过一天的时间,世道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他对着村里的长辈喊叔伯婶母,拿篓筐谷皮引鸟扣住吃肉,等着新妇后年上门,就能成家立业,生养孩子,不就是一场雨,一场下的大点儿,久点儿的雨,就要开始把村里其他人当敌人开始防了?!   看着小儿子惨白的脸色,常翁垂下眼睛,没有将更加残酷的现实说出来。   若是按照他经历的,这场大雨下来,指不定多少人家得生了急病,而那病,是会像村里女医说的那样,能‘传染’的!   常翁眼中不由得浮现出大量遗弃在路边的尸体,他再次打了个寒颤。   老天啊,这样的经历,他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自己这把老骨头是早就该死了,可孩子们还年轻啊,他的孙女才四岁,还没有考女医,做她想做的文士呢,您开开眼,就收了这雨吧……   常翁家里还勉强能够喘息,旁的家里则是各有各的绝望,一些地理位置偏低,水排不出去,粮仓修的又不厚实的人家,上半天盖粮仓,下半天就得赶紧把它掀了,冒着雨把全湿了的粮往木楼里搬,防止粮仓泡塌后,粮食全被水给冲到泥地里,捡都捡不起来。   而粮仓够厚,地势还算合适的人家,勉强空余出来些许人手,也顾不得家里已经湿了的粮仓,便赶紧冲去地里挖田埂排水,有的早就挖好的,只需要冒着雨过来,拿锄头推几l下就能回去,而没有挖的,就只能冒着大雨,踩着泥,拼尽全力的现挖。   可这样的水沟,在过往也得花个几l天才能挖好,如今暴雨之下更是挖不了多少,看着黄茫茫的一片,只有些许清脆绿苗露出来的绿地,无能为力的农人们跪倒在地,冲着天磕头祈求:   “天啊,你收了这雨吧,我拿家里所有的六畜给您做祀啊!   天没有听到任何人的祈祷,雨还在不停下,面对自然的伟力,人不过是小小的蝼蚁,自己,信仰,都起不了作用,只剩下快速蔓延的绝望,这种情况下,人会迅速退化为野兽,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的出来,而在一切秩序即将崩溃之前,骑着马的吏目就这么出现在了农人眼前。   “县中有令,村长、女医将房舍漏雨的农家归拢聚居到病舍,分派人手,熬煮药草驱寒,抢置存粮,抢挖水田——!! 第244章 终于停雨   县衙,浑身是水的程金急匆匆走在木地板上,他顾不得自己这样会对木地板造成的损伤,只来得及不断的抚去头上滑落的雨水,好让自己看得清前路。   长时间淋雨和赶路让人头脑都开始不清楚,明明需要该打起来精神的时候,冷,困,乏却全都涌了上来,这使得程金眼前越发的模糊,直至走到门前被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拦下时,他脑子还呆呆的转不过弯儿,站在原地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韩医曹的美仆许昭,说情人也很合适,问题是,这种时候他在这儿干什么?还有,这里不是韩医曹所在的房间啊!   正当程金疑惑的时候,许昭便已经开口说道:   “屋里有麻布,干衣服和火盆,快把湿衣服脱了进去擦干净,驱寒的红糖姜汤等下我给你送过去,记得趁热喝了防止感冒,现在医曹正和大吏女医们商议事情,你有时间把头发烤干,就算一会儿还会淋湿,也能减少日后落下头风的可能,要是还没有吃饭的话说一声,我让章婆婆给你盛碗饭来!”   说着,许昭还侧了下身,从门板后拿起来一块叠好厚麻布准备递给他。   一连串的嘱咐下来,程金立刻明白了许昭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是韩医曹吩咐的吧?”   程金询问的声音有些沙哑,虽是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而答案果然是他所想的那样,许昭点了点头:   “医曹说你们冒雨传令,甚为不易,便让我在此备好这些,让你们能好生歇息片刻。”   “果然是韩医曹,妥帖!”   程金忍不住夸赞,他左右望过,见没有什么人后,立刻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又赶紧接过来许昭手中的麻布,触手的刹那,麻布上的热意瞬间从手上传递到了大脑,又烫又舒服。   他快速摊开往腰上缠好,扯着麻布角就往屋里走,布不能保温,披上没几秒就已经没了刚才的热意,屋内的火盆也算不上多大,根本屋内屋外的温差拉开多少,可程金还是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过来似的。   “从前天淋到现在,身上就没干过,现在可算能让人舒坦片刻了!”   屋内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一个有些矮胖,另一个后背有个大黑痣,两个人都围在火炉旁边烤火,听到声音,便立刻扭头看去,哪怕不认识人,也热情的招呼起来:   “兄弟快过来,这儿可暖和了!”   而另一个矮胖男人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给他让开空间不说,还给他扯了个凳子过来。   程金走了过去,刚刚坐下来,许昭便端着个还冒着热气的大碗过来:   “你的红糖姜汤,记得趁热喝。”   说着,许昭便将它放在程金背后的安几上,上面除了刚刚放下的这碗姜汤,还有另外一个只喝了三分之一的姜汤碗,他伸手碰了下碗壁,发觉只剩下点余温,颇有些无奈的抬头看向黑痣男人:   “张吏,都跟你说了要趁热喝的,你这放凉了还怎么喝?”   “放凉就放凉呗,这可是红糖煮的姜汤啊!”   原本还热情招呼着程金的张吏,脸上顿时全都是肉疼的表情:“一锅汤你放进去五六两的红糖,煮出来最多也就是八碗,一碗粗算能值两百钱,鸡都能买上七只!一天炖一只,全家还能喝七天,一碗值七只鸡的汤,就让我慢慢喝吧。”   许昭沉默。   人嗜甜,偏偏如今的自然界能够摄取到的甜类物质极为有限,顶多也不过蜂蜜,甘蔗,麦芽浆,以及一些略微带点甘甜的水果,可惜甘蔗只在南方,根本运不过来,麦芽浆制作起来极为麻烦,甜度也很有限,蜂蜜够甜,可如今压根儿没有人会养蜂蜜,全靠采摘,价格自然极为昂贵,甚至有些时候,只有在天子宴请时才能尝到。   而宛安县由甜菜制作的红糖,因为吃起来甜度极高,隐约超过蜂蜜,再加上耐储存,方便运输等缘故,要价便定得极高,按照品质高低,一斤可以要上四至六千钱不等。   不过,这只不过是售价高,红糖实际生产成本还在正常范围内,一亩地两年收割一次,能有一百五十(汉代斤)左右的收成,即便是如今提取技术较差,最后也能有个十斤左右的红糖,至于中间的人工工具成本,算它个一千钱好了,在扣掉税,一亩地也能带来一万八千钱的收益。   当然,甜菜种子的数量还是不够,除了功曹县尉这些大吏能够分的一二亩地的种子,其它都是可怜巴巴的半亩,三分乃至一分地的份额,甚至为了防止外人窃取甜菜种子,这些甜菜分了三个地方统一种植,互相出人看守,最后拉到一处制作红糖售卖,如张吏这样的,只能等着分卖甜菜的钱,压根见不着甜菜的面。   但不管怎么说,韩盈当年的许诺,如今也在切切实实的兑换,手握着红糖之利的宛安大小吏目们自然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当神仙拜,而张吏看着从未吃过的红糖,自然觉得胆儿颤,什么趁热喝大口闷,让他多品品再说!   明白张吏想法的许昭无奈,他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让周婆婆再熬点姜汤过来吧。”   听到这话的程金顿时瞪大了眼睛。   乖乖,这一碗黑红的汤竟然这么贵?韩医曹居然舍得给他这连吏目都算不上的人熬?   程金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他忍不住端起来碗,浅浅的啄了一口红糖姜汤。   熟悉辛辣伴随着从未品尝过的甜味,从舌尖迅速蔓延到整个口腔,如火一般烧热了喉咙,再烧热了冰冷的胃袋,他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只觉着暖意逐渐从胃中向四肢蔓延,舒适的想让人□□。   这红糖,真是好喝啊。   不知道为何,程金忍不住鼻头一酸。   大雨天冒着雨奔波极为要命,且不说淋雨带来轻微病症,光是赶路上,他就有好几次差点因为马跑空而甩出去,平日里摔下马都是很要命的事情,这样的环境和天气里,死在雨地里都有可能,对于他这样的升斗小民而言,别的农人的生死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们给自己发工资吗?   若非韩医曹是他上司,他又吃着这碗饭,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冒雨赶路有这么难,程金是很难答应去传令的,回来的路上,他其实已经有了拒绝韩医曹的打算,只是这念头没有那么清晰,甚至这念头没有明想,只是潜意识延长了自己淋雨的时间——   韩医曹总不能让一个病的不轻的人再去传令吧?   而此刻,这些没有明确浮现的念头全部消散,程金端着碗,红糖水的回甘还在舌尖蔓延,感受着腰间围着的麻布,面前的火盆,他突然觉着,只要韩医曹开口,别说再出去奔波个两天两夜,就算让他去杀人,又或者直接自杀也没有什么问题!   而在另一个房间和功曹们商议如何应对暴雨的韩盈,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让许昭煮的红姜糖水和这些准备,会让一个人就此对她死心塌地。   她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这雨小不了,除去其他维持运转的吏目,能骑马送令的人并不多,那高脂肪,高蛋白质的食物最好都上,尽量保持他们的身体维持在健康状态。   可惜大雨阻碍了牲畜和粮食运输的渠道,那只能在有限的环境下尽可能供应最好的物品,信息传过去农人损失不大,红糖少赚的钱就少赚了,用她的账顶,过两年便能再赚回来,完全不亏,而倘若雨一直继续下,整个郡都遭了灾,那运不出去,饱腹能力又比不上粮食的红糖还能值几个钱?   有些账,不能只看明面上的价值。   互相通了现在的情况,将医属部分药材分配到各处,在功曹女医准备前去调动自己人手忙碌的时候,韩盈声音嘶哑的说道:   “诸位,此刻受着大雨的,绝不止我们宛安县,如果不尽力组织人力物力以保证农人安定,以至于县内生乱,那等过段时日它县流民揭竿四起,冲入宛安县时,可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说话的她眼中带着些许血丝,头发更是披散着没有扎起,和哭丧没什么两样,若是旁的时候,这就是慢而侮人,被冒犯的人轻则吵架,重则绝交反目成仇,可现在,不只韩盈这般模样,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胡须不整,发髻散乱是基本情况,衣摆滴着水,布靴满是黄泥,一看就是刚冒着雨赶回来的样子也不少见,个别狼狈者全身都是泥,不用多说,大家就知道,这是直接栽水里去了。   灾情急迫,谁都顾不得更多,更何况,也正如韩盈所说的那样,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根基财富都是靠着宛安和平的环境得来,此时再不拼命,明日拼都没资格!   “韩代令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   对于县中的功曹大吏们来说,韩盈的实际职位和她所掌握的权力并不符合,称呼她为医曹显然不够区分上下级关系,所以在尚傅称病,主动将县印交给韩盈之后,他们便换了这个称呼。   说完,众人也就不再多耽搁,纷纷拿起来雨笠蓑衣披在身上,紧接着便走出房门,冲进了雨里。   看着她/他们离开,韩盈忍不住闭上了眼。   太困了,从暴雨开下的那天夜晚至现在,她就没有睡过整觉。   要催促吏目检查县内粮仓是否安全,派人查看县中县外的情况,而很多时候,事情没发生之前所做准备是根本不够的,水灾降临后,从未有过的问题便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就像韩盈一开始想到了房屋漏水,但压根没有想到会有失温!   没办法,过往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就像成都的医生治不了吃菌子中毒的病人,要往云南医院送一样,实在是没经验。   所以,这三天韩盈和女医功曹们都是见招拆招,调配之前准备的资源应对现在各种突发的情况,县内是居民暂时放弃自家全部的房屋,要么集中精力修好一间,要么几户一起合居,县外的行商也是,而他们除了住到更里面无雨的房内居住,还需要修补仓库,防止丝绸,糖、盐这类昂贵或者民需品受灾,同时还得给他们调粮调柴,解决吃饭的问题,此外还要调配驱寒的药物分发县内……   仅仅是县里的这些事情就已经让韩盈忙得焦头烂额,更不要说还有乡下,暴雨使得她根本运输不了任何物资,最后只能将县内的情况总结成经验,结合村内的情况,给出集体自救的办法,并派吏目传达下去。   在这段时间内,能够拿来做事的白日太珍贵,需要尽力找人布置好任务,所以商议复盘哪里做的还不够的任务被尽量放在了夜里,韩盈代县令之职,大量的事情等着她做决定,旁人还能多睡些,她不行,只能挤时间休息。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非常庆幸过往七八年她极其注重锻炼身体,虽然武力值方面没有达到她想的力能搏豹,但精力还是足够旺盛的,断断续续的小憩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起不了作用,她却能达到睡上十分钟,精神三小时的效果。   这让韩盈在决策方面没有因为精神不振而出错,只是时间久了,该困的还是困,她打了个哈欠,直接侧躺在了只铺了席子的木地板上:   “席兴,看着刻漏,一刻钟后叫我!”   “是。”   清理房间的仆人答应了下来,他时不时的抬头看着刻漏,极为准时的在一刻钟后晃醒了韩盈。   这次的休息并没有以前那么好用,韩盈起身洗了把脸,才打起精神,把等候多时的传令吏们叫过来。   “乡下受灾的情况如何?”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张吏先站出来说道:“县周围,目前情况都还可以,田也还好,就是房子漏水和粮仓进水是个大问题,不过您家那边,也就是东河村已经开始将漏雨的粮食搬出来放到土炕上烤了,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三家的粮食全重新烤干了呢!”   喔?   韩盈不由得眼前一亮,自家不用继续操心真是个好消息,还有这个土炕烤粮,也是个能用的办法啊!   矮胖吏目伸手挠了挠头,道:“我这边就没多少好消息了,茵乡地势偏低,不少田地都被淹了,好在现在有水渠,大多数都能泄出去,可没有的那些就……”   韩盈的神色未变,询问道:“这部分田地多吗?”   “大约能有个七八百亩吧。”   那就是不足上百户人家,还好,在承受范围内。   将这个数字记下,韩盈将目光头向了程金。   “我去的地方和他差不多,不过受再情况可能会更严重一些,只是我赶得急,没有看到田地如何。”   程金皱着眉,努力想要想起些许有用的信息:“倒是回来的时候,看到过不少之前传达政令的村里在起争执,比如先挖谁家的排水沟,住哪家房子,修的茅草谁出之类的。”这……还真不让人意外呢。   时至今日,韩盈已经充分认识到了管理人群究竟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一个村子听着小,可再小,里面也有上百个人,放后世都是一个中小型公司,能将一个村子管理的极好,村民信服听从,生活蒸蒸日上的女医或者村长,只要机会,当功曹,县令,甚至郡守也不是没有可能。   显然,大部分女医和村长其实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她/他们其实更依靠来自于上层的力量,以及已经形成的秩序,一旦村民们在利益的趋势不再遵守过往的秩序,上层又无法提供力量支持时,她/他们便开始显露出自己无法重新稳定秩序的无能。   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过……   韩盈的目光透过这两人看向了门外,雨还在下,不过比较前两天已经小了很多,天也没那么昏沉,似乎,雨快要停了。   她思索了片刻,接纳了这样的现状。   起争执也是将目标放在互救上,顶多是因为带有私心而暂时无法达成协议,危机逼迫下,大部分农人最终还是会合作,顶多有人多吃些亏,这总比农人认为自家完了,为了生存作恶,又或者情绪上头发泄好的多。   “人住的地方解决了,田地能挖排水开水也就那些,剩下的基本上救不回来,水浸过的粮食七八天就会发芽,就当是五天的时间吧,雨下的太久,地面都被泡透,就算是现在立马停雨,搬出来的粮食也没地方晒,怎么也得等个两三天,时间不够,地也不够,土炕烤粮倒是个能补充的办法,这样,我签个令,允许农人进林伐木。”   汉武帝收回汉景帝允许百姓进林打猎砍伐树木的恩典,到现在差不多能有个六七年的时间,宛安县的树林长得是越发的茂密,只要控制好伐木的要求,砍这么一回也不算多严重,韩盈边思索边写下条文,而后又道:   “农家土炕有限,肯定烤不完整个村的粮食,让女医计算每户粮产和还能用土炕的数量,以五日为期,若是土炕不是太少,那就组织村里愿意参加的人抽签排队烤粮,剩余轮不上的几户,以一斤二两的湿粮换一斤的干粮,若是土炕不够,那就在全村按人头烤固定保命粮和自家顾自己上二选一,而那些遭灾严重,田仓两失的,伐木背柴和村里人换粮吧。”   程金张吏等人应下,各拿了分写好的签文再次出发,短时间内无人打扰韩盈,她忍不住躺下休息,决定睡上一个小时,多恢复恢复精力,她睡的太沉,压根不知道尚傅拄着拐杖过来,制止了想要到时间叫醒她的席兴,而是拿过来软枕和被子,让她好好的睡到了下午,身体休息够了自然醒过来。   睁开眼睛,韩盈只觉着身体极为舒适,精神也极为充沛,她来不及询问尚傅什么时候过来,目光像是被磁铁吸引似的看向门外——   淅淅沥沥,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雨终于停了,而太阳也冒了出来,还有一道彩虹挂在它的旁边。 第245章 潜藏危机   或许是否极泰来,接下来的几天,宛安县不仅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太阳还展现出了超越初夏的威力,让人恍惚是不是突然已经到了三伏天。   当然,这不过是错觉,更多是前几日降雨使得气温大幅度下降,所以从体感上觉着差异这么大,韩盈在无人处拿出来温度计看现在的日温时,便确定哪怕是最热的未时(下午两点),最高温度也不过是三十二度,远没有达到三伏天冲上三十八,三十九度的恐怖程度。   不过哪怕温度没有达到三伏天,仅仅是雨水一停,那些有排水沟的稻田就迅速将田里的水降到了安全的位置,再加上太阳给力,那些地理位置合适,不处于洼地的农户人家,只用了两日的时间,家里的地面就已经干透,能够将湿透的粮食铺在上面暴晒。   只是晒粮需要将粮食薄薄的铺开,以保证太阳能够快速晒去水分,这需要的范围极大,别说一个小小的院子,就算是加上外面的道路也不太够,更糟糕的是,几乎每家都需要晒粮食,需求撞到一起,别说整个村里,把粮食晒到村外的路上都不够用。   这样的情况,引发了不少的矛盾,好在,韩盈的政令及时传达了下去。   冬日难熬,农人家中或许没钱盖土房,但火炕是肯定要盖上的,家家户户都有两三个或者更多。   其实过往也不是没有人用火炕烤过东西,也有人想到了这样的补充方法,只是不在自家田里长出来的东西,少捡一点不会有人查,拿多,就要被缉拿罚金,算算账,烤的粮食价值还没有罚的多,实在是太亏,就没有人这么做。   如今韩盈放开了禁令,人们便顾不得其它,村长或者女医有本事的,那就按村集体安排工作,呼啦啦三四十个青壮男女一起占据好林子,拿着各家各户凑起来的镰刀斧头劈砍树枝。   那些组织能力不强的村,在这样村子的压力下,也不得不以邻里关系抱团,由什长带着,过来砍伐次一等的树枝灌木。   而这样的团体中,那些田地粮仓都出问题不用管的人家,反而成了最受欢迎的对象。   周家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家只有三口人,由户主周季,妻子吴月,以及妻子的母亲吴母组成,两家合并到一起,也只有二十一亩田地,还都是只能种麦的中下等旱田。   由于自身的本钱太少,这些年惠及百姓的工程和政务推行时,周家能够享受到的实惠其实并不算多。   就像是水渠的修建,主干道修好了,支干得各村自己来挖,周家的旱田离得远不说,还和不和距离水的好田靠着,如果他们也想挖泄水的水渠,那就得自己在多挖接近二十多米长的水沟。   尴尬的是,周家那点儿田地产出的粮食,根本没有多出来的余粮支撑他们去挖这么长的排水沟,更不要提后续需要的维护,毕竟排水沟不时长去清理杂草和滚落的土块碎石头,用不了一两年它就淤积的不能用了。   排水沟如此,其它情况也差不多,粮食不多,所以粮仓也不必修的那么大,那么厚,房屋更是没办法时常补修……而这儿差一点,那差一点的结果,便是在这样的雨灾中,损失惨重。   地里的麦苗被毁了大半,秋季一亩地能有个一石半的收成就得谢天谢地,粮仓上层在水流不断冲刷下,直接垮塌了个窟窿,顶层的粮食顺着这个窟窿就往外流,周家人和听到动静的左邻右舍都拿着筐跑过来帮忙接,可最后也只抢回来了十三、四石的粮食。   这点口粮,勒紧裤腰带,还是够吃到秋收的,但秋收的粮食,顶多够让人省着吃到来年开春,剩下的三四个月,就很难熬了。   如果没有韩盈的政令,那周家能做的选择很少,顶多是用极低的价格卖掉田地里还未收获的粮食,苟延残喘,最后在卖掉某个家庭成员,又或者卖田之间二选一。   其实这两个选择,最后都通向了家庭破产,成为田佣,再沦为奴隶的结果。   对于普通农人来说,大部分人是极为不想沦为奴隶的,因为那些让人羡慕,比她/他们不知道好多少倍,能够穿丝绸,吃大鱼大肉,豪族的宠奴命运,不会降临到她/他们身上的。   毕竟,她/他们又没有绝美的容貌,没有珍惜技能,只会种地,而本地也没有这样的豪族,大多数情况下,不过是被有个百十来亩地的富人买去,对于这样的富人来说,奴隶就是就是干活的牲口,甚至比牛马还要低等,而且可能更加‘桀骜不驯’,要时常鞭打令其听话,至于吃的嘛……随便给点让她/他们活着就是了。   这只能说是活着而已。   谁都不想落到这样的地步,只是麻绳专挑细处断,谁让细的地方撑不住力呢?周家和与他们相似的人家,就和即将在细处断了的麻绳一样,就差一点点,便要沦落到那样的境地了。   ‘砰——砰!’   周季抡着斧头,拼尽全力的砍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的焦虑和怒火。   随着太阳一日比一日晒下来,人们都觉着不会再有暴雨出现,当危机消失,大部分人将精力放在挽救自身的损失上,还有一小部分心思险恶的人,将目标放在了那些受灾严重的人身上。   周季就是他们的目标。   这两天,村内家里条件还不错,还未曾娶妻的王石头偷偷给吴月送吃的,村外的李跛子问周季能不能将妻子卖给他三年,而除了不少人瞄准他的妻子,还有人过来想买他家的地。   古代大多数情况下,适龄女性都是要少于适龄男性,而且这个比例还不会太小,本地哪怕没有大规模的主动溺死女婴,在五倍人头税的压力下,很多女孩十二三岁就已经嫁人,过早的生育带来的便是高死亡率,女性人数减少,而村内男性有机会娶妻的年龄范围却能从十五岁跨到二十五,竞争自然激烈。   稀缺的‘资源’,自然会吸引旁人的觊觎,周季一想起来此事心中便怒火横生,这群趁着他落难抢人抢田的狗东西,大雨怎么没把他们家的田地粮仓也给冲散啊!   愤恨归愤恨,现实还要面对,若周季是妻子吴月,也做不到陪着他一起把自己饿死,周季不想没了老婆,更不想一起饿死,那他只能拼命的砍柴,用来换取别人家的粮食。   而周季的妻子吴月同样是极为卖力。   虽说如今女人不愁嫁,但嫁的是人是鬼,过什么日子,那可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吴月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身为寡妇的母亲没有兄弟,也没有父母,只有五亩田地和两间茅草屋,这点地种出的粮食,连一个成人都养活不了,更不要说带着个小孩。   母亲除了改嫁,压根无路可走,只是带着个拖油瓶,又没有别多余的本事,能找到的人家境都不怎么样,人品更是烂不行,那个娶母亲的男人,生了两个孩子,待最小的养大到了五岁,都立住之后,就把母亲连同她赶出了家门。   从此以后,吴月将男人的人品放在了第一位。周季是家穷了点,比不上王石头,可他人品行啊,周季愿意养她的母亲不说,当年女医说她才十二岁,不能同房生育,周季说等她五年,两个人真分房睡到了现在。   至于那王石头,对方家里其实没比周季家好到哪里去,他有母亲,可不一定愿意将自己带着阿母过去一起住,甚至就算是接过去了,也要看对方的脸色讨生活,若是再遇上这样的危机,谁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吴月宁愿和周季继续苦熬,也不愿意再换一个男人。   只是生活在生存面前,着实算不了什么,吴月明白,自己现在还好,等到明年开春饿到发疯的时候,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好在如今有了能够避免可能,吴月自然是拼尽全力伐木,他们家粮食不多,院子就里够晒了,甚至都不需要烧火炕,请邻居时常看着别被人偷了去就行,如此一来,吴母也拿着工具过来伐木,三个成年人全力,砍出来的木柴。比别家需要顾粮食,顾田地的人多出来两三倍有余,甚至还能给邻居们背到家里去,自然饱受大家伙的喜爱。   知道周季家日子不好过,家里还有不少湿粮,无论晒、烤都是处理不完的,再过个几天就要烂掉,邻居们索性多给了周家些粮食。   两大筐的湿粮,若都能晒干,能有一石半,省着点吃,够吴月或者吴母吃一个月了。   看着粮食,三个人满是汗水的脸上都浮现出来了笑意。   这几天多砍柴换粮,等村里用不着木柴,天气又干的时候,他们再田里里补种些萝卜,放到冬日里吃,剩下的时间,周季去找些活干,她在和母亲多织些布,实在不行,再向邻居借点粮,三个人又没有孩子拖累,等熬到明年粮食收获,这家就不会散,谁都能过得好好的……   如周家这样,本就抗风险能力极差,好不容易爬到温饱线边缘,又被暴雨一脚踹回生存线的人家,借着给邻居送柴的机会,争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而那些本就在生存线边缘的人家,即便是有送柴,也不够他们爬起来的。   好在这样的人家人数不算多,整个县也就一百二十三号人,合计四十七户,韩盈给他们立了档案,用极低的利息给他们贷款放粮。   只是当韩盈准备派人给他们通知,让他们过来开县仓取粮食的时候,梁奉表情有些欲言欲止,好一会儿,他提醒道:   “韩代令,这样做的话,或许有人会不满的。”   “嗯?”   韩盈皱眉,她抬头看向了梁奉,微微眯了眯眼。   受灾后救济灾民就是县令该做的事情,只是过往受灾范围太大救不过来,再加上县令尸位素餐,所以才没有这样的行为,但从国家层面上来说,她这么做完全没有问题。   不过国家和地方治理是两回事儿,有人不满也很正常,只是……不满的人,是反对动粮仓呢,还是她救人呢?   “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梁奉顿了顿,他左右摇头看没有人在,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今年水灾,大家都亏了不少钱,功曹们可能不在意,可底下的人就不好说了。”   韩盈明悟了过来。   自古灾荒年间就是土地兼并的好时候,甚至于只要自家粮食足够,养得起多少人,就能往家里领多少奴隶,更不要说能够几乎以不要钱的价格换回来无数田地,如此发财的好机会,全被她给拦下了啊!   “我知道了,嗯……梁奉,此事你没有参与吧?”   韩盈声音平静,可梁奉却觉着背后一凉,他看着韩盈的脸色,不知道为何,竟隐约有几分杀意,他连忙说道:   “没,我家里也不缺田地钱财,这点损失算不上什么,只要县里恢复过来,明后年总能赚到钱。”   韩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好,诺,把这份名单送去给周户曹吧。”   乱世用重典,真当她没有准备不成?早一个月挑选好良家子随时能充作兵丁,她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敢发国难财,这种和畜生没什么两样人,都该杀!   韩盈磨刀霍霍准备杀人,另一边,从下雨开始就没回家的韩粟跟着娄行去了水渠边,由韩粟拿着长长的竹竿每日在水渠边测量水位,娄行拿着笏板记数。   “今天的刻度下降了多少?”   韩粟看着湍急的河流,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苍蝇:“只下降了一寸。”   这情况很不正常,相较于过往,水的高度已经超出了三四尺,这比夏日汛期还要高,而现在各个田地的积水早就排干净,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高的排水量?   娄行看着水渠内湍急的河水,神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本地降水已经停止,至少在本县乃至水来的几个县内,都不会有降雨存在,而水渠内的流水肯定要有个来处,如果不是下雨,还有什么会使上游流下来这么多水呢?   水渠内的黄色河水还在不断翻涌,那是大量黄泥与水混合才会形成的颜色,娄行攥紧了笏板,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他不敢想,却又极有可能的答案。   黄河……   可能出事了。 第246章 黄河决堤   娄行的沉默不语并没有影响韩粟。   这几年来,韩家的几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发展,不过,相较于韩羽默默行医,魏裳坚定的搞养殖外加交朋友,韩硕在家里陪着郑桑,顺带着给魏裳打下手这种,都是专注于一样深耕的情况,韩粟就真非常复杂多变了。   他被迫服兵役,参加过战役,也专门学过医术,自己琢磨着练武,还大规模养过蚯蚓,为家里的田地开荒,最多时能有一二百号人在他手下做事,后来被挖水渠的娄行看到,直接一把薅过去给自己做事。   当时的韩粟对在工地上当管理算不上多喜欢,苦、累,离家还远,常常是三四个月回不了家,若是有的选,他绝对不会坚持下来的。   只是人生很多情况下,就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一个县里职位很有限,上一个没空出来之前,谁都上不去,就连父亲在狱掾职位上经营二三十年的梁奉,想要做官也得苦熬资历,更多不要说那些有能力而无门路的人,就像是之前的韩粟,一二百人在他手下都能服服帖帖,他会写字,武艺也不差,做个百夫长绰绰有余,可谁会给他这个机会呢?   上升的通道太过狭窄,能有机会就得抓住,再说,娄行也不是什么凡常人,对方能混到山阳王身边,刷子绝不只有两把,他愿意带,不跟着赶紧偷,咳咳,学习才是蠢事。   只是这学的久了,韩粟也逐渐习惯,并有了在水渠上一直干下去的打算,而水渠挖好之后,并不是放那儿就行了,因为水中含有泥沙,需要定时派人清理河道,同时还得防止河边的树木被人砍伐。   这工作还是个苦差事,常年在外回不了家不说,还得组织人下河挖泥,即便是韩盈固定下来形成了定岗,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干,最后是韩粟接过了这份工作。   也因为如此,他最先发现水渠的流水量不正常,紧接着便派人快马加鞭的通知娄行。   将竹竿从水渠中拔起来,韩粟神色沉重提着它走到娄行身边:   “从雨停至今已经有八日,这些时日的水量加起来,能灌满小半个巨野泽,如今又不是汛期……娄师,你说哪儿还能有这么多水?”   “你自己清楚,还问我做甚?”   娄行没好气的这么回了一句,他收起来笏板,看着这波涛汹涌的河水,只觉得胸口异常沉闷,比前几日永不停歇的暴雨更加令人难受,好一会儿,娄行叹了口气,说道:   “黄河乃是地上悬河,一旦决堤,大水漫灌与洪灾无异,不知多少人因此受灾……绝不能以宛安之况推及外界,我得去和韩婴将此事说清楚才行。”   “三天前你就该去说了。”韩粟摇了摇头,他神色多了几分不解,问道:   “当时水位比这还不正常,一眼就能看出来问题,也不知道娄师你说要再等几天,这不耽误事吗?”   “水渠上方联通着星子湖,前些日子那么大的暴雨,将那些原本分开的小湖灌满连成水泽,湖水倾泻,致使水渠水位居高不下也不足为奇,怎么可能确定一定是黄河决堤?两者受灾的范围可不是一回事儿,这等和军情出错没区别的结果给韩婴说,那她做起事来可是要出纰漏的。”   回答的娄行忍不住想起来前些日子,盛师伯含糊不清的说法,在遇上接连数日的晴天后,使得自己,辛玉,乃至左仪这些知情人,对他的信任感都开始大幅度下降,甚至还计算起来因为他预测所造成的损失,即便是嘴上没说,心里肯定是有些埋怨的。   而如今,他需要判断的情况比盛师伯更加严重,星子湖也就是周围几个县出问题,黄河决堤波及的可不仅仅是几个县,而是数个郡都要完,这些郡地理位置又正好将宛安县包裹,对本县的打击来说极为致命,赖以生存的商贸不说全完,基本上也得停个大半,这要是判断出错——   旁的不说,过来的这些行商要么亏上数百万钱,要么能死九成!   挥挥手让韩粟继续注意着点水渠的水位,娄行牵过来自己的马便往回赶。   暴雨停歇,收整粮食的忙碌过后,县里又开始逐渐恢复了经济活动,城门口排着不少担货物的农人,甚至还有牲畜,有他们在,怕马受惊伤了人的娄行只能下来,牵着它排队进城。   如今的城墙多是用土夯制,宛安县也不例外,这些硬度能够媲美石头的土墙最怕的便是水,普通的下雨还好,长时间的暴雨就有些撑不住,于是那些犯罪的犯人和官奴隶便都被拉了过来修补城墙。   夯土的声音,持续不断的传入到娄行的耳朵中,他忍不住抬头去看了一眼,猛然发觉人群中有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那人他明明在县衙里见过,是个有秩的吏目!   这是犯罪被查了?   这些日子无论是韩盈还是各曹,都忙的团团转,哪有时间去查一个基层的小吏?除非,此人做了什么正撞枪口上的事情。   城门口核验身份,管理人员出入的门卒认识娄行,见他盯着城旦舂好长一段时间,便开口说道:   “娄师可是好奇这吴仲为何出现在这里?韩代令允许受灾严重的人家向县里借钱,此人在其中动了手脚,略买了二十七亩地,拿了一千多钱的回扣,被苦主告了过来,所以被罚至此。”   “原来如此。”   娄行点了点头,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趁机发财的人,至于良心,嘿,良心能值几个钱?   更何况,这年头以人为畜者比比皆是,谁家里没几个仆人,本来就没有多少底线,再突破一下又有何妨,还是自家发财过好日子更重要,反而是如韩盈这般,觉着这是发国难财,赤裸裸吃人,绝不能令这种事情发生的人,是极少数了。   知道韩盈品性的娄行没有多想,他向城门卒道了个谢,进入城内后骑马一路到了县衙,在韩盈面前,将这几日对水渠水位的观察,以及最后的推测都说了出来。   “黄河决堤?”   听娄行说完,韩盈只觉着自己的心情变得异常糟糕,五十年一遇的黄河决堤,凭什么自己就这么恰到好处的遇上了?!   韩盈不是专业的历史系学生or教授,故而对历史的记忆非常浅薄,多是来源于刷视频和吃瓜时的碎片科普,真真假假尚且不知不说,常常记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就像关于黄河决堤,韩盈记得它波及范围极广,总共淹了十几个郡,据说有数百万人因此受灾,就是不知道时间,谁能想到,自己所在的县正好能赶得上这次黄河决堤,她心里不由得升起无边的后怕:   “如果,当年没有挖水渠疏通水道的话……”   “那整个县现在还泡在水里。”   有了水渠,没有发生这样绝境的娄行,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当初暴雨时,汇集的降水就已经漫过了水渠,一直看水渠的韩粟说,若不是水渠栽种了榆树,人走过去,什么时候掉进水渠里都不知道,这么多的积水,倘若没有水渠,就算黄河未曾决堤,这几日太阳够晒,依旧没办法让田里的水都排尽,地面干透拿来晒粮,真是差一点,我等就要陷入绝境当中了。”   说着说着,娄行心中也是生出了不少惧意:“还好修了这水渠,救了咱们宛安县七万人的性命!”   听他这么说,韩盈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却又很快放下。   劫后余生总让人心生喜悦,可再想想现今的情况,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宛安县奢侈品主要靠周围郡购买,受灾这么严重,就算行商能走出去,它郡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还有余钱买这些东西,甚至这种时候还能不能卖出去东西都是小问题,在韩盈的印象中,汉武帝曾经派人去修过黄河堤坝,但并没有成功,然后在舅舅田蚡上书,说什么江河决口都是上天的安排,人力没法去堵之类异常迷信的话之后,他直接放弃不!修!了!   没记错的话,黄河决堤总共泛滥了二十余年之久,河水泛滥的区域,一二千里数年粒米不收……后世的末日求生小说的惨烈程度,怕是连现实的百分之一也比不上。   她这处‘世外桃源’,安稳绝对持续不了多久,到时候——   韩盈猛的握紧了拳头,她忍住想要掐死汉武帝,活煮了田蚡的冲动,让自己冷静思考现在的情况。   汉武帝对迷信的喜好,更像是普通人花个十块五块钱做个占卜,高兴时甚至能打赏个一二百,可一旦涉及到上万甚至数年的重大数额,人便会立马冷静下来,分析利弊。   江淮一带地势平坦,气候适宜,过往产粮极高,距离长安也近,如果可以,汉武帝绝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好的粮仓,兵仓,还是以有违天和的理由放弃,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他都从来没当回事,还能被田蚡忽悠住?   开玩笑嘛。   在韩盈看来,汉武帝放弃堵黄河堤口,最大可能就是对他而言,现有国家资源要被拿去做更重要的事情,剩下的国家资源所调动的力量,是堵不住堤口,所以他就不,等等,马邑之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好像是元光二年,那不就是去年的事儿吗?   韩盈终于明白问题在哪儿了。   她对马邑之谋同样是了解不多,只记得这是汉匈决裂的导火索,因为匈奴再次要求汉朝送公主去和亲,汉武帝忍不住想打,但是被大臣劝下,因为打的话匈奴机动性太强,他们找不到人,还人困马乏,胜算太低,所以只能继续和亲。   但汉武帝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所以他命令边疆动员三十余万大军分别埋伏于马邑附近,诱使匈奴单于前来,结果被对方识破跑了,三十万大军埋伏了个寂寞。   过往回想这段历史的时候韩盈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一想,她整个人便开始窒息。   三十万大军啊!不算运输损耗光停那儿不动,一个月就需要九十万石粮食,若是算上后勤运输,那翻个五倍都绰绰有余,北地的这些郡的存粮恐怕都要被掏空了!   而南边的郡虽然有粮,但与之接壤的夷国实力也不算弱,尤其是南越,若是知道汉国黄河决堤,国力受损,恐怕又要向汉国动兵,粮食也不能多动。   除此之外,当年韩盈学省情,其中就有关于黄河的内容,西汉时期人们还没有多少治理黄河的经验,黄河每隔一段时间就泛滥,很难治理,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休克疗法,挺符合汉武帝选择……个鬼啊。   在灾区的她一点也不想被休克。   “黄河决堤,数郡受灾,波及数百万人,我一个小小的医曹,能做什么?”   韩盈脸上带着几分苦涩,她目光移向了屋外,天空晴朗无云,像宛安县的现状一样,平静美好,谁能想到,外界即将尸横遍野,人竞相食?   我要如何做,才能让这场天灾人祸不持续二十年之久?   知晓未来的韩盈还在叩问着自己,苦苦思索破解之法,对外界一无所知的行商们面对着数日的好天气,逐渐升起了趁着末尾赶紧离开的打算。   赚钱是头等要事,现在时间已经被耽误的不轻,再不赶紧走,等到七八月份,那天气热的能如蒸笼,哪儿都没法去,今年上半年收益可就全都没了!   只是行商们刚开始动作,便被宛安吏目建议说要再等一等,问为什么等,他们便回答说要与周围县城确定灾情,再问更加详细的内容,就一问三不知了。   这让经验丰富的行商瞬间嗅到了危机,一些家在本郡的咬了咬牙,付了违约金退掉货物,连车也不要,骑着快马就往家赶,剩下的人也开始陷入焦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走是留,自己的货物又怎么办?   人心惶惶下,货场的气氛越发混乱,没过多久,已经离去一月之久,又突然返回的狼狈行商,将这种不安的氛围直接推到了极致。 第247章 外界情况   货场内的行商们,早就因为等待而逐渐心急如焚,一听到之前离去的行商召平回来,纷纷跑出来围观,只是出来一看,不少人顿时面露惊诧之色。   不怪他们会有这样的表情,货场地方狭小,本来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加上行商之间经常互相抢货,大家不仅认识,连对方的品行也摸的差不多,召平此人带着些许洁癖,哪怕赶路时顾不得勤洗勤换,他也要把能打理的须发打理的整整齐齐。   可如今,召平绑起来的发髻带着黄泥,胡须乱糟糟的,甚至还夹杂着草屑,身上更是邋遢的不行,不只是他,同队压镖的也都是相同的模样,还有的人衣服已经被划烂,个别者还带着干枯的血迹,看的人心头发惊。   和召平交好的楚行商一听到消息,手中的饼都忘记放下,就这么直接冲了出来,他四下打量,发觉回来的这六七十号人中,除了召平的商队外,还有另一队人,那些男人个个身材健壮,行动一致,中间还护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看起来极为奇怪。   只是这种时候,旁的人再奇怪也没有召平重要,看着召平这边不见任何货物,光有装粮牛车,楚行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推开众人上前,连忙问道:   “老召,你们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货呢?”   瘫坐在地上的召平充耳不闻,谁的话也不回答。   自秦开始打压商人,这个群体地位变开是越发的低下,真是有本事有门路的,谁愿意经商?更不要说是商人中最苦的行商,这可是赶路真会死人的年代,路上的艰辛数都数不清,更不要说人带来的危机,能撑起这些的召平,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他还是没想到,这次的暴雨居然会这么严重!   好半晌,见召平一句也不回答的楚行商心中忍不住有些发急,他继续询问道:   “老召你怎么了?连话也不回了?”   召平还是什么话都不说,楚行商更急了,他扭去看召平身后的老赵,却发现对方也是靠着车低垂着头,一副什么话也不想说的模样,再抬头望去,尽皆是气氛低迷,不想与人交谈的模样。   楚行商忍不住开始头疼,旁边围着的行商看他叫两次都不应,这才开口道:“我们在这儿已经叫过一轮了,谁开口问都不说。”   “就是。”   这个行商一开口,旁的行商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也不知道老召这是遇上了什么,连话都不说了。”   “货没了,我怎么看着人也少了几个?恐怕是遭了盗……”   “做行商的,遇上个把强盗算什么?乃公这辈子都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次了!他召平不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肯定比遇上盗匪的事儿还大!”   “谁不知道要比这大?可召平他一句话不说的,上哪儿知道到底大多少啊?”   “我说,你们光围在这儿问话,连口水都不带拿过来给人喝的吗?”   闲话间,更加爽利的女声突然从后面传了过来,众行商扭头一看,发现是和韩医曹以及左仪交好的辛玉,她身后跟着六个提桶拎筐的仆妇,看着前路被人挡了,便直接说道:   “都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让让路,我要带人过去呢!”   行商们一僵,互相看着对方空空如也的手,只得各自让开,任由辛玉上前,招呼着仆妇将桶中的小米粥盛出来一人一碗的分下去。   召平等人经历这么多,不想说话,那是不想说话的事,可不代表他们不累不饿,不想活下去,现在辛玉拿过来吃的,便都伸手接过来了碗,唏哩呼噜的喝下肚。   粥到肚里,终于有人愿意开嗓子说话了。   “多谢辛商,”   有人道了声谢,紧接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回答的声线还带着几分惊惧:“外面全乱套了。”   “那不是乱套,是死人,到处都是死人。”   召平看了一眼开口说话的兄弟,接过来话茬:   “从头说吧,我们当时已经到了昌县,暴雨下的太大,没有一处不被淹了的,虽不至于直接淹死人,但田地,茅屋乃至存粮全都遭了灾,雨停后接连七八日地面都不见得干,驿道上压出来的车辙里还都是水,已经有人开始卖儿女,甚至于卖田,我等担心继续留下去要出问题,便赶紧带着人往外走。”   知晓些内幕的辛玉当即在心里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还往外走,岂不是更要命了?   正如她所想,召平像是回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脸上的肌肉狠狠的抽了几下,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讲道:   “可外面的县,就没有一处不被淹的,城内城外一起遭灾,更不要说路上的各亭,是花钱也买不着粮食,饿到极了,什么都顾不得,今年买的丝绸,最后都换成了我们的口粮。”   一瞬间,听他说话的行商们,眼中红的恨不得要滴出血来。   那可是一匹价值三四十万钱的丝绸,光一匹就能够买一百石的粮食,够召平商队这些人吃一个月的!   外界的粮价,竟然已经高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如今经商赚钱的逻辑,本质便是囤积货物,低买,高卖,更狠一些,便是做垄断生意,最好还是涉及民生所需,比如盐,又或者是粮食这种人必须吃,压根不能断的商品,遇到好的时候,卖出天价也不足为奇。   而受灾之时,就是这样的好时候,虽说行商不太能玩这样的把戏,可不见得旁的商人、豪强没有做过,一时间,众行商眼神乱飞,只觉着召平应是被狠宰了。   “似我等行商,平日里便是以贸为生,怎会栽到这上头?”   召平看出了同行们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   “常走的几个县内我都有人备着,只是外面的水患极重,这些准备没起到半点作用,派人打听时才知,那些官吏、大族家里的存粮也出了问题,一开始我还当是为了买人买地放出来的消息,可后来我去人市看了看,一天竟只能卖出去四五个人,连粮都不用给,只需要自家有能养活起此人的粮食就成!”   “嘶——!”   “这么严重?”   “外面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老天,这可怎么办?”   行商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天灾人祸之时,便是豪强大族兼并买人,扩大自身势力的好时候,连他们都不敢往家扒拉人,这是真的出大事儿了!   行商们开始慌了。   他们这群人,行走在外,和无根浮萍差不了多少,看着人多,实际上也就是三四十号人,没有本地根基不说,还异常有钱,放任何地方,只要一生乱,那便是头个挨宰的对象。   宛安目前还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局势也没有落到那么糟糕的地步,但情况对他们来说还是极为严重,他们不是本地人,没有田产,买的货物压根卖不出去,没有任何进项,只能往外面花钱,如今人出不去,困死在这宛安县,一旦此地出问题,那他们手中的财富,同样是守不住分毫!   面对囚笼般的困境,行商们又开始混乱起来,这个想往外面走,那个说现在外面还没有宛安安全,走不出去一百里地就得出事儿,还有人开始打听起来能不能买粮,要尽可能的往多了买,五百石是基础,可以的话,来个五千石也不是不行!   辛玉没理会行商们的争吵,她略微沉思了片刻,突然对召平问道:   “说起来,召平你为何不继续向外走,而是要调头回宛安呢?”   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因为在正常情况下,向外走才能避开这样的天灾,反而是回来是一场豪赌——谁能保证,宛安县在这场暴雨下,没有受到大的波及?   召平抬头看了一眼辛玉,他原本还觉着辛玉是靠着攀上了韩盈,又作为女子,比他们更好拿货,方才大吃上了行商这口饭,乃至于比他们赚的还要多,现在听她如此快的抓住关键,便觉着自己过往倒真是小瞧了她。   略微沉默片刻,召平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倒是想向外走,可外面至少有五个县都出了问题,往外走,那就是死路一条!”   说着,召平伸手对着另一队人指了指,继续说道:   “那队人自蜀地而来,为首之人是蜀地太守之孙,也算是她运气太差,竟遇上这样的天灾,幸好人手准备充足,没出什么事,转回头派人去探过,据说此次天灾范围极大,已无回路可走,便打算先至宛安,若是不行,再往山阳郡去,我正好与他们半路相遇,为她们引路回来的。”   这就说得通了。   理论上来说,一个小县的抗风险能力太差了,但郡不一样,只要不是高达数丈的洪水,郡中的官粮仓基本上不会出问题,它们那建的大,材料用的也好,甚至会用瓦片铺顶,那些豪族也差不多,有粮食,才能有活路可言。   从召平口中听到答案的辛玉略微点了点头,紧接着,目光便移向了他所提的‘蜀地太守之孙’身上。   距离此地得有两千多里的蜀地,怎么也会来人?还是个身份这么大的少女!   辛玉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她的视线太过明显,以至于同样累得不轻的细君扭头看了过来。   面前这个二十出头,肤色黝黑又异常健壮的妇人,与这些行商作着相同的打扮,再加上刚才有人称她为‘辛商’,这让细君立刻想到了对方就是召平提到,与韩医曹关系极好的行商辛玉。   细君的眼睛亮了几分。   从蜀地赶来着实不是件易事,她路上遭遇过数次劫匪,不仅失了钱财,连同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也被抢了去,好在还剩下封书信,上面盖了爷爷的印,原本细君想要靠它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偏偏又遇上了暴雨,被淋的书信内容直接糊成一团,字印都没了。   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那想要见人可就麻烦了,细君可不想和县衙的小吏来回掰扯,外界实在是太危险,宛安县也不见得能继续安全下去,她要更快速见到韩盈,直接了当的问清楚对方对这场天灾的认识和应对之法,一旦不行,那就得赶紧走,去山阳郡投奔那里的郡守,而后想办法回家。   所以,细君才会在货场等待,等待辛玉的出现。   现在,鱼儿上钩了。 第248章 如何施救   韩盈这些天还在绞尽脑汁的思索,如何才能解决黄河水患。   她身份低,事情又大,即便心里想救这数百万的民众,真到要给个解决办法的时候,人便开始发懵,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破局的点在哪儿。   黄河决堤,汉武帝不是一点儿都没管——发十万人堵河堤是记载在史书上的,没记载的减免赋税、开官仓放粮恐怕也不是没有,真正的问题,是谁都没想到这次决堤会这么严重。   汉文帝的时候,黄河也在酸枣县和白马县两度决堤,当年能给堵上了,怎么可能这次就修不好?不堵过怎么知道!   站在韩盈的角度,这是就是巨大的浪费,一个极为错误的决策,但她知道历史的结果才能这么评判,不知道的汉朝君臣这么做其实完全没有问题,甚至说,哪朝哪代不都是摸索着来救灾,用人命堆经验啊。   在这个时代重新研究中医的韩盈,实在是太明白这点了。   偏偏站在她的角度,她是不想让这民力和粮食全部白白损耗掉的,毕竟国家的赋税就那么多,今年的赋税消耗掉,明年再遇到更要紧的事,自然便顾不得堵堤口,甚至说,就算是汉武帝不打匈奴,也不提周遭逮着一次机会就过来打一回的四夷,光连着不断的旱灾和飞蝗就够让他有心无力了!   只是即便韩盈能够确定未来发展走向,真让她去劝阻汉武帝的时候,她又拿不出能够放在台面上说,又极为合理,且能够说服对方的理由和证据的。   不能说服汉武帝改变决策,那还谈什么救灾?可说服对方的理由她又没办法说出来……这完全是个死循环。   糟糕的是,黄河决堤必须得解决,解决不了水患还是要持续二十年,同时间摆在韩盈面前的,还有十几个郡民众的生计问题,水灾不比旱灾,后者是软刀子割肉,还能给人喘息的空间,甚至一些田地位置好,存粮多的大户还能在原地熬个几年,水灾是不分贫富全给淹了不说,还又急又猛,这才多久,外界就已经到了人自卖自身的地步。   面对这样的局势,韩盈急的是团团转,想解诸郡的困境,那就得从别处调粮,统筹安排,最好是有兵力护送,这才能保证粮食能够送到百姓手里,人还好说,无能为力的是粮,每年的收成就那些,没有就是没有,除非是神仙再世,否则别想多出分毫,偏偏粮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她必须得‘无中生粮’!   这一刻,韩盈恨极了自己的空间里没有土豆红薯。   只是这时候,恨也没什么用了。   旁的靠不住,目标还是得放在向汉武帝要粮上,韩盈想写一篇诸郡受灾惨状的奏书,只是还未落笔就被否定了,历史上它郡的郡守县令,保管比她写的还惨,他们都劝不动,自己这奏书绝对是没有半点屁用。   否定这条,韩盈又打算用江、淮两地的重要性来劝汉武帝加大救治力度,写了一半又被她给放弃了,如今天下共有六十八郡,这次受灾接近五分之一,还是中原腹地,长安的那些大臣又不是蠢蛋,怎么可能不知道重要性劝谏汉武帝?可最后还是没有用处。   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韩盈看着自己整理过这段时间的历史记载,头痛欲裂。   三年之后卫青就开始反攻匈奴,接下来两度率领十万骑兵出击匈奴,其背后供给军需正式士兵和民夫能有百万之数,消耗的粮食更是天文数字,而黄河决堤的口子,也在战争结束,汉武帝下定决心后没用多长时间便堵上了,汉国不是国力用尽,只是汉武帝不愿意全拿给江淮诸郡而已!   征战四方才是他的目标,其它的一切,都要往排。   皇帝嘛,什么时候都会有苦一苦百姓的心态,反正苦头不会落到他头上,哪怕是韩盈,顶多也就是私底下骂几句,最后还是得哄着,顺着他的意愿去想办法,而以汉武帝的功利性,没见到兔子前,他是不会撒鹰的。   要有一个能用、省钱、快速,同时有助于他继续战争的救灾方案啊。   韩盈拿着后世与现在的地图互相参考,从空间和记忆,以及自己这些年的经验中寻找一切能够拿来解决的办法来写这份方案,写的整个人都快疯了。   实话说,韩盈不疯才怪。   十几个郡的救灾方案,正常情况下,这是丞相太尉皇帝乃至一众顶级智囊商议的,属于国家最高级别的调动,而韩盈现如今撑死不过是一个县令,人的数量和问题同时正比例增长的,两者的难度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她没有经验又没有具体数据,上哪儿写这份救灾方案?   所以韩盈仍旧是没写出来,好在,在想怎么写它的时候,她逐渐理清思路,有了怎么解决水灾的头绪。   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威逼利诱。   威逼不是直接将刀架在汉武帝脖子上的威逼,而是给他算账,算这些郡一年损失了多少,不仅算明面上的税收,还要算人死亡后在粮食、兵力上的损失,总之,一定要大的让汉武帝觉着继续拖下去,汉国非得被拖垮不可。   但仅凭算账肯定是不够用的,算完损失的下一步,韩盈便要给汉武帝恐吓,水灾严重到这种地步,肯定要有人举兵造反,保不准里面会出来个陈胜吴广,如今外夷侵扰,内忧外患之下,搞不好你就要亡国了!   图穷匕见的亡国危机威胁之后,韩盈便要汉武帝说全力救灾有什么好处,堵黄河已经是没用了,那疏通黄河呢?   西汉没有疏通黄河的经验,她这个后人却是有的,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都知道黄河成为地上悬河,反复决堤的原因,是因为河水含有大量泥沙,会不断淤积,以至于堤坝越垒越高,却一直避免不了决堤。   而后世给出的办法,也就是在黄土高原植树种林治标上实在是太久,韩盈用不了,不过,挖新沟渠让黄河水改道却是可行的。   感谢当年学的省情,东汉王景挖渠令黄河改道后,保证了黄河八百年没有泛滥啊。   黄河稳定,江、淮两地平原自然能够成为汉国的重要基石,不过仅此一点还是不够,韩盈需要更大的利益勾的汉武帝心动,正好——她用七年时间实验出来种地经验,也差不多可以写成一本农书了。   一本照着做,至少能让粮食丰产三成的农书。   江淮平原多出三倍赋税的好处,她就不信汉武帝不会动心!   只是头绪有了,具体怎么做,写它的数据从哪儿来,韩盈还是解决不了。   数据上问题还不大,跑一趟山阳郡,只要梁郡守允许,拿山阳郡的数据估算就好了,毕竟正常情况下来说,韩盈就不可能知道具体的受灾数字,至于具体怎么做,只要皇帝想,自然会有无数人排忧解难,真正的问题,还是粮食不够。   去年和匈奴撕破脸,本就让粮食储备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步,今年汉武帝要派人防备着匈奴进攻,这就得扣除一部分粮食,水灾还得防备南越趁机进攻,这又得扣掉一部分粮食,而受灾的郡实在是太多,五分之一的人数,别说国库了,整个汉国都养不起。   肯定会死一部分人的。   韩盈很清楚这点,她要做的,是尽量从别处找来粮食,让这部分历史上因为没有救援而死去的人,活的越多越好。   至于大量的粮食从哪里来——   韩盈想到了几个群体。   权贵,豪族,商人。   国库来源于农人的赋税,而农人田地有限,又有赋税,拿不出来真不能向他们多求,但上面的这三类人不一样,他们拥有的田地以顷来计算,不知道储存了多少粮食,她是很有可能从他们手中获得大量粮食的!   这也是韩盈为何通知行商暂时不要离开的原因之一,他们手里的商路和销售渠道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尽量一个都不能出问题。   渠道有了,如何从权贵豪族手里换来粮食再保证安全运输回来也是个难题,韩盈一边将在何处给黄河挖渠改道、工程量需要的人数和时间问题扔给娄行,一边跑到了作坊这边蹲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适合割这些人韭菜的新品。   暴雨对宛安县并非没有影响,只是没到死人的地步,小混乱和情绪低迷都是有的,蔡彭敏锐的察觉到了本县有些不安的氛围,便勒令全家人没事儿不要外出。   这句话主要是说给蔡汶听的,毕竟蔡彭和儿子蔡盛每天都在医属,而曹良则在作坊里忙碌织布染布的事情,唯独蔡汶没地方上学,又没个正经的老师教着,一没看住就到处乱跑,之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骑马,自己一个人就跑到了东河村,着实把大家吓得不轻。   如今外面不安全,必须要狠狠的管住蔡汶!   而今蔡汶又是快十二岁的少女,鉴于传统的父教子,母教女的习惯,蔡汶就被压在了母亲曹良这边学女工。   让野惯了的半大孩子稳当的坐下来,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韩盈刚进门就看到蔡汶在院子里乱窜,俨然一副憋疯的模样,看到韩盈进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韩盈的面前,高兴的问道:   “韩医曹你怎么过来了?县里现在怎么样了?”   “蔡汶!”院子里刺绣的曹良抬起头来,韩盈觉着她脸上左边写着‘无’,右边写着‘奈’,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想要放弃但又不得不管气息:   “你去那边的石桌上再练三刻钟的竹叶,练完我就秦叔带着你去乐场玩,如何?”   “好耶!”   蔡汶猛的跳了起来,而后咻的一下跑到了石桌面前,看她的模样,曹良长长的叹了口气,她道:   “让韩代令见笑,小汶真是越大越没有个少女的样了。”   “无碍,像她这样能无忧无虑的,是好事儿。”   好事儿么?   曹良想起来自己这些时日听到的消息,以及这些时日都来不及上工的女孩儿们,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也是,现在时局……罢了,不说这个,韩代令来此,是有什么事情么?”   “是,我想过来看看你这儿还有没有新的丝绸花样。”韩盈点了点头,她道:   “宛安无大事,外界却并非如此,周遭几个县平民自卖都无大户敢买,娄叔他们一直在巡查水渠,那水位至雨停后数日不降,我等怀疑,大概是黄河决堤了。”   “嘶——!”   曹良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她眼睛瞪的极大,手也不由自主的扶住了身边的晾布架来稳定身体,这等大灾,莫说她这等能跟着丈夫不断辗转,眼界开阔的人了,就种田的农夫农妇听到,都得吓到腿软倒地!   “明明天好好的,不就是阴了几天吗?怎么,怎么就突然遭这么大的灾?”   “天行有常,自然归规律而已。”   听曹良提到阴天,韩盈顿了顿,她之间还觉着本地有这种阴天着实反常,太阴,也太潮了,不像是北方,而是南方的天气,现在想想,或许是她们这边的地理位置,正好是雨云的边缘处,所以才只阴潮不下雨,也兴庆那雨云没有往这边走,在多几天,宛安县绝对不会比黄河决堤处好到哪里去。   将思绪收回,韩盈继续说道:“受灾范围太大,宛安一个小县,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独善其身,我想组织人去外界买粮运回,尽量多救一些人,周遭越稳定,我们这边才能足够安全,只是宛安其它商品都不太合适,我只能过来看看你还有没有能往高价卖的——”   “有,我这儿还真的有,韩代令你等等。”   听韩盈这么说,曹良迅速找回来理智,她转身回了屋,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了一个半米宽的木箱子,在安几上铺了层细布,这才将箱子打开,把里面的绣片拿了出来。   这些绣片有大有小,材质也不尽相同,但上面都有各种各样的绣花,不是韩盈过往看到的那种单一多方连续的花草变形纹样,而是和后世苏绣湘绣类似,动植物栩栩如生的刺绣!   韩盈手上带有薄茧,压根不敢触碰这些绣片,生怕会刮坏了它们,她看着其中一张刺绣,那渐变的桃花花瓣上,还有滴露水在上面,仿佛有缕阳光穿透了这滴露水,还在水滴边投下了影子,映的整这刺绣和真似的。   这是她当初向高真说过原理,至少要在纸张出现很久,才能逐渐专研出来的技法,而今曹良竟然都琢磨了出来,还在比纸上绘画更难的刺绣上绣了出来,实在是强啊!   “这简直像是真的一样,像是仙神才能用的珍品,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慢慢想出来的。”   有人夸赞,还是韩盈这样的能人,曹良心情自然不错,她笑了笑:“也是本地条件好,各色染料都不缺,左仪染布的时候顺手给我染了上百种颜色的线出来,比在郡里还要多,又特地磨了一批细针,这才能绣的出来它们。”   生产工具肯定会制约生产出来的成品,有时候就算有本事,没那么多工具和材料,能做出来的好东西不是有限,就是价格昂贵到离谱,曹良的刺绣一看就是后者,因为就算不提针线,仅仅是刺绣所耗费的时间,就能增加无数成本了。   但在如今,这样的成本,反而是韩盈很能够接受的。   现在运输已经停摆,本地不产的染料很难再有行商送过来,用一点少一点,大规模染布很难支撑多久,而且,本地和周围县的丝绸就那么多,每年的布匹产量极为有限。   相较于数量少、难运输、消耗大的印花布,这样的绣片数量多,好运输,消耗还少,还能吸纳大量的女孩做为劳动力,更妙的是刺绣活动量也少,更省粮食了啊!   至于这些小绣片怎么卖——   扇子、桌面屏风、手帕、腰带、挂画……在这个公卿显贵,豪族富商衣食住行必纹绣雕花,住宅墙壁都要用绣品装裱的年代,只要绣品精美,有什么是卖不出去的呢?   韩盈当即和曹良商议要找左仪牵线,在之间的绣工中挑选,制作出一批精美的绣品小件出来。   正商议着的时候,突然有个仆人走进来通报道:   “汉代令,左商听闻您在这儿,想要带一个人过来见您,据说此女是蜀地太守之孙,您要见吗?”   “蜀地太守的孙女?”   韩盈有些惊讶,且不提身份,要对方说的是真的,蜀地离宛安能有两千多里,一个女子不畏艰险的来这里,毅力也太强了些,难道是有什么要紧的重病?   那为何不去医属呢?   韩盈脑海中闪过这些疑惑,想归想,却没有影响她直接让仆人把人请进来。   大雨过后,外界消息几近断绝,管她到底是不是来自蜀地,能有个渠道问问它县如今的具体情况也行啊。   这么想着的韩盈完全没想到,左仪领进来的,竟然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女!! 第249章 运粮与要权   韩盈忍不住打量起来面前的少女。   她容貌姣好,身姿翩然,只是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违和感,五官还带着几分稚气,看起来是个孩子,眼神却极为坚毅老练,走路时明明走的大步,却一步一步的,非要将身形稳住不晃才算好,韩盈细想才发觉,这可能是穿久曲裾,习惯了小步缓走的的肢体记忆。   一个阶级地位极高的贵族少女,而且还在外呆了很长时间,以至于从小培养出来的行卧礼仪动作都发生了改变。   说不定,她真是蜀地太守的孙女?   问题是对方是疯了还是怎么回事儿,让孙女一个人去两千里之外?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蜀地太守就不怕人死在半路?   面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家长,韩盈是真的无言以对。   她沉默不语,对面的细君却不能不说话,毕竟身份这个东西有地域性的,不在自己圈子里瞬间要打折扣,离的太远,那更是和没有一样,一路行来见识提升不知多少的细君,早就将自己蜀地太守之孙的身份抛到了脑后,丝毫没有架子的对着韩盈俯身下拜,道:   “姎为巴郡审氏,名细,见过韩代令。”   “乡野小地,女君何必如此多礼?”已经大致确定对方身份的韩盈立刻上前扶起来对方,略有些疑惑的问道:   “巴郡至宛安两千余里,不知……女君为何来此地?”   细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的低头,避开了韩盈的视线。   如今道路行走困难,在外更是危险,没有正常的理由,很难解释她为何冒险走这么远的路,而选择离开蜀地之前,懵懂的细君对祖父的安排还极为认可,觉着祖父是为自己着想,只是随着眼界的提升,细君逐渐开始对祖父的态度产生变化——   他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细君不敢深想。   或许是有的,只是没有她想的那么深厚无私,毕竟祖父子孙众多,三代男女加起来能有六十一人,就如昔日周天子分封诸侯王那般,主脉留下守业,支脉分出去闯荡,闯不出来他也不亏,闯出来,他便是大赚。   至于她这个女孩儿走这么远的路难不难,会不会死,那其实并不重要,毕竟,当年诸侯各国征伐,互相送国女和亲的时候,她们走的路,又哪里见得比她少呢?   可惜人走出来容易,回去却极难,无论是走回巴蜀的道路,还是从重新回归那里的秩序的大门,都对她关闭了,更糟糕的是,随着阅历的增加,细君觉着祖父的判断,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精准。   这么久了,面前的韩盈即便是有个‘代令’的称呼,其实际官职还是个医曹,她的上升之路,绝没有祖父想的那么容易。   当然,倘若没有遭遇这场水灾,细君还是愿意留在这里学习的,做不得官,还可以试试做巴寡妇清,她有叔伯姊妹依靠,只要找个合适的营生,做到家产百万,奴仆数千,维持祖父尚在,甚至比祖父在时更好的生活或许也不是难事,到时候,也算是过逍遥日子。   可这么大的水灾一来,细君对未来的幻想全部作废,她没办法相信韩盈有保全整个县城安全的能力,水灾的规模和后续遭遇的一切,都让她迫切的想要去更加安全的地方以保全性命!   不过,韩盈还是不能交恶的,甚至要交好,毕竟她在外界无依无靠,多个条路总比没有好。   这么想着,细君慢慢的回道:   “一是为了寻亲,二是为了求学,只是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天灾,可真是……”   话音未尽,细君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惧的事情,她咬了咬唇,似乎鼓起来极大的勇气,对着韩盈询问:   “蜀地多水,也曾泛滥成灾,严重之时水网甚至能过膝,可都未有这次水灾之重,这绝非不过三日暴雨所能做到之事……韩代令若是信我,还请多做些准备,若是不信,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吧。”   好家伙,这哪里来的妖孽!   身边有个魏裳已经够吓人的了,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细君也不是普通女孩,十二三岁能走这么远的路不说,眼界也高的恐怖,别说宛安,就相邻方丘和巨野女医都没有发觉异常,她却能通过水量发觉不对劲儿并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哪怕是环境使然,也不是寻常少女可以理解的啊!   韩盈收敛情绪,平和的对着细君问道:“你是怀疑黄河决堤么?”   好强的能力!   细君不由得眼前一亮,不愧是能将名声传到两千里外的韩医曹,不用自己说,她也察觉到了异常!   刚才那话,细君半是试探,半是示好,此刻见韩盈有这般见识,她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点头道:   “正是,我也认为黄河已经决堤,而黄河为地上悬河,极难堵住,甚至就算堵上,今年水灾也已成形,除宛安县外,外界已经流民四起,倘若他们知晓宛安县还有活路,恐怕要一窝蜂的全涌过来,这等人灾,韩代令怕不好应付。”   何止是不好应付?宛安县的粮食数量有限,稍微再来个一千人就能让本地粮食供应压力达到极限,不能收留的话,那就只能杀人。   可问题是,外界的人太多,而水灾只摧毁了存粮和一部分田地,树和野草等其它绿色植物却还都保存下来,而经过水滋润的土地配合着夏日的高温,能够源源不断长出让灾民迁移的食物,在冬季到来之前,总会有人活着到达这里。   韩盈很早之前就清楚会是这个情况,所以她不仅给女医送信让她们做好准备,现在也在各种想办法救人,因为救的不只是别人,还是她,倒是面前的少女细君,交浅言深了,有些奇怪啊。   “此事不劳细君挂心,我自有办法处理。”   韩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着细君反问道:“倒是你,如今外界混乱,极难同行,是打算在宛安县停留一段时间,还是继续寻亲?”   “我……”   细君罕见的迟疑了。   她想离开宛安去郡城,但路上的危险太多,她身边的护卫不够多,甚至还有一个她同样不敢多想的问题——郡城,一定会安全吗?或者说,她真的能求得山阳郡郡守的庇护吗?   “我不知道。”   细君勉了勉唇,她认真的看向韩盈:“原本我是想去山阳郡,可现在的情况,去哪儿都不安全,还请韩代令为我出个主意。”   韩盈心里并不太想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但这么聪明的小姑娘不管,着实有些可惜了,她想了想,问道:   “你既是寻亲,亲眷离此地可近?”   说假借口时,细君已经有了会被对方询问的打算,她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我兄长出来求学,之前因淮南王好黄老,吸引大量有才之士,故此去了淮南,只是等我前去找他时,方才得知他又去了中山靖王之处,原本打算去中山寻他,没想到路上会出这样的事情,还好遇上了从宛安离开的行商,与他结伴来了此地,不然……”   不然性命都要难保了。   韩盈心下感叹,她算是知道这少女怎么这么倒霉了,淮南那地方是后世的安徽,距离川蜀比宛安近了一半不止,找人那可比来这里容易多了,倒是中山靖王的封地在河北,想要经过,的确得经过鲁地,不过话说回来,河北好像也是被淹的范围之一?   韩盈都忍不住想要怜爱面前的少女了,多倒霉的孩子,找人一波三折还差点丢命的,这可真是太惨了!   “如今黄河决堤,只是你我的猜测,而且这灾情到底大到什么地步,我等都无人知晓。”   收回心里的怜悯,韩盈斟酌着回答道:   “以此来说,细君你留在宛安县住一阵算是个好选择,正好还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若是你愿意,还可以手书一封,等过两日我前往山阳郡时,托人寄到中山靖王之处,当然,若是你急着去山阳郡找人再次寻亲,可以与我一同前去,正好互相照应,也算安全。”   细君脸上多了些许惊讶:“韩代令为何要亲自前往山阳郡?”   “我想救灾。”   这种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韩盈直接回道:“需要知道此次灾情多大,才能确定要用什么法子救灾,宛安县偏居一隅,什么都不知晓,我得去山阳郡问过郡守,方能写好奏书,呈于长安。”   细君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小小的医曹能这么随意的说,她能够询问郡守,甚至还如此笃定的自己的奏书能够呈到长安,这让细君不由得想起祖父曾经的话,刹那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是呈去长安,还是直接呈给皇帝呢?   细君的心猛的收缩了一下,她袖中的拳握紧,随后再次行礼,对韩盈请求道:   “韩代令肯收留,自是不胜感激,我身无长物,倒是过往为祖父代笔过奏书,这一路走来也见识不少,若有用的着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韩盈深深的看了面前的少女。   最近一段时间,她将精力全放在了救灾上,脑子用多了,在旁的事情上就不怎么想动,对面前的细君也是,她压根没细想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这么一个小姑娘,就算是有个很唬人的身份,对她也造成不了什么危害,谈话只需要面子上过的去就行。   她这样的态度不仅算不上差,甚至可以说很好了,换个旁的,连面说不定都不见,这是有权的资本,对待下位者就是可以不顾及对方的情绪和情况,反正下位者真要是有所求还会不断的过来,直至上位者感受到他需求的急迫和重要性。   只不过,韩盈没想到今日这么随便的交谈,竟然会钓上来尾大鱼。   一个身份高,有能力,有眼界,完全不像是家族弃子的少女,着实让韩盈心中多了几分好奇。   看着她这抓机会的速度,韩盈也不含糊,当天就把细君给拎回了县衙,并让行商头领们过来商议卖绣品运粮回来的事情。   曹良的绣品其实不多,三四年下来,也就积累了二十一副作品,其中还有一半多是实验品,各有各的不足之处,拿得出手的九副作品根本不够卖的,现绣小件再快也得要一个月,等拉出去卖了再筹集粮食往回运输,怎么都得三四个月。   这中间的时间,肯若是没粮,定有人熬不住,可现在是夏天,还能有点吃的,大部分人说不定还是能熬得住,等一入了秋,万物凋零没吃没喝的,那才叫一片片的死人呢。   所以,粮食还是得运,救不了现在的人,也能救得了未来要死的人,而且,谁说中间空的这段时间,就没有粮食运过来了?   她绝对要从汉武帝手里抠出来粮食!   行商们人品其实都算不上多好,毕竟这行太危险,不够狠的人带不了队伍,但除了真正的恶人,世上大部人其实都是庸人,不会主动作恶,也向往善良,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也愿意帮别人两把,见韩盈做到这样的地步,不少人表示愿意做韩盈提出的生意。   大家互相交换了自己的部分商道,又集思广益的交谈生意经,和左仪,曹良互相商讨做什么样子的绣品,还要伐木做漆器互相搭配,以及怎么才能将这些东西卖出高价,再用低价从权贵豪族其它贾商手中换取大批量的粮食,见她/他们商议的正好,韩盈便不再多说。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定下来的,到了饭点,众人捂着饿了的肚子去吃饭,而细君却走了过来:   “韩代令。”   韩盈扭头,对着她问道:“有事?”   “是。”细君点了点头,她神色颇为慎重:“我敬佩韩代令用刺绣换粮之举,可受灾范围如此之广,宛安又在内部,若无兵力护持,这粮还未等送过来,恐怕就要被瓜分殆尽了。”   “莫说是医曹,就算是县令,也没有在别县动兵的道理。”   细君能想到这点很正常,韩盈也没有多少吃惊,倒是对方问的问题很有意思:   “你其实是想说,我得有更大的权,更高的职位,才能让这些粮食平安送来吧?”   被说中想法的细君冲着韩盈笑了笑,不再多言。   “此次去山阳郡,我会在上奏的奏书中写上此点的。”   韩盈看着面前敏锐的少女,微微叹息道:“剩下的,便看陛下如何安排了。”   从思考那份救灾方案的时候,韩盈便已经意识到,她如今的身份太低了,调动不了任何国家层面的资源,而救灾方案写的再好,再可行,真正实施起来没有对的人去做,那最后比厕所里的废纸还要没用,她是时候向皇帝要更多的权力,更高的身份了。   这不是趁火打劫,事实上,这份烂摊子她出来收拾,汉武帝都得对着祖宗烧个高香,再对她拜一拜,当然,身为皇帝,汉武帝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夸张的心态,但有人愿意分忧,看她总会多几分顺眼的,就不知道,汉武帝接下来能做到几分了。   “女子为官……我从未听过。   细君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若是陛下还是不允,这些粮食,你便要白送与它人不成?   “送就送呗。   韩盈洒脱一笑:“总归是能活人的,宛安又没有受灾,不缺粮食,这粮本就是用来稳定外界,只要平民熬过明年,不死太多人,驿站便不会荒废,待到商道复通,宛安顷刻间便能繁荣起来,到时候,还多了一份市场已经打通的新品可卖呢!   细君嘴巴微张,她想说这样韩代令你亏太多了,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她沉思良久,道:   “蜀地富庶,我还有人记得道路,若是韩代令不嫌弃,让我写封家书,与商人一并送归,也能运来些许粮食。   “这。   韩盈停顿了片刻,道:“千里运粮,十不存一,这损耗太重,恐怕运少了用处不大,运多了,蜀地也要受苦。   “可以走水路。   比起来韩盈有变化,不太能确定位置的后世地图,细君对如今的地理情况就记得清楚了,她道:   “从临江一路顺流而下,直到淮安,稍微走一段陆地到淮阴,继续乘船,便可直到山阳辖区,水运可比陆运快的多,消耗也少,真算起来,不比从外界运粮消耗多多少,就是要快,一但过了秋季,河水进入枯水季再加上结冰,这条粮道就要废了。   能运过来粮食,谁还嫌多?   韩盈立马同意道:“赶紧写信,我必将它在此月寄出去!   细君笑着点头,转身进了房间写信。   既然写信,细君也不拘只写这么一封,她还给在中山靖王之处的兄长,在齐国临淄求学的表兄都写起来求粮信,有枣没枣的,打过才能知道啊!   之间韩盈就想着要放手一段时间,让底下的人自己来处理事务,所以提前做过准备,现在将人安排好了,再将师父尚傅请出来镇着,将县里安排好了。   没后顾之忧,韩盈便带着细君写的信,娄行整理出来的数据,以及由魏裳将经验总结出来的田书、宛安县田产的提升的计薄……以及十多个武艺绝对精湛的,骑术也高的兵卒和游侠,每人备两匹快马,和之前研发出来的够吃九天的省重军粮,一路来回换乘,只花了五天的时间,便急奔到了山阳郡。 第250章 郡守提醒   山阳郡的气氛比过往沉重太多。   城门口萧条无人,城内更是见不到多少人,偶尔有人经过,不是将脸紧板着急匆匆的走过,就是抱着个包袱篮子紧张的盯着周围,生怕有人来抢。   管中窥豹的现状让韩盈不敢停歇,直接一路去了郡府,看守的小卒认得她,直接便她进去,韩盈进去,请人通报郡守。   山阳郡守梁度能力当得是中等偏上,虽然平日里他不爱管事,但郡守该抓的权力都抓到了手中,看着不显,真到出了灾时,他仍能维持整个郡府没有生乱,虽然没有像韩盈那样快速反应的救灾,但还是能有条不紊的维持郡府各层级能够继续运行。   明面上看,郡府还能够运行,似乎并没有将平民从水深火热的情况中拯救出来,但任何情况不能脱离其本身的时代,古代救灾能力极差,甚至就算是韩盈的宛安县,其实也是主要靠农人自己过往的积累活下来,而不到七万人的宛安县和十五万人的郡城是两种救灾难度,能让基层还能运行郡守梁度,已经是极好了。   而且,汉承秦制,原本秦朝构建的制度中,就已经包含了灾害反应的后续,比如灾后要统计县里的田产和受灾情况尽快送与长安,并请求长安给予救援、亦或者减免今年和明年的赋税,制度优秀的情况下,即便汉代早期推崇黄老学说,郡守要休养生息,不要过多折腾,梁度只需要维持郡府不乱,基层还能运转,这些事情便都会被底下的官吏做好。   韩盈在等待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少它县熟悉的面孔,多是过往的上计吏,甚至还有个女医曹,一看到她出现,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成了狂喜,她直接迎了上来:   “韩医曹!您怎么也来郡里了?”   “这雨都成灾了,我得过来问问情况才行。”韩盈脸上带了几分苦涩,没有多继续这个问题,而是转问道:“你是去的邹县吧?情况怎么样?”   “您送过来的信还算及时。”提到灾情,女医曹的喜悦之情也散去了不少,她叹息道:   “只是县里的粮食保存住了,乡下的农人损失却极为严重,今年收成还能有个一半都算是多的,明年青荒……恐怕要饿死不少人,只希望郡守能上达天听,减免了今明两年的赋税,让我等能有个喘息之机吧。”   “青荒啊。”   韩盈轻声呢喃着这三个字。   汉代农业种植还处于初级阶段,从刀耕火种逐渐转向精耕细作,而这个过程,和韩盈所学的医术一样,都需要极为漫长的时间,耕种的技巧是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便是种子,山阳郡这边只种植春稻春麦,秋季九月份才收割,这代表在今年九月份收获到明年九月,中间整整一年的时间内,农人没有更多的主粮来源。   饿死人的速度很慢,尤其是在还有一点吃的的情况下,但人不死,不代表器官不会受到损害,力气不会消失,女医曹说的还是乐观的情况,因为更多的人可能今年就要开始熬,等到明年四五月份播种的时候,很有可能已经拿不起锄头。   韩盈很清楚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又会是什么样子的景象,甚至她脑海中已经借由这些天的赶路见闻勾勒出来,不过,她却没有多少生理波动,甚至连怜悯的情绪没了。   这有些诡异,却是正常的现象,因为人是适应能力极强的动物,它会在需要的情况下,钝化自身的感知,以便不沉迷在过多的苦痛和负面情绪中,这样的情况,在战场上的士兵、ICU病房的医生身上会非常明显,只是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显得极为麻木无情罢了。   韩盈很清楚自己心态的变化出于什么原因,她放纵了这样的变化,以免自己陷入极大的情绪内耗之中,她冷静的思索着情况,缓慢说道:   “之前大兄徐显调任去了颍郡,听闻那里有一种能够冬季种植的麦,九、十月份种下,来年四五月份便可收割,若能运来这样的麦种下,想必青荒应该能少熬许多。”   “什么?”   “居然有这种麦?”   “韩医曹你快详细说说!”   听韩盈这么说,别说是其它县的上计吏,就连郡内统计受灾情况的文书都将目光投到韩盈身上,有性子急的,已经直接围到韩盈身边询问起来:   “这能过冬的麦产量如何?好不好种?种起来有没有旁的要求?在山阳郡种起来可会水土不服?”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向韩盈涌了过来,她也没慌,直接回道:   “去年兄长曾送过来些,宛安已经种了,今年本应该收获来着,可惜这雨一下,收成也没高到哪里去,不过按照之前的长势,产量和夏麦差不了多少,就是我这边粮种也不多,也就是种百亩地的份,想要拿此粮减少青荒,还得请郡里向长安呈奏书,再从它郡调来。”   “粮种所需不多,调是能调,可能不能送进来,到农人手里他们是种地里还是直接吃了才是大问题啊。”   “不止,这能过冬的粮食谁都没种过,要是那里伺候的不对,最后没结多少粮出来,那才叫麻烦呢。”   “都快饿死人了,有粮总比没有好,若是实在没有力气,直接把种子撒出去不管,看老天赏多少饭吃也是个办法。”   “这倒也是,反正等几个月肯定要空出不少荒地,就是没经验这点实在是要命,两季粮跟的这么近,若是种不出多少量,又耗费多了地力,那……”   对于农耕国家来说,农业是一切的基础,大部分人在种地上都有经验,尤其是对于国家基层的县来说,官吏们或许在种地上比不过老农,可该怎么种上就没有几个不会的,韩盈一说新粮种,大家便纷纷就此事商讨起来,其中的最大的争议点之一,便在这能过冬的麦他们没种过上。   这倒不是说他们反对冬粮,实际上如果可以,大家恨不得直接把冬粮运过来快点种上,但种地这件事情,想要收成,那就绝不能只将种子撒地里不管,而一但转向精耕细作,无数影响粮食产量的问题便来了,它并不是笼统的气候特点,而是更加复杂,精细化的东西。   比如地形、土壤、水文、降水、温度、风、病虫害等等,而这些东西,并不是在地图上经纬线跨越过个十度以上才能看出明显的差别,事实上,有些时候相隔一县之地,种地时间和方法就有了极大的差别。   如何用更适应本地的方式种一种作物,来获得更高的粮食产量,是需要长期实战经验累积的,冬麦大家从未种过,这自然会生出迟疑,而种地是个需要思考投入产出比的行为,他们要是没有质疑和思考、衡量利弊,韩盈更要担忧他们还能不能行了。   冬麦的情况,和韩盈觉着农书能让汉武帝增加对江淮诸郡的重视上是一个逻辑,这份农业经验是基于宛安气候和水土总结出来的,能够最快推广,不需要太多调整就合适而且有极好效果的,一定是山阳郡,而后是其它几个相邻的郡、乃至整个江淮,这个过程中,农书的实用性是逐渐下降的。   而若是放到更远的郡,那只能挑选农书的部分经验拿来学习,其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如果汉武帝想要粮食产量最大化,他肯定要考虑要怎么集中国家资源解决黄河决堤,向各郡救灾。   面前的各县上计吏们还在商谈着冬麦要怎么种,时不时的就像韩盈询问几句种植细节,韩盈也细细的回答,众人从种麦商议到麦怎么运进来再到怎么保证种到地里,不被饿疯的农人挖出来吃掉。   趁此机会,韩盈还主动说了她这边要请商人运绣品出去换粮的事情,还请他们在商人途径他们县的时候,出人护送,等商人回来时,出一部分粮食来偿还。   现在消息传递慢的令人发疯,等上面决断好了再去做,那黄花菜都凉了,抓住一切机会赶紧自救才是硬道理,就算汉武帝脑抽了没答应或者长安有官员阻止,还是不让她上手,那也能保证山阳郡能够最快速的恢复正常,到时候,让那些阻止的人看着上计薄找汉武帝谢罪去吧!   韩盈与这些上计吏还未商量完,一个文书就走了过来,他咳嗽一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待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对着韩盈说道:   “韩医曹,郡守要见你。”   “我先过去,没说好的等一会儿再聊。”   和上计吏解释过后,韩盈便跟着这个文书前去见郡守梁度,暴雨让他也没了之间的悠闲,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前面的人刚说完事务出来,一见到她,此人脸上先是多了几分惊讶,手下意识往身前伸想要格挡,可还未抬起来,他便感觉到了不妥,连忙将手放下,不发一言的转身快步走掉。   这样的情况让韩盈怔了一下。   时间太短了,她分不出来此人是想自己事情时突然看到人被吓到,还是本就对她生有厌恶,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韩盈微微皱眉,却很快松开,郡守就在眼前,她来不及多想,只能先将此事放在心底,先去面见郡守。   郡守梁度看起来也是很忙碌的样子,有那么多仆从,他不至于落到衣冠不整的地步,但精神上的萎靡却很难掩盖,韩盈行礼过后,没有过多的客套,言辞委婉的自己看到本郡受灾严重,以及猜测黄河决堤,想请郡守帮忙,让她看全郡的数据,写一份奏书给皇帝救灾。   梁度并没有立刻答应韩盈的请求,他原本还有些困倦,可现在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看着面前健硕,却有明显是女子的韩盈,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和权欲极盛的属官不同,梁度更带着些许父亲在次子身上刻意培养的平和心态,物资富裕的家庭总让人更加从容,再加上他从未觉着韩盈会挑战自己的地位,自己的权威,所以在对待与自己有益处的韩盈时,他是不介意给对方些许帮助的。   但这次不一样。   能应对得了这样大灾的人,古时是神农,伏羲、大禹,近时怎么也得是李太守!   责任往往意味着权力,能担多大的责任,便能拥有多大的权力,长安是有无数人打压她,不给她升官,可这样的打压,在她真能救助这些郡之后,又能有什么用?   昔日的剧孟身无官职,在无数游侠的拱卫下,连周太尉也要向他寻求支持,倘若韩盈真能向她说的那样,那时能支持她的,何止是游侠,这样的影响力,继续留在郡里,对他来说,压力太大了。   当然,这条道路并不好走,古往今来,没多少人对付得了这样的大灾,只是,让梁度忍不住从心里颤抖的,是他觉着,面前的韩盈能应对的了!   这样的人……   罢了,与之作对是最愚蠢的选择,两人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何不给个人情,待来日换取回报?   这么想着,梁度提点道:   “你这救灾的法子很好,旁人也学不来,按理说给上去应该能实施,但此事油水丰厚,你又是女子,长安怕有不少人不愿意将此事交于你手,不过你只是县医曹,身份过低,又未曾做过什么大事,不能全权处理此事也算正常,真正让我担忧的,是朝中道儒之争越发明显,你奏书送上去,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嗯?   远离朝堂,韩盈是很难感受到如今的道统之争究竟有多么激烈,好在她知道一部分历史,不会真的像土著那样,两眼一抹黑,梁度一提醒,韩盈便立刻发觉了问题。   后世分类出来的诸子百家,诸如儒道法农兵阴阳纵横墨家,其实除了墨家之外,其它都不是后世认知中如秦时明月那般的‘门派’组织,而是单个的学者提出的某种治国理念,这更像是学术、观点之争,所以才会出现荀子教导出来两个代表法家的学生,从门派组织理解上看起来很诡异的现象。   事实上,任何一家的‘代表人物’,他们都是不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什么家,而韩盈传播出去的医家学说,在如今大众的理解中,其实是指‘一个医者的学术研究’。   这样的事情在平时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学术研究很难独立在政治之外,而一但沾染政治,学术也就开始不纯粹起来,尤其是整个国家的道统,也就是意识形态之争上,背后更是涉及着巨大的利益和人员厮杀。   韩盈突然想起来关于黄河决堤田蚡说的话,之前她还不觉着有什么,现在有梁度提醒,她才猛然发觉不对劲儿,为何是田蚡劝动了汉武帝,又为何是用‘天意’的来劝说的他呢?   不用多想,天人感应、董仲舒的儒家学说便立刻浮现在了韩盈眼前。   一个理由能够成立,其背后肯定要有整套的理论系统支持,有足够的利益导向,同时还有足够多的人相信这点。   天意看似离谱,可同样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整个古代重孝重到父母只要状告儿女忤逆,官府就会毫不犹豫的去杀了儿女,其背后的原因,便是国家拿走了农人的劳作产出,同时又不负责他们的养老,而面对人人都会衰老,又需要农人生养儿女给国家创造新鲜劳动力的情况,国家只能不断的强调父母生养的艰辛,用情感和法律来维持‘孝’的存在。   所以,天意这个理由能够被汉武帝乃至朝中大臣接受,除了说明黄河堤口实在是堵不上外,恐怕还有儒家占据上风的因素在。   而董仲舒代表的儒家……   虽然公羊派的大复仇很不错,但三纲五常以及女主阴,生水灾,男主阳,生旱灾的迷信说法,都是冲着她来的啊!   梁度的提醒,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韩盈忍不住皱起来眉头思索。   朝中的局势没那么简单,首先,汉武帝接受了天人感应,但一点都不认可皇帝失德上天降灾,儒道之争的背后,还是汉武帝和就旧权贵势力的权力争夺,在这方面,如今的汉武帝还没有完全取得胜利,尤其是……他刚刚经历了马邑之谋的失败。   韩盈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一个刚在国家战略层面做出错误决策,又遭受天灾的皇帝,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无德?别忘了,这个时候汉武帝还没有儿子出生,而汉朝之前的功臣拥立过汉文帝,七国之乱由在昨日,而汉武帝还拥有那么多的兄弟叔伯在呢!   不管从利益还是从明面上,汉武帝是需要更好的理由,方案,甚至是好的结果,来将这场天灾带来的政治影响全部化解,转变成让他坐稳皇位的政治资本!   韩盈脑中闪过了更多的灵感,她对梁度拜道:“我知道此事不易,但平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是不救,恐怕不知要死多少万人,若能救他们性命,被千夫所指又有何妨?   梁度深深的看了韩盈一眼,道:“随你吧。   从梁度手中拿到山阳郡受灾情况的韩盈,灵感爆棚的她,按照根据如今朝堂形式洋洋洒洒的写下一份长达三万多字的救灾疏,大框架上,和之前的设想没太大区别,不过角度却有了新的变化。   她从大统一国家的立国之基出发,论述了底层平民和国家的关系,而后以受灾灾民只为求存,为此不惜付出一切的论点,驳斥了天人感应、天命学说对国家的稳定作用,同时还指出这点会被野心家利用,成为攻讦、控制皇帝的工具,紧接着,她提出了新的理论——   ‘劫’。   即,万物有阳便有阴,有正便有邪,两者处于动态,在一个范围内此消彼长,互相影响,而正邪分天地正邪和人之正邪,天地间的邪随着时间的推移,便逐渐积累增加,转化为灾难,这便是劫,天地产生的劫难是不以人力所转移的正常现象。   而面对这样的劫难,如果人正确应对,努力救灾,那便会以人的正气生天地正气,便可以遏制灾祸继续滋生,倘若人不正确应对,那人邪和天地之邪互相催生,发展出更大的灾祸。   这是后世神话中发展出来的理论,在小说中已经被用烂了,韩盈将其改了一下,添加了不少私货。   推出这么段理论之后,她又笔锋一转,表示上面不过是骗普通人把戏,但不救灾和救灾的区别一定很大,后面洋洋洒洒跟了这次水灾、以及蝗灾、瘟疫成型的原因都写了出来,而后紧跟着救灾办法,以她为主体的粗略救灾办法,修水渠的方法,以及这次成功之后的各种好处等内容。   写完之后,这封终于成型的救灾疏,被快马加鞭的送去了长安。 第251章 以此封侯   汉武帝最近的心情显然不算多好。   事情的起因是马邑之谋,但他不高兴的地方显然不至于此,而是整个事件连带着过往近十年时间所积累的愤怒。   对于汉武帝来说,他从幼时知道高祖白登山之围后,便已经对匈奴产生了敌意,后来先帝送宗女和亲,对方仍是时常进犯中原,畏威而不畏德,必须剿灭才行!   这不只是出于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王土的意识形态,还有越发危险的局势,越发强大的匈奴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口,他们只能劫掠中原,随着次数的增多,匈奴的野心越发高涨,再不给于痛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想要分疆裂土?   而局势发展至此,不只是匈奴一个威胁,如今西汉国土不多,只有汉武帝最后控制版图的一半左右,周围四夷势力且实力强盛,比如南方就有闽越、南越、西南夷等敌对势力。   他们所掌握的地盘,便是后世的广西、云南,广东、浙江、福建等地,基本上都是省大的地盘,即便是如今地理环境恶劣,人口也达到了危险的数字,比如,其中势力最大的南越,人口数有上百万,其兵力完全可以挑起一定量级的战争。   正所谓国家大事,在祀在戎,局势发展至此,无论是面对国外的压力,还是面对国内的局势,做为汉国继任皇帝的刘彻来说,他的历史使命中,必然包含了用战争打出汉家子民生存空间的任务。   而被汉景帝挑中继任皇帝的刘彻正好本性好战,可好战归好战,能不能发动战争又是另外一回事儿,继位汉武帝面临着极为尴尬的情况,祖宗们给他留下了能够拿来征战的人口和钱粮,但这份遗产,并没有那么好拿。   汉朝是真正延续起来的第一个大统一王朝,问题就出现在这个‘第一’上,后代的皇帝没有多少经验参考,非要说的话,都是学的刘邦那一套,即,有什么用什么,什么好用用什么,然后平衡、平衡、往死里平衡各方势力,谁大打谁,打到平衡为止。   可等汉武帝登基,他便尴尬的发现,势力大的异姓诸侯清理了,权大的功臣也熬死了,又起来的同姓大诸侯也被打没了,从朝堂到地方看着好像没敌人,但又处处都是敌人,更糟心的是,这些敌人又以柔和顺从的姿态出现,口中念着黄老,高举着祖宗之制不可违的理由,再加上窦太后尚在的名分,硬生生压了他七年无法掌握实权。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汉武帝并没有成为傀儡,试探、韬光养晦、培养属于自己心腹臣子的事情他都在做,只是没有太大的,国家战略层面的动作而已。   分散的‘敌人’,侧面也说明他们并没有那么强大,当窦太后这个最重要的名分死去后,汉武帝便准备收回属于帝王的权力,但敌人,或者说臣子们可不愿意这么想,当即在大事上和皇帝杠了过去。   这件事,便是匈奴过来求娶和亲。   两个国家会不会发生战争,向来不是被和亲女子能够决定的,匈奴这次和亲,更准确的说和吕后当年被匈奴送求婚信羞辱一样,就是过来看看年轻的皇帝好不好欺负,这次匈奴竟要求娶真正的公主,汉武帝早就不想忍这口气,当即想拒绝和亲,征兵备战,打回去!   可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首的大臣,以这是高祖定下的国策为名义,以及匈奴机动性强、找不到人、打了没有收益、损耗太大等合理的现实理由,让汉武帝无奈放弃了决策,继续和亲。   放弃归放弃,但汉武帝心里极为不满,好在当时边郡出身的大行令王恢表示就是要打,而且还给出了当年对匈名将李牧的计谋,也就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李牧当年就是用这样的战法,成功杀死匈奴十万骑,也就是说,这样的计谋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践,都是极为可行的。   于是,为了这场计谋,王恢精挑细选了聂壹这个读作豪强,实为走私商人的游侠,花费一年的时间博取匈奴单于的信任,同时,汉武帝又调兵遣将,将程不识李广调任长安,从他们身上获取应对匈奴的经验,同时进行考核,准备备战……   总之,这场持续了近一年之久的国家级作战计划,本应该板上钉钉,没有任何问题,可明明前面都好好的,最后的环节还是出了问题,让匈奴单于察觉出了异常,提前跑路了!   准备了一年之久的计划成了个寂寞。   这样的结果,在调动军队的损耗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政治影响,用一句话来说,这是打响对匈奴作战的第一枪,要够响、够振奋士气,哪怕输了都没关系,结果就来个这?   与对方作战一回,哪怕输了,也比放任对方和遛弯似的,如此随意跑了强啊!   对于汉武帝来说,他清楚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做事都是有概率的,而越大的事情成功的可能越小,没有完成之前,一个很微小的地方都有可能导致失败,他能够承担起这次对战失败的代价,但他没办法容忍这样的失败!   结果已经够让汉武帝糟心的了,更让他心梗的还是最后传回来的战报复盘,这么机密的计划,最后连一个雁门尉史都能知道,甚至诱敌的时候,也没有诱敌的百姓、士兵,计划执行层面漏成筛子的结果,就差没让汉武帝高喊,周亚夫你快活过来,朕要被这些人活活气死了!   治军严格的周亚夫是没办法从棺材板中爬起来的,这场失败的计谋也需要有人担责,而失利原本应该是汉武帝、韩安国、王恢等人共同承担,最后也不至于闹到死人的地步,可惜,王恢没有勇于作战已经让人汉武帝压着火了,他在狱中还托人在外奔走,向田蚡送金请对方为自己求情。   这简直是踩到了汉武帝的死穴。   窦婴这个外戚随着窦太后的死亡,威胁程度已经大不如前,顶多靠着推崇黄老来获得朝中大臣的支撑,而新上位的田蚡则成了越来越大的威胁,在担任丞相后,他大肆收取贿赂,任命自己的官员,有的人能从平民直接当上二千石的高官,严重到汉武帝质问他,‘你的官员任命完了没有?朕还有几个官员可以任命?’的地步。   王恢没找此人求情前还好,求情之后……   赶紧去死!   不过,王恢死了,这场计谋的政治影响还需要继续处理,好在有王恢祭天,此事明面上便没生出太大的影响,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逐渐开始被人忘记——如果没有雨灾和黄河决堤的话。   这里就得提元光元年的征贤令,和这在这次征贤中出彩的董仲舒了。   后世中,汉武帝的征贤令常常沦为背景板,对董仲舒更加了解的,也只是他提出的三纲五常与天人感应,而对于汉武帝本身来说,这件事情极为重要,因为他想要的并不是某些具体的政策,而是更加宏观的国家发展战略,甚至包括国家的兴衰始亡经验总结、论述。   面对这样的问题,董仲舒也给出了极好的答案,比如对汉武帝极为有利的新王改制(改革)、大一统的理论,以及太学、举贤良的具体举措,这些东西对国家来说是极为有利的,但对于旧权贵官吏等人来说,那就是刀子要架脖子上了。   毕竟董仲舒在和汉武帝问政时,希望皇帝约束贵族,限制豪强占田,节制土地兼并,建立太学选取民间贤良……   后世将董仲舒定义为地主阶级的利益代言人这点,其实并不太准确,他更像是小农小地主的代言人,或者说,汉代庶民(士)这个阶层,其出发点也是为了国家更好,但是大地主们对他的这套东西,肯定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而之前汉国说推崇的黄老学说,也就是‘无为而治’,本意就是拒绝君权干涉,于是,大地主们举着黄老,和儒学已经展开了数轮交锋。   在这种时候,黄河突然决堤俨然又成了另一个战场,尤其是还是儒家送过来的把柄,不可劲儿攻击那就是傻子!   私底下的暗潮汹涌,体现在明面上,便是一群之前说着黄老的大臣,突然开始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大谈特谈皇帝失德,贸然改变国策动兵,使得汉匈决裂,这才引发上天降罪,黄河决堤。   面对冲着他们来的攻击,提拔上来的儒家臣子不仅没有哑火,反而笔锋一转,将黄河决堤归于田蚡、淮南王等权贵,尤其是田蚡这个丞相上任之后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受四方赂遗数不胜数,陛下您没有修德处理他们,这才引发了上天降罪!   看着互相攻讦,各种想把他拉下水的朝堂,汉武帝能开心就怪了。   更糟心的是,黄河决堤长安知晓后,汉武帝便立即派十万士兵罪人前去堵河堤,可直到现在,仍没有传来成功的消息,这使得朝中的攻讦越演越烈,至今还未停止。   又看到份攻击最近儒政奏书的汉武帝,极为烦闷的将其往安几上一扔,越发的不想处理今天的公务了。   殿外的侍从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陛下,侍中桑弘羊求见。”   “喔?”   如今过来找他的,肯定是有大事,汉武帝抬了抬眼,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桑弘羊手中拿着份极厚的信件。   汉武帝每天面对的事情很多,自然不会长时间记住韩盈这个小小的县医曹,真正时刻关注来自山阳郡消息的,主要是桑弘羊,朝中争斗不止,他还两边不靠,自然要多提携身边人,自从知道黄河决堤因暴雨后,桑弘羊便觉着宛安县也有可能出问题,提前打了招呼,等韩盈信一送到,立刻拿过来给陛下呈阅。   信封一出现,汉武帝便知道这是韩盈呈上来的‘奏书’。   他对于韩盈的印象还不错,女人、年轻、有本事、谨慎守德,爱民如子,至于私底下流传泼辣和好男色之类诋毁内容,他完全没当回事,比起来朝中大臣权贵的所做所为,韩盈那点爱好,无害的简直让汉武帝怀疑她是不是什么圣人。   就是看着这份和过往相比,厚了五六倍有余的奏书,汉武帝不由得开口道:   “这次的信与过往相比,怎么多了这么些?”   桑弘羊跪坐在汉武帝面前,将信封放在安几上,道:“山阳郡暴雨连下三日,又受了黄河决堤余波影响,受灾不低,韩婴之信,应是为此而来。”   受灾啊……一提及此事,汉武帝情绪不由得低沉起来,他看向这厚厚的信封,突然想起韩盈也不是那种只会向上官求救援的人,她又有治政之才,如此急着送来这么份信,或许其中有什么救灾之法?   这么想着,汉武帝伸手拆开了信封。   信封里有两样,一份是宽一尺,长五寸,只标了页号,未曾装订的纸张,足足有手指厚,另一份是本装订好的纸书,上些着农畜经三个字,汉武帝放下书,先看起来未装订的纸张,竟从第一页开始便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字。   汉武帝嘴角一抽,不由得想起来当年东方朔送自己五万字自荐书,他看了两个月才看完,结果里面多是诘屈聱牙的句子,就是用来炫耀自身所掌握的文学,没有多少对施政有用的东西,而韩盈则是另一个极端,非常口语化,这导致她写的信就没有短的,不过话虽啰嗦了些,于施政见解的解释,对他来说也是很有启发的。   鉴于此点,汉武帝也就翻看起来。   口语话的文章好处,就是不用一句一字的思索其内的含义,看起来自然快了不少,前面宛安县在雨灾中保全没受太大损失而结果,更是让汉武帝舒心,他手搭在腿上,极为放松的继续往下看,待论述底层百姓与国家存亡关系,以及农民反叛即便最后无法获得胜利果实,但绝对是国家是国家灭亡的重要推手等内容一出,汉武帝便再也没有之前的松散了。   他囫囵吞枣的快速将这些内容一页一页的往后看,越看越觉着不可思议,将其全部看完之后,猛的抬头向桑弘羊问道:   “韩婴如今几岁?”   汉武帝这一看就是两个多时辰,一直跪着,人腿都得麻透了不可,好在对他们这些心腹来说,不影响皇帝的时候都是可以起来活动活动的,当然,大家也不会那么随意,跪坐不下去的桑弘羊只是起来正站着,听陛下问他,便立刻回道:   “具体不知,应不过二十岁。”   不足二十岁!   董仲舒是年近半百才与他提出那些治国之策,回想起韩盈在去年送上来的那份表述上还是有所不清楚的文章,再看看今日的文章,汉武帝不由得评价道:   “此女多智,非凡常矣!”   信桑弘羊未曾看过,此刻见汉武帝给了这么高的评价,便笑着问道:   “这韩婴写了什么,能让陛下有此感叹?”   “已是治国之策。”   说着,汉武帝就将面前的纸张推到了桑弘羊面前,让他也看看。   对于一部分参与国家运转设计的顶层人才来说,国家如何构成,本质之类的东西,都是有极为深入,不亚于后世的理解,韩盈写的这点东西,在外面有事儿,放在此地却算不上什么忌讳,当做内部资料看,别多嘴外传就好,汉武帝不介意,桑弘羊看起来也没多大负担。   就是这文章汉武帝已经翻看到后面,桑弘羊拿起来看时,看到的内容便是关于黄河疏通部分,图文并茂的的详细的解释了黄河泥沙淤积抬高河床,以至于堤坝越修越高,决堤只是时间问题的内容的原理解释。   只要不将唯心和道德用权力强行加诸于科学之上,那科学的实验经验结论的正确性,合理性能将前者吊起来打,擅长算数的桑弘羊就喜欢这样的论述,他没往前看,仅指着这点说道:   “这倒是能拿来堵丞相他们的嘴了!”   “何止是堵嘴,连这黄河该如何治她写了。”汉武帝回忆着这文章中的内容,又细细思索着朝堂的局势,继续说道:   “昔日韩婴治县,朕暂且不知如何安排,便放任自流,今日她已有治国之能,继续放任,便是空耗人才,于国无益,黄河决堤,波及十六郡,此疏救灾之法极为详尽,若真按此而行,三四年内灾患尽除,还能反哺它地,甚好,只不过,此法怕是非她不可行也。”   之前几年,汉武帝对韩盈真的是无处安排。   他要找的是整个国家战略规划的人才,但韩盈的表现出来的是县级别,顶多涉及郡的治理,还是剑走偏锋的医属,再加上当时他才刚刚熬死窦太后,往上提拔吧,大臣们肯定要压,他强行用,死了的三公王臧赵绾就是前车之鉴。   而想往宫里调来问政,也是不太行的,一来韩盈水平不够,也浪费她真正的能力,二来又是个女子,进了宫立马要被大臣们摁死成后妃,休想再正经的往前朝去。   汉武帝能接受韩盈是臣子,却绝对不允许她成为后妃,鉴于实在是无处安排,他就默认‘允许’了大臣不给韩盈升官,但私底下又放任,甚至可以说让桑弘羊护着她野蛮生长,没想到这韩盈如今能给他这么大的惊喜,只是不管怎么说,她的性别都是一个极其难以绕过的问题,再加上如今朝中的纷争,汉武帝更不敢把她放上来,那简直就是两派开辟新战场的活靶子!   但要说不用她,汉武帝又是舍不得的,麻烦的是,他用的不是韩盈,还有她身后的那一群女医。   实话说,之前他就是不太瞧得起那些女医,觉着她们用处不大,可马邑谋划过后,他便深刻意识到了两者的区别,军队比官府法理约束能力要强上百倍,管不好手下的人,再好的计划都得实施废,马邑的谋划,从制定作战计划,到找聂壹诱敌深入,乃至真将匈奴单于引入包围圈之前都是没有问题的,谁能想是失败在了军纪散漫上!   有对比才能体现出来差别,汉国中央的官吏都不算太差,让汉武帝对那群女医能力判断出了错误,这种情况也不奇怪,就像东汉末年的三国,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曹吴刘上,觉着其它的势力都不足一提。   可若再细查查当初的历史,就会发现,一些三流的实力也是摁着周围的四夷当战绩刷,而那些战役人数激烈程度放同时期的其它国家,都能当做国战了,也就是曹吴刘太强,衬得他们只是个不起眼的配角。   话说回来,这救灾比军队更复杂,韩盈的救灾方法给的极为详细,其实派旁人也行,可汉武帝是完全不相信自己派过去的人能够一心救灾,而不是趁机中饱私囊的——哪怕那些儒生也做不到这点。   桑弘羊还在快速往前翻看,几乎是一目十行的浏览过了这些内容,他擅长速算,用这样的速度看韩盈这口语化的文章也能记个大概,甚至还能分出心来听汉武帝在说什么,大致把韩盈说的救灾方案和许诺好处看完,他将纸张放下,沉吟起来。   其实对大部分男人而言,并非容不下一部分极为出挑的女人,但这种容纳,是得符合女子规训的容纳,也就是替父、替夫、替子,而除了这点外,还有一种便是奖赏般的,将女人抹去性别,将她看作一个男人,再奖赏般允许她进入男人的世界。   但韩盈偏不,她既不是替父夫子出头,同时又极为坚守自己的性别,非要以女性的身份担任男人才能担任的官职,更严重的,是她还不是一个人要做,要带着一堆女人这样做,这可是明摆着的利益冲突,朝中的大臣怎会允许她出头?   不过朝中大臣和皇帝是两回事儿,家天下的制度,对自家有利的,女人的性别又算得了什么,陛下本就是不拘一格,更何况韩盈还许下这么大的利益,他身为贾商之子能做侍中,聂壹这个走私犯都能转正,她又怎么不行?   可惜,用她的阻碍太大,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逆着自己的基石来,最后还是要出问题……   “陛下若是贸然提拔要职,定会引起朝中不满。   桑弘羊思索着如今的情况,慢慢的说道:“若只是依附陛下,给她一个处理黄河决堤,开挖水道的特职,朝中反对之人应该会少很多。   黄河新水渠挖完,水灾结束,这职位自然就要作废,不是长久的官职,再加上她手底下那群女医也升不到哪里去,反对声音肯定会少很多。   “妙哉!   立刻想通这点而汉武帝不由得点头同意道:   “如今朝中大臣吵的热闹,实际上却是畏江淮十六郡如虎,谁都不敢接过来此事,韩婴是山阳郡人,为救助家乡奔走,旁人也多说不了什么,不过韩婴身份低微,不给她个身份,怕是难以服众,给她提高,又得争执不休了。   能这么说,桑弘羊便明白皇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打算,他认真回想,突然笑指着一同寄来农经,胸有成竹的说道:   “昔日高祖曾见善相面者许负,言高祖有天子相,献县城而封鸣雌亭侯,我听韩婴幼时曾受仙人传学,不足二十便有此等才华,还有农畜经这等利国之书问世,想来正是上天派来辅佐天子的奇人,陛下可以此封其为侯,再予特职!! 第252章 商定成功   这番话当真是说道刘彻心里了。   古往今来,能留名史书的王侯将相,大多是一等一的猛人,在其所在的时代,属于最顶尖的人中龙凤,只是全堆在史书上,人数多了,所以看着他们的事迹,便觉着升职容易起来,可真放到官场,对于九成九的人来说,连升三级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中了五百万大奖的奇事!   韩盈的身份太低,一个县级别的医曹,仅仅是升到郡医曹,中间就得三个级别等着,而郡医曹放在郡守面前,也不过是办事的属官,中间更是隔了数个层级,更不要说还有官吏之间的鸿沟,黄河决堤关乎十六个郡,郡守的职位当真是不够看。   可要是提个够的职位,那不是升职,是跳,一跳跳十来个层级,多少官吏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谁看了不发疯?一起把韩盈活撕了都有可能。   出现这样的心理,其实也怪不得这些官吏,官僚晋升体系的设计,除了维系国家运转外,还有更加隐秘的作用,就是吸纳整个社会的优秀人才,并利用层级晋升的规则,将他们的寿命逐渐耗死在其内,毕竟资源有限,顶级的食利者就那些,必须限制底下人往上爬的速度,这种温和的办法,总比不断引发混乱强。   而对于深陷升职陷阱的官吏们来说,既然大家都被耗死,那就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但他们绝不允许有人能打破这样的现状,想要不引发妒恨,除非这条道他们也能学,又或者,它就是在已经有的‘旁道’中。   麻烦的是,韩盈现在无大功,既然是先提后做,那她能提,别的官吏怎么不能提?治不了黄河,目标小点,治个县、治个郡升个只升个两三级对他们来说也是能接受的,可这样一来,别说刘彻能不能接受,他上哪儿给底下的官员找出来这么多的职位?   甚至,底下的官吏还会认为刘彻喜好挖掘河道等基建,觉着能以此邀功升职,不顾本地情况强行驱使平民兴建各类工程,空耗民力不说,更是要害死无数人。   所以如今能给韩盈走的,就是文官所鄙视但又能接受的旁道。   这旁道,首当其中便是外戚,家天下的时代,血缘才是最亲密的政治关系,皇帝提携老婆父兄、自己的亲舅舅,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窦婴、田蚡能做丞相,哪怕是凭借着战功被封大将军的卫青,前期也是靠着外戚的身份从奴隶中翻了身。   其次,便是更加有名的从龙之功,打天下的手下、皇帝做太子时的旧人,做为皇帝的心腹,自然能够越级提升,平步青云。以上两种,算是最为常见的情况,可惜韩盈都用不了,好在除了它们外,还有一种较为少见,却也能被官僚们接受的情况,既,在玄学层面,为皇帝统治的合法性提供合理证明。   汉朝对迷信的热衷,并非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开始,而是要追溯道刘邦时期,当时的刘邦面临着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既然他能在乱世举兵反抗秦朝当皇帝,那异姓的诸侯也可以在汉国生乱之时,进攻汉国杀了刘家人当皇帝。   面对这样的危机,刘邦连同大臣提出了天命的概念,并编造了大量的证据去证实它,用来洗脑平民和诸侯王不要造反,而往后的惠帝、文帝论证自身统治合法性,乃至景帝改立太子的时候,都用过相同的手段。   这些手段中,有些看起来一眼假,诸如与龙交合,梦日而生,连陈胜吴广这样的农民起义前都会伪造篝火狐鸣,不见得大众分不出来前者的漏洞之处,但如相面这种,有一定逻辑和准确性,真能预言一部分人未来命运的能力,便让人开始半信半疑,而某些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就真能唬住不少人。   比如刘邦的人生,他起义时已经年近百半,在旁人眼中没两年就要死的人,结果短短四年的时间就领兵打下了天下,从一介布衣成了皇帝,这种前无古人的事迹,谁看了不心里嘀咕对方真的有什么‘天命’在身上呢?   而韩盈不足二十岁的年纪,既知水文,又懂农畜,还已经立书著作,在旁人眼里看起来,也是有点奇异在身上的。   刘彻将她放在往祥瑞分类,很合乎朝中大臣的认知,只要封的不过分,都不会太当回事。   只不过,刘彻认为的不过分,和朝中大臣认知的不过分肯定是两回事。   “黄河决堤,十六郡乃至朝中不知多少人打算滞财役贫,收拢田地,韩婴之策,救了这十六郡的黎民,却也是绝了他们的财路,若是此策朝中大臣都知晓,那做起来的结果,怕是比马邑埋伏的结果还要差。”   说此话的刘彻心中不由得生了火气,偏偏面对现实,他也得低头,压下愤怒,他继续说道:   “好在这些事情分开做,不联系在一起,也能瞒过朝臣,只是这样一来,能与外界论韩婴之功的,也就这农畜经,单它的话,朕担忧仍不能服众。”   昔日刘邦曾经与大臣们约定,非刘氏不可封王,非功者不可封侯,韩盈如今不过是五大夫,在二十爵位中是第九位,不说有食邑的亭侯,就最低的关内侯,也是十九位,十连跳,哪怕有许负的前例在,肯定还是要有人撕一撕这献农畜经的功劳能不能封侯。   利益在前,有人眼红很正常,不过,这将自身做为论证皇帝是天子,受天眷顾的存在,依靠除了自身的奇异性,最重要的是皇权,尤其是皇帝本人的认可,反过来说,封的不只是韩盈,是皇帝,她拿出来的是农畜经这种利国利民的好物,又不是诱哄皇帝寻仙炼丹,不赞同此事的人,其心可诛!   可惜这样的话,桑弘羊只能在自己心里想,说出来那就是挑拨君臣关系的佞臣贼子,承受不起朝中大臣集火的他只能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道:   “韩婴身为女子,若无侯爵护身,那特职于她也不过是一句空谈,况且如今正需要些振奋士气的好事。”   说到这里,桑弘羊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上了点眼药:   “有鸣雌亭侯在前,想来愿国家安定者,大多会赞同封韩婴为侯吧。”   赞同的愿意让国家安定,不赞同的呢?岂不是就是乱臣贼子了。   “你倒是促狭!”明白潜台词的刘彻冷哼一声,桑弘羊的话也的确给他了提醒,正好可以拿此事做个试探,辩辩朝中之人的忠奸,而除了封侯外……   刘彻思索着刚才囫囵吞枣看过的文章,继续问道:   “朕已有打算,此事你不必插手,倒是那韩婴,身体如何?能否经得起舟车劳顿?”   舟车劳顿?   桑弘羊迟疑了片刻,回道:“三年前见她时,和寻常妇人差不了多少,如今身体如何,臣也说不上来,倒是今年有从宛安县压送瓷器的输官,听他说韩婴身高七尺三寸有余,这比不少男子都高,着实令臣不敢相信。”   “竟过了七尺有余?这可当真是奇异了!”刘彻脸上多了几分惊讶,随即又变成了喜悦:   “如此体格正好!这黄河决堤之事涉及那么多郡,她不来一趟长安,如何与各郡协调粮、迁民出郡?既然能撑得住,便让她来长安谢恩吧。”   六月赶路,赶回去的时间说不定正好是八九月的三伏天,桑弘羊想想就觉着要命,可事情也的确如刘彻说的那样,涉及多郡的安排她不来参与组织,只在山阳郡等人过去,那中间肯定会因为沟通不足出无数问题,指不定会死多少人。   而且,侯与侯之间的区别也是天上地下,靠祥瑞封侯,终归比不得军功封侯有实力,受人尊敬,十六郡中也不是没别的侯爵,她要是想行事,同样跑不了来这一趟,没天子荣宠,让旁人认为她是代天子行事,特职有个屁用!   想握权,哪里是容易的事情?   桑弘羊的想法,刘彻也清楚,基于他手头没有合适人做她上司的缘故,韩盈是肯定要来这一趟的,而除了以上的必要原因,他其实还有一点小心思。   将目光放在韩盈所写的奏书上,刘彻的眸子突然幽暗起来。   他不知韩盈到底有没有过仙人授书,但她写的东西和过往所学的完全不同,角度极为新颖,只是不知是年龄尚小,看的还不透彻,还是因为有些话不能写于纸上,以免落人口舌,所以才写的有些浅显,看起来如隔靴挠痒呢?   不管怎么样,等人到了,他必能问出来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既然确定想要给韩盈封侯,并将人召至长安,刘彻便让桑弘羊退下,自己思索起来怎么做成它。   思量许久,刘彻命人重新临摹了韩盈奏书中关于黄河部分的图纸,而后传来了御史大夫韩安国,大夫主父偃,以及以善机辩闻名的东方朔。   将农畜经,宛安这些年的亩产增长数字都给他们看过后,刘彻不慌不忙的以桑弘羊提出的理由,说要给韩盈封侯,问问他们的意见。   看着手中的纸张,被叫过来的三个人只觉着压力极大。   这哪里是询问他们的意见,分明是想让他们为了韩盈封侯之事冲锋陷阵!   清楚这件事难度的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可面对皇帝,谁都不能继续拖下去。   三人中身份最高的韩安国深吸一口气,心里面只想骂人。   如今朝堂之上的旧臣,正借着黄河决堤乃上天降灾之事攻击儒生,用此等名义给韩盈封侯,无疑是直接堵死了上天降灾这竿大旗,旧臣们定然会全力阻止,他这时候迎上去,火力直接冲着他来,偏偏他还不能拒绝,因为旧臣们以上天降灾所指的是诱歼匈奴失败,皇帝决策出问题,他这个带军的大将难道一点问题都没有?   真让旧臣们嬴了,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韩安国除了赞同,别无他法。   在刘彻生出不耐烦之前,韩安国开口道:   “此书于国大利,又有鸣雌亭侯在前,韩婴封侯,是为恩泽天下之举,陛下圣明!”   韩安国说完,见刘彻露出笑意,便明白自己是说对了,可想想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人,又觉着头皮发麻,他赶紧又说道:   “说起来,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此书甚好,可其用处多在淮北一代,汉国疆土广阔,各地作物各有区别,此书恐不足为用,这韩婴既在书中写清所研之法,何不在各地设人仿其所为?”闻言主父偃微微转头看向了韩安国。   三人之中唯他地位最高此事肯定是他打头阵局势极为不利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他便已经想到了以此拉拢人的办法。   韩盈献书有功劳旁的人献书总不会什么都没有而韩盈封的越高他们得的也不会低东南西北怎么都能再写四份农经想吃这块肉的自然愿意同意韩盈封侯。   刘彻在韩安国提出建议之后便明白他要做什么此事他也有后手便毫不犹豫的同意道:   “可。”   而后刘彻将目光投向了主父偃。   主父偃早年学纵横后来转投儒家学《易》《春秋》可惜他本人在人际关系上一直不太好颇被儒生排挤而且一生穷困潦倒年近六十下了狠心决定要成为皇帝清理诸侯的一把刀这才被刘彻赏识重用而到了这个年龄他说话做事儿也没什么顾及直接道:   “此书极好可韩婴行事违背纲常德行有瑕儒生难允。”   朝中之人除了有出于利益关系厌恶韩盈的还有很大的原因便是韩盈不顺从男尊女卑极为肆意的宠爱男仆还与旁的男人关系不清不楚权贵中不太在意儒生们却忍不了更糟糕的是她不是被玩弄的下位者而是玩弄男人的上位者虽然韩盈的行事不会直观的影响到他们但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家里的女人们都开始不听话了。   三妻四妾的男人显然无法接受女人反过来三夫四仆尤其是自家人居然也开始蠢蠢欲动她做县医曹都带的人心动要是还能做亭侯那还得了?!   之前没有想到这点的刘彻梗住过了一会儿他从安几上抽出几张纸来:   “此物给他们看去。”   主父偃接过来瞄了一眼发觉上面竟是解释黄河为地上悬河的成因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来前两年皇帝废后众人阻止结果开始了轰轰烈烈统计表亲婚清晰、准确又让人无法反驳的统计方法   比那足足高出七层的异常情况还要令人害怕朝中的儒士再阻止下去——   可是脸面直接扔地上踩。   年龄大到没几年好活的主父偃有些遗憾看不到这一幕那可多热闹啊。   收起来幸灾乐祸的想法主父偃笑眯眯的说道:“有此在儒生想必是不会反对陛下封侯的。”   “嗯。”   有韩安国出头主父偃压人刘彻便觉着此事已经有了七分的把握而剩下的嘛——   “东方朔朕记得你擅文章?”   行吧他也跑不了。   东方朔极为识时务的应道:“臣会为此事写贺表。”   为了某件事情开的大会常常在会议之前就已经和人做足了准备剩下的不过是走个过场就算是有反对声音也影响不了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有那便是皇帝的权力出了问题、亦或者此事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好在封侯之事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伴随着对刘彻的歌功颂德韩盈封侯很快敲定了下来而后由特使带着诏书加急送往了宛安县。 第253章 暗潮汹涌   特使出发的时候,韩盈还在山阳郡和各方联系。   宛安不是上级单位,即便韩盈能和女医联系,速度肯定比不上郡府,郡府邮吏多不说,还天然拥有征用亭驿的权力,无论是传递消息还是收集信息,都比在宛安县快的多。   借助郡府的优势,韩盈不仅知道了整个郡的受灾情况,还规划出来一条安全向外界通行的道路,并与各县的上计吏写了契书。   运粮和粮种的事情起了个好头,别的事情韩盈也没闲着,水灾之后容易出现瘟疫,其原因便是淹死的人和动物尸体长时间泡在水里,直接成了病菌繁殖皿,而后这些病菌又随着水源流通到各地,平民本就因为受灾身体虚弱,又没有足够的木柴将水烧开了喝,自然容易爆发瘟疫。   可惜喝开水在如今是个极为奢侈的行为,平民们根本负担不起,韩盈只能寄希望于清理水中的传染源,来减少瘟疫出现的可能,故此向郡守建议抽出来一部分人手,检查郡内的各处水源,将水中的人、动物尸体全部打捞出来,能掩埋的在干燥处掩埋,不能的那就用火焚烧了它们。   如今人们在瘟疫认知上还比较落后,知道人身体虚弱容易生病,腐败的肉吃了后会拉肚子,战争打多了之后容易出现瘟疫,但很少有人将这些联系在一起,而是各看各的,前两者还是正常理解,可战争带来的瘟疫,则是直接跑到了是山川神明降灾上,让人无言以对。   好在,韩盈神医的名头和宛安走出去这些女医,通过医术破除了不少的迷信,这次只需要将原因一说清楚,上至郡守梁度,下至城里的平民,城外还能支撑的农人,都对此极为信任,赶紧开始了清理起来河水中的各种尸体。   “你们绝对想不到,平亭那边的水道竟然溺死头半大的鹿,还是在一堆树枝底下,离远了压根看不到,走近之后才发觉,那个味臭的乃公差点没直接吐了!”   郡医属内,几l个清理完水道的吏目正在互相说着这几l日的见闻,矮个子吏目刚说完,身旁的吏目就接道:   “鹿多好清理?我这边淹了不知道多少个鼠窝,那些死鼠全飘在水面上,得到水里一个一个捡上岸!想想我就犯恶心。”   “别提了,你们遇上都是牲畜,我这边可是拉的死人,太晦气了!”   此人一提到死人,众吏目原本抱怨的话语便立刻停住,好几l秒的时间都没人说话,静的让人尴尬,直至有个平时就很擅长活跃气氛的吏目咳嗽了声,转移话题道:   “说起来,过往市中有人贩售腐坏的腌肉,买的人吃了命好,那就只是上吐下泻,命不好,直接死了也是常有的事情,这水中泡着这么多烂掉的尸体,喝了此水的人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有人转移话题,其他人自然是赶紧跟上:   “对对对,我当年做正卒的时候,营里就出现过不少人患疫,现在想想,不就是水有问题么!”   “说起来此事,我等虽未喝这河水,可也是在水中泡了许久,不会也感染什么疫吧?”   “放心,医属的女医早就给我等备好了药,现在正熬着呢,过会儿就送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们说……”   底层小吏,习惯了扯着嗓子大声说话,平时也压不下来声量,在外走过的韩盈都不用过问,就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如今天热,市上的肉都比过往坏的快了,还好早点将水里的这些尸体都清理了出来,我派女医跟着去乡下转了转,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腹泻,好在也只是腹泻,没有旁的症状。”   和韩盈一齐走的周鱼也听到了这些话,她说过郡内的现状,迟疑片刻,又道:   “不过,女医们还是遇到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什么事?”   周鱼脸上的表情多了不少厌恶:“水灾之后,不少巫觋方士出来恐吓农人,让他们杀了六畜扔入河中祭祀河伯,以悦鬼神,好不再降灾。”   同行并走,韩盈看不到周鱼的表情,不过只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愤和无奈。   气么?当然是气的,农人本就受灾严重,巫觋方士还逼迫农人杀了自家的牲畜往河里扔,既让农人家产继续受损,还污染了水源,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情况,女医和吏目们前去阻止过,双方起了冲突,而农人更相信巫觋。   可这样的情况,又不能简单的归于农人愚昧,面对瞬间让整个家庭陷入生死线上的天灾,他们怎么不会恐惧,拼命抓住一切能够不让暴雨再出现的可能?真正可恨的,还是这些利用了农人的巫觋与方士。   “农人畏惧天灾,这不是我等凡常医者能够阻止的,今日我会请郡守主持祭祀太一神与泰山府君,规范下祭祀方法,至少不会让乡民再将六畜往河里扔。”   无法消散恐惧,那就只能往正确的方向引导,可惜这里不是宛安县,韩盈没那么好调动郡里的大吏全力做事,手法只能更加温和些,就是这样一来,肯定会留下隐患,而她郡里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完,要准备返回宛安,那就得提醒周鱼了。   “水灾伤人不分贵贱,这些巫觋方士想来也受了灾,正打算靠骗取乡农敛财翻身,可我请郡守祭祀天地,那他肯定会明白过来,顺手打击乡间的野祭,夺人钱财本就如杀人父母般可恨,要是那些巫觋也是快吃不起饭的,恐怕反了官府的心都有,不过就那几l个人巫觋,也不敢明着来,或许会编些谣言,将此次天灾往官府身上推,欺人欺弱,女医很容易被针对,你要小心。”   即便是现代物资丰富的时候,一但遭遇经济下行和灾荒,社会犯罪率以及骗子都会有明显的增多,更不要说在抗风险能力几l乎为零的古代,女医群体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那些体量没达到百万家产级别的商人一样,既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同时还拥有过量的财富,自然极其招人惦记。   而巫觋的谣言,极其容易煽动那些已经陷入绝路的人,给他们一个既能发泄,又能让自己再次获得生存资源的理由。   周鱼从小就在乡间长大,如今有做了医生,对人性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听韩盈提醒,她立马应道:   “医曹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时常留意,绝不会让女医成了活靶子。”   “嗯。”   和去乡下的女医确认过没有问题后,韩盈这才掉头去了郡府。   她在山阳郡留的时间不短,快小半个月了,如今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那就得赶紧回去,燕武已经在收拾行李,快的话,明天就能走,今天是趁最后一天把琐事都处理好,而不管对不对郡守梁度请不请求,都得来这么一趟,辞行。   这些日子能协调好这些事情,靠的就是梁度这个上司在背后撑腰,那这个恩韩盈必须要记得,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必须要恭敬的对待梁度,离开前过来告别,再谢谢对方的照拂,全了礼节。   虽然这种事情看起来挺虚伪的,但想要把事儿做好,总归需要些手段,不然无亲无故的,梁度凭什么给她撑腰呢?凭她送上的奏书还是未来的救灾?这种没影又不一定会成功,成功了好处又不一定落到他头上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他大开方便之门。   因为粮种和运粮的事情,这几l天下来,郡府里的不少吏目都认识了韩盈,粮食他们不太不在意,能越冬的粮种他们倒是极为喜欢,一见到韩盈,纷纷打起来招呼,甚至还有后来才知道粮种的人,直接过来询问九月份能运过来多少冬麦种。   韩盈只得停下来脚步多和他们寒暄几l句,正说着呢,齐枢突然走了过来,笑着道:   “刚才听人说韩婴你来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你人影,原来是在这儿,且先别聊了,郡守要见你。”   “我这就过来。”   韩盈连忙应了一声,转头对围绕在身边的这些吏目道:“不巧,我先去面见郡守,一会儿再与诸位商议这粮种之事,如何?”   “哪用得这么多说,韩医曹你快去,这可是郡守要见你!”   “就是。”   “粮种的事儿我们不急。”   听郡府里的吏目这么说后,韩盈便跟着齐枢前去见郡守梁度,当走到无人处的时候,齐枢突然说道:   “你这些时日有些张扬,还是收敛些为好。”   嗯?   听到这话的韩盈心里咯噔了一下。   齐枢和尚傅关系极好,这份感情转化为政治资本,逐渐落到了她手里,得到了不少帮助,但毕竟不是亲骨肉,再加上两人离的太远,利益往来也不够深,故而还是隔了一层。   这一层不重,只是会让齐枢说话时更加谨慎些,也不会对待自己亲儿子那般,什么都剥开了揉碎了讲,顶多是给个提醒,此刻在郡府内,隔墙有耳,提醒便更加含蓄,好在,韩盈仍能听懂对方的暗示——   她得罪人了,此时有人妒恨,而且还不只是一个人,是一群人,甚至,就是郡府里的一群人。   想想自己这几l天做事极为顺利,风平浪静的情况,再想想齐枢说的话,韩盈一时间只有一个字想说。   绝。   前后差异巨大,不过韩盈没怀疑齐枢的话,山阳郡和宛安县不同,有不少田地以顷计算的大地主,粮仓修的也很好,大多没被暴雨浇透,他们有资本在,而灾年是豪强们的狂欢季,最适合兼并土地收拢人口做为奴隶,正准备发财的时候,她要运粮过来要让农人活下去,发不得财,那不恨她才怪!   “我明日就要走,人都要不在这儿了,上哪儿张扬?”   韩盈笑着回话,可笑意却不及眼底,她继续道:“水灾之后,各地都不安全,我会多带几l个游侠,倒是郡府里的消息,还请齐叔多帮我留意些,若是……有了动静,往宛安送一送。”   再恨她断了不能收地收人的财路,运进来冬麦粮种他们也是想要的,如今是真正的粮食为王的时代,谁都不会拒绝一个增加自家粮食储备的好机会,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支持韩盈运粮和粮种进来,但兼并土地的事情,他们肯定也不会放弃,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运进来的粮全吞掉。   买是肯定不可能的那太浪费自家的钱不说她也肯定不会卖强抢才是省钱省力的好办法韩盈必须要做好应对。   听韩盈说出不安全和加人又请他留意和传递消息齐枢就知道韩盈是懂了:   “都尽力而为吧倒是你怎么走的这么快?”   “暴雨冲毁了不少要道骑马还能绕路车却通不过去我和它县规划的出郡之路有不少绕过这些路的小道无人提前说过行商是不知道往哪里走的不过舆图不能外传我想让宛安县的行商再月末能离开就得赶紧回去给他们他们发特传再把路说清楚。”   “原来如此这还真耽误不得。”   “谁说不是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至韩盈走到郡守梁度的门前方才停下她提了祭祀太一身和泰山府君的事情又与对方告别做了番上官热情挽留下属因要事繁忙不得不走的戏码方才脱身。   告别结束即便郡里还是留有隐患韩盈也毫不犹豫的回了宛安。   世上不会有全部完美无缺的事情留在郡中能换得一时风平浪静但宛安县她长期不在没有主持大局照样也会生乱倒不如回去以不变应万变。   这么想着的韩盈带着游侠快速返回了宛安县。   而刚进入县辖区外围她便发现了明显不是本地的人员。   这些人很分散有的是在县边界相隔个一二十里之前有婚嫁如今家里受了灾外面又不安全便过来投奔亲戚还有的是更加富裕的人家能带着粮食赶着牛马车拖家带口的过来好在人不多也就是零星的财看到几l个。   人虽不多但韩盈还是很警惕她赶紧赶回县中和人商议这些人到底要怎么安排。   因走的时日不多又有尚傅出来主持大局宛安运行的都很良好只是韩盈即便是将事情安排好了人手这些天还是有不少需要劳烦尚傅决策的事情。   劳累加上忧愁灾民涌入的如何安置再加上碰上天气转热尚傅又开始不想好好吃饭等韩盈回县衙一推门进去熟悉的药味便飘了过来直接让韩盈无话可说。   和尚傅说了自己这些时日在郡中的安排韩盈便请对方先好好休息   并将县里的事情接过来处理。   曹良和左仪带着城里城外挑出来的上千名少女和刚结婚的妇人赶工赶点的织出来一千二百六十七件绣品行商们各自分了数额韩盈又与他们说了往东去从哪些地方走才能安全的走出县区后又给他们调来了足够的粮食这才将结伴的行商们全部送走。   因为有冬粮种且很大可能能运过来的缘故韩盈便允许逃难来的人家暂住在已经空了的货场重新定了规矩严禁他们买地和大规模买粮同时限制他们的行动并告知粮种运过来别县安定下来之后便让他们返回。   在不允许人员流动的时代一旦脱离户籍规定的地方人便成了流民甚至可以说是随意抓捕当成奴隶的野人宛安县能允许他们留下购买粮食等家乡安定后让他们回去是给了条活路都严格准守起来这边的规矩。   如此县里的事情终于差不多处理好而韩盈也能空出来休息休息。   就是刚休息四五天一道惊天喜讯便落到了她头上。   汉武帝竟然给她封侯了!! 第254章 要有刀了   县衙内,围过来的吏目们都呆愣在了原地,只知道抬头看着来自宫中的特使。   他们听到了什么?韩医曹竟然被封了亭侯?   待特使最后食邑三百户的封赏讲完,吏目们仍旧感觉自己处于梦中,就连知道韩盈做了什么的尚傅,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这可是连升十一级,有了封地的列侯啊!   整个汉国建国至今,加上吕后在位时所封的女性侯爵,总共不过五指之数,甚至于连这些人封侯也是有特殊背景原因的,那毕竟是在建国初期,皇帝本应定功封赏,以安群臣之心,高祖当时可是一口气封了十七个诸侯王,一百四十三个列侯,连起兵时给他开城门的,拿项羽尸体领赏的五人,都能得到封侯的待遇。   相较于如此大规模的封侯批发,以及八位势力不弱的异姓诸侯王在前来说,一个夹杂在其中的女性亭侯并不算太起眼,而之后吕后封的四位女侯,也是出自于提升自己的势力和统治合法性,多是自己的血脉亲人和功臣之母、妻。   只是文、景两代帝王开始,中央便从分封诸侯转向打压诸侯,将土地,权力收回中央,在这种情况下,男人想要封侯都得等遇到打仗,女人更是直接没了响。   在这种难度下,韩盈一个没有身份背景民间的女子,突然就这么封了侯,简直和太阳打西边出来般不可思议。   县里的大吏们说不出来话,熟知难度的尚傅更是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心里不仅没有涌上多少狂喜,反而全都是担忧。   官场之上,哪里会有平白无故的赏赐,从五大夫跳至亭侯,这么大的殊荣,韩盈必须,也只能拿命来报效皇帝!   尚傅心中忧愁,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将目光投向韩盈,发觉她也没有因为突然晋升为亭侯兴奋过头,而是平静大过喜悦的状态。   这让尚傅的担忧不由得少了几分。   还好,还好韩盈是拎的其中危机的!   而此刻,除了尚傅关注韩盈,宣读诰书的特使冯康也在用余光关注着韩盈。   五十年从未有过的女亭侯,还是以仙人授学,撰写农畜经这样有功天下农事的书被皇帝赐侯位,谁不好奇?   就算不提对方的荣宠,仅是这样的经历,就足够特使对其生出好奇了。   等到如今见到了真人,冯康方觉着,她还真是与凡常女子不同。   西汉是长久延续的大统一王朝,这使得整个国家带着天下霸主的气质,即便这种气质还没有被汉武帝通过武力征伐推到极致,但也在整个王朝上下塑造出庄严、务实的审美气息,这样的审美倾向,无疑也延续到了女性身上,使得身材匀称,脸蛋圆润,体态丰盈的女子,备受喜爱。   但,汉代又是父权占据上风并逐渐加深,女性权力退缩成为附庸的时代,为了做好附庸,少女至新婚时期的妇人,多被要求顺从,谦卑,恬静的行动,以及保持自身肤白貌美的外貌,甚至还要约束体型以展示女子的柔美。   在这样的氛围下,特使冯康所见到的女子,更是室内养育出来的精美花朵。   而韩盈从未放弃过习武,努力摄入蛋白质长的高壮,平时需要的时候,田间地头甚至外县外郡也得跑,风里来雨里去的,和长安的女子,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了。   但以此来要说韩盈长的丑,那也不太符合,韩盈的脸型略方,五官端正大气,眉毛头发浓厚,虽说看起来肤色和男子差不多,还因为没有施粉看起来有些粗糙,可看起来就是有一种,如大地般的厚重感,   这样的容貌,配合上对方多年处理政务培养出来的官气,以及出自个性的柔和怜悯,让人看起来,竟有几分难以言语的……   神性。   脑海中飘过这个念头的冯康有些哑然,人怎么会和神长的相似?肯定是自己看错了,不过这韩盈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奇异,如此形貌与宠辱不惊的气度,难怪陛下会封其为侯了。   宣读完诰书,冯康颇为客气的对韩盈说道:“昌亭侯,还请接下诰书、印绶。”   “天子恩典浩荡,臣感激不尽。”   闻言,韩盈先是极为认真的答谢了皇帝,说完之后,这才起身,她看着周遭还呆愣着不知道做什么的大吏,只能先给梁奉起了个颜色,而后上前接过代表亭侯身份的紫色印授与诰书,笑着对特使说道:   “劳烦特使一路行来,此为大喜之事,应当庆贺,还请特使上座。”   本就私底下还有任务的冯康自然没有拒绝,他顺着韩盈向厅内走去,尚傅拄着拐杖也跟上,只留下过来围观的大吏和被冯康要求在外等待的卫队。   看着韩盈和特使都走了进去,外面的大吏们这才回了神。   沈市掾长呼了一口气,忍不住惊叹道:“乖乖,这可是亭侯,韩代……竟能封侯啊!”   突然封侯,沈市掾还是习惯性的称呼韩盈为韩代令,只是话秃噜到嘴边,便发觉这样称呼好像有些不太好,连忙含糊过去。   旁边的周户曹脸上还带着梦游般的神情,他压根没注意到这点小问题,只听到了沈市提到的封侯,口中喃喃的附和起来。   “封侯,封侯……”   谁能想到,十多年前还需要仰仗他鼻息的民间之女,如今竟能做到此等地步?   亭侯啊!   周户曹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来已经前往颍川郡任职的徐显。   文官的政治生涯很漫长,在韩盈的帮助下,徐显已经得了上面的青睐,这个‘上面’,甚至有可能就是皇帝,才不过三年,就已经是郡田曹,未来更是不可估量!   可他呢?   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户曹,只能看着对方平步青云,连如今混吃混喝等死卫仓曹都比不过,货场的货仓归他管,能拿的分成多着呢!   明明之前对她有恩,也有机会谋得高职,可为何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周户曹还在懊悔,和韩盈没这么独特关系的别的大吏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了,纷纷笑着说道:   “韩代令封侯可真是大喜事啊,当饮酒庆贺!”   “没想到我们这不起眼的宛安县也能这样的人物,可真是奇了!”   “是啊,这也太……”   外面的惊叹隐隐约约的传到了厅内,不过在场的三人都没人在意这点,等韩盈沏好茶,梁奉也端着木盒走了进来,并将木盒放在特使冯康面前,   冯康看着里面的金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许,看韩盈也越来越喜欢——不往他争来这么一个受苦事做,六月份急行上千里送诰书在返回,没几个人愿意来的。   也幸好他们不想来,不然这等好事儿,怎么会落到他头上?   心情甚好的冯康问道:“昌亭侯何必如此客气?”   与冯康的好心情不同,韩盈则是一直在回忆刚才的诰书内容,很快,她便品出几分不同的味道。   她是以相面的许负一样,以证明天是认可皇帝统治的理由,被封为亭侯。   官方文件下虽然会有各种博弈,但能放出来的理由,往往代表着最符合大众认知的‘政治正确’,也就是说,汉武帝没有把她驳斥天人感应的理由拿出来反对儒家,甚至是加深了儒家的天人感应。   这样的结果,当然不会让韩盈多开心,不过汉朝在汉宣帝之前,皇帝都是这副德行——以霸王道杂之么,道法儒那个适合用那个,而她的理论,怕是在反对天人感应的同时,也动摇了西汉皇帝反对的法理了吧?   想清楚这点的韩盈心中有些叹息,却没有那么遗憾。   历史的进程,怎么会因为她一次的谏言就那么容易打破?   华夏历史上不是没有君权神授,相反,每朝每代都用神话来宣扬皇帝非人,是上天的儿子、上天钦定当皇帝的人选来维系精神上的统治,只不过这样的论证,不需要有个教皇认可,而是皇帝制造异相,又或者用她这样的人和各地的祥瑞来证明天的眷顾,顺带着将神话解读权力,握在皇帝自己手里。   汉代还在发展,无数人相信世间有神和天命,更不要说还有周朝打下的良好的基础,在这个皇帝还很有格调的时代,不用君权神授这种不需要逻辑和多余努力的方法,反而是宣扬天行有常,皇帝要勤政治民,才能坐稳皇位这种增加无数工作量的办法,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还是人少了。   韩盈脑子不由得里闪过这个念头。   汉代的人口密度,还达不到后世一遇上大灾就会起义的地步,大多数时候只是群盗四起,不然,皇帝们早就要被起义军教做人了。   收回可惜,韩盈又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她谏言失败,汉武帝别像对待董仲舒似的对待她——给个荣誉职位,接下来什么事儿都不让她做了!   心中担心,韩盈面上却没有显露,她对面前的冯康问道:   “特使恕我无知,封号多是取自食邑之地,为何我的封号和食邑完全不同呢?”   “此是陛下特定,为兴盛之意。”冯康很明白韩盈前面给自己那么大谢礼是为何什么,他将在朝中的听闻都讲了出来,而后又道:   “如今汉国已有五十年未封女侯,此等封赏,昌亭侯定要去长安谢恩才好,之前在外有人未言,现在可以说了,陛下还有份秘旨,命娄行、韩粟前往濮阳,沿决堤口向外探查受灾之况,绘新渠图。”   说着,冯康从袖中又取出来一份策书,递给了韩盈。   如果说,韩盈听到让她去长安谢恩的时候,那反转的念头还不太确定的话,那让娄行和韩粟绘制河渠图的行为,便让她立刻确定,汉武帝绝不是将她和董仲舒一样雪藏起来,而是要重用她救灾!   这样的任命,让韩盈对自己封侯的缘由又产生了新的怀疑,不过这件事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如何做才能完成汉武帝给的任务,并将这次长安之行做到利益最大化?   左家酒舍的好酒好菜送了过来,韩盈一边与其推杯换盏,一边从对方口中了解如今长安的各大权贵与朝堂局势,伶俐的梁奉也没有闲着,也给外面的侍卫送去了好酒肉,并为其安排好酒足饭饱后的休息房间。   将同样吃饱喝足的冯康送去休息韩盈将他给的奏书细细的看过一遍看到最后的官职她不由得开口说道:   “陛下竟给娄叔赐了比两千石的治水都尉!”   有韩盈在前娄行的赐职看起来就没那么震撼调整好心情的尚傅认真想了想这个职位笑着调侃道:   “没想到娄行临到老竟又翻身了比两千石与郡守也不差多少了就是新设的职手下没兵做起事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如今的西汉运行着两套行政体系一套是平日的行政另一套是服务于战争的军队体系在地方上前者的主官为郡守能够开府招募属官治理而后者的主官为郡尉虽然名义上是郡守的佐官却能总揽兵权也能开府招募自己的属官同时有中央任命不受郡守钳制。   在这样的情况下职称后带尉的多是与军事相关的调动十六郡受灾行政体系已经半瘫痪想要做事必须得有武力只是这职位是新设立的空有官职没有属下做事儿肯定难以起步。   不过这种事情算不上多大韩盈很快说道:“只是绘制水渠图人也用不了多少娄叔有身份我再补上二十来个人到时候他拿着印绶去各地调粮就是。”   尚傅看着韩盈长安此千余里这个时候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八九月酷暑之际命都有可能要交代在路上更不要说刚才听特使透露出的意思。   做为养大韩盈的半个父亲尚傅是不希望她拼上自己的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不想再承受一遍但做为知道学生志向的老师他又明白放她去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所以尚傅没有阻拦只是提醒道:“前期人用不着太多主要是看陛下的意思应是确定要挖水渠泄洪了这可不是你随意就能做成的事儿。”   “这个不急我现在长安还没去呢一步步来吧。”   韩盈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她当然知道前路有多困难可之前她连踏上这样道路的资格都没有比起来后者有困难怕什么?难道还能比历史上黄河决堤泛滥二十年更差?   越大的事情心态越要乐观省得出现模拟考战神正式考发挥失常成怂包的情况有些微醺的韩盈笑着对尚傅说道:   “师父别担心这时候放不下心的绝对不是我。”   嗯?   上下打量过韩盈看她不是装出来的安然尚傅突然有些懵。   这孩子怎么是这个样子?喝酒喝傻了还是因为封侯高兴坏了?   韩盈一看师父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还真的没法多说。   她高兴的点来源于后世的的调侃欠银行一百万银行是大爷   她是孙子可欠银行一百万亿那她就是银行的祖奶奶银行是她孙子这话听着像是玩笑实际上真有几分道理投入的越大越经不起损失她现在和汉武帝的情况正是如此想让她救灾那肯定要给权、给人给物资。   而汉武帝给的越多投入的成本便越高越要加大重视诚然她要是失败了是有可能丢命但汉武帝同样也会有极大的损失甚至会动摇他的统治倘若不是出自她的能力问题而是有人恶意搞破坏只要身份不是过于离谱都会被汉武帝弄死他不弄死自己上手弄死也不会有事!   乱世当用重典以前是她手中武力不够又没有名分所以只能忍着、哄着那些对平民下手的豪强用高价奢侈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少对着民众下手如今嘛——   她终于要有刀了。 第255章 各人选择   小人畏威而不畏德,即便人类组织性越来越强,越来越文明,在现代那样的法治社会,还是挣脱不了丛林法则,前世韩盈那个一米八六的表弟大学在南方上,看电影遇上有病的基本上说两句对方就会闭嘴,可回到本省在这么做,效果直接打了个折扣,个别者还会返过来辱骂,把他气的不行还没法——对方比他高壮。   当时的韩盈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感受,她穿越后,在县里又经营出了自己的强权,也没什么遇到不长眼的小人,前些日子出去一趟,她才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这比乡间大部分成年男性还高小半头的身高,都不需要有人护卫,只需要站在那里,便没人敢上前搭讪,更不要说什么抢夺粮食。   个人相处间的暴力,推及到群体之间也是同样一回事,虽说这刀她不一定用的上,但有刀不用和没刀只能忍着是两回事,拿来威慑也比过往没有强。   休息会醒了醒了酒,韩盈让人将策书和印绶送去给娄行,便要出去做些准备,只是刚一出门,拿着礼物围上来的吏目就将她团团为主,各种恭维的好话源源不断的从他们口中出现,还有串成串,多到抱不起来,只能垂到地上的铜钱,以及被好布包裹或者放在盒子里的金子。   韩盈无奈,废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从这些人的包围圈中走了出去,好不容易到了左仪那边,刚进门,就听到左仪笑着过来,极为夸张的祝贺:   “昌亭侯登门,我这小院可真是多了不少光彩啊!”   宛安县小,大消息传播起来还真不算难,尤其是她出门前那么多人拿钱堵门,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被有心人注意到,左仪知道一点也不稀奇,就是韩盈听这么久的庆贺,着实有些烦,她不想再这么客套下去,直接拒绝道:   “这话我听了一路,听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你还要拿它烦我?”   说着,韩盈摆了摆手:“且先放过我别提这茬了,倒是我还得上长安谢恩,你帮我看看,这儿还有没有适合让我带去长安的绣品?”   闻言,左仪的笑容更深了些许。   她和韩盈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是纯粹的朋友,而是她依附于对方的关系,别说是商人,就连地方上家中没有人做官的大地主,亦会是官吏盘剥的对象,没有人护着,就这么多家产,早就要被人瓜分殆尽,两人关系一直是一人有求,另一人应求,即便是知道韩盈不喜别人奉承,她也是要说这么说的。   毕竟,这样的大喜事,是朋友怎么不会为之开心,道几句恭喜?说了,对方也就是觉着烦一点,不说……待日后感情淡了,那可就是她不服韩盈的铁证了。   或许未来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今时不同以往,她转换好心态,更加小心些也没什么坏处。   而有了韩盈的主动要求,左仪便从善如流的没有继续夸赞,而是引着韩盈往里面走:   “之前绣出来的绣品被商人都拿分走了,好在之前有的少女绣的慢,这些天陆陆续续又出来一百零三件绣品,看起来还不错,你要不带着它们?”   说着,左仪便将做好的绣品拿了出来。   这些小件的刺绣作品极为轻薄,基本上都在一尺半以内,不仅拿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一百多件用绸包裹好,完全能放进和后世常用手提布包大小的麻布包内带走,非常方便。   如今已经入夏,不想赶路越来越热,那就得走快些,将路上浪费的时间缩越短越好,只是这样一来,她能带的东西肯定不多,偏偏按照特使冯康的说法,长安现在向田蚡贿赂已经成了约定俗成,她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不然一个丞相觉着自己落了面子,那能给她使得绊子可多了去了。   面前的刺绣作品和往常不一样,大多都不相同,以花卉鸟蝶居多,唯一类似的,是颜色都极为艳丽,甚至有不少纯色的使用,有些像上个世纪的大红牡丹花,韩盈如今看起来也不觉着俗气,她前世觉着俗那是纯色已经用烂的缘故,而如今提纯技术不过关,哪怕是郡里染色衣裳,看起来也灰泛着层灰。   物少而美,这样的刺绣品,放到长安也会有人喜欢,可惜酒香也怕巷子深,想快速赚钱,还是得有人给它抬一抬身价,田蚡这样的丞相就很好,上行下效,他喜欢,下面的人怎么不会追捧着买呢?   韩盈毫无心理负担准备利用田蚡给自己宣传,送钱是不可能送的,她轻装快行本来就带不了多少黄金,送少了比不送看起来更得罪人,反而是这新刺绣,暂时还没有人定价,数量又少,极其容易营造出无价珍宝的即视感,比前者安全多了。   一旁的左仪见韩盈还在低头看着那刺绣蝴蝶,便笑着解释道:   “这是蔡汶画的蝴蝶,因红、大黄和鹅黄几种颜色都拿去绣花,剩下的蓝色太多,便拿来绣了这蓝蝶,蔡汶孩子心性,加了不少未有纹理,我看着好看,便做主让绣女照着样子绣了,怎么,你觉着不好看吗?”   “挺好看的,看的久了些,没想到竟是蔡汶画的?”   本地也有蓝色的蝴蝶,只比较稀有,不常见,这刺绣风格只是略微夸张了一些,有点奇幻的美感,韩盈一直看它没翻是担心手上的茧子会对脆弱的绣品造成损伤,没有过于喜欢或者讨厌的情绪,她也没解释左仪的误会,而是顺着对方刚提到的地方问道:   “说起来绣线,你现在还有多少染色的染料,能撑多久?”   “这……”左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其实刺绣用的丝线,连一匹的五分之一都比不上,我原本觉着那点线用不了多少染料,可没想到绣线绣时用的少,要染出来备着的彩色丝线却很多,而且,其中有些颜色还得够纯够亮,光染之前染料要处理很多遍,偏偏常因为染过之后就差那么一点而没法用。”   说起来此事,左仪也很无奈,她摊了摊手:“如今的绣花纹样主要是曹良画,都是照着她来,一堆只有细微差别的丝线中光挑那么几股用,不仅丝线废弃的多,染料消耗的也快,行商贩过来本地产的那些染料,可能也就够用到明年春天。”   听完的韩盈也是有点无话可说。   这不是缺染料的问题,是染色技术不过关,加上绣女没有自主刺绣能力,导致大量染好的丝线处于被废弃没法使用的状态,这才造成了染料的‘不足’。   “我说你怎么找个孩子过来让她画蝴蝶来绣了,库房里都要被染好色的丝线堆满了吧?”   闻言,左仪直接伸手指向了窗外长六米的覆瓦库房:   “里面全都是挂架子上的丝线,蔡汶每天都要进去转悠两圈,不是嚷嚷着说有的丝线颜色她画不出来,就说自己照着丝线颜色画出来的太难看。”   这撞在一起的问题也太多了!   韩盈低头沉思了一阵。   色差这种放后世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如今是别想了,左仪的困境,并不是缺少染料,而是没有会自主设计新花样的绣女或者画师。   纸张才出来两年,绘画的技巧都是从零开始摸索,想要补足这点,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她怎么都需要找一批染料过来备用,但不能一直这样,商队要供应粮食,再者,如今染色技术不过关,丝线存放久了就会褪色,那亏损可就太大了!   说起来,左仪一直在提到蔡汶?   “蔡汶很喜欢画画?”韩盈突然对左仪问道。   “可能不只是喜欢画画,更多是喜欢能借着采风名义往外跑,曹良也不能拦着她。”   左仪挺想摁头让蔡汶承认这点,但得罪财神的事情她还是不会做的,但为了能更好的赚钱,她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不过这孩子画的是真好看,这里面三十七副不同的绣品,都是她画的呢。”   这份天分可不能让孩子浪费了啊!   听懂这份暗示的韩盈有些哭笑不得,她明白左仪为何提起来这个了,沉吟片刻后说道:   “只蔡汶一个人哪够?你还是多挑几个有天分的女孩儿,看看能不能让曹良教导,就算画出的纹样匠气了些,也比没有好,至于蔡汶……我过会儿找她,问问她和母亲的想法,要是一直画下去也不是坏事儿,那可是开创流派,要被后世画师当祖师供起来,名留青史的好事儿呢。”   韩盈不知道,自己这随口一说,未来竟真的成了现实。   听到这话的左仪忍不住在心底鼓掌,好家伙,还是韩盈厉害,谁能想到画匠未来会有这样的成就?曹良不答应才怪!不过话说回来,韩盈之前还是医者,也就是宛安本地没有罢了,放别的地方,和匠人也差不了多少,谁能想到如今对方封侯了呢?   她这样的经历,说蔡汶坚持下去能开创流派名留青史,别说曹良,左仪都要信个七八分,不过她对名留青史没什么兴趣,只想让蔡汶多画些好绣的花样来,见韩盈这么说,她便笑着道:   “这感情好,蔡汶要是愿意一直画,她要的颜料我给她出就是了!”   艺术类的前期投入成本和无底洞差不多,曹良家里的收益比较固定,压根没有左仪多,有人愿意分担是好事儿,反正她也不亏——还想请曹良用自己的技艺教学生呢,看看外面的太阳,觉着时间有些晚的韩盈略微沉吟了一下,道:   “这样,别等一会儿了,我们现在就去找蔡汶和曹良说怎么样?”   左仪哪有不同意的?当即和韩盈一起去找她们。   就像是左仪说的那样,蔡汶还真在库房里摆弄丝线。   这些丰富多彩的丝线从深至浅的整齐排列在线架上,一排一排的,带着别样秩序的美感,在这个缺少鲜亮颜色,多是土黄的世界里,能吸引无数人驻足,难怪平日里活泼好动,喜好交朋友玩乐的蔡汶能静下心来呆在这里。   而曹良则是一如既往的在看着绣女们刺绣,等她被叫出来,和女儿听韩盈温和的说完学画的好处和坏处,又询问她愿不愿意让蔡汶主攻此技能时,曹良很快就同意了。   后世高考后选专业虽然极其容易选到天坑,但好歹能够随意从事和自己父母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行业,如今能子承父业就算是好的,曹良一家如今没有多少富贵也没有多少权势,能够选择的面极少,不是跟着父亲学医,就是跟着母亲学刺绣。   其实曹良倒是想让蔡汶学医,但家里富养过了,致使她虽然能跟着临摹解刨图,但死活不接受给病人看病,觉着那些病变部位太骇人,而让她跟着母亲学刺绣,她又怎么都坐不住,如今有个有天赋还愿意坚持下去,还能以此谋生的技艺,那让她全力专研此道也没什么,至于什么留名青史,曹良是不太信的,倒是当个祖师她觉着很有可能。   她现在就是刺绣的祖师,女儿当然有可能当画匠的祖师!   而对于蔡汶来说,她倒是没想那么多,更多是听到了母亲允许她只专研画画,不用再继续坐一整天不能活动的开心,直接顺杆子往上爬,不仅和母亲要到了不被约束随便外出的待遇,甚至还扩大了自己小金库的数额,顺带着还向韩盈讨起来颜料。   少女未被约束的活力,哪怕带着些许为自己谋划的小机灵,仍能让人觉着很是开心,韩盈逗着蔡汶,让她许诺等她会画人了,得给自己画像,不然就不给她带颜料了。   韩盈在布坊中逗蔡汶很开心,乡下的家里,则是在收到消息后开心和沉重两两分起来。   倒不是觉着韩粟跑濮阳那边危险,上面给他佐吏的职位,俸禄是六百石,比县长还要高,世上哪有富贵不是靠拼命得来的?更不要说这几乎是连提三级,别人抢破头都的不来的差事,韩粟开心还来不及呢。   心情沉重,主要是按照韩盈之前的布局和娄行的说法,是这河渠要是挖起来,他们两人怎么都得在外待个三四年,五六年的,日后还很有可能就地安排职位,让韩粟继续管那条河渠。   且不论未来会不会就这么安排,就现在的情况来说,一家人必要两地分离,母亲年龄大了本就不宜出行,不去正好,可陶鹊怎么安排,就是个麻烦事儿了。   从稳定和工地情况来说,陶鹊不去最好,还能代韩粟尽孝,大禹治水都能七年不回家,韩粟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这么长时间分离,韩粟在外面能克制住自己,不会有旁的女人,再与她生出孩子么?   他至今可只有一个孩子啊。   即便是韩粟如今没有这样的表现,但在这个三妻四妾合法,他又开始有权势的情况下,指望两个人的感情和韩粟有足够的良心,无疑是很作死的事情,最好还是让陶鹊跟过去,可问题又来了,两个人的孩子如今才五岁,这么大点往灾区带,保不齐人就要没,而把孩子放下也不现实,长子扔家里不管不顾,再造个三胎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是准备家宅生乱吧?现在挣来的富贵是为了未来能更好,而不是留下一堆隐患,没办法抉择的韩粟一五一十的把情况给陶鹊说了,想看看她怎么选。   采桑归来的陶鹊听完,陷入了沉默。   多年做事下来,她不是那个违抗不了父母命令,被逼着嫁出去仍无计可施,只能躲在房中哭泣的妇人,至少她有了能养活自己的本领,也分出来好坏,这几个选择中,她一眼就能确定,丈夫其实是希望她能留下来,这对母亲,对孩子都好。   当然,唯独对她不好。   面对这样的情况,陶鹊生出了一点愤怒,却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韩粟还过来和她商量,让她做个选择,便是他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也对她还有敬爱,不然,直接让她这么做,她还能生出不满不成?   嫁入的妻子,不听丈夫的安排留在家中奉养婆婆而被赶回家,旁人知道了,也是要拍手叫好的,更不要说像他们这样夫家越来越富贵的人家,有的是人想要将她拉下去,好攀附权贵将女儿嫁给韩粟。   陶鹊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回看这几年的人生,她是很惬意的,嫁进来没劳作多久就能够使唤仆人,管人是有些废心力,可比起来自己劳作不知道轻松了多少,更不要说婆婆不苛待人,小姑给家里撑腰,小叔子敬重,丈夫对她也很好,吃穿不愁,顿顿有肉,时不时还能接济下母家……比起来之前村里的那些嫁人的玩伴,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份好命,与她自身的能力没多大关系,她现在的能力,都是在韩家跟着婆母学到的,那时的她,无非是容貌好,年龄适合,性格与智商足够而已,如果当时还有一个相似的,被韩粟看上的女子,她很有可能就不会被选中。   没有选中的她,运气最好也就是给个有孩子的,还算有点家产的鳏夫做妻,吃糠咽菜,需要时甚至还得下地种田,运气不好的话,因为身体差而死在生产上也很正常。   陶鹊很珍惜自己的这份好命,可惜的是,现实有时就是很残酷,明明刚嫁人时两个人还势均力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扑腾没多久就局限住了,而丈夫却能够不断的往上爬,逐渐将差距拉到她只能仰望的地步。   处在这一刻,陶鹊突然明白很久以前,小姑对于婆婆说嫁人的话嗤之以鼻了。   仰人鼻息的难受,她怎么会接受?   只是韩盈接受不了,她却是能接受的。   她没有韩盈那样的本事,离开韩家不仅带不走儿子,连这样的富贵日子也要失去,比起来农妇在田间受的劳累和盘剥,别说迎合丈夫安排的风险,就算是他真的有了女人和孩子,相较于原本的人生,也没有亏到哪里去。   衡量利弊的陶鹊,做出了对方满意的选择:   “这样,我留下奉养母亲,等那边安定了,宝儿年岁也合适外出的时候,我再去找你。”   听到这个回答的韩粟猛的松了口气,陶鹊完全把风险担在自己身上的做法让他感动不已,也同意了对方折中的建议,连忙许诺道:   “鹊你放心,等那边安定下来,我便接你过去。”   “好。”   陶鹊笑着应了下来,她也没说什么你不许找别的女人之类的话,她管不了丈夫,那就要尽量保全自己和孩子的利益,趁着对方愧疚,她直接说道:   “宝儿年龄也不小了,你认识的人多,趁还没走,好好挑个老师让他启蒙读书吧?”   “这不难。”   韩粟对这样合理的请求立刻答应了下来,他稍微沉思了一下,道:   “县里没什么好老师,也就是只能启蒙认个字,你也别做的太正式,请到家里来教就好了,到时候再把他送去郡里正式求学。”   “也好。”陶鹊点了点头,又道:   “还有件事,我这两年忙的织布赚钱不多,想换个方向,你去城里的时候,帮我问问小姑,她有没有旁的好法子?或者,能不能让我跟着曹良学刺绣?奥对了,宁宁今年要参加成医考,顺带再问问医属有没有适合的位置行不行?”   “这个……”涉及韩盈范围事情,韩粟就不敢打包票了:“我明天帮你问问就是了。”   陶鹊也不需要丈夫打包票,只是轻轻柔柔的点了点头,应道:“好。”   刚才的那一大堆请求,并不是陶鹊想让丈夫扒拉小姑子来填补自己,相反,倘若丈夫真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那女人身份又不差的情况下,陶鹊并不太相信婆婆和小叔子会完全站到她这边——谁让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早年间的情分呢?   或许韩盈会帮助她,但她也帮不了多少,妹妹管哥哥床上的事情听起来也着实不像话,她的帮助有限,真正最重要的,是她要变得更加重要,让他想要甩掉自己时,必须得大出血!   她没有能力,靠自己永远做不到这点,但,靠韩盈就不一样了。   她是韩粟的妻子,能够代他行一些事情,修水渠是肥差,有很多生意可以做,若她能过去定居,那便可以组建起来韩盈想要的丝业,女儿宁宁今年差不多就能过成医考试本地没有合适她的位置若是修水渠的地方不在山阳郡那有自己和韩粟撑腰扶持她是能当老师培养女医去做医曹的。   后天听到陶鹊这些请求的韩盈低头默默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陶鹊既然未来要跟着你走那别去和曹良学刺绣了去找左仪学怎么算账比较好这放在后勤上绝对会非常有用。至于宁宁光在医属实习不够正巧师父现在身体不好让她过来打打下手还能多和细君学一学。”   陶鹊的请求对韩盈来说不仅没有损失反而还极为有利她当然会答应而且也不介意陶鹊为自己母子谋划的小心思。   聪明人比蠢货打交道更容易后世上升期的公司签的合同那么清晰还有无数技术合伙人被踹出去家庭更不要说了世上愿意等一个原地不动人的太少除了没良心差距会拉开两个人交流的可能更会让弱者没有钳制对方的实力翻脸成本低到极致的时候什么都不重要。   如今陶鹊能不赌人性鞭策自己进步那未来哪怕闹到要分开的地步终归还能得到实际的好处更不会成为怨妇   又或者将这种痛苦施加到孩子身上而韩盈也能帮助陶鹊压一压韩粟别做的太过分至于更多的——   她再拒绝院子里的美仆都已经被塞到第四个了哪怕家里人知道另外三个被许昭管着做事她没有做什么可人摆那儿她也实在是没底气摁头让韩粟保证一辈子一夫一妻。   算了凑合着过去吧只要不出大问题就行她哪有那么多空闲管韩粟陶鹊这夫妻俩的事情还是多想想去了长安怎么做要紧!   将这件事扔到脑后韩盈抓紧时间备些路菜制出防止中暑和其它病症的药丸带好准备的物品换了从魏裳处重新提供肥马安排好自己走后的事务便和特使一同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路程。 第256章 又是骗婚   赶路是个苦差事,一开始骑马还好,越往后人越累,从马背下来,人腰酸背痛,僵的动都动不了,当真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鉴于大家都过于疲倦,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韩盈便和冯康商量,十一点至下午三点这个时间段不赶路,好好休息。   如今修建的官道,周围不允许植树,毕竟树木的根有可能对道路造成损伤,年年落下的树叶也不好清理,再者,树长太高壮的话,会对视线造成遮挡,若是有盗贼埋伏在树后等着袭击人,那可就危险了。   而没有树荫的官道,午时直射的太阳光,完全能够将人晒破皮,身体差点儿的话,中暑从马背上掉下来也不是不可能,冯康早就想调整时间,现在韩盈提议,立刻便答应了。   这样走了几l日之后,众人距离长安便剩不到百余里路的距离。   午时,众人近找了个亭休息。   一行人中,韩盈和特使冯康两个人体能垫底,两个人其实都是文职人士,压根比不过成天打架的游侠儿和每天训练的侍卫,一下马,韩盈和冯康便坐在了矮榻上休息,而游侠和侍卫中,一大半人还很有精神头的去找亭长给他们煮点肉吃。   看着燕武不知道从哪儿拎来两只活鸡,中气十足的指挥游侠们杀鸡烧热水,韩盈忍不住感叹道:   “若有她那般勇武,何至于这些时日腰肌越发酸痛,路都快走不了?”   冯康正慢慢将自己挺直脊背向前向后弯曲活动,听韩盈这么说后,直接哽在了原地。   他对韩盈了解不深,多是长安的传闻,好坏皆有,平日里也就是听一耳朵,见韩盈时,也不过是觉着对方有些奇异,打心眼的敬佩是不多的,如今跟着行路至此,当真是服气,此刻听她这么抱怨,甚至多了几l分她是人,居然还会抱怨劳累的惊奇感。   好一会儿,冯康才说道:   “昌亭侯,您这已经够骇人的了,急行整整九天,还请给我等些许活路吧!”   那么长时间,他差点没撑下来好吗!   这话明面上是抱怨,暗地里是夸奖,听冯康如此说的韩盈笑了笑,道:   “想要个康健的身体是人之常情,可惜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着实大到出奇,古籍记载的勇士,能够长到九尺之高,力能抗鼎,而一些身材矮小之辈……听闻长安有身高只有三、四尺的侏儒?”   “正是。”   这个亭不算多富,房间都是木屋,此刻屋内闷热的厉害,进去呆着也睡不了觉,再者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还不如在阴凉处聊会儿天,这些时日韩盈经常向冯康询问长安风貌,都不是什么反机会的事情,此刻提及侏儒,他也顺着话题聊了下去。   “如今有罢癃,侏儒这些能够活动的,能去宫中养马,学做俳优,活下去终是无碍的,不过话说回来,侏儒也算得上是病了,您可有医治之法?”   ‘罢癃’,是指残疾人的户籍。   西汉户籍管理极其严苛,在保证能够将赋税收到每一个人头上时,也能够将那些是鳏寡罢癃的家庭整理出来,专门立档,选其中还有工作能力的,充当地方官府看门的门夫之类清闲的活计,好给其生存的钱粮。   也就是说,秦汉时期已经有了救助残疾人和生活困苦家庭的政策,其进步程度让韩盈极为感叹,可惜政策很好,实施起来极为困难,能受益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   不过,能有一部分没有生存能力的人能活下来,也是件好事,就是治病方面……   韩盈脸上不由得多了几l分遗憾:   “人体之妙,如浩瀚宇宙,实难测也,我所知也不过是其中一粟,并不清楚此症源于何因,又该如何诊治。”   “正常,正常。”   闲聊而已,冯康也没想着非要问出个结果,看对方不知,他便转换话题道:   “这肉香已经出来了,昌亭侯,您手下的这些人,各个都会煮鸡不说,还有不同的风味,当真是厉害。也是我不知,不然,从第一天我就请您午时停下来,每天都煮锅……”   话还未说完,冯康便突然停下,他伸长了脖子向远处望去:   “那边怎么来了这么多拿了农具的农夫?还往这边跑过来了!”   闻言,韩盈也顺着冯康的视线向那边望去。   午时本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往外走,亭的位置又处于农田附近,上百米内没有任何树木遮挡视线,韩盈直接就能看到一大群拿着锄头往这边极奔的农夫,数量能有四五十人,不怪冯康突然警觉起来。   之前休息的侍卫,以及盯着锅看的游侠,手早就按到了自己的剑柄上,正当危机一触即发时,与这群农夫相对而来方向,竟也冲过来一群手持农具的农夫,双方在距离亭差不多三十米远的位置站定,互相隔了四、五米,开始了骂战。   械斗?   穿越至今,韩盈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械斗,吃瓜心态瞬间攀到了顶峰,可惜那两波人离的太远,话还有些口音,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正当韩盈遗憾的时候,院子忙碌的一个小吏抬头看了过去,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申请,笑嘻嘻的说道:   “严家和任家这两家都打了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消停?”   “不是说,严家女的嫁妆和任家的聘礼至今都还没还回去嘛。”旁边的老吏对这样危险的情况一点儿都不在意,他摆了摆手:   “大中午的,谁会跟傻子似的在太阳下晒着?这仗打不久,一会儿请亭长带人出去呵斥几l句就能让他们回去。”   这是有知情人啊!   韩盈立刻将这两人喊道身前来,问道:“外面那群人是严、任两家的人?为何要持械聚集在此处?”   紫绶金印是中央特制,损坏是要被问罪的,骑马动作幅度太大,很难保证不会损坏丢掉,韩盈便没有佩戴它,其它人也差不多,不过她这一行人进亭时出示过传,亭长对他们很尊敬,吏目也知道她是贵客,不能得罪,却不确定她到底贵到什么程度,只当是高个三四级的样子。   年轻的小吏还有些莽撞,明显是想从韩盈面前讨个巧,还未开口就被老吏用胳膊打了一下,将他按了下去,由老吏说道:   “回贵人,外面吵架的那两家,是本地的大户,一个是严家,另一个是任家,一个月前,两家结亲,只是这任家无德,原本商定的是任家三儿子娶严家的小女儿,可婚礼成了之后,夜间人换成了任家二子,此人腿瘸口吃,家境差不多的,没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竟没想到任家会使下这样恶毒的手段!”   说到这里,老吏也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厌恶,语调和声音都高了不少,不过很快,他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起来:   “严家女发觉换了人,先是假意顺从,趁任家不注意,抢了匹马便回了家,知道自家被骗的严家忍不下这口气,便带着家中的田仆左右亲邻去讨还公道,哪知任家无耻到了极致,非说严家女已经嫁入了任家,是他们的儿媳,不仅不肯退婚,还将嫁妆扣了下来。”   说到这儿,老吏的表情又多了几l分变化,厌恶中多了几l分像是同情,又或者想要和稀泥的态度:   “此事有些不公道,可话说回来,如今娶妻聘礼耗费极大,那严家收的聘礼可比嫁妆多两、三倍呢,严家女儿回了家,要将婚事作废,不还聘礼,还想要回嫁妆,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听完老吏的讲诉,韩盈面色未变,心中则是生出了反感。   穿越早些年的时候,她还没有改变外界的能力,同时对外界知道的不多,只能接受整个环境下,由家长完全控制的婚姻,并安慰自己说在生存面前,这样的方式的确是比较合理的。   但随着在汉代生活久了,韩盈便越发能够看透,在各种吉祥的,美好的‘媒妁’与‘纳聘’礼仪包装的聘娶婚下,其本质不过是一场买卖交易。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男性的父母需要支出极为高昂的聘礼,平民间低则几l千高则两三万,皇室关于皇后的聘礼更是要黄金二万斤,也就是两亿钱,国家一年二十分之一的财政收入,更不要说整场婚礼的消耗。   如此风俗能够持续至今,自然是因为对于婚姻中的男方家庭来讲,娶进来的妻子已经是成年的劳动力(汉代成年)既参与农业生产,又能承担家务劳动,还能繁衍子嗣,并不算亏。   而高昂的聘礼,也弥补了女方家庭养育女儿的损失,使得两方能够达到相对平衡。   聘娶婚本质既然是买卖,再加上其中涉及的金额如此之高,别说媒人会在其中大捞特捞好处,发起这桩生意的男女双方父母,也会不遗余力的让自己获利最大化,男方父母各种偷奸耍滑,女方父母一女许数家,在许嫁人家之后又加价许给他人的,皆不在少数。   而在这样的买卖中,承担风险最大,剥削最多的,便是被交易的女子。   可惜的是,知道这点,韩盈也很难改变这样的现状。   女性在父权制过程中,逐渐沦为剥削最底层,很大原因便是女性整体逊于男性整体的力量,手有利器,才能杀心自起,可惜女子没有这样的暴力,而它还不是一个家庭中倾斜给男性那点粮食,平均分给女性就能够改变的。   韩盈能长的高于乡间的男性,是靠日日不断的蛋白质强堆出来,但它仍敌不过基因的强大,激素控制着女性的身体去囤积脂肪好用来孕育胎儿,而男人不负责需要孕育,吃进去的食物优先转化为肌肉,这使得范石只是蹭边角料,个头还是冲到了和她差不多的高度,肌肉更是比她还多上些许,更不要说最直观的现代的奥运比赛男女的数据,差距大的简直让人心凉。   个体缺失暴力、年幼、妊娠三层弱势下来,以人持强凌弱的本性,当然要可劲儿的欺负女人,而女人若是没有旁人出头,自己又没有足够的能力,那除了忍耐,没有别的好法子,因为不忍的结果,会死。   依靠个体暴力的时代,很难讲究什么公平,好在人是智慧动物,能够使用工具,等女人手中枪射出枪也能够轻松杀死人的时候,和平总会到来,至于现在,韩盈想试试能不能用这个案例来做些改变。   毕竟,只要能改变一点法律,她便能救助更多相同境遇的女子。   对着面前的老吏,韩盈继续问道:“这样的骗局,为何没有告官,而是在这儿互相殴打?”   “他们两家县里又没有什么人,告官岂不是上赶着给县里送钱?”   老吏连忙摇了摇头:“打架顶多是受点伤,进了县衙,那可是万钱起步,上不封顶了啊!”   韩盈看了眼冯康,后者轻咳了下掩饰尴尬,什么都没说,见对方不言语,她便直接开口道:   “婚姻乃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的人伦大事,判案不是我之所长,不过此等骗婚的情况,我遇到的次数实在是不少,我想将此事立案,写出卷宗带去长安,特使若不介意,今天就地休息一天,等我将此案记下来,如何?”   正常情况下来说,就没有这么急着回长安谢恩的,不过冯康手中的密旨让他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所以才没什么怨言,如今韩盈主动提休息一天再赶路,那他当然不会反驳。   “最多不过两日就能到达长安,昌亭侯若是愿意,那休息便是。”   老吏被冯康的一句昌亭侯惊得直接瞪大了眼睛,动都不会动了,韩盈没理会他,唤来燕武拿着印绶往县里跑了一趟,成功让县令带着狱掾等一众吏目跑过来,快速将此案从头到尾给理清楚,整体上和老吏说的一样,并没有其它不同,只是证人证言和证物更加齐全,至于怎么判——   满头大汗的县令表示他不会,还请韩盈裁决。   韩盈当然不会裁决,她只将这些收了下来,而后表示不日就会回来,不要对这两家做什么,其次,多注意严家女有没有怀孕。   县令满眼茫然,完全不知道韩盈想要干嘛,只能诚惶诚恐的将韩盈送走,而后和严家、任家两家人互相面面相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韩盈没工夫管他们的痴呆,第二日便正常启行,进入长安之后,冯康回去述职,而她本想给桑弘羊递拜贴拜见,没想到对方估量着时间,早就派人在那儿等着,一见韩盈到了,便将她邀请至府中。   下午,韩盈便见到了从宫中急忙回来的桑弘羊。   这效率,也是够快的。   两人如今的关系,也不需要讲什么礼节,互相说了感谢和恭喜之后,韩盈直接了当的将准备售卖的刺绣拿出来,表示希望可以由对方专营代售,并可以在其中收三成的利。   利不是利润,是指直接在销售价格上拿走三成,比分利润拿的更多,而这种行为,说白了就是两个字。   送钱,送大钱。   现代商业经营还有各种回扣呢,她能有这个亭侯之位除了靠自己的本事,更重要的还是桑弘羊这些年不断在汉武帝面前推销她,此等大恩不回报,那两人关系也就走到头了。   只是单回报钱吧,韩盈还真没那么多,宛安县吏的钱她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些,也就是一万多钱,还不够两个金饼,拿来送也太磕碜人了,未来汉武帝卖等同于二十爵中,第八档等级的武功爵还要三十一万钱呢,更不要说亭侯这样压根无价无市的存在,就算最后定夺的是汉武帝,论起来她也得送个百斤金子。   不过,这些钱她真没有,但就像她打算利用田蚡的理由相同,送价值不能恒定的刺绣就不一样了,瓷器都那么离谱,谁知道刺绣不能呢,用个一两年,别说一百金,翻个倍都能赚到,比一次性送金子更多,也能将两个人关系绑在同条船上。   而除了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长安这种权贵横行的地方,她经营这么暴利的生意也危险,还是由桑弘羊来合适,毕竟,他背后可是汉武帝啊。   很快看出韩盈这些心思的桑弘羊冷哼一声:   “你当真是好算计,连我都利用上了!”   这么多年,韩盈的脸皮早就修炼厚了,被桑弘羊指出来算计她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变化——说一句算什么,他没拒绝啊!   “我穷,手头本来就没钱,黄河一决堤生意全都停了,这日子是真要过不下去了,你就再多帮帮我吧。”   “啧。”   在韩盈的劝说下,桑弘羊‘勉为其难’的同意道:“行吧。”   有权势的情况下,想将足够珍稀的东西卖出天价是极为容易的事情,桑弘羊心里不由自主的盘算起来要怎么营销、炒作,以及得给汉武帝多少孝敬,最后自己能落得多少,边想,他边说道:   “刺绣之事不急,倒是你到长安之事,陛下已经知晓,他命你今天好好修整,明日进宫。”   闻言,韩盈一怔。   这也太快太急了吧?! 第257章 热情的陛下   这是一个以汉武帝意志行进的国度,尤其是在长安这个意志笼罩最强的地方,当他已经确定时间,那无论韩盈心里在想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她要做好准备,等待明日的进宫。   当下属总得有当下属的心态,桑弘羊提醒,韩盈便也不继续多谈,调整好心态,养精蓄税一晚,第二天便准备进宫。   汉武帝终究没有后世那么变态,半夜里就得起床准备,好在天亮前赶到宫门口等待,只需要按照过往正常的作息起来,和桑弘羊一起进宫便好。   而有特使冯康讲过的宫闱规矩,又有桑弘羊的提点,韩盈也不太担心会出错,两人一同进宫,隔着老远,韩盈便看到了那巍峨壮观的皇宫。   即便是没有钢筋混凝土,古人仍旧可以靠着庞大的基底,用土木砖石这种基础材料,将建筑垒到令人仰望的高度,而做为一朝之都,天子居所,更需要用壮丽来衬托其无比的威严。   诚然,韩盈所见的这些建筑材料并不华美,颜色和材质都远逊于后代,但当她身处其中,感受着抬头仍看不见全貌的人工建筑,便开始有些克制不住的心颤。   待进入宫廷内部,韩盈立刻收回了自己四处看的目光,尤其是不在做抬头的动作,尽量平视前方。   桑弘羊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将她引荐给黄门后便告别离开,韩盈跟着黄门继续前进,逐渐发觉身边执锐披坚的兵士越来越多了起来。   他们面孔刚毅,身形精悍,配备着的武器和兵甲在阳光下更显肃杀,人更是多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的令人心惊。   韩盈本不欲多看,只是随着她的走动,这些兵士目光似乎也开始缓缓移动,好像正时刻不发一言的注视着她,古怪的是,他们的表情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一种无形的压力,逐渐从韩盈心底升起。   人是集体动物,大多数人一但脱离集体,以个体的身份面对集体的时候,恐惧便会油然而生,就像很多人平时和好友怎么都行,班里上台演示个文档立马歇菜,这是本能在警告自身,对面人太多太危险,要躲避、逃离。   而当这种本能和社会等级融合在一起,其威力绝不会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就像是昔日于乡间勇猛,杀人不见血而秦舞阳,在随荆轲刺杀秦始皇时,便被压制的色变振恐,而当年刘邦称帝时,群臣礼,是叔孙通设计了一整套礼节,施行之后,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静’。   庞大的建筑、森严的规矩、严苛的礼仪,   而韩盈无疑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不至于被吓到振恐,但的确有些紧张,无法保持之前来时平和的心态,韩盈想了想,也没给自己做更多的心理暗示。   皇帝本就是要的这种效果,她既然不是无牵无挂的神棍,那最好不要让自己表示的太特立独行了些,对方拥有掌控她和她背后所有人身家性命的暴力,面对这样的存在,谨慎些也没什么坏事。   不然,她总有一种见识历史名人汉武帝的激动感——停!别想,游客瞻仰活着汉武帝心态搞不好会翻车的!   控制好自己维持在合适紧张范围内的韩盈,很快随着黄门走到了偏殿,这是汉武帝日常办公的地方,此刻周围什么人都没有,韩盈看黄门上前通报,内侍有条不紊的将信息传递进去,再将允许她进入的消息传递出来。   韩盈深吸一口气,抬腿登上了面前的台阶。   汉宫的建筑大到离谱,将人映衬的如同蝼蚁,韩盈放任自己将心态处于谦卑状态,走到殿内也不左右观看,更没有抬头去看汉武帝什么模样,朝着对方应该在的方位,极为自然的拜了下去:   “昌亭侯韩婴,参拜——”   刚参拜下去,韩盈便听到了有人极速走过来的脚步声,还未等她说完,那响声已经到了跟前,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快速走动时,衣摆挥舞而带起的气流,紧接着,她的手腕便被人握住,洪亮威严的声音紧跟着从耳边响起:   “先生大才,何必如此多礼!”   嗯嗯嗯?   这是什么情况?   如今‘先生’二字还没有贬值,是个男的就能被称呼为先生,而是真正德高望重、徒弟满门(最好还能有当高官)的才有资格被成为先生,她那里担得起这个称呼!   还有,能在这殿里如此肆意走动,随意称呼她的,除了汉武帝没别人了吧?没了吧?!   韩盈被这突然的状况弄的一时间什么反应都没了,正拜也不是、起也不是的时候,手腕上突然传来向前方拉扯的力量:   “先生大才,彻甚是心悦,今日得见先生,本就应奉为上宾,何必再如此多礼?还请随彻进殿!”   行吧,别拜了。   上宾不上宾的先别管,就对方这不放手的力道她是真的拽不过,更何况她也不敢拽,除了任由被汉武帝抓着继续往里面走,压根没别的选择。   趁着这点空当,韩盈微微抬头看了眼这位历史鼎鼎有名的皇帝。   对方只穿了一身红褐色的衣袍,没有绚丽繁琐绣花,也未曾戴天子才会用的冕冠,因为角度的缘故,韩盈看不到长相,倒是他的身高,竟足足高了自己半头,换算成现代的高度,绝对在一米八五以上。   果然,营养充足的情况下,古代的身高完全不会低于现代多少……   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很快走完,刘彻转过身,笑着道:   “还请先生入座。”   韩盈收回自己打量的眼神,低头避开汉武帝的视线,道:“臣不敢,臣不过是乡野小吏,如何担当的起先生之称?”   “朕这样称,你就担得起。”   转过身来的刘彻,本想强行将韩盈按到座位上,可刚才宽袍大袖遮着,对方又正再做下拜的动作,即便是知道她是女子,在对方的性特征也被模糊到极致的情况下,汉武帝下意识便用了握其手腕的方式,来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心里更是没有丝毫负担。   但此刻正面看着她,那女性的特征便无法掩盖,男女有别的思维立刻出现在刘彻行为习惯中,他背过去手,后退一步,直道:   “你坐就是了,别让朕说第二遍。”   韩盈敏锐的感觉到这里面有大坑,吴起吸脓的典故她还记得呢,上位者的屈尊纡贵,代表着他们要获得更大的利益,这坑她已经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她绝对不能再掉进去,即便是汉武帝已经将自称从彻换成了朕来表示威慑,她仍没有落座,而是再次拜道:   “臣惶恐。”   刘彻神情有些不悦,直接呵斥起来:“迂腐!”   声音中的不满很明显,但韩盈未曾起来,就这么无声的与对方僵持起来。   几个呼吸过后,刘彻突然说道:“罢了,你初次进宫,谨小慎微些也是清理,不称你为先生罢了,坐下吧。”   “多谢陛下。”   口中说谢,韩盈仍没有放松警惕,她在席上正坐,刚坐下去,便听到汉武帝温和的说道:   “之前看你治水疏中,有提国亡之论,极其奥妙,只是其中有不少未言之处,我欲闻此要之极,还请其尽心所言,莫要隐瞒。”   闻言,韩盈一瞬间心梗在了原地。   她就说!   怪不得汉武帝今天如此热情,这么的礼贤下士,原来是这里有个大坑等着她!   当初她拿国家灭亡来吓唬汉武帝,而能吓唬住皇帝的,必然是极为有用的干货,可以说是后世剖析封建社会运行的总结出来的规律,这样的智慧结晶,甚至比先贤治理国家的政论还要深刻。   正因为太深刻,韩盈写的时候便缩减模糊了许多。   只是真理就是真理,对于汉武帝这样的统治者来说,发觉其中的价值和她有所隐瞒一点儿也不奇怪。   麻烦的是,那些对封建社会从上到下剖析的太过于透彻,对皇帝也没有多少符合汉代的尊敬,甚至将权贵划分为阻碍社会进步的毒瘤,韩盈不介意往外解释一部分,毕竟她现在就是货与帝王家,问题是,在汉武帝面前,韩盈没有控场的能力,对方又擅长观人,真被他抓到了关键处问题起来,她除了沉默,没法回答,而对方又能清楚的看出来,她什么都知道!   更糟糕的是,殿里现在不止有她和汉武帝,还有那么多宫仆,以及执笔在侧的史官,今日殿中的事情,绝对会外传出去,那……   韩盈猛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她缓了缓心神,道:   “婴为女子,诚蒙陛下赏识,方有今日,怎敢隐瞒?只是一国亡因宛如乱麻,我如今也理不清全貌,只有两点能说上几分,一则,是福祸相依,既得了好处,便要承其之恶果,秦之政便是如此。”   说道此处,韩盈顿了顿,重新逐渐语言,继续道:   “商鞅之策终使始皇一统六国,却也使其难以调转方向,施加仁政,但若是将此视为秦亡之因,仍不全面,秦一统六国,各国语言、文字、度量衡、车辙各不相同,期间混乱无数,若不尽快将秦政推行至六国,则六国生乱,若尽快推行秦政,必将大量损耗秦吏,此便是为未来埋下隐患。”   刘彻看着面前的女子,从政途和人生阅历来说,她的年龄实在是年轻的过分,可即便她年龄更大些,四十多岁,给出这样的解答,仍能令人觉着惊艳。   韩盈说的内容,后人看起来当然不算什么,可就像是董仲舒提出来的建议一样,那些修明堂兴建太学也没什么稀奇的,可这么‘简单’的东西,就是没人给汉武帝说。   就像,昔日的贾谊名篇《过秦论》也不过只是讲了秦疲天下,不施仁政,以至于亡国的结果,并没有再进一步说秦朝军功利益集团已经扩大到了极致,没有另一个势力能够制衡,更没有说当时的局势,使得始皇无论如何选择,都会有导致六国旧势力再次反扑的隐患。   刘彻思索着这从未有过的角度,发觉韩盈所说的内容,带入汉国,也能分出不少好因随着时间转为恶果的现象,就像是高祖所封异性诸侯,同姓诸侯,又或者是之前的对匈奴政策……   脑海中飘过无数事例的他忍不住抚掌道:“妙哉,此与朕过往所听完全不同,此后如何?先…昌亭侯你快快讲来!” 第258章 人口陷阱   韩盈很清楚汉武帝会对这点感兴趣,她以秦政论述某项政策随着时间的变化,会从之前对当时局势的好转换为对现在局势的坏,既是说秦政,也可以指代如今的政治局势,算是为改制提供了支撑,对于迫切想要清理掉朝中旧臣、获得权力大权的他来说,不喜欢才怪。   只是这样的话题,继续深入下去又开始有危险,毕竟,往改制讨论,得罪权贵不说,推行改制的大头还是被儒家拿去,她才不会给对方趟雷呢,而往因时制宜改变国家政策的方向讨论,那范围广的没边,比如怎么判断需要改制、太子的教育,国家的发展……甚至还能继续回到国家灭亡上,她好不容易将话题偷偷调换,怎么会继续它?   所以,韩盈做出几分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说道:“以后便没有了。”   刘彻微微眉头一皱,却又很快舒开,他用很轻松的语调说道:“昌亭侯莫要诓我。”   无论汉武帝再怎么在她面前表现出多么平易近人的态度,韩盈心里都紧绷着君臣的那根底线,毕竟对方是自上而下,可以做亲民之态,但她这个身家性命受对方掌握的人,是自下而上的侍奉君主,真被这番姿态哄的放下警惕,掏心掏肺的什么都说了,那未来真的要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掏心’‘掏肺’。   只是不能多说,却也不能将对方当傻子糊弄,韩盈极为诚恳的说道:   “并非是诓骗陛下,而是臣并未通学秦史,也未曾接触过战事,完全不清楚后续如何,再以此来谈,便要惹人发笑了。”   似乎觉着自己解释的不够,韩盈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我行医出身,习惯以实例说服他人,如今官用度量已经固定,很少有人感受不同度尺使用起来的麻烦,不过也有一项与此物类似,如今市面上铜钱极多,英钱、三铢钱、铁钱、各种重量不一的杂钱使用起来极为麻烦,宛安商业发达,每天都有因钱种价值而产生的争执,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为此,我专设了十一个钱吏,每半月一次换算钱制,拒收部分杂钱,再用各种手段控制行商离去时所携带的铜钱,这才勉强使其安定下来。”   “而钱与度量看似无关,可度量关系各地粮食税收的标准,刚一统的秦国足足有六种不同度量,税收的标准不同不说,语言文字同样有所差异——”   韩盈突然用和汉武帝交谈完全不同的宛安方言说了一句‘陛下万安’,紧接着又用细君的蜀地方言、路上来时学到的两种音调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而后道:   “臣刚才说的是‘陛下万安’,语言隔个百里就会有极大的变化,即便派去会说雅言的官吏,要么听不懂,要么很快被当地人影响走调,仍是没办法交流,如今能用文字,可始皇一统时六国文字差异极大,也是不能用的状态,再想想当时六国车辆大小也不尽相同,运力极差,这些挤在一起亟待解决政务,臣想想就觉着头皮发麻——”   真正做过县令,对如今政务有了基础了解的韩盈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听着韩盈的解释,刘彻有些愠怒的情绪逐渐消散。   同为皇帝,刘彻很清楚那是多么恐怖的国务,别说韩盈要吓得打哆嗦,他都忍不住发怵,但需要面对这些的不是他,两三个呼吸间便从韩盈描绘的‘政务地狱’中挣出来,转而思索韩盈说的话。   明明都是在说一句话,却有四种完全不同的声调的‘陛下万安’还在耳边回响,刘彻也见过那些来自于它地带有浓重口音的臣子,也能理解其中的不便之处,而今听韩盈以身边这样的小事推及始皇一统天下时的困境,着实是个很新奇,却又能够让人充分理解的办法,只是——   刘彻很清楚她在避重就轻。   能写下治水疏这样文章的人,怎么可能只会推导出这么点东西?她肯定有更加深刻的,能够揭示国家运转的认识,只不过,她不想说出来罢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刘彻并没有生出多少愤怒,而是先思考韩盈不说,是为了能用这些利用他,还是因为这些内容更加危险,以至于会招来杀身之祸?   很明显,是后者。   好吧,韩盈谨小慎微的性格他也不是不知道,且先放过她这么一回吧。   反正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从韩盈口中得到想知道的内容。   这么想着,刘彻笑着道:   “过往也曾听闻以己度人,却未曾见你这般深刻,既然不知如何论及后续,那便不谈此点,你既说一,便应有二,这第二点,又是什么呢?”   总算是哄汉武帝松口,不在继续这点了!   听完的韩盈稍微松了半口气,她调整了一下,准备放出点干货。   “此点有些反常,臣将其称之为‘人口陷阱’,简单来说,一地的人口会翻倍的增长,但田地的数量却是固定的,即便有些荒地能够开垦出来做为耕田,可仍追不上人增长的数量,最终,这地方会出现很多没有饭吃的人。”   几千年来,整个封建古代都是在增长人口和消耗人口中反复轮回,只是相较于王朝更替这种惨烈情况,朝代稳定期中,大地主土地兼并和,和农人数量增加挤压本就不富裕田地造成的社会动荡,看起来就‘微小’了很多,很难被后人注意到。   可当韩盈身处其中之后,她便发觉那些挣扎活着的农人,其实真的没比王朝更替时好到哪里去。   轻叹一声,韩盈继续道:   “田地产出的粮食有限,人又超出了粮食所能养活的程度,那肯定会有一部分人会饿死,就像是臣之前提到的那样,人为了生存会无所不用其极,此地必然会爆发各种各样的贼寇与动乱,直至死掉的人数达到田地产出能够养活剩下人的程度,”   “这……”   刘彻可不觉着爆发动乱之后,人会只死到‘田地产出够养活剩下人’的程度,韩盈这话完全是美化无数倍的程度,真正的情况,是死三分之一,甚至是死一半乃至更多的人才有可能停下。   而且,这场动乱中,受害最多的,只会是普通的农人,那些田地阡陌的豪强有粮有奴仆还有兵器,安稳的他们怎么会放弃那么多突然无主的田地?   想到这儿,刘彻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   在这样的危机下,豪强的田地能够不断扩大,农人的数量反而是不断减少,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其庄园内拥有大量奴仆,武器,以及粮食储备的豪强,与那些享受食邑的诸侯还有什么区别?!   “过往朕以为,天下户口增加为利国之事,各地偶有动乱,也非农人过错,而是另有人逼迫,今日听昌亭侯提及此点,方觉此事严重。”   刘彻神色严肃起来,他认真问道:   “我见宛安上计薄中,这三年中人口数量增加甚多,却并未生乱,是你所献农畜书中的增产之法,解决了这样的矛盾么?”   “没有,陛下。”韩盈摇了摇头。   人终究是有惰性的,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尤其是之前还有一群人,在他面前忽悠某些制度和情况,就和天地一样不会产生变化,这更催生了他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的心态,可惜,这根本不可能。   “我只是通过提升粮食产量,缓解了宛安人口数量过多的矛盾,但人与田地的矛盾仍旧很紧张,大多家庭其实只能拥有三十来亩田地,勉强生存,等到下一代,必然要面对粮食严重不足的问题,毕竟,宛安如今养活的人口越多,他们生出、养活的孩子也就越多。”   说道这里,韩盈停顿了下,又道:“农户之家,若无人奉养,老时很难生存,而幼子又极易夭折,大多数农家很容易多生几个,好保证最后能养活两到三个孩子,若只是一男一女还好说,男娶妻女嫁人,田地还能再稳定的传一代,可若是两男,田地无论怎么分都会有人只能维持活着,另一个也难以娶妻,而若是三个孩子——”   韩盈不再继续说了。   刘彻心情开始沉重起来。   他听得懂韩盈的意思,哪怕是宛安这样治理优越的地方,不过二十年之后,也会生出极大的动乱!   人口数量……   过往,刘彻一直觉着人口越多,自己能收上来的赋税也越多,驱使的士兵也会越多,可谁能想到,反而会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呢?   一但超过某个数值,他们便会从对国有利的正资产,瞬间转化为于国家无益的状态,严重时还会影响它地,简直是十足的负资产。   可再是负资产,刘彻也还是要重视他们。   毕竟权贵官吏豪族大商人无论哪个都不会认真缴税,国家运行的税收主要来源于农人,若不能保证他们的数量,那……   “将豪族兼并的部分土地分出来与他们耕种,也是只能缓解一时么?”   看着韩盈,刘彻突然开口问了起来。   韩盈点了点头,答道:“是。”   “开垦国内荒地呢?”   “仍是。”   “向外攻伐,迁民外出呢?”   “还是,不过,若是一开始每户能有百亩之田,那或许有可能缓两三代。”   “为何是有可能?”   “粮食够了,养活的孩子肯定会更多,哪怕农人正常生育,一代四五个孩子下来,和只有三十亩地也差不了多少。”   刘彻:……   不是,他们就不能不生这么多吗?!   话虽这么说,刘彻也能明白这些人为何会有这样的选择。   农人只能靠孩子养老,这就代表他们会有很大的生育需求,而迁民出去,给他们的可不一定是正好的田地,开垦需要劳力,家里的事情也需要人干,马、牛这些牲畜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买得起的,但孩子生起来就很容易,养到五六岁就能分担家里的压力,这么划算的事情,怎么不做呢?   掐死脑海中简单粗暴的直接下令,让农户只能生育三个孩子的想法,刘彻看向韩盈:   “你既然提及此患,想必是有解决之法了?”   “陛下可能要失望了。”   韩盈少有了摊了摊手,她道:“人口增长与耕地稀少之事极为复杂,涉及方面太多不说,还时刻在发生变化,故此,我所有的办法,都仍只是缓解,而不是解决。” 第259章 请任女官   刘彻终于明白韩盈为什么会不往外说实话了。   这么难听的话,谁愿意听啊!   无论是清静无为的黄老,还是推崇仁德的儒说,推崇他们的人从不会讨论这样的问题,而是谈三皇五帝,上古圣王,说君主如何守德,治下如何安然有序,只要他努力效仿,同样也能统治稳定,国祚绵长,谁不会喜欢这样的学说?   可韩盈单拎出来一个人口增长,就将皇帝希望的长长久久全部拍碎。   想国祚长久?做梦吧!能稳定个三十年就已经很不错了,五十年整个国度就要出大毛病,不调整国家肯定要走下坡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亡国啦~   这么说吧,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谁当皇帝谁知道内政是什么样子,别说刘彻,文帝时期失地的农人,就已经多到他下召询问群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当然,也没人给他说实话,从这方面来说,韩盈也是很有胆子了,问题是——   你指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结果还不给完全解决的办法,这算什么事儿?   世上哪个上司对待只提问题不给解决办法的下属,都不会有好脸色的,放在脾气暴躁的先帝手里,说不定早就开始掀棋盘了!   “朕信你无长久解决之法。”   人的本性是个极为有意思的东西,它其实每时每刻都想要偷懒,试图用最简单好用且长久的办法,去解决面前所有的难题,好让自己不再动脑子思考。而且,这种本性藏在潜意识中,很难被主人发觉,刘彻当然也不例外,有一瞬间,他下意识感觉着韩盈这是在故意挑事。   怎么别人提治国的时候没这么多事儿,你就有了,还没有像他们那样的解决办法!   好在,理智带来的思考,和过往执政的惊艳,都提醒着刘彻这才是现实,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就是那个面临巨大人地矛盾的皇帝。   “照着农畜书中去做,能先缓解如今十五年没有忧虑,已经是很不错的政策了,只是朕怎么觉着,以你所提的人口陷阱来看,等十五年后这些人无地可分的矛盾爆发起来,要比如今更强,也更……危险呢?”   西汉出现各种灾荒人祸的时候,大多只会是群盗四起,也就是各种小规模的劫匪团伙,很难出现唐宋往后一旦有个大点的灾祸,那就几l千几l万人的起义的情况,没想到,她只是一提人地矛盾,汉武帝这么快就能想到这点。   韩盈心下感慨,面上则赞同的点了点头,她道:“正是,以宛安县举例,之前只能维持一万户的人口,其中大约有一两千人吃不上饭,而如今宛安能有一万三千多户,不节制生育,那下一代定然能多出四五千的人无粮可食,仅从人数上来说,后者的破坏力……”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刘彻就已经明白,他深深的看了韩盈一眼,忍不住说道:   “这可真是你说的好坏相依!”   韩盈决定将这句话当成夸奖,都享受那么多农人交赋税征收徭役了,总不能吃干抹净回过头,再来指责说未来人这么多引发动乱是她的错。   “臣一直觉着,治政,不过是在一个影响国家发展、存续的问题出来之前,合理的预防它,而在出来之后,运用各种办法解决它,只是相较于星辰、天地这些仿佛永恒不变的存在,亦或者六畜这些被人驱使的牲口来说,会生老病死、会思考、走跳、有七情六欲的人定然会产生源源不断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还不会孤立存在。”   韩盈终于抬头看向了汉武帝,她道:   “宛安的情况特殊,不能推及它地,尚书有云,三年丰,三年欠。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不是每年一户人家都有足够的粮食养育孩子,再加上疾病、徭役,战乱,以及女子生育带来的死亡,人地矛盾并不会像我说的那样,来临的那么快,可流离失所的民众从未断绝……陛下,只要豪强一直在兼并土地,那就算再来十本农畜书,让一亩地产出十石的粮食,仍不会有什么作用。”   相隔久远,后世计算西汉人口数时,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范围,从西汉建国到汉武帝登基足足六十年的时间,人口数量增长了一倍左右,而韩盈从山阳郡中查阅户籍的时候,发觉并没有这么多,也就是增长零点六、七的样子,考虑还会有一部分人隐瞒奴隶数量,那人口增长其实是能够达到零点八乃至更多。   而在人口增长的同时,田地的数量也在增加,将人口数平均,以二十年为分界线,那按照记载在册的田地产出,养活这些人简直是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多养活两三成的人口,但现实是,大量的平民轻易破产,不是沦为奴隶、盗贼,就是死亡。   人地矛盾尖锐的背后,最大的帮凶,是那些不断兼并土地的大地主,韩盈不喜欢儒家,也不想被对方摘去最大的果子,但在人口兼并的问题上,她必须摒弃情感的影响,从政治角度思考,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去对抗大地主们。   “朕还以为你不会提它了。”   听韩盈终于说道土地兼并的刘彻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   “你之性格过于谨慎,只是有些时候,却又异常大胆,你可知提及此点的后果?”   韩盈当然知道,不就是被听到这话的部分大地主视为敌人,产生对她的警惕和排斥呗,只不过更严重过激的行为也不会太有,毕竟大地主之间又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刀没落到自己身上,那就不会对她下什么重手,除非她主动提让大地主利益受损的政策,汉武帝又想要她去实施,这才有可能迎来杀身之祸。   不过,限制的政策董仲舒已经提了,她没必要再提一遍给自己揽要命的活计,而让她实施这样的政策吧,汉武帝肯定是舍不得的,放任这么一个治国的商业人才干酷吏的活,等最后得罪人压不住了杀了她也太亏了。   心里有这竿秤的韩盈也没和汉武帝实说,她只是叹息道:   “若无国,何谈有家?臣胆小如鼠,却也知有些事情,知道它不能做,但又必须去做,只是臣更绝望的,是世间人的贪欲永无止境,无数人拼了命的想要发达,贵人既想要自己不会跌落,再得更多的权势富贵,还想要子孙后代也能延续这些,于是会拼命的打压向上爬的人,掠夺农人的土地积累财富——”   “如此往复,食肉者只会越来越多,农人越来越少,而国家能收上来的田税也只会更低,待到天子无力供养军队,那不是外敌入侵,便是内乱四起,乃真正的国将亡矣!”   乱世是刘邦李世民朱元璋这些大佬波澜壮阔,荣登顶峰的人生,但对于韩盈和她的身边人来说,只会是永不停止的兵祸和源源不断的死人,是绝不想面对的地狱,正因为从骨子里拒绝,韩盈说的异常诚恳:   “限制豪族侵占农人土地,遏制官吏对农人盘剥,减少些苛捐杂税,其实不需要太多,只要给农人一点活路,国家便能够稳定,国家安稳,臣才能一直坐稳这昌亭侯,而不是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啊!”   “只恨天下人不如君有此明理!”   这样的话,刘彻别提有多爱听了,他刚想和对方执手相望表演个君臣情深,可一看对方模样,男女有别四个字便立刻浮现在脑海,只能无奈的将手放下,极为遗憾的说道:   “若世间之人都如君这般,不,哪怕只有三成……一成,这天下也应是太平盛世了!”   韩盈挺不想这时候给人泼冷水的,可惜不泼还不行,她摇了摇头道:   “人之贪欲,其实也是一步步滋生,从寻求温饱,穿衣住屋,等这一切都全了,便想着娇妻美妾,子嗣成群,再求田地成群,出入有马,仆人服侍……单人的衣食住行尚且算不上多耗费,可一旦有了妻妾子嗣,生养七八个乃至更多的孩子也不成问题,这么多子嗣,怎么不会逼着人对权势和财富的需求翻倍增长呢?”   面对人性,即便是刘彻也会有极强的无能为力感,尤其是韩盈传递的负面情绪太强,又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更加让人烦躁起来。   他忍不住站起身从殿内踱步,韩盈的每句话都是实话,男人有了权力和财富,除了娶妻,怎么不会有妾室,有女奴呢?一个女人生的孩子有限,可三个,四个可就不是了,而那么多的孩子,总不能当做奴隶养着,他们要吃饭,要穿衣,还要识字……对财富的需求如此急迫,而官吏豪族欺压农人又是那么的容易,上哪儿让他们克制住不动手?!   想到这儿,刘彻猛的一甩袍袖:“这天下难道就找不出贪欲不重的人了吗!”   “贪欲源于本性,兼之外界催发,环境逼迫,想要完全杜绝,即便是臣也未曾见过。”   韩盈已经听出来了刘彻声音中的愤怒,回答的更加小心起来:   “衣食住行为人需之根本,必须满足,其次是减贪、杜贿,不然在所有人都贪贿的环境中,不贪贿的人是活不下去的,除此之外,移风易俗,提拔清廉正直的官员也是不错的办法,只是这些政策施行起来极为困难,往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开头勉强有些效果,过上一段时间便会没人在意,毕竟,官吏豪族那么多,很难做到时时刻刻的约束,除非……用一些天生就带着枷锁,不敢轻举妄动人做官吏。”   “喔?”   听到此话的刘彻心神一动,他反而不急起来,看着韩盈,极为缓慢的问道:   “朕不知,这世上还有天生带着生不出贪欲枷锁的人?”   “这世上哪有没有贪欲的人呢?不过是比如今好了一些罢了。”   提出要求的那刻,目的也就无从隐藏,韩盈也没慌乱,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道:   “臣今年大约十七八岁,此事一忙,恐怕又得四五年没个空闲,待安定下来,算最小,也得是二十一岁,等我找好愿意入赘的男子成婚,等生下孩子就得二十三岁啦,我是医者,知道女子若是不想伤身,那至少要间隔两年才能再次生育。”   “算陛下体恤,天下安泰,我无事所做,又运气极好,孩子都安稳长大,那此生也就是只生养两个可以依靠的孩子,陛下,您说似我等这般的女子,就这两个孩子,岂敢去贪?甚至就算是贪了,又能贪多少呢?”   好一个新奇的角度!即便明白韩盈是为了给自己和身后的女子争夺官职刘彻仍是被这个理由说的有了几l分心动。   比起来男人更难约束的现状女人先天性的劣势使得她们一旦踏足官场便不得不开始衡量生育和官职的孰重孰轻而在生育赌命的现状哪个女人会为了生育放弃官职?   如此一来一生只生育两三个孩子最后能有一两个活到大那就要谢天谢地了!   刘彻没有先纠结女人当官的压力和韩盈的目的在韩盈点出孩子数量的时候他敏锐的察觉到这能够极为温和的减少食利阶层数量并给底层人才留出新的上升空间   甚至可以运用于农人身上用来限制农人无序扩张的数量。   人才能够流通农人维持稳定方能够保证国家安稳只是这代价……   韩盈看着汉武帝陷入了犹豫中。   犹豫而不是立刻否决。   韩盈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她想过很多在如今的社会中生育对女性就是极大的劣势即便是女性掌握主权也还是有死亡风险和产后后遗症等着更不要说还有母性一部分生育后的女人在激素的控制下为其摇旗呐喊而男人更是会疯狂吹捧它因为这样更好用孩子拿捏女人。   人性如此韩盈无力改变但劣势不一定会永远都是劣势太监在正常环境下备受鄙夷甚至不被视为人但他们却可以凭此侍奉皇帝甚至能权侵朝野宋朝三纲五常的约束下反而有一部分宫内的女官能替皇帝撰写‘内批’而今她为何不用这样的弱势来转化为优势向皇帝来博取机会呢?   刘彻迟疑了很长时间还是下不了决定这根本不是任用女人那么简单而是整个社会制度都在变看着韩盈紧张的模样他突然问道:   “若女子子嗣皆死难免偏激行事。”   “男子也有无子之人过继再养便是。”   韩盈轻松反驳了这点不过对相信会有死后世界的古人来讲有后人祭拜也很重要的事情别说女人被葬入祖坟忽悠瘸了男人更多的是她想了想又道:   “不过世上女子大多如无根之浮萍陛下若是愿意臣想请您特许个恩典允二千石中无子嗣者死后能随藏帝陵此外在与各郡设英灵庙二千石以下有大功者可葬之庙中享郡之祭祀。”   又是一个收拢人心的好办法。   学到这点的汉武帝不动声色的记了下来他又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只能道:   “此事朕已记下你先退下吧。” 第260章 有人相邀   韩盈心情平静的回了府。   汉武帝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很正常,虽然都是提出政策,但她和董仲舒不一样,对方代表的阶层本就有着性别优势和一定的社会地位,而礼法的思想更是从周时传递到了西汉,人才储备多的离谱,启用压力极小,而女性在这方面落后的太多,启用起来难度简直是翻了成百上千倍,付出太多,回报也不直观,任谁都得犹豫要不要进行这样的投资。   不过,韩盈还是有信心能说服汉武帝的。   除了之前那些理由外,她的信心还来源于一点,如果将人分为三六九等,那对于皇和帝权贵这些在一二级别的上等人来说,他们是不介意身为十、九等的下等人,晋升为八、七、六级别的中等人,甚至可以说,他们会极为鼓励这种现象。   秦汉的二十军功爵、唐往后的科举、现代的高考,其实都说明了这点。   华夏这片土地上的人口实在是太多,即便再不把底层的农人当回事儿,面对户册上的数字,再想想什么人亡的秦、什么人建的国,这群天龙人,终究是知道底层人能掀起来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而给予底层人一定的安抚、让其有上升的希望,能够忍耐国家的剥削,再将其中的领导人才吸纳进统治队伍中来保持国家安稳,更好的运用基层的力量,对天龙人来说是有利无害的举动。   当然,天龙人允许底层人跻身中等,却绝不会允许中等人接近他们,有机会挑战他们的位置。   在这点特殊的情况下,韩盈所代表的底层女性反而有了新的优势,起步太低,需要给予的职位毫不起眼,若是正常的在文官系统内晋升,那她们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对权贵造成威胁。   说白了,这就是古代意义上的‘中产阶级’,上升空间小还容易跌落,连鸡肋都算不上,放别人肯定不稀罕,可底层女人连个人身自主权都没有的时代,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很大的提升了。   反而是儒家,他们在夺取权势上凶猛而又快速,有他们做对比,韩盈她们看起来更加顺眼一些,用女人来挤掉些儒生的职位,减少对他们的地位的挑战,岂不美哉?   至于这样会不会引发儒家的不满和攻击……她不安分的守在儒家提出的三纲秩序中已经让对方不满了,在多点儿敌意也没关系。   就是相较于儒家明显的敌对,看似温和可以做为帮手的权贵高官乃至汉武帝本身,仍都不能投入太多的信任。   毕竟,他们都是父权的代言人,只不过前个没什么资产,所以看起来吃的更狠,后者富的流油,愿意从指缝里露出一点出来,真到了动他们利益的时候,打压起来不会比儒家弱。该有的警惕还得有,而儒家也并非永久敌对的对象,需要的时候也能一起对抗天龙人,总之,政治关系向来是复杂多变的,根据需求调整就好。   韩盈心情放松,刘彻则处于极为纠结的状态,他倒是知道对方在有机会的时候,肯定会给她手下的女医要名分,但没想到会从人口陷阱和限制官吏贪污的角度来说,甚至希望将女官吏扩大到整个官僚范围,这不是他点头底下就通过的事情。   不能推行的政策,必然要损害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刘彻绝不会为其担这么大的风险,他必须要在此事成功面很大且收获够高的情况下,再给予韩盈支持。   这使得刘彻开始逐字逐句的挑韩盈的毛病,女人生育少,受限于身体和子嗣的桎梏不敢多欺压农人,可反过来说,岂不是别人拿捏她也很容易?女人也容易耽于情爱,谁知道她会不会为了男人而更加变本加厉?此外,女子真的会如韩盈说的那样会只生两三个孩子?为何他见到的不是这样?还有,任用女性真的能起到安稳国家的作用吗?   一个又一个的现实问题让刘彻更加迟疑,只是这种事情问男人没用,他第二天又将韩盈拉了过来,将疑问全抛给了对方。   听完这一系列问题的韩盈:……   怎么说呢,简直就是女性刻板印象大全。   不过考虑汉武帝的身处的环境,那韩盈得说一句他挺进步的了,至少没直接用牝鸡司晨不吉利的理由否定,更没有质疑女人的执政能力,甚至他有这些疑问,本身就是在考虑任用女人的风险,潜台词就是他想用的意思。   鉴于此点,韩盈没有刺激对方的男性自尊心,只解释了,男女之间都有傻叉,女人多耽于情爱不是天生,是社会没给她生存空间,只能依靠男人,才看起来那么耽于情爱,而女人并不一定喜欢生育,不过是在夫家除了生孩子没别的价值,所以才不断的生,而后,她又稍微说了些许不太让人太恶心,诸如骨裂之类的生育后遗症。   西汉还没有到谈性色变的地步,但由于医术的不发达和女性地位偏低的缘故,男人很难了解到女人生育后遗症有多严重,更不要说皇帝,听完的刘彻沉默片刻,第一句话问的便是:   “昌亭侯可否放弃生育,过继兄弟子嗣?”   韩盈立刻拒绝道:“臣不愿。”   “女子生育死亡几率在百分之一,你怎么敢赌你不是那百分之一?”   知晓生产死亡率和后遗症的刘彻,在韩盈拒绝后不免生出了几分急躁的情绪,别的女医没什么重要的,但韩盈不一样,才华能力太高,他完全不能接受对方因为生育而死,只是强行的劝说的确会引发对方的反感,刘彻放缓了语气,徐徐诱之:   “你想实现自己的抱负,总得活着才好,若是因此而死,就算是朕想,那些女医也很难撑住,反正都是父母的血脉,你过继个孩子,既免除了生育之危,又不会伤害身体,还有人奉养,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但那孩子不是我的血脉。”   韩盈没有多么强烈的生育意愿,最后不生也没什么,但她愿不愿意生和能不能生是两码事儿,自梳女在明清时期算的上进步,可本质上不过是女人没有被夫家吃,而是被父家兄弟子侄吃掉的结局,只不过比起来在夫家因生育而死,被典被卖的风险,父家虽然会掠夺走老时的血汗钱,但年轻时好歹也能自由快活一段时间,可如今她有自主的权力,凭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结局?   是,她个人有能力让老年不会这么惨,但她本身就是示范,后面跟着她走的女人很难说不会哄着逼着‘被自愿’这么做,容易被他人拿捏不说,那到头来仍实是父权的圈套里,和当家做主的寡妇,偶尔出现管理全家的守灶女有什么区别!   韩盈坚定的说道:“女子难产,多是因为生育过早,气血不足,骨盆未开,生育次数过多之故,如我这般健壮的,风险并没有那么高,再者,这世上意外而死的人从未少过,受伤感染的风险丝毫不比生育低,人生中受伤的次数比生育多多了,也不见得人都死,没必要因此废食。”   说道这份上,刘彻也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韩盈毕竟做的是臣子,不是奴仆,没办法强压,只能继续问道:   “那生育期间影响的工作怎么办?女子从孕育到产子修养后可是有一年的时间。”   这个问题韩盈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孕七个月后,每五天休息两日,至预产期十五日前暂停工作待产,产后休息一月述职,再顺延一月每五日休两天后恢复正常,若是遇到难产,那再多加半个月的假期。”   汉代官员的假日,大多不是给人拿来休息,而是用来办事情的,比如休沐,就是给一天拿来洗澡,节日也就五个,用来祭拜祖先,病假普通吏目要用平日的休沐来抵,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可以多休息一些时间,但超过三个月就要免除职务,除非皇帝恩赐留职带薪。   简而言之,在如今卷到飞起的情况下,后世长达九十八天的假期想都不要想,前后能挤出来两个多月休息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这不只是产妇休息能不能跟得上的问题,而是时间再久点,旁人就得用这点攻击女性不适宜工作了。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比现代好的一点,便是工作变动极低,两三次产假也不算多么昂贵的用人成本,不会出现企业以用工成本不足拒绝女人入职的情况,所以刘彻压根不需要思索休息这些时间的负担,而是询问韩盈女吏的能不能承担:   “不过两个多月,产妇能休息过来?”   “若为健妇,生育时已过二十,又不奔波劳累,与人拼杀,亦或者哺育婴孩,那工作已无问题了。”   工作没问题,身体上就不一定恢复全了,但现代私企女性生育后也拖不了多久,更不用说古代了,带伤工作也是没法,当小吏的工作总比做农妇和吏妇轻松,后者的体力活几乎是从早排到晚,更底层点儿的妇人有些连月子都做不得!   不过,身体太虚,返回后提不起精力的,也不太适合这份工作,韩盈补充道:   “选女为吏除识字外,还可再加个体测,用以选取体能优越的健硕妇人,此外,一开始招录暂且不限,往后女子为官吏不满二十者,不可有孕,违者除官,妻、婿皆罚两年城旦舂。”   后世有个很诡异的现象,那就是某个男人蠢烂到极致,偏偏他也能有女朋友or老婆,心甘情愿的跟着吃苦受罪还当出气包,别说让女人疑惑,正常男人都看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而在韩盈看来,这种情况也不奇怪,无论男女,人的智商总是有高低分布的,除了一部分女人被家庭男人洗脑过度,更大的可能就是这种女人真的……蠢,什么锅配什么盖,尊重祝福锁死就好。   不过蠢人在感情上还只祸害自己,放在社会职场上,那破坏力可就太强了,糟糕的是有些蠢正常情况下是看不出来的,人家智力正常,工作也没问题,但就是能做的出来找飞刀做手术后举报飞刀医生,找老师补课后举报老师,入职公司立马就怀孕等一系列肥了自己,堵死旁人后路还坑死自己的事情。   现代社会福利还够,勉强撑的起这种钻空子,而在女性踏入官场起步阶段,压根撑不起这么干,必须有狠罚震慑住想干的人。   至于体测标准嘛,可以稍微高一点,毕竟岗位就那点儿,现在的妇人又没有裹脚还天天劳作,足够健壮的妇人肯定挑的出来,还能起个对民间引导的作用。   刘彻也没多想,只是觉着这样一来能选出来的女子,的确能够为官为吏,而且人也不会太多,正好合了他的心意,随即又商议什么样子的岗位比较适合她们。   在这方面,韩盈也没想着一口气吃成胖子,只是推荐了诸如文书、市吏,狱卒,仵作之类文职,且与现在女性能力较为相关的职位。   其实她来的时候,也没想着直接要将女官合法化,能将医属定好就行,没想到如今能进一步,那肯定先搂一杆子再说,倒是汉武帝还是不表态,又开始追问这样到底有没有效果以及扯到了之前提到的亡国论,以至于韩盈提出了实验区的概念,还得再掏出来点干货说一说为什么国家需要一个声音,但是不能只有一个声音,以及儒家和道家还有她推动女性为官、商业经济的局限性之类的分析。   这一讲,就是连讲五天。   当然,汉武帝也不是每天都有空闲,他还有朝政处理,所以韩盈都是下午去,大约两个多时辰天开始转黑后,无论讲没讲完都要离开,讲的时候有侍从史官在场,丝毫不给外界传谣言的可能。   谣言没传起来,可谈话的内容就瞒不住了,随着时间的推及,一些权力足够、消息灵通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听到了提炼后的内容。   丞相府内,将这些时日韩盈所提议皇帝内容一一讲出的属下对着田蚡询问道:   “田公,此事您怎么看?”   田蚡瞄了眼属下,随意道:“不过是山阳郡内多几个女吏的事情,有什么可看的?”   属下愣了愣,没想到田蚡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连忙说道:“可您才是百官之首,她越过您行事,分明是僭越啊。”   “我管的是百官,不是百吏,再者说,她不过是谏言,又未曾实施,算什么僭越?”   田蚡抬头看向眼面前的属下:“不就是任用几个女吏,你慌什么?”   这哪里是慌什么,分明是问他为什么想将上司当枪使!   属下额头生出几滴冷汗:“属下只是觉着,女子为吏,与礼法不和……”   “且她今日为吏,后日便能为官,到时候便能将你取而代之了,对吧?”田蚡冷哼一声:   “出息,那韩婴看不上你的位置!实验区怎么都得试个十来年,旁的女子进不来这丞相府,安稳坐好你的长吏就是了!”   虽然被拆穿了小心思,但下属绝对不会承认,他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赔笑道:“属下担心田公,毕竟这韩婴还说要限制田地买卖,查官吏受贿之事,这……”   “我为天子之舅,何人胆敢查我?至于韩婴……哈。”说着,田蚡不由得扫了一眼桌上的刺绣屏风。   它不大,也就是一尺三寸高,其作用是摆在安几上遮挡光线,以及防止他人窥探正在书写什么东西,这并不是一件必须的用品,但上面所绣蓝色蝴蝶在光下微微闪烁着鳞光,美的着实不似凡间之物,摆这儿,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此女乖觉,颇通官场之道,绝不会对他造成威胁,还不如头疼让他恶心的窦婴呢。   田蚡自信的摆了摆手,拦住了下属想说的话:“退下吧。”   陛下就算是严查贪官污吏,限制兼并田地,那也不会查到他头上,毕竟,太后尚在的外戚,总归和陛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他这点享受比起来前人又算的了什么?再者,等他斗倒窦婴,有的是田地和财物拿来取用!   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在汉武帝的纵容下,田蚡越发的不把他人放在眼里,更不要说韩盈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了。   而相较于田蚡的不在意,有人则极为重视。   太学   董仲舒将手中的文章放下,神色凝重道:   “我应邀韩婴论道耶!” 第261章 实用主义   董仲舒请帖派送到桑弘羊家中的时候,韩盈刚从大理处回来。   西汉法律部门办公的地方又称大理,关于严氏女的案子她一直记得,只是之前找不到合适的时间,这两天汉武帝不继续找她,有空的韩盈赶紧把案子提交到了大理。   如今别说十三四岁的少女,有父母的男人法理上也没有人身权,年轻的儿女都不过是父母手中的奴隶,这种情况下韩盈压根没从违背妇女意愿上提,而是顺着现在的逻辑表示:   两家联姻,本为结秦晋之好,一为女子择娶佳偶,二为姻亲互帮互助,而此男腿瘸脸麻,又无能为,如何赡养妻儿老小?若非诈骗隐瞒,其父母定不会允婚嫁女。   故此,男方一家的行为,无疑是严重破坏了婚姻的礼法,不仅无德,还会导致其他父母嫁女更加谨慎,有极大可能继续抬高聘价格来减少损失,如今娶妻对正常男方家庭已经难以承受了,再这样下去,那更没得婚结,必须要严厉打击这样的骗婚对象!   虽然从法律规定日常的偏向来看,家庭中未成年的孩子和结了婚的女子其实和奴隶差不了多少,但前者的逻辑出发在‘孝’,上下都是如此,户籍上也没有更改身份,那大家都是良民,结婚再有金钱的往来,儿媳也是‘民’的范畴,不是交易奴隶,夫家也没有什么钱货两屹之说,父家仍有插手的资格,只要愿意且有实力,那完全可以争抢回来自己的女儿。   再加上如今不重女子贞洁,婚姻作废并不算什么难事,律吏对此也没什么异议,真正需要吵的,是男方一家这样的行为,应该受到什么样子的惩罚,量刑是深是浅?   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就多了,如果罚钱罚少了,男方下次还敢,罚的重了,家破人亡的也不至于,必须得商议个合理的分界线出现,而且,女方这边的损失也需要弥补,少了他们亏,多了会不会产生对男方家的诬告?   汉国最高的法律裁决机构,不知道有多少熟知法律条文的大佬。韩盈便没有参与进去演笑话,只是做为附录提交了两条来自宛安的经验。   一个是婚姻既然是结两姓之好,上启宗庙,那在问名的过程中,互相交换身份姓名容貌等特征,两份签字画押,奉于先祖面前卜算吉凶,最好再给官媒处提交一份,回头不对便可拿它对峙。   再者,关于这种结婚后才发现人不对,再作废婚姻的,女方有一定怀孕和死亡的可能,这对父家是极大的损失,需要因此加重对男方家庭的惩罚,而父有天瑕生出来的孩子,也很有可能天生带有残疾,再加上男方一家目的就是骗婚生子,为了制止他们获利,直接溺死。   也就是欺负古代没有更好的避孕药物以及流产技术,不然嫁人的少女压根不会怀孕,怀孕了也不用承担孕产期死亡的风险,藕断丝连的对女方一家不知道带来多大麻烦,断干净最好。   至于溺婴对母亲带来的伤害,韩盈觉着长痛不如短痛,总比女子在激素的作用下,对孩子真有了感情,以至于被男方拿捏在手里一辈子不得脱身的好。   而溺婴这点放在现代过于挑战人的认知,西汉还真没人觉着激进,毕竟这是一人犯罪牵连全家老小,父母溺死残疾婴儿也不算犯法的时代,再往后走个上千年,思维同样也差不多,成书于明朝的西游记中,百花羞公主被黄袍怪劫持生下两个孩子,最后也是被猪八戒沙僧摔死,好让公主再择佳偶。   故此,律吏对这点毫无意义,倒是对前面女子有孕如何加以惩罚上产生了争执,毕竟这种‘追加惩罚’以往还真未有过,他们还得在商讨一下执行的可行性和量刑。   两个量刑和执法难度问题,使得短时间内根本争议不出来结果,韩盈暂时无事可做,自然要过去听一听,她是亭侯,身份上高过二千石以上的官吏,过去虽说参与不了什么事情吧,旁听一下,又或者揪住个小吏唠嗑也是没问题的。   干大事者,第一得扛得住压力,二是脸皮要厚,大理部门极多,不仅负责汇集全国的断案进行审判、还有专门的牢狱诏狱,专门审理犯罪的大臣,以及修订律法等等,事多,人也多,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忙碌自己事情的时候,旁人进去会有极强的分界感,格格不入,根本不愿意久待。   韩盈不仅待住了,还是以女性的身份在大理内部和人唠嗑,一开始不知道多少人过来看热闹,询问她可会看相,颇有种看猴的心态,韩盈也不恼,旁人当她是猴看,她又何常不把这些人当猴看,没说自己会看相,倒是露了手魔术哄着人玩,随后还说起来医术,看心情给人看个诊。   她这般‘瞎胡闹’,九卿的延尉肯定不会出来见她,也就是第一次来的时候奏谳掾(负责审判案件的主官)见了韩盈一面,之后都是些小吏老吏过来应付。   应付也无所谓,韩盈的目标就是过来刷一刷存在感,让人先习惯她这个女人也能进入国家机关,没事儿的时候不把脸刷熟互相留个印象,那等回头汉武帝把事儿给到她头上,那既卡人又卡事儿,别提多难办了。   可惜其它部门找不到什么理由过去刷刷脸……正当韩盈遗憾的时候,桑弘羊拿着封请帖和符节急匆匆走了过来:   “韩婴你可真是个大忙人,今日总算被我给逮到了!”   韩盈停下了脚步,她抬头向桑弘羊看去,问道:“找我有要事?”   “自然。”桑弘羊快步追了上来,他微微抬头,示意韩盈继续往亭内走,边走边说道:   “那刺绣当真是精美,长安权贵甚为喜欢,正因如此,我得慢慢售卖,除送于太后,陛下、丞相处外,如今只售出七件,合计四十三万钱,你现在需要粮食,我与人调换,从较近的汝阴、淮阴,灵壁等地给你兑了八千石的粮出来,如今已经派人出发去筹备,诺,这是信物,契书在房间内,你一并拿着。”   韩盈脸上顿时多了不少惊喜。   汉代的国家级别舆图她没资格看,虽说有后世地图在手,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分不清各个郡城在什么地方,好在之前商人之间互通有无,将自己用性命摸索出来的经验分享出来了一部分,总算是让她知道桑弘羊说的这几l个郡在那儿离山阳郡有多远,她从心底快速算了算,道:   “这几l郡都与山阳郡较近,大约……能运过来四千多石粮了!”   其实这些粮食算不上太多,好在是夏天,有点主粮混上野菜,也差不多够半个县的平民熬一月,而韩盈也没光指望长安卖刺绣,还有去各地的行商呢,他们也能带回来不少粮食。   此外,山阳郡反应的快些,县内没多少灾,又有长安下旨开仓放粮赈济,动乱便安定下去不少,韩盈走的时候,不少县的平民已经开始抢种大豆,等九、十月份就能收获,有豆子熬过冬,再种下冬小麦后,山阳郡就算是脱险了。   也就是说,外界对山阳郡粮食供应顶多就需要两三个月,往后便可腾出空闲来,向其它受灾的郡驰援。   这也是韩盈一开始提议的办法,先集中力量救援边缘受灾不重,且日后不会受洪水影响的郡,围绕决堤口和主要泄洪区这些郡的民众能向外迁多少就迁多少,别留人,毕竟,黄河决堤没解决之前,就算是种上粮食,夏日稍微下个雨就得再淹一遍,输送多少粮食都没用。   “运粮六七百里,送到山阳郡外勉强能剩下一半,再往里走还得再减,如今的运力,实在是无用!”   听韩盈说的桑弘羊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继续道:   “这些天下来,各处已经有了大概的章程,只是其就近郡的受灾情况、怎么救你还得去了解,此为实事,并非你去大理与那几l个老吏消磨时间就能行的,即便是陛下允许,仍能以你为女子,参政不详为理阻碍,这点争论起来能扯几l个月,不知延误多少,好在……如今似乎有点转机。”   关于长安无法提供配合上,韩盈早就想过这点可能,甚至她的救灾计划就是从不配合情况下拆开做的,毕竟,十六个受灾郡,靠外受灾不严重未来不被水大淹的,怎么都能数出来一半,其中一部分还离产粮郡很近,但粮食就是先往山阳郡运,就是因为这是韩盈能够掌控的根基,等山阳郡缓过来了驰援别的郡,她也能说的上话。   这样救人,长安有些官吏再不满也得憋着,没别的,这粮是她花钱请行商买了运来的,山阳郡是她摸过盖了章,有在各县的女医,知道怎么两轮连种粮食减少损耗地力的,换别的地方,谁能这么快恢复生机,谁能变得出来粮食?   不过如今能有转机让大家配合一下,那韩盈也很乐意去做,她抬头对桑弘羊问道:“什么转机?”   桑弘羊举起来手中的拜贴,对着韩盈说道:“董博士邀你一叙。”   博士,西汉的一种官职,主要是管理图书,以及在皇帝询问时回答他的问题,多以文学极为出众、且通晓古今的人担任,如今又多了一项工作,教书,董仲舒如今就在这个职位上。   对别人来说,这个职位可能还不错,但对董仲舒来说是有点屈才的,对方三年前还是江都易王刘非的国相,只是在建元六年的时候,长陵着火,他起草了一份宣扬天人感应的奏书,被主父偃偷去交给了汉武帝,其内容差点让皇帝杀了他,不过最后没杀人,只是罢免了江都国相的职位。   这段过去的真实性韩盈暂且没有怀疑,但对于董仲舒脱离刘姓诸侯王这点来说,她觉着还是可以恭喜一下的,毕竟如果汉武帝不当人指数是十,那西汉的刘姓诸侯王指数绝对能有一千,乱伦是基础,杀人取乐挖人坟墓什么都干的出来,还有的诸侯王‘爱好’是毒杀丞相(董仲舒未来就在这个诸侯王刘端身边干过四年,每天担心自己会不会死),总之,能离他们远点简直可喜可贺大好事儿啊!   就是现在,韩盈着实不太清楚董仲舒见她要干嘛。   跪坐在董仲舒面前,韩盈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她既觉着厌恶,又有些敬佩的老人。   对方年近半百,鬓角已经开始发白,不知是不是降职的缘故,整个人精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将茶水沏好,推到韩盈面前,董仲舒开口问道:   “昌亭侯可知,自古以来夫妇有别,妾妇之道,也应为顺为正者,如此方能正阴阳之序,尚书有云,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今以女子之身乱政,引天降罚,还不悔过矣?!”   不是,你请我过来,就是过来骂我的?   听完这段话的韩盈也没有先恼,实话说,一个支持大一统,刚权贵,还敢用天人感应给皇帝套缰绳的大儒,他要是真这么固执落后,那对她来说可真是好事儿。   “传闻商以人为祀,取悦神灵,故此征伐不休,以至身边部落尽皆叛离,而周公以德塑天,定人伦,使人脱蒙昧,定礼乐,使人知行事,以安天下,我敬周公大功,可天地万物自有其序,从不以人之意志转移,更何况天?”   韩盈嘴角含笑,她看着董仲舒:“不巧,家徒善养六畜,其中鸡数以万计,牝鸡还真不是没有,生出来的蛋没一点儿问题,博士要是以这种正常的现象来诡辩,我也不介意说说黄河决堤之本因,又或者直接胡搅蛮缠,比如,这世间一把锁配数把钥匙,岂不是说妇人天生该有多个丈夫?”   形象又有些……的比喻,让董仲舒伸手端茶杯的动作一顿,道:   “既非阴阳定序,可此事自古而今不知多年,以女子卑弱之况,你行事也不过是徒然生乱罢了。”   听董仲舒这么说,韩盈便明白他刚才那句不过是试探。   对于一些旧秩序的获利者来说,维持旧有秩序永远比出现新秩序有利,同时也能减少变动,但董仲舒又有点像革新派,也不是那种固执的老学究,韩盈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不过他能试探她,她也能试探回去,看着对方,韩盈直接反问道: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董仲舒摇了摇头:“尊卑、强弱不能安于其序,以至天下生乱,也是对的吗?”   韩盈能够理解对方对一直对秩序的强调。   正在统治的王朝,不代表稳定的社会环境,西汉从建国来一直处于各种各样的问题中,天灾、外敌,内乱,权贵横行,官僚垄断职位,商人做大……而每一种问题,都代表着无数民众流离失所,沦为奴隶,乃至大批死亡,肯定会有人想去改变这些。   从董仲舒的上书内容来说,他也是为了这个目标。   而为了达成这点,董仲舒的方法,是按照周公和春秋战国儒生们不断完善的制度礼法,将每个人放在其应该放的位置上。   就像是一场调整过的扮演游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和操作要求,如果所有人都能达到这样的标准,那社会肯定能稳定下来,问题是,没人会按照这套要求来,大家都只想要权力,不想要义务。   “我只见这世上,主人能够肆意妄为,未曾见过多少被奴仆劝住的主人。韩盈轻叹:   “博士所提三纲,一环套着一环,而非单论,故此夫可欺妻,母可欺子,官也可欺民,君……亦可欺臣。虽有德论,终究是无用也。   “天下间,强者只会恒强,弱者只会恒弱,强弱并不固定,但处弱面强之时都是一个道理,妻顺夫已如仆伏主,母待子又岂非无怨无恨?即便母还能为母,父待子如仆,母如何去护?而夫于家中虽如君主,于外强亦是如奴仆……难道,这就是博士所求的‘序’吗?   弱势群体的地位上升,只会是全体弱势群体一起提升地位,绝不可能出现单个群体上升,其它还处于落后的状态,大家要么手拉手一起进步,要么互相踹着后退,明清时期对女性的极端打压,伴随着是整体男性,尤其是士大夫群体地位、权力的下降,夫妻喻君臣,既然夫能凌驾妻至此,君又为何不能如此凌驾于臣身上呢?   被汉武帝连坑两把,当过的江都王国相的董仲舒别说清楚,简直是切身体会到了韩盈说的内容,他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此序并非我求也,我更愿行大道,只是如今已非尧舜先王之时,何谈天下为公?   嗯?博士你别吓唬我,你到底是复古派还是进步派?!   好吧,他可能是个实用派。 第262章 女子承继   大道,也可以说是天下大同,是儒家版本的乌托邦,主要追求消除私有制,统治者选贤任能,最终使整个社会能达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理想状态。   韩盈对儒家描绘这个理想世界还是比较喜欢的,毕竟在后世,除了私有制没有消灭,其它基本上都已经实现了,甚至在消灭私有制上,也已经有了新的方向,既继续发展科技,用不断提升的劳动生产力,去消灭剥削和两极分化,最终达成生产资料公有和共产分配方式。   只不过,现代这样几乎就是儒家描绘大同世界的社会状态,在建设的时候没有依靠儒家的任何理论,不过‘儒’在华夏社会几千年来一直变化,越发的趋向保守和僵化,西汉时期的儒和后世理解的已经是两回事,介于现在的时代和社会状况,韩盈对董仲舒提出的这套理论,还是比较认可的,只是有一个疑问一直在她心里——为何现在的大多数思想,都在崇古呢?   春秋战国至秦汉之初,由于社会生产力的变化引发旧有制度的崩溃,无数新的理想型社会也开始被构建了出来,仅韩盈了解到的,除了儒家的大同,还有农家的‘并耕而食’,道家的‘小国寡民’,以及一些不太完善的无政府主义,其总类繁多、方向天马行空,自由度和幻想高到让人感叹,这仿佛不应该是古代能想象出来的东西。   但这些理想化的构建,再细研究一下,便会发现,每个都在抗拒生产力改变带来的变化,不是拒绝进步,就是直接闭口不谈,尤其是儒家,崇古复古的简直要魔怔了!   韩盈的老师尚傅读书虽多,但终究没有拜入哪个大儒门下学习,无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如今见到这么一位大儒,她也就将自己的不解问了出来。   “博士知晓古今之变,已生不同,当择新法,只是为何这农、道乃至它儒之论,皆不视其变化,只为回古呢?   正视社会变化并能够适应这种变化,甚至是推动社会变化的人,自然不会喜欢倒退,甚至会对复古崇古产生反感,不过,韩盈产生的不是反感而是疑问,说明她的看待问题的深入能力比凡常人更高,这让董仲舒将对她的评价继续往上提了一层,只是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回答道:   “自周末诸侯乱攻伐至秦一统天下,各国皆用法,偶用墨,而今用黄老,何曾用这几论?再者,今制脱于古,总会依古言制,至于你所提,应因古之制存焉尔。”   董仲舒一说,韩盈立刻就明白了。   她忘了件事儿,华夏的政治大佬们不会向西方那样写各种各样的社会构建研究书的,一来是如今没纸载体不够,二来,他们直接自己撸起来袖子执政变法,早就把自己的政治理念社会构建给施行出来了!   再者,西方构建各种理想国度的背景,除了挣脱宗教,更重要的一点是当时已经进入了蒸汽时代,虽然变化也会带来社会动荡,但先进生产力创造的财富太多,哪怕是少量的分一点残羹剩饭给底层人,也能让整体生活相较于过往更好不少。   而春秋战国只是更换铁农具,提升了农人的粮食生产,更绝的是提升之后,国家还要征税,征人,不断的发动战争,对于距离尧舜禹还不远,早周时农人真的自由自在当野人,也就是春秋时期的那些先贤来说,不想回到古时没国家约束的情况才怪啊!   对未来社会的幻想,终究无法脱离原本的时代……   看着韩盈恍然大悟的神色,董仲舒也不由得提问道:“说起来,你为何对崇古如此厌恶呢?”   “忽视古时与今时的生产力、人口的不同,一味吹捧古时的制度,终将会酿成大祸。”   韩盈明白,董仲舒并不是单纯的询问崇古,而是问她为什么对他所提理论中的托古论今厌恶,按理说这样的学术争端,撕个天昏地暗不死不休的从不在少数,少有能坐下来这么平静说话的,也是有意思。   不过,匡扶汉室的刘备能在逐渐膨胀成权臣的曹操手下处事,一个被取用部分理论却被忌惮,不予任用,另一个能予任用却前路未卜的两个学者来说,在没有完全涉入政治争端之前,能有这样的机会,把话说开也好。   “你我之道,只在你我手中时还是己道,被旁人学去使用,便如托古言志一般,名虽如此,本意已变,人生而有欲,儒之标准虽好,却难以限制本性,如今陛下推儒至天下,学之者甚众,必然会有不少伪君子混入其中。”   说道这里,韩盈停顿了一下,看对方脸色未变,也未表现出任何反感,这才继续说道:   “天人论将一切推给天命,是御人,也是愚人,信奉它的儒生只会层层加码,逐渐将天命乃至汝之理论视为一切的真理,而社会矛盾又会源源不断的产生,乱世将至时,本应有无数有能之士挺身而出,救国于危难之时,偏偏那时愚生伪君子已经遍地而行……怎么不让人忌惮呢?”   “这不——”   听着韩盈的描绘,董仲舒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甚至少有的出声反驳起来,只是刚开口说,剩下的‘可能’二字还未说出口,他便发觉,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   周公定的礼乐,也不过是保周四百年安稳,秦用法家盛极一时,却不过十四年而亡,汉初任用的黄老,至今也到了需要更换的时候,他的这套理论,也不会逃脱不适应未来所需的问题,但致使国无有能之士……   皱着眉头,董仲舒不由得反驳道:“国君并不信我,儒也非天下人必学,你之设想,不真。”   虽是这么反驳,可董仲舒总总觉着哪里说服不了自己,他拧紧眉头,似要说服韩盈,又似乎要说服自己:   “陛下有圣君之相,怎会……”   “博士。”韩盈打断了对方:“您不觉着,儒所认为的圣君,其本质并不是真正的圣君呢?”   一千七百年后的《君主论》描绘出的圣明的君主,应当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能在自己或国家所需要的利益中,反复切换守信与弃信、慷慨与吝啬、残酷与仁慈等诸多极端行为,而在始皇时期,韩非子已经将这些东西总结出来,并将手法称之为法、术、势。   这些内容,来自后世的韩盈或多或少的听到过不少,但董仲舒看不到千年之后的君主论,也接触不到成为禁书的韩非子,不过,在与汉武帝和诸侯王的切身接触中,他的确能够感受到韩盈话中所指代的意思。   如果想成为儒所认为的圣君(统治稳定、社会各阶各司其职),那这位君主必然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包括儒所反对,不耻的手段,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压制住各方利益集团,而照着儒所画出来的规范标准去做,那这位‘圣君’,反而会成为各方利益诓骗糊弄的对象,以至于一事无成。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董仲舒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个念头。   皇帝,或者说,从周天子的‘大统一’开始,早期的君主承担精神象征作用,而实际的权力更多掌握在丞相手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权力也越发的向皇帝集中,无论是战国时的先贤,还是如今的董仲舒,都认识到了君权扩大是新制度下的必然结果,所以他并没有追求皇帝垂拱而治,而是选择加强君权的同时并试图套上缰绳,可惜……   “君岂无私欲耶?”董仲舒疲倦的叹息道:   “圣君,不过是空谈尔。”   其实后世对国家模式的推导中,理想化状态下,能让社会发展最快的模式,反而是‘圣君’君主制度,既一个对未来发展百分之百准确,绝对理智,绝对不会犯错的君主,在集权制下能够最大化的动员社会的资源进行发展,而不是像其它制度那样需要将一部分资源耗费在维持公平运转上,可惜世上并不会有这样理想的君主,反而只会出现不受臣子约束的‘暴君’。   而一个受臣子约束的‘圣君’,遇上心思莫测权臣和小人的情况,远比遇上周公高,很大程度上能将整个国家带到沟里去。   明白这点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满满的无能为力。   好在,董仲舒之前看过韩盈所谈理论,对世事变迁已经有了些许心里准备,他没有沉郁多久,却也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圣君再谈下去就要犯忌讳,至于天人论未来会出事……他一介凡人,管不了死后的事情,倒是韩盈所行,着实更需要说说。   “你之所行,暂未失序,又有利于民,我并无阻你之必要,只看你如一时异俗,逐步消亡即可,不过我虽不动,却不代表他人不会动手……韩婴,你可知自己在动摇礼法根基,却无新礼而补之么?”   闻言,韩盈顿时理解了为何董仲舒对她如此的‘宽容’。   因为她哪怕拥有了如今的权势地位,也没有真正改变父权社会的运行规则——既:爵位、财富的继承权。   只要还是嫡长儿子继承,女儿无法获得来自法理上,能够继承父亲亦或者母亲爵位财富的前序资格,并平稳的运行下去,那她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短暂的泡影,最终还是会回归男尊女卑的传统当中。   毕竟,哪怕是同样的家庭中,能够继承父母地位和政治资源的男性嫡长子和嫡次子发展都是天差地别,更不要说未来本就受限的女性,很多女孩儿可能衡量一下收益,便乖乖的选择去嫁人(更大可能是她们没得选),只有极少数天生不愿受人掌控的,有可能还要顶着父母的压力和先天资源不足的情况踏入这条道路,这样的情况下,她们又能走多远呢?   或许拼尽一生,连二千石的边都摸不到。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上层如果没有女人站住位置,那韩盈如何用权力来卡死男性进入女医体系,上位者也可以用相同的办法替换掉那些身份低微的女性官吏,而在这个时代想要占据高位,大多只能拼爹,偏偏在继承法没有更改之前,女人压根拼不了爹!   韩盈深深的看了一眼董仲舒。   对方的眼中没有傲慢,而是洞悉社会运行规则下所看到的未来景象,甚至这只是他所说的最好的一种景象,慢慢消亡,而那些更加残酷景象,他还未说。   韩盈不疑惑对方能看到这点,一个能在汉武帝发布招贤令后,准确提出对方所需要大一统理论和天人感应学说的大儒,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现在的问题,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是除了他,还有多少人看出了这个弱点,等着将她的成果吞噬殆尽?   走到至今,她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总觉着有什么恐怖的危险在前面等着,令人心慌。   韩盈低头看向了茶水。   其实,爵位财富继承的问题上,韩盈不是没有想过解决办法,还是嫡长子继承制,但这个‘子’不分男女,这样,怎么都会有一半的女性有机会继承父母的爵位资产。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不说爹愿不愿意把家产给容易因生育而死、还生理上弱势的女儿,这条政策一说出来,那些已有权势,正准备继承老爹爵位的儿子,和已经嫁出去的长女之间不是刀刃相向,就是准备一起弄死她,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汉武帝压根不会推行这条,因为这对他的继承权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思索着能够施行的方向,韩盈慢慢的说道:   “诸侯无子者除国,若能以女而传呢?”   “陛下有意施行推恩令,加上女子也不是不可。”等待韩盈回应的董仲舒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   “不过推恩之术,本就是削蕃之举,能将诸侯国收归中央,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韩盈也没慌,继续问道:“特功加恩,半数而传呢?”   董仲舒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勉强可以,不过人数嘛,也就和你差不多。”   这嘲讽还可以更明显一些的。   韩盈撇撇嘴,继续道:“无子有女,无嫡子而有嫡女的爵主,以嫡女传爵位呢?”   “前者自然愿意,后者若岳家不差的话,也能一试。”董仲舒脸上微微有了些许笑意:   “如此,也算是有几个人,可对你而言,还不够。”   可除了以上三种情况,能动的也只有正常家庭了!   韩盈握了握拳,终于说道:“权贵人多势大者,国恒亡,提女子孕龄,减少嫡子,天家乃天人,更替不与凡俗相当,再自宗室往下,嫡长子无论男女继爵……”   董仲舒抚胡须的手没有停顿,他对韩盈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惊讶,似乎是早就想到一般:   “大约有五分可成了,只是可惜,权贵间将生溺杀长女之风。”   争权不可能不死人,这样的代价,尚在韩盈的接受范围内,她没有否定对方的话,只是道:   “初期会有,后期便不是了,毕竟,人老之时,女儿会比儿子更好些。”   父子之间从来不是温馨的传承,而是老狼王与新狼王之间惨烈厮杀,父不愿给权,子不愿受其掌控,在这方面,女子权欲盛不盛,会不会和父亲争权不好说,但忍耐力和抗压力绝对会更强一些。   甚至,如果真的移风易俗成功,那以男子二十岁有女,女二十岁成婚的年龄算,生育两次的时间,正好是父亲四十岁身体走下坡路,对手中权力敏感的时期,需要依靠父亲给予支撑的女儿,不仅不会争夺父亲的权力,还会让对方感受到被需要的重要性,只要女儿没死,权力交接说不定比父子更容易些。   听韩盈说的董仲舒也想明白了这点,他衡量着韩盈成功的可行性,良久,说道:   “黄河决堤,水淹江淮十六郡,陛下是打算交由你救灾吧?”   汉武帝已经地私底下来过一次马邑谋划,同样的招数用第二次,旁人就没哪么好糊弄了,韩盈也不意外会被董仲舒知晓,她点了点头,道:   “是。”   董仲舒捋了捋胡须,笑着道:“你闯过此关后,我若还在,便为你写这三篇女子承继的上书,如何?”   韩盈猛的抬头看向了董仲舒。   她不擅长辩论,至今也是如此,若是让她去写,那大多只能拿给汉武帝看而不能给大臣看,而董仲舒不是,对方是累世的大儒,本身文采已经不菲,更不要说其本身的名气,由他上提,其成功性比她不少,只是韩盈还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帮她?   “这不太像博士的作风。”   “你所行为旁道,所需不过是婚前定一定谁尊谁卑,再有些许女子承爵,撼不动主流,却于国有几分增益,若是可行,定礼序兼收其内,也并非不可。”   说完,董仲舒抬眼看向了韩盈:“前提是,你得能活着治完黄河回来。” 第263章 危机逼近   走出太学,韩盈脑海才开始思索董仲舒说要些女子承继上书的事情。   对方说这点的时候,就像是说件不起眼的小事,只是随口一提而已,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会掀起什么滔天巨浪,有种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感觉,甚至提完此事后,他直接转移了话题,向她询问起来商业和消费。   韩盈也没有被他这么虚晃的一枪扰乱心神,正常的与对方讨论了社会财富流转的必须性,以及商业对国家的促进作用,尤其是引导权贵对奢侈品消费的好处。   权贵手中汇集了整个社会大量的资源,除去土地等不动产,以金银铜钱、粮食距离,大量金银铜钱囤积在权贵手中乃至带到地下陪葬,随着时间的推移,必然会影响地上活人的货币储备与交易,进而影响国家财政困难。   而粮食更简单了,权贵占有大量的耕地,粮食储极多,还不参与社会流通,他们又消耗不了,完全是极大的浪费,用原材料少、或者可再生,只浪费人工的高价奢侈品将它们换出来投入市场,亦或者进入国家储备,都是极为有利的。   当然,有好处,也有坏处,这样很容易引导奢靡的风气,控制不好还会对民众照成压迫,但世上就是这样,不会有完全两全其美的事情,倒是董仲舒理解原理之后,微微一笑,表示这些物品按品阶定规定制,加入礼中,再由国家控制产出,按照身份给予购买份额即可。   怎么说呢,听完这个主意的韩盈只觉着姜还是老的辣,年老的果然更阴,这才是真正的垄断和强卖,真权贵才能买的起的东西,不买你还是不是权贵,是不是同阶层一起玩耍的好伙伴了?   擅长以礼制操控人心的,怎么会是简单人物啊……   这么不简单人物最终选择赞同她,着实令韩盈有些意料之外,不过,却在情理之中。   在如今神权、君权、宗权、父权中,她只是轻微的撼动了‘父权’的性别,将其重新归于了本质,也就是‘家长权’,这种撼动方式,还是对‘家长制’顺从,只是掉了个,女人变成了掌握权力的家长,娶进来的赘婿成了女性原先附属的角色。   这种变动,对于君权和宗权乃至国家家天下的统治底色并没有改变,有权势的男人仍旧可以二妻四妾,妻子要遵从妇德,只不过是多出来一些女子,和男人一样做事,也有了二夫四侍的权力而已。   社会运行逻辑没有太大的改变,反对的人便不会那么激烈,只要获益的人大于利益受损的人,医疗再跟得上,掌权女性孕期死掉的人不算多,那就有很大推行并固定下来的可能,就算不能,也会成家庭更替的补充,就像是没有韩盈的古代,也一直允许出现的女户和招婿。   在这种情况下,从礼法,也就是稳定秩序角度出发的董仲舒,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变动。   当然,他拒绝也没什么,文章这种东西她写不好换个人就是了,天底下又不是找不到没有儿子的官吏,顶多就是名声上差一点事儿,真正让韩盈觉着古怪的,是董仲舒连续两次强调,她得活着治理好黄河回来,这就让人有点多想了。   为什么对方觉着她很容易死呢?   韩盈下意识有些阴谋论,难道是长安有人想借这个机会除掉她吗?   有可能,只是长安的情况和这种可能冲突,董仲舒拥有的只是学术地位,而不是权力地位,他没有让所有人都对她性别闭嘴的能力,而韩盈已经数次招摇的进入了大理,这个只有男人才能踏入的国家政务部门,可除了一次下马威后,再没有人拦过,也没听说过朝堂上有人弹劾于她。   这说明上面的人或许看她不顺眼,但对她的行为还在容忍范围内,甚至还会主动约束自己的属下不要找事儿,而再往下等级的人,权力已经不足以影响千里之外的山阳郡,她与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冲突,向她动手的可能很低,几乎为零。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丞相,或者九卿有权属官中个别者想对她下手,但这么隐蔽的恶意,远离朝堂的董仲舒怎么可能知晓?   所以长安有准备下手暗敌这点暂时可以排除,如此来说的话,董仲舒更大可能是凭借过往的经验判断,是治河的过程太过危险么?   这或许是个合理的解释。   黄河决堤制造了无数的灾民,就算是汉武帝已经开始往外迁人,但古代迁人和现代那是两码事儿,运不进去粮食,能往外走的人要么个人足够勇猛,要么就是还能有些许存粮,那些留下的人,必将如同蛊虫般互相厮杀……   等等,不只是这样。   想到这儿的韩盈思绪停顿了片刻,她忘了还有可能产生的瘟疫,除了这点外,决堤口处和泄洪区不会是同样受灾情况,有些距离水远,地势较高的地方还是能继续种田,但这些地方人肯定不会太多,为了保证自己的粮食安全,肯定会形成独立政府外的武力组织。   那她面对的情况,不是救灾,是秩序失衡怎么重塑秩序,更准确点说,是半个打天下,还得边打天下边组织人挖水渠,这死亡的可能性可不是一般的高,呃,怪不得董仲舒两次强调她得先活下来再说,她一个只是治过几年县城的文官,哪有理兵的能力,又有多少武力护持?再加上汉武帝没表露出来的支持,看起来实在是风险极大。   这种情况下,董仲舒得出这个结论,韩盈倒也不觉着奇怪。   她的确没什么领兵的经验,不过这又不是让她去和有几千上万兵力的起义军作战,不足百人的小股流匪旁人不好对付,对她来说反而是术业专攻。   只要稳定住山阳郡,保证粮食供应足够,拉起来一两千人的兵卒威慑,再下个只诛首恶,可凭首恶头颅重新分田的政令,不成气候的流匪解决起来快得很,其它武力组织也差不多,就是,以董仲舒的眼界与智慧,真的看不出她有这样的解决之法吗?   还是,他看出了新的隐患,比如……山阳郡?   韩盈慢慢握紧了双拳。   她发展的太快,势力扩张起来也就是二四年的时间,时间短,增量分饼的时候大家也容易保持和气,所以一直没什么敌人出现,可一旦陷入存量竞争,尤其是秩序失衡下涉及生存的竞争,韩盈就不太敢估计惨烈程度了。   麻烦啊。   她前往长安的时候也做了准备,只是世上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师父年老体衰,能保证保持宛安正常的运行,却没有多少处理突发事情的精力,而其她女医也是依县而存,宛若孤岛,有她在时还能互相调动,没她时于秋担不起来大局,最糟糕的,是没人有她那样的信誉,能多方统筹去安排事情。   那些潜藏的敌人,肯定能察觉到这个弱点,如今她人一走这么长时间。   不能再拖了,尽快从陛下手中求得特许,再与负责此事的官吏商量好,赶紧返回县中吧。   韩盈打定主意,很快便从汉武帝那边得到了特许,以恢复山阳郡和周边几郡的生机才能重新恢复丝贸、瓷器等商业的理由和这些官吏们接触,果真如她想的那般,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阻力。   这不由得让韩盈更加担心起来,她总觉着有更加危险的事情,就在前面等着她。   而事实正如韩盈所想,山阳郡自水灾之后秩序便已经失衡,她离去,更加重了这点。   宛安县   四个青壮男子排成一列,骑着快马急行,后面还跟着二匹只有包裹的空马,这些马蹄重重的砸在地上,扬起无数黄色的尘土在空中飘荡,少有的动静让不少出来劳作的农人都抬眼望了过去,边望,边和身边人议论起来这几个人是来自什么地方,又要过来做什么事情。   农人的猜测五花八门,谁都有理,倒是有一点极为统一,那便是此事极为紧急,不然不会备着用来换乘的马匹为了增加赶路的速度。   而他们的猜测还真没有错误,这行人的头领名为周全,来自山阳郡,是城外的雍亭的亭长,他的妻子姓齐,和郡中的主薄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只是比较远,很少有人知道,正常情况下来说,他没有可能赶这么远的路来宛安县。   但这次的情况太紧急,郡守病重,高烧以至于昏迷的地步,已经无法治理政务,原本那些政务是由齐枢代理,但一直被压制的郡丞卜少虑突然挑出来,以郡丞的职责就是在郡守不足以行政时代行为理由,将这些事情抢去了大半,诡异的是,县里面不少大吏对此竟然是默许的。   这使得齐枢立刻察觉到了不妙,连忙联系过往私交还不错的人,只是这些能向着他的人,肯定不在卜少虑这部分人的核心圈子内,所以具体什么情况还没有摸清楚,短时间内只确定了两点。   郡守的病是有人搞鬼,很有可能是被人恶意放置了一些病原,目的就是置郡守于死地,此外,韩盈和行商交换过来的粮食也成了他们的目标,具体是谁下手不知道,但负责接应的兵力一定会‘迟到’,好让适合的人把它们劫走。   齐枢担任的是主薄,这个职位权力来源于郡守,并不像田曹、户曹那样,有着具体的事务范围,必须裁去职位才能将人控制起来,只需要让郡守出事,再将他的权力拿过来,齐枢便失去了依仗,能用之人极少的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只能让给郡守看诊的女医偷偷联系了周全,让他赶紧去送信。   郡城中的人自然不会注意城外少了一个亭长,而明白此事重大的周全路上半点不敢停歇,眼见的宛安城就在眼前,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不少,偏偏世上就是容易生变故,尤其是趁人松懈的时候,稍微走神的周全一抬眼,前面二十多米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群顽童,吓的周全猛的大喝起来:   “快闪开!”   这群顽童大概是五六岁的年纪,有男有女,都还算机灵,听到动静就赶紧往路边跑,可其中有个身形极为瘦小,看起来可能只有二岁大的孩子,直接被冲过来的大马吓的跌坐在地上,鼻子一皱,张开嘴便哇哇大哭起来。   周全急行的速度太快,身后还跟着那么多人,根本停不下来,只能冲过去,就算是他和身后那些人能控制住马不踩在这孩子身上,那二匹空马能吗?!   “跑开啊!快跑开!”眼见得那孩子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周全瞪的眼睛都要要裂开,可那孩子就是不知道躲,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小孩儿起身也没用的时候,他放弃了吼人,正当他准备闭上眼睛直接冲过去的时候,一个身影猛的从眼前冲过,快速将那孩子抱起,几乎是从周全马前擦身而过。   没有撞击的感觉,这让周全松了口气,但后面的马有没有撞到他还是不清楚,只能扭头去看,结果除了自己兄弟和尘土什么都看不见,好在紧接着一道极为洪亮的女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前面人杂,路况多变,不许急行——!”   能喊这么快还如此大声的,人应该没什么事儿。   这么想的周全再次松了口气,挥挥手示意弟兄们将速度降了下来,省得再出什么变故。   那救人的女子嗓门极大,走远了的周全还能模模糊糊的听到她的声音,应该是在骂人不看好孩子,让人跑到了官道上,踩死了也活该的意思。   随着他们渐渐远去,这样的声响逐渐听不到了,倒是前面的人的确是越来越多,古怪的是,这些干体力活的人都穿着极为完好的,个别者还是染色的衣服,财力和行为极为不符合。   应该是来自它地的受灾之人了。   周全很快想明白了原因,他有些佩服宛安竟能将粮食拿出来给这些人,这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随即又想到了自己送信对宛安的重要性,更不敢耽搁,赶紧进城将信送到了尚傅手上。   而看完信后,尚傅沉默良久,说道:“此事,只有我亲自带人去于城接应才行。” 第264章 于县情况   尚傅的决策一出,在场的众人脸上都露出来不赞同的神色。   宛安女医在学徒阶段都是边学边实践,一些学徒水平其实已经和女医差不了多少,就是还没有考试,开药方还需要有资格行医的女医审核,何宁就是如此,还需要等到秋收后考试的她如今不是女医,只能算学徒。   但医属的女医带过她后,都确定何宁已经有了通过考试的水平,剩下的经验教是教不会的,需要自己长期看病积累,而何宁这么多年苦学医术,行政上便是七窍通了六窍——也就是一窍不通,于秋看她医术上没问题,行政又缺这么多,便按照韩盈的要求送到了县令尚傅身边当护理,既能跟着学行政,又能随时注意尚傅的身体,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虚岁不过十三岁的何宁不懂行政,不代表不通人情世故,她很清楚,县令是小姑的师父,不是她的师父,别指望对方能够手把手的教她,能在县令身边打杂已经是别人求都不来的起点,她什么经验都没有,能先把这个做好就行。   只是来了之后,何宁便傻眼了,左边一个跟了县令多年的梁奉,右边一个有太守教导过的细君,两个人早就把文书需要做的活都包圆了,压根没有她插手的空隙,眼见得自己什么用都没有,即将成为边缘人的何宁呆了一天,也不急不恼,很快想到了新办法,她不是还有个照顾县令任务么?   拿出学徒伺候师傅的劲,一天一请脉,变着法儿的给县令做好吃、煮药膳,每天早去县里,将茶水、竹简等笔墨什么的都给准备好,这般再加上小姑的关系,何宁很快得到了县令的信任,能够每天在县令身边观摩他的言行。   何宁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一直都是少说多做,从未开口参与这些政务,只是此时她实在是没办法闭嘴,外面乱成那个样子,就县令的身体,哪适合带兵外出?!   “县令,您还是换个人吧。”   虽是劝人,可对方身份太高,何宁也没什么底气,只能委婉的说道:   “夏日赶路太苦,您禁不得晒的,这一来一回若是中了暑,可不知道要病多久呢。”   有人起头,一旁的细君也将手中的竹简放下跟着说了起来:   “于城距此大概三百多里,走个来回最快也得二十天,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县里乱糟糟的,这么长的时间县令您不在城里,实在是容易出事儿。”   两个人的劝谏都很有道理,甚至在场的梁奉也不愿意县令带兵前去接应,但做为宛安本地人,又在县衙里呆了多年的他很清楚,县令一定会去。   因为他没得选。   至于为什么没的选,说起来也是让人唏嘘,按照西汉的制度,一个县会设置县尉领兵,兵的人数从几百到上千不等,这些兵都是脱产的正规兵种,经过训练,懂得如何阵列占位,看得懂军旗和听得懂军鼓,但大多数时候,一个县是不会养这么多兵的,无它,太费钱!   除非县内乱到极致,又或者处于和蛮夷交界的地方,大多数情况下,一个县能有百十来个正式的兵卒就够了,就算是闹灾荒了要防备,那也是在本县城内部打防守,这年头男人都有服兵役的经验,直接拉来就能用。   宛安县没受灾,拉起来一支能接应人的队伍不算是难事儿,顶多就是战斗上比那些长年累月训练的正兵差些,不过这点也不难受,前些年去方丘的常医曹地势高,没受什么灾不说,这些年弄那什么翻车和梯田,粮食产量极好,地面能行车之后就派了二百多个游侠带着够吃两个月的粮食过来,这群人武力极高,拉一半出去就够用,问题是,这些人谁来带着?   这便是县令只能自己跑着一趟的根本原因了。   宛安县一直很安定,不管这安定是巫觋用信仰麻痹了百姓,还是韩盈矜矜业业治理出来的太平安康,都使得县里的正式兵卒维持在了不过百的状态,这么点儿兵,哪里用的上带兵的将?   更糟的,是县里的官吏有一个赛一个怕死,都是花钱避过了兵役,保住了性命,也使得县里再也没有将领经验的人才储备,五大夫爵位不过九等,官吏有身份拉得起人手努努力并非做不到,可在城里的左仪快四十了,硬是没见到过一个!   县里挑不出合适的将,随便按个人,就宛安县外乱的情况,一个控制不好就要出事儿,再者,这接应要去它县,本来就已经出了变故,谁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这去的人除了能机善变最好还得有身份,和它县县令说的上话,调的动人,不然,人粮全都得栽外面。   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要想保住这些粮食,只有县令亲自去这一个办法,而县令去的话,风险远超细君、何宁所说的理由,清楚这些的梁奉刚想开口劝阻,便听县令突然说道:   “按理说,这粮食与宛安无关,县里离不开我,外界又乱成那个样子,不管此事才最好,可账不能这么算,宛安这些年的安定,与郡守优待离不开关系,如今小人正在夺权,他们若是成了,宛安必将是下一个目标,如今郡里我等帮不上什么忙,这粮道便是宛安与它县日后能够守望相助的根基所在,不然,就算是等韩盈回来,她也是无人可用的。”   话说道这里,梁奉想要劝阻的话全停在了嘴边,韩盈都无人可用的话,那他们的下场,岂不是任人宰割!   看梁奉不说话,尚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垂着眼睑,以掩盖他的情绪。   除了他说的那些正当理由之外,尚傅还有一条最重要的没说,那便是齐枢的处境。   即便是齐枢颇有心计,平日里用尽手段让旁人不将他完全的视为郡守心腹,但他的身份和职位都注定郡丞无法信任于他,再加上郡丞使的是阴私手段,为了以绝后患,只要郡守一起,他也必须跟着死,尚傅没有能力向郡中送人,一切只能靠他自救,生机,实在是太渺茫了。   在这种情况下,尚傅能做的,便是最大化的保存韩盈的势力,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为齐枢复仇!   想着一同服兵役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以及当年遭遇变故时,对方顶着风险将自己藏起来,并替他收敛妻儿老小的情谊,尚傅的拳头不由得握的越来越紧。   韩盈说过,这趟长安之行她最长两个月就能回来,老伙计,你可得撑住啊!   虽说是情感占据了上风,但尚傅理智终究没有丢掉,这些日子县里又涌来不少人,人一多就不好管理,平白添了不少乱子,有他在都这个样子,没他更好不到哪里去,于是让梁奉暂且先顶了他的职位,有他当狱掾的爹撑着,也能管得住,而后又将常宜送过来的人分了一半,留下的人分别派去了医属、布坊以及瓷坊、甜菜园这些贵重资产的地方,细细嘱咐过她/他们要时刻注意,这才带着兵力前去接应。   赶路姑且不提,于县县内则是真生了变故,他们地势太平,有没有水渠,结结实实被淹了十几天才将水逐渐排出去,地里的粮食早就全被水泡烂了,这还不算完,冲刷过来的泥水不仅将上面含有足够养分的泥土都给冲尽,还盖了一层极细的沙石上去。   这样的田地,肥力太少,压根种不出多少粮食,就算是家里还有余粮能够撑些时日的农人,同样生出来想死的心,只不过真狠下心死的人不多,更多的人则是苦苦挣扎,而生存线上的挣扎和对天灾的畏惧,使得于县的巫觋开始疯狂冒头。   乡下,游侠桓贲着十多个拎着猎物的弟兄,以及二十多个提着篮筐的健妇急匆匆的往村里走。   和旁的村不同,桓贲所在的村子已经存在了很久,能追溯到秦时,至今还残留着一些军事设施,诸如环绕了大半个村子的石墙,以及五米高的瞭台,与其说‘村’,更像是有着一定军事功能的邑。   过往人多的时候,这些残留的设施,极为影响里面居住人扩建自己的房屋,惹来了不少埋怨,有人还想拆了墙给自己盖屋子,都被村里的老人们拦了下来,这些老人时不时的还去修补一下石墙,如今外界动乱,及时将村子组织起来的桓贲,顿时发觉这些设施有多么重要,只需要很少的一部分人,便能够看守好村子里的老弱妇孺和粮食。   如此一来,青壮劳力便可以安心的赶紧收拾农田,看看能不能补救什么,而桓贲也能带着人去外界采集狩猎,尽量带些能吃的东西回来。   西汉地多人少,有着大量未被开荒出来的土地,野兽和能够采集的东西不少,只是在法理上,它们不是属于皇帝,就是属于县里,普通人进去打猎是需要交很大一比钱,桓贲自己一个人能交的起钱也能有收益,可三十来个人打猎采集的东西,还没有交的钱多,不过现在各处都乱着,也没人向他们头上收钱,那能拿多少回家就赚了多少。   从大门处进入村内,几个年迈的老人迎了过来,接过这些人手中的猎物和采来的野菜和一些根茎类食物,猎物放血,拔毛剥皮,取出内脏,血和内脏扔进锅里和这些不能长放的野菜、根茎一起加点粮食煮,肉则是拿盐抹了,放在灶台上熏,如今粮食太稀缺了,能储存的都得存起来,不然等夏季过后,能找到的食物越来越少,那就要开始饿死人了。   肉不吃还无所谓,饭那么乱煮,最后盛碗里的似汤非汤的黑乎乎东西不仅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吃起来更是让人犯恶心,桓贲嚼都不嚼的,强忍着将碗里的饭稀里糊涂的全咽下去,转头又喝了两大碗井水才将嘴巴里的苦腥味全给压下去。   “哥你怎么又去喝井水了!”   桓贲还没有转身,就听到了自家妹子桓秀的声音,他无奈的将碗井边,转过身便问:   “就煮的这饭不喝水压一压,非得全吐出来不可,对了,你吃饭了没?”   已经开始饿了的桓秀,嘴巴里又泛起昨天相同饭食的古怪味道,略微带着菜色的脸上又多了不少黑,苦着脸说道:   “没呢,我一会儿就去吃。”   桓贲眼中多了几分同情,他拍了拍小妹的肩膀,又伸手指向了自己提上来的水桶:“还有大半桶水呢,自己舀着喝吧。”   跟着县里来的女医学过医术,成为村里唯一一个村医的桓秀很想再说遍井水不能多喝,可再想想现在的情况,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应道:   “好,多谢大哥了。”   “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谢的?”   桓贲看着小妹瘦下来的脸颊,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刚想继续说话呢,突听得一阵马车声响传了过来,扭头望去,只见两个青壮男人和一个妇人牵着三辆马车往这边走,车上坐着个人,后面还坠着两个老人和一个五六岁出头的小孩,而车上绑着满满的都是麻袋,看起来极重,这让马拉起来极为吃力,车速慢的还没人走路快。   看看麻袋的形状,桓贲心里顿时有了数,那里应该全都是粮食,能有六七十石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这是村里哪家的亲戚,拖家带口的过来。   桓贲正打算等这些人近了问问,他还未动,车上坐着的人看到了他,直接高声喊道:   “二哥!”   这声音好耳熟!   桓贲想不起来是谁,却极为确定这绝对是自己亲戚,连忙迎了上去,架车男人颇有有眼力的停下,喊他的女人挺着大肚子从车上小心翼翼的下来就往他这边走,边走边放声大哭起来:   “二哥,我们一家在外活不下去了啊!”   “小冉?”   离得近了,看清楚女子面孔的桓贲顿时上前扶住了对方,这是他叔家的妹妹,三年前嫁到了别亭,因为路有些远,一年半载的才回来一趟,怪不得他觉着熟悉又陌生,想不起来是谁呢!   “回家了就没事了,小冉你先别哭,跟哥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桓冉强忍住泪,强做镇定的回道:   “下大雨之后,县里、村里都乱了起来,我们村离县城近,县里的女医找我们说于县要出事儿,医曹准备带着女医先回宛安县,愿意去的可以跟着她们带着全家一起走,我月份大了,再加上家里还有些存粮,便没跟着走,同亭的阿甜舍不得家里的地,便也留了下来。”   桓秀当着女医,当时也有人来他们这边给过通知,桓贲留了个心眼,多问了几句,知道这里面还有点别的事情,比如要走的许医曹其实并不想走,只是被人逼的不得不走,这三四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药田、库房的药材全都留了下来,如今到了谁手里也不好说,不过这种事情和他无关,只是继续追问:   “然后呢?”   “一开始还好,家里有这么多青壮,别人也不敢过来找事,只是家里不能光吃不进,陈通和小叔便跟着旁人出去收整田地,补种些豆子,再去别处找些吃的回来。”   说到这里,桓冉忍住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声音也开始哽咽:“昨天陈通回来说不知道哪里来的老觋带着人冲去了阿甜村子里说什么这水灾是女人行医惹得老天发怒非得把人烧了才好阿甜的家里人出来拦着结果结果……什么都没拦住!全家人都这么没了啊!”   跟过来旁听的桓秀猛的倒吸一口冷气。   说完的桓冉控制不住自己又开始哭   她月份太大了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人照顾直接就是死路一条处于不安状态的孕妇情绪本就容易激动更不要说有同伴死亡这样的刺激陈通懊悔的将人拉过来好生安抚公公陈汤走过来继续说道:   “对不住亲家了这老觋说的天谴我看就是个狗屁不过是看着陈家还有余粮找个借口去抢而已我们家也是个靶子实在是不敢继续呆在村里赶紧收拾出来家当过来投靠大家现在都饿着这样前面那车粮食拿走给村里分一分亲家你看怎么样?”   桓贲是个很有名的游侠倒不是他好勇斗狠闯荡出来的名声而是源于一种无奈他们祖上阔过但到了父亲时代就剩下三百亩田地是个小地主不假但别说官连个小吏都做不了这样的家庭对官吏们来说就是一块肥肉。   桓贲的父亲舍了不少钱财出去才勉强换来安稳但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便想办法让孩子谋取吏职可在如今这封闭的时代想要做吏仍是难如登天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桓贲习武经营个讲义护乡邻的名声引得不少游侠愿意和他称兄道弟。   有了武力和名声到桓贲这代家里的财产终于能够继续保全他能够指挥村里人和相邻村子守望相助也是出于桓贲积累的名声和武力陈汤发现村里太危险后 第一反应也是舍弃家业带着家人往他这里走。   桓贲没拒绝他们家送上来的粮食又不是一起付出过的村里人想过来直接享受好处让全村人保护肯定得出点血不然谁会在意他们家?   招呼人将桓冉的兄弟叫来将他们一家人先安顿好看着村外寂静无人的样子桓贲心里则是越发的沉了下去。   已经开始聚众公开杀人抢粮食了接下来还会怎么样?他们村是不是也快要被波及到了?   桓贲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桓冉来的傍晚便有一个自称是天士的老觋带着十来个人找上门来倒不是过来杀人抢粮而是邀请他带人一起去抢别人的粮食。   多到抢回来之后能让全村不忍饥挨饿也能熬过冬天的粮食。 第265章 商议应对   桓贲对老觋警惕极高,可架不住对方提及的是粮食,煽动性极强,若非对方初来乍到,村里人都不认识他,而桓贲平日里积累的威望够高,能够将村里人都压下去,再加上手头还有点粮食撑着,他们恐怕立刻嗷嗷叫着,跟这老觋跑去抢粮了。   首领再强,也无法拧着手下所有人的意志来,桓贲只能从对方口中尽可能多的问出粮食来源的信息,假意思索过风险之后,便答应了老觋,将人送走,赶紧拉过来自己信得过的弟兄和村里的长辈商量。   夏媪是村里的最为年长的老人,据说,她的年龄已经快到七十岁,具体是不是大家都不太知道,但过往的确有官吏过来给她送肉粮,不少人的大父见了她也得喊声婶。   活得久,见识也多,牙齿掉了不少的夏媪说话很含糊不清,可在这件事上却看的极其清楚,开头一句就是:   “这老觋绝对没安好心。”   桓贲见识够多,夏媪说完之后便点了点头,旁的人则是各有各的犹豫,还有被冲昏头脑的,忍不住嘀咕起来:   “那可是粮啊……”   “老婆子我活这么久了,灾年也不是没经历过几次,可打我记事起,就没听说过这种时候还有人会运粮进来的!”   西汉尊老,甚至不惜用法律去强行保证老人的权益,但年迈体衰的老人对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是需要依附对方照顾的弱势群体,这使得法律起到的作用极为微小,除了父母,真正能让老人得到年轻人敬重的,是她/他们漫长时光积攒下来的生存经验,在这个无法从外界获取任何知识和经验的时代,能拿来救命。   夏媪年龄大了,眼睛也开始浑浊,根本看不清距离自己两米开外的人是谁,但她还是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这些蠢蠢欲动的儿郎们纷纷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们饿,自己饿,家里人也饿,可越饿,头越不能昏!谁说这老觋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他要是就为了将你们这些青壮骗出去,好趁机闯进来,抢村里剩下的粮怎么办?”   这个可能一说出来,年轻人发热的脑袋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另外两个老人眼中也多了不少赞同之意。   一口气说这么多,夏媪有些累,她停下喘了喘气,这才继续道:   “再者,就算是真有这粮,那运粮的人会是傻子,什么防备都不做?怕都是穿甲拿槊,配着剑的兵卒护着!我们过去就是送命,说不定,那老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粮食关顾众人的性命,就算是桓贲只叫了自己的兄弟想开小会,也架不住别的不放心的人围过来旁听,此刻也已经在外围聚集了四五十号人,听到这里,纷纷叫了起来:   “老天!”   “这老觋简直坏的肠子流脓!”   “就是就是!”   “简直是有母生没母养的狗东西!”   “心也太黑了,要不,我们去把他抓来,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人早跑了,上哪儿抓?”   做为村里的女医,桓秀也有一定的威望,尤其是还有做为首领的哥哥,她开口说话,众人也安静下来,等她继续说。   “老觋今天带来的那些人你们看了,脸上没有一点儿菜色,现在能吃这么好的人,都是狠人,也不瞒着各位,我叔家嫁出去的姐姐,桓冉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带婆家人过来避难,就是因为这老觋打着女医行医受天谴的幌子,将邻村的周女医一家杀了,又抢走她们家的粮食!”   闻言,不少不知道此事的人纷纷抽起来冷气,眼中更是多了对这个老觋的敌意。   一个能将女医指认成灾祸源头的老觋,也能轻易的将他们指认成妖邪鬼魅,好带着人来夺取他们的粮食!   看着众人的敌意,桓秀心中满意起来。   村里突然多出的七口人根本遮不住,比起来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人乱传谣言,真将矛头指向她这个女医,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将此事定了性,往后再有人敢拿此条想找她事情,那就是和老觋是同样的货色,都是打着幌子谋划她家家产的恶人!   确认不会有人以此来攻击她后,桓秀也没有继续在这点上纠结,她继续说道:   “此人阴狠毒辣,就算是真的有这粮食送来,恐怕也是打着让我们先去送死的主意,实话说,我们与他非亲非故,又没有供奉服从于他,不是他的亲信,被这么利用也是正常,我更担心的是,我们付出不少人命将粮食抢回来之后,又少人、又有那么多粮食的,对方真的不会煽动旁人,对我们整个村子下手吗?”   听桓秀这么说的褚猴只觉着后背发凉,着实没忍住的打了个哆嗦。   那老觋敢带人去杀周甜一家,怎么不敢带人来?那时候他们人弱的弱,伤的伤,岂不是任由他们杀了!更恐怖的,是这样的事情很大可能会发生,他这蠢笨的脑子,怎么就没有想到这茬!   “这,这怎么办啊?”   褚猴还在后怕,有人则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发问:“难道这粮食我们就不要了?”   “不要也不行。”   一直没有说话的桓贲只觉着夏媪和小妹是真的给力,总算把这些听到粮食就上钩的榆木脑袋给拽了回来,他从容沉稳的说道:   “若真有这粮食,我们不抢,他也能说动别人去抢,到时候别人有粮我们没有,也很危险,我的想法是,先想办法摸摸这老觋的确定这不是骗我们的坑之后,再把旁边两个村的青壮拉过来,一起去抢那粮食,既能分担风险,也能守望相助,至于少分的粮食,大家地里的豆种已经发芽,每亩地怎么都能收个一石左右的豆子,加上打猎和采来的野菜,总能熬到明天秋天,少得点粮食也没什么。”   听桓贲这么有条理的安排,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还是桓贲厉害,有主意!”   “大哥说得对,粮食多了守的人不够,那就是块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没错,先去探探那老觋的底气!”   “听大哥的,抢粮那么大动静,瞒不住邻村的兄弟,这次不带着他们,这关系就要断了,以后出事了谁来帮我们?”   看在场的男女老少都赞同他的决定,桓贲终于松了口气,他将围观的人赶去休息,而后请陈汤和陈通两个人过来,商量着怎么和这老觋周旋,查他的底细和粮食是真是假,以及如何与邻村说这些事情。   如今做事不能拖延,晚上商定好了,第二天便各自前去探查,很快把老觋的底细摸了个清楚。   这老觋是本地人,名气不大,也就是几个村内给人用土法治个病的糊口,女医来了之后,他便没了收入,于是便记恨上了女医,过往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天灾一出,他活不下去,大家又人心惶惶的,一狠心,便鼓动众人朝着女医下手,反而过的越发滋润起来。   至于那粮食,倒也不是什么骗局,而是从一个妇人口中得到的消息,那妇人丈夫本应该在家,此刻却被强行征走,家里没了壮年男人,旁人怎么发现不了端倪?老觋此刻凶名正盛,一吓唬,妇人把知道的就全都说了。   桓贲倒没有找妇人求证,他自己有名声,妹妹又是女医,在县里也认识几个朋友,哪怕都是小吏,信息也比老觋知道的详细,比如,原来这是批粮食送往郡城的,足足有六千石,光护送的兵卒就四百个,据说接下来还有四百人过来接应,总之,桓贲最好不要打它的主意。   不管桓贲打听的理由是什么,他过来询问,小吏便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但这种时候,他拦是拦不住的,警告过后,又暗示对方,想抢的话,别在本县,最好在两县交界处靠外县的地方,那时候本县的兵会撤回,责任也不会追究到本县头上。   桓贲谢过这个朋友,回去便准备起来抢粮。   世道险恶,容不下好人,桓贲并不想抢粮食,但他不抢,别人也会抢,抢了粮食再带着人过来抢他们,那他们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为了不落到这样的结局,他只能带着人和那老觋一起去抢粮。   桓贲还在召集人手,和老觋交涉,而另一边,已经和粮队会和的尚傅心情显然不算多么美妙。   他带了五百兵卒来,在加上于县的四百兵卒和商人以及驾车的民夫,总人数已经能有一千数之多,这个数量在史书记载的各种战役上毫不起眼,连零头都算不上,但放在县与县之间的运粮上,反而是多过头了。   多,粮食消耗的便大,不过如今运来的粮食消耗大点儿也没什么,人多才够安全,本地的民众看着这么多人护着,是不会上来争强的,若是人少才叫坏事儿,看兵不多,守卫不严密,饿疯了的农夫一个人就敢过来偷,还会带着无数人一起来……应对起来更麻烦,极有可能栽在这里。   这也是为何那郡丞选择让接应兵力晚到的缘故,对方过往一直被郡守梁度压制着,手里没多少权力和人脉可用,控制兵卒到达时间,是他现阶段最好的选择,派人到于县反倒没有必要,太远容易失败,被抓住他也得被牵连,反正现在群盗贼四起,有的是人帮他抢,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不过现在尚傅已经带人到了这里,对方的打算便已经落空,他心情不好的,则是另一件事。   这些负责运粮的兵卒,县里没有给他们供给粮食,而是让他们自己从家里带着粮食服役。   县内运粮,最多也就是四五天的时间,就算加上集结和回家的路程,恐怕也不会超过十天,正常时节不会有任何事情,但对于如今的农人来说,是会要命的。   韩盈当初安排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点,给予的粮食中,有一部分明确表明就是他们的食耗,还是按照最高标准给的,于县的官吏竟然将这笔食耗也给贪了!   还是韩盈没有高职和实权啊。   于县不给运输兵卒粮食,他却不能不给,不然这些人就不是兵卒,而是匪盗了,只是他也不能给太多,一半便是极限,而这样的情况也不能继续下去,尚傅很清楚于县官吏为何会做出这样行为,糟糕的是,他没有能力去改变。   今夜的月亮极圆,也没有乌云遮挡,尚傅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长安的方向,心中反复询问。   韩盈啊韩盈,你能从陛下手中求得足够的官职,去改变这样的现状,去救下来齐枢么?   尚傅正满腹愁绪的时候,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对篝火前的他说道:   “尚县令,夜深露重,天也冷了,您还是回帐中休息吧?”   “是许敛啊。”抬头望去的尚傅看清楚了来人,问道:“你怎么还没休息?是事情还没忙完吗?”   许敛,四年前来到于县的女医曹,她能力不算差,在官吏是中等往上的水平,于县医曹位置坐的极为稳当,只是她终究是一个人,架不住本地一群人想对她和手底下的人下手,抢药材也就算了,还想将女医编入奴籍,收到自己家里做奴隶,发觉本地着实没法呆的她,当机立断的舍弃基业,将大量女医连同家人组织起来带走。   拖家带口的,人走起来自然就慢,也算是巧,许敛刚走到一半便碰上了尚傅,那真是老乡遇老乡满眼泪汪汪,请对方给点儿人好将女医们全送到宛安县之后,许敛便强烈要求跟着对方一起过来——她不太放心那些剩下的女医。   敢出来混,又能坐稳医曹的许敛,丝毫没有恐惧自己一个女人被士兵层层包围的现状,而是在看到尚傅精力有些不济的时候,主动请求为对方分担事务,她是宛安出身的女医,又在于县本地做医曹,本来两方都有威信,如今再加上尚傅的依仗,地位越发的高了起来,几乎成了这支队伍副官,没人敢对她不敬。   不过,拿了权力,肯定会有大量的事务找上来,尚傅是年龄大觉少不困,她则是忙到现在才能喘口气,听对方这么问,她点头道:   “于县受灾情况介于活不下去与活的下去两者之间,这么多粮食太显眼了,我得让守卫打起精神来,可惜这些人只有四百人是宛安县里的,能令行禁止,其他人……散漫的头疼,只得时常盯着点,让他们别松懈。”   汉代的兵制使得汉代不缺兵力,但同时也造成了兵卒素质不一的情况,主将想驱使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这么短的时间,简直是劳心又劳力,尚傅轻叹:   “辛苦你了,若非有你在此,这些兵卒都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许敛笑了笑:“您这就是说笑了,这算得上什么辛苦?若不是——”   她话还未说完,尖锐的警报声便从不远处穿了过来:   “敌袭!有敌袭——!” 第266章 尚傅身亡   许敛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她猛的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声声敌袭混合着分不清人数的喊杀声,令人瞬间心焦如焚。   这不是几个农人偷袭,是很多人!   今夜的月光很亮,但这样的光亮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不足以看清周围的环境,许敛让人升起了篝火,只是火源不多,火光能够照射的范围也极为有限,火源十五步外的景物便又重归了黑暗,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黑蒙蒙的夜幕下,无数张牙舞爪的黑影矗立着,根本分不清它们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这也是夜袭最恐怖的地方,没人知道来的敌人到底会有多少,己方在黑暗和被袭击下,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很多情况下兵卒不是被敌人杀死,而是被自己人误伤,随着伤亡加重,恐慌的情绪会不断蔓延,直至让整个营地崩溃。   许敛毫不犹豫的抽出来长剑,韩盈喜好习武练剑,上行下效,女医们也会跟着刷上两手,当年的她只是出于锻炼身体,可出行在外的这些年内,越发的发觉武力有多么重要,不仅没有落下,反而是更加努力精进,这让她此刻面对这么危险的环境仍没有慌张,而是沉着的对着尚傅说道:   “尚县令,我先去看看情况。”   她和尚傅两个人都有指挥队伍的威望和实力,在不清楚敌袭情况的时候,两个人同去处理,完全没有她前去调度、尚傅继续在中间继续稳住军心更好,前者极其容易一锅端,后者万一她死了,尚傅还能继续指挥。   清楚轻重缓急的尚傅没有阻拦,而是对着身边同样警惕起来的兵卒说道:   “盛武、周肃,常田,你们三个跟许医曹一起去,保护好她!”   县令出行,身边怎么都得有几个亲卫,尚傅身边总共有五个人负责他的安全,这五个都是常年训练的正式兵卒,武力不差,此刻身上的甲也未曾卸下去,见尚傅吩咐,直接应道:   “是!”   话音未落,他们便没有任何犹豫的持着槊走到了许敛身边。   看了眼尚傅身边只剩下两个人护卫,许敛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拿着火把扭头就往出事儿的地方跑。   这个点,不少兵卒卸下了自己的玄甲枕着休息,千人的小营,没有拒马之类延缓敌人冲进来的设施,数量极多的敌人很容易便冲到了近前,和来不及穿上玄甲,只能匆匆拿起武器应战的兵卒打在了一起。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稍微离远一点,人便有些看不清楚前面打斗的人是敌是友,只是人是看不清,但飞舞的长槊和锄头却不是吃素的,踏入长兵器攻击范围一不小心是会丧命的,这使得不少跟着许敛一起过来的兵卒,完全不知道怎么上去帮忙才能既保全自己,又杀的了敌人,畏惧迟疑的不敢上前。   许敛举着火把,极为显眼,可看着她周围一三十号人围着的情况,硬是没有敌人敢靠过来,这让许敛还算从容的踩着一块石头看远处的情况,她饮食均衡,也食用动物肝脏,勉强还是能分辨出来敌人其实已经接近了车队,她当机立断的吼道:   “楚戊,带着你的人让开马车!”   不是要抢粮食么?我现在就让你们抢!   突然袭击带来的混乱,让楚戊整个人都懵了,能喊着兄弟应对到现在,完全是职责所在,又被敌人围着跑不掉,此刻听许敛这么吩咐,立刻就招呼着兄弟往一旁跑。   楚戊带着兄弟一跑,通向这装满粮食马车的道路就这么空了出来,本是过来抢粮食的农人,看着这明晃晃的粮食,哪还有理智可言,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也一窝蜂的往马车扑,使劲儿的将麻袋往下扯。   可一扯起来麻袋,农人便发觉出了古怪,明明看起来和自家麻袋装的粮食一样多,偏偏沉的根本扯不动,聪明点儿的,顺着劲儿摸过去方才发觉,不知道是什么人出的主意,竟用两指节粗的麻绳将麻袋一节节的绑在了一起,这能扯的动就有鬼了!   麻绳太结实,砍砍不断,绑着的麻袋互相扯硬是不起来,气的人发狂,却也舍不得就这么放手,只能是扔了锄头,招呼着人从头一起往后搬。   桓贲刚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声惊到,转头过去看人,当看清楚那是本县许医曹的时候,吓的差点没握住剑,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对方会在运粮队中,还能出声指挥,可还没等他想清楚怎么回事儿,便听到许敛继续喊道:   “靠车队人拿甲后退,你们列阵举槊上前,杀那些抱着粮袋的人!”   之前人全混在一起互相厮杀,新支援过来的人分不清敌我,不敢上前,此刻有了指挥,又看清楚谁是敌人,行动起来便极为有序。   桓贲眼看着许敛身边的人五人一列,放倒长槊,冲着他们就杀过来,而身前那些没来得及穿玄甲的人,已经拿着甲跑到了四五米开外,再看看自己带来的人一大半还在和粮食较劲,太阳穴里仿佛住了两个兔子般猛烈的跳了起来。   这群蠢货!   车上的粮食已经被搬下来大半,需要的人其实不多,他带过来一百多个人,除了接应的兄弟,总共冲进来一百五十个人左右,完全能再挺一段时间,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这些兵卒不可能追上来,他们是能将这车粮食带走的……   快速衡量过利弊的桓贲扯着嗓子大喊道:“没搬粮食的过来护着!”   指挥着人形成保护圈,将搬粮袋的兄弟保护在中央,可看着在许敛指挥下对他们也形成包围的兵卒,桓贲心里压力还是不断加大,看别的地方仍没有响起来动静,他忍不住高声喊道:   “老觋,你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这种时候能开口的百本之百是头领,从桓贲一开口就注意上他的许敛心中一凌,他是使诈,还是真有人在外埋伏?   来不及分辨真假,许敛放弃再从旁处调人围剿,只是指挥收整好的兵卒快点上前,别给对手喘息之机,而正当双方即将兵刃相接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又传来敌袭的声音,还是在两个不同的方向!   竖子该死!   许敛心中升起来怒火,却没有多余的举动,她擅长权衡利弊,衡量过后该舍则舍,该做则做,绝不会因为外物而动摇,眼前的这些人才是她需要应对的敌人,至于新入侵的那些,她信任尚县令也能应对。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伴随着喊杀声,更多的火把被点燃,一部分没有卸下马的车辆缓缓启动,调动位置,形成了一个能够让兵卒在后面应对敌人的掩体,这必是尚傅做出的举措。   只是,这样的动作不仅没让许敛放下心来,反而让她开始生出了几分焦躁。   喊杀声此起彼伏,人太多了,僵持下去对己方极为不利,死人和少粮都少不了,她必须得想想办法尽快解决面前的人,好去支援尚县令!   她当初出的主意现在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内里搬粮食的敌人正破口大骂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居然将绳尾绑在了车上,而后拿着工具不断的砍起来麻绳,这有效拖延了他们逃跑的时间,连那指挥的头领同样没办法离开,前进的兵卒中有人举着火把,火光照应下,许敛突然看清楚了他的脸。   是桓贲!   许敛早些年和他打过交道,他妹妹还是于县唯一一个没跟着她走的乡女医,不走的理由就是觉着她哥在本地有能力,能护得住她,印象自然极为深刻。   认出人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许敛直接就喊道:“桓贲!你率人抢粮,是打算要当匪徒了吗?你要将桓秀置于何地!”   听到自己名字的桓贲心中一沉,他没有回答,而是压低声音和身边人说道:   “快砍断绳子走人!”   没听到回应许敛也不意外,都当劫匪了,谁会那么轻易的泄露身份等着她回头去抓?不过对方沉默想逃的行为,以及这些拿着锄头等农具的农人,在听到她喊出‘桓贲’这个名字后明显出现的骚乱反应,都让许敛确定了他就是桓贲。   是桓贲,那就有说服对方停手,再转为己用的可能!   “桓贲!你可知这粮是韩婴韩医曹专门买来送往内县救灾所用,如今她被天子恩封昌亭侯,尔等劫掠列侯之物,当为枭首示众!”   许敛没有打什么感情牌,而是直接恐吓,在恐吓之后,又开始用利益去说服对方:   “昌亭侯忧虑山阳郡受灾郡县,特地前往长安求天子从颍川调冬麦粮种,好让本县能在九月将其种下,待到明年五月份收割,尔等今日做下此事,待昌亭侯知晓,定生会怒,若是本县无粮种可种,尔等该如何面见乡中父老!”   这些话,说服的不只是桓贲,而是那些农人,粮食是大家活下去的关键,五月收粮和九月收粮可是整整差了四个月的时间,多少人家的青慌就是倒在了最后一两个月上,他们现在劫的这点儿粮食才能吃多久?能提前四个月收获的粮食才是真正让人活下去的关键,别说他们害不害怕应对对县中他人的怒火,仅仅是不分他们冬麦的粮种,就够人恐慌的了。   许敛扯着嗓子喊完,过来抢粮的农人就开始了骚乱,有沉不住气的反问起来:   “真有的由能秋季种,或者过冬的麦种?”   “我是本县医曹许敛。”许敛冷静的回复此人:   “这世上还有比我们女医会种田种药、知道作物多的?当真有这样的麦种,九月份之前就能送来!”   女医、许医曹的身份是最好的证明,四年的积累,让这些农人没有任何怀疑的相信了她说的话,霎那间,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从这些农人中爆发起来,有质疑、有恐惧,混乱的像是有五百只鸭子,令人根本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还有人已经丢掉了粮袋和农具转头想要跑。   混乱会带来更多危险,桓贲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他不再躲避,抬头高声问道:   “许医曹,你说这冬麦粮种能运来,可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证据!”   这个问题许敛还真不好回答,不过不等她开口,不远处听到一人对话的尚傅突然回答了起来:   “我是宛安县县令,韩盈的师父,有县印在此可证,尔等并非恶徒,不过是世道险恶,令你们不得已而为之,若能助我擒住此贼,今日之是,一笔划消,再不追究!”   尚傅的声音不大,隐约还带着几分虚弱,只是许敛离的太远,一时间压根没有听出来,她只是认为那边的攻势太猛,尚傅撑不住,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许诺,在这样的判断下,她放缓了声音,继续劝道:   “桓贲,你妹妹桓秀算数很好,现在县里我没什么人手,等粮种到了,你让她来县里分粮,如何?”   这是拉拢,也是明示等粮种到了,他定会是第一批分到粮种的人。   如此的宽容、优待,桓贲如何不敢答应对方?他不答应,身后的兄弟都得替他答应了!   “某此行罪大恶极,承蒙许医曹宽恕!”桓贲高声回应,又招呼起来拿起锄头等兵器的兄弟:   “此为我等戴罪立功之机,都放下粮袋,随我前去拦人!”   老觋完全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发展,大家都是当劫匪来劫粮食的,转头桓贲突然上了岸,不用丢命,还反过来打他了,这谁能受得了?他当即大声骂道:   “桓贲!你个该遭天谴的竖子!”   要真是有天谴,老觋你才是第一个该劈的。   桓贲一点儿都不在意这骂声,倒是看着老觋这么愤恨的模样,突的想起来周女医一家惨死的事情,心中顿时喜悦起来。   许医曹是好人,被她庇佑在羽翼下的人,只要听她的话,都不会太差,这灾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他迫切的需要攀附一个有权势能力的人来保全全家、全村,只是刚才被策反不过是因为局势,他信许医曹日后不会害他,但关系也没办法更加紧密了,不过,若他能为对方手刃仇敌,那可就不一样了。   桓贲眼中满满的都是杀意,能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吏目面前守住家产,怎么可能是个温和的人?那不过是对待家人,而对待敌人——   杀无赦!   桓贲带人冲上前,许敛则派兵卒支援,看着那群人节节败退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想走到尚傅面前询问时,便看尚傅的身形一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猛的倒了下去。   “尚县令!”   许敛一惊,赶忙冲了上去。   护卫尚傅的亲卫,在他栽倒的瞬间便上前扶助了他,还有机灵的士兵将火把拿了过来,借着火光,许敛一眼便看到尚傅嘴角已经开始渗血,她心跳如鼓,连忙去解尚傅的衣裳,一番寻找下,果真在对方肋骨处看到了明显的方形淤青,伸手轻轻触碰,更是有着明显的凹陷。   钝器伤,骨裂,很有可能已经伤到了肝脏,大约,无药可救了……   许敛双耳一时间竟生出了轰鸣,她完全不敢想象,对韩盈是师是父的尚傅死在这儿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更不要说尚傅如今是宛安连同周边几县的定海神针,而现在韩盈不在,他死了,局势恐怕不知道乱多少倍!   她舍弃了于县的基业,孤身一身,如今尚县令出事,一旦处理不好,在这样混乱环境下,她绝对是最快死的那个……   好巧不巧,正当许敛头痛欲裂的时候,桓贲提着老觋的人头走了过来,他刚想邀功,便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尚傅。   “尚县令被人偷袭了,伤的很重,不快点医治,他会死。”   听到脚步声的许敛冷静下来,她将慌乱压在心底,一字一句的说道:   “能治他病的药,只有县医属有,但医属里的药已经被县令他们瓜分干净,如果想治,那就得去县里杀了县令,将药抢回来。”   这突然来的反转让桓贲刚才的兴奋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不是,怎么就这一会儿,他又要杀县令去了?   许敛抬头,直视着桓贲:“昌亭侯向商人买了大批的粮食,不会只有这这一批送进来,这条粮道日后还会有人走,但昌宁侯如今不在宛安,是尚县令管这些,他若是也不在,这些无主的粮食不消片刻就会被豪强官吏瓜分殆尽,就连粮种也不会分给你们分毫!”   桓贲还未表态,但她刚才直言的‘杀县令’已经引起本县兵卒的畏惧情绪,看于县兵卒想跑的模样,许敛猛的拔高了声音:   “于县弟兄们,你们可知,昌亭侯买粮请运,是用粮食雇你们前来护送的!每人足足可分一石粮,是县里的官吏将这粮贪了,强征你们过来服役,你们是信他们能让你们活下去,还是信我?!”   于县兵卒有些骚动,之前被许敛喊过的楚戊突然喊道:   “诸位,如今水灾余波未绝,人人缺粮,分则死,聚方才能生啊!”   楚戊只是一个什长,职位微小,刚才情况危机来不及多想,而现在,不说女医这些年带来的好处,就一个三天就记住他名字,还有本事指挥他脱险的医曹,比起来县里那些只知道欺压他们的官吏不知道好多少倍,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跟着许医曹拼个活路呢!   有他起头,众人纷纷应和,桓贲稍作衡量,也觉着投靠许敛更有生机,反正之前做强盗抢粮被抓住了也是死,现在不过是事情闹得更大一点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众人拆了车板做了个担架,将尚傅放在上面,点了四百本地人和一百宛安的兵卒,趁着夜色出发,天蒙蒙亮时便赶到了县里,骗开城门,一鼓作气冲到县衙,将县令杀了,夺了他的权职,又控制了城内的兵力,而后逐步将粮食和这些人的家人全迁进城内。   许敛做这些事的同时,时刻关注着尚傅的身体,但他伤的太重,年龄也太大了,身体本就没什么恢复能力,猛药灌下去,仍不过是吊命,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脉搏越发的微弱起来,在第三天清晨,尚傅突然清醒过来,精神不错的询问许敛做了什么。   回光返照的情况让许敛心一阵阵发冷,却只能强撑着回答,尚傅安慰了她一句,沉思片刻,开始说起来自己死后事情要如何安排,将需要他写的文书写好,而后,又写起来留给韩盈、齐枢、娄行的遗书。   待遗书写完,尚傅只觉着异常疲倦,他躺回床上休息,很快便睡了过去,许敛试了试他的鼻息,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动静。   许敛只觉着胸口异常沉闷,可她来不及悲伤,而是快速叫来善骑马的兵卒,嘱咐一番后,让他先将那封绝命书送回给宛安县,同时自己也派人前去给山阳郡城外的亦亭亭长妻子,也就是和齐枢有亲戚关系的女子送信。 第267章 三百骑兵   信送到宛安的时候,梁奉刚和大吏们说完话,满肚子都是火气。   想要秩序稳定,需要环境本身处于稳定状态,而环境一旦混乱,秩序也会随之被打破,这是因为混乱的环境,会让一些人发现获利机会,致使过往被环境压制住野心再次萌发。   水灾过后,不少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韩盈、尚傅两个人一走,留下的梁奉资历不够,压不服县里众人,明面没有什么反抗,暗地里各种妖魔鬼怪都跑了出来。   先是有传闻说韩盈得封昌亭侯去了长安享福,再也不会回来,后有有人又说尚傅离开是升职去了郡里,过不了多久宛安就会来新县令,到时候,大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样的传言引极大的恐慌,尤其是外地来的那些人,他们无田无粮,生怕自己活不下去,被人挑拨后,竟真认为县医属内有大量的存粮,前去劫掠,没想到于秋早就做了准备,将大部分人抓住,立刻审问后方才得知,始作俑者竟是别地的方士和医者,而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粮食,而是医属积累多年的藏书。   医属的药方单个拿出来都能价值千金,何况记载了大量药方的藏书,在会用的人手里简直是无价之宝,不过因为纸张价格昂贵的缘故,医属的书还是用竹简书写,沉重占地,被储存在医属内部的阁楼,还有专人看守,趁乱闯进书阁偷拿竹简的贼子根本无处隐藏,还没离开医属就被抓住了。   而清点过后,于秋确定竹简没有丢失,人也没有大的伤亡,算是不错的消息。   于她情况差不多的,还有高真,说起来也是离谱,她那处挨着官营瓷器作坊,是有驻兵守卫的,就这还没抵挡住有人想去偷瓷器,这些盗匪倒没人怂恿,多是他县来的流民,知道之后财欲熏心去偷,都是零星几l个人,就是次数比往常多了些,高真多年来应对的很有经验,这些小贼大多数连墙都没翻过去便掉陷阱里去了,除了布置陷阱的工具更换的勤快之外,没有什么损伤。   魏裳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今年粮食明显供应不了养鸡场所需,她一狠心,除了留下两千种鸡外,其它全部杀了运用各种办法做成腊肉保存出售,看守起来就方便的多,而马牛等大型牲口——谁敢半夜打它们的主意?   唯一比较倒霉的,便是韩盈扔给宛安官吏大户们折腾甜菜园,有人趁着混乱,半夜扒了一亩多地的甜菜分批次跑路,目前人没全抓到,甜菜也只找回来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哪怕这些偷走的甜菜只有一两株种活,那过个十年的时间,价比黄金的红糖便不再是宛安县的专属。   其实如果韩盈在这儿的话,她还会觉着这种事情挺好的,甜菜本就应该逐步归于大众,最好能让农家也能种上些,好给老弱病孕的人补一补营养,反正宛安县又不可能长久的霸占这么暴利的产物,早点散出去更好,但官吏大户们肯定没法这么想,这可都是他们的钱啊!   所以这些日子,梁奉父亲被逼着全力追查到底是谁偷了甜菜,而梁奉也没逃过关于菜地损失由谁承担的争执,争的梁奉只想高呼,县令昌亭侯你们快回来啊,再这样下去他都快被逼疯了!   看梁奉脸上难以掩盖的疲倦,细君沏了杯茶推到对方面前,而后返回自己的安几l前,安慰道:   “这些有资历的惯会倚老卖老,不过是趁人不在,欺负你无威望,又当不得县令罢了,不必为此太过烦心,待尚县令回来就好。”   按照如今为官的要求,县令也是要异地为官的,不过这条没有郡守执行的那么严厉,有些时候县令也可以出自本地,但宛安在上面挂了号,那肯定严格遵守准则,从别地调县令任职。   也就是说,梁奉没有当县令的指望,这些大吏敢如此过来烦他也有一些原因是出于此点,反正日后大家不是平级,就是去别的地方为官为吏,又管不到他们头上,自然可以更加放肆些了。   “也是。”   梁奉的心累不只是出于这点,还有几l分是他发觉了自己距离有做县令实力间,还有很大的差距,不过这些没必要多说,他点头应和道:   “有这次应付他们的经验,日后做起旁的事情也轻松许多,等县令回——”   话还未说完,急促的脚步声便从外穿了过来,梁奉有些诧异,抬头去看,发现是居然是于秋,对方穿门而进,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进来之后看了眼房门,想关又止住了手,而后快步走到了梁奉面前,边将信从袖中拿出,边压低声音对着他道:   “出事儿了,运粮队途中遇袭,县令意外受伤,不治身亡。”   “什么?!”听到这个结果的梁奉耳朵顿时嗡鸣起来,仅剩的理智让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我也不清楚。”   于秋上哪儿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她只能将兵卒经历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尤其是许敛所做的事情和尚傅的安排,而后道:   “韩代令曾留下过印有昌亭侯印的空纸,我已将此事和宛安近况写好送出,还需要你过些时日再写一封,送往郡中,这些事不难,主要是我等要先瞒着县令的死讯,以防县中再生出更大的动乱,此事非我所长,需要你来。”   你都把事情做完了,还要我做什么?   从县令死亡震惊中挣脱的梁奉心中生出几l分不满,名义上拥有权力,可实际上哪个属下主意都大得很,如今还越过他直接做事,怎么不让人生怒?好在梁奉尚能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不这么做大家都得玩完,他将这些日子积攒的火气压下,将最大的难点指出:   “消息瞒不住多久,待一个月后棺椁往回运,韩代令未曾在棺椁运回县中前赶到,那县中定会生乱,我如今都压不住县中众人,何况那时?”   这的确是韩盈一系面临最大的问题,正当二人面对面犯难之时,细君突然开口道:   “那就杀人,从现在开始杀。”   充满血腥味儿的回答让梁奉于秋全都转头看向了她。   细君也是无奈,昌亭侯什么都好,就是她和身边人过于良善了些,该狠的时候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这可能是天性,也有可能是和平持续了导致的顿感,以至于让她这个外人来提醒:   “乱世当用重典,娄都尉已经筛选出来一批良家子名单,钱粮诸位也不缺,有这三者在手,我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还有什么怕的?”   对啊,他们有兵有粮还有钱,有人敢作乱,杀了就是!   被细君提醒的梁奉眯了眯眼:   “正是如此!前几l天袭击医属的主犯已经全部被抓……那就从他们开始,按律,当枭首弃市,以示众人!”   严酷的刑法长久之下会引人反抗,但在初期,的确能够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一批人头落地之后,宛安县的乱象突然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突然消失了。   而在韩盈嫡系转向警戒,在险恶环境中开始用残酷手段保护自己的同时,不同渠道送出的信件,也送到了山阳郡和长安。   山阳郡   郡府中连出门都开始受限的齐枢忍住悲痛,在郡丞的监视下为梁度写下告病的奏书寄出,而在无人之处,他又将偷写的信件让仆妇送出,让庠序中还在上学的儿子齐仲先蛰伏,联络众人等待时机。   而相较于山阳郡中人的隐忍,长安中的汉武帝则正在分辨山阳郡此刻的情况。   在只有马和书信传递消息的时代,富有四海的天子需要极为充沛的想象力和判断力,因为超出京城周边的国土,能够给予的反馈会非常微小,其真实性也会大打则扣,汉武帝无疑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两封分别来源于郡城和宛安县,总字数不过四百字的奏书,成了他了解山阳郡如今情况的唯一渠道。   将奏书看完,汉武帝眉头紧锁。   县令身死不通过山阳郡直接发往长安本就过于反常,配合着郡守梁度病重昏迷,主薄推荐郡丞卜少虑代理更加令人警惕,在汉国的制度下,郡守和郡丞之间是绝对的敌对关系,做为郡守心腹的主薄疯了会给郡丞请任,不是这两人狼狈为奸,就是郡丞夺权。   很显然,汉武帝怀疑是后者,除了宛安县的反应,还有一点便是,梁度今年不过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山阳郡城还有那么多女医,医术不少地方甚至胜过长安,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病的这么巧,这么重?   想到这里,汉武帝的眸子更加暗沉起来。   现行的制度,就是刻意让郡丞和郡守互斗,好牵制权力太大的郡守,只是规定的制度和实施出来的结果往往是两回事,大多数情况下,郡丞不是被边缘化,就是唯郡守是瞻,很少有占据上风的,更没有这种似乎用阴私手段谋取权力的恶臣,他到底是主动如此,还是有旁的原因呢?   就像是当年秦末,很反常识的一件事是,踊跃带头造反的,不是地方百姓,反而是秦任于各地的秦官,这倒不是他们无耻又或者恨极了秦国,而是在各地起义的环境下,他们这些不是本地的秦官,如果不想被反贼杀了祭旗,那只有自己主动举旗造反这一条活路。   山阳郡丞的情况不会这么严重,但他能做到这点,肯定是背后还有其他人支持,而能支持这点的——   汉武帝想起来另一份奏书的内容。   ……郡国仓廥以振贫民,犹以不足,权豪役仆无数,富者以财役贫民,于各县聚资钱财,不予舍……而今豪强群至数千人,自号攻城邑,取其库兵,缚辱郡守都尉,杀二千石,小群以百数,掠掳乡里者不可称数……   看起来,山阳郡也没有逃脱这样的情况,只不过更加温和一些罢了。   需要赶紧派遣一位有能的主官回去收整大局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闪过韩盈名字的汉武帝,还是对她的性别产生了几l分不满。   为何这韩盈是个女子,若非如此,他早就能将对方提拔为郡守,何至于出此事故!   太过于显眼的瑕疵,会让人将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在这点上,生过气的汉武帝也清楚,以韩盈的年纪和身份,就算是男子,提拔成郡守也很难获得他人的服从和认可,嫉妒英才暗地拖后腿的人恐怕不比中伤她性别的人少,但在遇到阻力的时候,人就是会忽略后者,在前者上生气。   汉武帝恢复片刻,将情绪调整过来,宣见了韩盈。   自和董仲舒见面后,韩盈心里便开始不太安稳,汉武帝突然宣见使她的怀疑瞬间达到了顶峰,或许已经有了预感的缘故,韩盈看到那两封信时竟没有失态,只是平静的询问:   “此信真否?   刘彻看着韩盈攥的发白的拳头,再看她仿佛不是说自己事情的表情,停顿了片刻,道:   “有你朱印,做不得假。   韩盈沉默了一会儿,道:“臣想明日便回宛安县吊丧,还请陛下准许。   “可。   虽是答应,但刘彻很清楚韩盈和尚傅的关系,她早年丧父,是尚傅教养长大,是师,更是父亲,其情远超寻常师徒,而杀亲之仇不共戴天,别说女子,男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冲动行事,真这么放任她回去,极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想到这点之后,刘彻突然又觉着韩盈是个女子更好办起来,一天之内压根无法给她什么官职特权在身,无权,那她做事失控的代价便会小很多,就是也不能这么放她一个人回去,如此宝贝的脑袋,要是没了,他再想用怎么办?   故此,刘彻又道:“朕派三百建章营骑,由建章监卫青率领,与你同去。   嗯,嗯!   韩盈有些木的脑袋征了一下,汉武帝说的卫青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卫青吧?   好吧,还真是。   面前的青年看起来很是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同样的名字和从桑弘羊口中所确定的外戚身份,都让韩盈确定对方的确是历史上的那个大将军卫青。   身处在西汉,她才发觉对方在这个年纪,已经拥有了寻常人已经达不到的高度,侍中,太中大夫是虚职姑且不提,建章监却是实打实的实权职位,其率领的建章营骑更是皇帝的亲卫骑兵,能在尚武西汉获得这样的职位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草包?如此来说,汉武帝未来直接给他率领一万骑兵的机会,绝不是出自于提拔外戚,而是他本就有这个实力。   卫青沉稳寡言,面对韩盈,只说了节哀,又言明汉武帝命他护送,顺带跟着她查山阳郡内的不法之事后便不再多言,着实让她头痛。   倒不是头痛被卫青护送,而是汉武帝的态度太过于暧昧,情况危机,不给她权力,却又让天子近卫护送,还让她查山阳郡内的不法之事,似乎有以她为首的姿态,可查了呢?她没权怎么处理?不处理让她查有个屁用!   韩盈百分之百确定,汉武帝绝对给了卫青更多的吩咐,让其在情况范围内便宜行事,而现在她完全不知道卫青的行事准则,他到底是助她还是不利于她,亦或者,是陛下的试探?   汉匈决裂后必有进攻,这是共识,如果汉武帝已经有所准备,那卫青不会在山阳郡停留太久,而各郡群盗并起,如果想要安定,她是需要有兵剿盗的,而兵权……   脑海中萦绕无数思绪,能做的事情却极为有限,汉武帝本就是分开给权,刻意隐瞒于她,那卫青怎会多说?而换骑赶路到达驿站后,韩盈别说说话,连思考的精力都没有了,在确定前去宛安县对方没有反对意见之后,她便先赶路,剩下的一切等回到县里再说!! 第268章 死不瞑目   许是苍天怜悯,韩盈返回途中,竟没有遇到任何刮风下雨的天气,全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这让她能够压着身体的极限回赶,不浪费一天的空闲。   只是对韩盈顺利的事情,对农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正是稻麦灌浆的时间,没有雨水,作物叶尖已经开始提前转黄,这样的变化让还能种地的农人赶紧不分日夜的从河溪中担水浇田,努力保全自己赖以生存的粮食。   而相较于它县还需要肩抗手提的情况,宛安充足的水利设施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大部分已经挖好支渠的农田,只需要将堵住水流进入的土或者石头扒开,水便会顺着地势缓缓的流到农田内,就算是那些地势不够的,也只不过是需要站在田头将流过来的河水泼进田内,着实节省了极大的力气。   建章营骑往后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羽林军,而在这时,因为其士兵都是从军中战死士兵的子孙中选取,以林木鸟兽为养,也号羽林孤儿。   简单来说,这些随侍天子的骑兵,完全不是后世那些有父辈遗泽得了个点卯充当门面的权贵子弟,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竞争骑兵的职位,这使得他们身强体健,完全撑得住千里赶路的劳累,甚至还有精力多看看周围的景色。   相较于初时进入水灾区遍地荒田,路有尸骨的凄凉景象,越接近宛安县,周围的环境便越发的安逸,从稀疏的豆苗到出现在众人眼中顽强生长的小麦,再到有着晃晃水波的稻田,农人能悠闲的在田中唱着小调除草,若非偶尔还能看到来自他县的灾民,骑兵们都要怀疑自己已经离开了灾区,到达了正常的郡县。   “就算是没有受灾,也没有这么好的田啊。”   “那可是能写农畜书的大德,她治下怎么会没有这么好的田?”   “要是我家人在她治下就好了。”   “说起来,昌亭侯还真不是凡常人,这么长的路程,她竟都能撑得下来……”   午时,骑兵们按照十人一什的军规停下休息,如今田地带来的粮产才是根本,秦汉军人喜战的原因,也是战功能够奖赏土地,对于这些地位还不够高的骑兵们来说,粮产如何仍是他们关注的对象,宛安县田地状态好的让人吃惊,而赶路枯燥又乏味,总需要找些话题让人让人放松几分,这使得他们不由得讨论起来田事,说着说着,便扯到了韩盈身上。   信息不畅的时代,骑兵们能听到的只是些许关于韩盈的传闻,更像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只是做为谈资奇闻异事,而今接触,对方身份地位远高自己,同时又没有利益冲突,比起来男女之别,更让钦佩向往的,是韩盈的能力。   坐下的韩盈没有在意那些时不时投射的眼神,她擦去脸上的汗珠,接过燕武给她接过来的水囊,也不管这是没有烧开的井水,直接就这么喝了下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么多年锤炼出来的身体,要是连喝井水都撑不住,那日后也成不了事了。   虽是这么想,但韩盈还是放缓了自己的喝水速度,等她喝完,将水囊放下时,响亮的声音猛的从四五米开外响起:   “韩代令您回来了?!”   伴随着呼喊的,是更加灼热的视线,韩盈抬头望去,原来是驿站的小吏,对方脸上带着确定真人的惊喜,快步向她这边走来想要靠近,可还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脸上的喜悦也逐渐散去,转化成了不知道该如何做的踟蹰。   他迟疑不动,驿站内的官吏和外面忙碌的农人,都被这一嗓子呼喊吸引过来,韩盈节俭,赶路衣裳脏损的太快,所以换成了麻布直裾,和骑兵衣衫区别不大,在三百骑兵包围中,骑马赶路一晃而过,想要认出来她简直是地狱难度,这才让韩盈无声无息的进入宛安县辖区中部。   而被人认出来之后,再想无声无息就难了,卫青惊讶的看着围过来的农人在确定是韩盈之后,高兴又郑重的转头,向身后急切走过来的人扬声喊道:   “是韩代令,韩代令真的回来了!”   在这声呼喊之后,在田中劳作的农人都停下了动作,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便纷纷跑了过来。   而那声‘韩代令回来了’,也如同点燃的烽火般,从此处开始,一声借着一声的不断向远处扩散。   远处的声响已经模糊到无法辨析,而过来的人却还不断增长,不消片刻,这些农人便已经将小小的驿站围住,男女老少脸上的欢喜雀跃是那么明显,而等到跟前,他们便又将喜悦压了下去,呈现出明显的沉重。   这着实是卫青从未见过的景象,不过是一群农人自发的行动,却让他觉着比过往宫廷所见的典仪更加震撼。   他心中突然闪过两个字。   民心。   过往那记载于竹简上的虚幻文字,如今竟如此直观的现于他的面前。   他微微挥手,示意骑兵不要上前,也不出声询问,就这么看着韩盈和这些人。   怪不得陛下如此嘱咐于他,手握民心的昌亭侯,真能克制住自己,不利用这股力量为师父复仇吗?陛下让他判断只要局势稳定便不阻拦她行事,可这个局势稳定,他又要怎么才能判定呢?   卫青还在犯愁,而韩盈则看着面前沉重神色人们有了明悟,她深吸一口气,询问道:   “我师父的棺椁是什么时候运回来的?”   这些人期盼着她的回来,却又不敢回答她的问题,甚至连目光都不敢与她接触,好长时间,韩盈都没得到回答,直到有位乡老开口:   “五日,韩代令节哀。”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当这位乡老开口后,这些人都放低了声音,小声的劝慰起她来。   声声节哀入耳,可韩盈却有些茫然,所有人都劝她不要那么伤心,可为何她却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呢?   回了他们的好意,韩盈不想再呆在这里,她选择继续往县城走。   县城的城墙上,多了几具被吊起来的尸体,身形扭曲骇人,韩盈看了一眼,也不问为何便驱马进了城内,不少人戴上了白巾,看她出现疾驰,周遭时不时传来对她的呼喊和劝她节哀声响。   她不发一言,只看着路往家里赶。   人若去世,棺椁和灵堂都不会在家中设置,而是另搭灵棚用来设置灵堂,暂时安置棺椁,再挂上丧幡,子孙穿丧服迎接前来送丧的宾客,尚傅没有后人,韩盈也不在,好在他是县令,梁奉牵头带人操办的这些,往来送吊喧的人有很多,多到韩盈已经没办法骑马进去,她下马将马绳甩给燕武,就这么穿过人群往前走。   听到韩盈过来的梁奉和于秋赶忙迎了出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韩盈站定,看着已经合实的棺椁,脑中还是恍惚,这里面躺着的,真的会是她的师父吗?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完整句子,韩盈却说的断断续续的,于秋隐约察觉到了不对,赶紧上前扶助她,却听到了微不可查的呢喃:   “于秋,打开棺椁,让我看师父最后一面好不好?”   于秋心中一凌,赶紧劝道:“代令,县令尸身放了太久,还是别打开了吗吧?”   韩盈早就闻到了棺椁中传来的腐烂味道,她带过学生学习解剖,知道那会是多么面目全非的骇人景象,她不畏惧,却不能让师父成为旁人的谈资,荒唐的想法于秋可听,她却决不可以做。   “不用打开,我就是太累了……没事。”   韩盈第一次发觉解释也是这么费力的事情,尤其是与人打交道,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完全不想搭理,只道:   “把无关之人都拦在外面,让去于县的人过来,我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把外面的那位卫统领也邀过来,其余人安排去休息。”   能够条理清晰吩咐的韩盈让于秋松了口气,她再看了看,确定对方没有更加异常的情况之后,便按照要求前去安排。   留下的韩盈看着还留在此处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青年,还未等她询问,对方便行礼道:   “在下是齐枢之子,齐溯,前来为世叔吊喧。”   韩盈明白过来:“郡城现在如何?”   “我在痒序中求学,还未有职,不得进郡府,来之前,只知郡守尚在,一直久病不愈,我父便留在府中照看。郡中一切事务,已经交由郡丞处理。”   说完父亲的情况,齐溯思索片刻,又道:“我从郡中赶过来时,见不少乡民从家田中驱离,无处可去,只能于驿道泣泪,粗略估计,能有六七千之数。”   人多耳杂,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齐溯将情况美化了不少,这样的话韩盈过往也听过,话在耳边自动翻译起来:   郡守梁奉病到现在还没死,带着齐枢被软禁,掌权的目前是郡丞,现在已经开始和既得利益者一起瓜分民田,至少瓜分了六千多亩的土地,而这还只是个开头。   这话不只是韩盈听懂,进来的卫青也听懂了,他微微皱眉,将目光投向了韩盈,想看她怎么处理。   但,韩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便不再询问齐溯,而是对过来的梁奉询问:   “宛安这几日如何?可曾收到过外县医曹的信?”   “乱了一阵,将闹事的匪首抓住处置之后,算是重新安定下来了。”   梁奉不知道韩盈要做什么,不过最需要她拿主意的时候,什么都不该隐瞒,想了想继续道:“如今各道废驰,太远的县收不到信,倒是最近行商开始陆续运粮过来,近的还好,靠郡城的县城被劫了两次,损失惨重,着实不敢再送。”   指向性太明显,韩盈没有再问,而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如今的情况,随即对着局促的赵亦问道:   “我师父……怎么受的伤?”   “回代令,小人不知。”当初负责护卫尚傅的赵亦同样是悔恨不已,他攥紧袖中的匕首,将当时的情况尽量全讲了出来:   “情况危机,县令亲自去调整马车,和篝火离的太远,我等尽力护持,可那些农人离的太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锄头……”   听到这里的韩盈出声打断:“你们在于县停留那么久,可曾查出这些人的身份?”“查到了,组织袭击的老觋和过来袭击的农人都是于县本地人,匪首已经被当场斩杀,其余罪大恶极者也被处以极刑。”将情况交代完,心中有愧赵亦继续道:   “韩代令,此为我失职,今日述况,不该继续苟活,还请县令恕罪!”   语毕,赵亦猛的拿出来匕首就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住手!”   在这个时代,因为愧对、失职、乃至因主家受辱而自杀的人并不在少数,韩盈丝毫不怀疑他的所做所为会是演戏,连忙喝止道:   “师父为救百姓而死,你若是随他而去,岂非辱他之志!”   闻言,赵亦的动作僵了一下,过来的燕武顺势上前,夺下他的匕首,将人摁在了地上。   “不用绑他,不过是一懦夫尔。”   能被拦下,那还有救,韩盈反激将道:“如今运往它地救灾粮屡次被劫,你若还愿赎罪,便去做一小卒,尽我师父未完之志,不愿,那就直接自杀好了!”   说完,韩盈便给燕武一个眼神。   被事情耽搁,现在才过来的细君只听到了后半截,在赵亦被拖燕武出去的时候,着实没忍住的翻了个白眼。   谁带过来的废物,真就在这儿实话实说?这种时候给山阳郡郡丞泼点儿脏水很难吗?!反正人都死了,死无对证的,跟着韩盈回来的卫统领也不会戳穿,现在出师无名的,要韩盈怎么办?   “师父不是宛安人士,而是山阳郡中人,其父母妻子皆有坟茔,我想停灵三日,将棺椁运往山阳郡下葬,而后守孝三月再归,守孝前,我会先去医治郡守,请对方继续理政,若有不成之处,还需卫统帅协助。”   细君正在发愁,韩盈却已经有了安排,她将目光投向卫青:   “至于这两日,卫统领赶路过于辛劳,姑且让我尽几分地主之谊,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卫统领谅解。”   这样的安排还算合理,但卫青不知道为何,总觉着不是对方真正想做的,风险太多,变数也太多,可惜他暂时找不到质疑的理由,只能先应道:   “无碍,陛下让我听你安排,我照做就是了。”   你说的话,顶多只有一半是真的,真信你那就要掉坑里了!   同样没说实话的韩盈将卫青送走,这些天赶路不能用言语试探,但对方的行动和如今的局势,让她大概猜出了汉武帝吩咐的内容,此刻正好试探一番。   询问过齐溯对郡城更加详细的了解活动之后,韩盈让左家酒舍那边给卫青等人送去加了料的酒菜。   韩盈丧父,和卫青这些骑兵来说没有任何关系,连续这么多天赶路,谁不想吃点好的?酒菜一上来,骑兵们便乐呵呵的开始分食,而卫青做为统领,总不能和骑兵一起吃,而是单独在房间内设席。   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酒菜,卫青用筷子夹起来尝了尝,待感受到舌尖传来隐藏在咸鲜下的涩苦滋味,随即生出了然之色。   他看了眼外面吃喝正酣的骑兵,细细回想过韩盈所说的内容,思索片刻,在房间内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大半菜都倒了进去,装作全吃了的模样,而后看骑兵的神色,见他们生出困倦姿态时,也跟着踢掉鞋子,躺在榻上装睡。   没过多久,有人进来收掉了屋内剩余的饭菜,还有人将屋外喝酒的骑兵抬进屋内休息,听着动静的卫青确定没有问题后,将装睡变成了真睡。   而在另一边,紧急调过来大量干粮和马匹的韩盈,以尚傅之死是郡丞所为,她要为父复仇的名义,聚集了县中最为精锐的五百兵卒游侠。   身边人离别的痛楚,承受一次就足够,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重演第二次,为了做到这点,那就请郡丞和他身后的那些豪强快点去死了!   临行前,于秋悄悄的过来询问韩盈:“代令,卫统领并未饮酒,若是他明日就醒,发觉异常,岂不是顷刻间便能追上你?”   听到对方只动了菜,韩盈立刻便明白了,对方接过了她给的台阶下,也给了她台阶上。   而看了眼还未发觉这里面事情的于秋,韩盈想了想,只道:   “找个人扮我披头散发的哭丧,只消拖上一天,他便追不上来,剩下的你不用管,等三日后正常由梁奉扶棺去郡中即可,至于县里的事情,你听细君的安排。”   于秋点了点头:“好。”   县中无事,韩盈带上齐溯,直奔郡城。   齐枢经营几十年,总有些人脉可以稍微动作,而周鱼经营的医院这些年也曾施药于平民,于民间支持度极高,只是若是没有韩盈,这些人脉和支持并不能助他们脱险,而当有了韩盈和她带来的兵力,又突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韩盈畅通无阻的进入了郡城,直接闯入了郡丞卜少虑的家中。   巧的是,他正在宴请宾客。   宾客不多,只有四位,夏日炎热,穿着薄可透臂纱衣的舞女们正在厅堂中央跳舞,乐师演奏的曲子悦耳动听,身着华袍的宾客正高举着酒杯,每个人桌前都摆满了珍馐,韩盈刚进入时,正好看到其中有个宾客满脸嫌弃的将只吃了一口的羊肋骨往地上扔。   回想来时路上饿死的尸体,韩盈心中怒火更加难以遏制。   好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是谁!   见有人突然提刀闯入,卜少虑顿时慌了神,他连声喊道:“护卫!护卫在何处!   十来个护卫连忙跑了出来,韩盈伸手指了指座上的宾客,道:“都是一丘之貉,这五个人,全都不留!   “是!   得了吩咐,燕武立刻提剑冲了上去,过来赴宴的宾客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屁滚尿流的想跑,可还未冲出去,便被韩盈带来的人堵住。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舞女止不住的尖叫,乐师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祈求活路,珍馐被掀翻在地,暴力摧毁了一切美丽的,却又充满血腥的事物,同时也摧毁了卜少虑希望,他终于认出来了面前的人是谁。   “韩婴!不,昌亭侯,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来杀我!   虽是这么说,可真有没有仇,卜少虑也是清楚的。   他暗害了郡守,还纵容豪强去劫掠对方送来给灾民的粮食,说这话他自己都觉着心虚。   护卫在他身前的人一个个倒下,他来不及拿地上的剑,便被面前的游侠避退,死亡的恐惧让卜少虑又忍不住高喊:   “韩婴,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杀我!你如此行事,同样会判死罪!   “我知道,不过,汉律定曰,列侯可以金赎死。韩盈丝毫不畏惧这样的威胁,甚至还能反将一军:   “放心,你之家产,正好可做我的买命钱。   卜少虑猛的瞪大了眼睛,还未说话,燕武的长剑便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血从口中不断溢出,他拼尽全力说出一个‘无’字,便再也没了生息,只留下了满脸的愤恨,死不瞑目。 第269章 代任郡守   看郡丞的模样韩盈心中嗤笑。   欺人者,从来不会想过更强之人欺己会是什么模样,直到临头了,才会发觉这有多么痛苦,可他的这点痛苦,怎么比得上她丧师之痛,又如何偿还城外那些因田宅俱失,无处可依,逐步饿死的平民性命?   一剑穿心,死的那么快,当真是便宜他了。   韩盈犹在惋惜,而府内的杀戮则是引起了各方的注意。   昔日刘邦因有武力被县令拉拢,手下总共也不过上百人,那还是在乱世,而山阳郡城虽受水灾,可有梁度放粮,女医带人清理腐尸,情况也就比平日里差了些许,整体秩序并没有多失衡,就算是掠夺民田,也是数个豪强联合起来,以豢养的打手驱赶乡间的农人,哪有韩盈这般直接带着五百精兵闯进城内的?   而韩盈率人一路骑马过去,速度快的大多人短时间内根本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看着势头不对,胆小的赶紧躲了起来,胆大有势的,家里也聚集不了能应对的人手,只得关进家门,再派家仆赶紧去探到底发生了什么,待确定是昌亭侯闯入郡丞家中屠戮,先是惊骇韩盈藐视国法,又恐惧于她现在的武力,尽皆胆颤不已。   这些人恐惧,还能在有高墙防守,仆从护卫的家中舒缓些许,而府衙中的大吏们则吓得战战兢兢,没别的,韩盈杀人,就在他们隔壁,那惨叫传的可清晰了!   郡守和县令相同,都是直接住在府衙内,卜少虑不敢明面对上郡守梁度,只能用下毒让人染病这样隐晦的手段,可事情只要做了,就别想天衣无缝,除了紧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大部分吏目都是畏威而厌其德,多是明面上服从,暗地里如何却是不知。   所以,为了展现自己的实力威慑众人,也防止梁度活下来翻盘,卜少虑便住到了紧邻府衙的院子中,并将郡守所居的一部分墙壁推倒,纳入自己的地盘用以宣示自己的地位,还方便他出入府衙,当然,此刻也方便了郡吏们听清楚此刻发生了什么。   “这,这昌亭侯也太大胆了!”   开口的人是萧督邮,他腿肚子止不住的打颤,人都要站不稳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过往常称呼的‘韩婴’,此刻却不知不觉的改成了昌亭侯。   没办法,虽然萧督邮没有参与暗害郡守的事情,可以前因为有韩盈在,代郡守巡查各县的时候,根本没法多捞点好处,这让他对其很是不满,平日里经常说些韩盈为女子不该做官,应该赶紧回去嫁人之类的话,顺带鼓吹上面不给她们升职才是对的。   这样的过往,以韩盈的心胸来说,不至于杀了他,但对方此刻已经被逼到了极致,做下这样的事情,下一步肯定要夺权,同时排除异己,就他过往说的那些话,肯定要被撤职了!   就是萧督邮被撤职的恐惧,对比楚户曹这种参与谋害郡守,瓜分田地的人来说,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为豪强侵并土地提供不少帮助的楚户曹,急匆匆的从房间内跑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一看到冯狱掾,便赶紧喊道:   “韩婴简直是目无王法!哪怕是亭侯,也不能如此嚣张闯入府衙大开杀戒,冯狱掾,你赶紧派人前去缉拿啊!”   冯狱掾压根不想搭理对方。   自己手下还不够一百个人的,过去就是听个响,什么用都不说没有还得搭上自己的命,他又没参与那些事情,凭什么去冒险拼命?再者,谁不清楚郡里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旁人来或许他还能驱使得了下属,可韩盈——这么个仁德双全人做出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有苦衷的,她只消有个合理的解释,那些小吏都得上去帮忙!   昔日在郡守病重,郡丞夺权中保持沉默的冯狱掾,此刻也很好的保持了沉默,好似完全听不见人说话似的。   这让楚户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左右观看,见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似的模样,脸色变得惨白起来,见墙外的声响越来越弱,一咬牙,突然丢下身后人就跑。   突然而来的动作,让身后跟着他的吏目们呆滞了片刻,旋即便都反应过来,也跟着往外跑,可还没跑出去呢,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就出现在他们逃跑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了他们。   此人正是齐枢。   接近两个月的煎熬令他看起来瘦了一整圈,仿佛他才是大病的那个人,不过如今摆脱死局,齐枢精神明显提升了不少,就是眼中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阴冷:   “楚户曹,别来无恙啊。”   和齐枢面对面不足两米距离,看着他身后披甲执锐的精兵,楚户曹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该说些什么,只是僵硬的扯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齐主薄带这么多人,准备做甚?”   “自是为了擒你。”齐枢懒得废话,不给对方任何机会,直接手一挥:   “将这几人全抓起来,压去牢狱!”   如此果决的动作让楚户曹大惊失色,他下意识后退,试图躲避那些兵卒的抓捕,可一个养尊处优多年的户曹如何与韩盈挑选出来的精兵相比?没两下便被摁住,清楚自己接下会经历什么的他忍不住挣扎着大喊起来:   “齐枢,你非郡守,无权如此行事!”   齐枢压根没在意楚户曹的叫喊,有眼力的兵卒不需要吩咐,就找来东西塞住了他的嘴,而后将人拖了下去。   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齐枢开口道:   “郡守已将诸事全权交由我处理,暗害郡守之人已伏诛,其余众人也被缉拿,诸位各回其职,梳理罪证,修补乱政之害。”   哪有杀了人再找证据的!   萧督邮恨不得和那些舞女乐师一样尖叫,但看着齐枢完全不介意多杀几个人的表情,再看看他身后站着的兵卒,整个人瞬间萎靡,丝毫不敢说什么反对的话。   而那些更倾向于郡守执政的吏目,直接听从齐枢的吩咐转身往回走,准备继续做刚才没做完的工作,还有个别早就和齐枢有联系的,此刻也上前开始和他询问情况。   齐枢很快稳定了府衙,而在另一边的韩盈也终于停止了屠戮,开始善后。   还活着的舞女乐师以及奴仆需要聚集到一处,尤其是年轻貌美的男女更要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防出现某些事情,同时还能从管事人口中询问出库房在什么地方,派人前去接管,至于这个过程中手下动点小手脚,给自己积攒点钱财的事情,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刚才拼杀时受伤的兵卒上,尽快给他们处理伤口,避免伤亡。   韩盈带过来的这些兵卒都是男人,没有会处理伤的,好在郡守病重后那边一直有女医守着,请人过来就好,就是没想到周鱼居然也在,来了之后先去了库房,没多久就从其中找出来大量的药丸药粉,气的她破口大骂。   这些成品药,是郡丞以外界盗匪横行,运粮兵卒容易受伤又没有人医治,有可能死亡过重为由,让她制的一批药,结果这药压根没落到运粮队上,全被郡丞给搂自己家里去了!   现成的伤药直接就能给伤员用,挺好的事情,如果不是从郡丞家里翻出来的就更好了,可惜它是,这让周鱼脸拉的极长,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见她只是拉脸,没影响手上动作,韩盈也没管她,库房很好清理,就是剩余的人不好办,她只能让燕武过来,将那些非奴仆有家可归的先将其放归,无家可归的换个地方暂时留下,等过段时间给她/他们脱籍充做农户。   奴隶也是家产的一部分,算实物资产,但韩盈不想将这些人充为官奴隶,良民再受欺压,也总比和牛马一样,伤害了只需要赔钱的奴隶好,如今外面死那么多人,有大把的土地需要耕种,安排这些人对她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奴隶们来说,却是决定人生走向些许光明的开始。   韩盈从不吝啬给这些苦难中的人一丝光明。   将这些事情安排好,正当韩盈准备去看望郡守梁度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外面响起,由远及近,最后吵杂的停在门口,这让原本停下来修整的兵卒精神猛的紧张起来,就连韩盈想要离去的脚步也停住,她略微沉吟,脸上多了些许无奈。   都达成共识了,就不能再放点儿水么?要不是她行动够快,这都能在进城门之前拦住她了!   韩盈的怨念卫青并不知晓知,他的想法很简单,带兵远行数百里进入郡城杀郡丞以求快速稳定局势太过冒险,不过韩盈既然有足够的人脉和实力,那便可以试试,就是进城杀人对兵卒要求极高,后续处理稍有不慎便会出事,还是需要更多的兵力支援。   在这种情况下,卫青自然不可能留那么长的时间追赶,半天便是极限,追不上,那事情差不多刚处理完,他正好补足对方缺的兵以及天子威信,好让她能更好的处理后续,追上那就是韩盈手中兵卒实力不够,进城也不一定能成事,拦下再想办法发难更安全些。   倒令他没想到的是,韩盈竟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些。   院内的战斗结速并没有多久,光清理过了尸体,厮杀过程留下的血迹还极为鲜红,跟着卫青一同过来的江曲长看周围景象脸都要绿了,率人奔百里进入郡中屠戮郡丞,汉国至今为止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当年的郅都做济南太守镇压豪强瞷氏时也没这么夸张,现在这烂摊子,统领怎么收拾都不太行啊……   江曲长还在发愁不已,已经进行一次互相试探,配合还算默契的两人却没有这么多纠结,站在血泊中的韩盈看向卫青,她面容平静,既没有宣泄的兴奋,也没有观看一场屠戮的恐惧,只是对着他问:   “卫统领来的真巧,我正要去府中看望郡守,不知你可与我同去?”   “可。”卫青点了点头,又问道:“郡守身体无碍?”   “他患的不是急疫,早期只腹泻和轻烧,差点丧命是因为长久饮食不洁和缺药。”   说这话的韩盈并没有多少喜悦,毕竟,如果梁度真得了鼠疫这种传染率高,致死性强的疫病,那不仅他死的早,投毒的郡丞卜少虑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大家排个队一起见阎王不说,整个郡城也差不多要成炼狱了。   “现在有药,救回来不难,就是他拖这么久没治,身体损耗的太厉害,需要调养不少时间,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开服猛药,让他醒过来露个面。   卫青皱眉:“一郡之首,怎会连治病的药都没有?   关键点抓的真快。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韩盈回道:“郡守生病之前,治疗此病的就被医令征走了。   卫青脸上顿时多了怒意:“此人可诛!   恰巧到极致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人为,仅郡守梁度患病上出现的人物就已经多到可怕,更不要说在瓜分民田上,正常查根本不可能查出结果,还是快刀斩乱麻更好些,不然,这些事情不知道拖多久!   看着统领和韩盈不仅没有反目,还在互相交谈的模样,年轻的江曲长脸上多了些许茫然,这发展是不是哪里有些不对?韩盈可是无故杀了命官郡丞,为何统领不质问她?还有,他们被下药灌醉这件事还没说呢!   一想到这里,江曲长就觉着自己悲从中来,这么丢脸的事情,回去要是被同僚知道了,非得被笑死不可!   嗯,只能说江曲长是正统的武人——政治能力极为稚嫩,至今没想到这是韩盈给的甩锅理由,也没发现自己统领早就发现了酒菜有问题而没有提醒,仍在郁闷当中。   不过他这点郁闷并不重要,更重要的郡守梁度在韩盈两碗猛药混合着止痛药灌下去后,终于能从病榻上爬起来去府衙中走了一圈。   比起来韩盈这个对杀戮总是会收着几分的后世人,梁度动起手来就更有本土特色,敢对他性命下手的属官都不能留!所以,梁度直接来了场大换血,滚滚人头落地后,还想蹦跶两下的宵小全都将脖子缩回了乌龟壳内,趁乱吞了土地的吏目豪强也纷纷将这些土地又送了回去,个别者还拿出了大半家产,希望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山阳郡的混乱快速被平息,只是梁度刚开始的精力是源于药物给予的兴奋,药效一过,人又开始精力不济,无法正常处理政务,衡量过后,梁度没多犹豫便亲自将郡中的事情写成奏书,并在末尾表示他告病需要休息三个月至半年左右,希望朝廷允许这段他无法处理政事的时间,由守孝结束的韩盈暂时代任。   奏书很快传到了长安,看过内容的丞相、御史等人全都有些发懵,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梁度被郡丞这个佐官投毒性命垂危更加惊骇,还是韩盈为师报仇率兵五百冲进郡丞家中屠戮令人愕然。   而对比前两件事情,梁度身体还不太好,无法任职,希望韩盈一个女子代职几个月郡守这种本应该引起无数争议的请求,都有些微不足道了。 第270章 纵容与送葬   梁度的上书太过震撼,以至于不少人将其当做谈资,而比起来韩盈复仇杀人,梁度被佐官下毒暗害更能引发长安这些朝臣们的共情,毕竟,别说韩盈远在千里之外,就是在长安,她也没能力伤害到他们。   可佐官郡丞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种将泡发腐烂动物尸体的毒水加入饮食之中,虽不会立即令人死亡,却能使人致病,若是人真的撑不住死了,连中毒的证据都找不到,甚至就算没死,患病也会影响继续任职,这么隐晦的手段,很有可能真出现在他们身边。   因为食物种类不多,口味较差,权贵吃饭往往会加入大量的调料来丰富味觉,遮掩住毒水的味道和口感很容易,发觉这点的权贵们嘀咕过后,还是没忍住去查了自家的厨房,差点没被其脏乱的环境给气死,不用别人投毒,自家厨子就够害死自己了!   没办法,如今厨房不仅负责做菜,还兼具宰杀清洗之类的任务,而现在没有足够洁净的材料,即便是用砖石铺地,也会在缝隙中残留各种血渍,更糟糕的,是大部分仆从压根没有保持洁净的意识,打扫的极为马虎,积年累月下来,那环境,进去都没地落脚。   在梁度的亲身示范下,长安刮起了新建厨房的风,甚至这风还刮到了宫里,不过这和刘彻就没什么关系了,宫中庖厨、仆人变动有王太后操持,怎么改建也有专门的内监,比起来这点小事,卫青送过来的奏书更值得他抽出来时间看一看。   将信件看完,刘彻多了几分笑意:   “诡术虽为小道,为政者却不可不会,能行此招,算是有所成长,可惜还是太过稚嫩,对己无利,平白担了不少风险,最后还能让梁度出来稳定局势,这可真是……罢了,终归是为了百姓,她这样也好,是个仁臣。”   虽是抱怨韩盈能力不足,但刘彻的喜悦并没有减少,甚至还多了几分。   韩盈生性仁和,基本上不会行过于阴损的旁门左道,就像这次,有卫青这个天子近臣在,那齐溯又没有直接证据证实郡丞害了郡守,她没有任何理由出兵杀人,尤其是出兵,这件事真要论起来,是非常严重的错处。   而当时的局势,对她其实是非常有利的,只要再拖一阵,拖到郡守死亡,齐枢自杀,郡丞和那些豪强侵占的民田更多、民怨更重的时候,再说动卫青收整流民联合出手,不仅是师出有名,更能收获民心,同时也可以顺势获得山阳郡郡守的职权,名利双收,才是一个合格的政者所为。   可她呢,直接用加了料的酒肉让卫青等人大醉到了第一日,不告出兵,风险全担自己身上了不说,最后也就落那一点好,若不是韩盈还知道打个为师报仇的名义,梁度也识趣让出来半年的职位由韩盈代职,那刘彻都有些想要晃荡晃荡韩盈的脑袋,看看里面进水了没有!   不过,这样的生气,还是站在韩盈个人利益角度去想的结果,若是站在刘彻这个君上的角度来说,韩盈不合格反而不是什么坏事。   刘彻有心将韩盈作为心腹臣子培养,最好能长久的任用,如此一来,韩盈对自己这个皇帝是否足够忠诚则极为重要,在这方面,他判断多出于三点,也就是能力的大小,自身的性格,以及当时的局势。   最后一点没法谈,前两点,韩盈当真是处于恰到好处的状态,差点,入不得他的眼,再高点,那就和董仲舒一样,要被小心的束之高阁。   做出这样的决策,是因为刘彻清楚,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力和忠诚往往不可得兼,那些能力越强、越没有短板的人,其尽忠的可能性便越小。   这倒不是他们没有忠诚,而是他们各方面能力太强,就算是做为属下,也不过是借助主君的一部分资源,而后靠自己就能经营起来极其强大的势力并拥有极大的权力,这时候,只要做事轻微不对,就会转化成‘不忠’。   就像当年的淮阴侯之于高祖,他带兵极强,有自立的实力,所以三番五次的在高祖和项羽之间摇摆,看着极为不忠,但他当真狼子野心么?不见得,淮阴侯有数次可以三分天下的机会,都被他放弃了。   可惜,淮阴侯强大的能力,让他能够轻易的决定未来走向,再轻微的念头转化为实际行动,便会瞬间演化成巨大的政治风暴,当年当真是坑的高祖差点丧命,他的情况还算是好的,毕竟他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三分天下,而世间大多数是利益熏心之辈,做不到在能力带来的权力面前保持住本心,或者说,能力就是会带来更大的野心。   就像,韩盈自己也不是因为有着极强的治政经商能力,才想要改变女子不能为官的千年制度么?   靠自己能力握住极大权力的属下,驾驭起来很危险。   不过,性格一定程度上还是会影响这种人的选择,就像当初淮阴侯身边有无数人鼓动他三分天下,但他最后还是放弃,转而支持高祖,很大程度上便是他认知中还是当自己是‘士’,而非‘侯’。   而韩盈比淮阴侯更好一些,她的能力没有那么高,可惜能力是个变数,它可以通过经历各种事去提升,而现在对韩盈正是个机会,不过,她性格让很难完全去补全自己的能力,也做不到将自己的能力最大化变现成权力,这对刘彻来说,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她爱民的本性,要继续保持,甚至可以多加纵容……   “去传丞相。”   思量过后的刘彻,决心要为韩盈治理水患上提供更多的帮助。   而刘彻准备再加大力度调动各路资源的时候,韩盈正在安葬师父。   她的心情很不好。   西汉讲究视死如视生,厚葬之风兴盛,这种根深蒂固的风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韩盈当初推行的草纸制品,多是家贫的农人接受,有钱权的人家,还是以大量的财物陪葬以彰显实力,就算是有极大盗掘风险,那也是后人没实力看守,丢的是后人脸面,但绝对不可以不厚葬。   韩盈如今不是没有厚葬的能力和看守的实力,但她更清楚后者并不受她控制,封建王朝下,大起大落往往只是皇帝的一念之间,她根本不敢保证,待她失势或者意外死亡后,师父大量陪葬金银的坟墓还能保证完好。   被挖开的坟墓,尸骨很难不受到侮辱。   即便师父在坟墓中最后还逃脱不了腐烂成灰,只剩下骨头的未来,但韩盈还是无法接受有贼子进入其中偷窃辱尸,为了避免这点,那更好的办法,还是薄葬。   可这和如今的观念极为不符,梁奉、周鱼都过来劝她,齐枢知道后更是生气来说她为徒无德,待知道她的想法后,又放缓态度劝她不要如此行事,她总不能让师父走的这般寒酸,还说如果是出于这样的担心,那他可以让他的儿孙也负责尚傅坟墓的祭典,总之,就是不能薄葬。   就连养病的郡守梁度听到此事之后,也专门给韩盈多划了两倍的赙钱,用作安葬尚傅,并提点她葬礼不是给死人办的,而是给活人看的,她不能一意孤行。   这些劝告作用其实并不大,直至卫青用袁盎的例子来劝她,这才让韩盈改变了主意。   袁盎是文帝时期的名臣,他薄葬薄到了极致,只有一把铜镜伴身,结果还是被广川王刘去给挖掘,厚葬,完全薄葬,依靠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绝的后人,都不能完全保证尸身能在地下长眠,而活人又需要足够宏大的葬礼来完成一场精神与身份的双重认同,同时进行社交活动,为了兼顾这几点,韩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陪葬还是要薄,但钱不能省,这些钱要在墓地处建一座祠庙,雕其像,立石碑,刻功绩,由周边百姓供奉。   这样的主意说出后,原本阻拦的众人便有些发懵,祠庙建起来耗费不少,也能弥补些许陪葬的寒酸,只是想要周边百姓自发供奉,那便不是简单的事情,不是非自家先祖还要去拜的,那是阴神,而一生都平淡无奇的尚傅,功劳根本大不到这种地步,非这样做,等庙建好了,没有百姓过来,那岂不是自取其辱了?   对此,韩盈表示只要她继续做下去,那尚傅做为她的师父,肯定会有人持续祭拜,若是还不放心,可以将师父这些年书写的书籍放入其中,并将医经·启蒙卷课程石碑,供周围人识字,也可以在庙中借阅、抄写。   这样的葬法,对于有土地和爵位传承诸侯列侯们来说,依旧算不上多好,但对于齐枢这些除了世俗,还追求名声的文人来说,已经算得上豪华葬礼,虽然有些别致,但完全在接受范围内,甚至可以拿来吹捧。   而这点,也成了韩盈心情不好的来源。   西汉书籍价格昂贵,甚至可以说有价无市,不少贫寒乃至求书不得的学者听闻她的决定之后,纷纷称赞她的仁德,而韩盈和梁度这些时日杀了不少豪强,剩下的人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带着大笔财物和图书过来送赙,希望通过这来拉近与她的关系,防止自己莫名死掉。   兼具大型社交功能的葬礼,本来就有这样的作用,而大肆屠戮之后,也的确应该向他们释放善意,安抚这些顺从之人,这使得韩盈不得不打起精神和这些人交际,本来她人就难受,结果还得强行上岗社交,那心情能好就怪了。   好在,如今韩盈终于熬到最后的送葬环节了。   乐师吹奏丧曲,牛车拉着棺木,韩盈穿着丧服在前方引路,后方还跟着无数过来送行的豪族和官吏,这些人换上了素服,但华贵的丝绸服和佩戴的玉佩、宝剑亦或者是各色头冠,以及乘坐的牛车都让看到的路人清楚,这些人身份有多尊贵。   被豪强夺了田地,还沦为奴隶,如今终于恢复良民身份,又拿回自家田地的蔡大,在数米远的地方站着,看这么多达官显贵,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也不知道是城里那个遭报应的死了,竟废这么多人去送葬,怎么没死的再早点,好让乃公把坟掘了,挖点钱回来用用!   正骂的起劲儿,蔡大突然看到队伍中有人停下,用碗装着米麦豆路祭鬼神。   这让他立刻咽了口唾沫。   那可是满满三大碗粮食啊!   粮在眼前,蔡大怎么都挪不动脚了,周围没人,等他走了,那粮食他岂不是就能拿回家吃了?他和阿母可是好久没吃正经的主粮了,要是能——   正当蔡大幻想着的时候,村老突然拄着拐杖,由孙子扶着走了过来,他儿子抱着一大摞的草纸钱跟在身后,这三个人把蔡大吓了一跳,生怕他们上来抢这粮食,连忙问道:   “村老,你腿脚不好,不在村里休息,怎么还出来了?   村老一眼就看出来蔡大的小心思,他也不隐瞒,直接说:“我去给贵人送行。   蔡大看看村老儿子抱的纸钱,再看看远去的送葬队伍,忍不住撇了撇嘴:   “村老,我们这样的草芥,哪有资格祭那样的豪贵?去了,还没靠近就被赶出来了,简直是自取其辱,再说了,就这种只会欺压我们的衙强,死了才叫活该,祭奠他做甚?   “什么衙强,那是昌亭侯师父!   听蔡大这么说的村老气的拐杖砸地:“你能脱了奴籍,拿回家里的田产,从郡里借粮嚼用,都是靠昌亭侯杀了那些贪官污吏才做到的!   “啊?   蔡大呆了片刻,他想起来刚刚自己在心底骂的话,这才发觉自己竟然骂了自己恩人的师父,心中顿时懊悔不已,连忙道:   “看我这嘴!村老您别气,我这就跟您一起去送行!   比起来改变人生的大恩,那三碗粮食就有些微不足道了,蔡大收起贪心,跟着村老一同前去最后安葬的墓地。   送行的车辆远比他们这些小民走的快,走在路上的蔡大已经看不到人影,不过他们压根不用担心跟不上队伍,因为有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或是空手,或带着祭拜的纸钱,又或者是拿些精心制作的纸扎六畜,共同往墓地走去。   葬坑已经挖好,乐师吹奏着哀曲,齐枢带人唱起了挽歌,过来交际的官吏豪族纷纷安静下来,悲伤中,周鱼悄悄靠近韩盈身边:   “昌侯,外面来了不少农人,也想要过来祭拜。   棺椁此刻已经放置在了坑内,来自宛安的兵卒正将土一锹锹的铺上去,看着棺椁逐渐被土覆盖,韩盈用沙哑的声音道:   “让他们在外等着,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再过来。   “是。   送葬结束,官吏豪族陆续离开,韩盈还需要留下来守孝,如今虽然讲究孝道,但还没有严格要求守孝三年,毕竟父母亲长死去的守孝加起来,怎么都能有个十年之久,对于普通农家来说,这么长时间不事生产,不进行婚丧嫁娶,那直接什么都完了,所以国家一直提倡短丧,文帝甚至发过短丧令,如此,韩盈以日代月,守孝一月即可。   接连的赶路对韩盈来说消耗极大,再继续劳心劳力,她很有可能病倒,如今能借此休息调整也是好事,提前做好调动,将这一月事务安排好的她在搭好的草棚中,边整理豪强送来的典籍,边看周围的点点火光陆陆续续的燃了数天方才逐渐消失。 第271章 各方晋升   韩盈暂时放下了外界的纷扰安心守孝,而被她安排的众人则面对起来大量的工作,首当其中的就是齐枢,在两位上司一个养病,一个守孝的情况下,只能先由他处理目前堆积如山事务,尤其是最重要的梳理民田,召民回返,以及发放赈济粮食。   由于韩盈和梁度两个人一前一后杀了不少官吏,郡府出现了不少空缺,这使得齐枢做这些事的时候,差点没被愁死。   没办法,有基本工作能力和有工作经验是两码事,后者不是教就能教会的,必须通过做事积累,后世人才储备充足,这也就是多提拔点下级的功夫,可如今就当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合适的人,看着韩盈在,齐枢一咬牙,直接将周鱼拉过来按了个户曹职位,而后又让她挑几个合适的乡女医过来做吏,好尽快将这些事能推行下去。   周鱼突然变了职位,一开始还有点懵,不过郡医院还是按照宛安县的那套制度发展,只不过她没有郡医曹的身份,而为了保证药材生产流转不至于出错,她也在医院自建立了户籍,就是有些简略,好在经验都是共通的,叫个老吏再说一说,直接就能上手了。   而有了女户曹,那再来个女医曹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这两位都有自己的手下,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们都有自己的亲信,带过来任用一二也是人之常情,旁的时候郡府内的其他大吏或许还会反对,可如今嘛——   剁了郡丞的昌亭侯声势浩大的给师父举行完葬礼,天子派过来的近臣丝毫没有处置她的意思,郡守梁度更是一句反话都没说,不闭嘴,难道是想找死?   在暴力面前,男官吏们很没有骨气的接受了和女子同府为吏的现实,倒是有些迂腐之人看不过去,私底下与人一起叹息郡守病重,以至于阳衰阴盛,只希望郡守能早日好起来,拨乱反正,重复阴阳之序,还天下一个晴朗盛世。   被念叨的梁度猛的打了个喷嚏。   “夫君,你可还好?”   夏日炎热,在家中的梁度妻子向念已经换上了纱制的半臂,而身体虚弱的梁度却穿的完完整整,犹不觉着热,这样虚弱的姿态让向念极为忧虑,过往并不在意的喷嚏,如今听到了,简直要如临大敌:   “要不夫君你还是还是别看文书了?齐枢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在养病,怎么还将这些东西送来?他自己处理了不好么?”   “你一个妇……”   看着手上请任县令的文书,梁度刚想说妇道人家不懂话到了嘴边莫名停下,换了个说法继续道:   “你久居后宅,不懂这些,知道齐枢是敬重我,才将这几分文书送来就好了。”   向念是如今培养出来的标准妇人,以孝顺公婆、照顾丈夫,抚育儿女为己任,从不插手,也不主动了解丈夫的政务,自然看不懂这为何,听梁度这么说,便忍不住抱怨起来:   “让你劳心劳力的,有什么好的?”   稳定的情绪来源于稳定的环境,梁度端正自持,处事分明,多年下来知晓轻重的向念抱怨归抱怨,可该听的话还是要听的:   “算了算了,我说的你也不听,赶紧将它们看完,看完就休息吧。”   “哎。”   梁度也没有多说,应了声后,就在文书上写了允,又印上自己的印鉴,便将这二份请封县令的文书给放到了一边,而后躺下继续休息。   这样的举动,让妻子向念满意了不少,也就不再继续念叨,嘱咐过梁度好好休息之后,便转身出去看梁度的药熬好了没有。   梁度终于落得个清静,他看着外面微微晃动的绿叶,虽不继续看文书,可心中还是没有停止思量。   他精力不济,已经说好将事情都全权交由齐枢处理,不必再过来叨扰他,但齐枢还是会将一些重要的事情拿过来由他决断,这并不是这些事情齐枢做不了决定,而是齐枢在表明态度——他还是臣属,是听命于郡守梁度的主薄,不会在这长达半年之久的时间中做出僭越之举。   这很好的安抚到了梁度。   险之又险的度过这场死灾,他怎么可能如他面上对待妻子那样温和?清理的那些大吏豪族勉强能平息梁度的怒火,却不能消散他的恐惧,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这些时日而梁度反复思量,谁能够真正的忠心于他。   可惜细想过后,梁度发觉,官场之上,着实难有完全忠心的对象,更多的还是利益绑定,就像是齐枢,其实也藏了不少私心,可这次病重,他硬是在府中坚守到了最后,为他争来一线生机。   齐枢很好,可只有这一个人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由相同利益牵连,不会背叛他,在他遇到危险时能的属臣。   这样的属臣并不好找,十多年来,他也只有一个齐枢而已,不过如今有了新的机会,韩盈虽是女子,可她这样遇到风雨能够化龙的人物,不会忠于他但也不屑于留在此处,不必生惧,而她培养出来的那些女子,虽有能为,却只是中上水准,抗不过礼法,如今韩盈能将她们推为县令功曹,明日待他重掌权柄,也可将她们废职归为一寻常妇人。   想着外面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期盼着他如此做为,梁度眼中多了几分讥讽。   还真是要令他们失望了,依附他而存的属臣,最为忠诚,他怎会弃用?   方丘县。   看着新来的两份调令,方丘县长关式脸上也不知道到底是高兴还是犯愁。   若是五年前来这份调令,让他去郡城边的富县任职,那他能高兴的连夜收拾行囊,方丘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呆谁是傻子。   可现在自水灾后,外界动乱不止,而方丘县因为位置优越,不仅没有受灾,这几年大力推广水车梯田,如今粮产正是翻倍的时候,以后日子绝对会越来越好,他就这么走了,着实有点不甘心啊!   只是方丘县再富裕,受限于地形,未来仍旧是有限,而郡边的钜县不仅有万户人口,还是一处要道,就算是水灾受损,人丁减少,可有韩盈在,恢复繁荣也就是两二年的事情。   到那时,他不仅不缺荣华富贵,子孙也可送痒序中上学,等待时机去郡中谋取职位……   衡量过利弊之后,关式心中的不悦也就没那么多了,他找过来常宜,将郡里来的令书给她看。   将所有内容看完的常宜脸上顿时多了不少喜色,不过,她没有关注自己,而是先对关县长说道:   “恭喜县令,您这可是高升了啊。”   常宜没有因为自己任命为县长而改变态度,这让关式的心情更好了些,他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你才是高升,日后,我可要称你一句常县长了啊。”   方丘县消息不算灵通,但对于已经踏入官场这么多年的常宜来说,她很清楚,今日的晋升,绝不只是她的缘故,而是韩盈这位师长有一了机会,便立刻提拔于她,而关县长对她和蔼的态度,也是出自于此了。   ‘上头有人’四个字说出来轻飘飘的,可有些时候落到实处,当真是能比得上旁人一生的努力。   “关县令说笑了,钜城县道四通八达,可是宛安通往郡城的必经之路,可比这出去容易进来难的方丘不知好多少呢。”   得了实际的好处,对别人多说句好话,态度放低点防止得罪人没什么坏处,而对旁人是说好话,对韩盈下来的政令,那就必须要慎重以待,尽全力完成,不然她凭什么一直这么提拔她呢?   恭维着关县令,看他脸上也露出几分喜悦之色,常宜便笑着开口:   “如今外县动乱不安,驿道恐有不少流盗厚着,关县令何不按照郡中征调的五百兵卒时间,带着家眷同前去钜县?这样肯定更安全些,就是……时间就有些紧了。”   “这倒是,不过……”关县令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沉吟片刻: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再过些日子豆麦就要收割,那据说能过冬的冬麦也要运来播种,这些事情拖延不得,还是听你的,早点去钜县吧。”   “那好,我这就派人去征兵卒!”   方丘的常宜立马操持起来调兵的事情,而在于县,收到正式任命的许敛将县印往安几上一扔,看着自己这些时日拉拢过来的人们,笑着道:   “诸位,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这是当然。”   做为许敛最鼎力支持者的桓贲,此刻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和县内那些有职位的可不一样,平民而已,若是许敛头上的昌亭侯保不住她,那他绝对会是第二个被清算的人,反而是那些本就有职位的功曹属吏,他们只需要撇清关系,还能继续安安稳稳的当职。   实话说,桓贲并不后悔参与这样的事情,毕竟许敛一站住脚,便立刻给了他曲尉的职权,这是他父亲梦寐以求,他经营数年都摸不到的位置,就是这位置太好了,好到他想一直坐着,那在许敛所行之事没有盖棺定论,落地上岸之前,忧虑肯定少不了。   而现在定论,做为许敛铁杆支持者的桓贲简直是满脸的喜色,他笑着道:   “恭喜许医曹如今成了许县令,这可是大喜之事,可要饮酒庆祝才好!”   “最好再请县里的大户和二老一同前来。”在许敛杀了县令之后,麻溜倒戈的户曹开口道:   “让大家认识认识新县令,做起事来也方便。”   这与其说是庆贺,倒不如说是向于县的各阶层宣布许敛的胜利,这是政治活动,少了反而会让人觉着心虚,许敛很清楚这点,所以她哪怕觉着这样有点浪费,仍没有拒绝,只不过,光庆贺太少了。   “这次邀请的乡老,不论性别,以年老德高者为论。”   既然是政治活动,那就别仅限于彰显她的地位稳固,拿来看看底下有多少人真的服从更好。   说出这个要求之后,桓贲立刻眼前一亮,乡老他们村里没有,但德高望重的老妇人还是有的,县令是女子,定会更加青睐对方,这对他也是极为有利的!   明天就把夏媪请来!   桓贲有机会,心中自然不慌,其他人则是各有各的想法,看着众人表情,许敛眼神逐渐变得幽暗起来。   之前县里动乱,她为了保全自己培养出来的女医,尽量组织起来想带去宛安县,没想到时局变化太快,最后她竟成了县令,这下尴尬了,她送去宛安女医就像是打狗的肉包子,不是被宛安新上任的县令给扣下,就是被陈甜等留下女医的情况吓到,犹犹豫豫的不敢回来,害的她现在无人手可用,实在是可气。   可惜,她现在气也没有办法,除了继续送信催促那些愿意回来女医快点回来,还得想办法给自己找些新的人手,她不介意用一用女乡老,不过,筛选人是基础,怎么让这些人变成自己人才是重点,而想要做到这点——   “什么?这次乡老有老媪去的乡,能提前分粮种?   乌乡,看着垂头丧气回来的乡老,想要过来听听新县令上任有没有什么要事说的村民们脸上全都是不可思议:   “怎么就他们乡能提前,我们不能啊!   “这……   清楚原因的乡老当然不能说实话,只能含糊道:“新县令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到底是道理,还是新县令更想要提拔女老乡,村民们心里都有一杆秤,有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我听说,去了女乡老的应乡,他们那有个村子因为杀了女医,所以这次的粮种要整个县分完才能分,就算是分,也还要加一倍的母子息呢……   他说的含糊,有急脾气的直接揭开了遮羞布:“不就是优待女人吗,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我们乡里又不是没有女老,让她也去不行吗?   “慎言!   乡老虽然不是国家正式任命的官吏,但乡老选拔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不低于五十岁,有文化道德口碑,以及管理能力,方才能由乡民推举出来,县里虽不会给职位,但会固定的给一些米粮酒肉,同时一部分乡老还会负责帮县里收取税收。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有些油水的位置,门槛也不低,虽说也是乡民自己推选,但这些乡老的屁股和乡民能不能坐到一块儿也不好说。   就像是这次,谁知道这次他们能提前分粮种,到底是因为女乡老,还是因为桓曲长的缘故?   看此事的农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冬粮即将送到,众人不敢闹事,毕竟也就是晚两天分粮种,桓曲长的兵卒也当真是不好惹,比起来别的,想办法跟着新县长投其所好正好,只是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年龄合适又识字、会管人,自己愿意做家里还同意的女乡老可不好找,而现任的乡老——他又怎甘心自己的职位就这么被人替换掉?   正当各乡要因为此事生出动乱之际,看时机差不多的许敛突然发了一道县令,以阴阳平衡为理由,规定各乡要有一男一女两位乡老,暂且将纷争制止了下来。   保留职位的男乡老捏着鼻子分出去了自己的职权,新推举上来的女乡老笨拙又飞快的学习着如何做事,在她们的努力下,许敛不断扩张着自己的权力,终于将县令之位彻底坐稳,甚至能将桓贲连同手下的兵卒派出去支援它县,扫除盗匪。   而随着粮道路定,各路行商逐渐带着粮食返还,山阳郡各县也开始一步步的恢复生产,看过各县送上来的计薄,又拿到陛下私信的卫青思索片刻,算了算现在已经到韩盈的出孝时间,便拿好东西前去找她,准备辞行返回。 第272章 三千骑兵   韩盈当初说了建造祠庙,那自然要有人过来勘探地基,出寺庙图纸,以及将坟茔周围的杂草灌木都给清理走。   因还在孝期,韩盈也想一个人静静的缘故,这些事情做的极为低调,周边的农人完全不知道这里加盖祠庙的事情,等月末乌压压来了不少人开始动工,周围的农人才知道这边要盖祠庙,纷纷撸起袖子过来帮忙。   对于大部分农人来说,即便是祠庙盖成,放满了他们可以随意借阅的古文,他们也不太会过来,因为农人生活中很难运用到它们,供孩子学习也是,那是极为漫长的又无法看到回报的投资,很少有家庭能够支撑的起这样的耗费。   也就是说,在这些过来的农人认知中,他们并不认为建造的祠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愿意过来帮忙,仅仅是出于回报韩盈之前的恩情。   面对这份恩情,韩盈感动归感动,该赶人的还是得赶人,都快秋季收粮了,到时候可是抢收抢种的关键时期,时间紧任务重,工作量大的能累死人,过来干什么工地?都得回去好好休息积攒体力!   卫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五个农夫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而一个监工模样的人拿着鞭子,极为的大骂着:   “都说了这里不招工,不招工!不要钱也不用!回村之后和村人都说清楚,要是再有人闯过来,我们就要当贼子抓起来打一顿了!”   监工就没有脾气好的,就算是好人,需要的之后他也得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卫青很清楚这个道理,他没有在意这个监工,而是左右看了眼现在的坟茔。   因为要动工的缘故,枯枝杂草碎石等杂物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是地面上到处都是火烧过的痕迹,一片一片的,如倾倒的碎墨汁溅到了纸绢上,多的数都数不清。   这些时日来送行的农人居然有这么多……   卫青心中轻叹,问过监工韩盈所在何处,径直走了过去。   只是到了后,卫青突然觉着自己来的着实有些不是时候。   坟茔是粗糙搭建的草棚屋,薄薄的一层茅草,什么声音都隔不住,稍微靠近卫青就听到了哭声:   “主家,此事是仆自作主张,不该将老家主的物什全都带来,主家责罚于仆就是了,为何要将仆抛弃归良,仆没了主家,怎能活的下去啊!”   这是个年轻的男音,声如玉碎,极为悦耳,想必真人也不会差到哪里,而话语有几分暧昧,还带着悲切与缠绵情意,很容易让人联想韩盈昔日的传闻,身后跟着的江曲长反应更快,已经对着卫青开始挤眉眨眼。   卫青懒得搭理他,只是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他刚刚问过监工,走了之后回头韩盈肯定会知道,而现在过去打扰更显尴尬,整个人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正犹豫着呢,便听得韩盈开口道:   “并非是因为你带来这些物什,而是过些时日我就要前去它郡,往后数年都不会归家,你大好年岁,做什么都适合,何必拿来空等我呢?”   那男子的泣声弱了些许,许是也明白色衰爱弛的道理,停了片刻后,还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主家可否将仆带于身边……”   “影响不好,带你去比不带会多很多麻烦。”屋内的韩盈想都没想的拒绝了,似乎对此人极有耐心的缘故,她还解释起来:   “我如今权势极盛,愿意送美亦或者想要攀附的人不在少数,你跟着去了,旁人看我有此喜好,恐怕送的会更加起劲,许昭,我不想在此事上浪费时间,也不愿继续耽误于你,就当是好聚好散吧。”   又是一阵沉默,那叫做许昭的仆人喏喏的说了句实话:   “仆无甚能为……脱离主家,着实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如韩盈说的那样,她得封亭侯,权势地位比过往更重,如这样心甘情愿做宠仆的,怎会愿意放手?听到这里的卫青微微摇头,而江曲长脸上也多了几分鄙夷。   “我知你性子如此,罢了,这样吧。”   韩盈对身边人向来很大方,对方变成今天的模样,也有她纵容的缘故,说好聚好散,总要做到好散,韩盈想了想,道:   “我正为师父建祠庙,存放典籍供学子借阅,此事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完成后也需要有人驻守,我将这两件事交于你做,如何?”   许昭很清楚韩盈对师父的感情,这祠庙是寄托她对师父思念的地方,定会时常关注,管理此祠庙的他不会被彻底遗忘,日后也不必担忧安危,而祠庙有田地,也不会缺了他的用度,接触的人也是文人墨客,过来上香祭拜的农人,事务轻松,算是再好不过的差事,就是……   “旁人若是得知我的身份,恐怕不愿意再过来来往,这岂不是浪费了主家的心意?”   父权社会给予男性极大权力的同时,也对不能提供价值的男性废物持有零容忍态度,赘婿极低的社会地位,便是最直观的体现,而许昭的身份比赘婿还要低,只是无论是赘婿还是许昭这样的宠仆,他们被鄙夷的逻辑,还是来源于男尊女卑,女人是附庸,给附庸做附庸的男人,当然要死劲踩,踩的他再也不敢这么做,旁人不敢学才好。   若是调换个性别,许昭就好像是被主家半放归的妾室,一个妾室操持这样的事情,完全说的过去了,根本不会让旁人觉着有辱斯文,鄙视到在这个书籍缺失到极致的时代坚持‘操守’,不肯过来抄阅。   想改变社会,需要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啊。   韩盈这么想着,毫不犹豫的说道:   “沽名钓誉之徒,不来正好,闲暇下来的时间,你正好为周围的农人讲讲农畜经,若是愿意,还可以将傩戏曲谱都记录下来,又或者写些杂书,这样觉着如何?”   不来就不来,这世上没书看的人多了去了,总会有人过来,他们会吹捧,而许昭的外貌无从挑剔,品行也属于正常往上,除了一直认为自己要依附个主人外,没什么大的问题,有他在,反而能给社会带来些许不一样的改变。   安排至此,许昭也没办法拒绝,只能遗憾的应道:“多谢主家。”   总算是将此事安排完的韩盈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许昭识趣的退下,而韩盈则是看着身前师父手写的竹简,情绪又开始低落。   她不喜欢搬家。   家是回忆承载的场所,一旦搬离,回忆也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如果尚傅还在,韩盈还不会有这么大的惆怅,可如今家一搬,她便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对方不仅人离开了自己,就连遗物,也开始逐渐消散。   用不了多久,师父存在的痕迹,就要全从她身边消失了。   亲人死亡带来的孤独,让人从心底觉着发冷,迫切的希望抓到点什么,好让自己暖和起来。   这一刻,韩盈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前世那个坚定丁克的远房表姐,在给父母办完丧礼后,火速和老公试管要了个孩子。   新生或许能对抗一部分死亡,可惜不适合她。   算了,等过两天忙到脚不沾地,她也就没这么多想的事情了。   韩盈犹在叹息,而屋外等待的卫青和江曲长正好看到了走出来的许昭,一看便发觉,对方和自己年岁相仿,外貌身高也能能称得上美姿仪,伟丈夫,顶多就是看起来过于养尊处优,若非刚才听对方恳求,一眼看去,怕是直接要认为他是出身良好的士人。   这让江曲长鄙夷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恨铁不成钢。   之前韩盈回宛安的时候,许昭正陪着韩家人以收丝的名义,去各乡露面,这是细君的主意,杀人能够快速稳定混乱,但也会造成高压,尤其是当时还有韩盈离开不会回来的传闻,为了安定,细君便将郑桑请了出来,而后宣扬说韩盈至孝,绝不会弃母去长安不归家。   有了实证,县内的流言蜚语也就停了下来,不过这也让许昭错过了认识这些建章骑兵。   人认不出来,腰间的印绶却是能看得见的,明白这二人听到刚才听到他说什么的许昭也没在意他们的眼神,只是问道:   “两位可是有事来访?”   卫青微微颔首:“正是。”   这是在为屋内的韩盈提醒有客来访,听到动静的韩盈放下竹简,起身迎道:   “我无事,还请卫统领入内。”   见韩盈出来,许昭告了声歉便退下准备茶水,卫青入内,跪坐在草席上,取出来信件和符节。   “天子有令,命你在山阳郡置兵二千,此为符节。”   符节是如今帝王用来传递命令,调兵遣将的凭证,金、玉、铜、竹都可以拿来制作,上面书写文字,分开两半,各执其一,它的应用范围和形制极多,正常情况下来说,调兵的多是铜铸的虎形,后世也称呼为虎符。   不过,如今能用上虎符的,多是常备军队,兵力是以万为单位的,山阳郡可没有这么多的兵力,而韩盈又是置兵,所以只是竹制的符节。   面前的竹符节磨损的有些严重,并不像正常情况送来的,更像是陛下允许她回宛安前时所制作,而后一直被卫青携带在身边才会出来的痕迹。   这个时间很难不让人多想。   做出这样的举动,是汉武帝不信任她,还是这二千士兵的领导者从一开始就不固定,只是现在才确定到她的手上呢?   无数思绪涌上脑海,像团被扯开落在地上的毛线,散乱的令人分不出头绪,记忆中汉武帝历史事件还是那么清晰,可关于汉武帝的形象,却是越发模糊起来,这不是他真的那么高深莫测,而是对方手中的资源太多,又能够纵观全局,而她只能凭借着有限的信息去揣摩他的想法,自然怎么都想不明白。   想不通回头可以继续再想,正事不能耽误,韩盈看了眼信,问道:   “这信?”   卫青顺着目光看去,解释道:“是陛下特书于你的。”   纸张至今是次于绢,高于布的昂贵书写载具,目前来说还没有用于任何官方命令来往中,韩盈相信这是特书,就是没想到竟然是汉武帝的特书,她拆开翻阅,发觉汉武帝写的内容还真不少。   先是斥责了她做事太过冒险,若是出了变故,岂不是亲人痛,仇者快,留下无数遗恨不能完成?而后又好言安抚于她,知晓这么做事为了尽快让山阳郡恢复秩序,能让百姓安定,但是也要以自己为重,不然这些事情都是做不了的,紧接着又提到,看她这么拼,他也又从周边调了一批粮食过来,不日就到,让韩盈看着取用即可。   这信件完全不像是君王所写,倒像是一位爱护孩子的长辈所写,关怀之情跃然纸上,正常情况下来说,对韩盈这个丧师的人杀伤力极高,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却总觉着这封信看起来令人脊背发凉。   前面那般防备,此时的特书却又关怀备至,其语气也与之前见面中有极大的不同,皇帝的面孔,可真是多啊。   揣测帝王之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韩盈也不急这一时,只要自己保持住警惕,别被对方营造出来的假象给迷惑住了就好。   “让陛下忧心,实为婴之过也。”将信放下,韩盈对面前的卫青说道:   “此事怕要连累卫统领了。”   “无碍,顶多是回去加练而已。”   那时的情况,他拦容易与韩盈闹僵,还会延误时机,不拦又是失职,当真是进退两难,而韩盈送过来的酒菜算是解了他的困境,虽说允许手下的那些骑兵喝酒吃肉,以至于烂醉如泥让韩盈领兵跑去山阳郡也是错处,但终归没有前面两种更严重,而山阳郡情况特殊,只要结果好了,过程有些许问题也没什么。   卫青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我此次来,还有一件事想与昌亭侯说明。”   韩盈顿了顿:“愿闻其详。”   “山阳郡许久未曾置兵,兵纪散漫,于郡内运粮还可,出郡除匪……二千人是不够用的。”   说到这里,卫青迟疑了片刻,这才道:“若昌亭侯不介意,我可再留一段时间,为其整备军纪后再走。”   “卫统领要走?”韩盈有些惊讶:“是收到调令了吗?”   卫青点了点头:“是。”   韩盈没有立刻答应卫青的话。   许是她动作太快的缘故,这位未来的大将军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只是过去没有作用,不代表接下来没有,汉代地方设置二官,有郡守、郡丞、都尉(原名郡尉,景帝后改为都尉),前管文,后管武,设想很美好,实际上却不是郡守做大,就是都尉掌权,不设郡守。   山阳郡地处内部,不与外夷接壤,都尉自然成了摆设,就像是卫青说的那样,士兵素质极为堪忧有战斗能力没配合服从意识若有个猛将带着还好没有那就比匪徒多了层甲胄遇上个势力相当的那就不知道谁胜谁败了。   韩盈倒是能训练一下士兵纪律但这太需要时间而且仍旧是没有合适的将领如今山阳郡今年粮食即将收获已经能自给自足   运进来反而是浪费若是能直接砍掉一半的路程送往它郡……   “若只是训兵实在是太委屈卫统领了。”看着卫青韩盈突然道:   “山阳郡已然安定倒是梁、谯两郡还在混乱当中现在不过八月若能卫统领能率骑兵将这两郡匪首剿灭种上冬麦以陛下调来的粮食基本上也能让其恢复安定了。”   说完韩盈看向卫青。   她确定对方肯定会答应自己。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古往今来只要开始战争那损耗的数字连印钞机开足马力印钱的速度都赶不上大多数情况下国家都是会尽量避免战争军事演练也是相同的道理就像是韩盈这二千兵卒哪怕只训练一个月那这一个月就能吃掉她九千石的粮食!   这还没算盐、兵器损耗和意外生病受伤之类的消耗呢   武将成长的机会极为稀缺卫青没有家传建章营内也没有大公无私的老将军将过往经验详细讲诉他主动请缨为她练兵很大程度上就是借助韩盈这次机会积累经验为未来参与的战争尽量做足准备。   不过训兵这点经验哪里比得上直接实战。   就是不知道一个带过二千骑兵经验的卫青再去带那一万军队反击匈奴的时候会有什么变化?   韩盈克制不住的想远卫青则是克制不住的心动。   他手微微微微握拳思索过后问道:   “不足两月之内平定两郡只有骑兵才能做到昌亭侯可有这么多的战马和骑兵?”   韩盈嘴角多了些许笑意:“当然有!”   卫青眼前一亮:“那好我这就去向陛下请令!” 第273章 拉拢卫青   以现在的信息传递情况,‘请令’的意思,多是边做边通知,奏书送出去之后,卫青就准备开始接收这三千骑兵了。   不过,既然是‘置兵’,那就说明现在兵和人都还没有到,卫青只能先等兵马到齐之后才能动身。   卫青本以为这需要等上数天,毕竟山阳郡不是边疆,很少有人从小练习骑术,骑兵不多,想聚集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想到韩盈的行动力极快,上午答应他,下午便已经骑马到了郡府开始操持此事。   她的名望大的吓人,一道政令发下去,郡周富户便纷纷响应,牵着自家的马主动应征,为此,韩盈还做了筛选,将骑术不精,瘦弱,年龄过小或大,独子,家中父母年迈的都排除了出去。   原本人数已经超了许多,可这么一选,再加上韩盈自宛安县带来的骑兵,人数才勉强凑到了两千人。   剩下的骑兵还需要从各县征调,这需要点时间,看卫青闲的无事,韩盈便先将这些兵力交给了对方,让他带着人演练一下适应适应。   一开始,卫青看韩盈筛兵这么严苛,觉着这些骑兵应该堪用,自己只需要立威,等齐了之后一同带着出发即可,不用演练,毕竟演练的消耗比骑兵聚集在营区等待多两倍不止,郡城粮食储备也不丰,还是能省则省比较好。   但韩盈表示真正带起兵来,什么事情都能出现,那时候再调整晚了,现在还是赶紧找一下漏洞在那儿,趁着还有时间,赶紧改进更好一些。   卫青觉着这也有道理,既然韩盈能支撑的动粮草,那他就演练呗。   结果一演练,卫青差点没被坑出一脸的血。   从军纪散漫,没有服从意识到压根不理解命令,斥候信息收集不到位,不会配合,出行,饮食、吃饭、饮水,照顾战马,安营扎寨……每一个环节都有漏洞,更糟的是各县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的汇集,每多来一队人,手下的骑兵问题就多一层!   卫青不是不清楚,由天子督训,以世间最好资源供应的建章营骑,其战斗力水平肯定远超于地方骑兵水平,但他没有想到差距会那么大!   还好没直接带着他们出发。   这些骑兵不是什么都不会,而是会的能力太过参差不齐,再加上没有合适的中间指挥,以及突然如此大规模的聚集在一起,问题才会如此翻倍的爆发,好在卫青别的不说,应对这些事情的耐心还是有的,尤其是现在没有别的任务,梳理起来更从容了些许。   而卫青梳理骑兵的时候,韩盈则在上手郡里的事务。   县级级别的政务和郡级别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县里的乡下出了问题,韩盈还能带着燕武随时去走访,看看具体的民情怎么回事儿,而郡里这么多县,韩盈是不可能靠自己前去实地观看的,她只能依照现有的上计薄和上计吏,以及督邮了解下辖县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治政似乎突然变成了电脑游戏,数值成了她判断现有资源的最大方法,看着上计薄,韩盈突然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的帝王会对那么多百姓性命不当回事,同时又非常喜欢开疆扩土,兴建土木,亦或者沉迷后宫,求仙问道了。   数值实在是太抽象化了,很难和人命架上等号,而对于‘游戏’来说,还有什么比获得新的成就,以及奢靡享受更让人有快感呢?   不过理解归理解,韩盈是不可能偏到那方面去的,在认真拜访梁度请教之后,韩盈调整了过往的治政方式,放弃顾不到的细节,将精力放到如何用合适的人来做合适的事上。   如此一来,韩盈便从琐碎的政务中抽出了时间,调动各方的资源去救援梁郡。   嗯,光靠三千骑兵对梁郡是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的,甚至要是就这么过去,哪怕是卫青这位未来的大将军也有可能歇菜,骑兵也需要补给和后勤的!   尤其是这是三千骑兵,人数多起来,吃饭这种看似极小的问题,也会变得极为难办,尤其是梁郡辖区受灾情况更严重些,在不知道地方是否还有存粮,又在什么地方的情况下,很难做到像霍去病那般边打边抢。   而韩盈又想保持对方的机动性,那他打完,后面必须就得有人接过来治理,这让才能让卫青空出来精力继续带人征战,为了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她必须得提前备好后勤,即充足的粮食,运输粮食的人手、车马,接手卫青扫平土地的治理人才,以及保护这些人才的士兵。   这些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好在韩盈提出的先整兵让卫青想要出发的日期延后了不少,给了她能够调动的时间。   就是相较于以前,现在这些后勤事务做起来,更多的不是事情多,而是需要协调,协调之后便是等待,要么能够按计划进行,要么就是出了岔子需要调整,除了需要一颗大心脏外,平时反而能空出来不少时间。   有了时间,韩盈也没闲着,而是多往卫青那边跑了几趟。   隔行如隔山,她对如今军队的战斗力,卫青的实际指挥能力都没有足够的认识,印象中也就是龙城杀了八百匈奴,夺了河套以及两次做为大将军出征匈奴都是斩获颇丰,可对这些战役的具体细节,那就是一概不知了。   偏偏实际操作的时候,要的就是这些‘细节’。   去长安时日太短,韩盈暂时不知道卫青此刻在汉武帝在汉武帝的心中重量,不过算算匈奴大举进攻的时间就在三年之后,那时他就能带领一万骑兵迎击匈奴,想来如今也不会太低,应该已经是汉武帝手下好用的将领储备之一,而能被皇帝记在心上的武将,又起会在江淮这边久留,只清理最多不多上千人的匪徒?   所以,趁现在对方还在山阳郡,韩盈必须要快点借助对方给自己培养能带兵的将领,以防止对方离开后,她没有武力可用。   而除了这点,韩盈还需要和对方商议征伐的补给医疗这类的后勤如何对接,着实磨的人头疼。   “通信手段实在是太差,这一来一回至少空出五日的时间不知消息,若是能在军队粮食耗尽之前将粮食送到还好说,若是不能……那可是会出现哗变的。”   因为山阳郡如今没有多少粮食,运输起来跟不上卫青又的速度,韩盈打算从汉武帝运来的粮食中截胡转运至梁郡,只是受限如今糟心的通信和运输能力,很难容易出现各种变故,韩盈如今倒是习惯了这些,但习惯不代表对这样的日子多么满意,每次遇到重要信息传递不足的时候,她反而更会强烈怀念现代畅通到极致的通信。   卫青不知道韩盈所想,将后者认成了韩盈担心的重点,反过来安慰道:   “如今尚未过夏,三千骑兵而已,就算短期内缺些粮食,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大不了去山林围猎,只要离鹚县不远,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鹚县,山阳郡管辖范围离梁郡最近的一个县,粮食储备也还是有些的,供应这些骑兵吃喝半个多月是没什么问题的。   “暂时也只能这么办。”   有了失败的备选方案,韩盈也不多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而是正色道:   “就是这样一来,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实话说,第一次领兵的卫青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紧张,不过他心态还好,军队是最直面死亡的地方,不只是敌人,还有同袍和自己,面对死亡的高压,心态不好的扛不住的早就要疯了,所以卫青还算轻松的答道:   “无碍,领兵在外,总是要随机应变的,若做不到此点,怎能成为当世名将?”   “喔?”   韩盈有些惊讶卫青此刻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理想,不过如今的晋升通道就是军功爵制度,他既然进了建章营,怎么不会有依靠军功封侯的人生目标呢?想到这里,韩盈笑着道:   “如今陛下有攻伐匈奴之意,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说不定,卫统领未来真能有一番成就,官拜大将军也未必不可能呢。”   好话谁都喜欢听,卫青也不例外,他脸上多了些喜意:   “借你吉言。”   “卫统领不过数天便将这三千骑兵训至令行禁止,此话还真不一定只是吉言,嗯……”   韩盈这些天围观卫青治军,发觉他上手陌生军队速度着实快的吓人,这还只是治军,更不要说抗压和应对战场行事变化的能力,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天赋高的让旁人羡慕,想他未来的身份,韩盈很难不起拉拢之心:   “已到午时,还有些许细枝末节未曾讲完,军营又暂且无事,卫将军和我一同回郡府用膳后,再商议后续如何?”   商议后续是假,吃饭才是真的吧?   卫青想起来上次的招待,那些酒菜色香俱全,唯独因为加了麻药而失了好味道,他倒是想去,只是这个时候——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昌亭侯府上珍馐甚是美味,只是出兵在即,吃了之后,我怕要无心征战了。”   “哈哈哈!这倒是不愁,我命人磨了些香料,此物只需要少许,便可令食物有足够的风味,卫统领只需要带上半斤就够用了。”   韩盈赶路也不是一次两次,路上糟糕透顶的饮食吃了一回就受不住了,特地让左家酒舍那边的女厨们抽空研究路食,不过路食没研究出来,倒折腾出来了各种混合调味料,还挺受那些行商欢迎。   毕竟如今运力有限,比起来携带吃上两三顿就没了的腊肉干饼,能够现制作的调味料能使用的时间更长,就是材料昂贵,制作也费时间,最近两趟赶路太急,方才没有准备,不然卫青早就能够尝到这些好滋味了。   治理军队的卫青并不讲究同甘共苦,兄弟情谊,相反,他是强调上下级和军纪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管住刚见面不过数天的三千骑兵,而上下级,又或者说等级社会中,上位者总会拥有特权,如此才能彰显地位,饮食也不例外,在这种心态下,卫青没有拒绝韩盈的赠送,而是欣然接受道:   “既然如此,青便却之不恭了。”   骑兵驻扎的地方就在郡城外不远处,骑马返回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不过城内不能纵马,进入郡城后,一行人就将速度放缓了下来,刚转了个弯,便从街边看到个身穿布衣,破口大骂的老头。   “阴阳颠倒,牝鸡司晨,我山阳郡竟让一个女人骑在头上,王法何在,天理何在啊!”   此话一出,追在后面的燕武脸色便难看起来,她忍住拔剑想砍的冲动,将目光投向了韩盈。   韩盈的表情很是平淡。   看到她们一出现,这老头便哑了嗓子,而机灵的仆人已经跑回去叫人,没等几息便跑过来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先是呵斥仆人为何将封了的老爷子放出来,让他们赶紧将人带回去,而后立刻跑到韩盈面前致歉。   “我父年岁已高,犯了糊涂,才说此等恶言,还请郡守恕罪!”   “本郡守出身医者,自是清楚老人脑衰,思绪羸弱,常说些胡言乱语,也容易固执己见,不听他人劝告。”   一句诽谤,她处置对方显得心胸狭义,不处置任由他继续骂更气自己,怎么做都恶心人,若是以前她还没什么办法,但现在嘛,她还真有治此人的办法。   坐在马上,韩盈俯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看他满脸惶恐,生怕得罪自己的模样,慢慢道:   “衰老至此,已经当不得家事,你为人子,也过而立之年,为何不担起治家之责,照应老父?反而任其流于街头,随意诽谤本郡守!岂不知昔日季氏八佾舞于庭之恶也!”   季氏八佾舞于庭,是论语八佾篇的内容,当时鲁国有三位大夫独大,把持国政,极为嚣张,其中的季家甚至开始用八佾舞这种诸侯采用的祭祀舞祭祀祖先,极为僭越,算是乱臣贼子之行,不过季孙氏如此僭越,除了权力过大,还有年老固执的缘故,放在此处也指由老人继续掌权会带来祸患。   中年男人完全想到韩盈会说的这么严重,他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吓得差点没跪下去,可等片刻,又反应过来韩盈说的意思,眼中突然多了些许喜色,连声道:   “是,是,郡守说的对,我为人子,是应当的起治家之则,必将好好照顾年迈老父!”   韩盈看了眼同样反应过来的,想要挣扎大骂,结果被儿子喊仆人人捂住嘴巴,强行拖进家门内的老头,心中冷笑一声。   封建父权社会,大多数老男人才是最有权的人,不然不会让这老头在外面骂街子孙还不敢拦着,你敢骂,我就能让你儿子夺了你的权,将其禁锢于家中再也不得外出,毕竟是老糊涂,人都傻了,还能做甚?好好含饴弄孙也就罢了,掌权想都别想,就算向外界哭诉儿女不孝也没用,糊涂的人说话,哪有真的?   失权的滋味,可不会多好受啊……   出了气的韩盈不再多说,只是继续和卫青返回郡府,到达下马时,看亲卫离他们远了些,卫青开口道:   “昌亭侯有大才华,当如男儿般建功立业,此等小人,还是不要放心上为好,让自己生气不说,还影响做正事的精力。”   韩盈顿了顿。   卫青没看出来自己刚才挖的坑么?等等,武将这方面似乎都有点弱来着,后面的解释也的确说明了他为何这么傻白甜呢,不在意外界评论,将全部的精力专注于一件事……怪不得能成功呢。 第274章 匪徒袭击   看韩盈一直没有回应,卫青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   “昌亭侯?”   “我没生气。”   韩盈摇了摇头,原本她还想获得卫青的好感呢,没想到反被他的率直触动,若他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也难怪能和汉武帝君臣相和,传唱千年,她笑着道:   “过往比这言辞激烈的话我也听过不少,若都放在心上,那我早就要气死了,不提这个,上次可欠了卫统领一顿好酒菜,今日可是要好好补回来才好。”   烹饪技术的发展,多来源于食材是否充足、优质,以及烹饪器具的革新,宛安做为一个地方小县,肯定比不上长安食材充沛。   好在左家酒舍是饭店,无数行商饮食需求带来的锤炼,远超单个权贵家庭内的缓慢研究,再加上炊具变化和韩盈和以前提供后世烹饪技巧,菜肴的滋味远超卫青过往所食,只能说,他来之前所拒绝的理由完全没错,吃过好的,谁愿意再去啃干粮啊!   卫青的怨念太过明显,以至于韩盈不得不提前让厨师所做的调味料拿出来,现场做些简单的食物请其尝尝风味。   调味料这种东西,在正经厨师眼里简直和邪教一样,后世刚出现时,差点将不少实力不足的厨师挤兑失业,它使用便捷,味道提升明显,就算口感比一些老师傅所做的菜肴差了些,但其简单性也足够让大家对它趋之若鹜,毕竟大部分人的舌头都很好糊弄,只要比平常好吃就够了,不需要追求更好吃。   对于韩盈和左仪两人培养出来的这些女厨来说,她们其实也很清楚这些东西对她们会有影响,但,现在的香料价格太过昂贵,调味料做不到量产,而对女厨厨艺的需求则极为旺盛,不会失业的情况下,她们不仅没有抗拒,还开始研究更多好用的调味料来保证更加快速出菜了。   卫青不知背后的事情,只尝过烤制和熬汤两种调味料觉着其味道也不错,制作方式也只是提前腌制半个时辰和放锅里一起煮,于是多和韩盈要了几斤。   再特权,也不能吃独食,身边人也得按职位分一点的。   而对于韩盈来说,拉拢人只送几斤调味料也太寒酸了,她索性将这两份调味料的方子直接送给了他。   这东西要是变现起来,价值万金,卫青拿着实有些烫手,可听韩盈说她也送给过别人比这还珍贵的东西,如今不过是交个朋友,也就没多纠结的收下了。   毕竟,他只要不变现,光自用,那不会多损害韩盈的利益。宴请过后没几天,各处便已经准备妥当,卫青辞别韩盈,带着骑兵就出发了。   梁郡管辖边缘,万仓县。   县如其名,此地土地肥沃平坦,粮食产量极高,以家家户户都有粮仓而为名,故而名曰万仓县。   和别地不同,因为盖粮仓时间悠久的缘故,本地粮仓早就有了防止大暴雨的设计,五月份的大暴雨虽然摧毁了不少庄稼,但万仓县的粮食储备并没有出现毁灭性的打击,若是没有其它影响,此县虽会有所动荡,却不至于出现更大的变故,熬一熬,还是能撑过去的。   只可惜,天灾过后,往往会紧随人祸。   县内有人趁机兼并土地,致使流民四起,而它县受灾情况更严重的百姓为了活命,开始不断向外界逃离,万仓县便是必经之地,两波人汇集之后,那些普通的农家就遭了殃,不少人家直接被洗劫一空,运气不好的当场丧命,运气好活下来的,也不过是沦为流民。   在生存压力下,不少农人只能暂时抛弃自家田地,带着粮食跑到附近的大户庄园中寻求庇护。   汉代流民等同于野人,捉住直接就会充做奴隶,本地沦为盗匪的农人不愿意离开,而逃离到万仓县的流民就算是想走,手头得有供他离开的粮食才行,在需求下,这些人逐渐开始抱团,从普通的富农人抢劫到普通大户头上。   面对这样的压力,大庄园主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需要收拢人手来保卫自己,只不过,他们的反应又倒逼迫盗匪进一步抱团,其中有一支逐渐发展成人数能有上千人的匪团。   匪团无力组织生产,只能不断劫掠,柿子要挑软的捏,在粮食储备不足的压力下,他们瞄上了乌家的庄园。   “匪徒!匪徒来了——!”   “快来人防备啊!”   “让孩子全躲进庳城里去!”   尖锐破音的叫声带着极大的惶恐,有人点燃了烽火,还有人敲起了铜锣,听到示警,田间劳作的成年男女纷纷拿起来长槊锄头等武器向粮仓处冲,老人则拼了命的将孩子赶进庳城。   这是简易的‘城池’,整座庳城长约一十五,宽一十米,四周有着长达三米的高墙,还挖了宽一米半,长约两米的深沟,使得墙壁的高度达到了五米,难以攀爬,墙内四角搭建了瞭望楼台,内部房屋毗联,建筑相同,分不清到底哪间才是粮仓,若是敌人攻破城门,仍可以继续展开巷战,是防御力很高的战斗堡垒。   这样的堡垒,在未来还会继续发展,从东汉往后数百年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那时,它有着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坞堡。   庳城主人的乌注不知道未来发展如何,不过这座坚固的‘小城’给了他极大的自信心,在那些依附于乌家田佣惊慌失措的时候,乌注则是拿起来自己的长剑,步态沉稳的往外走去,准备指挥着他们如何应对。   只要关上城门,让田佣上墙头守着,有充足粮产庳城能够坚守数月,什么都没有的匪徒别想攻进来!   可惜,乌注的从容没有持续多久,弟弟何乌突然闯进来,极为慌张的喊道:   “大哥不好了,城门到现在还没有关上,那些匪徒已经冲到城门口了!”   这一句话让乌注顿时神色大变,他快步冲到还在喘气的乌何面前:   “你说什么?城门没有关上?”   “是,是。”何乌跑的太急,至现在还在喘气:   “家里有内敌,杀了放收城门的人,还放了火,守城人还没处理完,那些匪徒就冲到城门口了,现在田佣们正和他们打着呢!”   守城战变成了攻防战,乌注顿时慌了,他顾不得乌何,赶紧往外跑,刚到台前的空地,就看到父亲正点着人——一群年龄偏大的老人。   这让乌注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喊道:“父!”   “父个屁!”乌翁将手中的拐杖直接砸到了乌注头上:   “你个不当事的混账,我让你管好人手,你管了个什么?竟然让匪徒混了进来!”   乌注完全不敢说话,任由老父斥骂,只是此刻时间紧迫,乌翁骂了两句之后便不再浪费时间,正色道:   “你妹说,外面来的匪徒大约有上千人,能有这么大势力的,也就是杨襄带领的流匪,此人晓勇又极为阴狠,若被他攻入庳城,别说我们全家,大半庳城的人都要被他们杀掉!这城门每开一息,我们败的可能就越大一分,必须得把城门关上,我带他们尽量把人往外推,你小子给我顶上,就算是死,也得把城门关上,听到了没有!”   “这怎么能行?!”   乌注眼睛瞪得极大,城门一旦关上,将匪徒杀退的人也回不来,那些杀疯了的匪徒必然会拿他们泄愤,这分明是送死!   猛的深吸一口气,乌注坚定的说道:   “父,外面那么多匪徒,你带的这点人拦不住的,让我去。”   “你还是给乃公滚吧。”   乌翁完全不听儿子的话,他骂了一句,将拐杖扔下,拿起来长槊就往外走,那些鬓发发白,一看就上了年岁的男女沉默着,什么话都没说的跟着他,乌注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乌何死死的抱住了腰:   “哥,我们乌家上下一千多人的性命都在你肩上,你可别发疯!”   “你给我松手。”   即将失去父亲的恐惧,全部转化成了对匪徒的恨意,乌注猛的闭上眼,再睁开,原本想要落下的眼泪已然消失不见,他推开拦着自己的手臂,边走边吼:   “涉义,带人跟着我去关城门!乌何,我要是死了,你必须给我顶上!”   听兄长这么说的乌何打了个冷颤,他咬了咬牙,坚定不移的跟了上去。   庳城很小,城门也只有两米宽,依旧是易守难攻,外面涌过来的田佣和匪徒混战在一起,看着混乱的景象,乌翁喊着口令,和经过训练的老伙计们排成三队,轮番举槊前刺出击。   古往今来,兵阵的记载都是极为玄幻的,非凡常人能够使出的手段,但实际上,大部分兵阵反而极为简单,其本质都是运用各种方式最大化发挥集体进攻的力量,同时尽可能的掩护己方弱点,去攻击敌人的弱处,或者说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一些特定的情况下,甚至能创造极为不可思议的战损比。   乌家的庳城门只有两米宽,窄的将槊一横都进不了门,闯进来的匪徒武器各异,长剑、锤头、还有人拿了把鱼叉,都是短兵器不说,还毫无配合可言,乌翁等人年老,力气有所不足,但长兵器前刺前收,匪徒不仅攻击不到,不往后退,那槊尖还能轻轻松松能给他们身上来几个窟窿。   胆小的匪徒忍不住后退,胆大的前冲了没两下,便成了乌翁等人前进的踏脚石,没多久,整个城门口的人匪徒便已经清理了出去。   而这时,乌翁等人也走出了通道,将自己两翼的弱点全暴露了出来。   人群中带着弟兄厮杀的匪首杨襄看到这幕,心中暗道不好,扯着嗓子大吼进攻这群人的两侧,而乌翁也召集着田佣尽快往他们两边汇集,尽力向外推,身后的乌注,则用嘶哑声音喊着众人关上大门。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拼杀在一起田佣和匪徒都红了眼,失了智,敌人和同袍的鲜血溅倒脸上无人在意,受伤倒地的人还没等人来得及扶便被踩踏上去,听不到旁人的哀嚎,也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伤痛,直到重重的一声响和墙上猛烈的哭声响起,没有回头的乌翁清楚,此刻城门终于是关上了。   而他们,也彻底回不去了。   杨襄的脸上满是愤怒,他承担不起这次的失败,只能继续催促手下的匪徒继续进攻。   城墙上的乌注看着不断倒下的人影,手握成拳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最小的妹妹乌月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而后转过身默默流泪,有幸提前进来的男人看着城外的妻子嚎啕大哭,还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儿女,而城外,一个只有十五六岁少年握住锄头的手止不住的发颤。   “婶,我害怕。”   “不怕,我们杀一个人不亏,杀两个就赚了!”   话虽这么说,可身边的人还在不断倒下,死亡恐惧逼迫下,守卫的田佣越发濒临崩溃,有些人突然转过身,丢掉了锄头踩着碎石垒起来的缝隙往上爬,还有人则不管不顾的冲到前方与人拼杀,试图直接同归于尽。   混乱越来越大,乌翁已经无力控制局势,或许会有老人觉着自己活的够久死了也无所谓,但还有一部分老人越老越惜命,恨不得用尽一切办法保证自己活着,乌翁介于这两者之间,他也怕死,但时局让他不得不用命来换取四个孩子的生机。   此刻到了必死的时候,乌翁完全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旦回头看到了后路,就会和那些忍不住爬城墙的人一样,拼了命的寻求生路,以至于丑态毕露。   血腥味越来越浓,耳边的哭喊声反而弱了起来,乌翁挥动长槊的速度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弱,他觉着自己要死了,一时间,乌翁只有一个念头,让他走的快一些,别临到死,还受那么多的罪。   抱着这样想法的乌翁停了下来,他太累了,只能将长槊当做拐杖拄着才能站住,眼前的视野开始犯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等待的痛感迟迟没有出现,就连喊杀声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动静,宛若来自天上的奔雷,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乌翁费劲儿的睁开眼睛看过去。   面前是一团极迅移动的黑影,反复在匪徒中穿梭,每到一处,匪徒便成片的倒下,顷刻间,将他们这些人逼到死地的匪徒便死的死,逃的逃。   乌翁有些发懵,不知道是自己死了,还是看到了什么鬼神显灵,只觉心脏狂跳不止,更呆滞着不敢多动半分,直到那黑影清扫完匪徒,冲到近前,他才发觉这是一队从未见过的精悍骑兵,为首之人身着玄甲,披风飞扬,满身尽是肃杀之气。 第275章 军医宋琳   看着那还在滴血的马槊,还活着的人谁都不敢开口。   墙上观望的乌注脑子有些发懵。   父亲被救的喜悦冲上心头,可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被来人给压了下去,这些将士骑着过了六尺的大马,每个人还都穿着玄甲,其武力、财力可见一斑,绝非混乱的梁郡所能组织出来的,而不出自于本地的军队,与匪其实没多少区别!   乌注脑海中不受控制升起强征粮食、役夫役妇,寻女泄欲等诸多很有可能发生事情,手不由得紧紧扳住墙头的砖石,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打开城门,焦虑之下,额头甚至开始大颗大颗的低落冷汗。   而反应更加灵敏乌何,已经将小妹乌月摁到了墙头底下防止被人看见。   这些小动作并没有引起卫青手下骑兵的注意,在确定安全之后,江曲长已经开始大声询问起来:   “刚才可有人受伤?军医!宋军医何在!”   军医已经带着人骑马赶了过来。   她虽然也穿着玄甲,但没有携带马槊,只是多配了把剑防身,马身上更是带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不过看起来都不是很重的样子。   军医姓宋,也是女医,之前清剿匪徒的时候她做为后勤人员是避开的,不过看到大部队停下之后就往这边赶,人还未到,声音就提前传了过来。   “受伤的都赶紧出来!”   下了马,宋军医解开马后背上的包裹,将其中的工具和药材全拿了出来,身后还有两个人跟着她,既是保护,也是在需要的时候充做助手。   骑兵清剿平地奔跑的匪徒,完全就是碾压,胜的没有任何悬念,不过匪徒终究还是拿着各种各样的利器,小孩子借助工具都能伤了大人,何况这些匪徒,偶有几个幸运儿还真的侧面打到了马上的骑兵,故此真有受伤的,好在伤的不重,人也不多,总共只有十来个,多在腿部、手臂这些没有防护的部位。   宋军医原名宋琳,是去庆侯处的周幺培养出来的女医,那边因为要防备夷人,平日里也会有小规模的征战,锻炼的周幺在急救和治各种兵器伤上越发精湛。   周幺是个聪明人,一直知道自己的立身之基在哪儿,即便是周围无数人以各种理由,以及征战时她性别带来的不利因素排斥着她,还是硬扛着留在了其中,同时也不肯将手中的医术教给男人,而是挑选了军中失去父兄,只剩下长女顶立门户的女子收做学生教导医术。   军队是男人的世界,女人想在其中立足并不容易,身体素质是基础,必须会骑马、有武力,拿着剑、槊和青壮男人能对打数个来回不落下风,甚至能赢过一部分人,才能不拖后腿,也能在战场之上保护自己。   而除此之外,她们还要有正经的职务和益处,最好职位高一些,这样能减少被骚扰的可能,让士兵对其足够尊敬,并接受军队中多了女子需要调整的的成本。   这些条件在周幺和学生们的努力下,极为艰难的做到了,于是,庆侯手下士兵接受并适应了女医们的存在。   宋琳是周幺最出色的学生,只是随着她医术越发精湛,她也开始面对当初宛安县出现的问题。   庆侯手下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军医,继续下去,宋琳和师妹们将会起利益上的争执,更麻烦的是不管是军人还是军医,都是极为吃身体素质的职业,如果不再年轻时尽快为自己拼搏出足够高的地位、更多的经验,那等身体开始衰老时,她便要竞争不过那些更年轻的女医了。   好在,宋琳的困境没有持续太久,来自山阳郡的调令让周幺和她都看到了机会,女性身体素质较于男性偏低,能咬牙撑下来第一关,又将医术磨练极为精湛的宋琳不仅是个狠人,还对向上攀爬带着远超于常人的渴望,战场上的危险算什么,只要挺过来,她高低也得有个三等簪袅或者四等不更的爵位,最低也有三顷田地三宅之地,拼了!   不过卫青是舍不得让军医跟着在战场杀敌的,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索性冲锋的时候她躲远点,结束的时候过来救人就是了。   宋琳没拒绝这样的安排,事实上这才是更合理的,有病的主将才将军医当做士兵用啊,这和让萧何领兵上战场一样离谱!   而此刻,宋琳开始发挥自身职责最大的作用,快速判断过受伤士兵此刻伤势的大小,把那些不过是划了一个薄口子,只是稍微渗血,以及手扭伤之类完全不严重的人全扔给助手的处理,自己则是将伤口更重的接过来。   将其中大腿划伤最重,血已经浸湿比巴掌还要大片衣服兵卒的裤子扒掉,现场调配生理盐水清洗伤口,不管手下的人鬼哭狼嚎成什么样子,只要能命令住周围人摁住人不动,那就继续步骤针刺穴位止血,缝合,敷药,处理完看都不看的直接进行下一个。   战场急救,处理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是极限,果决些,将更宝贵的时间放到那些还没有处理的人身上,才能救下来更多的人。   清创的过程疼的要死,士兵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宋琳不得不指挥人死死的摁住他们,顺带着还得将那些好奇围观的士兵骂跑,在军营中的宋琳已经习惯了抬高嗓门,一时间,安静的乌家庳城前竟只有她的声响回荡。   这让乌家人和田佣们心中都升起了惊讶。   如此精锐的骑兵队伍中,竟然有一个女人,还是能将一众骑兵指挥的团团转的,训斥他们也没人敢回嘴的女人!   宋琳的嗓音并不好听,不像少女般清脆,也不如乐女般婉转,听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农妇。   敬重一个会处理伤口农妇的军队,应该不会做出他想的那些事情。   长久的关闭庳城门,不给予表示,无论这位将军是恶还是善,都是很得罪人的行为,惹怒了他,那还是会迎来迁怒,乌注清楚,他不能再拖了,下定决心的他道:   “去将家里的干饼腊肉都搬出来来,打开门,敬谢王师!”   说着,乌注便起身往下走,准备去迎接这位将军。   乌注下去,坐在墙内,由砖石遮掩的乌月,则伸出来半个头,看着那个正在救治士兵的女人,眼中满是好奇。   城外的卫青翻身下马,走到这些人身前询问:“汝等可是庳城之人?谁是主事?”   “老朽,老朽是乌家的家主。”   刚才脱力过重,以至于头晕目眩,此刻终于缓过来的乌翁连忙上前,他上下看了眼卫青,只觉着对方当真是年轻,稍作思索后便问:   “敢问将军是因何而来?”   “我奉天子、山阳郡郡守之令,前来清剿梁郡盗匪。”   抬着粮食过来的田佣也听到了这句回答,霎那间,欣喜便浮到了脸上,嘴角止不住的向上扬,还有人开始高呼起来:   “太好了,天子派兵来救我们了!”   “这匪祸是不是就要没有了啊?”   “我们能回家了,阿霞,我们能回家了!”   高兴至极,不少田佣开始流泪,还有人喊着亲人的名字跪下来嚎啕大哭,过往的日子虽然也有欺压,可至少日子还能过的下去,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不过是一个上午,便满地残骸。   没人愿意过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是今天被匪徒杀了,还是明日就要因粮食不足而饿死的日子啊!   对和平环境的渴望,使得的能够解救他们的卫青,顷刻间成了众人眼中的神明,如果说乌注是畏惧对方的武力,是小心翼翼的奉承讨好,而那些田佣,则是更加纯粹的致谢,他们返回庳城,将自己珍藏的酒肉拿了过来,殷勤奉上,祈求他能留下来保护他们。卫青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享受和韩盈同样的待遇,他能够训兵,可却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些人,只能拒绝:   “我无法在本县停留,清理这些流匪后,就要去章阴县了。”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呆滞了片刻,紧接着叹息声此起彼伏,个别者更是痛哭起来。   面前这位将军带这么多骑兵,只会清理那些成了气候,人数在百人以上的匪团,那些百人以下的,只能放过,不是他们看不上,还有清理极为耗费精力的缘故,毕竟那些匪徒脸上又没有字,只消把兵器一扔,人尽皆散开,做个农夫打扮,就能够躲过清剿。   虽说清剿之后那些剩下不足百人的匪团,如乌家这样有庳城防卫的,应对起来极为轻松,可没有庳城的田佣,仍是任人宰割的状态,如果他们还想活着,那就只能继续给乌家做田佣,辛勤劳作出来的粮食,五成都得给了他们,这样的日子,也没比匪徒在的时候好多少。   他们可都是有自己田产的良民啊!   想到这里,不少人悲从中来,哭的更大声了。   卫青看着这幕,只觉着头都要炸了,他连忙:   “我知你们县……”   卫青刚想要说后续会有人过来继续处理,可话还未说完,他便意识到了里面的问题。   山阳郡守在法理上,是没有任何资格插手梁郡政务的,他进入万仓县后也了解过此县的情况,本县的县令等人都还活着,只不过是龟缩在县城不肯出来,如此,韩盈派过来的人,上下都没有着落,极为尴尬。   竟忘了问韩盈此事她如何安排了!   卫青心中多了些许懊悔,不过他很快又想起来宋琳,之前来的时候,韩盈找她谈了很多事情,想必这点也应该说了,于是转头寻找宋琳的身影。   可一回头,围在一起的骑兵早就散开,宋琳也不见了身影。   卫青只能对亲卫们问道:“宋军医在哪儿?”   “宋军医去救人了。”   江曲长指着卫青身后:“诺,就在那儿抢救,咦,她怎么又过来了?”   身上沾着泥土,手上也带着血迹的宋琳脸上有些沉重,她走过来,叹息道:   “刚才有农人求我救人,我过去看了下,就只有两个能处理,熬过头几天只要不起高烧不化脓就能活,其它的……没药也没手术室,若是有的话,或许还能试一试,现在只能等死了。”   哪怕到了后世,战场上的急救,仍然是保证生命体征,达到能够转运的状态,而后送到后方医院继续抢救。而如今物资携带更加困难的如今,能够做到基本的止血、消毒,缝合,包扎便是极限,甚至做到这点程度对宋琳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因为就这么一次的消耗,她携带的白盐和细麻布便用去了三分之一。   后勤,后勤,后勤!她需要后勤补给!   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焦虑,宋琳对卫青询问道:   “将军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是后续还有人过来治理的事情。”明白宋琳意思的卫青叹了口气,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   “这个昌亭侯有跟你说吗?”   “她说过。”   一提此事,宋琳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她转过身,对着乌家人和田佣们继续道:   “这个你们不用急,卫将军走了,还有步卒兵过来,也就是这三四天的时间,他们会将那些小的匪团清理掉,到时候你们便可以安心回去耕田。”   说完这个好消息,宋琳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   “对了,我在路边看到了不少荒田,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要是的话,今年没粮食收成,存粮也撑不到明年秋收,兵卒会带着粮食过来,你们可以借一些,利息不高,明后年就能够还尽,还有从颍川郡运过来的冬麦粮种,今年九月多种上,明年五月就能收割,能少四个月的青荒呢。”   此话一出,田佣之前的悲伤瞬间消失了不少,纷纷围了过来,或是急切,或是质疑的询问道:   “真的假的?”   “我们能向官府借粮?”   “还有能够过冬的麦种?”   “不会是做梦吧?”   “那麦子我们不会种怎么办?”   第一次见面空口说这些话,面前的农人们不信任也很正常,宋琳想了想,道:   “来的人中有山阳郡的女医,她们会教如何种冬麦的,调度这些的是宛安县的韩医曹,她现在已经被天子封为了昌亭侯,又兼任山阳郡郡守,主管这次救灾,粮食、麦种肯定会送来!”   韩盈这么多年努力的宣扬名声,并非没有一点效果,相反,行商散播出去的那些治病、耕种故事传播的极为广泛,乃至不少乡民也听到,有不少人因此而受益,此刻听宋琳一提,连忙问道:   “韩医曹?”   “是那个医术极高的韩医曹吗?”   “是不是有印花布的那个宛安县?”   “那这粮食许是真的了啊!”   这样的问题让不知合适过来的乌月急的要死,她忍不住出声道:   “哎呀,你们这些笨人,问话也问不到准的,面前就是军医,还是女子,肯定是韩医…昌亭侯派来的,那粮食粮种送过来岂会有假?”   听到熟悉声音的乌注忍不住看了过去,确定是自己妹妹的他忍不住瞪了一眼,不过乌月压根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追问:   “我听韩医曹是女子,现在已经是昌亭侯了吗?原来天子允许女子做郡守?”   这么急切的询问,让一些人起了反感,有男人不满的说道:   “女人怎么能当郡守?”   听到此话,一旁的人赶紧训斥:“闭嘴,你还想不想借粮种了!”   还有人发觉这样的话很容易得罪面前的女军医,赶紧开口:   “要是韩…昌亭侯这样的贵人为我们主事,那我们就放心了啊。”   “就是就是,听闻宛安县卖布贩瓷,可是富裕了!”   “只要子息不贵,我肯定去借这粮食粮种!”   宋琳眯了眯眼,没有急着回答这些人,而是笑着道:“此事你们放心即可,对了,你们庳城内可有八稷的麻布和细盐?”   “有,当然有。”   有需求才能有交际,宋琳一开口,乌注连忙说:“若是宋军医需要,我这就让人拿来。”   宋琳摇了摇头:“此物单拿过来,我是没法用的,需要借助你们的陶釜再处理一下,将军,今日再去它地时间也不够了,要不就在此处安营扎寨,等明日再去清理其它匪团?”   卫青稍作思索,同意道:“也好。”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宋琳不仅给自己增加了医疗器材储备,还指点了年轻的乌月,又和卫青一起,从乌翁口中套出来了周围匪团的情况,从他们这儿点了两个人带路后,再和其他几位中队长商议出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第二日便马不停骑的开始分兵清理。   在骑兵面前,如今的匪团完全不够看,分兵清理不过三天的时间,百人以上的匪团便全部被清理殆尽,匪首处刑,匪徒压回,交给终于到来的步卒和女医等人管理,而卫青则是带着队伍原地修整,确定军功、补充粮食和人手,将伤员交给女医之后,便立刻去了下一个县城。 第276章 两月平两郡   卫青可以避而不谈万仓县由谁执政的问题,韩盈和她手下的人却是必须要面对的,她/他们的实力足够优秀,但再优秀的人,在头上有个两重婆婆(天子/郡守),旁边有个丈夫(县城官吏),夹在中间当小媳妇的情况下,做起事情来也会左右危难,畏手畏脚。   秋种的时间紧张,最晚就是十月上旬,留给韩盈的时间只有两个来月,多磨蹭一天,整体任务完成的进度减少一成,再扯扯皮,别说推进定下的后续任务,能不能保证卫青骑兵的后勤供应都是难事。   优秀的领导必然要提前考虑属下的困境,韩盈早早的便将针对梁、谯两郡如何救灾,以及之后粮食如何征收转运的奏书送去了长安,以救灾的名义,模糊掉了她和属下跨区执政的非法性,又给属下要来了携兵运粮和借贷粮食粮种,恢复生产的任务,也就有了做事的资格。   有了资格和兵力,再加上管理的是粮食,韩盈属下们便握住了兵财两权和本地民心,县令等人乖乖合作不搞事还好,不合作,那就找对方过往的问题搞掉他自己上,要是没有县令那就更好,直接过去就当县令!   汉武帝和韩盈都需要梁谯两郡尽快安定,补种粮种,好在明年五六月份去治理更内的郡县,时间紧,任务重,手段必须得强行,不然根本完不成。   至于这个过程中有不少女医从山阳郡走出去,晋职成了田曹医曹县令,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卫青不知这背后韩盈究竟废了多少心力,也不知做到这些是她接近十年的努力,他只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和安稳到极致的大后方,他的骑兵跑的再快,清理完匪兵,需要的军粮和伤药就已经运送过来了!   甚至,就连给伤兵治病的简易医院紧接着就能准备出来,卫青只需要原地修整一天,确定好各人的战功,再好酒好肉的吃上一顿,便可继续出发剿匪,快的骇人。   而随着卫青扫平的县越来越多,知晓他的敌人也开始表现出了不同的反应。   蓓县   一个匪徒屁滚尿流的跑进屋内,他脸上满是慌张,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跑的太快,人进来便扑通一下趴在地上,他也顾不得疼,拼尽全力喊道:   “大哥,大哥不好了,那卫将军已经到了蓓县,现在正在分兵,最多就一天,他们就要过来杀我们了!”   “什么?!”   手下有七八百人匪头猛的站了起来:“那个七日破三县的卫将军已经到我们蓓县了?”不只是匪头惊愕,屋内听到这句话的其他匪头亲信也瞬间变得惶恐不安:   “老天,那些人会使神法,我们打不过啊!”   “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岂不是被打的活靶子?”   “还呆在这里做甚?弟兄们赶紧分点金银细软,四处逃命去吧!”   “你给乃公闭嘴,出什么馊主意?外面还有那么多别家的匪徒,就几个人拿那么多金银,走不出十里地就要被抢,连命也得被丢掉,还是听大哥的,大哥肯定有办法。”   “对对对,大哥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是啊大哥,您快拿个主意吧,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   匪头只觉着自己此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七八百人,且不论跑不跑的过骑兵,就算是跑,他们又能跑的到哪里去?甚至这一跑,手下看出他害怕,直接绑了他,取了他的人头求恕罪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跑,应战更不行,手下的人都是些乌合之众,真看到穿着玄甲手拿马槊骑着大马,人数远超过他们的骑兵,恐怕立刻就要丢下兵器投降。   跑跑不得,打打不过,匪头一咬牙,道:   “卫将军带的军队是仁义之师,我们这些人是被逼做的匪,没杀多少人……要不,直接投了吧?”   这话当然不真,可没别的办法下,匪头只能出这个主意,并编点谎话骗自己和众人,他看着众人神色各异的模样,继续劝道:   “那些金银,大家互相分一分,各自找地方藏着,只要我等还活着,日后将其找出来,还是能再享富贵的,可要是被杀,那就是什么都没了啊!”   有了金银做盼头,众匪徒瞬间达成了一致。   “是这么回事。”   “大哥说的对啊!”   “依我看,赶紧把金银分分,投了卫将军才是正理!”   “对,分了金银!”   众匪将金银一分,带着人和这些日子抢来的粮食便去投降卫青。   骑兵营地外布置着拒马,玄甲上面带着刀痕,衣摆还有血迹的兵卒成队在外站着,铺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让这群匪徒差点直接跪下。   还好,还好他们来的快!   只是不知道为何,接受他们受降的兵长和骑兵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有种特别遗憾的意味。   事实上,他们的感觉并没有错。   没有匪徒来投的时候,有人开始的长吁短叹:   “我的四等不更,我的四顷田地!”   “爵位!乃公的爵位就这么没了……”   “怎么就不再负隅顽抗一会儿呢!”   “就是,都太没有骨气了!”   路过听到这些话的江曲长:……   你们收敛点啊!   相较于大型匪团投降还带着各种各样小心思,畏惧卫青这队骑兵的小匪团们,跪的速度远超众人想象,以至于到了他们刚到达新县,听到风声的他们便赶紧来投,希望争取宽大处理,以至于到了他们绑人的绳子都都不够,需要让匪徒自己带着绳子把自己绑好过来的地步。   这景象太过于荒诞,不过饱受匪祸的平民百姓却是异常的高兴,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带着三千骑兵的卫青一口气横推了十多个县,速度快的简直吓人,不过,他也不是没遇到阻碍。   除了活不下去的流民聚集成匪之外,还会有职位财富在身的富户摇身一变,成了半官半匪的存在,不仅用武力强行掠夺周围的民田,将其兼并为自己的田地,而后大肆将流民收为自家的奴隶,驱使的他们为自己种田,加盖庳城,还将自己所做所为用官的身份改的合理合法,让苦主上告无门,下寻无过。   蔺县的褚皋就这样的人,这场水灾过后,他田地猛的扩张到了四百多顷,任他驱使的奴隶上千,还有专门的打手,平日里就呆在自家的庳城里,今天大鱼大肉,明日睡个少女,闲来无事还可以殴打奴隶发泄自己的无聊,日子过的别提多舒坦了。   这样生活的久了,褚皋不仅日子像土皇帝,心态也成了土皇帝,哪怕是听到了卫青的名声,心中也不以为然,他觉着自己有大夫的爵位,还担着县尉的职责,这样的身份,卫青怎么会对他动手?投降?他做的这些可都是合理合法的存在,凭什么让他投降?!   若是对方识趣,他倒是可以找找周边的匪头送他一笔战功(顺带着多给自家扒拉点土地),他要是不识趣,自己这兼顾的城墙,手下的打手也不是吃素的!   想法很美好的褚皋直到自家庳城城门砸开,步卒冲进城内,自己从姬妾床上揪下来,直接割掉头颅的时候,也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敢这么做。   “蠢货,你既然敢借着水灾大肆侵吞民田,我等又为何不能趁着粮县大乱的时候,清理掉你们这些蛀虫?”   拿骑兵攻城太过于暴殄天物,这次发现问题的卫青先清理、收编了别的匪团,又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用计破开褚家庳城的城门,这才命收编的这些匪兵攻入城内。这种攻城之战,卫青这个指挥绝对不能上场,已经超出军医,成了半个军师的宋琳,在胜利天平彻底倾向己方,战斗又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倒是可以在精锐的保护下进入其中,做些稳定匪徒、保护民众和财物的事情。   让人将看起来不过十一三岁的少女带到一处统一看管,防止有人将这些姬妾拖走做些别的事情,宋琳带着护卫转了圈,确定褚家人都死绝,没有任何逃脱,这才笑着对身边的侍卫道:   “蔺县的匪祸实在是太重了,连县尉一家都没有逃得过去,家产竟丁点都不剩,当真是可怜,还好那匪首已经被卫将军清剿,也算是为他们报了仇,不过县尉一家总不能就这样处理,英让,你写份请封书,让县中出两份赙礼,宴请宾客,为他们风光送葬。”   汉代对死亡极为看重,社会环境反影响国家制定的政策,有职位的官员死亡,国家便会给予一笔极为丰厚的丧葬费用来操办葬礼,这笔费用跟着职位有不同的规格,不过若是皇帝心爱的臣子、对国家有过贡献的,都可以增加给予的丧葬费额度,就是吧——   这比赙礼到底是安葬褚家人的,还是‘宴请宾客’?尤其是这个‘宾客’的身份,也是很可疑啊,不会就是我们自己吧?   在宋琳眼中看到肯定的英让,一时间竟忍不住可怜了褚家人,死了还要被宋军医榨出来点油水,这可真是惨啊!   而可怜了三秒后,英让便开始盘算起来这场宴请能有什么好吃的了。   至于褚家人?   找个他们丢尸的地方一起扔过去就好,他们人手那么紧张,哪有时间给他们挖坟!   一点小小的阻碍,抵挡不住骑兵前进的步伐,敌人摧枯拉朽般迅速瓦解,而卫青的骑兵攻伐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超出了韩盈所能支持的范围。   “卫青清理匪团豪强速度又提升了,这几乎是直接穿县而过……比撒手没跑的还快,再这么下去,后勤完全要跟不上了,不对,按照信送回来的时间,他们是不是已经放弃后勤了!”   山阳郡,收到战报的韩盈脸都要绿了,哪有这样疯狂往前冲的,好歹也得等等后面的步卒和行政,做一下交接再走啊!   不是说卫青打仗向来是稳扎稳打么?怎么居然这么浪,这和他外甥霍去病有什么区别?   吐槽过后的韩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卫青龙城大捷和夺取河套地区的时候,也是骑兵快速出击来着,这和霍去病打法差不多,也就是说,这舅甥俩就是一脉相传啊!   呃,所以,她印象中的稳重是错觉,现在才是卫青真正的天性?   “不对,他们舅甥两个生长环境完全不一样,性格还是有所不同的,卫青这么急,应该还是想要在秋种前扫平匪徒,营造一个安稳生产的环境,毕竟前几个县清剿浪费的时间还是有些多了……   在信件末尾看到卫青有留下骑兵稳定局势,等待步卒和行政人员赶到处理时,韩盈慢慢放下心来。   果然,卫青还是很稳重的嘛!   她算了算时间,发觉按照对方说的速度,那现在两郡基本上都已经被平定了。   不足两月平定两郡,对一个初次领兵的将领来说,当真时极为耀眼的功绩。   “这么耀眼,藏着掖着可不算好,这旬多加一份奏书给陛下吧。   坐在郡守位置,体会到几分皇帝游戏心态后,韩盈很快发现了对自己有利的地方,既然是‘游戏心态’,她为何不用游戏厂商影响玩家的手段,去影响汉武帝呢?   给予更加详细的反馈,精确到个人,最好多加能够引发共鸣的描述,反正现在她手里有纸张这种大杀器,字写小一点,细密排列,一次性给汉武帝三四千字的内容完全没问题!   当然,这样的反馈本质还是韩盈的工作汇报,是以她的工作计划,推进进度,所遇困难为主,夹杂着出现诸如《卫将军征战记载》《宋琳战地救伤实录》《XX城灾后重建》之类的纪实文学。   如此一来,不仅能使汉武帝体会到从未有过的追连载小说快感,更能让他好为人师,居高临下的指点属下迷津,增加互动的同时,还提升了收获乐趣和成就感。   显然,汉武帝对这样的奏书并不反感,从未让韩盈停下,于是,在这个过程,她得到了极大的便利,随着通信频率的提升,像刚开始那样做事所遇到阻滞越来越少,不会这里卡一点,那边出点小问题,反而像是加了润滑油,开足马力疯狂行驶的高速列车,跑的飞快,就连对接梁、谯两郡的郡守也变得容易起来。   而除了做事上明显方便,还有一些隐形福利,比如韩盈所提到的那些人,怎么都能让汉武帝有个印象,未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会想起来任用一下,再者,现在事情还没有办完,封赏、定职暂时没法下来,但等过了这段时间,梁谯两郡稳定,开始论功行赏的时候,谁也别想忽视涂抹掉她们的功绩。   将页数多到足以塞满内径一寸半长竹筒的奏书写完,盖上泥封,韩盈心情极好的让文书将其邮寄了出去。   韩盈的奏书太多,多到长安对其已经见怪不怪,正常的送往皇宫即可,过往皇帝看了反应寻常,这次的信件却让他极为开心,不仅高兴了一个上午,还在丞相找他时说出了:‘卫青不足两月平两郡,可见其骁勇善战,有拜将封侯之相’的话语。   在皇帝如此青睐有加的状态下,卫青这个原本存在有些微弱的监章监统领,突然间成了长安炙手可热的存在。 第277章 盛名之下   冬季,卫青被韩盈以行军劳身劳心,以及还需要他帮忙训练步兵为由,在山阳郡休息一个多月才终于踏上返回长安的路程。   没有当初韩盈急着回去处理山阳郡的事务,也没有梁郡匪团急着他去处理,这次卫青返回的速度就慢了不少,等他回到长安,天冷的河水都开始结冰,不过这肃寒的天气抵挡不住人们的热情,卫青看着巷道前络绎不绝的车马僮仆,整个人都有点懵,下意识左右摇头看周围的环境。   他没走错地方吧?   地上熟悉的青石裂缝让卫青确定这就是回自己家的巷道,可再抬头看眼这能从门口排到巷尾的车队,心中还是生出来几分不解,他一个奴仆之子,什么时候能让这么多人来庆贺了?   就连当初陛下赏赐的时候也没这么夸张啊!   虽然如今卫子夫风头正盛,极受皇帝宠爱,连带着卫青也受到了不少优待,但在最初的时候,无论是卫子夫还是卫青,都曾度过了很长一段无人问津,和小透明没差别的日子。   事情要从建元二年的春天开始说。   当初皇帝去霸上祭祖,返回途中前去看望嫁给平阳侯的姐姐平阳公主,效仿窦太主的她送上了美人供皇帝选择,卫子夫极为有幸的就此被选中,一家人直接鸡犬飞升,全家被皇帝带回了长安。   卫子夫是皇帝临幸过的女子,自然要入后宫,卫青是皇帝嫔妾的弟弟,需要提拔赏赐,只不过年纪太小,扔进建章营就很合适,两人的母亲卫媪和更小的霍去病,则被安排在了宫外居住,对卫家全家来说翻天覆地的变化,对皇帝来说,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自会有宫人安排妥当。   就是这场变化后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卫子夫都没有再次见到皇帝,直到皇帝打算将年迈体衰,无用的宫人放出,有幸再次得见的卫子夫,哭着祈求皇帝将她放宫回家,没想到再次得到临幸,又极为幸运的怀了孕,这才使得卫家逐渐走了上坡路。   不过,这些和卫青仍旧没什么关系。   建章营虽然是宫廷禁军,但整个营队的组成极多,在宫中负责的范围也很大,能在御前侍奉,时常得见天子的侍卫,都是优中选优的精锐,是建章营中最少的一部分人,卫青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无论年龄还是能力,都没这个资格任职,他被人安排到了五兵处,又称‘孤儿队’,也就是培养那些父亲从军死亡半大少年的地方。   卫青很感谢安排他的那个人,因为从未得到教育资源他,此刻终于有人教导,还是国家最顶尖的军事培养。   彼时的卫青对未来仍极为迷茫,但他知道,学到自己身上的本事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拼了命的练武学习,而当时的皇帝出于各种原因,多带着禁军出去打猎,武艺越发精湛的卫青,这才逐渐入了皇帝的眼。   自身能力过硬,配合姐姐卫子夫因有孕而更加受宠,卫青得到了更多的资源倾斜的培养,只是这时,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侍卫。   只不过,一升必有一降,随着卫子夫宫中受宠,直面损害了陈皇后的利益,不满的窦太主派人绑架要杀了他,幸而被公孙敖带人救下,卫青方才活了下来。   知晓此事的皇帝,对卫子夫卫青公孙敖等人大肆提拔、封赏、卫青数日间积累了千金的家产,而这样的动作也让周围人嗅到了极强的政治意味,不少人闻风而动,开始对卫青示好。   那时窦太皇太后仍在,陈公主仍是陈皇后,窦太主依旧嚣张,众人的示好显得畏缩许多,完全没有今日这般车马塞道的景象。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形出现在丞相家门口才算正常,出现在他家,实在是不可思议。   站的太久,旁边衣衫华贵,竟是以狐皮做裘的僮仆看卫青离自己这么近,又不过是一个胡子拉碴,羊皮大袄衣角满是泥灰,内里衣衫看着也不是什么高档货的骑马青年,便立刻呵斥道:   “你这邋遢的粗人,还不快快离开此地,若是让我家的贺礼染上了你身上的臭味,你十条命都陪不得!”   冬日寒冷,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减少洗漱次数防止生病,更不要说驿站这种设施不足的地方,卫青一路回来,形貌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懒得与僮仆计较,只道:   “你动下车马,让我过去回家就是了。”   卫青停这儿好几分钟不进去,除了一时间不敢确定是不是通向自己家街巷外,还因为此处车马塞道,他没办法骑马过去。   这是件小事,只消驱赶一下牛,让它拉着车让个过道出来而已,只可惜这狐裘僮仆惯会踩低捧高,仗着自己是权贵家仆,看不起这幅模样的卫青,嘲讽道:   “此处乃权贵居所,你一个粗鄙之人,谈何回家?依我看,还是滚远点老实等着再说吧!”   此话一出,前后几个同是送礼的僮仆纷纷大笑起来,甚至还有人专门扭过头来看他的窘态,不过也有好心人看不下去,更外围尚书令府上的一个仆人开口对卫青说道:   “壮士,他们在此巷中被风吹的久了,心中窝火,拿你泄气呢,你若是里面的人家,想牵马过去,我看不易,若是不急回去,我这儿有火炉借你,你拿着去外面无风处等等,要是急着回家,你将马先拴在那边的马桩上,给我指指你家门府,我帮你看着这好马,等送上礼物,临走之时再敲你家门给你说一声。”   此话一处,又惹来周围人一阵嘲笑。   “送礼?你进得去门吗?”   “不过一个武仆罢了,称什么回家啊!”   “快离我远点,这味道当真是恶臭扑鼻!”   接连不断的耻笑,让卫青突然想起了之前韩盈宴请他时,那个在街边指桑骂槐的老翁。   果然,有些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还是没有那么深的体会,等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令人如吞了苍蝇的恶心。   天寒地冻,好不容易从山阳郡返回长安,卫青一点都不想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小人身上,他对着给自己释放善意的仆人问道:   “多谢帮忙,不知你是哪个府上的?”   这仆人看卫青不骄不躁的态度,此刻又问及此事,心中突然一动,隐约猜到面前人的身份,他忍住激动,保持着平稳的声音回道:   “我家主人任职尚书令。”   卫青点了点头,又撇了眼那狐裘僮仆马车上的徽记,将上方的太宰令记下,随即将马绳递给这仆人:   “劳烦你帮我看下爱马了。”   说完,卫青也不提自家住在什么地方,直接就往里面走去。   能够出来送礼讨好的仆人,基本上都是主人器重的,纵然有踩高捧低的人,但大多眼力和分辨力都不差,卫青的反应,让他们突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看着对方径直朝着队伍的前头走去,不知道何处传来一道低语。   “说起来,卫统领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至今未曾归来?”   此话一出,还想说些酸话的人顿时停住,就连那狐裘僮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这怎么可能?如卫统领那样的人物,出门应该是前呼后拥,奴仆成群的才是!”   虽是这么说,可周围过来送礼的仆人都没有说话,而狐裘僮仆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不放心的离开马车,站到路边眺望门口,心中反复祷告这猜测千万不要成真。   卫青家庭简单,只有母亲,妻子,外甥,他们家是奴仆翻身,没什么底蕴,买来的仆人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多送礼的人,卫媪一个内宅妇人同样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更不敢贸然收取,索性直接闭门不出,谁都不见,这也是为何汉武帝说了拜将封侯到现在快一个多月,还会有这么多人来送礼,甚至将巷子堵住的原因。   礼物越是送不进去的时候,送进去的那个才能被记得深刻!   在狐裘僮仆的注视下,那扇旁人怎么敲都敲不开的大门,就这么轻松的被自己羞辱过的男人推开,而后轻松的走了进去。   狐裘僮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其它眼力尖的仆人也看到了卫青走了进去,立刻将自家的马车拉远了狐裘僮仆。   过了一会儿,卫青家又走出来两个仆人,他们径直向这边走了过来,狐裘僮仆硬着头皮想要上前询问,可这两个仆人完全不予理会,只是对着尚书令家的人请道:   “我家主人让我等前来取马,今日天寒,请汝进入寒舍,喝碗热汤暖和片刻再回吧。”   这哪里是请他喝热汤休息,分明是接受了主人命他送来的礼物!   尚书令家仆完全没想到自己刚才的善意,此刻会有如此大的回报,他嘴角止不住的翘起,连声答应道:   “好,好,我这就去!”   这话定了尚书令家仆回去的大赏,也定了狐裘僮仆的惩罚,想着主人能将犯错奴仆鞭苔致死,而今自己也犯下这样的大错,他不由得两股战战,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回家的卫青很快将这点小事抛到了脑后,他着实急着清洗一番,这就使得家里仆从忙着生火烧水,烤暖房间,而每个母亲对于离家归来的孩子都只有一个感觉——瘦了,尤其是卫青真因为赶路征战瘦了不少,惹得卫媪心疼不已,连忙带人操持餐食,好给他补补。   这一补,便补到好兄弟公孙敖过来看他。   “卫青你厉害啊,两月平两郡,如今可是真的简在帝心了!”   能救命的兄弟,不会因为对方发达而生分,公孙敖高兴的上前不轻不重的拍了卫青两下肩膀,又‘豪气万丈’的说道:   “过往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兄弟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这次不提,下次可一定要带上我啊!”   苟富贵勿相忘的话说完之后,公孙敖左右看了看,又疑惑的问道:   “对了,你既然回来,为何还不收外面那些人送来的礼物?”   “不想收。”   卫青摆了摆手:“一群趋炎附势之辈,今日轻收这礼,明日便要从我身上获取百倍的回报,何必与他们牵扯?”   “这……”   公孙敖觉着这样有点不太对,毕竟这么做有些太得罪人了,但想想卫青是外戚,又走的武将路子,做这么一个不与其他权贵多交往的纯臣反而是正确的,便也不再多说,只道:   “你本事大,自己拿主意就好。”   卫青应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刚回来,这两日也未曾出门,你在宫中消息灵通,可知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过来庆贺?”   公孙敖解释道:“你两月平定两郡的功绩被陛下看到后,对丞相说你未来能拜将封侯,听到消息的人自然要过来讨好于你。”   “是这么回事么?”卫青微微皱眉:   “长安未曾有人提昌亭侯之功?”   “这倒是未曾。”公孙敖有些疑惑:“你提她做甚?”   卫青经历过一次险些丧命的权力斗争,在这方面自然多了不少小心,而身为赏罚分明的将领,他对功劳划分更是极为认真,此事总让他觉着有古怪,公孙敖他信得过,便直接说道:   “平定两郡之功,我顶多占四分,剩下六分皆是昌亭侯所为,要是细细算起来,她一人平三郡的功劳远超于我,不提她,将这功绩全归我身上,又因陛下一句夸赞出现这么大的声势,你不觉着奇怪吗?”   “怪我!我还有件事忘了给你说了。”公孙敖懊恼的伸手拍了拍脑袋:   “宫中的卫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有传闻说,陛下有意立她为皇后,你又立了战功,陛下岂不是要给你更高的封赏?说不定会因此封侯,不过……”   说到这儿,公孙敖的面容严肃起来:   “前朝后宫俱为一体,若如今皇后之位空悬,想争一争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说不定真有人在其中作祟,想要令你被陛下不喜,再和昌亭侯结仇,除此之外,那两位外戚现在争的极其厉害,你也是外戚,起来就是从他们手中夺食,若是他们出手对付你……也不是不可能,卫青,你要小心些了。”   参考当年窦太主的所为,卫青觉着窦、田两位外戚不会用这样磨蹭的手段,更像是实力不足之人所做。   这样的小人,他很难揪出来,好在只要修持己身,不露破绽,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心里有数的卫青接下数天都按照以前一样,正常的点卯做事,也不表现过于自得的态度,随着他拒绝的时日增多,原本送礼的人也渐渐散去了。   风波刚刚停息,皇帝便召见了他。   相较于很久之前的不受重视,如今的汉武帝对卫青的态度显得更加亲切,如说家常般对卫青询问在梁谯两郡的经历。卫青从建章营成长、由汉武帝发掘,培养,算是有半师之谊,是妥妥的嫡系,再加上卫子夫的关系,过往态度也比较随和,如今有了这样的功劳,更亲切也很正常。   而面对一位厚黑学点满的帝王,耍心眼也是很愚蠢的行为,过往几年对皇帝也有所了解的卫青,将正常和所做的一些不合法的事情都说了遍,末尾,他还对皇帝告了个状:   “梁、谯而郡平定,绝非臣一人之功,臣只不过是清剿了各地匪徒,真正稳定各地的,还是昌亭侯与她派去的那些人手,如今长安将这些功劳全堆在臣身上,着实令臣不安,这是要让臣与昌亭侯结仇啊!”   相较于文官治理功劳难以区分谁多谁少的情况,武官战争计算杀敌数量的方式极为容易,同时还有着极大的利益牵扯,功绩记载不详、奖赏出问题对军队来说是极大的问题,轻则战斗力减弱,重则甚至会导致军队哗变,卫青军队出身,思维一直难以脱离这方面,刘彻也清楚这点,听对方这么说后,他摇着头道:   “那群蠢货哪里会想这么多!”   看卫青脸上浮现出不解,刘彻嗤笑一声:   “你不过是无妄之灾,朝中有些人不肯接受女人能做出此等功绩,所以将其全推到了你身上而已。”   卫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操作,他怔了片刻,拧紧眉头道:“不算昌亭侯的功绩,那岂不是连她手下那些人也要不算?这可不仅是寒心,是梁谯两郡要再次动乱了!”   “不然怎么说他们是一群蠢货?飞鸟未尽便要藏良弓,这辈子他们也就那点出息了。”   提起此事,刘彻对那些人也有些看不上眼,他指了指自己的安几,笑着道: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韩婴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十天一次奏书,连带着属下啰里啰嗦一大堆事情,看过的都忘不了她们。”   卫青顺着刘彻指的方向看了眼,发现上面摆着份长一尺出头,宽有长三分之二,厚度足足有三个指节的……纸奏书。   四个多月,韩盈竟然能写这么多东西来?这得有多少万字?!   不对,能将这些看完的陛下才更为吓人吧?   卫青的情绪太过明显,刘彻看他震惊的模样,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这种性格纯粹的人做臣子,可真是令人舒心啊。   “好了,数月不在长安,你姐姐很是想你,她如今有孕,身子不舒服,你去看看她吧。”   返回长安的卫青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姐姐,而远在山阳郡的韩盈也极为有幸的和亲人团聚——勘探黄河决堤,如何挖渠泄洪的娄叔和大哥韩粟历经小半年之久,终于回来了。 第278章 两条水道   娄行走时的任务是勘探地势,这使得他必须要四处走动,也就很难有能够停留的地方,而没有固定地址,韩盈也无法给他送信,这让娄行错过了尚傅去世的消息。   不过,随着娄行开始返回,一些来自山阳郡的传闻也让他察觉了不妙,等进入山阳郡后,更加确定的消息便将不妙便化作了现实。   娄行是个看得开的人,刚确定消息时悲痛难抑,等漫长的返回路程走完之后,那些负面情绪消散的也已经差不多了,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韩盈说,到他们这样的年岁和身体状况,走的这么痛快也是好事,若是像他父亲废人一般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的痛不欲生,苦熬数年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那才叫遭罪呢。   这样的话,也只有亲近之人才能说出口,换个人,恐怕直接要挨一顿暴打了。   祭拜完,一行人返回山阳郡城。   韩盈在郡府附近找了套新房居住,身边也都是来自宛安县城的旧人,年龄大的郑伯已经无力处理越发繁多的事务,所以将管家的职责交给了范石。   他熟知韩盈喜暖,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在会客厅翻装了地暖,虽然比不得后世能将房间温度烘烤的宛若日夏,但怎么也能有个中春的样子,再加个火盆,人还是很舒服的。   在外面跑了一趟太冷,回来的韩盈自是要煮些暖身驱寒的食物,都是亲近之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她大手一挥,便给众人上了简易版‘火锅’。   这东西算不上多新奇,顶多是提前调好的汤底,有蔬菜肉食需要自己加煮而已,不管是上锅下炉的外型,还是其煮法,过往都已经出现,最相似的便是青铜鼎,只不过,那是一整个大锅里煮完之后分餐。   说起来此事,韩盈不得不说,身处于于其时代生活过后,才会,明白有些东西没有出现是很正常的。   就像火锅,在如今桌椅不适配、分餐制才是逐流,真一个锅里吃饭模糊身份阶级下,完全没有发展流行的可能,甚至就连现在韩盈想吃,也得对其进行一些改进,把青铜锅换成铁锅,而后每人配一个,继续分餐的同时,还得提前煮上,若非是娄行这些人是亲朋长辈,也都是普通人爬上来没那么多事儿,那还得配一个仆人在旁边给他们煮捞——不然,那就是羞辱人!   他们这般尊贵之人,怎么能做低贱厨役才会做的事情?   好在自家人,便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没有装饰花纹的普通铁锅用铁链架起来,底下用火盆烧着,锅内的汤底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不同种类的肉片在里面翻滚,最上方还飘着豆芽,韩粟深深的吸了口这浓郁的香气,忍不住道:   “这才是人吃的饭啊,韩婴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这小半年简直不是人能过的日子!”   说着,韩粟便一屁股坐在了案前,他也不在意仪态,用近乎箕坐的姿势拿着碗筷,从铁锅里捞出来了肉片,就着馒头狠狠吃了好几大口,解了馋劲儿,这才继续说起来:   “我们这些时日,能有干粮吃都是好的!那些受水灾的县城里,根本省不出我们这些人的全部干粮,只能挖些野菜一起做成菜饼带着吃,等出了灾区,还没享受几天好日子,又得爬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虎豹猪熊我们都遇了个遍,好几次差点就要没命了!”   说起来尽了小半个月的经历,韩粟有满肚子的苦水要倒,见状,韩盈也正常的倾听,时不时的还附和几句。   她这么做,韩粟的话匣子自然是打开了,噼里啪啦说了十几个差点丧命的情况还没停下,听的韩盈心揪的厉害。   对于韩粟的这些经历,韩盈没有怀疑真假,现代地质勘探都是有很可能丧命的职业,就算没有危险,一年到头的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寻觅记录也是苦到极致的工作,有句顺口溜形容就是,远看逃难,近看要饭,仔细一看,地质勘探。   甚至于说,别的岗位爷儿孙接着干那是阶级固化,而地质勘探——那都可以试试评价国家感动人物了。   现代都苦成那样,古代更不必多说,韩盈当初也清楚肯定会有风险,就是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风险,还不是低估了一点,是低估了十几倍,这让她心中多了不少后怕:   “若我之前知道,定不会让娄叔和大哥你去做此事。”   “嗐。”   跟什么人混得一起就有什么秉性,韩粟虽然看起来很是稳重,但骨子里的确有几分和娄行类似的轻生死态度,尤其是这次出去之后,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整个人更加看开洒脱了不少,他摆了摆手:   “昔日你念叨什么朝闻道,夕可死矣,放在我身上也不是不可,若非此行,我也难得见这天地万象有多么巍峨壮丽,当真是震撼至极,至于那点险恶……反正都过去了,你别给陶鹊说就是了。”   闻言,韩盈脸上多了几分哭笑不得:“你啊!”   自然景观带来的震撼,绝非旁人描述可知,前世有过旅游的韩盈很是明白这种心态,她道:   “放心,我不会告诉嫂子,再让她徒增担心的。”   “吃饭就好好吃饭,别聊这些让人担惊受怕内容。”听到这儿的娄行哪筷子敲了声碗碟,又道:   “还是说点好消息吧,韩婴,我与韩粟跑了这小半年,确定了两条水道,一条简单些,从东引水,北去魏郡、清河、信都,利用昔年大禹治水的古道,最后让将黄河水流入渤海,如此,南六郡基本上不会再有水灾,但馆陶东的四五个郡县……就不好说了。”   韩盈微微皱眉,没有先否定,而是继续问道:“那第一条呢?”   “第一条就难啦。”娄行叹了口气,伸手在虚空中画起来地图:   “这得从濮阳城南,一路挖到渤海,期间截弯取直,开凿山阜,疏决壅积,还得建造大堤,这个长度,怎么都得有个上千里吧。”   闻言,韩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有之前宛安挖渠的经验,她能够粗略估计第一条水道的造价成本。   千里堤渠,还是要倾泄黄河之水,宽度必然极为离谱,没有几十万役夫,上百亿钱的支撑,基本上没戏,但这个力度,已经接近国家全部资源的投入,甚至需要将普通民众的生存压力拉到极致,这么说有点不太明显,举例就知道了,汉武帝全方面反攻匈奴也是举全国之力,调动的骑兵和后勤民夫也就是在这个数值上多了一点,达到一百万左右。   而汉武帝做到这点,是他手握汉国五十多个郡的资源可以调动,现在手头只有三个残郡的韩盈,完全不敢想这种超级大工程,她直接摇头道:   “这渠堤我修不了,娄叔你还是给我说说第一个吧。”   “其实这条渠堤要是修出来,那黄河和淮河之间便能复通,水上运起粮来,不知省多少时间和粮食,就是可惜了,着实修不起来。”   娄行的语气有些遗憾,这么大的渠堤,若真能修成,他能拍着胸脯表示,五百年内绝对不会出问题,这既能够让两岸百姓不受黄河泛滥之苦,也能让他如秦时的李冰一样,青史留名。   只是这么长的渠堤,修起来实在是太难了,也就是说说而已,最终还是有多少能力做多大的事儿,娄行想了想,道:   “还是第一种最可行,调动的人、粮都不多,受灾的江淮十六郡咬咬牙自己就能支撑,最难的馆陶几郡也不是不能解决,加盖堤坝就是了,不过你也说过,黄河水泥沙过多,会逐渐淤积,若不清理,堤坝只会越修越高,到时候再淹,那可就不是出点事那么简单了。”   韩盈顿时头大起来。   馆陶是窦太主的食邑,要是新水渠把她那边淹了,肯定会结仇,对方的政治生涯怎么还得有个十多年,且不论自己有这么一个敌人日后会多出来多少麻烦,现在面对这么一个损害自己其食邑的水渠方案,她不拼力反对才怪!   现在窦太主和汉武帝关系还不错,搞不好,整个河渠计划都能给她毙了!   坚决不能出现这种情况的韩盈继续问道:“馆陶东部容易出水灾这个,真的没办法解决吗?   “这……娄行有些为难:“韩婴你也知道,世间河道,大多弯曲如弓,弓内不变,弓外河道逐渐变宽,带动河流迁移,此是河水不断冲刷河岸所置。   “馆陶东地正处于此河道外围,若无准备,不管是河道迁移,还是随泥沙淤积水漫过河道,大多只会往西,也就是馆陶东地和相连的几个郡,最省钱的办法,就是用碎石填边,建造堤坝,减少河水冲刷,问题我也说了,就不再多提,主要是此段黄河水浊,泥沙重,水流又过于湍急,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避免这点,顶多你在河道靠东弯弓点再挖道水渠,让其避开馆陶之地,不过这样又太过浪费民地。   娄行提到的内容,的确都是新挖河渠会出现的问题,有些理论先进的让韩盈都觉着惊讶,就比如河道冲刷迁移,正是后世有名的弯道环流原理,就是如今还只是停留在了对现象的总结上,没有深究为什么水流只会冲刷外侧,不过对现在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而娄行将好坏方案说到这里,韩盈也没心情吃饭了,她在脑海中绘制着地图,思索良久,突然问道:   “娄叔所说这第一条水道,应该只是分水泄洪吧?   “当然喽。娄行夹着肉片往嘴里放,现在是领导做决策拿主意的时候,他需要的就是提供方案,不需要承担压力,自然更轻松点。   “大禹所修的古渠才多点宽度,哪能经得起黄河水全部灌入?   “嗯……   有了肯定的答复,韩盈也就确定了自己的设想:“娄叔,我有点新的想法,如你所说,这水道不管怎么建,都会有使用年限,那为何不如以百年,或者五十年为期限去建造,同时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看着娄行,韩盈边想边说道:   “河道迁移明显,多因水流湍急,若是水流平和,此况便会以十年为单位来产生变化,如此说来,水道泄水口可修的窄些,再挖宽后面的河道,这样,水流会逐渐变缓,澄清,原本难以取之灌溉田地的黄河水便可引入两岸增加田产,同时也能将大部分泥沙堆积在河道前方,而临漳以北的馆陶之地,正好能够引水灌溉,而如此平缓的河流,也可以进行通船、捕鱼之类的商业。   “当然,这样的方法,定会让上游快速积累大量的泥沙,不过既然是分流河道,枯水期河水也不会太多,正好用通船捕鱼的税收,派人每年在枯水季清理泥沙,虽然人力清理泥沙终究抵不过淤积的速度,但这样也能减缓分流河道出现问题的时间,如此,便能做到使用五十年以上,同时创造更多的收益了。   原本还悠哉吃饭的娄行听到这么一个全新的方案,逐渐也没了食欲,他拿着筷子,半天不动,好长时间才开口:   “你说的此法,有几分可行啊!! 第279章 可恨工贼   说好的要先好好吃饭再谈事,可现在灵感一来,韩盈娄行两个人谁都顾不得吃饭,直接命人拿出来纸张画起来地图,边画边商议这设想的可行性。   华夏史又是治水史,封建古代五千年的时间总结下来的治水经验数不胜数,可反过来想,能有这么多成功经验,前面必然累积了无数次的失败经验。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大型工程对资源消耗都是极为海量的数字,韩盈必须要慎重对待,在现有的基础上,尽可能的做最有可能成功的决策,可惜她不精通治水,虽然也知道些许古代黄河治理的办法,但能不能实施,不仅得看专业人士评估,最好还得有一定的实验,有切实的实际证据和理论依据才行。   不然,韩盈的设想,最终只会成为史书中的失败案例。   如今只有三个郡开始转向平稳,离开挖河渠的动工时间还早的很,两个人有着充分的时间用各种方法实验设想的可行性,娄行召集了更多的匠人,而韩盈则是又从宛安抽调了一批女吏过来,组成了一个大型的水道设计攻坚队。   这些女吏之前负责商贸度田,几何计算和大数字计算能力极高,加上娄行提供的具体数据,能够大概算出所需水道的宽度,以及这条河道的总工程量,后续泥沙淤积的速度和需要清理的人手数量,而匠人则根据所修建的工程,给出对应的技术方案和需要的劳工数量等等,按理说是从未有过的优秀的配合,结果嘛——   前期磨合得大家头都要炸了。   有韩盈这个女郡守在,又是娄行找来的大匠,那些鄙夷女子,觉着女人参与建河不详之类的话和行动一直没有露头,但这不代表女吏们和大匠之间能够和蔼的接受对方,前者对匠人之间一个工种一个尺度的情况,抓狂的恨不得掐死他们,后者则觉着她们计算出来的数据偏差太大,还没有自己的经验更加准确,她们过来只会哔哔,没一点儿屁用,互相瞧不起,就差没直接打一架了。   面对这种情况,韩盈和娄行只能想办法顺毛,请吃饭让她/他们增进互相了解,打感情牌,说此河道重要性,许诺奖赏种种手段下来,才将这两波人哄的能够最大力度的配合。   对韩盈来说,管理下属一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逐渐有了不少的经验,总结一下,无非就是四个字,恩威并施。   这个恩,是要在威前的。   她如今招来的人都是上下级关系,以现在的阶级差距来说,早就有了潜在的‘威’,再没事儿找事儿立威,那损害的肯定还是自己。   毕竟都是活生生人,有尊严有脾气,在如今上司一句话决定底下人生死的时代,如果上司太不当人,大多数属下不管心里怎么不满,都不会太在明面表现出来,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比如有机会出卖上司的时候,那卖起来绝不会有半点愧疚,只恨机会怎么不来的早点。   可若是领导当人,待遇很好,将心比心的,别说遇到机会会不会出卖上司,领导自己或者家里人遇到了什么危机会死的时候,属下想想过往过往领导对自己真不错,为领导再拼一把,拼上命救人都是有可能的。   之前郡丞夺权,郡城中不知多少官吏都认为郡守大势已去,可齐枢还是能调动城防给韩盈打开城门,靠的就是郡守和他平时足够当人。   此刻这些属下只是规划水道,不是生死危机的地步,但韩盈当人的化解矛盾,细致做好后勤,保证日常生活,最后会按照各自的功劳给予奖赏,和不当人直接恐吓,强逼他们合作,或者只是用重金地位奖赏首位,完全会是两个结果。   毕竟参与这种大型工程的人和后世手握股份,等待自己企业上市的员工不同,要担极大的责任不说,回报还少的可怜,强权压制,属下肯定是面和心不和,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做好自己手头那点事完了。可水道疏通,从开头的计划到实施起来可能涉及数万人,中间定然会出现无数的问题,那只要不是自己的问题,这些人绝对不会去沾半点,要是自己的问题——   那必须得捂紧了别让上司知道啊!   于是,这里那儿的问题出来,不是娄行疲于奔命解决,就是很多地方马马虎虎遮掩过去,等整条水道‘修好’投入使用,运气好头两年不会出现问题,而后频繁爆雷,运气不好嘛。   直接一用就废。   真到那时候,韩盈也别想着杀人了,还是看看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能不能向汉武帝赎死罪吧。   奖励首功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团队合作的事情光奖励‘贡献看起来最大的人’,那整个团队只会沉迷于勾心斗角,互相争功陷害,看着奖赏给下去了,最后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用各种手段好言安抚,看起来一点不像领导的做法,反而能让女吏和大匠们冰释前嫌,不仅能够互相合作,还主动研究起来能用什么办法修建这条河道,技术达不到的地方去改河道要求,实在改不了再尝试别的办法……几乎个个都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忙的连饭都来不及吃了。   在这样的努力下,韩盈很快收获了她的回报。   一份极为详细的水道工程计划书。   这份计划书确定了建造的方案,并对需要的人力物力,总支出进行了估计,同时进行了风险评估,对有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了推算,以及正常修好之后的收益也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值等等,详细的令人发指。   而除此之外,女吏和匠人还给了韩盈更大的惊喜。   之前韩盈提出来的设想,有个最大的问题便是决堤口正在源源不断的泄洪,若是解决不了源头,整条水道建造的再好也没用。   可以现在的手段来说,想建造围绕缺口建造堤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水流一直再冲刷漫灌,范围极大,想用土垒堤坝,那必须离的极其远,直接要围一个湖出来,不然填进去的土还没有冲的快,偏偏修的太大的话,排水道便不能修的太窄,不然会出现严重积水,抬高水位线的情况,而这和韩盈的设想直接背道而驰。   用土不行,用碎石也不行,碎石虽不会被水冲走,可以趟一部分水或者直接用船往内圈丢,只是这样架不住碎石中间缝隙太大,容易渗水,不说,还不够稳固,想要用碎石成为不漏水的堤坝,那需要的数量会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而能堵水的巨石用量会少些,但开采运输成本直接高到天际。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匠人创造性的提出了用船造坝的办法。   简单来说,就是建造一批只有外壳的平底船只,将其飘到泄水口,首尾相连的固定在一起,而后往船里面放入碎石,利用重力使其沉底,暂时充当堤坝,而后在干了的土地外围用平整的石块修建更好的堤坝,并加高加宽。   这样,成本低一些的同时,后修的堤坝使用年限能够更久,而等堤坝修好,再将石头搬出来,船也打捞上来拆了,在水道口充当闸门,等枯水期的时候,直接放下闸门,将水排尽,好由役夫去挖淤泥。   匠人给出了方案,女吏们计算出了需要的船只大小和所需要的数量,前者匠人能够制作出来,后者的成本也在合理范围内,看到它时,韩盈别提多开心了!   这就是属下尽心尽力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好处啊。   将厚厚的计划书看过,再其中的问题和需求与众人做过商讨合理调整之后,韩盈命人再抄了一份,送去了长安。   当初韩盈忽悠汉武帝救灾,虽然也叫来了娄行写救灾疏,但他这辈子也没有出过山阳郡,对如何修建水道并不清楚,所以只是粗略的带过,将重点放在了解释黄河为什么会频繁决堤,并罗列各种证据上,而韩盈更是没有多提水道,而是讲她那份农业经验若是推广能够带来多大的收益,放任灾祸带来的危害上。   其实以现在通信来说,不仅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官在外也是有极大的自主权,前些日子的努力,已经证实了韩盈之前拿出的救灾方案可行,这新水渠修建不汇报、不给汉武帝批阅也很正常,反正郡守都是这么干的。   但韩盈还是要做郡守中的‘工贼’,能汇报的内容绝不会落下,越详细越好,如此,汉武帝才能知道她究竟做了多少的努力,每一项计划都做到了谋定而动,尽己所能,即便是最后结果不尽人意,也是极为宝贵的失败经验,追责也能够确定到是哪部分的人,不至于牵连被她庇护的那些女官吏们。   韩盈的心思,刘彻只猜出了四五分,他更觉着这是韩盈本性小心谨慎,且过于年轻的缘故,毕竟她过往近十年依靠师父,如今师父去世,暂时无人拿主意,自然会寻找新的人为她主事。   而对于她这样的行为,刘彻不仅是鼓励,甚至是刻意引导的,能增进君臣清晰不说,她写的是真的好,这么通透的计划书,甩别人不知道多少条街!   “桑弘羊,朕总算是不用愁这水渠到底要如何修了。”   花了三天仔细将其全部看完,刘彻对着过来提议盐政的桑弘羊说道:   “自朕放弃堵瓠子决口后,那几个受灾不重的郡不是上奏书说请挖凿水渠,便是要筑堤塞河,朝中还有人提议挖大渠将黄河之水引去边郡,使其成为天险,以拦匈奴——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韩盈在努力救人,而受黄河水患侵扰的郡县也不会傻傻的等着,自会想办法自救,西汉有史记载的治水方法,最早可以追溯到大禹时期,一堵二疏,堵不行,大禹等人用成功的疏自然可以试试。   这里面,郡守有没有私心不清楚,反正到刘彻面前的奏书都是各种说过往饱受河堤塞河,数年就要损坏之苦,还说过往每年修补堤坝费钱更是数十万计数,如今修一条水渠,既能够节省水曹开支,还能引黄河水灌溉田,绝对是大好事。   当然,每个郡守都说自己修的河渠是大好事,而他们给出的河渠修法位置也都完全不同,而且他们说的还很有道理,那问题来了,刘彻到底该听谁的?   肯定得听最可行的那个。   而最可行的,可不是韩盈送来的方法么。   看过上次救灾疏的桑弘羊,这次都不用看内容,光那有两指节厚度的计划书一摆,他就知道皇帝会选择谁,此刻听对方如此抱怨,便笑着应道:   “韩婴多通庶物,做事沉谋研虑,送来的奏书多是可行之事,也算是解了陛下之急。”   “沉谋研虑,这倒是,她连此水渠若是出问题会如何都写出来了!”   目前的一大难题即将解决,刘彻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还有时间和桑弘羊说几句闲话:   “就是韩婴还是有些少不经事,哪有将水渠坏处也写出来的,这么多潜在危险,岂不是给旁人理由阻拦此行?不过,此举也不尽是坏事,利弊皆明,方能以正视听,若是都能如此,怕是能少无数争乱。”   桑弘羊顿时呼吸停滞了几秒。   他做事和韩盈不一样,有些违规手段根本不能放在台面上,再者,修河这算是有形的事情,能有个定量时刻看一看进度如何,他现在上手的盐政上哪儿看任务量,真这么弄,指不定要出多少事情,还不如不干呢!   “如水渠这般的,提前写个规划,言明利弊也是好事,就是需要提拔几个匠人,不然写不出来它,不过旁的事情,就不太好写了。”   桑弘羊心中骂人,面上还是一副认真思考其可行性的姿态,继续道:   “而且,写此物内容过重,只能用纸,此物奢靡,韩盈一人用起来还好,若是旁的都用起来,写写画画再废上几稿,所需纸张过多,价格上涨,便会多不少麻烦,而且……写的人多了,还是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这倒也是,最近弹劾她奢靡的人可不少啊……”   刘彻嘴上应下,目光却从桑弘羊身上划过,那眼神似乎有些冷,可再看去,却又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他那话只是随口一说,完全看不出任何变化,还是之前那般笑吟吟的表情。   桑弘羊只觉着自己背后有些冷,好在,刘彻自己主动岔开了话题:   “既然韩盈此行合适,那便按照她的来,把她那一人平三郡,还有那些属官的功劳,该赏赐的都赏了,老是这么拖着算什么!”   皇帝态度如此明显,底下的人终究是逆不过去,只能飞快的通过了女官女吏的封赏,而回家的桑弘羊第一件事就是给韩盈写信——再写这么详细,大家以后别做朋友,做仇敌吧,就算我不跟你做仇敌,你在朝堂也要举世皆敌了!! 第280章 为官标准   桑弘羊所写的信自然不能通过官方邮寄,不然被皇帝知道那可就麻烦了,好在他还有运输丝织品的行商队,由他们私下代传也能送到,就是速度上会慢些。   这么一来,韩盈先收到的便是等候许久的女官吏入秩通知,以及带有她们名字和官职的印绶、爵印。   梁谯两郡的县城至少需要一位医曹或者田曹,偶尔还会直接由合适的女吏担任县令,再加上供应后勤,以及做为军医参加征战,也有军功的其她女吏,以及山阳郡内需要升职提拔的女官,林林种种加起来,人数多达上百位。   不枉废她顶着得罪同僚的压力,不间断的给汉武帝写旬报!   毕竟,如此大规模的请求晋封女性官职,当真是古往今来的头一回,长安的官吏肯定会感受到秩序正在发生变动,自身利益即将受到侵犯,下意识的以性别为基准卡人,想办法拖延封赏,将此事含混过去,又或者模糊功绩,再砍掉应该给予的奖励,给点零头便将人赶回家。   他们的手段已经成功了一半,卫青手下的骑兵封赏三个月前便已经到达,其它县男性官吏入秩的印绶也逐渐分发,而女官吏们上岗证明就是一直杳无音讯,惹得手下都开始有些人心浮动了。   离长安太远,韩盈没法催,也很难撕过他们,对她来说最好的办法,便是给汉武帝不断的写奏书。   这是对韩盈最有用的阳谋,一方面,将汉武帝的视线一直勾在三郡上,底下人看皇帝一直关注这件事情,肯定不敢弄虚作假,而敌人越是强调性别,韩盈越不能顺着敌人的立场反驳——千百年对方积累了不知道多少离谱或者不离谱的理由,弹药充足到极致,打起来她肯定会输,顶多就是大输和小输的区别,必须要转移到自己的主战场来,强调自己实打实的的功绩啊!   功绩和性别无关,而皇帝看到并肯定的功绩,谁敢抹去?甚至在他的注视下,这已经不是性别的问题,而是皇帝他还能不能维持公平的问题。   女官吏们的功绩就在这里,都是和男人一样拼命做出来的,一点都不比男人差,期间还有女医就此丧命,陛下你会不会赏?如何封赏?   这不仅是问题转移,还是韩盈的一场试探,试探汉武帝有没有在她们拼命做出成果后给出相应奖励的能力和真心,同时也能让旁人看看皇帝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人是很奇妙的,哪怕同一件事情,也会在自身立场和不同时间上发生变化,汉武帝和男人一样封赏这些立了大功的女官吏,朝中有人会生有不满,可若真以女子性别为由,只是嘉奖些钱财便她们打发走了,同样还是会有人心寒。   不公平的区别对待不会只局限于性别,今日韩盈手下的女官吏不到封赏,明日便可以轮到韩盈,而韩盈这样创下大功的人都得不到应有的奖赏,那即便是身为男人又有什么用?反正官职低微,反正没有后台……就算是夺了你的功劳按到别人身上,你能如何?!   真纵容出来这样的环境,人心就是一盘散沙,高官光给自己拉派系,互相为利益争斗,也别提做正事了。   汉武帝对这些结果看的很清晰,甚至不提韩盈日后还要进行的事情,他想做事,绝不能让朝臣把所有的心都放在争斗上,想保持这点,就得做到公平,最重要的便是有功者得赏,该给韩盈和她手下的就得给,只是架不住朝中就是有蠢货,不是板子没打到自己身上前脑子根本转不过去弯,还有一部分聪明人发觉他还真的要推行女子可以为官,拼命制止,故而开始了此行究竟合不合法,以及就算是允许,那由此带来的变动也需要进行提前规范。   “议礼仪啊。”   和官方通知一同送过来的还有桑弘羊的信件,他特地解释了为何这些女子的封赏来的这么缓慢。   毕竟是头一回确定女子为官为吏,所以在礼仪上争执了很久,包括穿的官服、印绶样式、嫁人女官吏和公婆丈夫之间如何执礼之类的事情,极为繁琐,好在就这么一次,日后有了定规,就能和旁的一样,正常发放了。   韩盈对这些话只信了两三分,看完上面的解释后就皱着眉头赶紧去看后面的礼仪。   周公礼乐治天下,礼仪除了承担交际的作用,更根本的还是阶级地位的体现,再说夫妻齐也,皇后面见皇帝也是要行跪礼的,这群老阴指不定会先分男女再掺恶心人的礼仪,众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最后还是男尊女卑那套糟心玩意。   可恨她没有影分身术,一个在山阳,一个在长安,不然怎么会这么鞭长莫及!   韩盈急切的看起来后面新定的礼仪,看着看着,她发现这次的规定……不少礼仪是很合适的。   就比如,女官吏日常也穿男女通用的上衣下裤,好更方便于工作,但在礼服上,将通身紧窄,长可及地,只展现女性身材,不利于女性行走活动的曲裾废除,而是用韩盈之前去长安穿过的直裾取代。   礼仪渗透生活的方方面面,很多看似微小的事情,其实已经潜移默化的将人禁锢在了任人宰割的位置上,服装便是其中之一,这样的变动,终于将女官从排斥于社会外被审视的客体,转化为具有社会劳动价值的主体。   一个很棒的进步信号。   韩盈觉着这不太像男人能调整出来的内容,重新又去翻了信,果然,这是宫内负责教导嫔妃的女书提的建议。   就是桑弘羊没写她姓甚名谁,这让韩盈心中多了几分遗憾。   不过这此议礼有上百位人参加,也不止宫内,宫外也有女子提建议……等日后再详细问问桑弘羊是哪几位,言论如何,到时候再结交一番吧。   将此事放在心上,刚开心没一会儿,继续看下去的韩盈就迎来了暴击。   后面的礼仪新规定中,对没有对那些直接收赘婿的女官吏做更多要求,多是仿照着男人娶妻标准来,只不过多了孕假和育龄外便没了别的要求,但在嫁人女官吏上做了极为详细的职责划分。   因为已经嫁人和西汉重孝的缘故,嫁人女官吏对公婆还是要讲究孝道顺从,而与丈夫之间,若是丈夫职位低于她,那她可以执平礼,两人地位一致,举例就是,如果两个人打架闹到官府,那可以按照互殴处理,而不是夫殴妻无罪,妻殴夫当罚。   其它的,还有诸如因为嫁人女官吏有可能无法为丈夫延绵后嗣,所以要主动纳妾,夫妻两人若都在为官,那谁高谁低,以及如果两人差距极大,女官吏已经是县令,而丈夫还只是平民的情况下又要如何处置等等。   看着这部分内容的韩盈怎么说呢,她感觉到调整的人努力想要在法理、伦理、社会环境以及权力面前寻找能平衡它们的礼仪,但最终仍旧是屎上雕花,不仅臭,还雕不成个样子,最后连调整的人都放弃了,直接在末尾加了条女官可以协商离婚,废除婚姻关系,但是要给予财产补偿的条例。   看到这儿,韩盈一时间有些想笑,可还没笑出来,她便感觉有点不对。   一丝危险的感觉让她再将这部分多看了几遍,很快,韩盈的目光在夫妻同朝为官上停住。   有了可以专空子的规则,那肯定会有人尝试,将妻子安排为官也不是不可能,而朝中都是男官,安排进来的妻子无法越过丈夫的地位,最终只会成为他们手中的伥鬼,她们的存在,对韩盈和她背后的女官吏会是极大的威胁,更不要说这样完全是联手垄断官场,与韩盈向汉武帝提到女性为官,能够减少阶级固化完全背道而驰。   这是个大坑。   韩盈的目光瞬间冰冷起来。   那些屎上雕花的礼仪条例,此刻都有了更深的用意,怪不得要争执这个,她手底下不是寡妇就是未婚或纳赘婿的,也就零星几个丈夫尚在的儿媳爬到县曹职位,弄这些根本不是给她用,而是有朝臣等她上去,给自己开后门用的!   韩盈脸色逐渐沉重起来。   这样的猜测不太准确,或许不是有人给自己开后门,而是真正针对这种现象提前定论,毕竟,受限于十五岁嫁人的律法,若是想选拔女官,那基本上只能从嫁人后的女子中挑选,可不管怎么猜想,情况是可以确定的——   越复杂的法律条例,其规则也会更加复杂,执行起来会更加的困难,同时也会有无数嫁人女子在非自愿或者自愿的情况下,为全家谋取私利,而惩罚却落不到真正人头上,如此,运行成本将被推高到难以承受的地步,甚至不需要多少,只需要无法处置的几例展示出这儿有个修复不了的漏洞,就足够逼迫国家全面拒绝女性为官了。   她必须要遏制这样的情况发生。   看着面前的印绶,韩盈一个一个的数了过去,将记忆中,那些身为儿媳而达到医曹、田曹职位的女吏印绶都挑了出来。   封建古代男尊女卑的形成,除了其它种种原因,还有一点极为重要的,便是行政上的便捷,只需要以家庭为单位,管理住总人口一半的男人,另一半女人也被间接的管理住了。   在人力资源匮乏,沟通成本高昂的古代,这是比较高效的管理方式。   生产力不足,有些政策是就是没办法推行,韩盈能做的,只能是顺应如今的趋势,进行最简单的调整。   把这些受封赏女官吏中几个是儿媳的女吏的印绶扣留,韩盈铺开信纸,将选择改户改名或者离婚方可继续为官,否则只能罢官,光给予金银奖赏的条件写上,让她们选择,再连同其她女官吏的印绶照常分发了下去后,韩盈便开始给长安写奏书。   理由很多,需要奉养长辈,家庭需要有人抚育子女,一个人没办法兼顾家庭和政务,礼仪太过于繁琐,阴阳相和做为表率……总之,就为了一点,嫁人后,丈夫尚在的女子不能出来为官,除非她丈夫死了。   赘婿比照妻子,也是同样的要求。   一刀切下,肯定会有才华横溢的女子,就此只能在后宅中消磨一生,但韩盈没有办法,因为现在的情况就是要么困住大部分人,能有一小撮能够出头,要么,大家一起互相拖死。   二选一,韩盈明白什么是现阶段的最优解。   奏书很快上表到了长安,比起来之前无法确定的争议,这条提议通过的速度快了无数倍。   受限于信息不畅,韩盈和长安的朝臣有着不浅的隔阂,最初开后门的想法是错误的,很多人是不能将妻子从家里提出来安插职位的,家里一大摊子事情需要她操持,出来反而是添乱,更不要长期有各种机会见到外男带来的风险……总之,在朝臣眼中,他们认为女子做官,人选多是嫁人之妇,这会撼动他们的权威,为了满足陛下的要求,他们做了极大的妥协。   这种妥协是极不情愿的,把它毙掉才是大部分人的想法,此刻看韩盈如此提议,顿时觉着他们占了便宜,而后快速通过了它。   收获这个结果的刘彻也非常满意,不枉费他让朝中争这么一回,还命人带跑偏了方向,这不,试出了韩盈能看透风险所在,又让朝臣认为自己赢了。   毕竟,把丈夫尚在的妻子去掉后,如今十八岁没嫁人的女子能有几个?更不要说还得识字进行体测,本来就没几个人不说,这还只是选拔标准,西汉又没有科考,全靠长官自主挑选推举,他不想选,又有哪个女子能出头?   就算是真有零星几个女子出了头,那也撼动不了主流,凑合着把她当做男人看就是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女子出来顶立门户,如今不过是更进一步而已嘛……   “有此一试,朕也不必担心她日后是否冒进了。”   就像韩盈会顺势试探刘彻一样,刘彻也会用现有的政事来试探她,毕竟二人不像桑弘羊这样,从小就是刘彻的班底,品性能力已经摸的很清楚,也不像卫青这般留在长安,即便之前了解不深,现在也有大把的时间去观察,他能做的,只有用政事去了解韩盈。   很多人嘴上说的和手上做的是两码事儿,韩盈真极力促成和反对的事情,才会体现出她的能力、品性,以及真正的利益所在,而这也能够让刘彻逐渐确定韩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最终要将她用到什么程度。   看过韩盈第二封建议给予官吏妻子、赘婿正式品阶认证,妻子三不去,赘婿三必养的法律保障,刘彻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媳婿同责,女官虽有生育之苦,却不必承养育之劳,而赘婿也有后嗣可奉养终老,推行无碍,就按这法子来吧。”   直至这次,刘彻才真正将允许任职什么样的女子为官,不录取什么身份的女子,以及三不去和三必养的条例加入今年新补充的汉律中,并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往山阳郡。   韩盈看到这份汉律瞬间反应过来,气的在心里骂某人大爷,骂完之后还得捏着鼻子将增加的汉律向下分发,推广。这些谋划姑且不提,女官吏们在收到自己印绶的时候,那才是兴奋之情个个溢于言表,等了快五个月,总算是把自己的正式任命给等下来了!   “宋军医,宋军医!你的奖赏下来了,爵位是六等,六等官大夫!”   梁谯两郡事了,韩盈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骑兵(主要是养不起),索性将他们解散,只留下五百精锐,宋琳做为军医,也被留了下来,不过韩盈没将她留在军中,而是将其派到了宛安继续深造医术,顺带将自己的经验总结一下,教导给宛安的女医。   收到命令的宋琳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去,而是带着在这次征战中受伤,由于医药有限,久治不愈的同袍们一起前去,宛安医属的医术和治疗办法着实让宋琳开了眼,只恨自己没早点过来。   将精力放在学习上,宋琳对自己奖赏什么时候下来也没那么心急,不过,都是战场上一同拼命过来的同袍,她不急,被她救下来的同袍看自己爵位下来,她的还迟迟不来,反倒是急的要命,经常去县衙问问有没有消息,没想到这次竟真的碰到了。   彼时的宋琳正抱着一个铜炉罐,动作极为小心,她先是有些惊讶,而后脸上满是惊喜,连忙问道:   “真的?我的封赏真的到了?!”   说话间,严戈已经走到了宋琳面前,也看清楚她手中造型独特的铜炉罐,脸色瞬间一变,强忍着才站住说道:   “印绶都到了,就在县衙放着,等宋军医你去取,听县衙里的人说。你们这次封赏来的晚,是因为长安要商议女子能否为官,标准如何来着,以后就不会拖这么晚了。”   闻言,宋琳眼中多了几分精光,她没有多问严戈,而是笑着道:   “原来还有这些事儿呢?那等我把蛆虫给王询换完就得去县衙好好问问。”   此话一出,严戈直接后退两步,声音瞬间拔高:“姐!你能不提这个吗!”   宛安女医医术出名,引来了不少医者,伴随着有从政之心的女医离开,留下来的医者大多都是真心热爱,努力专研医术的人,而她/他们为了突破现有的医疗局限,往往会采取一些常人所不能接受的技术,利用蛆虫食用身体腐烂坏死的部分治伤便是其中之一。   宋琳一开始也是不怎么接受的,不过,王询的腿是她主治,之前有用刀割去腐肉,明明已经清理干净,却还是再次烂掉,按照她的经验,本来王询必须截肢才能活下来,没想到放上蛆虫后,被吃掉的腐肉没有再生,伤口也开始正常的生长肌肉,这条腿直接保了下来。   这么好的技术,宋琳不爱才怪,连看这些蛆虫的眼神也珍爱的不行。   “这可是救命的好东西,你怕什么?胆子大点儿,以后说不定你也要用上呢。”   严戈光想一想就觉着头皮发麻,差点没给宋琳哭出来:“我能不用这东西么,我吃的那药也不错啊?”   宋琳神色严肃起来:   “不能,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麦霉菌制作不易,其价值和黄金等重,无法量产,也无法转运,毒性和药性都不固定,甚至就连这蛆虫,冬天培育它们也不知道有多难,若非有昌亭侯,我又带着你们来到宛安,你们两个根本活不到今天,等日后征召到边疆服役,外敌入侵受伤濒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才叫绝望!”   听宋琳这么说,严戈猛的打了个哆嗦,连忙致歉道:“是我错了,能活总比死了强,不就是放几个蛆虫嘛,忍忍就过去了!”   宋琳微微一笑:“那好,王询需要换虫,你跟我一起去,好练练胆子。”   严戈脸立刻绿了。   宋琳像没看到似的,抓着严戈让他看完自己如何换虫,还让他将换下来的蛆虫送去暖房,把人吓的脸都是煞白的。   负责照看王询的小护理觉着这样有些不太好,忍不住对着宋琳问道:“把他吓这么厉害,日后要是怕上此物怎么办?”   “我们都不怕,他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接触少,若非他通不过培训,我都要把他赶进暖房做事了。”   宋琳摸了摸小护理的头发,她是今年新来的学徒,只有十三岁,处事就有些稚嫩,对于这样的后辈,宋琳不介意多教导一句:   “再者,以活虫食腐肉治伤太过骇人,越是不让他们接触,越会有种种可怖的传闻,要是把我们说成使蛊的巫女,说我们害人,那反而麻烦大了。”   小护理脸上满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交代好小护理多注意王询的状况,宋琳转头去了县衙寻找县令。   还没有进去,争执声便从屋内传了出来:   “聘任女子为官,需年满二十、为吏十八,识字八体,体测跑千米、举石……”   “别念了,光年龄就够卡死大部分人了,嫁人为妇,夫尚在者不予录取,而除了宛安,外面哪有女子十八岁还没嫁人的?我看,这能招的只有寡妇!”   “寡妇孩子都不知道生多少个了,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很难达到体测标准,还是卡住了啊,也就是招赘婿的女子能试一试,可这样的女子才多少人?”   “标准到底是谁定的,不想录女人直说啊!”   “你急什么?能有个标准总比以前没有的好,再者,还没加父母许可,有人作保之类卡人的手段呢。”   “加不加无所谓,别的地方又没有考核,全凭长官心意,说不定,他们根本不会往外说这律法。”   “他们不说,我们说就是了,等以后走出去,便能拿此律征召女子为吏!” 第281章 各人发展   “你想召,可外面没人啊!如今别说识字的女人,男人都是屈指可数,加上这些个限定,一个县能挑出手掌之数的女人我都觉着多!”   “头几年肯定要难熬些,再者,你们还真傻傻的按照此条例来?”   声音稍显稚嫩,一听就是县令细君的她开口道:   “别说昌亭侯,我的年龄更是不到标准,不也是被特许为县令了么?不给入秩就先不入秩,杂役、文书都先让出挑的女孩做着,有个工钱往家里拿,让父母看到她不嫁人比嫁人赚的还多,未来还有更高的回报,别把她嫁出去,让她娶赘婿进来才是关键。”   “这倒也是,说起来新律上有关于赘婿新规定,叫什么……三必养?”   “诺,就在这儿,赘婿奉养女方父母终老者,女子必养,抚育子女者,子女必养,无家可归者,女家必养。”   “此条不错啊。”   “是啊,过往有不少赘婿年老之后便被女方赶出家门,惹得男人见此下场,宁愿典女生子也不愿上门做婿,如今有这么一个托底,想来愿意做赘婿的男人也会多些,也能挑个品行样貌更加合适的,总不至于全在是现在的这些歪瓜裂枣。”   “我觉着,最重要的是有了要求,要奉养我父母和养好我孩子才会养他,不然,还是能把他赶出家门,有了此条,也能遏制住那些软饭硬吃的赘婿,上门还当自己是户主似的,真是气死人了!”   “大家说的好热闹啊。”   听到这儿,宋琳也不继续外面站着,她出声走了进去,笑着道:“听说我的爵位和印绶都到了,特地过来领一下。”   闻言,细君笑着道:“可算是把你等来了,你的印绶就在这儿,快过来试试合不合适?”   屋内人不少,身为县令的细君坐在诸位,新晋的医曹徐纵笑吟吟的坐在右方,左边是于秋带着她选出来的副手方升,昌亭侯的侄女何宁和周户曹女儿周观在末尾,虽说是闲聊,但仅凭她们的座位和背后的身份,宋琳便嗅到了几分政治的意味。   这是一场闲聊,却又不只是一场闲聊,不管是已经为官吏的县令等人,还只是打杂的何宁和周观,她们正在以性别为集群,通过闲聊来增进感情,不仅能让自己接下来做事更加方便,未来只要有人继续高升,那有了这份同地处事的经历,对方便成了自己能够用上的人脉。   如今女子已经被允许为官,虽说上升通道开的狭窄,却还有昌亭侯为她们顶着,现在更是有着大好的机会,宋琳自然不会只局限于六等的官大夫。   她今年还未到一十,就算考虑生育,至少还有六年的时间能做随队军医,三十岁以后体能下降,还可以转战后医院,军医吃的是技术经验饭,越老越吃香,她只要活着,身体撑得住,做到五十都有可能,这么漫长的时光,指不定在座的那个女官吏就遇上需要合作了,自然要多结交几分。   所以,接过来印绶的宋琳边试,边开口问道:“我来的时候,听严戈说最近出了女官录取规定,这是怎么一事儿?”   本就讨论着此事,宋琳一提,众人的话匣子便又打开了,七嘴八舌说了一同之后,最后还是回到了缺人上,而提及这个问题,细君就再也绷不住了:   “外界没多少合适的女子征为官吏,那昌亭侯还是会从山阳郡里调,各县女子出挑的,也就是我们宛安,这些日子加起来,她调走了五十多个女吏,还都是熟手!这么大规模的抽调,若非我将之前于县来的女医填了一部分名额,又留下来不少人做事,市贸和行医都得出事不可!”   细君长长的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愁的厉害:   “此事我干的不地道,于县的许敛前两天还写信骂我来着,好不容易从宛安给她调取了几个女医做事算是安抚过去,新律一下来,她手底下没人可用,估摸着还要来骂,我倒是不怕这个,反正不痛不痒的,主要是郡守要兴修水渠,估摸着还得调人,这上哪儿去找啊!”   上面给的压力太大,着实怪不得手下人耍点花招,做些无耻的行径,毕竟比起来于县,肯定是宛安县的稳定更重要,就是人才的培养需要时间,有就是有,没有再怎么都变不出来,而上面的需求明显是一个极为巨大的豁口——细君是真的想不到在不影响宛安商贸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人可以提出来了。   在这方面,不仅细君缺人,宋琳家乡也是一样的情况,她也是爱莫能助,正当她只打算附和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道   “水渠这个我也听说过,需要识字,精通数算,还会管人的,说起来,宛安县有不少女子善丝贸,都会数算,亭社乡社间也有不少社长管人做事,似乎除了识字,条件都能满足?”   “咦?”   细君抬头看向宋琳,又将目光转移到其她女吏,最后停到了何宁身上,问道:“何宁这个你熟,快和我说说她们能力如何?”   母亲最先操持此事的何宁对此极为清楚,她想了想,道:   “是像宋姐姐说的差不多,不过也没那么好,大多能认个四五百常用字,算数多是乘方运算,测田是不行的,管人上,居家的妇人和修水渠召集的劳工是两回事儿,她们不一定做得来,再者,都是嫁人的妇人,就算我们扛着这律条允她们出来做事,她们家里也不一定同意。”   其实前头的那些还无所谓,只要有基础,家里不是穷到离谱,那接下来花上几个月专门提升,勉勉强强也是够用的,实在不行,多学个一两年也行,反正宛安一条水渠修了这么久,这条新水渠也快不到哪里去,人备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但可惜的是,后面都是嫁人妇人这点,直接掐死了细君培养打算。   原因也简单,就和何宁说的一样,家里是不会放她们去数百里之外做事的,法律也不允许,这完全是往死路走,她能调动也有限,总不能光往河里砸了就为了听响吧?   不过,宋琳的提议并非没有用处,贸丝的妇人已经有了基础的教育水平,以如今父教子,母教女的传统,这些技能应该已经开始传授给自己的下一代,那些接受教育的少女们就有培养价值了,而有一定收入的母亲,或许不会拒绝为她们进行投资,只要给她们机会……   细君将去各处丝贸社看看放在自己行程上,却还是表现出一副遗憾的神情,她扫了眼认真在记的周观,便听何宁继续说道:   “这些贩妇中也有几个寡妇,就是人不多。”   说道这里,何宁不由得顿了顿,就这点儿人,哪里能用的上?不过小姑此刻的确很缺人,若是她能有帮助的话……   “丝贸社合适的不多,倒是东河镇有不少工厂,有很多在厂内务工,招了上门女婿的女工,她们识字,会算数,也会管人,县令你也可以挑一挑?”   我倒是想挑,可魏裳临走之前专门过来说,她要调走一批人,郡守也要调好一批人,能调的都已经内定好了,留下的已经不能动了!   细君着实有些无奈。   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何宁已经很棒了,毕竟她母亲陶鹊、父亲韩粟连带着韩羽魏裳等一众长辈事务极为繁忙,很难有人从每天盯着她的学习,何宁是接受的通用教育,在这种情况下,她十四岁医术就能通过越来越难的女医考核,学习能力极为优秀。   而且,她心态也好的厉害,换个人,哪能这么快接受之前一起打杂的小伙伴,突然间就成了自己的上司,心里不平衡不服找事的才是常态,何宁却不一样,她调整的极快,现在都能开始主动为她分忧了。   就是这个分忧……实在是没分到位,何宁是看着她自从尚傅去世专权后便了解县内的情况,怎么会不清楚东河镇有没有人能用?   清楚而不用,又说出缺人的话来,就需要想这说给谁听的了。   其实,以何宁的成长环境来看,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非常正常,父母长辈这几年刚起来,自己还没摸明白呢,上哪儿教导给何宁?又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家中世代为官,还有个郡守祖父教导。   从小就处于那个环境才锻炼出来的本事,细君也没什么得意的,她头疼的是如何安排对方,何宁母亲陶鹊对她寄予厚望,其她长辈也差不多,若是平时也没什么,以何宁的能力和家世,一步一步的来,肯定要比大部分同龄人出色,可惜陶鹊等不及她慢慢成长,急着想让她参与这分水渠修建的事情来积累资本。   女子晋升的机会难得,细君也不好说陶鹊的打算一定是错误的,但以陶鹊的势力、何宁的水平,好的话不过是混个名声,坏的话……   那可就不好说了。   冷酷点说,何宁有父母,就算是出事,下场也比她这个和死了父母差不多的孤女强,她其实没必要管这种破事,但是对方来县衙里就是为了提升在人情世故和政务上的能力,之前尚傅在时允许她跟着观摩,偶尔也会提点两句,现在她受韩盈恩惠成了县令,也应该教导一下对方,但不幸的是——   细君懂这些事情要怎么做,但是不会教,更不要说这里面有不少见不得光的,说出去影响自身利益的东西。   算了,还是给郡守写封信,让她看看怎么办吧。   也是巧了,细君的信正好和桑弘羊的私信一同送到韩盈手中。   比起来宛安,长安的消息明显更重要一些,韩盈先看起来桑弘羊的信件,通篇读下来,满满的都是愤怒,而愤怒下又是来自于社畜的怨念,让韩盈感觉对方就差和贞子学一手,顺着信纸钻过来把她暴打一顿了。   看信的韩盈嘴角不由得勾起来一丝微笑。   桑弘羊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清楚,自己这个接触正常官场快十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在大家都保持摸鱼的情况下,有个人卷生卷起多么可恨,知不可为之还为之,定会有不得以的原因,所以一直不曾言语,拖到现在突然提醒,极有可能是汉武帝起了拿她鞭策其他官员想法,再这么做下去,她就真的要得罪人了。   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韩盈从一开始行这招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如何放缓奏书的速度。   很简单,接下来她可是要去梁谯两郡,甚至还得调粮食去水患更严重处救灾,每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处理事务,没有时间写奏书不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环境也没办法寄出去啊,这种不可抗力带来的断更简直不要太合理!   而有了退路,韩盈看这封示警信时就没有什么紧张感,甚至对桑弘羊的愤怒和怨念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才没有之前累到了,现在寻开心的快乐呢!   保持着这份快乐,韩盈看起了细君送来的信件。   内容有点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何宁的教育是个问题,不过对细君来说发愁的事情,对韩盈来说完全不是事儿,先把她调过来去郡中打几天杂,等回头一起出去打下手就好,慢慢的人情世故和做事能力就练出来了,反正未来机会多着呢,不愁。   至于陶鹊给的压力虽然重了些,但有压力才能有动力,韩盈之前抽空与何宁聊过天,发现心态特别好,原因嘛,就是在她、魏裳、蔡汶等一众女医外加如今又多了个细君下,何宁发觉自己和天才差距太大,追是追不上的,还不如接受现状,‘正常’走就是了。   这样的心态也不错,就是心放的太宽,若是没人督促着点,都快直接躺平了。   哪怕没那么妖孽,何宁的学习能力也不低,尤其是她姓何,没有嫁人的退路,家里又有那么好的政治资源,韩盈是不可能允许她躺平甚至懈怠的,不过娃还是不能激太狠,能力差距摆着,还是激妈更有用。   嫁人的媳妇不允许当官,给丈夫做事却没人拦着,虽然这样的功劳很大一部分会被韩粟拿去,但陶鹊做事积累的能力,人脉不会消失,未来若出了事情,这些老人也会站到她这边,一起将韩粟宠妾灭妻的行径摁下去。   就是以韩粟现在的情况来说,这种苗头出现的可能不太大。   说起来也是奇妙,明明韩粟很久以前还想走战场杀敌,如今竟然往理工发现,不是去工地就是在研究水利的路上,周围全都是糙汉,一个异性都没有,就差没继续发展个钓鱼的爱好了。   而家里的韩硕更绝,到现在还是未婚,母亲郑桑也有点诡异,以前直接摁头成婚,现在只是口头催促,也不急,豆腐坊扔给了韩硕不管,每天吃吃喝喝,临老了人反而胖了一十多斤,还从家里拿钱看大女儿,而大姐也是带着外孙女和外孙时常过来看她……   想到这里,韩盈突然有些古怪:“怎么有种临死前什么都不管,想要赶紧享受一把的感觉呢?”   她也没到烈火烹油快凉的情况啊。   正当韩盈疑惑的时候魏裳从门外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师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和魏裳说话韩盈也不用瞒着她直接道:“想家里人最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不奇怪师长你打拼基业够大家里不缺钱了她们做的那点事情还比不过我们抬抬手的收入还不如不做趁着有时间多享受享受呢。”   魏裳在东河镇呆的久自然清楚怎么回事儿她笑着道:   “我们这些年过的日子多苦啊拼死拼活才换了这么个机会若是不用过这样的日子就能享富贵那还努力什么?就像韩硕他有你的名头还有那些家产基本上不需要做事偶尔去巡视过够所以经常睡到日升三杆不起从家里大吃大喝不说还拿着制好的弓去林里打猎别提多逍遥快活我那几个兄弟羡慕的眼红!”   韩盈立马懂了。   做个米虫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日子啊!   她想了想现状暂时放弃督促韩硕上进她和韩粟两个人都不在家以后陶鹊也要走宛安需要他一个人留下看着还得照顾母亲以防成为政敌攻击不孝的理由而陪伴老人会对人造成一定的消耗没必要再催婚催努力让韩硕承担更多的压力等过几年稳定再说。   “不提这个了。”将此事放下的韩盈抬头望向魏裳:“你去长安的行囊都收拾好了?”   这些年魏裳发展是比不过韩盈手下那些没有真正师徒名分女医的而对于有能力的人来说这是决裂的前兆不过韩盈很好的处理了这点她明确告知了魏裳自己部分的计划除了承诺未来一定会提拔对方还大笔投资魏裳主动去学习专研尝试各种事务增进本领钱财上也任由她取用。   如此韩盈保持住了师徒之间的感情而现在她也终于有能力兑现自己的承诺前些日子她向汉武帝举荐了魏裳而汉武帝给了魏裳流马苑丞的职位负责繁育战马。   西汉重视马政流马苑位于长安附近所属太仆直系上司是羽林郎——也就是卫青管理因为繁育出来的战马就是供应于他们这些骑兵的而喜好骑马打猎的汉武帝偶尔还会去逛逛挑写喜欢的战马。   这个职位非常符合魏裳的能力也不低毕竟如今大型马苑总共就三十六所流马苑足足有一万多匹马数千名官奴隶权力不可谓不大。   而除了这点魏裳的直系上司并不完全管理流马苑她虽是流马苑丞却和主官无异此外卫青是韩盈认识的熟人她一个女子过去也不会受到多少刁难更妙的是她还有机会面见天子这么好的职位着实令人扬眉吐气不枉费她等了这么多年。   “早就收拾好了。”   此刻的魏裳正意气风发摩拳擦掌的想要大干一场听到韩盈询问直接应道:   “后日我就能出发!”   闻言韩盈立刻扶住了额头。   魏裳明显有股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冲动可这么老的国企过去绝对不能乱动而是要先按规章制度办事摸清楚情况才能再调整   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282章 命运无常   长安是天下权力汇集的地方,韩盈过去也要小心行事,她的那些人情只能使些方便,一旦出事,都会毫不犹豫的撇清关系,就算是韩盈费大力气捞人,魏裳仍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毕竟哪怕只是撤职,那她接下来等待再次出仕机会,是需要以年来计算的,而人适合做事的年岁又能有多少呢?更不要说错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下,新的机会起点只会更低,如此一来,不知要蹉跎多少光阴。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韩盈不得不开始给魏裳泼冷水,让她冷静一下,别出了差错。   这冷水让魏裳一开始还有些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一直在东河村做事,丝纺社,商队,甚至还有去外县游历,大多都是空降领导不说,韩盈不是现管,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基本都是靠她自己收服的那些人,流马苑从文帝时就有,里面说不定还有干了几十年的老人,各方利益纠缠的不知道有多深,她怎么会轻举妄动?   如果从年轻人的角度来看,韩盈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但对于魏裳来说,如果不是真的在意她前路能不能走的平稳,未来能继续高升,哪里会上心说这么多。   回想起有人在她耳边说过的坏话,魏裳心中不由的冷笑,不过是一群龌龊小人,她岂会分不出谁对自己好,谁在挑拨离间,盼着她和师长反目成仇,互相争斗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   “师长你放心,没把各方面都摸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大动流马苑内各项事务的。”   有人爱护,身后还可以依靠的心态终究是舒适的,魏裳放松的坐在韩盈面前,不是跪坐,而是一条腿伸前,另一条腿弯起来,脚踩在地面,把手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模样。   “莫说流马苑几十年下来,各方利益相互牵扯不知多么复杂,就算是养马,那马一年一胎,两岁才可进行繁育,载人得在两岁半左右,而盛期则要从三岁开始,所以,一批马繁育起来,至少四年才能出成果,就算是我想急,它也急不得啊。”   魏裳心里有数,韩盈便放下心来。   不过,听她提难出成果的理由,韩盈不免摇了摇头:   “马的繁育周期长,自然比研究农业更加费劲,如果没有更加优良的种马改善,那得需要数代才能出成果,不知道要过去多少年,想出成绩只盯着繁育可不行,各阶段更加标准的饮食,更好的挑选标准,以及高效的训练,都能够成规模化的提升战马品质。”   不希望魏裳出事的潜台词,是希望她能够走得更远,天下总共三十六马苑,流马苑丞只是其中之一,她还有机会向上升,比如总管天下马苑,又或者……升至九卿之一的太仆。   这有些妄想,却并非没有可能,就是想要往上走,最终还是要做出政绩,而这样的政绩,都离不开管人,用人,以及调整现有的规章制度。   更深层一点说,便是打乱原有的利益格局,重新进行调整分配。   做出成就带来的赏赐是有限度的,调整肯定会让一部分人利益受损,甚至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魏裳那时便成了他们的敌人。   而牲畜养殖比农业更难的地方就在于,前者可动手脚的地方太多,还更加隐秘,一旦得罪了人,对方动点手脚,大批量马匹死亡,魏裳又岂能讨得好?   苑丞,也不过是一个中层领导罢了。   韩盈将这些魏裳应该已经清楚的东西,还是又再说了一遍,最后又道:   “兵法有云,知之者胜,先到时隐忍,是为了熟悉各方势力,积累势力。等到动手之时,那便要疾如风,侵如火,快准狠的把反对之人全部拿下,绝不能留有后患。”   “师长你放心,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此去一别,恐怕数年都见不了面,对韩盈嘱咐,魏裳都很认真的记在了心里,见她不再多说,这才提起来自己的打算:   “带这么多人,并非是我想上任之后立刻对流马苑下手,而是我觉着你我消息太过困顿,既然天子好打猎,上行下效,想必长安权贵也会极为喜好此事,打猎要好马,流马苑又是供应建章营的马所,说不定会有不少权贵前去,我带这些人,是想让她们与这些权贵的车夫仆从结交,收集些各方权贵们的消息。”   车夫仆从都是些小卒,他们身份卑微,肯定无法知晓朝堂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肯定还是能如数家珍的,尤其是仆人之间的关系,主家与谁相合,与谁不再来往之类,都是门清。   太过于私密的内容向他们询问起来,肯定是不会说,但是聊几句他们所认为的‘常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却完全不是难事,这样的社交成本很低,收获却极为巨大,只要沉得下去心,长安各个权贵之间的姻亲往来,朝中部分官员的性格,基本上都能整理出来。   在没有网络搜索,信息只在特定圈子内流传的如今,这是一份极为珍贵的情报,没有魏裳去做的话,韩盈根本找不到地方获取它。   “你想的很好啊。”   长安是权力的中心,无论是魏裳还是韩盈,未来都要从那里久居,这件事情非常有必要去做,韩盈当即拍板道:   “之前带的钱不够,这样,你再多带上百金,还有长安贩绣品的收益,你都可以取用!”   长安居大不易,很多事情有钱不一定做得到,但没钱是肯定万万不行的,魏裳没有拒绝韩盈的帮助,而是重重的点头。   “好!”   两人又继续商议了不少关于去了长安之后如何行事的内容,直至过了午时,腹中饥饿,仆人三次来催需要吃饭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有人正兴奋准备高升,还有人正对于自己局限的未来丧气。   从山阳郡送来写着新律令的尺牍已经被许敛摩挲出光泽,她凝视良久,突然伸手,将自己给宛安县令细君写的竹片全部掰断,直接扔进了取暖的火盆里。   陶盆不大,火焰也不高,只是竹片也不算多,扔进去飞快的就被火焰吞没,那火甚至都没高上几分,就这么平静的将竹片逐渐烧尽。   看着被火烧尽的竹片,许敛就好像看到了这封信送过去的效果,平静无波,不会激起任何变化,或许还会更糟一些,比如,细君有了记恨她的理由。   一失足,当真是要成千古恨!   许敛紧绷着脸,越发生气自己当初将女医全部送走的举措。   其实按照当初的情形来看,她那样的选择没有错误,只是事态变化实在是太快了,谁能想到尚县令回来,又意外丧命,她为了局势鼓动众人杀了前县令,直接拿了对方的官印开始执政呢?   而后面的局势,也越发的难以琢磨,本郡的情况很快便被稳定,而昌亭侯从各县调动女医,前去别的郡救援,救着救着,人就留在了别郡,等许敛反应过来的时候,情况已经晚了。   她送去宛安的女医不是留在宛安,就是被调往了别郡,她手头缺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错过的机会,昌亭侯不是要做郡守,而是要去黄河决堤处修水渠,接下来她不会留在山阳郡不说,还会继续抽掉女医吏!   这是两个坏消息。   官场是个等级游戏,越往上需要的人越少,县令想往上走,只能去郡里,不只是许敛,别的县令也想往上走,可上面的职位有限,想升,要么做最突出的那个,要么有足够强的后台。   可韩盈不留在山阳郡,许敛上头没人,有宛安县在前,她在于县能做出的功绩被衬托的也算不上什么,晋升的可能变得极为渺茫。   于是,许敛对于自己当初将女医送走的行径越发的生起气来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只要那些女医还留在于县她们能连续不断的培养出新的女医供给昌亭侯取用有这些女医在她也能被对方记在住指不定什么时候遇到合适机会   她就能被继续提拔可惜……   “这真是一饮一啄天注定啊!”   没有人不会对错失良机遗憾许敛也不例外而这样的错失又太有戏剧效果着实让人无奈。   “罢了世间多少人一辈子都升不了县令我能任职已经是走了大运还是先将于县治理好再说吧。”   水灾对于县的影响不小如今只是恢复了生产缺人缺女医缺存粮……总之抗风险能力极差一旦出点事情立马就要生乱对未来怎么发展也没个规划亟待解决的事情不少手下却没多少能用的人许敛按住又要开始发痛的太阳穴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人名。   朱舒。   她是细君送过来的女医之一因为资历老、经验丰富的缘故许敛将医曹的职位给了她对方也不负期望的将什么都没有的烂摊子接了下来等各项事务都开始走向正轨的时候上头突然来了个律文 说嫁为妇、婿者夫、妻尚在时不可为官为吏!   这下麻烦大了朱舒是嫁人的媳妇直接没资格做这个官吏可许敛手下本就没几个人哪能放对方回家生孩子去?仔细看过密信确定改个女户户籍就能将此事糊弄过去之后她火速将朱舒招过来商量改一下趁着对方刚来赶紧修改户籍。   按照许敛的想法对方死了公婆上面没有人压着丈夫又是能跟着数百里过来的那好言解释应该能接受这件事情没想到朱舒摇了摇头说不行直接这么回家说她丈夫田矛绝对会坚决反对搞不好要和她撕破脸最后她不仅改不了户籍还有可能要被拖回家里去。   许敛还年轻这些年忙于工作也没有来得及招婿对朱舒的话就有些不太理解直至对方说了一句她过往也曾在官场用过的手段既:宁愿双输绝不让对方一个人单赢。   改户籍除了男人尊严财富传承等问题外最大的点还在于现有阶段下朱舒的职位太高了丈夫的身份都不够和她持平更不要说受对方掌控的赘婿户籍一改田矛立刻到了极为危险的境地若是朱舒的行为触动对方绷紧的神经那他真做的出来。   这种情况简直烦死了!   理解了的许敛自然开始烦躁朱舒却极为平静的表示这事儿不难她有法子只需要演个双簧就好但许敛问什么办法她却不肯说过了两天便卸下了事务回家说是等个三四天便会带着田矛去她家求改户籍许敛隐约能猜到对方用什么法子可如今已经到了第五天她还未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许敛有些忧虑连公务都没办好傍晚回家休息的时候突然被仆人通知说朱舒和田矛登门拜访了。   这让许敛猛的松了口气赶紧往夫妻两个等待的厅堂走去。 第283章 为了孩子   许敛一进门,便看到朱舒和田矛两个正等站着着她。   这对夫妻两个人眼圈都有些泛红,似乎一起哭了很久,周身都带着几分苦意,看到许敛进来,立刻就迎了上来,田矛的动作比朱舒还要快上几分,抢着说道:   “许县令,看在都是同县的份上,您就帮帮我们,改了这户籍吧!”   这主动的模样让许敛顿了顿,目光忍不住游移到了朱舒身上,想知道她是怎么训夫训的如此成功,让田矛连过往十数年的男人尊严和自身利益都不在意了?   即便是已经感受到许敛视线,朱舒还是平静无波的状态,不是那种对自己所做所为极为自信,确定能够达成,已经熟练到不需要投入更多情绪的平静,而是像是一潭已经耗尽生命力的死水,很难再对生活投入多少热爱,看的许敛心里忍不住发毛。   她们两个年岁相差不过三岁,可许敛总觉着自己像是再看一个要比自己老了一十岁的老妇人!   再看看田矛,他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暮气沉沉的,和个五十岁的老头子似的。   这夫妻两个到底经历了什么?   许敛又忍不住想要探究,可惜,虽然她们都从宛安县来,但不在同个乡内,除了同县、同为女医外,没有任何交集和接触,而其她四个被送过来的女医都是刚过女医考的学生崽,也都不清楚朱舒经历了什么。   看着这夫妻俩头上的白发,许敛无奈的叹了口气:   “天还寒,别站在门口,都进厅里说吧,小初,倒上茶,拿点糕饼过来!”   说着,许敛将两人引进厅内。   许敛当了数年的医曹,本来身上就带着几分官气,前者日子更是经历了不少历练,无论是有可能丢命的的敌袭前指挥兵卒如何反抗,亦或者劝降桓贲,将其收为己用,以及在杀了前县令后对县中官吏的指挥调度,都让她有了更大的变化,举手投足和目光极为锐利,加上身上鲜亮的狐皮裘衣和腰间的印绶,都显得威势极重。   这让刚才还敢鼓起勇气上前的田矛,此刻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局促的坐在下位,下意识去拉朱舒。   朱舒反握住他的手,主动开口:   “许县令,不瞒您说,我蹉跎了不少年岁,家里也没攒下什么钱,这次来于县,是把身家性命都给赌上了,也承蒙您不嫌弃,让我代任医曹,这对我们一家是真的救了大急,我也不敢闲着,拼了老命将这些事儿都做好,可、可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朱舒刚开口,声音还算清朗,可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最后都落下泪来,她拿手抹着眼泪,哭诉道:   “如今好不容易走了正轨,上面一道令下来,我就要离职,再也做不得官吏了!您说,这儿媳做女吏在宛安都多少年了,怎么如今说不行就不行了?我这是犯了什么孽,造了什么罪,才会遇上这样的事儿啊!”   熟悉的唱念做打姿态让许敛眼角不由得抽了抽,这种乡间泼妇的行径,她是真的觉着烦,哪怕知道这是演戏,仍听不下去,直接制止起来:   “好了,你一个女医,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样子?”   朱舒有些不情愿的收了哭声。   她习惯了哭,不仅是因为这是她少有被允许的发泄手段,更因为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需要倾斜出来,尤其是看到许敛的时候。   对方不只是比她小三岁,当女医更是比她晚了四年!而对方如今已经是一县县令,她若不是去年遇上水灾,家里没存粮也没翻修房子,半瘫的公公淋了雨,拿药也治不好,直接就这么走了,现在她还要在家里拖着不能出头!   想到此处,朱舒心中便有了无边的怨气。   自当年昌亭侯定下律法,女吏若再贪污,要与丈夫一同处置,皆罚为城旦舂,而之前贪污可双倍赔金赎罪后,朱舒便借着机会鼓动丈夫分家,但传统的分家,不过是隔开居住的房屋,户却是不分的,虽说朱舒遇上了贵人,省了些许钱财,但仍没有改变她身在泥潭的处境。   先是生育,家中没有仆人,一胎过重的孕育反应和生育后照顾婴儿,还得同时兼顾工作的压力简直逼疯了朱舒,更不要说还有一大堆家务需要做,她请人,公公跳出来说这是败家,不允许,让丈夫照看,公公张牙舞爪的说男人不能能做这种事情,非逼着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抗起来才行。   可朱舒也不是铁打的人啊!她根本撑不下来!   这是故意的,村里哪个婆婆尚在的不给媳妇带孩子?不就是因为媳妇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吗?老不死的公公,无非是不能容忍儿女脱离他的掌控,即是摇钱树没了,也是没办法作威作福,踩着儿女当人上人了,被逼的朱舒有时候甚至想直接死了算了!   好在,看不过去的嫂子因女儿还在她手下学习,接过去了不少家务,两个学生也会打打下手,勉强让她撑了下来,但也彻底朱舒错过了当时的各种晋升机会,甚至连精进医术也做不到,随着隔壁村女医实力的提升,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   能力下降带来地位下降,再加上之前朱舒夫妻两个人撑不住,和兄长家的事情又开始含混在一直做的缘故,察觉到机会的公公一抹脸,直接不认之前分家的说法,又开始插手他们家里的事情,更让人崩溃的,是大哥发觉有利可图,也什么事情都横插一脚。   无数家庭琐事带来的纷争,彻底打碎了朱舒想要继续攀爬的想法,她只能把精力放在保全自己的现有利益上,去争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深陷泥潭,朱舒得不到好,又岂非放过他们?可惜家庭的食物链中,朱舒压根不能对公公下手,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下来,能压的她此生再也翻不了身,丈夫倒是站在她这边,可对上父亲和兄长同样是没有办法,能下手的,仍旧只有大嫂。   彼时的大嫂已经看透了家里到底谁在搅事,公公和丈夫对一弟一家打过去十板子,最后四板子要反到她头上,两板子落到女儿田果头上,她劝过丈夫也骂过丈夫,就是没有一点用处,甚至还换来对方的巴掌,看着田果明明快要过女医考,却硬生生被拖累的连考试都去不得,绝望至极的她直接拿绳子上了吊。   还好,人被救了下来,听闻消息的大嫂家兄弟过来把她接走了,没多久,田果就被她父亲许了人家——两万钱的聘礼呢,这逼着田果也跳了河,救上来之后,朱舒偷偷找了上面的女医,让她改了姓,去找母亲来拒了这门亲事,后来带着母亲跟着女医去了别处,也算是脱离了苦海。   而等到人财两空,大哥这才后悔,可这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公公也此事气到中风,却不想想这样的大儿子是他亲手纵出来的,而这个家散掉,七成都在他身上!   可恨的,是朱舒和丈夫恨透了他们,却仍旧摆脱不了他们,这毕竟是人被户籍死死绑在土地上的年代,夫妻两个走不掉,跑不了,而在传统和法律观念下,做儿女的,不能不照顾瘫痪的老父。   这简直是让人想死。   丢了老婆孩子的大哥吃到苦头,发觉以后还是要依靠他们,腆着脸过来求和,朱舒自己可以不要名声,不要地位,但两个孩子不能有不孝的父母,那会影响到她们的未来,只能捏着鼻子照顾公公。   哪怕有三个成年人,照顾一个瘫痪老人仍旧是极重任务,尤其是他们家没多少钱,还需要男人下地种田,服役,这让朱舒和丈夫就像是犯了错的苦役,只能熬,熬到公公死,才算服刑结束。   说起来也可笑,这世上竟真是好人短命,恶人长寿,公公瘫痪了居然还能活那么久,可他也是死在了自己做的恶上,若非他那般折磨家里,朱舒、田果都会有机会出头,有了钱,修间瓦房,他又怎么会因为淋雨造成的高烧不治身亡?   人虽死,这些年所受的精神折磨依旧存在,那简直和凌迟一样,而比在家更令人绝望的,是父母兄弟的拒绝,是周围人的劝阻,更是明知偏心,还要按头让她们夫妻两个孝敬公公的行动和话语……   想到此处,朱舒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走,必须走,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能继续呆在村里!   这动作不大,许敛并没有看到,她只是继续道:   “上面定的律条,我一个县令,能说什么?不过,朱舒你也清楚,如今于县百废待兴,正需要人做事,宛安过来的这些女医,还是你最能顶事,我倒是想让你继续做这个医曹,可情况在这儿摆着,着实没办法服众,你回家不就是……”   不清楚朱舒怎么和丈夫说的许敛停在了这里,让意思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果然,这样一停,田矛便立刻急了,他抗住压力连忙道:   “于县令,您既然想用朱舒,就帮帮忙,改了这户籍,让我入赘,她是户主,这不就能继续在您手下做事了?”   “这。”许敛迟疑了一下:“此事吧,也不是不能做,可你们父母要是……”   还未等许敛说完,田矛就急着说道:“我父母都死了,我自己能主,不用担心他们找事!”   闻言,许敛仍没有答应,而是继续问:“你可清楚,入赘与女子嫁为人妇相同,日后得要你来操持家里,抚育儿女,这等事情于县还不多见,要受不少非议的。”   “于县令,不满您说,这些日子朱舒忙的厉害,哪回过家?”   提到这点,田矛忍不住叹息一声:   “我们一家来于县也没带多少钱,吃住都是靠朱舒预支出来的俸禄,可这也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家里如今有两个老妇,一个浆洗,一个做饭,我只需看着孩子,比之前清闲了不知多少,等再攒些钱,买点田地种一种,日子便有了奔头,那点非议又算得了什么?以前比这难听的话我也不是没听过,往心里去,那就是折磨自己,让别人看热闹!”   田矛能看的开最好,但这种事情,光看开不够,真长年累月下来外加外界刺激还是有的争执,儒生说修身治家,许敛过往还觉着不算什么,可如今经历的事儿多了,她也算是明白这为什么排在首位。   别的不说,家里一不安生,属下精力大半都要被扯到家里,哪有心劲儿好好工作?她挑属下也要家事安稳——最好能安稳到死的那种。   所以,许敛沉默良久,看田矛紧张的头都要出汗了,这才道:   “你们夫妻的户籍已入册,虽说能改,可旁人也已经知晓此事,为吏者多数敌,难保没人以此算计你等,若是有人送男女与你们家中,又或者是传些什么绯闻出来,惹得你们夫妻一人不和,又将这旧案翻出来,岂不是还要牵连到本官身上?   这直接是问到了死穴上!   娶妻的男人,哪个不怕妻子不贞?不管是自身还是外界的流言蜚语,都是极为难以承受的压力,田矛深呼吸片刻,极为慎重的回道:   “我和朱舒都是奔三十的人,不少同龄人连孙辈都要有了,哪还有继续招惹年轻男女的兴致?说的难听些,朱舒这个年龄,也就这两个孩子了,都是交由我教养,肯定跟我更亲,为了家里稳定和日后,她也不会多做什么,我以前也没什么招花惹草的心思,如今改了身份,更不会这么做,人稳住,那有流言也不怕。   朱舒紧紧的握住田矛的手,等许敛说完,她也开口道:   “我们一家来于县,别说基业,连田产都没有,这让孩子日后还怎么过活?换个身份虽说是委屈点,但也能积累些家产,再者,似我们这样的人,最多也就是活到半百,不过人大多四十出头就衰老的厉害,做不得重活,我和田矛再拼,也就只能拼十年的时间,这点时间拼命做工还来不及呢,哪还敢升旁的心思?   为了孩子这大杀器一出,许敛真的信田矛不会闹事了,不过,前面的其它积累也不能忽视,比如两人的年龄,父母已亡,以及田矛嘴秃噜出来的话,以及朱舒几日不来造成的失职暗示,没有这些,为了孩子的可信度便会大幅度降低。   既然田矛同意,态度也足够诚恳,未来基本上不会出事,许敛终于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改户籍,让朱舒回来任职,并继续申请对方的入?之事。   夫妻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人谢绝许敛的挽留,待出了门,西边天上是红灿灿的晚霞,金色的波光粼粼,美的就像两人的未来。   过了这劫,总算是脱了泥潭,总算是能有个奔头了!   朱舒有些想要落泪,看出妻子难过的田矛,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   “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回那个,只有我们四口,有新着未来的家。   于县的朱舒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新生,许敛遗憾错失未来晋升的良机,转头将注意力放在了治理本县上,努力耕耘。   另一边,最有前途的魏裳踏上了前往长安的旅程,而年岁低的吓人的细君还在努力,在不动韩盈制度的情况下管理着众人,如饥似渴的学习这些制度的逻辑。   同处于宛安的宋琳,亦是废寝忘食补充着自己,在环境越发宽松,同辈女医不断往上攀爬的情况下,原本只想在医属平静度过后半生子的于秋,也生出了再拼一把的想法,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新调动的女医名单上。   看到熟悉名字的韩盈笑笑,毫不客气的将其点位自己的助手,将最后一封奏书送出之后,也开始带着人出发。   乱世是洗牌的好时机,官吏豪强能借着混乱失序兼并土地,大发横财,那,她也可以趁此时机清理这些刺头,重新规划出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环境。 第284章 营中刺客   寒冬时节,天冷的厉害,人哪怕是轻轻呼吸,还是会喷出大量的白雾,只是夜色过于昏暗,在没有足够光亮的情况下,仅凭肉眼,是根本看不到它的。   看不到呼气成雾,却不代表寒冷没有消失,即便是穿着棉衣,运送物资的兵卒仍旧无法抵御这样的严寒,无奈之下,整个队伍只能放弃设置隐蔽的岗哨,而是安营扎寨,兵卒沿着物资设点轮流守卫,并提前准备好木柴,好升起篝火取暖。   这样的布置,在保护了兵卒不至于冻烂手脚,以至于截肢亦或者丢了性命的同时,也给了一些人认为的可乘之机。   十来个精装男人手持利器,躲在距离距离营地外三十米的位置观察着,这次的营地并非在空地上搭建,而是有幸寻找到一处废弃庳城。   此处距离黄河决堤处大约二百里左右,每逢夏秋两季,四散漫流过来的河水,便将周遭一切都淹成水泽,虽然水不深,一些浅的地方只不过是没过脚脖,但对于此地的人来说,仍旧是没办法耕田,除了抛荒离去它地,没有更多的活路。   这些离去的人中,除了抗风险能力极差的农人,也包括有实力能够建造庳城的大户,毕竟,即便是有些地势高的地方还能耕种,但架不住这样的田太少,耕种过于困难,以及最重要的——土垒的庳城经不起浸泡,塌掉是迟早的事情。   没有城墙的庇护,周遭又没有人继续前来,运输盐这种供应生存的物资,再加上可种田地的缺少,有实力的大户也纷纷迁移,离开了此地。   而这些大户留下的庳城,也正如设想的那样,在河水积年累月的浸泡下,逐渐倒塌。   这使得遗留下来的残垣断壁,除了能让兵卒依靠着避风,同时也让这些准备靠近的死士有了掩护。   天时,地利,接下来只剩人和,为首的人耐心等待着,在篝火闪灭数次,一看就是兵卒换班后,又等待了小半个时辰,确定岗哨的兵卒都已经困倦到极致后,这才对着身后人低声开口:   “一会儿跟紧我,好避开光源,步伐也都放轻些,若是引得他们的注意,那主家的谋划可就要被毁于一旦了!”   跟随的死士低声称是,随即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脚,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便动作轻盈的往营地赶去,那带头的首领似乎极为熟悉营地的布置和庳城残存的土壁构造,都是绕着兵卒的视线范围穿行,一些地方两波人甚至相隔不到四米,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一路有惊无险的闯入其中,直至摸到一处帐前。   这帐子背靠墙壁,前方用木棍支撑,披着结实的麻布,外型四四方方,内里生着篝火,火光将帐中的部分模样投射在麻布上,让死士看清楚其中只有一个人影,戌时半左右(夜里十点)还未休息,正处理着政务。   此刻进入,就算他们动作再快,对方也能喊出敌袭,唤来各处的兵卒将他们团团围住,那接下来定是必死无疑,死亡面前,大多数人心中怎么都会生出几分畏惧,可这些行刺的人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丝毫没有犹豫,在首领挥手之后,直接迎了上去。   他们动作极快,两个死士找准位置,从角落里窜出来就要解决帐前守护的侍卫,可手一摸上去,便瞬间发觉触感不对——这根本不是真人,而是稻草扎的假人!   两个死士想发出警告,可时机已完,在他们制住‘守卫’的刹那,旁的弟兄便已经闯进了帐内!   而帐内,哪里有他们以为的韩御史?   那坐着的分明是一位身穿玄甲的女壮士!   对方明显是习武之人,那握着竹简的手腕比寻常男子还要粗壮,看着她左眉上那道将眉毛一分为二的伤疤,死士首领不由得惊叫:   “你是韩御史手下的鹰隼燕武!”   鹰隼,泛指凶猛的鸟,也用来比喻极为凶狠,令大众畏惧的人。   这些年来,韩盈为了清理各地桀骜不驯之徒,使了不少雷霆手段,只不过她过于繁忙,执行的时候不可能自己来,于是多由燕武代劳处理,众人皆知她听命于韩盈,索行之事都是韩盈的命令,但骇于其威名,不敢编排,只能将‘鹰隼’一词按在燕武头上。   对于这样的凶名,燕武还是极为满意的,她放下手中竹简,拿起早就放在身边的长剑,笑着道:   “诸位客人深夜打扰,实为无礼,就将人头与我赔礼致歉,如何?”   死士首领看着这尊杀神,腿肚子都在打颤,不知道是恐惧于燕武,还是发觉这是针对他们的设局,一时间,竟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只剩下本能驱使他拼尽全力的,从喉咙里发出两个音节:   “快撤!”   这太晚了。   周围不知从何处突然涌出大量身着玄甲的士兵,手中的长槊铁尖,在夜色下闪着刺骨的寒光,与干净照人的铁尖不同,后方相连的木棍上,带着可疑和褐色污渍。   围上来的甲士足足有四五十位,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更不要说两方的武器对比,这一刻,死士首领心中只剩下四个字。我命休矣!   一面倒的屠杀没有持续多久,燕武一剑穿过了死士首领的胸膛,剩下的死士也被甲士们解决,挥手示意属下将首领的头颅取下,在这空荡,燕武拿起来早就准备的麻布清理自己的宝剑。   这是韩盈特地请人用天外陨石所造,锋利异常,可不能被血给浸脏了。   等剑身擦干净,取下的头颅也已经被布包裹好,燕武勾了勾唇:   “走吧,我们还要去赴一场大宴,可别迟了!”   设局成功,甲士们也不再继续板着脸,做出一副沉默寡言的表情,而是嘻嘻哈哈的开口:   “韩御史亲自招待的炙宴呢,不知道我们去了还能不能分些炙(烤)肉?”   “光想着吃,一会儿指不定还要杀多少人,哪有空闲?”   “就是,满地都是血的,你还吃的下去?可真是好胃口!”   “说我做甚?以前清理完人的时候,回来吃饭你们不也是胃口好的出奇?这天寒地冻什么都没有的,好不容易开次荤腥,还沾不上一点……都怪这群叛徒!”   “没错,这些叛徒可真是该死啊。”   跟在燕武身后的甲士们嘀嘀咕咕的往前走,而行进的方向,则是一群行商所在的位置。   两年前,韩盈调来了大量的加工木板和碎石,征调五万多役夫,按照之前的设想,用首位相连,装满了碎石的‘船’拦住了四处漫灌的黄河水,等外围的水排干后,娄行又带着人快速加盖堤坝拦截,随着工程的推进,瓠子口的水患终于不再继续泛滥,旁的县城也开始能够通行。   没有水患,韩盈便尝试性调回了一部分农人返回耕种,只可惜黄河泥沙淤积,这些细密沙砾将之前的田地全部覆盖,土壤肥力基本上已经消失,一片田地长出来的粮食产量还不足一石,若不是田多,都不够农人一家生存的。   就近获取的想法做空,新征调来的上万役夫吃穿住行还是得从外面运,农人已经到了极限,韩盈不能再驱使他们,只能想办法用盐利吸引行商。   此事还要提一嘴桑弘羊,最近他在做盐政试点,将盐售卖收归官有,韩盈手底下的几个郡也被选中,协调过后,将此事归了她管理。   盐铁巨利,有此诱惑,行商也不辞劳苦的运送各种物资,不过一些更为关键的,还是得韩盈自己来。   如今剩下的水坝只剩下几个最关键的部分就能完成,接下来只需要推翻河堤,取上来装满石块的船放水泄洪,只要不出问题,这条水道便是大功告成,而韩盈送的这批物资中,就是修完水坝需要的各类关键物资。   这些物资过于重要,以至于韩盈不得不放弃了别的事务,亲自带队,所随的兵卒甲士都是精锐,安全性极高,不少行商见状,选择跟在了她们的后面。   过往韩盈对这些行商不曾搭理,跟着可以,但行队要远离在二里之外,驻扎更是不能在一处,如今突然在天黑之后带人过来,说是快到瓠子口了,那边物资不足,接下来的几个月都得吃糠咽菜的,提前带着大家放松放松,好好吃一顿,着实把行商们吓了一跳。   这理由合理,但行为实在是异常,毕竟以前实在是没有过这种行径,行商们敏锐察觉背后有古怪,但还是堆出笑脸,拿着火把赶紧从自家翻找出各种香料以供韩盈手下使用。   驻营时,善猎的兵卒便已经到处打猎,自从此地水灾停止泛滥,又没有多少人烟之后,各种动物纷纷开始扩张自己的地盘,通力合作之下,除了野鸡、灰兔、冬蛇这些常见的猎物,还有人打来一头鹿,肉食颇为丰富,有擅庖厨的兵卒和女医料理着它们,放血腌制,再抹上香料烧烤,味道着实勾的大家肚子馋虫都要出来了。   不过,就连行商都觉着韩盈带人突然跑到他们这边古怪一样,被她叫过来的属下们也察觉到了异常,有些心思活络的,譬如女吏郑瑾,总有股食物虽好,吃起来却总有点食不下咽的感觉,偏偏这是韩御史特地请大家吃饭,又不得不做出副高兴的表情奉承。   而有聪明的,也有愚蠢的,信了韩盈这套说辞的柴生,就高高兴兴的在人群中又唱又跳,活跃气氛,直至满头出汗这才退下来,拿过热气腾腾的烤肉就开始啃,看的郑瑾眼角直抽抽,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对他说道:   “柴生你个蠢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吃?”   脑子缺根弦的柴生抬头看了看月亮:“也就是戌时?或者亥时?应该还没到亥时吧?不管了,长吏,这么香的炙肉,你真不多吃点?接下来好几个月都只能吃煮熟的豆麦饭,那才叫难受呢!”   豆麦饭,加盐煮的豆子和麦子,不去壳的那种,磨牙不说,连续几个月吃下来,人嘴巴看到就反胃,不怪柴生现在逮着肉使劲啃。   可几个月的苦楚而已,哪里比得了现在的古怪!   郑瑾理解手下想法,没办法摁头继续跟他说下去,只能心不在焉的到处看着,希望能发现什么异常。   身处野外,韩御史也没过多讲究,只让大家围篝火坐成一个圈,不过阶级和秩序在这种时候依然存在,个人的位置仍是以职权和亲疏影响,郑瑾的职位不高,所以居于下位,好在圆圈的坐法能让她看到大部分人的姿态,不少人正和她一样,正在环视周围,试图寻找可疑的存在,目光汇集的刹那,又都默契的躲开。   怎么找不到呢?是此人太会装了,还是自己想错了?   郑瑾心中升起疑惑,她将目光投向了主位的韩御史,看对方用刀切着炙肉送入口中,看起来极为悠闲舒适。   似乎……不对,这都要亥时了,玩闹的时间太久,怎么还不说回去?明日还要继续赶路,韩御史就不怕大家休息不好,精力不振,运输出了差错吗?   如郑瑾想的一样,负责守卫的兵尉崔元卿突然站了起来,出声说道:   “御史,今日天色已晚,猎来的肉也差不多都吃完了,不如就此散去,让大家休息,明日好能继续赶路吧?   这理由很合理,但不知道为何,郑瑾心猛的突了一下,那种危险即将到来的感觉又开始笼罩着她。   果然,未等郑瑾思索,主位上的韩御史拒绝道:   “不急,还有一道大餐未上,崔兵尉还是再等等吧。   天寒地冻的,还能有什么大餐?   听到此话的众人心中都是一凌,那崔元卿也像是被说动了似的,准备坐下,正当众人放松之际,他突然暴起,手持利刃直冲韩御史砍去!! 第285章 谈判技巧   即便是在座的不少人猜到了会有坏事发生,甚至推断接近事情真相,但崔元卿的突然暴起还是让大家大惊失色——   他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刺杀一位御史!   那可是天子亲封,职权凌驾于郡守之上的存在,她若是出事,莫说行刺的崔元卿活不下去,他身后的家族姻亲都要受其牵连,极有可能族灭的!   惨烈的代价,让在场众人根本想不到崔元卿会做出这样的行径,这使得他暴起刺杀的刹那,没人来得及反应,直到人已经冲到十步以内,韩御史周围的属官才想起来上前拦截。   只是以不备应拼尽全力的突袭,他们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这使得崔元卿轻而易举的冲过未围绕起来的人群。   郑瑾的心在这一刻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她克制不住的起身想要上前,但下一刻,她却发现,在这样的危机面前,韩御史仍旧是一副不急不缓的神态!   这分明是有持无恐的模样,她早就做好了崔元卿动手的准备。   果然,当崔元卿到达韩御史面前,想要上演一番血溅五步时,一个矮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男人左手拿着剑上前,极为轻松的挑飞崔元卿的短剑,紧接着便绕到他的背后,狠狠的往他膝窝踹了一脚,摁着肩膀便让其跪倒在地。   “好厉害的剑士!”   看人被控制住,冲上前几l步的柴生停了下来,他使劲儿眺望了一下摁住崔元卿的人,感慨的说道:   “那可是能领兵作战的兵尉啊,能这么轻松制住他的,想必也是极为出名的侠士了!”   “身材矮小,相貌平平,左手使剑,此人我知道是谁了。”   郑瑾比柴生平复的更快些,不过此时她也往前走了几l步,和对方站到差不多的位置,毕竟大家现在都很焦急的上前,她落到后面一动不动的反而像个傻子,只是站定之后,郑瑾的脸上还是多了几l分复杂的神情:   “这是有名的‘左剑’郁峥,真没想到,韩御史能将他招至麾下,甚至还让他参与这次运输,还是隐蔽的藏到现在,这可真是……”   说道这儿,郑瑾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足够聪明,但受限于信息的匮乏,对这次刺杀不知全貌,仅从这场刺杀的表象来看,韩御史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他上套似的。   这样的行为,完全没有崔元卿刺杀,韩御史身边人紧张防守,她什么不知道来的更显无辜,反倒是令郑瑾觉着韩御史心机深沉,忍不住担忧这心机会不会用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郑瑾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她自己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啊,有个智谋极高的上司有什么不好?韩御史平日多公正不提,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日后前程全都在她身上,若她真像自己想的那么愚蠢,那早就把自己连同所有人都带进沟里去了!   柴生没郑瑾想那么多,他垫着脚看着韩御史面前的情况,突然来一了句:   “还好有郁峥制住了崔兵尉,不然负责韩御史贴身防卫的燕武不在这儿,韩御史要是真被他刺杀成了,大家可都要吃挂落!”   嗯?等等。   是了,她说怎么这么奇怪,韩御史最信任的‘鹰隼’燕武为何不在这里?   她们以前都是形影不离的!   发觉问题的郑瑾心中一跳,她刚想说什么,便听到一阵马蹄震动的声音,转头望去,点点火光正以肉眼可见的移动速度向这边赶来,没多久,便到达了此处。   下马的燕武带着一众甲士快速上前,众人骇于她的威名和今天的情况,纷纷躲避,给她让开通道,在她带着人通过的时候,又打量着情况。   这些甲士身上没什么血迹,很正常,冬天这么厚的衣服,血很难溅出来,甲胄上也看不出打斗的痕迹,这就有点让人疑惑,若无打斗,为何燕武要这么急的带人赶过来?   正当众人各自猜测的时候,燕武身后一个甲士带着血迹的布包,引起了所有人注意,那个大小和形状……   有些像人头啊。   顶着乱飞的眼神,燕武很快走到了韩盈面前,身后的甲士将布包扔到空地上,看着韩盈,燕武抱拳行了个简礼,声音平静的说道:   “御史,刺客尽皆伏诛,带人闯入的首恶崔宣笙人头就在此处!”   “啊——燕狗!”   此话一出,原本被摁住的崔元卿瞬间发狂,他拼了命的挣扎想要起身,却被两个甲士再次狠狠的摁在地上,围观的众人也是发出了惊呼:   “崔宣笙可是副尉啊!”   “何止,他还是崔元卿的族弟,两人同寝同食,甚是亲厚!”   “他怎么成了带刺客进去的首恶?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议论纷纷间,性子爆裂司索的直接上前质问崔元卿:“崔兵尉,你为何要刺杀韩御史?韩御史待你可不薄!”   崔元卿却什么都不想回答,他将头一扭,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行径让大家更是气愤,不少人直接开骂,各种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韩盈微微皱眉,她停止转动手上的扳指,终于开口道:“安静。”   主官发话,吵嚷的众人不敢继续,只能逐渐停下,将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之前质问崔元卿的司索忍不住再次问道:   “韩御史,这崔元卿为何要刺杀您?”   韩盈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有些计谋实施过后,必然要摊开在众人面前解释清楚,不然任由各种流言四处传播,最后脏水很容易会反泼到她头上,只是如今社会共识中,对权贵有着极高的优待,崔元卿出身不错,是名门望族,不然也做不得兵尉,对他,刑讯逼供是做不得的,而且这背后还有旁的牵扯,动刑会让人认为是屈打成招,必须让他主动承认,整个崔氏和背后之人都想让她死。   这就需要一点谈判技巧了。   韩盈眯了眯眼,对着崔元卿开口道:“自本官开始度田,所遇刺杀不知多少,崔兵尉,你的手段过于稚嫩了些。”   时至此刻,崔元卿也明悟过来,他们的谋划早就被韩盈知晓,这些时日的所行和跳梁小丑一般,令人发笑。   想到这儿,无边的惊惧充斥着崔元卿的内心,族弟头颅从布包中滚出,微弱的火光下,他看清楚对方熟悉的面容,那眼睛还未闭上,面孔更是凝固着惊诧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情况,令崔元卿心中抽痛不已。   宣笙,是为兄害了你啊!   再想想此行失败之后的代价,崔元卿心中更是绝望不已。   行刺御史时被当面被拿下,合族都要担罪,尤其是此时韩御史运输的是瓠子口通渠的关键物资,关系到数十个郡县安定,上百万人的生死,罪责必然要更重,他们家中无人有侯爵,无法赎死罪,既然确定要死,何必再多嘴惹得人发笑?而且……   脑海中翻过无数念头的崔元卿将头一横,直接道:   “成王败寇,无需多谈!”   “崔氏在广平郡也是少有的名门望族。”   对手拒不合作,韩盈也没有恼,她继续转动手上的扳指,慢慢说道:   “不过,一郡家中不过二三百万钱的豪族,是没有胆子刺杀天子特封的御史,除非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御史,您与他怎么会有深仇大恨?”听着韩盈分析,有人立刻对崔元卿火冒三丈,按耐不住的开口:   “半年前,崔元卿不过只是个在郡里率三百兵,俸禄不过五百石的兵长,是您提拔他做一千石的兵尉!这样的惠泽,他不记您的恩情,反而行此之举,着实可恨至极,当杀之以警众人!”   “就是!”   “这等大恩,他怎能行刺杀之事?”   “忘恩负义之辈,当杀!”   能跟随韩盈运输这些物资的,就算不是心腹,也得是亲信之流,就算至今还不太清楚内情,甚至因为韩盈的钓鱼执法觉着她有些可怕,但终究清楚,此事中,一切过错可恨之人,是崔元卿与其背后之人!是他在享受了这些恩惠之后,不尽臣子本分,反到要来杀主!   此等忘恩负义之人,怎能不让众人愤恨?   不管是出于情感上的恨意,自身利益差点受其损失,亦或者急着撇清关系,众人纷纷对其斥骂出声,而在斥骂过程中,一些机敏的人逐渐回过味来。   不对啊,韩御史对他的提拔说句恩重如山太过夸张,但有极大的恩情却不足为过,除了恩情,信任也不算差,崔元卿负责的可是整个物资队的安保,等河渠一旦竣工,他定还会升职,前途无量的情况下,他为何要背叛韩御史?   韩盈没让这些聪明人疑惑太久,等斥骂的声音一小,她便继续问道:   “可此点上,我怎么也想不出来有何处得罪与你,也就是说,你想杀我,与‘恨’无关。”   “既然无恨,那便是利,崔氏虽少了些隐田,但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没必要冒着全族性命和毁了你前途的风险来刺杀我,我想来想去,恐怕就只有瓠子口河渠完工后,河渠周遭的无主田地,引的你们想要来夺,只不过,那些田地能有上万倾,光崔家也吃不下,更不要说刺杀我的善后。”   “想来,你们这些人肯定还留了后手?”   随着韩盈的推论,崔元卿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而围着的吏目脸上的惊骇也越来越多,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刺杀背后会有这么多的牵扯!   “不管什么后手,只要韩御史一死,我们都不会好不到哪里去,轻则获一个戒备不严之罪,重则——”   队中地位较高的谭谷突然开口,她盯着崔元卿,眼神极度冰冷:   “水渠周遭田地本是为迁民所用,早就被韩御史定了下来,就算是韩御史出事,还有娄都尉接手处理,按常理,他们没有插手的机会。”   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韩盈给了这么多信息,谭谷顺着往下推,心中已经想到了怎么回事,她向前多走两步,反过来面对众人:   “可大家别忘了,娄都尉修筑阻拦瓠子缺口的水堤不高,这两年气候干旱,黄河水较前些年少了许多,暂时不会有漫堤的风险,但架不住未来会不会有,而且水渠下游也开始缺水,朝中命令娄都尉必须尽快将水坝趁着夏季未来之前修建完成,倘若我们运送的这批物资被人劫走,崔氏等人借此拿捏娄都尉,让其划分更多的田产给他们呢?”   “什么?!”   听谭谷这么推断,有人直接惊呼起来,还有人质疑:   “此地偏僻无人,能来多少劫匪?”   “不用来多少,有崔元卿做内应,上百人就够将这些物资劫走大半,此地到处都是庳城,找个地方一藏就够了!”   “死了御史,又丢了物资,我等按照军法岂不是死罪?”   “没错!这崔元卿就是想要我们死!”   “好歹毒的心肠!”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只杀他一人怎么够?胆敢如此行事,全族都要死刑!”   “不够,要枭首示众!”   若非韩盈还没有彻底判崔元卿的死罪,众人恨不得当场拔刀将他杀了,可就算是还没有杀,这浩大的声势也让他越发的心惊胆颤起来。   死亡不过头点地,一瞬间的事情而已,赴死的勇气远大于恐惧,但拖的时间越久,没有足够崇高理想支持的坚定,赴死勇气便会快速消散,而对死亡的恐惧则会逐渐加深,尤其是这场谋划明显已经失败,还牵连了整个家族。   崔元卿心中生出几l分悔意,但想想背后之人,他张开的口还是收了回去,什么话都不说。   一直注意着他的韩盈立刻捕捉到了这点,她眯了眯眼睛,心中略过无数猜测,在选中最有可能的刹那,厉声呵斥:   “崔元卿!你已是弃子,竟还以为幕后之人会保你家中子弟吗!”   “我——”   崔元卿猛的抬头,他当然不信,可家族众人性命本就在那人手上,闭口不供出来此人还好,若是说了,难保对方提前清算,可若是不说……恐怕也难以保全吧?   “能让你讳莫如深至此的,恐怕也只有郡守了吧。”   两度想说却闭嘴不言下咽,韩盈直接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冷哼一声:   “你替他遮掩,就不曾想他早就打算将你们用过就丢?”   韩盈这几l句话一出,还激愤的众人像是被泼了冷水似的,直接停了下来,她/他们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看韩盈,再看看崔元卿,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平郡郡守要杀韩御史?   这这怎么可能啊!   众人的反应韩盈尽收眼底。   汉武帝给她御史的职位并非凭空而来秦朝的时候就有不过是按郡设置每个郡都有一个御史职责是监察郡守西汉延续了这样的制度但不是常设而是偶尔被皇帝派往各郡有点像郡中监察各县的督邮这个职位往后发展在汉武帝后期将各郡分为十三个州之后会有专门巡视的‘刺史’那才是固定的职位。   不管怎么说   御史的职责天然会让郡守感觉到不痛快尤其是韩盈需要调动各方资源去支援水渠建设这更频繁的插手起来各郡的内政再加上她更青睐庶族而非豪族在水渠即将完成的边缘恨她的人要是看到‘有机会’能除掉她还可以顺带着摘果子那当然会克制不住的想要动手。   巧了韩盈也很需要在迁民到来之前再次稳定一下环境。   而比起来扫黑需要证据反恐就只需要名单了不枉费她以身涉险走这么一遭就是崔元卿着实不太配合韩盈再次转动了扳指道:   “你若是如实交代崔家女、妇及十岁以下幼儿可留其性命按罪责轻重入织坊劳作年满再出。若是不交代那便算了反正从崔氏查过去能救人的基本上都有问题一同拘了便是。”   闻言崔元卿猛的瞪大了眼睛。   此等消息不管放出还是不放出旁人都会拼尽全力的离崔家越远越好更别提庇护几l分崔家有可能逃脱的幼子如此一来死的只有他们崔家人!   凭什么只有他们家落得如此下场?   到了绝路那能拉人下水就绝不能让自己家输尽尤其是韩御史还给了一条活路崔元卿咬着牙硬生生挤出来声音:   “我说!我全说都有谁参与此事!”   早这么着不就完了嘛。   事情总算是结束的韩盈不免生出几l分倦意她摆摆手:“把人带去审问其他人回去休息明日再驻扎一天等后日再出发。” 第286章 自己做孽   为了这次的钓鱼执法,韩盈废了不知道多少功夫,此刻收网结束,她也不由得生出几l分倦意,索性直接安歇休息,等待明日的名单和证据送上。   当年韩盈的治水疏送上之后,汉武帝果决的停下了继续召集周围兵士百姓继续堵决堤口的命令,将调过去的粮食用来给百姓迁出使用,效果极好,以至于此地没有任何停留的普通农人,最近两年韩盈虽说是迁移回来了一部分,但百亩田才能勉强养活一家四五口的产量,也使得这些农家就像是撒在饼上的几l粒芝麻,连聚集成村庄都难。   在这种情况下,‘十里一亭’的规制显然是没有办法维持,也就只能勉强搭建驿站,不过,两个驿站中间的距离长达六十里,以如今车马带着货物行进的速度,怎么都得两天才能赶到。   赶到驿站,那韩盈还能运气好的睡一回暖和的土炕,没赶到,那就只能在野外直接以地为床的休息。   大冬天的在野外休息,这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幸好韩盈体质够好,不过她也没有觉着自己年轻就这么瞎折腾,四年多前又找机会‘发现了’充做观赏植物的棉花棉絮保暖性极强,赶紧命人小心培育。   至今年为止,各地已经有了上千亩棉花地,虽然亩产血虐只有一百多汉斤,折合后世也就是五十斤左右的样子,但好歹它是一年一收,收出来的棉花和种子能够分开使用不说,只要年年拆弹,完全可以使用个近十年之久。   棉花和麻不一样,需要的纺织技巧也不同,暂时没有人能拿来纺线织布,仅仅是充做冬麻衣内的填充物,去除需要支援它地的,剩下来的给运输队人手做件大约二十汉斤重,能够拿来当褥、被用的袍衣绰绰有余,抱着装着木炭的铜炉,脚边再有个烧热的石头,韩盈睡眠质量本就极好,此刻又被两个热源包裹,没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能舒服的睡着,被审讯的崔元卿可就惨了,他与背后之人的谋划差点让大家都死掉,此刻所有人恨他入骨,可惜他反投的行为让审讯之人没办法用刑,索性直接将他和族弟的尸体放到了一块,而后连夜逼迫他写下背后之人的名单和证据。   虽说身份高的权贵能够享受不用刑的待遇,但那些刑,多是指过于明显的五刑,也就是墨刑(刺青),劓刑(割鼻子)之类对身体有重大损伤的刑罚,旁的不明显的,就算明面上不允许有,把人压到狱中,也很难保证真不用到身上,所以如今的权贵还有一个极好的传统是犯事被查出来之后,上司给个暗示,此人‘急病而死’,又或者入狱之后立刻自缢,好免除有可能遭受的皮肉之苦。   被压下的崔元卿清楚自己得罪了所有人,享受不了这样的好待遇,对遭受磋磨也有了心理准备,他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自己和族弟尸身共处一处,犹豫片刻后,便拿笔写起来所密谋之人的名单和证物。   能一起做这么大的事情,肯定都要有对方的把柄在手上才能放心,崔氏也不例外。   他们手中就有郡守盖了自己印的契书,没有它,崔元卿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做前卒,而光有崔氏还不够,那十多个死士是藏在行商中跟来的,这是邹氏提供的人脉,不然行商队伍哪里会允许这么多陌生面孔加入,什么都不会的生手很容易出错,而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出错,运气好只是损失钱财,运气不好,那就是大家都要被拖累死的!   而除此之外,还有本就在此地,因为水灾而迁移过去的田氏,他们根据对此地的熟悉,提供了后续伏击藏物资的地点……   这份名单上的人其实不多,但崔元卿还是写了很长的时间,毕竟冬日太冷,手指僵的厉害,再者,他也忍不住忧虑,自己写出来这份名单之后,真的能像韩盈说的那样,家中女、妇和十岁以下的孩童,都能保全性命吗?   反复无常的小人,很难不以同样的心态去揣测她人,但在这点上,回忆过韩御史所行的崔元卿不得不承认,如果不出意外,做出承诺的她肯定能保下自己的家人——前提是那些同谋能尽快全部抓住。   不然,只要这些人活下来还拥有权势,那崔氏剩余的妇孺将迎来最为狠辣的报复。   叛徒,可是比敌人更加可恨的存在啊……   落到此等地步,崔元卿心中满是懊悔,他也想不明白,当初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迷了心窍,竟觉着韩御史不过是一个女子,除掉她易如反掌,那御史职责也只是天子的恩封,算不上什么正职,只消水患解决,便会被收回,只消做的隐蔽些,杀人也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呢?   崔元卿的悔意,已经没有人在意了,毕竟,人总需要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第二天照常醒来的韩盈拿到了名单和确切的证物所在何处,她勾了勾唇,笑着道:   “崔元卿还算是有几l分聪慧,这时候要再耍滑头隐瞒,死的只会是他们自家人。”   燕武对崔元卿只有厌恶,听韩盈提及他,眉毛直接耷拉下来,就差没离此人十万八千里远,她直言道:   “此等背主的小人,主上何必夸他?您可是给了他那么多的机会,无论是停手还是向您说明情况,他都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可他——呸!千刀万刮都是便宜他了!”   西汉还有大量分封制度的残留,其中有一条就是双重君主制度,简单来说,便是对于一些高位的权臣,他提拔了某个人做自己的属臣,那这位属臣既需要向皇帝尽臣子的忠诚,也需要向提拔自己的权臣尽臣子的忠诚。   因为这样的社会认知在,这里面出了不少在权臣和皇帝冲突的时候,属臣如何尽忠的问题,但韩盈和崔元卿之间显然还不用这么纠结,仅从他的行为来看,是极为严重的背主行为,在整个官僚圈子中是非常遭人唾弃的,燕武有这样情绪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过对于韩盈来说,她已经过了相信社会契约的年纪,而是用人性和利益衡量关系能否长久维持,对越来越多的属下也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崔元卿这个接触不过一年的人,着实引动不了她的伤心和愤怒,她摇了摇头:   “别那么气愤,对身体不好,再说了,拿下聪慧的对手才会有成就感,若崔元卿只是个愚钝的蠢夫,我将此事呈于陛下时都担心他会不会信呢。”   燕武总觉着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崔元卿算不上多聪慧,不过和韩盈相处这么多年,她也清楚对方的秉性,对于已经穷途末路,尤其是死亡或者确定即将死亡,不会再有任何反抗的对手,总会表现出极大的宽容,用她的话来说,这是享受只属于胜者快意。   比起来气到伤身,这样的心态也算不上坏,就是燕武实在是调整不过去。   她只能无奈的耸了耸肩,道:“既然名单已经给出,我今天就带着符节回去调兵制住他们?”   韩盈看了眼燕武,问道:“昨夜你好好休息了?”   燕武点头:“审讯是何阗做的,我回来就去休息了,主上放心,我撑得住这趟来回。”   韩盈并没有只听燕武的一面之词,而是认真的看过她的脸色,确定没有任何倦色之后,这才同意道:   “好,我这边还有郁峥在,安稳没有大问题,你放心去就是,记得一路小心。”   “是。”   河道之类的大型基建,只有国家能修的起来,这并不是组织和后勤的原因,还有一点是只有国家拥有足够强的军事能力,能将数量以万记的壮年役夫压住,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做工。   不要小瞧了这点,想要进行大型基建,那对这些役夫的组织度要达到一个极高的地步,不然没办法让这些人井然有序的工作,而这样的体系,几l乎和军队没有差别。组织度已经有了,更恐怖的,是这些役夫对自己推举出来的领头人会极为信服,若工地不压榨人还好,倘若太不当人,那领头振臂一呼,底下人很有可能直接跟着他一起反了。   这也是古往今来造反的为何多出于各种役夫上,先天条件太为优越,娄行不会把这些役夫当牲畜使,但终究是数万名正直壮年的男人,食欲和性欲以及这个数量的人聚集在一起,肯定会有不稳定的情况,必须有一支军队来维持秩序。   而韩盈往来各地调动粮食之类的物资,同样需要有兵力守护,不然也很有可能被人劫走,两人手中都有实兵,隔一段时间会互相调换,防止有人常在工地上呆不住,又或者运输物资太累而厌烦,不管怎么说,目前这支常备兵只听从韩盈和娄行的命令,燕武是韩盈的手下,又拿着符节,那就是代表韩盈的意志,而有了士兵,控制这些想要杀了她的人也不是难事。   基于此点,韩盈放心的让燕武离去,而荒郊野岭,没有补给,携带的粮食吃一天少一天,她也不能久留,兵分两路后,韩盈将藏了刺客的行商首领绑了,审问确定没有其他人参与此事后,便允许行商和她一同前行,只是要将人员交给她指挥,再重新调整过布防之后,便带着人继续往瓠子口赶去。   将随行的行商也纳入队伍后,总人数甚至突破到了四千,这么多人,后续埋伏的人压根不敢上前,这让韩盈极为平稳的到了瓠子口,什么都没见到。   这让新上任代任兵尉的边延有些遗憾,没人袭击怎么展现他的应对能力?他还想转正呢!   属下的小心思韩盈已经没有空闲去想,刚到瓠子口没多久,听到她来的娄行就出来迎接,过来的时候,例行对通报的人询问路上来的如何,那通报之人嘴上也没个把门的,直接将她遇袭击的事情说了出来,将前因后果听完的;娄行第一反应便是,她又在以身涉险,来了之后便开始念叨。   “韩婴啊韩婴,你叫我说你什么好,都已经身居高位,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道稳重,竟拿自己的性命做饵!你若是出事,不知道让多少人日后没了着落,就算不说他们,等我死后去了地下见到你师父,你让我如何给他交代?”   “此事我其实早就收到了消息,刺客藏身的那队行商中还安插了间人时刻监视,可以确定是不会出问题的,娄叔你也知道,我是很惜命的,怎么会打无准备之仗?”   亲人虽好,可在这种时候就只剩下头痛了,韩盈只想转移话题,她看娄行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和娄行极为相像,不由得问道:   “对了娄叔,他是谁?”   “你啊!”娄行也是没办法,韩盈向来是主意大,他根本管不住,说上几l句已经是极限,总不能吵架吧?只能顺着她的话题继续道:   “我长子,娄丘,他也是学的匠造,之前在山阳郡做事,因出了些事情,被我调过来做事。”   娄行说的含糊,韩盈便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家事,按理说最好别继续问,但此刻死道友不死贫道,她便继续问道:   “山阳郡还有不长眼的人?”   “不是,是他母亲。”娄行也没多想,这种事情对别人是家丑不能外扬,对韩盈却是可以说一说的,反正她哥已经知晓什么情况,瞒着也没什么意思。   “娄丘最近喜欢上一女子,回家说了,她看过后仍觉着不满意,执意要娶一个更勤勉的,可她已经赶跑两个儿媳了!上一个能在冬日为她洗衣,已经做到这地步,还要多勤勉才够?再者,我这几l年不知往家里拿的钱加起来能有上百金,置宅买田,完全能让她穿绸带金,大鱼大肉,需要做的事情使唤奴婢不就行了吗?怎么就非得要找儿媳磋磨?”   啊这。   若是不知道之前娄叔妻子经历了什么,那韩盈会真以为她是什么恶婆婆,但现在嘛——   沉默片刻的韩盈只道:“娄叔,我说话重些,董姨如今的情况,四层是外人逼的,三成在她容颜上,但还有三成,是你造的孽。”   娄行未曾开口,娄丘有些忍不住了,他直接反驳道:“韩御史,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父?”   “我们说话,你一个小辈别插嘴。”   娄行呵斥住娄丘,转头对韩盈无问道:“实话说,我自认待她不薄,你说这孽,要从何算起?”   “娄叔你也在医院住过,见识过那些久病不愈的人是什么状态吧?”   韩盈轻飘飘的看了眼娄丘,见他被娄行训斥后一脸震惊,强行忍住不说话后,便也不再继续理他,继续对娄行说道:   “护理去照顾这些病人的时候,被折磨到气哭的不在少数,若非一天之中只有五个时辰上班,五日还有一休沐可以放松,再加上有钱可拿,不知多少护理会撑不下去,而董姨照顾了多少年?更不要说她还要侍奉婆母、生育孩子,以及料理旁的事情,又不是铁打的,这些事情对身体和精神上压榨必然极为恐怖,甚至可以说远甚奴仆受到的折磨,那问题来了,是什么东西让她能撑了下来?”   娄行愕然,他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一句在宛安流传的俗语来:   “大约,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吧?   “她总要将之前所有的付出连本带利的都收回来的。韩盈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没有说的更深,只是玩笑般的说道: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主收的对象是儿媳,娄丘不过是顺带。   现在都已经要把儿子搅得天翻地覆了,再继续让她收下去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娄行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也算明白韩盈的意思,不管这场婚姻谁受害的多,他允许董溱做自己妻子给她容身之所是多大的恩情,在他接受这场婚姻之后,就不应该做甩手掌柜,把所有的压力都丢给董溱!   年轻时的娄行或许不会把韩盈的话当回事儿,毕竟,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但如今经历过无数人和事的他却不会如此想,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做事,就是有极限要回报的,如韩盈说的那样,奴仆都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让她受下来,怎么不需要代价?   而今这样的代价,便需要孩子来还了。   心里清楚,可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娄行忍不住斥责:   “娄丘也是她儿子,就不想想这样对他有影响有多大吗?!   还真不一定算她的儿子,毕竟,娄丘可是姓娄啊。   在心中飘过这句话的韩盈摊了摊手:“是把娄丘当儿子了啊,她可是一直向儿媳收利息,没向娄丘收。   骂完了,现状还得面对,自己做的孽自己收,娄行无奈,道:“此事是我之过,可也不能一直这样,韩婴,你主意多,就给我想想怎么办吧。   韩盈没有说实话,只道:“夫大妇,父压母,娄叔你多养养生,活的久些便是了。   我担心我活不了那么久!   “此法我已经再用了,恐怕是不够的。娄行摇了摇头:   “我年少不知事,做出此等恶果,也该是我来还,而不是牵连到孩子身上。   谁不是从傻叉的年龄过来的呢?不到二十岁的人,行事做不到尽善尽美是正常情况,孔子这样的圣人还说五十才知天命呢,如今愿意自己主动去改变现状也不晚,听娄行这么诚恳,韩盈终于说了几l分实话: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娄叔你想既然想改变现状,那就得把董姨接到身边,再对症下药,最好抽出时间多陪陪她,让她过往积累的苦痛以合理的手段发泄出来,嗯……再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不能只让她局限于家中,毕竟,人在家里,眼睛还是只能盯着儿子儿媳。   娄行将这些办法记在心里,又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倒是想让她不在家里,可她面容有瑕,过往受到的议论太多,恐怕不愿意出门,再者,此地哪有适合她的事情做?   “你多陪着。   韩盈回复的极快:“别表现出厌恶,反正这里不知道你与董姨的情况,至于适合的事情,此地没法育养孤老,纺织被服有陶鹊做,都不合适……唔,对了!娄叔,你有兴趣调个职吗?   “调职?   这话题跳的太快,娄行蒙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武平郡郡守之位?   “对韩盈点头应道:“等着这水渠修完,你这都尉很大可能就要撤掉了,而武平郡空出来的职位总需要有人顶上,平职调动,谋它成功的几l率极大。 第287章 思索晋升   娄行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这件事情,他沉吟片刻:   “水渠是快要修完,但之前我们向朝中请令,要专设一队定期清理整条河渠,此渠跨越十多个郡,一郡水曹是不够格的,还是要高职之人才能御使,如此,我这治水都尉还真不一定会撤掉,倒是你,这御史职位为特设,职高权重,却不为定职,若是撤掉,难有相匹之职啊。”   听父亲不为自己谋划,反倒是提及韩盈,娄丘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急躁,他想要插嘴,却因之前父亲的呵斥而不敢开口,这般急切的模样落到韩盈和娄行眼里,都忍不住有些叹气。   太趋利,也太不知轻重了!   其实,娄行不过是这几年才突然发际,没修水渠前,他还差点被山阳郡守清算到几乎无处可走,只能投奔尚傅的地步,一个县的河令,他儿子在郡城更不要说职位高了,而是压根没有职位,只能做个实力尚可的大匠。   工匠和官场不同,在工匠中谋生的娄丘,不理解韩盈虽然看着前路未知,但实际上简在帝心,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前途上,都比娄行这个已经快奔六十的老人高无数倍这点,属于正常情况,可以接受。   糟糕的是,他又急躁趋利,这两者加在一起,便显得人极为愚蠢肤浅。   年轻人这样还无所谓,一个三十多的中年人还如此,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韩盈给了娄行一个眼神,看懂了的娄行只能无奈的苦笑。   世人尽皆趋利,儿子娄丘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若他还没有发迹,娄丘这点脾性也影响不到哪里去,偏偏他临老了突然成了治水都尉,那情况便麻烦起来。   快六十的人了,还有多少年好活?就算娄行职位高到离谱,在短暂的时间下,以娄丘平庸的能力,是没办法将他职位提太高的,职不配位的情况下,等他一死,娄丘怕就要出事,但谁会完全不提拔孩子,让他过一辈子苦日子?   只是就算娄行想提拔他,娄丘也得稍微有点脑子,他应该多示好韩盈留点情分,好凭借着父辈的感情得她几分照抚,可惜,娄丘没有。   毕竟,他要真有这个脑子,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表现。   娄行微微叹气。   蠢成这样,想指望韩盈是不可能了,好在还有韩粟,这个徒弟在官场经营上颇有手段,各方面资历也足够,让他拿自己的政治遗产,等他死后再多照抚几分娄丘也不是难事。   这么想着的娄行,听到韩盈开口道:“我情况特殊,不予高职,压不负众人,升调本来就难,此职本就是特设,就算是没了,只做亭侯也属正常,娄叔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越往上,高层的职位越固定,甚至会出现做再多的事情都没法升的地步,就像是西游里面组建整个取经项目的观音,最后唐僧孙悟空等人都封了,观音则是什么都没有,但实际上,有这次成功的项目在,日后佛祖有大项目需要做的时候,肯定还是让她去做,而期间累积的人脉,经验,以及项目经费(佛祖可是给了三个箍,两个落到了观音手里),和项目的意外收获(黑熊精和红孩儿),都是极为巨大的。   韩盈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御史在郡守之上,那再调职,无论是平调还是晋升,合适的都只有三公九卿,但这个以她的年龄,资历、性别,以及在位的大臣来说,她上位的可能太小,回去之后给个荣封,等待下次机会,才是更有可能的情况,至于亏不亏——   这四年她几乎把女医铺完了江淮十六郡,更不要说发掘提拔的各类女官吏,仅凭这点收获,她就不算是亏。   就是机会还真不一定会出现特别合适的,唔,要不要再做些谋划呢?   “我听闻郎官司马相如出使西南夷,目前也在修渠,那条渠从长安沿着终南山直到黄河,总长三百余里,能让关东到长安漕运时间省去一半,也能溉田万余顷,据说已经修了大半,再过个一年左右便能通渠。”   正当韩盈心里闪过谋划念头的时候,娄行突然提及了旁人,有些感叹的说道:   “天下能人何其之多啊,韩婴,你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几分,不然等他们这样的人借着功劳迎风而上,将职位占据,你就更是难升了!”   司马相如。   当地位达到一定高度,韩盈听到的历史名人也越来越多了,只不过,韩盈对他的认知只是历史上有名的‘软饭硬吃’之人,一曲凤求凰骗的卓文君跟着他当垆卖酒,倒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治水的政绩,不过——   卓家好像非常,非常,非常有钱来着。   这还真不是假的,韩盈从自己所积累的信息中查了一下,果然,卓家是川蜀冶铁巨商,家财千金,田地万顷,其日常奢靡程度堪比诸侯王。   这不仅让韩盈怀疑司马相如修这条水渠,有多大的几率请了老丈人帮忙。   回忆着关于卓家财富的传闻,以及挥手给司马相如上百仆人,百万钱财的数额,韩盈忍不住道:   “岳父有钱真好,以及,这世上最愚蠢的行为,果然还是拿钱投资男人还嫁给他了!”   “啊?”   娄行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话题为什么会跳到这儿。   “娄叔,你可是有孙女的人啊!”韩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如今是治水都尉,如司马相如这般围猎她的也不一定没有,董姨教不了,还是得你来,就算是想把她嫁出去,也不该是这种无底线之辈,能做出当垆卖酒之事,日后发迹,对妻子又能有多好呢?”   韩盈的话,娄行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他脸色也变了起来,只觉着这种情况说不定还真的会出现。   这就让人烦闷了。   他一定是年轻时太逍遥了,临老了才会有这么多需要愁心的事情!   约定好午饭,娄行犯愁的回了自己的营帐,而韩盈则是迎来了听到消息的赶过来的韩粟,开头第一句话便是:   “韩婴你见过娄丘了吧?觉着他如何?”   韩盈挑了挑眉:“不过是庸愚之辈,怎么,你怕了?”   “我怕他做甚?”韩粟冷哼一声。   不说娄丘在这方面没什么本事,就算是有,也没什么可以畏惧的,毕竟娄行和他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师徒,更像是有感情的利益合作,双方都有自己的积累,娄行若真是敢亏他补儿,那他撕破脸也亏损不到哪里去,如今决裂的师徒虽少,可也不是没有,并非叛师的徒弟都混不下去,而是娄行这个年纪很难说还能活多久,再者,不是还有韩盈吗?   “主要是娄丘的母亲,和疯了似的,偏偏又是长辈,若是捣起乱来,那可就……”   这么说,韩盈便明白过来他忧心什么了。   “你别参与,再让陶鹊离的远些便是,这些事情娄叔自己能处理。”   能让韩粟忧虑到这种程度的,那董姨发的疯肯定不止儿子婚事这一件,这种家事,外人牵扯进去更乱,先看娄行怎么处理吧。   韩粟听懂了韩盈的潜台词,他也没办法,扯过草席坐下来,边伸手烤火,边不解的说道:   “说起来也奇怪,娄师生性不拘,过往这么多年都不曾在意家里,怎么如今突然要管教起来家事?我见他也不是想含饴养孙。”   生性不拘这点韩盈还真不太赞同,娄行更像是不担负责任的逃避,不过其中的确有追求自我舒适的部分,但又黏黏糊糊的,无法完全放弃世俗的部分只追求自己的‘不拘’,这里面有多重的原因,年轻、孝道、生存的压力……不过多探究也没意思,谁一生不是摇摆不定,糊里糊涂的过呢?   “不像是人老了想阖家团圆,不然早四年前他就能把家里人接过来了,更像是有权有钱,家事的矛盾虽重,但是处理起来也更容易,再加上矛盾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所以才这样做,毕竟他是夫主,又是治水都尉,董姨很难不畏惧他啊。”   “咦?”   韩粟微微皱眉,随即又很快放开:“如此说来,此事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对我们来说不会,至于娄叔……就当是磨练性子呗,要我说,这时机挑的可真好,快六十岁的夫妻,谁会再看脸,再送美婢呢?”   在这点上,韩盈着实佩服娄行的好命,可惜就他一个好命,与他相关的妻、儿都没好到哪里去,如今能享受点娄行的余荫,也算是得点补偿了。   “不提这个了,韩粟你跟我说说,现在水坝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你送来的这些工具正是时候,再过一旬就能用的上,若是快的话,我们应该能在冬汛之前修好水坝,等水暖些,就将堤坝挖开放水。”   “那这样的话,得着手准备迁民过来了。”   韩盈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发觉这事儿不用太急,毕竟原有田地上方都是泥沙,虽然不愁用水,但地力想要恢复怎么都得用个三五年,如此一来,迁过来的数量也有限,粮食供应也简单些。   迁民不急,水坝上也不需要韩盈做事,她便在营地多休息了时日,随后把注意力放在崔元卿等人刺杀和自己未来的谋划上。   娄行担忧挺好,可惜他的人生经验有很大的局限性,当年韩盈在处理县务的时候,那些管人的办法是很有用的,但这属于中层管理的思维,一旦涉及天子这种,需要转化为领导思维的时候,他的想法就直接南辕北辙起来。   就像是司马相如修水渠的功劳,是不小,不说和娄行两两分吧,说仅次于他也是可以的,但这份功劳能否转化为更高的职位,那就很难说了。   这是韩盈最近几年才想清楚的道理,功劳≠职位晋升,对于文官来说,拿这份俸禄做的这件事是职责所在,将此事做好是基本,甚至对于一些提拔上来的人来说,做事前的升职,其实就是功劳兑换权力地位金银财物的预付,后续再给的那些,是事情完成的漂亮或者超出预期再给的额外奖赏。   毕竟,功劳的出现,主要是依靠某个项目,而项目前期推动的资源,大多是公司自己出而非个体,能做出这样成就主要靠的是平台,而非个体。   就像韩盈娄行司马相如这样的依靠平台的人来说,功劳最大的作用,是展现出她/他们有组织大型项目的能力,在某一方面能够为公(国)司(家)带来极大的收益,以及积累属于自己的班底和人脉,顺带再给领导好印象。   而提拔,也就是职位晋升,它更加复杂,要看上面有没有合适的职位、看国家的战略规划有没有适配自己的新项目要推进,而且得需要更高权限才能完成的,还得看看领(皇)导(帝)有没有将其视为心腹……总之,只有功劳是很难升职的,尤其是韩盈本就处于‘升无可升’的状态。   “不过,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将现状在心里过了一遍的韩盈也没慌,旁人升不了是没职位,她还真不一定,如今可是十六个郡都有女医做医曹,虽说因为铺设的太快,大约一半的基层还没有做到盈利,但等个四五年就不一定了,这么大的摊子,中央必须设置一个部门管理它。   就是提及新部门,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一来,这个新部门的级权多大?是继续归在九卿手下,还是单独加设一卿,变成三公十卿?   这方面能掰扯的就太多了,毕竟受限于药材产量问题,国家向农人税收上来的药材和钱并不多,可能连盐政都比不过,在这方面,医疗就有些有些不够格,但是吧,全国的马政别说收钱了,直接是倒贴钱,但管理此事的太仆还是九卿之一,医疗对国家的作用不比马的重要性低,再加上其复杂性,专设一卿管理才是最合适的。   光这两点已经够掰扯不知道多久,更不要说还有韩盈性别带来的影响,这定然会招来极多的反对声音,就算是汉武帝能力排众议定下这个新部门,最高领导真是卿级别,而且还是女人担任,这个女人,又真的会是她吗?   韩盈很难说,今时不同往日,十六郡几乎都是她提拔上来的女人,如今已经成了几分气候,她的威望也与日俱增,参考汉武帝的对董仲舒的行为,他是有可能要进行另外提拔女人来进行分权的。   但是,这也只是一种可能,因为再看汉武帝未来对卫青的封赏和给的职权,那才叫离谱,仿佛没有半点对于皇权受到威胁的警惕性,也不担心自己太子面对权力这么大的舅舅要怎么办,有一种汉武帝不是西汉第五代皇位继承人,而是准备打天下的皇帝,先扩业绩,别担心隐患,剩下的日后再解决!   在汉武帝这种心态的预测和卫青未来权势的对比下,韩盈女医领头人的身份和顾虑,似乎又算不上什么了。   韩盈有些犯愁,但这种情况着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她先是给魏裳写信,让她做些布置,而后又将全国各地医属后续如何推进,以及长安需要在专设部门的请求写成奏书,等这些写完,燕武调查来的刺杀证据也送了过来,韩盈又等了等,直到水坝修完,泄洪成功,她才将这三件事合并在一起送了上去。 第288章 赛马兴盛   冬季对普通人的日子来说很难熬。   取暖木柴在这样的时节变得极为昂贵,田地又没什么需要做的事情,没有收益,人还要在家里吃粮,为了减少只出不进的消耗,不少人家都开始缩食。   这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长久的饥饿对身体损耗极大,等来年春耕的时候,很多人其实是没有耕种气力的,强行耕种的代价,是人的生命力,最明显的,便是很多农人衰老程度往往比实际年龄大上十岁不止。   农人的情况已经持续太久,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若无意外,林邑的农人也是这样下去,不过,意外还真的出现了。   二年前,一位贵人过来,从不远处兴建了赛马场,自此,周边的农夫农妇在冬季还有活计能做,虽说给的钱不算多,但赛马场管饭,糙米能够放开肚皮吃到饱,甚至还配了咸菜!   能吃饱养着身体,好迎接明年需要更耗费力气的春耕,这对农夫农妇们可是想象不到的好事,于是,一到冬季,便纷纷涌入赛马场寻找活计。   这使得卫青一来到赛马场,看到的便是几乎比集市还要热闹的人群。   寒冬腊月,本应该是人流稀疏,半天见不到个人影的时候,此地的热度仍是不减,几乎和春、秋两季没多少差别,而各处走的不只是农夫农妇,还有驾着车马的仆从,以及衣衫华丽,披着纯色皮裘的权贵,甚至还零星的走过几几个衣衫服饰与长安完全不同,一看就是来自国外的夷人。   “之前还以为我走后魏裳会镇不住场子,现在看,当真是多虑了。”   看着这幕的卫青脸上多了些笑意,他环顾四周,发觉大半年没来,此地竟又扩大了不少,除了早就建好的赛马场,临走前快要完工的酒垆、饭店、客舍外,又多了不少他不知道做什么的建筑,甚至,连行进的规则也有了变化。   看着干净地面和有序进出的车马,卫青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准备通过观察判断下这里的新规则,正当他四处张望的时候,一个半大的少年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拱手行了个礼,道:   “贵人,您是新来这乐苑的吧?我是这儿的小童,您想去哪儿跟我说就行!”   这少年穿着的麻衣很是破旧,肩膀、膝盖处有极为明显的缝补痕迹,不过衣裳虽旧,清洗的却极为干净,没有一点儿脏污,不仅是衣服,她手、脸上也都干干净净的,虽没有多少肉,不够可爱,好在看起来不至于惹人厌烦。   卫青的视线在她的手上划过,那手指有些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搓的,好在没有难捱的冻疮。   魏裳倒是会体悯人。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卫青微微颔首:“可。”   少年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意,也不害怕这比她还高上一寸的马儿,赶紧上前接过缰绳,而后问道:   “那贵人是打算去看赛马,还是要去饭店吃饭?”   “赛马,我有票,你只需要将我送到门口即可。”   卫青给出了目的地,又问道:“此地这些时日有什么新鲜事来说说?”   “新鲜事?那可就多了!”   能过来做迎宾小童的,机灵和对乐苑内的各种情况如数家珍是基本,听卫青打算去赛马,她立刻将这方面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流马苑秋季新出来一批二岁赛马,其中的‘青鬃’初赛便力压一众群英,在障碍跑上夺了头筹,现在已经成了一众权贵的心头好,老将‘胜虎’前几场比赛皆有失利,赔率都已经高达一比十,没想到昨天那场两千米赛中又拿了第一,可是让压了它胜的贵人小赚了一笔。   还有私人的戎车战,原先只有本地几个贵人参加,这两年热度起来后,都开始自家封地调取好马好车手,连带着各地进都的夷人都来比试,以往多是本地和北地的好马获胜,不过自一个多月前高虬王之女来了之后,十次能有七次都是她赢!那马竟能不畏疾驰而来的戎车,直面相迎,甚是骇人!”   听到这里,卫青当即皱眉:“这不是把马和人的性命都不当回事吗?”   只要奖赏足够,总会有人愿意以命相搏,而马够多的话,也是能够挑选训练出不惧生死的,戎车私比虽说最后会分出胜负,但远不到生死相搏的地步,高虬王之女为争名次不顾战马和驾车人性命不仅恶,还坏了规矩,若是带着别的权贵也争起来名次,不知道要损伤多少战马和驾车人性命!   听卫青这么说的少年眨了眨眼,很快明白了他说的意思,连忙道:   “我只是个小童,不懂贵人的事情,爱不爱惜马不好说,人命还是很在意的,这些比斗,都是高虬王之女亲自上的场。”   卫青哽住。   高虬王是刘氏诸侯王,即便女儿比儿子地位更低些,但终究是天潢贵胄,她亲自下场,谁敢真的伤到她?如此来说,这样的私比胜利定然参杂了水分,只不过卫青没有亲眼所见,所以不确定这水分会有多少,不过——   堂堂诸侯王之女,为何要自降身份,如戎兵般亲自驾车比斗呢?   卫青隐约觉着这里面有事情,若是别的地方,他完全不会在意此事,偏偏这赛马场由魏裳操办,若高虬王之女打算在这里做点什么,那魏裳一定会被牵连。   别说魏裳已经在陛下面前挂了号,就算是没有,卫青也不能允许自己下属就这么被别人算计——她培育出来的战马别提多稳定好用了,要是出事牵连到她继续做流马苑丞,日后马匹品控不足,那可就麻烦了!   只是,想护住属下的卫青,在这方面着实有些能力不足,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正当他惆怅的时候,各种食物的香气突然铺面而来。   这香气极为复杂,有烧烤的肉香、糕点的甜香、清冽的酒香,以及其它分不出到底是什么发出的香味,就这么直勾勾的往鼻子里钻,让人控制不出的升出了馋意。   卫青尚能忍住,他身后带着的那些亲卫就不行了,纷纷左右摇头寻找到底是哪里散发出来的香气。   现代的商业街规划极为重要,甚至能决定这条街各类店铺能长久的经营下去,而不是大量商铺都贴上‘旺铺转让’,魏裳虽然没有接受过来自现代的商业规划教育,但参与过东河镇小铺重改的她,敏锐发现布局的重要性。   所以,即便是如今商业贸易的铺子必须统一修建到集市当中,魏裳还是硬生生的将其拆分成了数个,并安排在了赛马场出入口的上风处,时刻能让来的权贵感受到这扑鼻的食物香气。   赛马场大的出奇,但里面除了各种赛马,其它什么都没有,这些珍馐美酒如此飘香,不得得来上些许?   边与好友畅饮边看比赛才是神仙日子啊!   为了增加乐苑的收益,魏裳也是废了不少心血,毕竟看马赛极为费时间,不少权贵看完便走,并不会再拐弯再去食肆,而这样的设计,让权贵们同时进行了两项消费,收益比过往可观多了。   不过拉客这种事情,光有香气还不够,小童也是推销的重要一环,一看来的这些人也被香味吸引,这少年立刻说道:   “这马场里面有四个分区,各个都不算小,有些远的,走个来回得要大半个时辰,现在天寒地冻,最适合温壶热酒,点几个小菜边品边看,食肆还有专门的暖锅,放上木炭,菜什么时候吃都不会凉,贵人可是要先点些好送过去?”   出征和来回路上的饮食向来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卫青凭借军功升侯又得了不少赏赐,手头不是一般的宽松,听闻能送到赛马场内还是热乎的,直接答应道:   “给我和后面的这些兄弟一起挑些时令的送来,多送些。”   军中的青壮,胃口可不是一般的大,总得多来些才行。   少年也没想到能遇到这么好说话的主,什么都不挑的给了这么大的单子,脸上克制不住的浮现出喜悦,眼睛都要笑弯,赶紧问道:   “那贵人是去哪个场,方位又是何处?还请告诉小童,好一会给您送去。”   “障碍场,艮位。”   将位置记下,少年先将卫青送到门口,而后赶去催酒菜。   赛马场已经运行了两年,骑兵出身,喜好战马的卫青也来过数次,对此极为熟悉,直接就往障碍场走,刚到艮位的高台下方,等候许久的好友公孙敖便迎了上来。   “卫侯,你总算是回来了!”   去年,匈奴入侵上谷郡,卫青、公孙敖、公孙贺以及李广各带一万骑兵迎击匈奴,公孙敖直接撞上了匈奴主力,整个部队损失七千多人才逃出来,堪称是惨败,此为大罪,好在陛下允许他以金赎死,公孙敖侥幸活了下来,职位却没办法继续保存,于是便成了庶人。   而与公孙敖相反的,便是卫青,他率兵袭击匈奴圣地龙城,斩杀俘虏八百余人,撤回时又与一队匈奴直面交锋,击杀两千余人,劫回大量财物,直接被陛下封为了列侯。   如果说去年的那次出兵有几分运气,今年卫青率二万兵力出塞袭击匈奴,带回来六千多人斩获的结果,足够众人明白他是有能的将才。   自身有能力已经很恐怖了,更绝的是卫青姐姐卫夫人今年有孕,生下了一个男孩,被陛下封为了太子,卫夫人也成了皇后!   太子亲舅,军功新贵,再加上陛下有意持续对匈奴动兵,卫青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起来。   过往以兄弟相称的两个人,如今的境遇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实话说,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公孙敖心里没有点负面情绪,那肯定是假的,但再有负面情绪,该收起来的时候也得收起来,毕竟,哪有求人办事还给脸色的道理?   好一番奉承之后,公孙敖小心说出了自己求职的想法。   军事是卫青的拿手项,两人又一起共事了好久,他清楚公孙敖的实力,听对方这么请求,立刻同意:   “去年那场迎战,是你拖住匈奴主力,我才能偷袭守备空虚的龙城,接下来陛下还打算对匈奴动兵,你放心,我定会向陛下举荐于你!”   这话,也就是公孙敖与匈奴主力对战过算真,其它不过是抬举,卫青能袭击龙城,是他自己的本事。   清楚这点的公孙敖没想到,卫青即便是权势极胜,还待他如从前那般,本以为要说不少好话才能让对方松口,再谋取一个职位,没想到卫青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这让公孙敖整个人怔了一下,紧接着涌上来的情绪便让人鼻头一酸。   他张张口,对旁人随口而来的虚假奉承,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举起来酒杯:   “好兄弟,我敬你一杯!”   “来!”   卫青也跟着举起来酒杯。   几杯暖酒下肚,因为地位而产生的隔阂消散了不少,两人天南海北的继续聊着,赛道上的选手也开始就位,随着铜锣敲击发生的巨响,赛马全都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听到动静,卫青不由得扭头去看。   两个人此刻坐在看台边缘,身前有厚一尺两寸的高垣(城墙上呈凹凸形的矮墙)阻拦,坐下之后,只有肩膀以上的部位能从凹陷处露出,极为安全,而他们是在最高处的看台,此处距离地面有六米多高,可以说是居高临下的俯览整个赛道,视角极好。   障碍场其实就是在模拟战场的环境,一个又一个拦路的栅栏和深坑,对极速奔驰的马儿和骑手来说是极为严峻的考验,实力稍逊,又或者是稍微出错,那轻则饮恨败北,重则直接断马腿人从马下跌落丧命,而这些赛马和人当真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速度极快的跨过一个个障碍,没有任何失误,当真是看的人心潮澎湃。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赛马之间逐渐拉开了距离,周遭满是呼喊的声音,从鼓舞第二第二快点冲锋,到有人高喊第一必胜,以及各种各样无意义的尖叫嘶吼,在吵的人耳朵发痛的同时,也让人更加沉迷关注着比赛,卫青端着酒杯半天没动,直到那道红色身影第一个到达终点才猛的松了口气。   “此人是谁?骑术当真是了得!”   “那是高虬王之女。”公孙敖立刻解答,紧接着他又想起来什么,挤眉弄眼的说道:   “卫青,你可是看上她了?”   “我只是好奇她一个诸侯之女,为何出现在这里亲自下场与人比斗。”卫青微微摇头:   “至于娶妻,过些时日再说吧。”   要说卫家有什么是喜中不足的话,那大概是卫青妻子初夏时因生产而亡故的事情了,不过在不少男人眼里,这还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男人二大梦想,不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么?卫青这可都是全齐了,正好找个身份更高,容貌更胜的妻子,不过看卫青的态度,公孙敖立刻放弃了说这些话,而是说起来他的疑惑。   “这位翁主与你还真不太合适,她父高虬王无子,理应除国,偏偏这两年有不少女子开始做官承继家产,应是高虬王看到这样的变化,起了让翁主承爵的主意,只是陛下最近命主父偃推行‘推恩令’,也就是让诸侯王的家产如黔首般平分给每个儿子,此举明显是为了削弱诸侯,莫说翁主是女子,就算她是男人,承爵仍不是易事。   公孙敖这段时间一直在长安,为了寻找出仕的机会,常混迹在乐苑这边,收集的消息极多,而讲到这里,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不过,高虬王封地在安夷,你听名字就知道,封地里有不少蛮夷,若真收回成汉土,那得派遣不少驻军,偏偏安夷在西北边疆,田产极低,只够农人自用,军队驻守得靠运粮,对汉国来说偏亏,我猜,这翁主亲自下场,是为了展自身戎武远胜男儿,能代父驻守边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公孙敖的判断,卫青还是很相信的,毕竟当年窦太主之事上,他提醒的别提多准确了,就是自己没信…咳咳。   既然没什么阴谋,卫青便放松下来,继续和公孙敖吃吃喝喝看马赛,别说,这位翁主骑术当真是不错,几乎每次都能保持在前二,虽然占了点女子体轻的便宜,但技巧上实在是无可指摘,以卫青对陛下的了解,她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谋划成功。   这样的事情和卫青无关,他便没放在心上。   冬日昼短,比赛场次自然少了许多,达成自身求职的目的后,公孙敖也不多叨扰卫青,比赛一停,他也就举杯告别。   待公孙敖离去,听到消息赶过来的魏裳又停了一刻,这才上前和卫青相见。 第289章 缺医少药   卫青没疑惑魏裳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儿。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前些年他清剿梁谯两郡回来,因为孤身回家的缘故,被一僮仆视成了武仆,彼时虽未曾多生气,但还是觉着那僮仆愚昧短视,可当他权势提升之后,便突然发现,一个人出门会有无数麻烦,必须有人为自己阻拦那些不必要的事情,如此,他出行也是前呼后拥,怎么都会有上几个亲随,这时再看,那僮仆的认知当真是没错。   之前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认出来了他,只是他身边有亲卫阻拦,所以没有人敢上前叨扰。   故此,他引起的动静不大,但能在高台最高层观看赛场,已经足够说明此处来了实力更高的权贵,而整个赛场中到处活跃着机灵的小童,只要有一个听到消息,确定他的身份,那肯定会继续往上传递,魏裳知道他来也不足为奇。   走上前来的魏裳整个人带着几分傲气,毕竟她这两年的所做出功绩在同级之中也算的上数一数二,不过和年龄相仿的卫青、桑弘羊等人,功绩便逊色许多,底气便没有那么足了,再加上这两位过往对她的帮扶,魏裳行事便恭敬许多,她认真行礼,贺道:   “恭喜将军大捷而归。”   那样的斩获,能称作胜,但大捷还是有些不够,不过夸赞嘛,总会说的更好听些,卫青笑笑,没说自己战役如何,而是提起来对方的事情:   “我在陛下那儿看到了你这两年的计薄,竟有万万钱之多,魏裳,你当真是聚财有方!”   当初魏裳提议赛马,主要是为了筛选更为健壮的种马,只是如果单独由流马苑承担,场地、骑手、马损加起来便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基本上是做不成的,为了开源节流,魏裳想了不少办法,可惜都不太行。   巧的是,当时她休沐时需要去长安对绣品的账,正巧看到了长安的纨绔子弟斗鸡斗狗,不仅斗,还赌输赢,押注甚至能以金来计算,在此情况下,一只多场取胜的斗鸡竟能卖到四十万钱!   当时魏裳的脸色极为精彩。   她养鸡起家,在韩盈的要求下,为了能让宛安平民过节时吃上一口鸡肉,努力扩大养殖范围,硬是把鸡价降到了三十文左右一只,没想到长安一只斗鸡竟能有这样的天价,一只就能买她一个养鸡场了!   这现实也太魔幻了!   魏裳心中有种莫名的悲愤,但理智又让她发觉这是条可行的道路,只是师长对于组建赌博场所一直是零容忍的态度,这让魏裳很是犹豫,专门写了信问能不能做。   没想到,韩盈让心腹亲自送回来非常厚的信件,内容极多,从赌的种类,赌场运作,庄家为何永远不亏,她为何禁止赌博场所但不怎么管农人自娱自乐的赌戏,以及这种事情可以向权贵割韭菜,但要有一个合理的度,控制金额上下限,后面有附录了体系怎么搭建,以及必须要小心当金额太过巨大的时候,参赛者或者她这个主办方中有人用别的手段操控比赛……   总之,如果只是搞个体育□□,收益又是用于支持边防建设,只要控制得当,那还是可以做一做的,反正割的又不是平民和小吏们的韭菜,别说押注最低五百钱的数额他们买不买得起,就以现在的假期制度来说,哪个平民和基层小吏有时间过来看马赛?   既然韩盈对此没有意见,还是很支持的态度,那魏裳便放心的去做了,只是她虽说计算好了这样能够盈利,但完全没想到盈利数额居然会高到这么离谱。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那必须得提在西汉昙花一现的一项制度了。   陵邑制度,既,徙天下豪族之家于天子陵就居。   简单来说,就是按照一个标准,将这些人全部迁移到皇帝死后陵墓外居住,这些人多是权贵、豪强、以及巨贾商人,他们既在长安周围形成一道守卫,能够防御匈奴和诸侯王等逆反势力,还能打压成了气候的豪强,并将他们搬迁后的土地收归国有,再次分配,在预制土地兼并上非常好。   就是被迁移的豪强巨贾很不愿意。   所以,这项制度真正能实施下来并标准较低,效果比较好的,也就是汉高帝、汉武帝、汉宣帝三个皇帝,如今汉武帝还没有完全掌握兵权,没有迁豪族,不过,仅刘邦迁过来的六国贵族后人就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额,而后面三个皇帝虽然没有做到徒天下财三百万以上守陵,但终究还是意思意思迁了些许有家产的家族来守陵的。   这些人手中有钱,又无上进之处,平日里就是斗鸡走马,围田射猎,吃喝玩乐,平白多了个这样的好地,自然纷纷涌了过来。   魏裳这两年的收益,五成是他们贡献出来的。   其它的那就复杂了,本就喜欢赛马的,来长安贩货过来消遣的贾商,手中有良马想炒一炒身家的,长安中过来找乐子的权贵,各地过来寻找机会谋取官职的,吃不惯长安客舍饭菜,索性来这儿吃饭的夷人使者……   后者还好说,主要是这些守陵的,他们可不只是玩乐,斗殴劫掠乃至行凶都干的出来,三辅的京兆伊也管不得他们,性恶自此,怎么可能不在赛马场闹事?这也是为何卫青会挂记着的缘故,毕竟他常面见天子,名号比魏裳有用,常来此处,他们也不会那么过分。   富贵向来都是险中求得,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魏裳其实就已经有了应对各路神仙的准备,但自己苦苦支撑终究和有人撑腰不同,轻松不少的她很感激卫青的扶持:   “能有此功,多赖将军鼎力支持,不然,这赛马场早就被人给掀了,属下力薄,斗胆问问将军,此次征战流马苑所供马匹如何?可堪使用?”   闻言,卫青脸上多了不少笑意:“比上次好多了。”   当一件小事放在海量的人数上时,再小的事情都会显得极为巨大,就像是马,其实如今对马的标准划分已经很详细,车马战马耕马驮马各有要求,麻烦的是,如今只有基础标准,而达到水准和超过这个标准之间,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魏裳这几年训马,在保证战马的速度续航后,着重训练战马的水准达到一致,在去年迎接匈奴的时候,卫青从京中调的部队有一万四千匹马出自流马苑,两马换乘,长时间赶路,一天维持在一百一十里的路程。   只是卫青总共是率领一万军队,还有三千骑兵的马匹是从别处而来,其中有两千左右的骑兵,前几天还没有问题,时间一久,速度就止不住的下滑,拼尽全力,也只能达到九十里的地步,在脚步明显被拖累的情况下,卫青便面临一个问题,是放缓前进速度,还是暂时分队?   彼时卫青已经走到了边疆地带,一直没遇到匈奴部队,抓了几个散开劫掠的匈奴审问后,方才得知匈奴部队部队和自己位置南辕北辙,别想遇到了。   动一次大军耗费极大,他总不能空手而归,判断了一下局势,卫青便决定主动出塞袭击后方空虚的匈奴本营。   只是这样一来,速度就不能太慢,跟不上的三千骑兵只能做垫后使用,和副官约定汇合方位和之后,卫青便率人前去偷袭,他倒是成了,可回来汇合的时候却出了岔子——约定地点没人,花了两天才把人等到,因为分兵耽误了时间,返回途中便与一股同样返回的匈奴部队撞上。   幸好,对方人数也在万人上下,而且卫青这方发现的更早,提前布局迎敌,这才打出了一换二的战损比。   虽说这件事情有不少运气的成分,但返回的卫青还是请皇帝最好把战马尽量规范一下,这要求其实很难做到,毕竟汉武帝看卫青赢了后跃跃欲试的想进行一次反击,中间的准备时间可能不足半年,这谁能训出数万匹标准一致的马来?没想到,魏裳还真的有办法。   方法也不复杂,确定卫青需要的马匹数量后,先按照标准就近从马苑筛选出一批合格的,不足的缺口,再去训练那些仅次标准一点的马匹,不管是增加喂食还是增加训练,总之,这次随军出征的战马,没有再出现上次的拉胯情况。   不过,魏裳能这样做,也是基于如今战马储备丰富,卫青需求量还没有那么大的缘故,日后率军十万出征的时候,就真的没办法继续这么做了。   这是以后的事情,魏裳不知晓未来,自然更关注现在,听卫青这么说,她舒了口气,随即又有些遗憾的道:   “能帮上将军是卑职之责,只是两次迎敌下来,这些战马瘦的厉害,也不知道是携带了疫病,还是奔袭过重,前些日子有两百多匹马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状,为了防止扩散,我暂时将其分群,撒上石灰,派畜医医治,又命马倌时刻注意,这才将其控制下来。”   能够扩展的疫病,对规模化养殖的六畜来说,往往比对人的杀伤力还要强,因为人感知到病痛会第一时间说出来,并做出种种反应,但六畜不行,它们的反应偏弱,同时又没办法与人交流,大多数人发现它们病了的时候,病情已经到达了中后期,治疗麻烦不说,还不知道在潜伏期和初期的时候已经传播给了多少牲畜!   卫青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么恐怖,刚开始听的时候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直到魏裳表示没有继续扩展,这才舒缓下来,他认真问道:   “那些得病的马现在如何了?”   “照顾得当,都没有死亡,一部分患病较轻的已经恢复,再观察些日子便可放回,不过。”说到这儿,魏裳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道:   “将军这次征调战马不止流马苑一处,如今送还,流马苑出事,其它马苑保不齐也会如此,别的马苑情况如何我也不知,若是出事没处理好,此刻疫马数量必然极为骇人,而各地储备的药材……怕是不够应对的。”   这问题要真的出现,那可真不是件小事!   卫青眉头紧皱,药物缺失一直是个大问题,不只是马,还有人,越缺,他便越想当初梁谯两郡的时候,虽说前线战场能够享受的医疗还是很少,但只要人停下,后勤跟上,那能抢救回来的伤员便会有极好的照顾,基本上都能活下来。   龙城和这次出征中,受伤过重,无法继续骑马,只能丢下令其自生自灭的士卒面孔再次浮现,卫青手指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他知道,如果有山阳郡女医医治,其中有不少还是能活下来的,偏偏,他没有。   慈不掌兵啊……   沉默良久,卫青问道:“你是韩御史的徒弟,对此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我主攻的是畜养,并不精通此事。魏裳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且,如此大批量的药材供应,最好还是如流马苑这般专门命人选址大量种植,既能保证所需数量,还能确保品控,只是此事并不易做,得需要懂的人来,不然,种出来的药材和杂草没什么两样。   “嗯……   卫青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事情,他是没办法解决的,不过解决不了也没关系,找能解决的人反应呗!   看看天色还够,原本还打算今天留下,明日再去流马苑看看的卫青也不再停留,叫上亲卫一路急行,终于在宵禁之前赶回了长安,稍微在家清洗一番,第二日便进了宫。   卫青对自己两次取胜一直极为谦虚,不是说运气使然,就是陛下配给的兵马优良,倒还真有些许傻子信了这话,给刘彻上奏书说他上他也行,而这些内容嘛——   刘彻扫两眼就扔一边了。   笑死,他又不是今天才开始对匈奴动兵,自从被立为太子开始,他就有意识关注老将,培育新人,不说极为出色吧,好歹也得有个对阵匈奴有所斩获,或者有不错的率领骑兵经验吧?可刘彻挑来挑去,就是没找到几个能入眼的,而这两年新将旧将一起上,能有可圈可点战功的,也就卫青一人,不将重担交给他才是傻子!   也因为此,刘彻对卫青极为重视,而相较于那些不正衣冠不能见的臣子,自家人的卫青见面便可以随便许多,完全不用将那些繁文缛节,只要不是商议朝政或者在后宫之类,直接来就是。   当然,卫青平日里并没有使用这份特权,只是这次情况有些紧些,便提前在对方批阅奏书的时候求见。   “药材与医吏不足啊……   将卫青请求听完,刘彻微微眯了眯眼,而后将视线放到了安几上,那上方正摆着他看了大半的纸张,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深思什么,好一会儿才道:   “此事非一朝一夕之事,朕记下了,你先继续练兵吧。 第290章 中二千石   等卫青告别离开,刘彻返回安几l前,他看着上面来自韩盈的计划书,高虬王的请封,以及一份记载了各郡女官的纸张,眸色逐渐变的晦暗起来。   几l年下来,刘彻早就摸透了卫青性格和能力——极高的军事天赋,以拉胯到不忍直视的政治水平,以及做为君主最希望有的忠诚。   至诚至纯,对他绝对信任的态度,自然让刘彻极为放心,就有些时候,他很容易受到旁人的利用。   就像是这次,刘彻很怀疑这是魏裳为了给韩盈谋取更高职位,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的需求。   其实以魏裳和韩盈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来说,这种情况就是必然的,刘彻不会有多少愤怒,他更多的,是感受到一种……失控。   这些女人的权欲越来越大了,简直和男人没有半点区别,更麻烦的,是当初开的那道微小的口子,在方便了他任用韩盈的同时,也让旁的女人看到了机会。   这几l年,各地都有女人申报成官,当然,人不多,除了韩盈巡视的江淮十六郡,别的郡也就是在十人上下,可即便是这样,也足够让人惊讶了。   别忘了,做官的女人,是要排除嫁人的儿媳、而年岁不足十八的也不能任用,这让能够出仕的只有死了丈夫的寡妇,本身数量已经低到了极致不说,如今做官有条基本的要求是,能够自备车马和衣服,这就代表着她们还得有不低的家产……在这么多限制下,再算上政令下发的时间,也就是说,不过三年,在极低的基数下,能冒出来这么多有手腕的女人!   “有些小瞧她们了。”   面对这些才能极强的女人,刘彻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并非是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衅,而是这些女人传达给了刘彻一个信息——男女在智慧上或许没有多大的差别,男人有多少聪明人,女人就会有多少一样的人,她们只是被过往不允许出头的规则禁锢太久,甚至在先天不足的情况下,只要稍微给她们一点缝隙,其中的佼佼者便会迅速抓住机会冒出头来。   而令人忧虑的问题就在此处,这些能出头的佼佼者就是其中一部分,还有大量聪明的女人被禁锢在家里,若是过往没有出头之日也就罢了,如今有了口子,那,那些受到公婆丈夫苛待的女人,看着为官女人的自由快意,真的不会做点什么,让自己成为寡妇,好去为官?   这样的设想或许过于黑暗,正常点说,若是有女人要想离婚独立,闹的鸡犬不宁呢?   除了这点,更让刘彻忧虑的,是那些能抗着重重压力做官的女人,以及她们背后支持的人。   这些已经做官的女人不同,她们有权,还有着明确的财富传承需求,而最麻烦的,是其中一部分想要传女。   这对现有制度是一次巨大的颠覆,继承是权力和利益之争,其涉及的不是个人,就像是这次的高虬王,如果只是从那片土地投入产出比来计算的话,的确让他女儿来更合适,只是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必须得让她继承全部的封地,偏偏刘彻现在推行推恩令,让刘姓诸侯王土地诸子均分,要真是让她继承了王位——那这不是自打自脸吗?   不知会有多少诸侯王会因此闹事!   而女人承继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无子有长女的继承尚且在接受范围内,但当那些有舅家支持的长女开始压着庶子争夺继承权,别的长女,又真的不会动点心思吗?   或许这件事情到不了这最后一步,因为刘彻绝不允许他的统治受到动摇,但即便是没到这步,前面引起的动乱也不会小,刘彻很难说这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他可以确定,这一定会造成大量的矛盾和冲突。   其实刘彻当初做下那样决策的时候,是有预感会发生这样情况的,他只是没有想象到会来的这么快,就连韩盈的变化也大的惊人,这让刘彻有些不确定,她到底要达到什么程度才会停止?   皇帝也不是万能的,就像建元时他想要推行儒政,结果却是三公尽换,御史大夫赵绾和位列九卿的郎中令王臧双双身死。   在巨大的利益变动下,就算是按照韩盈所需要的职位,给她设一个于九卿相同地位的‘十卿’,依旧不会有多大的用处。   现在韩盈带来的收益,远超任用她所支付的代价,刘彻也不介意给予她想要的官职,但未来怎么样,着实难说。   衡量过韩盈失败带来的动荡,确定如今的收益远大于代价后,刘彻心中下定了主意:   “希望你能控制住这逆流,韩婴,莫要成了晁错啊……”   低声呢喃这句后,刘彻拿过来高虬王的请封,将其驳回,又写起来给他女儿刘昇赐封和任职的诏书。   推恩令正在关键时刻,刘彻肯定不会背刺主父偃,影响削弱全体诸侯王的进程,不过安夷这地方不仅穷,还没有战略意义,收回中央的确太亏,让刘昇守着也不行,继承不能动,刘昇年纪尚轻,也没有军功,先给个中尉的职责,命其镇守安夷,只要不出大动乱,他再慢慢往上提拔便是。   这也是变相的将安夷之地继续给了刘昇,有兵有地,旁的什么没有?唯一的缺点便没办法保证安夷能继续留给自己的后代,要是想的话——   那就得看刘昇够不够努力了。   至于韩盈的请任,刘彻是在第二日三公九卿过来议会时,在末尾将此事提了出来。   “如今江淮一带皆设女医,其间事务繁杂,统筹调度极为困难,应加设上级管理才可,朕想命韩婴管理此事,诸位意下如何?”   刘彻刚提女医,众人心里就反应过来要提什么事情。   加设女医上级部门这点,从五六年前就开始争执,只是陛下一直不肯松口,而是不断的将此事往后拖,等拖到给韩盈封御史,众人心里也就有数了,所以在反对韩盈当御史无果后,便默契的放弃了继续提及此事,如今再提,那肯定是名正言顺的将职位给她喽。   果然,陛下的打算和他们的猜测一模一样,无关的大臣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丞相薛泽,看他不动之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当初撕的极为严重的治粟内史和少府。   就会这时候看热闹!   少府心里骂了一句,而后抢道:“医令一直为臣下所辖,不过韩婴所建医属医院规模极大,太医令职权不符,不若提为太医丞?”   闻言,治粟内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那韩盈被陛下封为御史,其年俸为真二千石,就算是特设,其职位也是仅此,或者说几l乎和他们这些九卿等同,而就算是提拔为丞,也就是少府的助手,其俸禄也就是在一千石上下,这连平调都算不上,分明是贬职好吧!   刘彻也被少府给的职位哽了一下,也不打算兜圈子,直接开口:   “朕打算将此单列一部,归朕管理。”   这……   九卿韩三公互相看了看,新任的御史大夫忍不住问道:“那不知此部所行何事、年俸多少?”   “各郡建医院与人治病,设苑种植军需,征税。”   将主要工作说完,刘彻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俸禄,朕打算给中二千石。”   西汉的职位高低很大程度上靠俸禄来体现,只是那么多职位,俸禄不可能规定的完全一样,‘二千石’只是统称,真正执行的时候,会出现超过、等同和差一点的情况,于是便有了不同的划分,‘中’是指满额或者超过,是二千石类别中最高的等级,其地位在真二千石和比二千石以上,也是九卿享受的待遇。   而给韩盈这样的俸禄,其潜台词便是等同于九卿,这个级别和往上的加起来还不够二十人,职重权大,本就难以容忍别人继续加入分权,拉低位次,更不要说,刘彻当初为了给韩盈御史的职位,给了不少人韩盈修筑好水坝就会撤职,不再担任御史暗示,而今听刘彻不撤反升,三公九卿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炸了。   “陛下万万不可!”   话音刚落,奉常便直接制止起来:“韩婴之能怎堪比中二千石?这分明是要与我等平起平坐了!”   “正是!”   没想到自己又要被分走一项事务的少府脸都要绿了,他睁着眼说起来瞎话:   “此等事务加起来也不算多重,一丞足以管理,怎能设其为中二千石?”   “韩盈年岁不过二十有余,一个黄口小儿,加俸至此,如何服众?”   “医不过是贱业,岂能如此抬举?这让其他官吏如何视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样的反对声音并没有超出刘彻的预料,毕竟韩盈这提的实在是太快,他也没办法,想要以女子之身为官还能压服众人,更不要说韩盈要做的事情职位低了也不够,职位必须往高了给,一下子就显得升的太快了。   不过,他又不是只给韩盈升这么快,需要提拔的时候,他也是说封御史大夫就封御史大夫,说提拔太尉就提拔太尉,这些人之前的职位也算不上多高,同样初升职前一堆反对。   这种反对算不上坚硬,只是语言上的拒绝,究其原因,都是比较浅薄的理由,真正被损害利益的只有少府,而其他人只要晓之以利,那还是可以说动的。   刘彻抓住大臣在刚开始其实默许韩盈掌权管理女医这点,继续道:   “韩婴善育医,其手下名医无数,远胜扁鹊仓公,朕有意让她兼管太医,并在在长安组建医所,供官吏诊治。”   “如今医者间多招摇撞骗之徒,极难分辨,再者,因治病不利而杀医、换医、瞒病令医猜病者也不在少数,谈何看诊治病?朕赐她此职,可令官吏不欺医者,如此,方能让医者无后顾之忧的医治尔等,更能杜绝有人仗权胁医害人之事,”   这……   宛安女医的医术如何,在场的三公九卿还是清楚的,毕竟这些年来自宛安的消息极多,除了那些传闻,还有流传到各家被当做秘籍珍藏起来的《医言》,其中解释极为清晰,一看就懂的患病原因,极为有效的预防和颇有效果的治病药方,都说明宛安女医是有真本事的。   不少人早就想在长安也建这么一个医属,也不是没人提议,可惜皇帝一直留中再议,议着议着就没了下文,过往大家都觉着是医属归谁引发的问题,没有多想到这层,如今听陛下说,倒还真得重视一下。   威胁医匠治不好就陪葬还真是常有的事,利用治病时机害人也并非没有,虽说也有一些无骨气之辈能受此威胁,可那大多能力也不怎么样,厉害的名医不是跑,就是逐渐开始‘平庸’,想要高质量的治理,那还真得有个人撑住,不然摊子搭建的再好,最后还是要被权贵给折腾的学中庸之道。   年岁已大的丞相薛泽衡量片刻,开口赞同道:   “中二千石虽少,却并非九卿所属,执金吾、将做大匠也是此秩俸,至于其女子之身,宫中同俸的大长秋也有女子担任过,而今陛下将宫中医令交其统辖,其职也应提至此,韩婴任职合理合规,并无不妥。   汰!   老贼!   匹夫!   新上位还不足一年的丞相薛泽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惯会见风使舵,顺着皇帝来,众人看他抓住时机表态,顿时在心中骂了起来,可骂完之后,又同样觉着让韩盈任此职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又没有夺他们的权,执行起来对他们也有利,那要不就同意了?   正当别人还犹豫的时候,御史大夫已经快速的接上了丞相的话茬:   “此举利官利民,行之也不是不可。   接连两个人同意,还是三公中的两公,那韩盈有几l分关系的太仆也不沉默,而是紧跟着表态道:   “医药于马苑也是要事,臣赞同升韩婴为中两千石,全权管理此事,以备马政所需!   刘彻将目光移到了剩下人的脸上。   负责外交的典客、和宗室的宗正没有什么利益关系,看三个人倒戈,也就没啥出息的同意,廷尉张汤本就擅长揣摩上意,见陛下态度坚决,也点头不再反对,卫尉韩安国逆不过刘彻,便保持沉默,少府又割了一项职务,自然高兴不到哪里去,偏偏这些时日陛下也不是第一次下镰刀,只能捏着鼻子默认。   见众人不再反对,刘彻满意颔首:   “那便商议出个新职名来,制出银印青绶,和诏书一同送往东郡!! 第291章 争夺之心   诏书送到瓠子口时,韩盈正在水坝上看水。   身前,无数孔洞正迅速倾泻着河水,极快的速度甚至让黄色的河水泛起白色的浪花,一簇簇浮在水面上,又很快消失在眼前,身后,一望无际的黄色河水正微微泛着涟漪,看起来满是岁月静好。   转过身,看着面前歪歪扭扭的河堤,以及大到几乎成了‘人工湖’的淤口,韩盈微微叹了口气。   没有大型机械设备,也没有更坚固容易成型的水泥等建筑材料,建筑技术也不够发达,那即便是中间有着大量的智慧参与,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还是大力出奇迹的‘美感’,以及——   还好她送来的物资及时!   整个缺口围起来的长度十几里,从水坝到缺口的直线距离大约是四、五里的样子,其内的蓄水量极为恐怖,而此刻正直春汛,若非水坝已经完成,打开所有闸门泄水的泄水量和黄河的灌水量持平甚至超出几分,那再被灌水的人工堤湖迟早要漫过石堤的阻拦,到时候,满地又都是肆虐的洪水,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如今既然成功完成,泄洪也没有问题,那韩盈便可以暂时安稳的将心放回肚子里。   毕竟是第一次组织超大型工程,想要完全不出错一点毛病没有的做下来,那不是奇迹,而是神迹,能正常使用已经足够,剩下的便是继续缝缝补补,诸如湖堤过矮,蓄水过多有可能淤积泥沙,清淤不便之类的问题,以后再想办法一个一个的解决就是了。   反正除了极少部分条件过优越的,大部分建筑都需要后期持续进行维护,别的不说,如今黄河每年河堤修筑的费用都在万万钱以上呢。   只要能维护好了不出问题,凑合着用个五十年以上就行……   正当韩盈思索怎么保证这点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了过来,紧跟着还有韩粟的声音,他高声喊道:   “韩婴!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跟我回去,长安有令使过来,给你带了诏书!”   “嗯?”   听到此话的韩盈迅速抽出了思绪,长安令使让她心神一动,她遏制住自己不再多想,对跑到身边的韩粟问道:   “你见到令使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   韩粟的脸上是克制不住的惊喜,他抓住韩盈的手就往回走:“你被拜为尚院了!是中二千石!”   尚院?   这是什么职位?   韩盈脑海中闪过疑惑,她扯回来自己的手,理了理袖口,边跟着往回走边道:   “多大的人了,还拉拉扯扯的,稳重些吧。”   “我这不是高兴吗?”韩粟没办法,也跟着放慢了步伐,只是脸上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谁能想到你能有这么大出息,竟要去长安做中二千石的大官了!”   行吧。   韩盈其实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在梦中飘飘然似的,不过整个人的外在表现仍旧是极为沉稳,行礼,致谢,而后听令使宣读诏书的内容。   这下,韩盈总算是知道尚院是做什么的了。   她基本上要总管一切医疗事务,和后世的卫健委差不多,而不理解的‘尚院’称呼,是取自‘主掌之官曰尚,治医之属曰院’的意思,合起来便是尚院。   称呼的含义比较直白,不过说文解字中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寓意,韩盈也没有纠结这点,她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了自己掌管权力大小,也就是事务的范围上,而在这点上,传递诏书的令使给了她一个很有意思的暗示。   长安的大臣们,很期待她建个能聚集各地名医的医院。   懂了,这条任务绝对要放在首位,比收税建造药苑之类的事情进行的更快些,得让长安诸臣觉着物超所值,如此才能坐稳位置。   将令使送去休息,韩盈一转头,看到亲信脸上全都是兴奋,各个眼睛和会放光的两个小手电筒般看着她,就差没直接说,选我,老大快选我!   那可是去长安搭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部门,各属官职位不知要比现在高多少,若是能被选上,直接便是鲤鱼跃龙门,飞黄腾达了啊!   看着这些女吏跃跃欲试的模样,韩盈露出几分笑意,只是这种事情不能随便选,她先拒绝起来:   “此部需要时间理清如何搭建,你们且先等上两日,届时我会将所需职位放出,一同出题比试,择优取之。”   韩盈没有选人,女吏们也不觉着意外,她们虽然也是跟着过来的亲信,但只是其中一部分人,且不论这些职位中有没有韩盈内定的人选,光现在人员稀少的数量,选才就有些捉襟见肘,很有可能都不合心意,站在韩盈的角度,肯定要挑些更好的人跟着自己走才是。   不能一步飞天,女吏们心中有些遗憾,不过此事本就渺茫,也不至于太泄气,不是还有考核吗?提前专研准备,她们还是有可能会被选上做属官的。   这么想着,她们纷纷应道:   “韩御史说得对,是要先定个章程出来呢!”“此事初建,什么都没有的,是得好好想想。”   “长安乃都城,权贵无数,这些事情做起来恐怕是不易……”   “韩御史,您打算怎么出题选人呢?”   职位足够,能收到消息,旁听过诏书内容后,再来韩盈面前庆贺的,总共也就只有七个女吏而已,因关系足够亲近,说起话来便比旁人更加放肆一些,而在这些人中,还有更大胆的。   将令使所念过的内容从心里再念过一遍,宁玟极为自信的对众人说道:   “秉公选人,大家皆有机会,不过,若是我夺了头筹,尔等可不要嫉妒啊!”   “谁会嫉妒你啊。”与宁玟交好的闻悦忍不住笑道:   “就你抢着出头,那么多好手呢,还是别说大话了,要真是输了,你郁闷找我喝酒,我可是不作陪的!”   闻悦的目的,显然是想通过贬损来降低众人对她的敌意,只是宁玟就是喜欢出头的性格,过往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了一次两次,杜恬本就看不惯她这种模样,加上前些日子被她抢过资金预算,也顾不得这是在韩盈面前,脸一耷拉,直接讽刺道:   “宁玟,你那算章至今还逊我不少,就这样的本事,你还说自己拔得头筹?”   “这可是选治河天下医药之事,算章只是用于营造运输,核定总额,于此事上用处不大,最终还是要放在人上,奥对了,杜恬你可不擅这个——”   在这种时候出头,宁玟还能怕人说她的‘弱点’不成?甚至杜恬提的这理由简直想让她发笑,不轻不重的提了这么一句之后,她嘴角上扬,用有些微妙的表情看着杜恬,止住话语,顿了顿,直接换道:   “我就不打扰御史,先回去准备了。”   说完,宁玟便转身离去。   “你——!”   一句话没说,但杜恬明显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她忍不住想要追上去,还未动,就被周围人七手八脚的给拦了下来。   “算了算了,宁玟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你和她置什么气?”   “就是,御史还在这儿呢。”   “先回去准备准备嘛。”   “御史,我等先行告退了啊!”   说着,众人便不由分说的将杜恬拉了出去。   韩盈微微摇了摇头,却也没管什么。   几句言语上的争执而已,很正常,毕竟是职场,怎么可能因为都是女人,人数上还比较少就会团结一致,连说话都会和和气气,你让着我我让着你的?就算是人自己,上下牙齿偶尔还会打架呢,何况这是来自不同郡,年龄三观家庭境遇等等全都不同的的活人。   像是出身高的,就是容易看不惯出身低的那些习惯,出身低的,又觉着都这种时候你多讲究什么?而从小家教森严,骨子里就认为女子应该守贞,平日里也要与男人保持距离的,极其不喜运输路上还要勾搭个年轻男人,夜晚让他过来暖床的。   而这么做的,又觉着老娘我有权有貌就是能让男人暖床,我就是夜里睡的舒服,你不服气憋着!   至于生育过的,总是认为二十好几还不结婚不生孩子的女吏实在是不像话,挑成这样怎么能行?老了没人奉养怎么办?要知道,子侄也是靠不住的!   而那些在韩盈暗示下放弃直说不打算结婚,只用没遇到合适/现在太忙等借口来躲避的女吏,便总觉着她们管的是真宽,知不知道生孩子的代价啊!你是挺过来了,怎么没看见那些死了的?我现在日子过的多好,凭嘛要为了二十年以后的养老问题赌命?子侄不行,儿女又真的好了?大不了,我收个女徒,让她给我养老送终,学生可比亲儿女有用多了!   总之,迅哥儿的话放在如今依旧是无比适用,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种情况也不奇怪,华夏上下五千年,能让差距这么大的一群人互相理解对方的苦难和困境,然后共同为一个目标而奋斗的,也就那段时间能做到,而那样的思想和环境——韩盈是复制不出来的。   她能做的,主要就是筛选,筛选出更有理智,重点放在权力和财富上的属下,这样即便是有互相看不惯的情况,大多也就仅限于日常生活,在工作的时候,还是该怎么对接就对接,该怎么帮忙就帮忙,不会做出互相算计坑害的事情来,真遇到什么好事需要合作了,大多想的也是她们自己这帮人。   无论是从职场还从是团体来说,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不和——   她又不是开幼儿园,非得让一群成年人表演个手拉手大家都是好朋友的戏码,这暴击伤害几乎和后世的团建一样高,是要被要被属下认成工伤的!   精神工伤多了,跟着她拿到的职位不叫恩情,叫损失费,想要收买亲信,那给的代价可就不是现在这点了,更麻烦的,是这群属下绝对学会什么叫做欺上瞒下,私下撕的再狠,捅的窟窿再大,依旧是一句话都不会给她说,等窟窿大到瞒不住的时候……呵呵。   所以,对现状已经很满意的韩盈,极少干涉下属工作外的事情,这点口头上的小争执也被她很快抛到了脑后,思索起来该如何选人。   宁玟张扬,但她的话没有说错,光算数不行,韩盈需要的属官得和自己一样,有操办大型项目的能力,所以,她出的不是填空题,而是策论,更准确点说,在她给出题目后,回答亲信要根据自身有能力人脉和她能提供的资源下,给出一份计划书。   这份计划书要可行,同时兼顾皇帝和整个医疗系统的利益,此外,在政治倾向以及个人的忠诚度、大范围的品行上、都不能出问题,当然,如果是铁杆心腹作答,那上面的这些要求可以按需求减少一些,毕竟心腹才是能无论何时何地都给她卖命的人,她得投桃报李,升职钱财之类的也得优先给她分一分。   而除了这些,韩盈还不能光从本地挑选,长安好开医院不假,但接下来的药苑和推广医院便需要和别部门打交道,不选点长安的人手,或者提前打通点关系,那对接做事指不定扯多少皮。   “有点麻烦,让我先想想职位怎么安排……”   韩盈还在思索,之前走出去的女吏们则是两两三三的各自分了自己的团体离去,与宁玟交好的闻悦快步追上了她,有些生气的说道:   “宁玟!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收一收?那杜恬可是宛安出来的女吏,和韩御史可是同乡,你得罪她做甚?”   “我也是不懂了,你畏事到这种程度,做什么女吏呢?回家孝敬你婆婆不更好?”   这话略微重了些。   宁玟对属下和别的同事还不会这样,但和闻悦一直是这种模式,原因也不太复杂,一来,是两人的关系也比较塑料,算算时间,结交还不到两年,能做朋友一起抱团,不过是因为她能给对方出头,闻悦也不会‘我弱我有理’‘你就该照顾我’,而是懂事儿的将一部分资源优先给宁玟选择。   这种有点像上下级但又被朋友粉饰的关系,造成了两个人说话没办法像真正的好友那样贴切,闻悦潜意识克制不住的想贬低对方,宁玟时不时会说对方痛处打压,甚至,她们在做的时候,其实察觉不到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如同本能般的使用。   被刺痛的闻悦勉了勉唇,心中想着宁玟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算了,我不跟她计较的想法,开口道:   “我不是担心你吗?”   “我也是疑惑,你别往心里去。”宁玟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笑起来,只是那笑假的厉害,看起来带上了几分嘲讽:   “以后我做什么,你既然不懂,就还是不要乱说,直接闭嘴就好。”闻悦不可避免的生出了几分憋屈但她清楚自己不应该反驳因为不是宁玟需要她而是她依靠着宁玟她深呼吸平复着心情应道:   “你这不识好人心的不说就不说。”   看她的模样宁玟眯了眯眼轻笑一声:“呵。”   她压根看不惯闻悦的窝囊气都出来当女吏了你拿死了丈夫家里无依无靠只能出来顶立门户当理由也没什么可真把贞洁柔顺和气当成行事准则那可就蠢的发指了。   且不论就这种浑身散发出来的‘好吃’味道多么想让人下手欺负就闻悦以为那些对她极为尊重的那些男吏也压根不是因为她守贞有多么可敬而是在私下笑嘻嘻的打赌谁能拿下她只能说还好她真把这些准则刻入了脑子里以至于没人成功在她手撕了那几个男吏之后更是没人敢作死了。   可惜的是闻悦我弱我不行我不敢出头的思维已经深入骨髓即便是她再识经断文 懂得管人纺织一绝只要没有人庇护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人吃成渣渣。   这点上连刚才想和她吵架的杜恬都比她强。   不过那杜恬出身低微还一直只带算吏虽说所做成果也不算差吧但在如何与人协调各项事务上就是烂的出奇了。   若非韩御史清楚她的品性时常照顾些许那杜恬也是被人用到死都出不了头的料。   而从这样的表象来看闻悦简单小脑瓜想的也没错毕竟从表象来看韩御史好像的确很在意‘出身宛安的’闻悦。   但对于宁玟来说那分明是照顾‘计算做事能力优越但人情世故和对接能力太差’的闻悦。   这两者的关系可不是一回事!   宁玟从小对这些东西就看的极为清楚越看得懂便越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更有利还能让想害自己的人倒霉至于她的张扬就像是蛇不是越漂亮的越有毒而是越有毒越漂亮   提醒敌人你敢动手我就能让你死。   当然不同的张扬的逻辑底色也不同有些时候是应对敌人有些时候则是展现她的强大她能为属下带来更多的利益这次张扬其实就是为了后两者。   她拜入韩御史门下时间太短也没什么积累的人脉想要抓住这次机会必须要向众人展示她有这个想法并积极的为之行动。而在过往的积累下有人或许看不惯她但总会有人觉着自己可能实力不够想起她在争夺资源和分给手下上有多大方自然的往她身边靠。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得罪人要是成功不了什么的——   能一句话得罪的早就得罪不知道多少遍了更深的结仇她也没做再者世上哪有圆滑到八面玲珑的人搞定了最厉害的那个人别到处树敌自然会有无数人靠上来结交更何况就算是成不了她至少也能在韩御史眼里留个印象不说给她一个别的职位日后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也会用一用她啊。   不过求其上者才得其中如果不拼尽全力去追求第一那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想到此处宁玟眼中闪烁着无边的野心。   尚院身边的一丞职位她争定了!! 第292章 红脸白脸   凌驾于郡守之上的御史听着很好,但对于了解几分官场的人来说,这样的职位绝不会长久,对于这点,不少女吏也是很清楚的。   只不过,大多数女吏在成为女吏之前,不是被贫困逼的活不下去,便是即便有些许钱财傍身,仍是遭人觊觎,除了投奔韩御史,压根没第二条路退路可选。   而投奔之后,韩御史也的确给了她们极好的庇护和财富。   回首当初的选择,女吏们是说不出口自己选错的了。   只是随着整条河渠的完工,女吏们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惶恐,事情做完,韩御史的御史职位很大可能就要撤掉,她没了御史之位,还有昌亭侯享受接下来的荣华富贵,可她们这些因修河渠而被征调来的女吏,在水渠事了,不再需要她们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残酷,就算是杜恬这样之前在宛安还有职位的女吏,离开四年之久,原本属于她的职位也不知被人顶替多久,早就成为那个人的正职,回去,哪还有位置可言?   而杜恬还是有职位的,那些没有职位的呢?   大约,来时是什么样子,如今也要怎么样回去了吧。   这样的下场不免让女吏们生出了极大的惶恐,谁愿意在自己能够赚到钱,刚享受两年,又或者是有权再无人窥视的地位中,再返回贫穷的连一件加了棉花的冬衣都买不起,父兄亲眷尽皆逼着再嫁的日子?   瓠子口这边的日子并不算多么好过,住宿、饮食和穿衣都很窘迫,但一众女吏住到现在都没有怨言,也没有催着韩盈返回,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她们想要任职时间延长更久一些,甚至能让她们再寻找寻找机会,哪怕是降职,也要有一个能够长久呆下去的职位。   这样的心态,韩盈其实也察觉到了几分,只是她也没有多好的安排办法,所以只能先装作视而不见,私底下再使劲儿想自己交好的那些郡县,哪个还能继续安插人手。   只是能抠出来的岗位人数上不够充足,还有部分女吏是没办法继续任职的,为了把剩余的人也稳定好,韩盈已经想着要怎么画饼才让她们留在瓠子口这儿——苦是苦了点,但但好歹这周围有四五个空县没有县令和官吏,能安排的职位可多了!   大致能将所有人都安排好后,韩盈便悄悄的往外放了一些消息来稳定军心,但那样的稳定,显然没有她直接被封为中二千石的尚院来的强。   听一听尚院的职位内容大家伙就能明白,这绝对的是终身职业,只要任职一个就能干到死,尚院身边的某丞她们当不上,下方的小吏总可以试试吧?甚至说,就算是有些女子嫁了人妇,不能拖家带口的去长安,那总还是要建药苑的啊!而中间的收税、药材储存和转运也得需要不少人,只要能争上一个,后半辈子就能衣食无忧了!   在长期饭票和高职的诱惑下,整个水坝营地的女吏们全都了躁动起来,今儿上午去某个大吏打听打听消息,中午小团体们一起边吃饭边商量要找哪方面关系,下午又风风火火的扎到了另一个群里开始拉人,热闹的让人侧目。   “韩盈,最近你手下的女吏也太活跃了,不出手管管么?”   掀开门帘,走进来的韩粟抱怨道:“我手下的人做的可都是苦活计,再这样下去,心都得勾跑了不可,这让他们以后怎么在河渠呆的下去?”   韩粟的抱怨做不得假,他手下留下来的人,主要是负责堤坝的加高和水坝水渠的维护,前两个是什么都缺的工地,而维护需要巡视整条水渠,必须积年累月的往外跑,都是苦到发指的职位,现在听到韩盈升职组建医疗系统,有不少空出来的好岗位,那可不是一般的心动。   毕竟,就算是关键职位韩盈全招女人,可有些地方还是拒绝不了男人,就像是药苑,有些药得在山林里种,那么多豺狼虎豹的,怎么都得需要几个男武头防备吧?能稳定在一处种药,比年年外出风吹日晒的不知道好多少倍呢!   “勾不走,他们想的那些事,推行起来最快也得一年以后,他们敢辞职等这个机会?”   将这些时日废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才些出来的题目放到一边,韩盈抬头,对韩粟说道:   “而且我也留不了多久了,最快五天就得动身去武平郡。”   闻言,韩粟皱了皱眉:“怎么走的这么急?”   韩盈也有些无奈:“要将迁民的事情交给娄叔,这些手下也得先安顿在他那儿,还得借助那边的邮驿,将试题发给各郡……事情有点多,只能早点走了。”   “这,也好吧。”   要事耽误不得,韩粟也没办法继续拦着她,沉吟片刻后,他换了个话题道:   “说起来,我还有个事情问你,阿母你打算怎么安排?”   自韩盈的诏书下来之后,这个问题便在韩粟心里过了很久,此刻提及,他也极为慎重:   “按照常理,阿母应该由我奉养,只是瓠子口这片地方,还没有宛安舒适,女医也不够,阿母年纪大了,我怎么能让她跟着我到这里受苦?倒是跟着你去长安,生活上肯定好很多,等医院组建好,也不用担心生病的问题,不过说实话,无论是来我这儿还是跟着你走,都是舟车劳顿的,对老人根本算不上多好,但不把人接到身边照顾,又有些……唉。”   后面的话,韩粟说的含糊,不过韩盈立刻便懂了他的意思。   无非就是想尽孝,但条件真的不允许,不安排吧,旁人又会觉着他们两人不够孝顺母亲,若是日后成了政敌攻讦他们的理由,那就更让人糟心了。   听韩粟提出的问题,韩盈也开始有些头疼。   这无异于是政治行为和情感行为的冲突,政治嘛,给外人看的,管亲妈受不受苦的,直接带身边孝敬就是了,省得哪天死了,他们回去奔丧守孝不知道多耽误正事,还是在身边方便,既省了来回路上的时间,还能借此进行一波社交顺带着敛财,至于亲妈年龄大了路上会不会水土不服出事——   呵呵呵。   而若是出于情感,年过半百的年纪了,无论是来瓠子口还是去长安,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一不小心死半路都有可能,还是留在宛安最好。   韩盈也是比较倾向于情感选择,毕竟这些年郑桑待她不错,从不给她添乱,那她就得让对方生活舒适些,总不能置性命而不顾,只成全自己的孝名。   所以,她开口问道:“是韩硕不愿意继续在家里呆着了?”   “此事我差点忘给你说了。”闻言,韩粟猛的拍了一下脑壳:   “韩硕前者日子出门,和一个带母诊疾的女子看对了眼,那女子是县令之女,他想寻个事情做,好去求娶对方,只是宛安没有合适的职位,得去郡里,哪怕只是个刀笔吏,求娶起来也容易。”   她说怎么韩硕突然过来提这件事情了,原来是韩硕想成家立业还要跑郡里去,那母亲跟谁还真成了问题,韩盈稍微思索了一会儿,道:   “既然这样说的话,那阿母还是跟我去长安吧,生活和治病都比跟着你好些。”   既然韩盈主动把义务揽下,韩粟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但他少见的露出来迟疑的神色,有些想同意,但又不想同意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韩婴,这些话我说出来有些难听,但还是得说一说,在宛安还好,你几乎与县令无二,宛安个个皆受你恩惠,即便行事再过离经叛道,在你的权势下,也无人多说什么,可离了宛安,那指摘之人从未少过,长安恐怕也会如此,母亲过去,听了这些言论气出病来怎么办?”   韩盈的眼神微微闪动,没有开口。   在一个男尊女卑已经实施近乎上千年的社会中,她这么冒头,必然会招致众人的反感,只是受限于权势,那些言论不会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也不会有蠢货当面指摘于她,但各种难听的编排也从未少过,韩粟听到这些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编排她的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韩粟绝不可能只有这几天听到,这么多年了都不说,今日突然提及,真的全然是为了母亲吗?   见韩盈垂眸,神色也没有变化的样子,韩粟也不敢确定她到底听没听进去,只是话说到这里,还是一口气说完为好,他深呼吸,继续道:   “阿姊,我知你不满这世道,可这么多年下来,绝非你一人之力能够撼动,再这样下去,不知招来多少反扑,届时你的性命——”   韩盈抬起头,静静的看着韩粟,那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让人有些发毛,韩粟顶着不适,硬是和她对视,数秒之后,突听的她‘噗嗤’一笑:   “大哥你反应的也太慢了。”   更换了称呼的韩盈脸上多了些许笑意,西汉虽然有族灭,但那大多是叛国、造反之类的大事,她这种类似于新政变革的,大多只会针对她一人,她死了家人也不会有大事,祸不累己的情况下,韩粟还想拦着她,至少能有五成的真心。   而能有这些真心,韩盈也不介意再给他吃颗定心丸:   “我知什么是人死政消,此次去往长安,会以谨言慎行为主,若有机会,能再进一步也好,若没有机会……那就做到这种程度吧。”   她手中的牌太少,汉武帝能不拘泥于性别,唯才是举,但这样的功利性是把双刃剑,一旦她创造的价值低于她引起的麻烦,那对方会毫不犹豫的将她丢出去平息众人的怒火,如今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那现阶段最重要的便是稳住。   稳住现在的成果,才有可能谈未来。   韩粟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答复,这和韩盈过往几年锋芒毕露完全是两个模样,一时间,掩饰不住的韩粟瞪大了眼睛,在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后,极为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怎么突然没之前的锐气了?”   “你要真蠢,那就继续做一辈子的河工吧!”   确定韩粟没有异心,韩盈也恢复了以往的姿态,她骂了一句,又道:   “至于母亲,你说的那些也不用太担心,我这边都是女医家眷,聚在一起,时常交友说话都是有去处的,就算是听到了些许不干不净的话,那也是诋毁我的恶人,有的是人为她开解。”   “这倒也是。”   韩粟逐渐放下了心来   他也不是蠢主要是韩盈过去几年实在是锋芒毕露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要是在长安也这样那可就是找死了就是光顾着担心忘了韩盈能做到至今还没有翻车不是她胆大而是她谋定而动心里早就有成算了。   想想之前韩盈在宛安县温和又颇为有用手段韩粟放松的笑道:   “是我多想了不过你要是这样打算大概需要有人给你做些脏活了。”   闻言韩盈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韩粟的脑子还是很好用的嘛。   他话还真没错既然接下来的政局需要她修心养性以活得久坐的稳占住朝堂上的位置几十年庇护着娶婿的女人入朝为官逐渐成为一种被接纳的社会现象为目标那一些得罪人的事情就不能是她去做而是由一个或几个手下代劳。   这种事情听起来有些残酷却也是极为常见的事情上位者总是会需要脏手套的而底下的人也为了权势主动接过这个职位就像是汉武帝需要的酷吏嘉靖扶持起来的严嵩党派……甚至不只是政局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公司中只会压榨手下的中层小领导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长安情况不明刚过去的韩盈肯定不会得罪人但只要做事哪怕是团体内部 仍旧得需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也就是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韩盈都得有个泼辣锋利又足够聪明会观察时机不管对内对外该上的时候上该闭嘴时闭嘴‘受罚’的时候也不会和她离心不仅下次还敢还能在需要的时候把女医受的委屈嚷嚷到所有人都能知道的手下。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啊。   脑海中闪过一个人选的韩盈摇了摇头她能对外但不会对内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非要一个人来再多留心找找就是了。   将此事放在心上韩盈吩咐众人收拾行囊先赶往了武平郡。   瓠子口堵住不会再有水患那周围受灾无人的县总是要迁人回去耕种这事儿能做的人不少完全不需要韩盈继续处理于是汉武帝便直接将这件事情以地域划分一部分给了东郡郡守另一部分给了新上任武平郡郡守的娄行。   韩盈此去找他主要就是借助郡中的邮驿向能够参与此次考核的人送试题先送过去她们作答后将题目送往山阳郡而韩盈也会带着准备带走的人返回山阳郡路上正好能看看各郡的药材储备情况酌情选取一部分带去长安等到了山阳郡各地的答卷也差不多收到了。   而等韩盈把策论看完确定了人选后便可以通过山阳郡给此人发信命其先自行出发前往长安。   至于这样对方最后是早到还是晚到影响都不会太大因为无论是药苑还是继续在各地兴建医属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早到晚到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反倒是医院最容易完成出成果以及搏得长安众人好感为后续做事打开一个良好局面。   所以到长安之后别的可以先不做但医院一定得最快建造好。   为了做到这点韩盈也不介意再多跑一趟宛安多揪几个医术更优秀的女医带走。 第293章 各方绸缪   鉴于韩盈不想再来一次夏日赶路,她便没有多在武平郡停留,交接好工作,做好杂吏的退岗安抚工作,便将早就准备好的数份《遴选考》留下给武平郡的高位女吏们一份,其它发往各郡,之后谁也不见,带着亲信便顺着路程往回走。   韩盈走的痛快,但她留下的《遴选考》,却如同丢下的炸弹一样,将高位女吏脑袋炸成浆糊。   浆糊没持续多久,高位女吏们便反应过来,她们快速将留下的《遴选考》看了一遍,紧接着便发了狂。   药令、方令、督医、督院,主监、均输、仓官……老天,竟有这么多岗位可以选!   一时间,这些高位女吏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眼睛都要挑花了。   其实利用‘考试’的方式选官,在整个封建王朝都不是稀奇的事情,仅仅是汉武帝就好几次发诏书策问天下群贤,春秋战国诸侯也会策问贤良,只不过都是极为宽松,而且面向人的身份也不会太低,就算是真低,此人也会才学出众,极有名声。   韩盈的《遴选考》和这些差不多,而且范围限制的更大,只允许俸禄四百石以上的女官吏做答,甚至连通知也仅限她们。   这更像是数十个女官吏内部的一次公平竞争,岗位多,人数少,成功的机会肯定会大些。   不过,高位女官吏为官为吏的时间都不算长,去除一些因为运气上来的,大多数人的执政治理水平,很有可能是分不出高低的,如此一来,拼的便是别的东西。   人情、人脉、处于好地方,又或者是提前一两年任职手下的积累更多,日后做事更方便,又或者是别郡的高位女官吏也和她同选了一个职位,而对方偏偏比她强了那么一点,那便要饮恨输掉了。   从这点看,这次的‘考试’,想要成功,也不是那么容易。   看着《遴选考》上的截收日期,各郡的高位女官吏逐渐冷静下来,她们思索自己能力适合什么样子的岗位,哪个更好、成功的可能更大一些,而后马上撰写起来自己心怡岗位的对策。   毕竟上面可是有截止日期的,韩尚院只从寄到山阳郡的策论中选人,若是寄的晚一些,那便只能直接邮寄到长安,到时候人都选完了,就算水平再高,也得候补,那也太亏了!   上层的消息总会随着时间往下推移,这些高位官吏撰写策论总需要些属下提供数据,时间久了,职位偏低的女吏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四处找机会拜码头。   她们虽然没有写对策的资格,但能力总归是有的,上司去了长安,手下怎么都得有几个女吏做事才能将摊子铺开,这也是他们的机会,而且,上司要是真的走了,她们也是能更进一步的啊!   就是相较于这些在官府内部,目光被升职吸引住的女官吏,还有不少女人,处于既忧虑,又带着几分希冀,希冀中又有着急迫和无数焦虑的状态中。   这些女人主要分布在围绕在水坝周围的两三个郡中,她们之前的身份是女吏,只是如今什么都不是了。   随着水渠完成,那原本因为此事调集来的吏目们自然也没了事做,而水渠挖建,工地巅峰期甚至召集了五万多人,为了供应他们,运输的后勤翻倍增长,协调各地物资的更是数不胜数,不算征调的民夫民妇、能够称的上‘吏’的人极多,麻烦的是,这些人主要抽掉于水患周围的郡,而做为其中之一的武平郡,人数上千。   加起来一年上万石的工资,即便韩盈和娄行关系再铁,他也不会全发的。   没办法,只能尽最大限度的保留职位,而后——   裁员。   职位高的,能调回原籍的,有秩的,有关系的留下来,剩下那些本来就是不足百石,就是随时征调,无用时废除职位的杂吏,无论男女,都只能裁掉。   男吏还好说点,基本上一家人俱全,至少能有两个成年劳动力,就算是突然断炊,日子极为难过,也不至于饿死,而女吏就麻烦了,如今社会风气还是趋于保守状态,一个女人出来赚钱养家,要顶着很大的压力,再加上法律规定,她能出来做事,除了一些年龄小的,大多家庭情况就是丈夫死了,上有老下有小,不知道多少张嘴等着她拿米回家下锅。   在这种情况下,顷刻恢复白身带来的压力回弹,伴随着断炊极有可能饿死人的未来,能让人精神瞬间崩溃。   好在,韩盈考虑到了这点,统一为她们保留了点后路。   后勤供应,粮食可以多,但绝对不可以少,所以即便预计水渠要在春汛之前修完,韩盈还是多预备了一些粮食,大头不能动要入库,零头就无所谓了,她将这部分拿出来,给接近六百个男女杂吏每人大约二十五石粮食和一石的盐。   其次,让这些被裁员的男女杂吏上司认真写一份推荐信,项目的表现和能力以及性格都如实描写,最后再盖上单位的印章,充做参与过此事的工作证明,倘若日后还有新的招吏机会,她/他们都可以拿着这封信去试一试,这份证明或许能为她/他们提供一些被录用的可能。   韩盈稍很清楚如今‘证明信’的威力,古代最大的问题便是识人成本,倘若不是自己熟知的或者是熟人介绍,那招收吏目/员工极其难以确定对方的能力和品性,这些介绍信虽然加盖印章的出处不高,但怎么也是官府出具的证明,有了它,那成功可能性至少能加个一半,不过——   这封信在一开始最有用的,还是要落到男杂吏的头上,女杂吏能转换的恐怕不多。   事实也的确如她想的那样。   这已经被官府验证过的‘可用人才’,找工作突然容易起来,杂吏做不了,在商人或者某个作坊里当个小管事,继续维持之前的生活根本不算难,甚至还有些大商人过来捞人,而有些胆子大,心更野,看着本地机会不多的,直接揣着推荐信去了各县碰运气。   可惜,即便是这些被辞退的男女杂吏都手握着推荐信,能往武平郡各县跑博机会的,都是男杂吏,而能被行商或者大商人选中的,也是男杂吏,只有本地的一些作坊招收了少许女杂吏。   这样的现象,去除男性商人老板的确会更倾向几分男杂吏的原因,还有很大原因便是,这些女杂吏在身体素质的确逊色男杂吏,实在是没办法一个人到处跑不说,还被家里拖累,或者说,吃的太狠——   爹妈公婆孩子哪个都不让离开,哪怕数百个人卷几个少有的作坊管事的岗位、哪怕肯定竞争不上岗位,家里真过不下去了,她们也得留在武平郡!   原因深究起来很多,有可能只是短视,比如,哪怕前女杂吏年纪已经大了,也只是去周边县城试试,但周围人还是会拦着她,因为觉着成功的机会太小,还不够浪费粮食,还是少折腾最好。   而还有一些,便有些残忍,在这个哪怕是郡内,偶尔还是要用暴力才能解决纷争的时代,年轻的、还能生育,又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本身就是行走的金子,不论是父家、夫家、还是外人。   外界也出门不必多说,而家里也不安全,过往的工作甚至成了女杂吏能‘料理家事’的证明,父家夫家都有可能在想着怎么将她卖个好价钱。   韩盈很清楚这些事情,她给这些前女杂吏,留下的与其说是推荐信,更不如说是‘保命书’。   《遴选考》消息瞒不了多久,最后肯定会扩散到她们耳边,未来女吏空缺很多,而现在又能有多少做事的女人?前女杂吏们识字、会管人,还有过实战项目,只要有合适的岗位,启用起来极为容易不说,还很有可能成为有秩吏目,吃一辈子国家饭!   吊在头前的胡萝卜和推荐信做证据,再加上韩盈提前嘱咐过女吏给她们留档常联系,基本上能诱惑,或者是威慑住前女杂吏身后的垃圾,而那些前男杂吏有了还算可以的工作,对于她们有新机会也不会太过于痛恨,以至于闹事或者下狠手。   当然,这中间前女杂吏肯定会承担极大的压力,个别者还会被迫嫁人,对后者,韩盈也没办法,她尽力了,而前者——   抗的住这次压力,后面工作肯定会轻松许多,经历这一场,也认清楚身边到底是什么人,熬过去记得长点心,别再傻傻的当输血包了。   这些背后的谋划,身处其中的前女杂吏们并不知晓,她们更多的,还是在为生计发愁,亦或者在为家里的争吵焦虑,而在听到《遴选考》之后,又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开始研究起来。   程家。   几个家比较近的前女杂吏聚在一起,一边读着抄来的《遴选考》,一边分析。   “药令、方令、督医、督院,主监、均输、仓官……老天,竟有这么多职位?”   “别光看职位,你看,后面的要求才是重点,不仅选上要试用一年,能者方留外,就连官职都只是暂定!”   “这岂不是说,就算是人选上了,也做的极好,还是有可能被撤职?”   “没错,毕竟总有什么‘不可抗力’存在嘛。”   “当上还不一定当的久,这算是官?”   “新设的一部,本就是摸索着来,各方面增增减减的很正常。”   “它这还要求任职过或此刻是秩俸四百石以上的女官吏才能答卷呢,这样要求,连县医曹的俸禄都达不到,只有县令,郡曹才能作答。”   “长安二千石手下的属官,要管全天下的医药,标准肯定要高的,而且,我觉着就算不加这个要求,大家也答不出它吧?”   “这倒是,仅仅是药令的题目就很难了,你看看,据今状以推天下药,撰策,言之有物,条贯有明,持理可行……这,这是人能写出来的东西吗?!”   “那些秩俸四百石的或许能写出来吧?”   “也不一定,不是说有女大吏正在问政吗?”   讨论着,这篇不长的遴选考便被读完,年长的程淑说的口干舌燥,她拿起来粗陶碗,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这才将其放下,轻声咳嗽了一句,道:   “我现在也有数了,这遴选考上的职位虽多,与我们相关的却没多少,现在最明显有机会的,大概也就是均输,只是……”   听程淑这个最有经验的人开口,坐在屋内的人都停住了话性子急切的郑谷连忙问道:   “只是什么?”   “我感觉它不会是常职多是征调役夫就算是要女人也得身强力健善武力也就是钟虎女那样的再要不就是会医术的女医随队。”   钟虎女父亲是个猎户因妻子生女时猎了一头老虎觉着是吉兆所以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没想到人如其名壮的和老虎一样十五岁身高就有七尺还会使剑更厉害的是她箭术一绝百步之内箭无虚发韩御史需要女吏参与运输粮食的时候她跑过来任职轻轻松松就升为了管理二百人的曲长。   虽然因为水渠事了她也失了职位   但她走军功受爵的路子职没了可她还有爵位!   二等上造足足两顷的田地养活一大家子吃穿绰绰有余。   可此事大家再羡慕也没用一来没钟虎女的武力二来她这几年其实也遇到不少危险光亲手杀人就杀了十多个呢还因为手下死亡降过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听程淑这么举例郑谷立刻就明白了她伸手看了看自己拇指和食指轻松环绕的细手腕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有些不满的骂道:   “这职位我们还是别想了不只是它旁的也都是各有要求都得会些医术才行我们又没有学过上哪儿弄这些?最后还不都是那些女医的职位!”   此话一出别的女人也纷纷跟着叹气。   谁能想到这下岗再就业会这么难呢!   “韩尚院本来就是主管医疗之事手下招的人肯定要和医有关系。”   看着众人唉声叹气的模样程淑微微皱眉她不满的说道:   “你们急什么职位那么好上的话岂不是来个有手有脚的人就行了哪还用的着我们?更何况现在也没有那么多女医郡医属现在人还没满员就差把护理提成女医用了缺人缺到这种情况哪能把职位都给占了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活路可走。”   更加稳重一些的丁姚闻言眨了眨眼试探性问道:   “程姐你是不是有别的主意了?” 第294章 自寻出路   程淑眼神微微闪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勉着唇,用目光极为郑重的一个一个的扫过去,张开口似有话要说,可好几秒下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看起来极为为难。   这样表现,让在场的女人心中都没底起来。   到底是多么难办的主意,才会让程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里催的急的郑谷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直接道:“现在这情况也不用多说,程姐你要是有主意,别管是好的坏的都说一说吧,再坏,也让我们有个方向寻思几分啊。”   有郑谷做抬,程淑的戏便能继续唱下去,她看着对方,开口道:   “这法子不太好弄,虽说成了大约是能做一辈子吧,可前面要使的劲儿,吃的苦都不少,而且开头还不好用,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了好处,谁会听后面的坏处?更何况现在大家即便是有希望,可距离希望前还有一个不知道多大的深坑拦着,拦的她们根本越不过去,只要有个或许可行的办法,大家都会听一听,甚至会去做一做!   清楚这点的边青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微微低头,将目光在了地上。   树老灵,人老精,年纪比她大十多岁的程淑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说出来这样的话,肯定是已经有了可行的办法,就是这办法没那么好用,可能会让她们这些人出血,又或者会有别的代价,总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只是心里清楚,边青嘴上却不发一言。   她得等对方露出马脚之后,才能有办法反对。   这间屋子里,能如边青这般,看的极为透彻的人并不多,反而都如郑谷,被压力逼的有个办法就想知道,听程淑这么说,立刻劝道:   “哎呀程姐,有办法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我都要急死了!”   “就是,开头难没办法算什么,总归得先说出来,知道了大家才能商量着解决啊!”   “程姐您就赶紧说吧!”   大家这么劝,程淑自然是没办法不谈,她舔了舔嘴唇,迟疑着开口:   “我呢,是这么想的,韩尚院管的是天下一切和医有关的东西,那她给的《遴选考》官职再多,管的也是这方面的事情,我们这方面一窍不通就想去应职,那肯定不行。”   听她这么说,丁姚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她若有所思的对程淑问道:   “程姐,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大家也去学医?”   能做女吏的,基本上没几个蠢人,程淑也不奇怪自己刚起了个头,就有人猜到了她想做什么,直接爽快的点了点头:   “对。”   这话一应,郑谷原本还高兴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谁不知道学医好?学好了,别说女医呢,女医曹都做得!可我们哪有学医的空闲?”   脸上又隐约浮现出苦意的郑谷叹息着:   “旁的学徒想出师都得十年之久呢,何况给人治病的医者?我去年陪婆婆去看病,那小护理面前堆了二三十卷竹简要学,还说只是上半年的课业!学会了还不够,还得过什么‘成医考’才能当女医,这几年医属多缺人啊,可她们硬是压着不允许那些没考过的护理当医生给人看病。”   “实话说,我去看病,看到这幕别提多放心了,可自家去学,谁知道要学多久?几个月或许还能撑一撑,几年,那可真是做不到!”   郑谷的话,立刻得到了丁姚的认同,她赞同道:“谁不知道女医好呢,不知道多少能升职的职位等着她们随便挑,可我们家里真没这个钱粮让我们学啊!”   “唉。”程淑再次感同身受的叹气:   “谁说不是?一家子人都靠着我们撑着,既当母又当父,可一个人出来,哪里抵得上家里有两个人能做事的,本来就没有那些齐全的人家钱粮多,要是再有个病了的、年幼需要人照看的,更是省不出半点人力出来不说,还得把公婆全拖在家里,当真是半点多余的粮食都存不住!”   程淑此话当真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去。   过往几年做女吏的日子,看起来是比别人风光,可只有自己知道有多难熬,上司要她们做事,手下还不听指挥,各种乱七八糟的错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做吏目已经够烦了不说,回家也松快不了多少,仅仅是钱粮就逼的人想死,有些时候,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挺过来的!   看着郑谷低头抬袖子逝泪的模样,程淑便知道自己的谋划基本上是稳了八成,她稳了稳心神,继续道:   “就像丁姚说的,谁不想做个女医呢?可家里实在是挤不出这么供我们学数年之久的钱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是看看这些岗位,我们一点医术都不会,那肯定也不行,那能不能取个折中的办法,短期内学些够用的,继续把事情先做起来?”   “短期学些够用的?”   郑谷再次抬起头,她眼中多了几分光亮,急切的问道:“那学哪些才好?”   “学种药。”程淑总算说出了自己的所想:“你们看,这个药令是要在各地建造药苑的,也就是圈块地,种本地产的药材,药材侍弄麻烦,只要种的多,那奴婢和管理的人可不会少,一个药苑别说安排我们,再翻个三四倍我看都没问题,就是吧——”   “此事要是成了,那可真是好的没话说,官作坊的药材啊!可是能和种地一样,吃一辈子的皇粮,”   听程淑说到这儿,边青总算想明白她打什么主意,她心中忍不住骂对方是个老狐狸,又觉着自己可真是蠢笨,竟然没有想到这样的办法,接着话茬开始抢权:   “可就是我们不知道这种药要学多久,我们手里的粮食撑不撑得住,也不清楚我们学完之后,能不能立刻就去药苑里种药还能有钱粮到手,甚至,此刻药苑连个影头都没有,想此事能成,最难的不是学医,是能有个确定能成,甚至还是快点成的药苑!”   “这……”   郑谷的心被这两人抬起又抛下,情绪悲喜反复的脑子都不太会转了,只能开口问道:   “上哪儿去找这个能成的药苑?”   程淑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和边青的视线互相对视,僵持片刻后,又很快达成了妥协,她撇开眼,回答起郑谷的疑惑:   “药苑我们肯定没这个能力去建,可上面的人能啊。”   “这么大的药苑,上面的人还没有被封官,哪里敢建?就算是她敢,地、人手、粮食和药种从哪里来?”   闻言,丁姚瞪大了眼睛,她猛的摇着头,一点儿都相信程淑提的办法:   “甚至,不提这个大吏能不能做,只有我们几个被辞退的杂吏,又凭什么去说动她?”   “凭我们杂吏人多,凭她们日后肯定缺人,就这一点。”边青回答的声音极为冷静,她对着丁姚反问:   “你不会觉着我们真的有很多机会吧?”   这句话就是丁姚的死穴,郑谷家里有拖累,难道她家里安稳?她三个孩子啊!半大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回家就听孩子喊饿,喊的她恨不得直接将自己把自己拆了,把肉煮了让这些孩子吃了,喂饱了,自己也死了,不用再听这些叫喊了!   丁姚低垂下了头,而其她几个女人眼中虽然也有迟疑和不可置信,但也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毕竟——   她们真的没有选择的资本。   边青做了恶人,程淑自然也不能闲着,她讲起来好话:   “我之前在山阴县的时候,曾经给那里的女医曹打过下手,你们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做事是要提前数月进行准备的,丁姚你觉着大吏不敢动手,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杂吏,就是听上头的吩咐做事,上头说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可那些大吏,她们自己就是‘上头’,哪里还有可以寻依的章程?肯定是要寻摸着来,甚至最上面有了意思,她们就得开始准备着,省的做的时候缺这缺那的。”   这些话,旁的女吏听的还有些云里雾里,只明白了更上一级做事会提前一些,而边青却是听懂了更多的东西,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程淑,明悟自己反应没对方快不是运气问题,而是程淑在这上面,着实比她高出一个层次。   不过,即便是认识到了两人的差距,边青也没有多少气馁。   她今年才二十三岁,比程淑年轻了十岁以上,再给她一点时间,肯定能追上对方!   紧接着,边青竖起耳朵,将程淑话一字一句的全记到心里。   “医属里的女医也说了,医者没了药,那七成的病直接没办法治了,足可见药有多重要,而武平郡可不只是缺女医,还缺药!仅这一点,武平郡的那些各曹们,便愿意给愿意出头的女吏些许方便,毕竟,药苑总是要建的,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早晚上区别都不大,肯定都得是武平郡出粮出人出力,这里面最难的,其实是粮,别的时候还真不好说,可现在——我们之前运来的那上万石粮食不都在仓里封着吗?”   “再者,虽说缺女吏已经被说烂了,但它还是很重要的,这点,我和边青想一块儿去了,必须得人多,女杂吏多了我们选上是难了些,可这样才能给愿意出头的女大吏好处,就算最后她没法去长安做药令,她单把我们这些人拿出来给韩尚院,新药令驱使,那不说给她奖赏,也得记住她这个有能为的人,日后提拔人的说不定就是她了,不然,这大吏凭担着风险帮我们?”   “实话说,这法子不算多好,可我们没什么家业,真的是等不起,也就它能试试,要真是能成了,不仅能跨过眼前的坎,还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可继续在这儿干等着,那……”   说道这儿,程淑便不再言语,任由众人自己去想,用自己的担忧来增大恐惧。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郑谷是最先支撑不住的,生存压力迫使她抓住了这条救命稻草,即便这稻草并不够结实,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否存在,但她还是开口道:   “要不,我们就试试吧?反正就是郡城里外走走,我们结伴去招人,五六天就能问个遍,回来就能去找大吏,要是快的话,可能一旬就能将此事定下?   “我也试试!   想不出别的办法的丁姚也赞同起来,而房间里的其她几个女人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只能答应起来:   “反正也没别的法子,试一试吧。   “没错,试试总比在这儿干等着强。   “如今这种时候,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挑挑拣拣?程姐,你说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做!   见大家的情绪都被鼓动,而且还开始以她为首,程淑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好!我这就给大家说要怎么说!   前面铺垫的内容虽多,可放在现在,需要做的也不过是两件事,一件是串联武平郡内外的前女杂吏,将还愿意且有能力的人聚集起来,最好是能写个请愿,而另一件,便是寻找愿意为她们出头的大吏,在这方面,大家的意见都有些不一样,不过,程淑和边青在此刻再次达成了一致——   她们选择宁玟。   原因嘛也简单,她可是唯一一个向外界问政的人,以程淑和边青收集到的消息来看,她的主攻方向应该就是药苑,而除了这点,更妙的是宁玟和她们一样,她不是女医出身!   没有身份,缺的不只是不会医术,更麻烦的,还是没有背后的关系,那些女医同窗同乡甚至是同郡都能掰扯一下,她什么都没有的,上哪儿摇人?那程淑和边青带这么多人过去才有价值。   选定人后,程淑便不再多谈,而是催促着屋里的女人们快点行动。   她讲的话并非全部属实,至少说低了不少风险,不然为何韩尚院没有直接将人安排过去?甚至不说韩尚院,那些大吏为何不出头揽下此事?程淑的真正主意,其实是她集结足够的前女杂吏形成一股力量反过来和宁玟谈判。   是的,人选是早就固定的了,就是宁玟,因为只有她有可能冒着个风险,至于到底能不能成,其实程淑根本没有她说的那样那么有底气,只不过——   她家里也没有足够多的进项,让她能够撑到两年之后从容选择啊!   再者,不过是四五天的粮食而已,如果这都没办法拿出来拼一把,那她们还能做什么!   即便是背负着极大的压力,程淑看起来仍旧是一副稳超胜卷的样子,亲自和前女杂吏们一起去找人,收集请愿书,待能收集的人都收集来后,直接去堵了宁玟的车马。 第295章 投资大点   被人堵住对宁玟来说来还真是新鲜事。   郡内行车速度不会太快,可终究是直面几乎比人高的健马,对于身体素质算不上多好的普通人来说,被这种大型牲口撞一下可真不是闹着玩的,看到街上车马行驶过来,本能躲开才是正常人会有的选择。   当然,也的确会有逆着车马撞上来的,不过那样的人都是泼皮无赖,不仅精通碰瓷技巧,眼还非常尖,只会逮着家产普通的人讹诈,至于宁玟这样带着印绶的,那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是宁玟没有经历过这种好几个人突然过来拦着马事情,就连车夫也是没经历过,好在车速不快,马足够温顺,车夫又是积年的好手,只是稍微颠簸了几下,车马便都停了下来。   没有出现马匹受惊,拉着车直接一路狂奔,不知造成多严重后果的情况,车夫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脏还因为刚才的危险情况彭彭直跳,后怕让他直接对这五个直面拦马车的女人破口大骂:   “瞎了眼、不要命了!竟敢直接往马车上撞,你们想死,我还想活着呢!知不知道我载的是什么人,要是出了事,别说你们,连你们全家人性命加起来都不够赔的!”   车夫的态度极为恶劣,可程淑她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是她们尚有门路,怎么会在大街上拦人,早八百年直接给自己谋个秩身,现在正美美的当女吏呢!   什么都没有,那能靠的也就是胆识和厚脸皮了。   所以,程淑将车夫的骂声全当做了耳旁风,甚至还冲到车前,扳住车辕,边拦着车不让人走,边快速的请求道:   “宁均输!我们是参与督运的女杂吏,如今有要事禀报,还请您宽容片刻,容我将事情说完!”   宁玟收回来自己因为马车晃动而下意识握住车辕的手,打量起来这几个敢冲上来拦马车的女人。   为首对她请求的,鬓发斑白,衣衫看起来极旧,甚至还有不少破损,看起来家境极为窘迫,可在这种窘迫下,她还是将其清洗的极为干净,并穿戴的极为整齐,而她身后的那些,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哪怕于玟清楚,敢直接上来拦车的女人,所求的事情不会多简单,底线更绝对不会高到哪里去,沾上就是麻烦,但看对方洁净的衣衫,她觉着对方尚且还是有几分可交谈的可能,便给了她一点机会。   让车夫将马车架离主道,靠在墙边,于玟对着她们问道:   “长话短说,你们拦本官的马车,是要做什么?”   “我们是……”程淑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拒绝,连忙将她的设想都说了出来,不过,她这次回话的重点,主要放在了她们的家庭情况上。   于玟可是大吏,在没有上面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办理药苑的好处坏处她岂会不清楚?程淑跟她讲这些,简直和鲁班门前耍大斧没区别。   没有多少筹码,又是在对方的领域,那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将真实情况出来,既能够打感情牌卖波惨,看看能不能勾出点对方的恻隐之心,也是暗示对方,对我们这样已经走投无路的人来说,你只要能拉我们上岸,那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打着这样算盘的程淑将布袋中的尺牍全都倒了出来,一连串说七八个前女吏的困境,个个都应该让人听的声泪俱下,可没想到,于玟却没有按照她设想的方向走,不仅没有表现出悲意,甚至还隐约透露出些许不耐烦来。   这让程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将戏肉,也就是希望对方提前搭建药苑的请求说出来,最后又无奈哭诉道:   “只靠一个人种地纺布,哪里养活得了家里?就算是有机会,可那都是两三年之后的事了,现在的生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听对方哭诉的于玟其实并没有对方想的那么不耐烦。   在没有基础教育、知识封锁严重的如今,高位女吏大多出自两种家庭环境,一种是平民路线,靠着自己学习好成了女医,而后借助这个平台一步一步的走上高位,另一种,就是家里要足够有钱,在督促家中男性子弟上进的同时,还能够给女孩也提供些许教育资源和环境。   于玟无疑是后者,这样的家庭,生活上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她从小衣食无忧,即便是因为脱离夫家和父家断绝联系,也不用因生计发愁,在这样的环境下,让她去共情底层女吏的日子有多难,那肯定是做不到的。   但,于玟终究是人,她有理智,无法共情,不影响她理解面前的前女人所代表的前女杂吏处于什么状态,于玟很清楚这些人极其需要帮助,而她又正在做官,按照常理,不管是出于安抚民众,还是这些人做过女吏,日后有可能为她所用的目的,她其实都应该把不耐烦藏好,就甚至,算是装,也得装出来几分怜惜出来。   原本于玟是有几分这样的打算,只不过,在这个自称程淑的女人不只是为她和身后的几个人寻求帮助,而是为整个武平郡的前女杂吏说话的时候,于玟便知道,这样绝对不行。   能做到这种地步女人,本质和她差不了多少,示弱不过是一种手段,她绝不可能只是过来哭诉,一定会有更大的需求等着,自己要是被对方说动,很有可能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果然,在于玟表现出不耐烦之后,程淑迅速止住了继续举例某个前女杂吏家有多惨,而是快速提出一个让她都要气到乐的想法。   提前建药苑。   办法好吗?当然好,既能提前准备好场地甚至是种好药供应所需,又能让这些女杂吏有个去处就食,堪称是双赢的打算,可为什么就没人做呢?   当然是这药苑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建出来的啊!   药地设在哪里?若是需要民田,那被选定的农户人家怎么赔付?得将这些人迁去那儿?山林圈地要不要开垦建设?前期的人力物力投入成本谁出?药材种子从哪里来?谁来管理?   光这几条,哪怕是有这方面职权的人过来都不知掰扯多久,她现在什么都没有的,恐怕第一问都过不去。   甚至假设于玟真昏了头,还有无数长袖善舞的本事,又许诺出不少的利益,硬是将药苑建出来,谁又能保证这会是上面所需要的?   医属的常用药可是有上百种!   到时候要是有人想整她——   呵呵。   而且,按照她们的设想,在医属学几个月的种药便去药苑做事,那能力仍就提升的有限,顶多也就是做个管事,未来晋升也极为有限,这样的人,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宁玟一点儿都不想拿自己的未来给这上百个女杂吏做赌注。   不过,这些人也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心中快速闪过无数思量,确定她们所求关键的宁玟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她厉声呵斥:   “尔等也是为吏之人,竟敢如此大胆,视国法于无物?”   “如今医官未定,何谈兴建药苑,若是出了岔子,谁能担责?谁敢担责!”   之前看于玟的脸色她便觉着有些不妙,现在的斥责更让程淑心的揪起来,时间紧迫,已经容不下程淑细想更加精妙的回答,她只能抓住最关键的,也是唯一能打出来的牌——   “宁均输,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顷刻间,程淑的眼泪便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倘若还有任何一点路可以走,我们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主意!”   跟着她来的那些女人听宁玟拒绝,本就慌乱的不行,此刻见程淑开哭,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落,原本在后面的丁叶,更是上前死死抓住宁玟的衣角跪下恳求:“宁均输,我有两个孩子,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改嫁带不走,也不能带着孩子,可我那两孩子最大的才五岁,公婆叔叔是不会养的,我要是一走,不是饿死,就是被卖掉做奴隶的命啊!”   “我求求您,求求您再想想办法,给我两个孩子指一条活路吧!”   丁叶的哭声撕心裂肺,那话中的内容更是让人想要落泪,就连驾车的车夫脸上都露出来几分不忍的神色,他转头看向于玟,少有的开口:   “家主,她这……”   “不只是她苦,过来的这些前女吏们,甚至还有没来的这上百人,基本上家里都要过不下去了。”于玟指着面前的那些尺牍,神色极为严肃:   “我一人之力,也就勉强搭救她们几个,旁的人呢?她们这些也活不下去的要怎么办?”   在此话说出来之后,边青眼疾手快的掐了身边想要开口的女人一把,让她只为自己的请求变成了痛呼,而察觉到于玟态度软化的程淑更是抓住机会,连声求道:   “宁均输,您本事强,比我们这些杂吏远见多了,您看,究竟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试试?您指出来,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们都会把此事做成了!”   “想多了,用不着你们上刀山下火海。”   已经从对方手中获得主控权的宁玟也没卖什么官司:   “药苑能不能建,不在我,而在韩尚院,我会将此事写成信传于韩尚院,只要对方允许,一切就都好说了。”   听她来这么说,边青的眼睛瞬间瞪大。   即便是她已经很明白了权势有多么重要,此刻心中仍有些不可置信,对她们来说拼尽全力都没办法改变的现状,对宁玟来说,竟只是一封信的事情!   权势,可真是好啊。   还在啜泣的丁叶有些懵,等等,写信给韩尚院,那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倒是程淑听宁玟这么说,立刻松了口气。   其实对她来说,于玟直接冷面拒绝并不是最次的选择,真正恐怖的,是那种不答应、不拒绝,只说记下此事后,便一直用‘拖’字诀,想尽办法去问,那就是有在做,可实际上连个选地的人影都见不了,敷衍着敷衍着,她们这边便会因为看不见希望逐渐分崩离析,用各种办法寻求别的活路,而于玟这边,也再没了下文。   而今于玟不仅没有拒绝,还给了帮助——给韩尚院寄信,等对方许可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甚至还不用担心程序上有问题的办法,可比她一开始出的主意可靠多了,而且,这种小事,韩尚院又岂会不同意?   至于于玟没有明确的说韩尚院一定会同意,嗐,像她们这样的人,哪里会把话说死,让自己没有顶点儿回旋的余地呢?   明白这点的程淑不仅没有拒绝,还搓着手,小心问道:   “那宁均输,这韩尚院的信,大概得什么时候才能寄回来?   “短则一月半,长则三四个月。   于玟反问:“这些时日你们总等得起吧?   程淑立刻点头:“是,是,这些时日肯定是等得起的。   “那这些时日,你们就先将家事处理好。于玟唇角微微勾起:   “只要韩尚院允许,那能做的也不只是建药苑,提前与你们预支些俸禄出来也不是难事,若是有品学兼优之辈,亦是可以继续深造考为女医,这可比去不知道分到哪处偏僻地方的药苑,要好的多啊。   数百名已经识得隶书,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女人,要投资,就得投资大点儿,卷起来学成女医继续往上爬才好啊,毕竟——   她要是成了药令,一个药苑的小管事有什么用,她要是没成……岂不是更没有用了!   而原本还有些发懵的丁叶,此刻脑袋却突然一激灵,她猛的抬头看向于玟,呼吸逐渐紧促起来。   品学兼优者深造女医,女医!! 第296章 大局观念   于玟帮人既出于为己的目的,那自然不会只在此处答应就算完,而是直接带着人去了郡府,在更加细致的询问过她们的能力和情况后,这才洋洋洒洒的写起来文章。   文章的内容,也不是只说程淑等人的困境,而是以她们类推,点出东郡、谷粮郡等几个当初征调人才的郡,如今同样会有大量的失业女杂吏需要援助,而且刻不容缓,建议在这些地方也开始建造药苑,好让她们度过这极为困难的时间。   而后,于玟又开始写这些药苑要如何建设。   她不是正统女医出身,在韩盈没有被封为尚院的时候,对医药之事是七窍通了六窍,堪称是一窍不通,别说写策对了,连个头绪都没有。   好在,于玟脸皮厚,胆子也大,完全不介意自己所求岗位暴露,直接就对外界问政,当然,这个外界主要是‘女医’,一通恶补各种医药知识下来,她开始对药苑的性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如今治病需要的药材种类极多,但农家能种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主要局限在一年生、能在农田或者房前屋后生长的草药,以及极少的部分木类药材,对于那些生长周期两年以上,又或者需要特殊种植环境、种植要求高、种植技巧还需要摸索的药,都是拒绝种植的。   出现这样情况的原因也简单,农家地少,没有环境条件,这就限制了不少可种植的药材,而拒绝种植两年以上的药材,也是因为周期实在是太长,稍微有点问题前面的投资就打了水漂,还不如和五谷一样,一年一收,就算是价格偏低,仍算是个能握手里的进项,亏了损失也不算太大。   鉴于这样的现状,药苑的首要作用,便是种植因为农人无力种植,市场上依旧极为稀缺,常常用尽又无处补足的药材,以及一些受限于种植环境,比如只能在山地、南方温暖湿瘴,又或者北方近乎全年冰寒的地方才能生长出来的药材。   从大局上来说,这样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可放在提前建造药苑上来说,则成了极大的麻烦,因为这样的调度,必然要先有一份详细的全国各地草药种植的详细规划,才能确定好每地需要建造什么样的药苑,又建在哪里,需要的量又是多少,而这样光调查‘市场’所需时间,恐怕就需要一年以上不说,既然是‘市场’稀缺的药材,那药种的储备肯定不会那么多,相应的,药苑前期肯定大不起来,那,上哪儿去提供足够这么多前女杂吏任职的药苑呢?   对见识不足的人来说,到这一步必然会被卡住,可于玟好巧不巧,她正好有幸跟在韩盈身边不短的时间,对方常年注意长安的动向,就连押运的时候,邸报也得带上,好在路上看,而这些被翻阅过后的邸报,于玟也能够看一看的。   邸报的内容不算有趣,主要是朝中的诏令,用作示范全国的律案,又或者是长安传闻的大事,旁人或许只会当做一些异闻,但,于玟却敏锐的从陛下接连不断的动兵、卫侯的两次取胜,以及一些为亲复仇无罪的案件中,感觉到上层对国家动向的调整。   战争!   整个汉国已经和匈奴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周边的四夷也开始蠢蠢欲动,这些畏威而不畏德的小人,只有动兵才能让它们学会顺服!   于玟管理过运输,对于驱使军队所需要多少钱粮极为清楚,接连不断的战争绝非现在的国库支出能够补平,尤其是匈奴和四夷看起来也不像多富有的样子,这样的无底洞,肯定要从别处填,那最后肯定有一部分要落到她头上。   征伐这些敌人她享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因为军队开拔而被迫承担更重的赋税,任谁都不会喜欢,不过,事情往往具有两面性,对于玟的坏事,对程淑她们这些人来说,反而是机会。   还有什么地方比军队的药物需求更加固定、量大,以及日常也会遇到,已经有了种植经验,能够大批量供应的吗?   没有!   将治疗外伤、防疫、防冻、防瘴等军队(实际上是将修水渠时常用的药材调整过后)用到的药材写上,又将如何调取、开辟药苑、种植、前期支出以及这样做的产量估计,能大致保全的女吏数量以及对接下来药苑建设的用处都写上后,于玟这才停下了笔。   一口气写这么多的内容,手腕自然酸痛的厉害,于玟背过去手,不着痕迹的用左手揉着右手手腕,审视着这一气呵成的文章哪里还需要修改。   旁边磨墨的程淑本就时不时的偷瞄几眼,原本是希望能够亲眼看到于玟为她们请命的部分,没想到上面的内容涉及会那么多,对方不仅想到了别郡的女吏,还有药苑建设的背后那么多复杂的问题,大段大段的内容,她根本看不懂!   能鼓动这么多人过来向于玟求职,程淑自然不只会示弱,她敏锐察觉到这份文章的价值,不说继续往上爬,仅仅是想做一个不被随意辞退的能吏,亦或者是做于玟这样上司的属下,也得有这文章一两成水准才行,甚至,不想那么多,在捧着钱都买不到书的如今,一个四百石以上秩俸大佬所做的文章,对她这种连百石俸都不足的斗吏来说,本身就极为珍贵的。内容看不懂是内容的事,字反正都认识,先把它背下来再说!   小人物,有些时候是没办法注意自己吃相如何的,尤其是惯会察言观色的她们,早就感受到了于玟的不介意,看程淑伸长了脖子去看,边青立刻明白那是好东西,她看了看于玟平静的面孔,一咬牙,边问边上前走:   “于均输,您这是写的什么啊?”   说着,边青便已经走到了于玟的身后,眼神止不住的往竹简上瞄,没几下便看到了上面所提到的别郡女杂吏,霎那间,她便僵在了原地。   泥潭挣扎中的人,对高位者的权势总会生出极大的渴求,边青的欲望更加强烈些,而正常情况下,这巨大的身份差距宛若鸿沟,很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跨越,只不过,女吏这个群体太特殊了,在大量的机遇下,不少人竟用几年的时间,直接越过了旁人几辈子的努力,这样的‘传奇’见多了,边青便不由得在心底生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妒忌和自傲——   不就是比我早了几年做女吏嘛,我要是有这个机会,肯定能爬这么高的位置,亦如她一样,这么轻松的挥挥手,解决我如今面对的困境!   可看着这文章所提及的旁郡的女吏,边青这份隐秘的、仿佛能够通过时间和机会就将对方击败的傲气突然溃不成军,她与她之间,差的根本不是权势!   清楚察觉出这点的边青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这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于玟看不到身后边青的表情,听她这么询问,也就正常答道:   “如你们这般遣散的女吏,想来也不止武平有,既然要建药苑,那东郡、谷粮郡几个当初征女吏多的郡都提前建上,只是药苑建起来没那么简单,就像是马政一样,即为国用,便主攻国之所需,并随便种些草药就行了。”   说到这里,于玟顿了顿,而后轻轻叹息一声,又道:   “也是你们幸运,尚院为长安中二千石,银印青授,与卿大夫无异,若是平常时节,我一个四百石的均输官送去的书信,根本到不了她的眼前,只不过是到上级手中,看其是否在意尔等生死了,好在如今诸事未定,我又恰巧也有资格上对策书,将此文与我所写一同奉上,只要不出意外,此文定会被韩尚院所见。”   将文章记的七七八八的程淑闻玄歌而知雅意,立刻出声附和:   “宁均输您放心,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记在心里,以后若是有什么要事,您直接吩咐就好!”   “我哪里需要你们做事?”表忠心的话大多都不算真,但说了总比没说强,毕竟连嘴皮子都不愿意的动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对方真的会给予该有的回报啊。   不过,对于于玟来说,人情就像是仓库里的粮食,储进去一批粮食,之后只取不存的话,那肯定会极快的将其用光,而面前的这些个女吏实力太低,即便她的要求再过微小,对她们来说也是一次性取走了一半乃至更多的粮食,这无疑是得不偿失的行为,就算是取,那也得等对方有能力了再说。   所以,于玟笑着拒绝道:“你们能有依身之地,不是我的功劳,是韩尚院这么多年不辞劳苦,推广医学,又为我等女子争出一条通天之路来,我这也不过是借了她几分微光而已,若非如此,我上哪儿安排药苑呢?你们要是想谢,那便谢韩尚院,如今各处缺女吏,你们要多读书,好好提升自己,不说为她排忧解难,至少能为她效力,造福一方吧?”   此番话一出,本就感动的不得已的丁叶哽咽的应道:   “是,于均输说的对,我等是要好好学医!”   看其她人也是纷纷应和,达成目的的于玟笑意更深了些,她道:   “好了,本官还有别的要事,你们目的既已经达成,那就先去回去等消息吧。”   事情完了,主官又开始赶人,程淑她们自然识趣的告别离开。   五个人来时忐忑不安,走时脸上都是笑意,一个个的都在感慨自己胆子怎么这么大,于均输和韩尚院又多么多么的好。   听着众人对于玟的夸赞,一直未曾言语的边青突然开口:   “我不会比她差。”   “嗯?”旁边听她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的周玥脸上多了些茫然:“什么不会比她差?”   边青没有说自己的野望是什么,她提议道:“没什么,我们不是要去各个女吏家在走一趟吗?现在天这么早,要不现在就先把城里这些能说的说了,她们现在不知道等的有多急呢。”   “好啊,反正我们都带了干饼,饿了随便找人借点水喝就够了。”   对边青的提议,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早点将消息送过去,她们也能省出点时间忙别的事情。   收到消息的武平郡前女杂吏几乎个个是喜极而泣,看这样的情况,不少父母公婆也都暂时停下了逼着女儿/媳妇出嫁,在无数人焦急的等待中,带着数百位女吏未来的文章策对,终于送到了韩盈的案几上。 第297章 用人不疑   刚看综论,韩盈便觉着眼前一亮。   别人回答的,不是从百姓角度,就是从权贵所需推进各类事务,她开头则是用简短的几l句话先分析天下局势,而后以‘九世之仇尤可报’为依据,推导出国(皇)家(帝)接下来的执政方向,这才开始论述药苑的作用和建设。   仅从总论来说,于玟便超越了大量送对策过来的女吏,属实是抓到了真正的甲方是谁,需求又是什么。   这也不是说那些以百姓为基准的女吏有错,只是在这么大的范围上,想为百姓做事的前提,是得优先考虑皇帝的需求,不这么办,那事情直接做不下去——谁让他是皇帝,占据法理还权大势大手中有兵,就是能说让她们上就上,说让她们下就下呢。   只是,将皇帝需求放的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桑弘羊如今的盐归官营就已经出现不少问题,主要是执行过程中一些商人将百姓当金矿采,盐价翻的实在是离谱,别说农人,城里人都开始吃不起盐了,这倒逼私盐又开始泛滥,可地方上的盐官不仅不降价,还到处抓捕私盐贩子,结果是越抓越多。   这气的韩盈先扣了人,将盐价平复下来,又专门给桑弘羊送了封信,痛斥了一番这些官营盐商打着桑弘羊的名义坑害百姓,她已经将人扣下,请对方看要怎么处置才好。   信件发往长安回来需要时间,韩盈也不急,这算是私事,桑弘羊不会为了行事过于狠辣的几l个盐商与她为敌,反而要谢她将问题遏制还给捂住,没捅到陛下那边去,但他的情况必然要引起重视,即便医药对民众卡脖子的能力没那么强,可若是任由女吏放纵,对部分个体的危害程度,依旧不低于这些盐商。   在满足皇帝需求下,为一部分民众提供更好的保障,达成双赢,那才是韩盈想要看到的。   希望于玟不要跑偏啊。   带着这样想法的韩盈将策对看完,心中的担忧顿时消失了不少,对方不仅没有将农人视作耗材,还认真考虑了安置问题,其实施的可行性,也让被水平参差不齐策对折磨的韩盈觉着畅快不少,而后面的文章更是给了她极大的惊喜,于玟竟能提前想到这一层!   “于玟啊……”   将锦布放在好,韩盈微微眯了眯眼。   于玟的策对和文章都很好,她不怀疑对方这篇策对是否有人代笔,毕竟她在《遴选考》中就已经提醒,即便是根据策对任职,还是会有一年的试用期来遏制有人弄虚作假,这也是为何旁的女吏即便是写的极烂,也不会弄虚作假的原因。   当然,个别女吏写的这么差还送上来,也不是为了气她,本来现在受限于通信上下级之间交流就少,如今有个机会能通一次信,还想依附她的女吏必然要写了送过来,毕竟写的不好那是能力问题,鉴于现在的情况也是情有可原,可不写不送,那就是态度有问题了。   此时还未到截止日期,那些尚未送到的韩盈暂时不用怀疑,只是于玟此人,她终究是与其相处过,后缀的请命之事虽极和她心意,但韩盈清楚,于玟绝不是因为为民的目的而做此事,更多的,不过是逢迎她这个上司的喜好,至少在现在,韩盈是无法准确判断她的底线到底在什么地方。   相处时间还是太短了啊。   韩盈微微叹息,人性这种东西能试是能试,但只要开始试验,那最后只会导向自己所预设的方向,她是不敢碰的,只能说——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她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做个好人,本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世道不变,她也不会改变,若真是世道变了,不做个恶人,又怎么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劝过自己的韩盈铺开信纸,开始写于玟的任命。   后续还未送信的那些女吏实力如何韩盈心里有数,就算是都选择药令这个职位,也达不到于玟的水平高度,直接选定她也没什么,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确定了于玟为药令,那下岗的女杂役安排之事也可以全权交给她,甚至可以先将此事处理妥当后,再带着人前去长安。   反正现在长安的尚院府邸还没开始建造,去了也没地方不说,还是得往四处跑一跑调查市场,晚点儿来也没什么。   写完任命,一式两份,盖上印将其发出去的韩盈继续翻开别的女吏寄来的策对。   也不知道是因为于玟珠玉在前的原因还是其它,后续的几l分策对都只能说平平无奇,就是她们所处职位的水平,实在是无法提拔,这让韩盈的心情极度郁闷,还不如多出几l个于玟这样的,好歹用起来不用担心工作上出事儿啊!   糟心的情绪没持续多久,韩盈放下布锦,转身眺望窗外景色来休息眼睛。   无合适人可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韩盈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在大多数情况下,无论是政权还是组织,都是面对一个或多个问题提出解决办法计划——选人执行——执行过程出现问题——看有没有新人才解决问题or是否因为触犯太多人的利益而遭受大量反对——导向成功or失败,紧接着再出现新问题的循环往复,而每一阶段,都有大量的人得到锻炼。   只要有一个比较公平的晋升机制,耐心等候,总会有能力和几l分底线足够的人才厮杀上来,女吏也不例外,于玟便是极好的例子,直可惜基数还是女吏的基数还是太少,不少人还是背负着家庭的重担负重前行,不然,以秦汉时期刘邦等人仅仅七年就统一天下的速度来看,她这边根本不会只出来一个于玟。   当然,相较于过往,韩盈如今的情况还是有所进步的,至少能够挑挑拣拣一番,而不是之前那样逮着谁,不管能力如何着鼻子硬用,甚至没办法到连下属的工作都得亲力亲为,那才叫令人头皮发麻呢。   先搭起来个草台班子凑合着用就是,反正其它几l项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倒是医院,也不知道于秋回去选人选的如何了,还有她赶回家接母亲的韩硕,他有没有把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   被韩盈记挂着的韩硕猛的打了个喷嚏,他赶着牛车,坐在车上的郑桑穿着大红色的绣花襦裙,正用恋恋不舍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一听到喷嚏声,那头便迅速转了过来,对着韩硕问道:   “老三啊,你没事儿吧?怎么突然打喷嚏了?”   被母亲关怀的韩硕心下一暖,刚想回答,便听的母亲又继续说道:   “这去山阳郡那么远,你要是生点病躺下了,我一个老婆子可什么都做不了,不舒服赶紧说,我先在城里在住些时日,可别福没有享受多少,先死在半路上。”   这话夹枪带棒,听的韩硕瞬间心梗,果然,母亲心里还生气他突然和人家姑娘私定终身,给她说完就跑郡城谋职去了!   这事儿是自己做的不对,母亲如今不阻拦他自主娶妻,只是说话有些不满,韩硕也只能受着,乖顺的应道:   “没事儿阿母,我就是鼻子有些痒。”   “奥,那就行。”听韩硕说自己没事,郑桑立刻将自己头扭了回去,她看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以及身后三辆装了家里东西的牛马车,忍不住念叨起来:   “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啊,家里有权有钱了不假,可怎么人就都住不到一起,这东边一个西边一个的,四个兄弟姐妹,竟然呆在四处不同的地方!”   人老了,总会更喜欢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尤其是已经不愁吃穿的时候,韩硕还是理解母亲心态的,毕竟他有时候也想兄弟姐妹以及子侄都在的时候,可惜——   即便家中最出息的韩盈,也没有真正达到母亲所想,财富是权力换来的,权力她为皇帝卖命换来的,如今的一家人,看着有权有财,可根本没有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资格!   不过,这世上能有这样能力的人,何其稀少啊……   曾经在韩盈和兄长韩粟庇护下,有过几l年这样日子的韩硕微微叹息,在心底遗憾过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后,他安慰起来母亲:   “天底下无不散的宴席,大姐那边,我按照韩盈的要求给了百亩田地,又立了义庄,婚丧嫁娶都有米粮可分,如此,既能让日子过起来有个托底,也能不将家业败尽,大哥和韩盈也分给了我不少金,我在郡城外已经置买了田地,日子不会过的太差,不用为我们担心,等过个年四五年我假期多了,还能带着妻儿去看你呢,”   “说不定,大哥过上几l年也会被提拔到长安任职,到时候一家人也能团聚了!”   只有两个孩子有可能一直见面,另外两个只能四五年见一次,以她的年龄,顶多也就是见两回,算什么团聚?   可终究是最小孩子的劝慰,再加上几l个孩子每个过的都不算差,郑桑也没办法说如今这样有多坏。   要是十多年前问她,只是一家人四处分离就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郑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就是人心总是得陇望蜀,郑桑也不例外,她还不想承认这点,哼唧哼唧的换起来话题:   “不是说要去山阳郡吗?怎么先上县城里来了?”   “这个我之前说了,我们跟着女医队一起走,互相能有个照应。”   韩硕已经习惯了母亲偶尔出现的忘事,他再次解释了一遍,又笑嘻嘻的调侃道:   “这下阿母你还不用担心我会病倒在半路上呢。”   郑桑瞬间生气:“就你话多!闭嘴赶你的车!”   亲妈即将发飙,韩硕只能闭上嘴巴,不过这么一打岔,郑桑的离别愁绪少了许多,转而期待起长安来。   她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呢,汉国的首都,会有多繁华呢?   有人期待长安的繁华,还有人厌倦长安繁华背后的权贵,而这部分人,主要以各地过来定居的医者为主。   “不去!说什么都不去!不仅乃公不去,师叙你也不许去!”   “在宛安县吃香喝辣,穿绸带金,还能专研医术的,去什么长安?老婆子我甩开后宅阴私多少年啊,再犯浑也不会去长安做事!”   “就是,权贵眼里,我等不过是个医匠,只要觉着我等服侍不够,说杀就被杀了,运气不好,连个全尸都找不到。   “看看我这腿,就是给大户人家看诊的时候被挖的,那人家的儿子不孝,自己偷换了药,害死了他父,却转过头来害我,可怜我连个申冤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受了膑刑,若非此人有个叔叔也想争夺家产,拿着药过来问我,我就要蒙受一辈子的冤屈了!可就算是真相大白了又有什么用?我的腿还是废了,再也走不了路了!   “小于啊,我们都这把老骨头了,你忍心吗让我们赶上千里路,就去长安送死吗?   站在人群中央,于秋此刻只感觉自己无比可怜弱小,才几l年不见,这群老医的态度变的这么豪横了啊!   曾经的副手,如今的医曹兼医属总管的方升搬过来个矮榻,边请于秋坐下,边劝起来这些年岁加起来能有五六百的老医者们:   “师翁何媪,你们别这么急躁,韩尚院可是医者出身,不护着我们护谁?这京医院肯定不会有你们说的那么恐怖,于院丞,你说是吧?   “是这么回事。   于秋坐下来,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   自当年韩盈被封为昌亭侯,又突然暂任了郡守之后,于秋莫名的也跟着生出股她努努力,或许也能继续升一升的豪情,索性将职位给了各方面能力都足够的方升,而后投奔韩盈,继续在她身边做副手。   治水和推广麦种事务极为繁重,她们又极其缺人,于秋两度做过县令,也曾经暂代过韩盈的职位,只能说,不出事儿,她能萧规曹随,一旦出点大的动荡,她处理起来老是慢半拍不说,还没有细君那么果决。   其实这毛病很早就有,只是早年做医属副手时算不上什么,也就没人在意,但职位一高,尤其是当时局势还乱的情况下,实在是致命,没办法,于秋只能回到韩盈身边继续做起来副手。   还别提,她的天生就适合这样的工作,虽说自己没办法主事,但执行和查缺补漏上还是很有一手的,此次韩盈晋职,便将院丞的职位给了她。   这几l乎就是半个主官了,于秋当真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个造化,自然要尽心尽力,就是当上院丞的第一件事,竟是亲自回来一趟选医者。   彼时她还觉着这事儿有些小题大做,还没有接韩盈的母亲郑桑重要,只是过来才发现,来这么一趟是真的很有必要,这群医术精湛的老医竟然个个都不愿意去长安,甚至还压着自己家里人也不许去,这可真是要把人给急坏了。 第298章 无处躺平   其实于秋最初来的也带着任务,就是过来找真正实力足够的医者,而非名声在外的样子货。   行医是件极为专业的事情,对于一窍不通的外人来说,想要分辨大约只能通过名气、治过的人以及如今的职位来分辨医者的水平,可事实上,即便是考过成医试的同年医者,其水平也会有天壤之别,更不要说随着时间的积累以及是否会专营而带来的差距。   就像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一样,有些真正本事高超的医者,会将病情在初期解决,而非拖到人奄奄一息之时才想尽办法治病,只不过,大众往往会将前者认为水平有限,而后者才是真正的能医。   韩盈离开一线已经很多年,在对单个医者医术水平评估方面,其实已经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而曾经在医疗系统中为医的她很清楚,以现在的审核监管力度,水货肯定会广泛存在,而且其中还会有大量求财求权之辈。   相较于那些生性木讷,不擅长专研的医者,这些人反而升职的更快,而她们也会更加渴求去长安攀附权贵,好获得财富和权势,当然,她们并非不知道危险,只不过这份危险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富贵险中求嘛。   再者,外界来的老医们本身就是‘幸存者偏差’,不受这么大苦楚,也不会逼到宛安县来,对于外界的医者群体来说,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日子是极为不错的。   但韩盈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医者去长安的,那会将京医院风气带的极为糟糕,最后损人害己,连带着她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医者地位还得跪下去。   故此,人要挑医术,更要挑选品行,后者还好说,前者必须有业内人士掌眼,在这方面,于秋也离开太久,和韩盈一样认不出来水平高低,不过,她终究做了这么多年的医属副手,有曾经提拔上去的人和心腹可以指使,有这些人代为掌眼,效果还是足够的。   就是于秋怎么也没想到,韩盈交代的事情没出问题,却卡在没交代的问题上!   直接拍着胸脯表示长安权贵肯定不会出现势大压人的情况,别说这些老医,就连于秋自己也不相信,但像老医们想的这么险恶,那也不至于,宛安情况特殊不能拿来举例的话,她跟着一路走过来的郡女医各自过的都还差不过,并没有战战兢兢,终日惶恐不安的情况,而这样情况如何做到的——   联想韩盈曾经和她讨论过的安排,以及千斤为单位调动的药材,于秋再次开口道:   “我知诸位担心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到底是韩尚院亲自建的京医院,最后院长之职还由她兼任,怎会任由长安权贵欺凌院中女医?”   蔡彭捋了捋胡子,稍作沉吟,还是开口道:   “我与韩尚院结识于微末,对其品性也有所了解,你说她会护着女医我信,可此事绝非只一个‘护’字能够解决,她有远谋,不会想不到这些,应该还会有别的办法吧?”   如今韩盈事务繁多,身边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大多数事情吩咐下去,是不会一字一句解释为何这样做,手法如何,目的是什么的,毕竟,能做到这个职位的下属至少能清楚一半,于秋也不例外,只不过没有准备,乍被拒绝,她一时间也没办法组织出来语言解释,有捧哏接场,给了她调整思绪的时间,那接下来的话便好说了。   从脑海中调整好思绪,于秋轻咳一声,这才开口:   “蔡老说的是,此事是我交代的不清楚,不过只说尚院如何做的话,诸位恐怕也不解其中深意,我且先问诸位,可知我等医者为何低贱,不被权贵所敬?”   活了这么大年纪的老医,即便再敢跟于秋硬犟,心里面也清楚,能这样做不是自己多厉害,而是对方不计较且愿意给他们这个脸,这些年能在宛安县享受这样的好日子,也得记挂对方的恩情,见她想谈,众老医也不能继续使牛脾气,互相看了看,膝盖骨被挖的伊翁冷‘哼’了一声,接道:   “身份本就是低贱的匠人,虽有医术,可能解的病症又极为有限,再加上没有有权的亲眷,岂不就是任人宰割了吗?”   于秋颔首:“去长安的医者,会按能力分科,具体职位如何是需要以长安各方的需求来定,不过都会入秩,俸禄在四百石到一百石不等,至于权势,有韩尚院在身后,我也就不多解释,而这解病症不足,我却要反问,宛安县难道没有这种情况?这数年来,千里而来却得不到救治的权贵也不在少数,除了一少部分因病难治而无法克制己身的,大多数还是敬重医者的,诸位可知为何?”   四百石的俸禄一出,在场的老医中顿时就有人抽了口冷气,乖乖,这几乎等于小县县长的俸禄了!   财帛终究是动人心的,即便是女医如今有着大量的机会能够由医转吏再转官,但真正能从技术岗位跨职到管理岗位的还是少数,尤其是那些更擅长治病而非协调各方关系的,最好的发展,也不过是在郡里做个年俸在二百石左右的主治医师,但这样的岗位,依旧是卷到不行,大多数女医都是屈身在县医属内,拿着过百石的俸禄生活。   加上医属的分红,以及医属免费供饭之类的隐形福利,女医们的日子肯定比农人好很多,时不时就能见到点荤腥,但比一口气翻了二倍的俸禄,那就有点不够看了,跟在自家父母面前的女医心动不已,就连老医们也不例外。   还是那句话,跑这儿来还留下的,大多混的比较惨,毕竟宛安县算不上繁华,工资给的也不高,能呆住的老医主要是看这里安稳,论生活条件肯定是不行,有些家里孩子多压力大的,脸上顿时为难起来。   伊翁也差不多,他当年能被陷害,主要就是无权无势,地位低还没多少钱,如今在宛安日子还算可以,但孙辈眼见的大了起来,个顶个的能吃,虽如今能够供的起吃食,可也只能供的起吃食,娶妻连聘礼都凑不齐了!   生活压力下,伊翁不得不低下头颅,只是权贵的阴影如利剑般悬在头上,让人没办法立刻接受,他深吸口气,道:   “于院丞,我懂你意思,这些东西在医属有不少女医在讲,若论身份,儒士也算不上尊贵,可这些儒士品行端正,尊礼而为,权贵也要同礼相待,医者守其医德,同儒士有礼一样,也就有了被尊敬的基础,只是,一来德行需要认可,长安并非宛安,有这么好的基础,二来,权高到极致的无礼相待,依旧不会有事,就算是我等守德,又能有什么用呢?”   闻言,于秋微微皱眉,紧接着又松开,她摇了摇头:“伊翁,你这分明是钻牛角尖了,韩尚院为卿级,有几个敢用性命来威胁身份为吏的女医?这哪里是威胁女医,分明是打韩尚院的脸!”   “这是真想的有些过了。”   蔡彭也有些无奈,做为在场唯一有侍奉权贵经验的人,他半点都不想为他们说好话,可将权贵描述的这么可怕,对还要往外走的女医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除去天性凶恶,已无法更改的,大多数权贵对有秩有名的医者,终究会正常以待,我师父与我若是能安稳呆在一地,其实也不会翻脸逼迫,那些真不当回事的,还是因为会医的人本身为贱籍,杀了也不会有多大的事情。”   “再者,诸位许是又忘记了一件事情,即便是长安权贵多,可能不在意卿大夫的终究是少数,更何况,人也不是天天患病,小病都是能治的,人力所不能治的重病,能遇上的次数又能有多少呢?”   “这……”   “好像并非家父想的那么危险?”   有人开头,被摁住不能说话的小辈女医们终于开始议论起来:   “似乎还真是如此,真要是那么多权贵都身患重病,那岂不是早就——咳咳咳!”   “不能这么算,权贵的父母、妻妾儿女都得加上,这个数量就不算少了。”   “还在接受范围吧?虽说我们给权贵看病是有些危险,可世上哪个差事真一点儿都不要命的?打仗一将功成万骨枯,游侠赌命才能当上门客,送信的邮驿也是拿身体换俸禄……都算不上多好啊。”   “就是,就算是那些转为医曹的女医,哪个又不需要下乡做事,参与转运?也是要拿身体干熬的,更不要说还得和那些官吏缠斗,我觉着这一点都不比面对权贵威胁差,至少那可是直接可控的命令,我们还能说就是治不了,可那些耍心眼子的,哎呀,你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害得你!”   “我同意,威胁真算不上什么,主要是别被卷进什么隐私里面去,这才是要命呢,于院丞,您这方面可有什么章程?可是仿照着宛安医属的制度来?”   “这是自然。”   再木讷不会交际,也是根据如今情况来的,女医们的察言观色上,终究要比现代那些名为整顿职场,实际上是真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轻人好上许多,察觉家里人态度缓和的她们语调轻松,不仅开始讨论利弊,还能过来询问于秋。   “孕妇显怀后便要入住舍馆,煮药的药材和煮过的药渣都会留档……”   于秋随口说了几个常见的规矩,前者是为了防止孕妇家里规矩过于繁琐,对孕妇生产时不利,而后者则是防止有人动手脚,医者和患者家里都防,当然,是防患,也是保护,举例举完后,她又笑着道:   “长安别的不说,这点上倒是好很多,不缺竹简用,奥对,还有关于如何取信病患我忘了说了,长安的京医院还未建成,等到了之后,你们要先给那些小吏的家眷义诊,即是扬名,也是靠本事立规矩,只要规矩先立起来了,即便是权贵,也会将其当回事的。”   立规矩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为了检测去的女医实力如何,日后若遇上想耍横的,韩盈也能拿此去讲理,就算是对簿公堂也有底气可言。   这背后的内容,在场能想出来的人少的可怜,倒是老医们的态度更加有所软化,就像是女医魏月说的那样,哪有十全十美、一点儿都不付出就能得到的高薪工作呢?   想到这里,伊翁不由得长叹一声:“终究是没别人有本事啊!”   不算那些神人,真有本事,职位又好点的,付出十分,能收回来十分乃至二十分的回报,女儿去长安,付出也是十分,可也就是收回来一半的回报,只是周围望一望,不知道多少人连收回一半的资格都没有,更多的人能收回一分就要感激涕零,这世道,真令人可恨!   “其实,真正涉及性命之危的,大多是出于这。   静静听着的方升此刻终于开口,她伸手指了指天,看大家明白意思后,继续说道:   “不过这种事情,最先不会落到你们头上,肯定是韩尚院先抗,而长安虽然权贵云集,日常治病过于危险,可不是日常的时候呢?这水灾可还没过去几年,更不要说兵祸之类,终究是没有长安更加安稳的。   宛安这些年日子太好,让不少人已经忘记了过往的动荡,此刻方升提醒,在座的众人才猛然惊醒,而早就察觉到这点的蔡彭终于也吐露了点心声:   “烈火烹油,热的快,凉的也快,如今的县令是能人,可即便是如此,这几年来宛安的商队也少了许多,而她少年英才,也不会在此地做个几十年的县令,肯定是要走的,未来的宛安,终归不会再像如今这么繁华,也不会有这么多机会了。   即便是现代,也会有因为资源耗尽逐渐衰败的城市,更不要说极为依靠人治的古代,韩盈当初依靠新技术在宛安聚拢财富,可技术不像矿产,可以固定死了守着不动,能学走的技术总会遭人觊觎,不敢私下下手,拿金子往绣女身上砸却是能实打实带走人的。   没办法,宛安太小了,它不够富裕,更不要说生产商本就利润有限,给不了多少分红也花不出去多少,而行商带走人可是真的往死里砸钱,让绣女主动走,总比被爹妈绑上卖了强,只是如此一来,绣品贸易数量便开始下降,全凭画技好的女画师撑着最后一点余光,可即便是这点,最近也有些动摇,因为左仪正考虑着把摊子迁去山阳郡,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至于糖业,如今也遭受了打击,据说别的县也出现了售卖红糖的人,不过,这些事情还没有明显的影响到在座医者,所以大家的感觉还很模糊,此刻听蔡彭一说,心都开始紧了起来。   有一份工作就能‘躺平’安稳度过一生这种事情,对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于奢侈了。   老医们互相看了看,嘴角不由得多了些许苦笑。   “能去,就还是去吧。   原本坚决反对的伊翁,此刻改了口:   “那点危险,还不如被困在宛安县蹉跎一生,连累儿女日后只能做个农人,被婿吏欺压,承担兵役劳役恐怖呢!! 第299章 细君未来   弱势群体的地位永远是相互关联的,谁都别想单独提升,所以,在这个奴隶制度合法化的时代,医生想要完全不遭受性命威胁只会是幻梦,因为下限太低了,当一部分人可以被当做牲畜践踏的时候,其他人也别想在这个怪圈中逃脱。   于是,哪怕是‘高贵’如皇帝,其权势性命也不能长久的保持安稳。   弱小一点,便是被太后、叔叔兄弟侄子乃至权臣夺权,运气不好,那就要享受篡位套餐以及外敌入侵待遇,大权在握的,也不见得真正安全,扫尽六合的秦始皇,仅史书上的遇刺就有两次,汉武帝晚年也因政局遇上了太子造反。   皇帝位子都坐不安稳,大臣更好不到哪里去,窦婴田蚡这两位外戚都曾拜相封侯,可如今呢?   窦婴因伪造先帝诏书,杀头弃市于咸阳,而田蚡也紧跟着‘病狂’,‘呼服罪’,没过三个月就‘病死了’。   只不过,王侯将相就算再不得善终,其生活终究是要比平民百姓好无数倍,更不要说在受到的压迫上面,人地位低了,那可是什么人都能上来踩一脚,吃上一口。   老医们看不透这怪圈,可最低也得活了半百的他们很清楚,倘若不能维持现有的地位,那跌落的子孙后代们将会迎来更狠的剥削,对比起来,还没有一刀杀了痛快,想想孩子怎么也算升职,日子更加宽松些,背后还有韩尚院护着,不会轻易遇到被杀的事情,大多也都同意了。   只是同意归同意,心里还是会犯嘀咕,故而每家并非都是全家打算一起去长安,而是看情况,只有独女的,那没办法,父母肯定要跟着过去,可要是还有兄弟姐妹的,那就是被选中的女医带着她组建的小家走,而老医和剩下的孩子继续留在宛安县。   即便未来宛安县不会有如今这么繁华,可终究是要比别处富裕的,赌一把,说不定留下来的这支过的也不会太差呢?   这种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做法是现在的最优解,于秋也没有阻止,毕竟,要真是兄弟姐妹都带上反而是个麻烦,长安虽然是都城,可远没有唐宋时期那般,人数众多到出现了市民阶层,真去了若是没有这些人的岗位,又无田耕种,没有进项的情况下,只靠女医一个人的工资养活那么多的人,那可真是要命了。   医属的众人,因女医要远去长安而喜悦与忧虑共存,悲伤和憧憬交织,而县衙的气氛,就有些诡异起来。   新提拔的文书广吉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她年龄小,今年只有十六,入不得秩,俸禄也少的可怜,一个月只有三百钱,只够她一个人生活,不过这也是刀笔小吏贯有的工资,算不上苛待,尤其是她如今在县令身边做事,未来肯定要前途无量,故而对她都很客气。   父母的耳提命面,让广吉知道自己如今的好日子从何而来,自从提拔后,主打的就是一切向县令看齐,喜县令之所喜,忧县令之所忧,恶县令之所恶,所以一看到周观出现在她的面前,原本还因为自己今天换了新裙子而高兴的她,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像是见到晦物般,转身要走。   “广吉!”   鬓角碎发乱飞、脸色极为苍白的周观赶忙上前拦住了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目的,而是夸道:   “你换什么新裙子?一叠一叠的,可真好看。”   “和你无关。”   过往她们这些女吏之间聊些衣裳首饰,是很能拉近彼此之间距离的,可能拉近的前提,是大家还在一个锅里吃饭,而周观既然选择另攀高枝,广吉自然没有给她好脸的必要,直接了当的开口:   “你既然背着县令去做医吏,那就不要再回来,这次我放过你,再有下次,我直接撕烂你的脸!”   甩下这句话后,广吉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抬脚就要继续往里面走。   被斥骂的周观脸色更加苍白起来,她上前两步扯住广吉的袖子,试图为自己辩解:   “阿吉,我真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我是没办法了啊!”   被扯住衣袖,广吉不得不回头,对方眼中满是红色的血丝,就连嘴唇上也尽是开裂,不知道承受多大的压力才会如此,可对于广吉来说,这都是她活该,自作自受!   “周观,别人说你蠢,可我一点都不信,县令身边四个女吏,你为何只过来堵我?不过是觉着我年纪小,好糊弄罢了!”   使劲儿将自己的从对方手中扯回来,广吉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周观的厌恶,毫不犹豫的将对方从头到尾扒了个干净:   “你父想两头下注,推你出来做女吏,可如今允女子出来为官为吏,可终究是极少数家贫无子的才会这么做,那些有权势的人家,还是将女儿嫁出去,宛安已经不是昌亭侯在的时候,四年不得寸进,想来你父不知道背后听了多少嘲笑,再加上如今职位固定,轻易不能换动,恐怕他早就后悔,偏偏你已经纳了赘婿,竟一点反悔的余地都没了。”   “好不容易等到昌亭侯成了尚院,要往长安选女医吏,这不赶紧着把你往上推?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人都想往高处走,好聚好散不就行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和你父一起瞒着县令!别说这是什么父命,就算是你父亲逼迫,受于孝道你拧不过他,可你还是长了张嘴,这几日你但凡开口说一句,都不至于让县令被人看这么大笑话,罚你父停职,是他活该!”   “至于你——”   广吉冷哼一声:“县令已经为你留了情面,没罚你,而是罚的你父,你若是再从此处拦人,信不信我直接跑去医属,将你所做所为全部告知于院丞!”   这番威胁下来,周观彻底是不敢拦了,她诺诺的站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这模样让广吉恶心的都要吐了,即便是回了厅里也没缓过来。   年长的冯米看了她一眼,不由得问道:“呦,吉祥儿今天怎么气成这个样子,谁给你气受了?”   “还不是周观,她今天竟还敢在县衙里堵人!”   回答的广吉愤愤不已,她压低声音,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掩盖不了语气中的愤怒:   “也不知是那个又把她放进来的,回头等我查出来了,非得给他记个劣不可!”   “她啊?”   提起她,冯米并没有立刻浮现出厌恶,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申请,她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像嘲笑,可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反而带着几丝怜悯,但那怜悯也算不上多,最后都化作了无视:   “要走的人了,别跟她一般见识,也不用和县令提这件事情,省得她生气。”   广吉点了点头:“嗯。”   看着水开,广吉用叠起来的帕子包住壶把手,走进内室,用最小的动静沏上淡茶,而后又小心退了出去,坐在安几上,和冯米看着竹简分类。   外厅文书们说话动静算不上大,可架不住细君最近略有心事,睡不着,只能算是闭目养神,人醒着,声音便不由自主的往耳朵里钻。   周观啊……   提及她,细君心中多了几分唏嘘起来。   虽然对方并非表象那般,真的是背刺了她这么一刀,而是私下给了她通知,两人合伙演了双簧,既让细君将周户曹压制了下去,也让周观脱离了父亲的掌控自此远走高飞,算是内里没吃半点亏还得了好处,可若是真细究起来此事为何会发生,那就有些好笑了。   除了周户曹自身太过于急功近利,宛安走下坡路以至于周家喜现有资源分配不均,矛盾越来越重之外,从她身上看不出飞黄腾达机会,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   看清楚这点的细君只能说,做为韩尚院微末时最早结识的三人之一,周户曹如今还是个户曹是真的……   挺活该的。   且不论反复横跳多受上司厌恶,光觉着她没前途这件事情,细君就有些想笑。   宛安县独特的情况从很早之前便入了长安的眼,这点在韩尚院离开后依旧没有消失,别的不说,哪个县令会如她这般,被郡守如此关注,还常有特令问询?   这些问询虽然未曾提及出处,可从措辞上来看,基本上是出自长安,背后之人很难说到底是当初与韩尚院交好的侍中桑弘羊,还是更高的那位,不过至少可以说明,长安有位地位不低的人,对宛安县未来的走向极感兴趣。   即使韩尚院曾经凭借着和蜂蜜同价的红糖,以及从未有过的精美绣品和瓷器,将大半个汉国的行商都吸引了过来,可所有人都清楚,甜菜不是特殊地理环境才能孕育,绣品靠的是人,除了瓷器,其余两者都会极为轻易的掠夺走。   而失去这两者的宛安县,既不占据要道,更不是政治中心,那‘衰败’是必然的事情。   只是,衰败也分区别,是保留一丝余晖、还是迅速回归原本的贫穷、亦或者因为支柱行业快速衰落而开始失控,变的比原先还要差?   上位者好奇的,显然是宛安会走向哪个情况。   而在位上的细君,立刻注意到这是自己的机会。   能抽出来这样的精力关注,肯定是不希望宛安就这么败落下去,而是期待它能够重新调整,即便做不到当年的盛况,也能呈现出百姓富足,政通人和的景象,而做到这点的人,必然会入上位者的眼。   实话说,这是一个极为艰巨的任务。   人是留不住的,强留不仅会让绣女生怨,让行商有机会搅事,最后得利的也只有左仪一人而已,只能下狠心让优秀的绣女们痛快离开,她们带走了技术,也带走了自己的家人,留下了可供耕种的土地,这极大缓解了本县的粮食压力。   而甜菜别处已经有了种植,继续守着只会越来越差,还不如狠一点,直接将种子高价卖了,榨取最后的价值,剩余的种子分与吏目大户,再自行耕种。   各户种成什么样子,细君是不管的,而随着周围好几个县也开始有糖产出,价格想卖到过往和金等重的价格是完全不可能了,不过,庞大的糖产量依旧能吸引一些行商过来收糖。   除此之外,宛安的医属凭借着近十年来的稳定积累,以及宽松的研究环境,医术依旧是遥遥领先的状态,除了病人过来求医,还会有走出去的女医和别地的医者过来交流,她/他们和行商一样,都会住到城中。   左仪还攥着画师,只是再有画师,也撑不住大量绣女离去,为了能够留住剩下的心腹,她打算将作坊迁到郡里,给这些心腹分红,再新培养出来一批人,可不是所有的人手都能迁走,留下的人凑一凑,无论是染布还是刺绣都能做,就是不会再像过往那样,各种花样都有,只能专攻本地能产的精品。   好在,不向周边几个县收丝,本地的丝产量也不算多,一部分被县内本地人、病人以及过来学习的人买去,还有一部分精品,被行商以高价买走,虽说对比过往税收上差的非常很多,可宛安县本地人的收益并没有因此降低多少。   毕竟,以往税收大头主要来自于行商,中间的利润极高,而今再也无法有那样的盛况了。   保不住商业税收,细君便尽量保证本地的基础设施和农业。   通细渠,修路、养牛马,制作农具廉价售卖……这一番折腾下来,宛安的粮食产量又增加了不少,粮价格都低到七十至八十钱左右一石了,从总的生活质量来说,宛安百姓的日子是要比过往更好一些。   就是官吏和大户的日子差了许多,糖业不行,刺绣染布回归正常,都让他们的收入锐减,再加上没有那么大量的行商,原本因他们而建的职位也被撤掉,运气好的女吏和一部分男吏被调走,但还剩下不少人要么撤职,要么转头和别人争夺。   这也是周户曹越来越急功近利的原因之一,本来职位就缺,他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怎么可能都在县里占据要职?占了就犯众怒,不占家里起火,实在是进退不得。   和周户曹的难熬不同,细君则是越来越轻松了,做到这些背后所用的手腕姑且不提,宛安这些年不仅没有出现太大的混乱,商业重新趋于稳定,还多了许多长久的福泽——即便是宛安医术没落,糖业、丝贸再次受到重创,那些基础设施,远超它县的牛马数量、更好的铁质农具,能以十年为单位长久使用,只要不出现大灾,兵祸,人祸,那最基本的粮食稳定,是能保持很久的。   如果不对比过往的税收,而是同县横向对比,那细君治理的宛安仍旧极为显眼,仅粮食产量就超出同等县一半有余。   能让即将崩毁的县城平稳落地,最后发展还能稳住,这自然让上面人满意,虽没有明说,但细君估计,等此地更加稳定一些,过两年她年龄足够二十,或者更大一点,基本上便会迎来调动,很有可能再换个县看看她的水准究竟如何,倘若依旧表现的可圈可点,那未来就真的是一片坦途了。   这也是细君为何拒绝韩尚院选官的缘故,她那边职权范围太窄,初期拔的高,日后想升想转都很难以突破,而且太和韩尚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自己这条路若是继续走下去,不仅能像大父那样,拜为郡守,也能独成一派,不受对方的牵连。   当然,对未来的设想,都是最理想化的情况,究竟还要熬多久,细君也没有太稳的底,所以这几日才有些难以安眠,但不管怎么说,周户曹的行为都是愚蠢透了!   不过想想终于不用看对方那张老脸,气愤也就没有多少了,就是周观还得再难熬一段时间,父亲可是为了她才停职啊,做女儿的怎么能不忧虑,不舍下脸面去求呢?   就是得罪的太狠,她连见面都见不到,唉~~~   细君没有在此事上继续多想,而是很快思虑起未来,说起来,于秋她们什么时候离开?临走前还得再聚次,联络一下感情才好,终归是条能用得上的人脉……   她的所思所行,和即将离去的女医们关系不大,她们更多则是看着这次准备带走的物品发懵。   “那个,去长安还带着这么多的骨老师,真的不会被当做行巫蛊之术抓起来吗? 第300章 母子骸骨   骨老师,真名人体骨架,它们是现有阶段下,唯一能长久保存的人体实物。   女医们还是学徒的时候,靠它们认识人体,学成之后想要精进,还得继续专研它们,一身学识不知多少因它们积累,必须要尊为老师,就是尊敬之余吧,大家还是很清楚它是有多吓人的。   宛安县的医学常识普及水准极高,城里居民不会将她们那些奇怪的治疗方法视为巫术,对解剖也接受良好,可即便是这样,骨老师出现的时候还是吓到了不知道多少人,最后只能珍藏在医属的后院,本县都要这个样子,把它们带去长安……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这是韩尚院特地写信要带的,肯定有她的道理。”   被询问的韩羽不仅没有抬头,手中的动作更是未停,她将最后固定住的那块耻骨拆下来,装入已经填好稻草布袋中,再塞进去新的稻草,待确定里面已经塞的足够瓷实,即便车辆再晃动也不会让骨老师受到损伤,这才扯过来绳子将袋子绑上。   看众女医动作还是拖拖拉拉的,忙碌的韩羽不由得抬起头来:   “你们怎么都不动?那边还有好几个要装呢,都过来搭把手,明天就要走了,赶紧装完好休息去。”   韩羽行医至今已有十多年的时间,主要以照顾孕妇和接生为主,从她手中接过的婴儿,至少四位数起步,而医学是经验学科,在海量的经验堆积下,不说宛安,整个汉国都找不出几个在这方面与她一战的人。   这些年,宛安的女医培养出来一茬被调走一茬,能如她这样,一留十多年专研医术的不多,虽说医属的女医能靠着过往研究的底蕴,治病的广度吊打韩羽,可在接生上,女医们得反过来向她请教。   不论她和韩盈的关系,也不说她这些年对郑桑照顾的情分,仅凭这半师之谊,韩羽就敢指挥这些从职位上远超她的女医做事。   而过来的女医们,本来就隐约以她为首,此刻听到指挥,便先将犹豫放到一边,纷纷过来拆装骨老师。   从库房搬过来的骨老师总类各不相同,除了常规不同年龄、性别的整体骨架,还有断裂的碎骨,主要用来让大家辨识不同种类的骨伤,以及有不同程度泛黑的整骨,大家主要拿它们研究到底是出于患病,还是铅汞中毒等等,而除此之外,还有一具极为稀有的母子骨架。   骨架生前还是个少女,年龄不过十三,年少的她盆骨还生长完全就已经有孕,致使正常胎儿双顶径(胎儿头部左右两侧之间最宽部位的长度),大于骨盆出口横径,以至于无法顺利分娩,一尸两命。   看着这两具骨架,和医属感情深厚的何梅忍不住开口:   “这两具骨老师这么难得,我们就这么带走了,以后的女医再学孕产章节的时候,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教学道具?”   如今完整男性的骨架不难获得,毕竟犯了死罪的罪犯总还会有几个,可女性骨架就不容易了,犯死罪的极为稀有,根本碰不上,良人家的也不愿意捐献(不能买,买的话极有可能出现杀人卖尸),而那些后继无人坟茔能挖是能挖吧,可埋土里的骨架也是逐渐腐朽,基本上是没法用的。   即便是女医们不想承认,但女性和孩童的骨架,大多数是来源于自然死亡的奴隶,只有极少一部分是家属捐献,而这份母子骸骨,便是其中之一。   求得骸骨的艰辛姑且不谈,在宛安女子越来越晚的育龄上,两位骨老师绝对是厥功至伟,别说何梅忍不住想将它们两个留下,曹苗也起了同样的心思:   “这一路得走好久,日晒雨淋的,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损伤。再者,带到长安之后,要是不小心被权贵见到,我们有没有事儿不好说,它们可是要保不住了,若是能好好埋葬也就罢了,可要是……”   要是被毁了,这岂不是和挫骨扬灰没什么区别?   后面的话,曹苗没有说完,可众女医都明白她的意思,眼中也有了担忧。   都说好人有后福,这些骨老师对医学有那么大的贡献,不知造福了多少会因早孕而死去的女子,最后却连尸骨都没办法保全,这也太让人心寒了!   “安心,十多年前,宛安县别说忌讳骨老师了,女子孕产时各种稀奇古怪的规矩多到半个时辰都说不完,更不要说别的神神叨叨的东西,如今哪还有这样的事情?”   又将一个装好骨老师的袋子绑上,韩盈直起腰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的富足,她的身体也开始横向发展,不过,一线的运动量让她没有胖到太离谱,只是更多的是圆润富态,和佛像似的,慈祥中还带了几分悲悯。   “我知道你们担心这两位骨老师,韩尚院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如今,长安更需要它们去向世人证明女子早孕之害。”   “等世人皆知女子不应早孕,世上也再无早孕之女,这两位骨老师,便不用在这阳世间继续停留,而是能入土为安了。”   “好一个再无早孕之女!”   洪亮的赞声从远处传来,众女医扭头看去,发现来人正是县令细君,她身边是于院丞,身后还跟着几位老医,见她们看过来,细君笑着道:   “如今真正如宛安这般,令女子晚于十六岁后成亲的,终究还是少数,此既有我等为官者不足,也有黔首愚昧不知害处之故,只是我一人之力,终究只能顾这一县之地,而诸位前往长安,无疑能将此害传往全国,这才是有利天下万民的好事啊!”   “县令过誉了,我们哪里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和于秋不同,韩羽对细君的态度更偏向于躲避,这是多年积累的经验,对方的水平太高,和其相处,太考验她良心,而良心这种东西,很不幸,在乡下见识过更多人性之恶的韩羽很清楚,对不少人来说,出卖它并不是件多难的事情。   鉴于此点,韩羽立刻转移了话题:“今日并非休沐,不知县令为何而来?”   “为你们饯行。”   细君敏锐察觉到了韩羽的抗拒,她不着痕迹的打量过对方,在确定这不是恨意,只是拒绝相处之后,这才继续开口:   “此去一别,怕是日后再难有重逢的机会了,我在左家酒舍定了宴席,大家聚过之后再离去,日后回想起来,也不至于遗憾。”   左家酒舍的珍馐美馔!   以女医们的工资来说,日常的吃喝绝对没有问题,但想经常下馆子仍不是容易的事情,此刻细君这么大手笔的饯行,着实让女医们眼前一亮。   于秋也隐约感受到了韩羽的僵硬,她笑着上前,揽住了对方的肩膀,招呼着女医们:   “接下来我们可是能赶两三个月的路,吃上面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一天吃大户,大家也别客气了,赶紧收拾好,我们去左家酒舍,韩姐,你也来吧?”   最后一天吃个饭,出不了什么事情,韩羽很快克服了自己,她点头应道:   “来。”   “这可真是太好了!”   县令出钱,主官都同意,只需要带着嘴去吃的女医们顿时高兴起来,麻溜的收拾好,簇拥这长官便到了左家酒舍。   细君早就和于秋交流完感情,对于这些女医,秉承着多做少说,把空间给她们自己放松的宗旨,早早的就以不胜酒力的理由离开,这过往极少吃到的美味,抚平了女医们些许离别愁绪,而踏上前往长安路程之后,离别之情消失的更多,反而是憧憬起来长安的新生活。   “大厅再改改,一定要呈现出庄重沉稳的气质,里面会诊室采光一定要够,明亮才不会影响医者的视觉判断,后面的病房则要以舒适放松为主,当然,一切尽量以便于打扫为前提……”   和女医们汇合,一同前往长安的韩盈路上无事可做,索性拉过来了蔡汶,提前设计起来长安的京医院要建成什么样子。   蔡汶专研画画,虽然会画屋子,可对各类房屋要怎么建设并不清楚,不过,韩盈也并非真的要一个能直接拿来建造的施工图纸,她要的,是视觉参考图。   现在匠人建造房屋一部分靠想象,一部分是别人建成什么样子跟着模仿,麻烦的是,京医院是个新建筑群,不太好找模仿的对象,前者沟通起来极其容易南辕北辙,提前画个京医院建成后的整体视觉效果图,拿来给那些工匠们做个参考,能省下很多力气的同时,还能做到一些奇妙的作用。   就是这么一来,蔡汶就苦了不少,她见过的建筑种类不多,而韩盈的形容又极为模糊,只能硬着头皮设计她想要感觉的建筑,更糟糕的是,这设计的效果图还不知道能不能建造出来,那叫一个抓狂。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也有些没办法,建筑心理学这种东西她前世听说过可从未接触过,实在是没办法提出有用的建议,而实际的建造目的,也是没办法提的。   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跟蔡汶说,医院入口外观威严,这样才能削弱过来诊职官吏们的底气,省的他们自信自己是官老爷,一言不合就要闹事,诊室明亮,除了便于医者看病,挂上各类解刨图才不会吓人,更有助于讲解医学常识的话吧?   说不出口,那就只能像万恶的甲方般,不断的让蔡汶出方案,直到有几个类似的对上脑电波之后,再进行更加详细的调整了。   而现在,蔡汶总算是和韩盈对上了脑电波,进入了详细调整的部分。   将草纸上极为粗糙的草稿图收起来,挂着黑眼圈的蔡汶长叹一声,发出了来自乙方的痛苦呻吟:   “行吧,我再改一版试试……”   身后跟随的女医何梅眼中多了几分同情,见韩盈离去,她忍不住低声问道:   “你这都画到长安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上百张图,不腻歪的想吐吗?”   “腻歪恶心肯定有,不过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啦。”韩盈一走,蔡汶半死不活的状态顿时少了大半,她抹了把脸:   “画技也吃基本功,和练写字一样不知练多少遍才行,撑不下来的根本练不出这样的画技术,再说了,以前我画绣样的时候,改的比这还要多呢。”   看着上演变脸的蔡汶,何梅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压低声:“你可真大胆啊!”   “咳咳我这是减少一点工作量嘛。”   蔡汶眨了眨眼她双腿微微夹了下马腹让两个人靠的更近可怜巴巴的说道:   “照这个架势下去这京医院后续都得交给我去督造可我哪懂这些?画出来的图不知道还要改多少遍呢现在我留些精力等到了长安有大匠指点着再改也是很好的打算吧?”   社畜合理的偷懒嘛何梅也不是没做过就是没想到蔡汶胆子这么大在韩尚院面前也敢可看她此刻憔悴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软点头应道:   “这当然。”   很好这就是不会告密的意思了。   蔡汶高兴地咧开嘴角丝毫不在意形象的露出来白齿她举起来手中那几卷草纸:   “那何姐姐你再和我说一下女医平时要怎么忙用什么工具吧室内的陈列对感觉的影响也很大呢。”   自己接下来可能要工作几十年的地方何梅自然不会怠慢她点点头开口道:   “行我跟你说……”   韩盈让蔡汶设计未来的京医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女医们都知道这件事情听她们俩聊起来这个话题也驱马上前加入了其中直至到达驿站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做为路上少有还需要工作的人士蔡汶拥有不需要操劳一切杂物的特权所以在大部分人都在忙碌如何照顾牲口检查药材招呼驿丞准备晚饭的时候蔡汶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见此于秋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孩子也太滑头了!”   “有几分机敏也是好事。”   清楚蔡汶耍什么小把戏的韩盈笑了笑:“做画师不能只会画画这样的性格在长安不会混的太差我也不用拘着她若是不善交际……那麻烦了只能画一辈子的解剖图。”   “这倒是。”于秋应道:“光练习的草纸就不是一般人能负担起的。”   如今能够书写的纸张价格还是维持在七八百钱一刀的价格别说普通人家县令用起来都得小心翼翼的而绘画对纸张的消耗可不是一般的高更不要说那些颜料总之如今想做一个画师要么自己非常非常非常有钱要么就只能找人供养蔡汶家里有钱却不能让她那么挥霍如果还想继续画下去那就只能来长安寻权贵让她作画。   这么多的甲方实心的人可应付不过来   会耍点小花招知道怎么拿捏客户心理才能长久的经营下去呀。   不过这是蔡汶自己的事情了反正京医院解刨图重绘的岗位给她留着混口饭吃是没问题的剩下的让她自己闯去吧。   没有多担心蔡汶韩盈问起来女医:   “按照现在的路程后日就能到长安等我拜见陛下回来基本上就要开始义诊于秋她们调整的怎么样了?” 第301章 面见皇帝   “旁的都不缺,就是还差外褂,这得到了长安才能做。”   一路上早就开始准备的事情,此刻听韩盈问起,于秋也不慌,只道:“不过也简单,两三天就能做出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外褂,其实就是现代医生会穿的白大褂,既能够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也便于医生检查身上是否多了污染源。   不过以现在全靠手缝的技术来说,两三天能赶出来的衣服,质量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这完全不是韩盈想要的,她微微皱眉,看起来有些严肃:   “不能赶,外褂必须得规整,洁净,视觉上完全一致,绝不能出现各医属什么款式、线迹都有的情况!”   说完,韩盈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于秋的问题,是自己关注点放在了时间上,给了她错误的认知,致使她将义诊时间的优先级放在了衣服前,这才缩短了外褂的制作时间以保证义诊,随即放缓语气道:   “长安无熟人,这衣衫,你应是打算让女医自己来吧?她们平日里忙碌行医,就算还会些针线,也只不过是简单的缝补,让她们赶制外褂,怕不知要丑成什么样子,而且,赶路本就耗费精神,还要她们两三天赶完衣衫,到时候脸挂着黑眼圈,穿着杂乱粗糙的外褂,哪里是什么女医义诊,分明是女医要出殡喽。”   于秋原本还因为韩盈的话而有些紧张,此刻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深呼吸平复心情,认真回应:   “那这样的话,得找些手艺好的仆妇过来,让她们做外褂,再给女医放上几日假,好好休息几日再义诊,就是这样一来,钱和时间上……”   头上有人,花钱做事肯定不能太随意,听于秋这么问,韩盈直接道:   “这不是省钱的时候,多花点没什么,时间上也不用太急,往后拖上几日也不会有人催,重点是露面的时候,精气神一定要足。”   吃了颗定心丸,于秋顿时就轻松不少,她笑着点头:“明白了,尚院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办妥当。”   越是大事,越没办法完整顺当的办下来,韩盈对妥当这个词并不放心,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极为信任的点头应道:   “那就好,天色不早,吃过哺食,便好好休息吧。”   “嗯。”   看于秋离开,韩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于秋做官已经快十年,是极为合格的官吏,可惜出身和所在的环境致使她在一些方面上,显得极为迟钝,以至于现在还没有发现,韩盈最看重的,其实是外褂的身份标示作用。   华夏土地上的儒士,从周时就是玩它们的好手,用来区分贵贱亲疏的礼教,依靠的就是服装、器物以及名分,倘若是专研儒书或者礼法的文士,肯定能大概猜到韩盈的意思。   偏偏于秋不是,那这执行起来,肯定还得跑偏。   当然,真换个这方面的文士来,也不一定完全按照韩盈的想法来,因为她不需要区分女医之间的贵贱,而是用此来强化女医们自己在群体中的认知,也需要让外人看到女医时,看到的不是单个的人,而是一群人。   这很重要,人是社会性动物,大部分人身处群体中时,便会产生安全感,而群体之间联系的越紧密,能够互相提供帮助,那人的安全感和底气也会更强,做事也会不自觉的强横。   就像现代家里面能够给支持的打工人,上班依然敢给老板甩脸色。   而那些父母挤不出钱帮扶,要一个人孤身打拼,甚至还得给给家里拿钱的打工人,那重担便会逼着他讨好上司,生怕自己突然被辞退断了生计。   京医院尚在建立,财物上的支持和未来如何也不好说,这肯定会影响女医们的底气,即便韩盈鼓励过她们,但在潜意识中,女医们还是会有要讨好长安人士才能生存下去的认知,而这点再加上面对人权势过高,腰很容易就会弯下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与人的相处本质就是贴标签,是什么人,享受什么样的待遇,而初始印象是确立自身标签的最好时候,立好了,剩下的路便越走越容易。   在韩盈印象中,汉武帝朝的臣子,极少数能够寿终正寝,大多会在政治倾轧中起落乃至丧命,甚至不是汉武帝,从汉初到现在一直是这样的情况,命运无常,韩盈也没有一直做几十年尚院的信心,如果女医立不起来,全靠她在背后撑着,那待到她失势之时,女医便会立刻垮台,跪回原来的样子。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女医们自立起来。   设立有利于女医们的规则,立好规矩,再用有利于患者的话术包装,以与过往医者完全不同的强势印象,让长安的人接受这点,那往后的日子里,女医都能立着治病,而那些权贵,不仅会以礼相待,甚至还要感谢她们。   只可惜这些东西,韩盈没办法讲的太明白,最后表现出来的,就像孔夫子议立了大功的仲叔于奚一样,可以多给封地,但不能给贵族用的马饰般,去抠一些寻常人觉得好似没什么必要的细节。   “罢了,还是多注意着点吧。”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什么都会的人呢?于秋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此刻多盯着几分就好,等事情走向正轨,接下来女医们便会自发的维护这套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到时候,韩盈也就不必如此费心,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   土壤已经有了,能洞悉并熟练掌握这套规则运行规律的人才,终究是会出现的。   越靠近长安,韩盈的心态也越发平和。   走到现在,剩下的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她靠能力就解决的了,而要等待时机,这就得沉得住气,心态必须得平,不仅小事不能急,大事也得稳得住,不给自己压力,也不给女医们压力,就算是失败,大不了再来就是了。   汉武帝三十万大军伏击匈奴失败也挺过来了,她这点事情,哪里有什么可怕的!   上行下效,韩盈轻松的姿态,让初到长安,心情紧张的女医们也放松了不少,在客舍安顿好家眷后,便开始了养精蓄锐,而韩盈也收拾了一番,递上了奏书,等待进宫面见皇帝。   刘彻没让韩盈等多久,到达长安的第三天,她便再次踏入了未央宫。   一别四年,时光在刘彻身上还有些凝固,可韩盈的变化着实大了很多,如火淬炼过的铜器,沉稳,还带着华光。   这气质让刘彻有些惊讶,他还以为韩盈会有权高气傲的姿态——不足二十三岁的卿大夫,任谁不得傲气?   可她没有。   那,也得带着锋芒毕露吧?毕竟这几年她杀了不少人,就连长安私底下都开始称呼她为‘鹰隼’呢。   可她还是没有。   这可真是……不一般啊。   刘彻很清楚,韩盈不是什么天生不为外物所动的圣人,可正因如此,能做到这点反而更加艰难。   心中闪过无数思量,刘彻的面上却极为亲切:   “爱卿这几年舟车劳顿,可是辛苦?”   过往因为距离而拉大的忧虑,此刻随着靠近而逐渐消失,不过韩盈没有为此而放松,而是恭敬的回道:   “为陛下效命,何谈辛苦。”   “哈。”刘彻微微一笑,这几年下来,他对韩盈秉性还是很清楚的,见她如此,也便不再提,而是另道:   “黄河泛滥,江、淮十几郡本应减产,没想到如今不仅恢复,其总量还比水灾前要多一层,此事韩婴你厥功甚伟,往后如何,朕也记得,只是各地医属太多,已不能再拖下去,便先将你调来管理此事。”   四年的时间太短,需要女医推广的耕种方法和冬麦种,其实并没有完全铺开到江淮十六郡,粮食增产,还有一半是来源于韩盈趁着水灾的混乱,清理了一批地方豪强,将隐田重新分给了农人耕种的缘故,毕竟这些田地重新造册,是要缴税的,加起来,总量肯定会上升。   不过,这终究不是江淮十六郡粮产最多的时候,按照推算,如果不发生天灾,等三年之后的粮产总量,怎么还得再翻上两成,粗略估计,大概能多出千万石的粮食。   这个数量怎么说呢——   假如没有仓储和短途运输的损耗,那能够养活二十万的大军一整年!   甚至于,扣掉仓储运输以及个别郡有可能出现的天灾人祸,十万的大军仍旧是没有问题的。   倘若韩盈再等个两三年,那她回来时的功绩,要比如今耀眼不知多少倍。   而现在一提前回来,那不好意思,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她打好地基的缘故,但后续粮食增产的功劳,更多会放在郡守头上,而不是由韩盈一人拿去。   简单点来说,就是被人摘桃子了。   这也是刘彻为何要提及此事的缘故。   安抚嘛。   不过,对于韩盈来说,这件事她还真不一定太亏。   四年下来,她其实是得罪不少人的,御史又是以督河的名义给的,不知道多少人想把她搞下去。   本来就坐不稳,拿不到的功劳,反过来送个人情,让郡守们念下她的好,回头也别多刁难手下的女医们,也算是两全其美,反正,她有尚院之职补偿了嘛。   就是没想到还会有意外之喜,嘿,皇帝觉着她受委屈了!   那没错,她功劳被抢的可太多了~   韩盈顿时就红了眼眶,她微微哽咽,说了一个“臣”字,便止住了后面的话语,还微垂下了头。   职位已经调走,提拔的尚院职位更高,不能说皇帝对她恩情不重,而江淮十六郡未来再好,也与她无关,皇帝记得是记得,可她再讨要旁的,便是贪心,那,既然皇帝说君情,她这个臣子记住君恩也就够了。   这么多年下来,韩盈的演技着实有所提升,加上这样的反应极为正常,刘彻自然没有怀疑,他沉吟片刻,道:   “你所管皆是女子,又在宫外,处事上有不便之处,再调队卫士巡护吧,如今官署还未选址,可看看何处合适,由将作大匠派人督建。”   将作大将职掌宫室、宗庙、陵寝之类的土木营建,也是二千石,属于皇帝御用,就这么允她调用其手下建设官署……这演一下委屈可真值了!   就是官署建哪儿还是别由她选了,长安至今七十多年,能充做官署的地方都不是她能动的,必须,也只能是皇帝选定!   “谢陛下厚恩。   这么想的韩盈麻溜的行礼,紧接着又道:   “只是,此部初建,臣还未有章程,手下各吏也未曾到齐,这官署……实在是不好选,倒是臣带来了不少女医,可先建京医院,以解长安众人所需。   闻言,刘彻扫了一眼韩盈,又道:“那就先由将作大匠建京医院,官署朕交由奉常选址,再慢慢建就是。   “谢陛下。见刘彻心情不错,韩盈抓紧时机开口:“臣还有一事禀报。   “讲。   韩盈正色道:“臣所带女医,多出于山阳郡,距长安有千里之地,两地水土皆有差距,此事对常人来说影响不大,病人却不好说,臣想先令女医在长安市坊中与人诊治,调整经验,以便后续看诊,就是山阳郡的一些诊治之术……有些与常人不同。   韩盈态度太过认真,让刘彻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看诊而已,不同还能有多大的不同?他笑道:   “此等小事,你自行处置即可,不必禀朕。   打算让女医带着骨老师们,给长安众人一点震惊的韩盈露出了迷之笑容。   接下来我倒是不会禀报,其他人可不一定啊。 第302章 长安中人   刘彻不知道长安众人即将迎来什么惊吓,便将此做为一件小事略过,又多与韩盈谈论起来这几年她各郡的见闻,直至午时,这才意犹未尽的结束这此面见。   离开未央宫前,韩盈先找了一趟将作大匠,向他询问了一下长安都城大概规划,以及人口组成如何。   其实这方面最清楚的应该是京兆伊,毕竟他主管的是整个长安,也就是长安城内和外面的卫星县城、陵墓、以及外围农人耕种的土地等等,绝对的专业对口,信息全面度比只负责建造宫廷的将作大匠不知道高多少倍。   可惜,都城事关城防,是关乎皇帝安危的要事,韩盈与京兆伊不熟,贸然去问,很容易被扣个刺探军机的罪名,她只想知道个大概,不需要多么详细的一手数据,还是问将作大匠更合适。   这些东西,对二千石以上来说也算是‘常识’的一部分,韩盈询问的时候,将作大匠也就随口说了。   长安城内中的建筑,第一大的自然是皇宫,依次是官署,皇族宗亲,各军事重地和权贵之家,诸侯王和地方长官的府邸,最后才是少量的居民生活区。   当然,那些权势大到一定程度的,虽然在长安城内也有住所,但大多数时候是不住的,而是到城外圈地,建造更大的庭院供自己享乐。   在这种情况下,长安城的人口呈现出葫芦形状的结构。   皇帝、皇亲国戚、三公九卿之类的高职,在人口阶层中处于最高的位置,但同时人数也最少,往下一层,那些大量的从官、属官、文吏,门客和他们的家眷,以及驻扎在宫内宫外的卫士等等才是长安的中坚力量之一,这部分人,能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二乃至更多的样子。   再往下,那些主要依靠手工艺服务于中层人士的普通居民,往来交易的商人数量便便开始突然减少,就像是葫芦中间的细腰。   这也符合第三产业的情况。   不过,葫芦显然还没有到底,就像‘居民’不是汉国社会的最底层一样,真正占据这个城内人数最多的,其实是奴隶。   有宫内的,也有宫外的,其数量远过前面所有人数的总和。   就是这部分人不好统计,除了户籍难以管理之外,她/他们会随着主人的需求往来长安城内外,无法被固定住,总之,如今长安城内的人口,估计是在四十万左右。   宫内的一切,韩盈暂时不会去动,而受限于生产力的原因,即便医院组建出来,看病依旧得支付诊费和药费,大量的奴隶没有财产,很难支付这些,所以,最后能够过来看诊的,其实是第二、三阶层的人,甚至主要是以底层的官吏为主,毕竟,他们人多嘛。   这样的情况,不仅女医们担忧的威胁会很少遇到,就是韩盈想打开局面也容易的多。   回忆着将作大匠讲解时所画的草图,韩盈逐渐确定了方案。   第一次亮相,就从长安城北偏南的市坊开始!   休息几天,恢复精力的女医们无事可做,互相诊断过后,还拿客舍的仆役和小吏练了下手。   数年积累的能力,不会因为两个多月没有行医而消失,女医们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手感,而客舍众人赞叹的反应,也让她们信心大增,待听到韩盈定下的时间和地点,纷纷摩拳擦掌,表示一定会让城北市坊看到她们的实力!   长安的建筑格局,主要是以宫殿为中心,周围围绕官署,而在官署周围,又有不同大小的居民区,就像是后世的小区一样。   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被称作闾里,权贵之家为‘第’或者‘舍’,中间也分等级,小的‘第’也会居住在闾里之中。   因为分布松散的缘故,用来交易的市坊也不止一个,韩盈选定的这个市坊,位置在普通居民和有小第之家的闾里中间,很适合进行试水。   天刚蒙蒙亮,十二岁的周谷和小姐妹段弘坐在院中,边用刨花水互相梳头,边打量着那些已经穿上外褂的女医们。   雪白的外褂从脖颈罩到了小腿,连头上还要带一顶白色的冠,哪怕那白冠上有鹊鸟装饰,还有蓝色的彩带区别身份,但周谷还是觉着哪里怪怪的,她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几年前大户送葬的景象,实在是忍不住向段弘吐槽:   “阿段,我怎么觉着这不像是诊病,而是要出殡呢?”   段弘正捋着自己的碎发,听好伙伴这么说,使劲儿的点着头:“我觉着也是,这一身白的,和丧服简直没半点区别!”   有小伙伴认可,周谷眼中的忧虑就更多了,她无意识的咬着唇:“穿成这样出去,还带着骨老师……这哪里是医生,简直就像巫觋,不,巫觋都没有——”   “没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周谷的老师程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询问道:   “你不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在这儿聊什么天?”   程安和旁的女医不同,她眼睛狭长,看人显得极为凌厉,双唇即便是放松的状态,也显得极为紧绷,再加上此刻眉头微皱,整个人异常的严肃可怕。周谷和段弘都还只是学徒,离家千里,她们只能依靠女医生存,在这种情况下,本就不敢惹女医们不快,更何况是这幅模样的程安?段弘当场被吓得闭上嘴,什么都不敢说,还疯狂用眼神示意周谷。   可周谷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似的,她抬头看向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老师,用软糯的声音问道:   “阿母,我们穿成这样出去,真的没事吗?”   段弘不由得张大的嘴巴。   程安和周谷两人并非母女,只是师徒关系,因为程安一直未曾生育的原因,家中逐渐将她视为了摇钱树,巧的是,周谷一家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便将她塞到了程安身边做学徒。   因为有程家人逼迫的原因,程安对周谷态度并不算好,即便是将对方带离了泥潭,仍旧无法接受对方的亲近,乍听对方喊阿母,程安脸拉的更长:   “莫叫我阿母,叫老师。”   这声音冷的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谷一僵,像是不堪重负般的低垂下了头,轻声应道:“是。”   程安没看见似的,硬邦邦的继续开口:“穿成什么样不用你操心,赶紧把头发梳好,扎上发髻好去做事,哪有女医都收拾好了,等你们两个学徒的道理?”   此话一出,别说是周谷,就连段弘额上都生出了细密的冷汗。   “程安,你怎么又在这儿吓孩子呢?”   看到这一幕的何梅走过来,她拉了拉程安,转头又对两个小学徒道:“还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收拾去啊。”   有别的女医解围,段弘立马就想跑掉,可看小伙伴不动,她只能极为讲义气的停下来,哪怕此刻腿软的不行,还是伸手去拉她想一起走。   周谷没动,她抬头看向程安,眼中带着几分希冀。   看着周谷的眼睛,程安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周谷眼睛逐渐暗了下去。   她转过身,跟着一直拉她的段弘离开,忍住的泪极想从眼中滑落,这让周谷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漆黑,行走也变得踉跄。   正恐惧中,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好好做事,今天晚上回来,有肉汤可以喝。”   周谷停住脚步,她猛的睁开了眼,高兴的回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哎!”   半大孩子的笑脸,自然让人心疼几分,何梅用肩膀微微撞了一下程安:   “那么好的孩子,你怎么就不收养呢?”   “养孩子太累。”   一个学徒半个子她教养的已经很头疼了再收作养女?岂不是要为对方操心到死!   甩拖家人的程安一点儿都不想给自己增加压力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   “不说别的这俩孩子说衣服穿起来像巫觋也没错这样出去着实是晦气了些。”   “晦气算什么。”   不是宛安出身所在县曾经有不少淫祀的何梅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我以前连活人祭都见过呢论其残忍血腥之处比现在不知道恐怖多少为除病痛人不知道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们哪里会怕这点儿‘晦气’。更何况晦气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嫌弃排挤那些官吏的父母死了拿着钱去吊丧的人不知道多少哪里会觉着晦气?就连女子孕产也不再说什么不详而是去享福了呢!”   “这倒也是。”   收拾好用过朝食分派上任务的女医们带上自己的学徒由健仆驾驶着装满药材和工具的牛车浩浩荡荡的朝着市走去。   她们人不算多只有二十多个毕竟只是一个小市坊而已用不着全体女医出动但多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行走在街上前方还是三辆极为奇怪的牛车开道还是让人忍不住侧目。   廖勇是期门军的一个小头目。   期门军和别的军队不同没有服役时间属于常备军故此原本出身边疆上郡的廖勇在自从九年前皇帝选拔良家子弟为兵后便一直没能离开长安。   随着年龄渐长他也就在本地娶妻生子。   廖勇薪水还算高在城内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妻儿生活的还算不错不过因为没有田地家里还是极为节俭轻易见不得荤腥所以今日休沐他反而比过往起得更早这样才能从集市买些便宜的鲜肉回来。   天太早还微微泛着白雾城门恐怕才刚刚开只有零星几个担着蔬菜的人走过街上基本上没有多少行人早起犯困的廖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中正泛着泪花时候突然看到了一队迎面而来的白衣人。 第303章 自吓自己   吱呀呀的熟悉声响从不远处传来,廖勇知道这是牛车,原本只想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车辆,好避开让他们先过去,哪成想,寻声望去,看到的却是朦胧薄雾中走过来的一群异人。   前方的牛车没有堆叠货物,反而是支起来两排高架,上方挂着数十个装满的布袋,随着牛车前行轻飘飘的左右晃动。牛车两旁和后方各有身穿白衣的女人,那衣服似丧服,可不见棺椁,这些女人也没有披头散发,而是带着如男人般的白色高冠,行进间更是整齐划一,齐的仿佛不像是人,而是——   提线木偶!   这处处怪异的景象让廖勇瞬间绷紧了身体,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就连腿也有些发软,硬是强撑着才没有跌下去。   老人常说,卯时阴阳交汇,有奇异之处,他、他不会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吧?!   廖勇越想越怕,手不由自主的往腰间去摸。   可腰间什么都没有。   廖勇头皮发麻,坏了,剑放家里没带来!   眼见得牛车和那些女人越来越近,廖勇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手指也不受控制的发抖,正当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的时候,路过的行人也看到了这一幕,此人就没有这么稳定的心理素质,直接被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紧接着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天帝啊,有鬼——!”   这叫声不仅凄厉,还将白衣女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有人扭头望去,露出困惑的神色,还有人茫然的四处张望,仿佛是在寻找吓到行人的鬼在哪儿,除此之外,廖勇还从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女人脸上看到了无奈,似乎很清楚就是自己吓到了人。   这让廖勇愣了一下,片刻,他猛的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些女人压根不是什么鬼怪,都是活人!   紧接着,廖勇心中顿时涌上来一股怨气。   大清早的,又不是出殡,穿成这样出来是要干嘛?   乃公刚才可是差点被吓——咳咳咳!   很多时候,人们的对神秘的恐惧往往来源于自己骗自己,廖勇便是如此,刚才还冷汗直流的他此刻一确定对方是活人,立刻是头上不冒冷汗腿也不软了,不仅如此,他还抬脚朝这些人走去,准备和她们好好说道说道。   哪有这么出来吓人的!   被吓到的行人看到廖勇这个大活人,愣了两秒,紧跟着也反应过来,他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边拍着屁股上的土灰边,边骂骂咧咧的往女医这边走。两个男人,一个紧绷着脸,另一个嘴里还说着脏话,明显就是要找事,兼职车夫的三个游侠右手虽还拽着缰绳,左手却已经摸上了自己的剑,只要这两人有异常反应,他便立刻拿着剑下车阻拦。   不过,游侠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走近的廖勇和另一个行人,很快就看到了女医们身上的印绶。   没办法,这衣服从上到下都是白,就腰间有条黄色的腰带和一块铜印,不知道有多显眼,看不到就是瞎了。   长安到处都是官吏,看人先看印是必须要有的习惯,廖勇也是,不然连什么时候罪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在宫内当值,见到更多的其实是铜印黑绶和银印青绶,偶尔会看到金印紫绶,极少见到两百石才会有的铜印黄绶,少也就罢了,还是一群女人佩戴的!   别说廖勇有些发懵,就口中秽语不断的行人也停止了发音,他张大嘴巴,看着这些女医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像做梦似的问道:   “乖乖,我这是不是还在做梦?今个上街竟看到带着印绶的女人了!”   “没见识的。”   一群能佩上印绶的女人,哪怕只是最低等的铜印黄绶,甚至大部分人只是半印,仍不可小觑,谁知道她们背后是什么人?廖勇止住了说道的心思,但那股子不舒服的劲儿总是要找地方发泄出去的,他看向行人,上下打量了对方的衣服,隐约记起来对方不过是周围闾里的一个匠人,这才开口道:   “如今朝中早就允了女子为官,太学中都有以辩出名的女博士了,不就是几个带着铜印的女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呃,女人是能当官不假,可哪有这么多?”被嘲讽的行人急切的想给自己找回面子:“还穿的这么怪!像丧服又不是丧服的,还有那白冠,哪有为官人的样子?”   “这倒也是。”   廖勇脸上不由得多了些许赞同:“哪有人穿一身白的?也太晦气了!”   封建古代,以黑、白、青、黄、赤为五正色,并和五行对应,在更早的上古,白色还是极为吉利的颜色,商时的殷人极为崇敬它,不仅衣服以白为主,白色的动物也会被视为祥瑞,甚至还演化出来了‘白龙’这种神话生物,连周武王伐商,渡河时有白鱼跃起,跳入舟中,也是吉兆。   可惜到了周之后,将五色与五行,五位以及星象联系在一起后,主西方的白色,便开始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   从星象上来说,西方是白虎的位置,主杀伐,而西方又是太阳沉落方向,天黑后,整个世界充满危险和死亡,于是,西方位置便被赋予了恐怖,危险和死亡的意象,后来又被抽出了‘阴’的概念,周以礼稳定天下,死亡也有无数的仪式,白色被定位了丧服的标准色,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色便和死亡、不详便挂上了勾。   虽然人们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动物是吉兆的想法,但纯白色、没哟任何绣花,也不是襦裙和上衣下裳的麻衣,是真的没有人会去穿。   所以,行人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穿这样的衣服,他挠着头,自言自语道:   “奇了怪了,这群女人怎么要这样打扮呢?”   廖勇心中也有一样的疑问,他看着已经开始逐渐变小,只有枣大的女人们,发觉这个方向好像正是去市坊的路。   这可真是巧了!   本来就要去市里买肉的廖勇一拍大腿,直接追了上去。   本就不多的雾气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消失,随着靠近市,闾里中出来的居民也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再出现将女医们当成鬼怪之类的,但不少人还是被她们给吓了一跳。   鉴于女医们佩戴的印绶,以及她们人还算多的缘故,没人敢上去与她们谈话问询,不过,指点议论的人是越来越多,她/他们猜测着女医们的身份,半害怕,半好奇的跟在她们身后。   经历过义诊的女医们对人群适应还算良好,即便是有人议论也不搭理,可随队的小学徒们就有些害怕了,段弘忍不住扯了扯何梅的袖子:   “何医师,后面跟着的人一直再说我们是巫女,这真的不影响我们一会儿做事吗?我看刚才还有人想上前,他们……”   “把心放在肚子里,不会有人敢过来伤我们的。”   就算这不是天子脚下,她们也不是有秩的医吏,何梅也不太担心自己的安稳。   对一个想要长久经营的政权来说,必须得有一个稳定的秩序,而禁止无缘无故伤人是稳定秩序的最基本要求,后面还有伤人服罪,杀人偿命等着呢。   在这样的环境下,有着一定自保和反击能力的她们,只要不与人发生严重的利益冲突,九成九是不会受到肢体冲突和威胁的,毕竟动手又没有好处,还会被追责,更不要说她们此刻佩戴着印绶,手中还有韩尚院盖了印的令书,那向她们动手的代价便更严重了。   当然,这些只能限制他们不会动手,言语和表情,以及这些人的猜测就控制不住了,但他们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阅历不足的段弘看不透这点很正常,就是走在路上的何梅抽不出空来和她解释,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别操心啦,跟着我们做事就好,这些人跟着,还省了我们一会儿还得费力吆喝呢。”   听到这样回答的段弘撇了撇嘴。   大人都是这样,回答不了的问题和事情就是不说自己回答不了,只让她们不要问,光做事,哼。   耳边的‘巫女’声响越来越多,段弘撇了眼身后得有四五十个男女的样子,和小姐妹周谷一样,心中的担忧是越来越多了。   女医们已经无瑕顾及小学徒们的心思了。   西汉的城池,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军事营地,每一个划区做一件该做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像后世那样,随便找个街道就能开始义诊,不仅官府巡视的吏目会赶人(还有可能抓起来罚钱),居民们也不会停留围观,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想要在一个比较宽松的、人多的地方,就只能到‘市’里来。   而像她们这么多人进入市,肯定不会和普通居民一样,直接进去就行。   女医中比较能言会道的顾义拿着令书出来,给市吏看过后,又继续和他交涉了一番,现场诊脉攀过交情,让对方高兴的找了个更加干净,远离畜禽和肉摊的位置。   谢过市吏,女医们便开始车上的行头一一往下面搬。   草席,安几,脉枕,水盆……以及最重要的,写了义诊的布幡。   市坊里被女医吸引来的人更多了。   若是想官吏,那识字是基本,长安汇集了汉国最多的官僚,是识字率最高的地方,就连匠人也因为服务官吏,不得不学会了隶书乃至其它七体,看着这扬起的布幡,有人忍不住四处询问:   “义诊?这义字我知道,诊是什么啊?”   有从后面一路跟过来,看见顾义看诊的居民,此刻也不敢像之前那样议论,而是压低声音小心解释道:   “她们是巫女,会给人看病的!刚才还给市吏看过了,手放在对方手腕上就能说出来对方有什么病!”   “摁住手腕就知道什么病?”   “老天!”   “这也太奇了!”   在淳于意,也就是文、景两帝时期,医生之间的传承极为隐蔽,甚至不会对外公开收徒,这种情况下,医者的数量其实是极少的,只有中上层的权贵能够享受的起,而这个时代对知识的传播极为吝啬,获得《医言》的权贵,自己收藏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向外界说?   医疗资源和知识匮乏的下层居民,有不少人从未听过诊脉再加上过往他们生病时只能求助于会能治病的巫觋(前提是他们能付的起钱)这些巫觋无论只主观还是客观都会往自己的能力添加各种神秘色彩过往思维影响下他们看向女医的眼神逐渐多了畏惧。   来这么多的女医用不着所有人都去收拾准备看何梅盘腿坐好已经是能够开始看诊的状态刚才与市吏交涉的顾义站了出来她拿着木锤往带来的小铜锣上敲了三下待围观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开口道:   “天子恩典特建京医院与诸官吏、民众看诊治病我等为京医院所选医师如今京医院还在建造为解民苦先选此市义诊三日不收诊费只收治费、药费有病者不论身份皆可上前问诊医治!”   紧接着顾义将这段话大声重复了三遍。   西汉皇帝给百姓发福利的事情还真不少最常见的便是因为皇帝今年登基生儿子了立太子了等等给大家所有人都增加一级爵位又或者是赐牛酒在这种情况下建能看病的‘京医院’虽然稀奇但也在众人的理解范围。   受限于消息的匮乏围过来的众人不太清楚为什么都是女人来做此事还穿的这么吓人可免费的义诊终究是有人心动的。   看着众人中有人跃跃欲试的模样顾义满意的颔首正准备多说两句加大点火力好打开局面突然看到原本还神态各异的众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存在   整张脸都变得极为苍白不是捂着嘴巴连连后退就是猛的打起了哆嗦角落里还传来几声尖叫那尖叫还没喊到一半便好像被谁掐住脖子了戛然而止。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顾义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便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她略微头痛的转身去看。   果然女医中有人将骨老师拿了出来正旁若无人的拼着它们。   不得不说拼骨老师的几个女医绝对是研究骨骼的好手木钉绳穿的速度那叫一个快没多久一男一女两具骷髅架子就和人似的站在众人面前那两对黑洞洞的眼窝和整齐的白牙就这么冲着她/他们吓的不少人腿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有人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叫   一瞬间场面混乱的让顾义忍不住想要扶额。 第304章 病人上门   在如今这个奴隶制向封建制度转移的时代,死人腐化的白骨极为常见,但‘常见’,也是分时间和地点的。   郊外的农户祭拜亲人见到白骨,耕田的时候偶尔挖出点类似的东西,猎户进山林见到被猛兽啃食过的人骨,都是极为常见的事情。   要是比较‘幸运’,被征成兵丁时跟随大部队途经古战场和葬坑,那能见到的白骨更多,几乎遍地都是,说不定一低头,就能看到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正望着自己。   可对于城内不能随意外出的居民来说,枭首、弃尸、肉刑、寻仇、游侠互斗乃至恶少年杀人之类才是最常见的,白骨反而极少遇到。   其实,无论杀人还是肉刑,其鲜血横流,模样惨烈之处,是要比白骨还要吓人的,偏偏大家血肉见多了,有了抗敏性,看起来就没多大感觉,而白骨却是极少见过,乍一见,便有不寒而栗之感。   尤其是众人已经先入为主的将女医们视为巫女,这白骨一出,不仅更加奠定了她们的身份,还直接将白骨视作了行术的某种媒介,即使脑子好像没怎么转动,潜意识里已经略过了无数过往听到的恐怖故事,再加上这些人暂时没有求得到女医的地方,恐惧便占据了上风,以至于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看这两具骷髅也就是这么摆在这里,女医们没有别的动作,被吓的不轻的众人便很快回过味来。   对方又没做法害他们,那怕什么?   捂嘴的放下手,吓坐在地上的麻溜站起来,个别胆大的想上前,可最终还是默默的往后又退了一步。   一个青壮嘴里嘟囔起来:“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淫祀,陛下怎么就……”   虽是嘟囔,声音却不算小,至少顾义却是听的清楚,尤其是‘淫祀’二字,她面色顿时冷了下来,眼睛极为凌厉的向此人瞪去。   青壮本就心有惧意,见顾义瞪过来,顿时又吓得一个机灵,他想闭嘴,可男人的脸面又让他不肯输在一个女人身上,梗着脖子,用更大点的声音反问道:   “你们这将人骨摆在台前,不是淫祀,还能是什么?”   此话一出,周围人也开始跟着点头,个别者还开始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   “这么两具好好的尸骨,怎么就不让人入土为安呢……”   “就和那些行巫蛊,巫……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我等皆为天子所封医师,尔竟将其于巫觋相提并论,当真是不识真宝的愚夫愚妇!”   听到此话,顾义做出一副大怒的姿态:   “身受鄙夷还与尔医治病痛,为自甘下贱!此时在场之人,我等尽皆不治!”   说完,顾义转身便回了女医身边,和其她女医一样,拿出一卷竹简,盘腿坐下,谁都不搭理的看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几个出言不逊的人顿时有些发懵。   不是,说她两句而已,既然不是巫女,而是医师,那她为何不辩解,而是说不治就不治了呢!   别说这几个人懵,就连其他围观的众人也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弄不懂是弄不懂的事情,女医们说的‘不给此地的人治病’,她/他们是听的明明白白。   人的本能是极为抗拒失去的,哪怕再微小的权力,失去后仍会感受到不快,尤其是这还不是因为自己作死,而是被别人牵连,那更让人觉着糟心了。   就算我不打算上前治病,我不想治和对方不给我治这也是两回事!   顿时,这几个出言不逊的人便迎来了好几波恶狠狠的瞪视,仿佛只要他们再开口,那就要迎来拳头了。   这不过是一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并不一定真的会落自己头上,但青壮和其他几个人还是停住了嘴,原先没说话的人又伸头打量起来女医,她们一点都不在意没有人上前,或坐或站,不管是拿着竹简看书,还是摆弄旁的东西,就那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都不在意是否有人过来。   若是别人,进市里占着摊位不做生意,说不定还要被大家骂做傻子,可这些女医这么做,众人却觉着好像还挺正常。   此市坊周围的居民多靠技艺谋生,基本上是做一天活,就有一两天的饭吃,那些过来采买的妇人和家仆,更有大量的家事需要忙碌,很难有闲工夫在这儿看着,有些人见她们只是看书,也不做什么古怪的仪式,自己和家人也没有要死的病痛恶疾,犹豫了片刻,索性便走人去做自己的事情。   有走的,也就有留的,还有被吸引过来的,人来人往间指点和听不到的窃窃私语一直没有停止,可就是没有人上前求诊。   面对这样的情况,女医们并没有多少变化,还是稳定的看着手中的竹简。   而刚才斥责几个出言不逊之徒的顾义,此刻就更加悠闲了。   行医治病救人,说起来是个很善良阳光的事情,可对于医者来说却并非如此,药到病除,医者患者和患者家人三方喜悦开心的时候总是少的,更多的,是很多家庭钱财不足下,只能放弃治疗,任由还能治的病拖到无力回天的心酸故事,还有患者为了活命压榨儿女乃至将其卖掉、算计医者的种种惨恶行径。   对于行医时间够久的女医来说,她们或许依旧不擅长从政,但对于人性,以及过往所学的‘医人’,则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所以,明明韩尚傅并非是不讲理的人,连小学徒都能看出来她们穿的不对、在宛安的女医也明白拿出来骨架就是吓人,一不小心还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但大家还是没有反对的这么做了。   其原因,便是众女医极为清楚,或是隐约明白的一个道理——   送上门东西,即便是再好,别人也会觉着它廉价易得,不仅对此物不珍惜,连带着它的主人也会看轻!   更让女医们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一点,便是很多人,他就真的是畏威而不畏德。   有过义诊经历的女医们,常常会遇到一种情况,就是自己一开始刚去乡下的时候,说破嘴皮子让农人改习惯他们都没反应,可来个比她们地位还低的婿吏过来骂上几句,嘿,立马改了。   经过这些事情后,女医们很清楚,想改变人的认知,除了‘威逼’‘利诱’,旁的讲道理做好事什么的,都不好使!   而回到今天的义诊来说,她们的目的是为了义诊吗?   当然不是。   实际条件上,她们带来的药材看着多,但这是一年的用量,甚至去掉皇宫只算平民和官吏的需求,均分下来,一个人只能分到半两,而药材——它就像粮食一样,价格增长的逻辑,是涨到注定被饿死的人买不起才会停止,即便韩尚院没这么无情,这次义诊仅算的是药材运过来的费用,那看一次病,仍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承受的。   昂贵的药价,本就筛掉了大部分人,而从人性的角度来说,女医们再像以前那样压榨自己的极限,一天看上百个病人,争取给每个人都看一次,那结果不会迎来更高官吏们的尊敬,而是他们更狠的压榨。   尊卑有序,底层那层泥腿子都能这么服务,我们要求更高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给那么多泥腿子看病的辛苦都能撑下来,怎么到我们这边就甩脸色了?你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   这样的结果,和初衷的‘定规矩’完全是背道而驰。   是的,义诊的目的,根本不是义诊,而是‘定规矩’,更详细点说,就是改变大众的固有认知。   那问题便回到如何改变人认知上。   威逼利诱,威逼在前,说明它的效果绝对要比利诱高,刀架在脖子上就是要比拿钱让人下跪快,尤其是在她们拿不出多少钱的时候,可问题是,大家没威逼的权力啊!   那就只能迂回,利用一下人的恐惧了。   这也是女医为什么没拒绝穿外褂,到了之后就旁若无人组装骨老师,顾义被打断也不生气的缘故。   至于为何不向那质疑她们是行淫祀的青壮解释,很简单,女医们的过往经历已经证实了,真正有权的人不需要自己解释,不是有旁人代说,就是能直接让他闭嘴,而没有权的人,越解释,对方越能看出此人多么虚弱无力。   顾义就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状态,她有小权,但又没有直接伤害对方权力,那就只能用迂回的手段展示一下权力,而后闭嘴,以防暴露自己的虚弱。   这样做的话,围观的几十个人肯定不能过来看诊,不过对女医们和他们来说,本质上都没啥影响。   一来,她们本就不是要大规模给人看病的,少几十个人更好,二来,能走到市的人,就算是身上有些许不适,她/他们也不会认为自己‘病了’,更不会鼓起来勇气上前求诊。   市里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女医们想要的病人,它更多起到的是一个快速传播消息的作用,而真正的病人根本来不了,只能等这些病人的家人来到市里,看到她们,又或者听到了她们的事情,衡量过后,把人带过来求诊。   这个过程肯定需要时间,等就是了,当然,就算等不来也没关系,出来扬名,怎么不会有更多的准备呢?   看着竹简的顾义微微抬头,看着人群中配着剑,两脚一蹬箕坐着唠嗑的游侠们,心情多了几分不爽。   可恶,箕坐可比盘腿舒服多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也开始爬升,因如今只是初夏,这点晒也算不上多热,女医们仍旧能安稳的看着竹简,而市内的人也越来越多,因为有两架白骨的原因,有不少人谈论她们,不乏有听到的好事者过来围观。   因女医们配有印绶、又拿着竹简,一看身份就比他们高的样子,围观的人不敢上前指责挑衅,但人多了,胆子也大了,议论的声音就没有停下,嗡嗡嗡的时间久了,不曾理会的顾义也觉着有些烦躁,她正想着给游侠个暗示,让他们推人进行下一步的‘利诱’,便听到有人在高声喊“让一让”。   这是个男音,声音中气不足,却又没沙哑的不成样子,听起来年岁大约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他正主动的往自己这边走,边走边请别人让路,而周边的脚步声极为杂乱,似乎极为积极的给这个人让开道路。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符合常理,想过人群,大多是靠挤,哪还有人主动往旁边靠给让路的,尤其是这人说话的声音一点都不嚣张跋扈,这让顾义心中疑惑,不由得抬头朝着声音方向望去。   之前堵的没什么缝隙的人群,已经多出来供两人穿行的道路,中间有个半弯着腰前行的男人,古怪的是,他弯腰的同时,还在使劲儿的仰头,看起来极为怪异,而周围似乎有认识他的人,一看到他,便满脸晦气的往后退。   只是后面的人,并不全认识这弯腰的男人,人群本就没什么缝隙,前面的人往后硬挤,后面的人差点就要被踩到脚,有脾气暴躁的,直接骂起来:   “眼瞎了?没看到后面有人,这么大空挤什么,要是踩到乃公的脚,信不信直接给你两拳!”   被训斥的人急了,也回怼道:   “你懂什么,这人我认识,他肩上有婴鬼!可晦气了,不避开会沾身上的!”   “我认得他,这是宋石匠,之前给一户人家做过棺椁,那婴孩生于恶月,家里不养,啧啧,估摸着就是因为这才被缠上的。”   “可真是惨啊,拿钱做事,怎么就缠上他了呢。”   “什么?!”   小鬼说法一出,众人瞬间大惊失色,别说吵架了,各自极为主动的又往后退了半米的距离,唯恐避之不及。   宋石匠对自己人嫌狗厌的情况也习惯了,他有些费力的走到女医身边,看见那摆在面前的两架骷髅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眼中多了几分希望,赶紧求道:   “各位巫…医师,可有人会驱邪?求求你们,赶紧把我肩上的小鬼给驱走吧!”   女医们面无表情的互相看了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即便是如今的医学还有大量的未解之谜,但女医们越发的能够感觉到,大量巫觋所说的鬼神邪祟,都只是骗人的假话,只不过农人百姓不解其中缘由,所以被骗的厉害,过来求诊的这个宋石匠,很大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   能走到这里来,说明宋石匠病的并没有那么重,甚至他应该还没有丧失工作能力,但有些时候,个体病着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不将此当做病。   看围观众人对宋石匠的态度,顾义心中微微叹气。   想来,他已经很难接到什么活做了吧?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即便是大家对宋石匠想避开三米远,但在想要知道这些古怪女人能不能给他驱邪的好奇心促使下还是又都围了过来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围观的人不降反增彻底的将她们这个小摊围的密不透风。   顾义有些犯难。   理论上来说既然是病那肯定能治但牵扯到鬼神治就麻烦些因为必须要证实这不是鬼神所为也就是说她们最好要找出病因和有一定的治疗效果展现麻烦的是这种事情并不是百分之百就能做到的。   这么多人面前要是没做到那可真就是巫女的名声没洗去扬名打算也要落空了!   应该让早就准备好的人来演个双簧的。   临到头前顾义还是忍不住打了退堂鼓只是她也清楚准备好的的人就那两个只要还打算用看诊的手段扬名立规那肯定会遇上今天这种情况躲避和弄虚作假根本没什么用处反而会越来越害怕失败乃至一直作假下去倒不如看过再说做不到有坏处可要是坐到了那就是她们凭着自己的本事真正的开始扬名立规!   想到这里顾义深吸一口气她朝着擅长骨科的乌杰看去对方立刻明白了意思起身过来道:   “我等不会驱邪不过你这肩也不一定是什么婴鬼趴在上面要是想治那就坐下让我看一看再说。”   不会驱邪?!   满怀希望过来的宋石匠只觉着当头被破了一盆冷水心立刻哇凉哇凉的若非听得对方说他肩上没有婴鬼整个人非要崩溃不可。   正如顾义猜测的那样自从他被闾里中还算有名的觋师认定肩上有婴鬼怎么驱邪都驱不掉之后找他做活的人是越来越少眼见的家里就要支撑不下去哪还管对方到底是驱邪还是治病?先试试再说!   宋石匠毫不犹豫的坐了下来。   “把上衣脱了。”   见他想要看病乌杰洗了洗手边指挥对方动作边上手去摸对方的骨骼位置:   “抬一下手我看看。”   “左右转头感觉到疼就停下。”   “腰直不起来还是后背直不起来?”   “平日里主要怎么劳作?”   一连串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带着几分章法的问诊不仅让宋石匠重燃了几分希望他积极的回答着这些问题就差连做多少活、赚多少钱给说出来了而看着看着围观的众人也没了一开始随意的心态神态也逐渐紧张起来。   难道宋石匠真的只是‘病’而不是肩上有婴鬼?   紧张中乌杰的问诊越来越详细   可每一样都和宋石匠的肩颈没什么关系正当众人茫然的时候她突然道:   “行了我可以确定你这根本不是什么婴鬼趴肩就是不良作息导致的轻度颈椎反曲改了这不良作息习惯再慢慢用颈椎持续性牵引治疗还是有很大可能恢复正常的。”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纷纷露出了惊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就连宋石匠也不敢完全相信他瞪大了眼睛急切的询问:   “真的?我不是婴鬼趴肩?只是这颈颈椎……颈椎反曲?” 第305章 详细讲解   乌杰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跨步走到了骨老师面前,指着那具男性骨架的脖颈:   “看过来!”   这语气极其的不耐烦。   森白的人骨,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宋石匠唇上已经没有了血色,眼中还带着几分畏惧,但还是僵硬的将头扭过来。   乌杰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只是将手放在骨架的颈椎上,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对着宋石匠讲道:   “这是成年男性的骨架,和你身体里的是一个样子,正常情况下,你的颈椎,也就是脖子这里的骨头,不是一块,而是多块堆叠组合起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支撑人做各种抬头低头,左右摇头的动作。”   乌杰侧开身,边讲,便用手左右调整着颅骨和颈椎,让宋石匠,以及外面听着的人看清楚颈椎随着头抬头落变化。   受限于材料的缺失,仅用绳子穿过的人体骨架不是很稳定,若是太暴力的扭动,那真的是说散架就散架,为了防止出现满地找骨头拼的翻车现场,乌杰的动作其实很轻柔,可再轻柔,也不能掩盖她正拿着人骨摆弄的本质,若真是什么需要敬拜的对象,又或者要使用的法器,这样做也太无礼了些!   在这种动作下,即便是思维再迟钝的人,此刻对这两具白骨的恐惧也开始下降,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如此随意摆弄白骨,轻松说出这么多他们不知道人体关窍的女医,逐渐打心眼里敬畏起来。   而有着更加聪明的人,已经眼神冒光的将这些话往脑子里记,个别者还去摸自己的后脖颈,边摸,边对照着女医摆动的骨架做一样的动作去对应。   看到这幕的乌杰和顾义对视了一眼。   真识货的人,不用督促,早就默默的将这些往心里记,而那些不识货,或者觉着和他无关的,把东西都这么放跟前了,依旧是不当回事。   不是他们爹妈,乌杰也不想继续操这个心,费力不讨好的,又不是没有人学去,那些不想记、反应慢半拍的,日后需要了、反应过来了,找会的人请教去呗,至于这要不要说尽好话,花钱之类的,那都是很正常的代价嘛。   将目光收回,乌杰对着宋石匠问道:“刚刚我讲的这些,你懂了没?”   “懂,懂了吧?”   平日里说话还挺顺畅的宋石匠,此刻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小心翼翼的回答:   “我颈椎的骨头有很多个,就像是一个个摞起来的碗?”   “这样说也错。”   长安中的匠人,理解力比乌杰想想的药好很多,她点点头,继续讲:   “不过,这七块颈椎骨和碗还是有区别的,为了便于活动,所以形状各不相同,堆叠起来之后,就会有个像弓样的弧度,看这儿。”   说着,乌杰便已经将骨架的头颅从新扶正,还将手放下来,让宋石匠看清楚那颈椎的弧度:   “正视的方向也是射箭方向,这便是骨骼最舒服的姿态,同时也是身上的肌肉和神经,也就是皮肉最放松的时候,而人的肉并非一块,从头上到中肩,从侧方到胸前……以不同的大小和弓弦拴住弓两侧那般,附着在这些人骨上,将它们固定住。”   说着,乌杰的手指在骨架虚空滑动,点出斜方肌、胸锁乳突肌等肌肉的位置,不过这些太过于深奥,讲起来宋石匠和围观的人便怎么都听不懂了,索性简化带过,只是打了个比方,让对方能够理解,而后便开始讲起来关键的地方:   “而你为石匠,平日里需要常年弯腰低头劳作,这便是让腰椎、颈椎以及肌肉处于一个拉伸的状态,对身体损伤极大,就像是一把长时间拉满的弓,弓弦拉的时间久了,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不会不懂吧?”   讲这么清楚,宋石匠怎么可能不会懂!   他嘴唇哆嗦着,嘴角想要扬起,可眼中却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   “我肩疼到直不腰,只能弓着,是我做石活落的毛病,和婴鬼没关系啊!”   洗脱‘罪名’,宋石匠再也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围观的众人也有些默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一时间,原本嗡鸣不止的摊位前,突然变得极为寂静,只剩下宋石匠悲喜交加的哭声。   聪明的人看着这幕摇了摇头,其实他们大约是清楚宋石匠身上没有婴鬼的,只是当所有人都在说、都在避开的时候,他们若是不和大流,很难说不会成为下一个身负某某鬼的对象,于是只能沉默。   认识宋石匠,也曾参与过传播婴孩,但还有几分良心,有些过不去的,默默的背过身去,还有愚人在婴鬼和干活累出来的病中有些犹豫,不知道到底该相信哪个,至于个别天性偏恶的,就有些不开心了。   觋师提婴鬼,无异于是为了恐吓宋石匠好让他多拿钱,不过,住在闾里靠周围人混饭吃的觋师,本事能有多少?信他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只是‘婴鬼’到底有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宋石匠的肩膀疼的太厉害,已经明显影响了他做活,而他的大儿子现在才不过十岁,根本顶立不了门户,全靠宋石匠一人撑着。   这样的家庭,不仅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要稍稍一推,便会崩塌,消失。   于是,在宋石匠露出了弱态又给了如此巨大的把柄之后,有些恶人便开始带头肆意传播此事,甚至这些恶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们却又如此一致开始行动,加上一些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愚人,直接将宋石匠逼到了绝路。   当女医们推倒了他们用以攻击的武器,让他们的这些日子的行为化作泡影,不满的人便开始了质疑:   “不对!都是做一样的活计,怎么别的石匠没事,就他一个人有事?肯定还是婴鬼在他肩上的缘故!”   “咦?”   不会思考,哪方声音大,哪方好像‘更有道理’就听谁的人眨了眨眼,不由得附和起来。   “对啊,我叔叔也是石匠,和他差不多一般大呢,怎么他肩不会弯疼的这么厉害?”   “既然是干活带来的损伤,那多休息休息不就好了?这些日子宋石匠也没什么活计,都是在家歇着,怎么不仅没歇好,反而还越来越重?”   “这么说,分明还是肩上有婴鬼!”   “就是,这女人就是乱说,拿着人骨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哪里有什么本事可言!”   质疑反扑回来的声势听起来极为浩大,原本以为自己洗清‘罪名’的宋石匠才刚喜悦一点时间,便又被打回原形,一瞬间仿佛掉进了冰窟,冷的他牙齿打颤,他抬起头,冲着乌杰发出了无声的求救。   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再被人避如蛇蝎了!   此刻,浑水摸鱼的人已经从攻击宋石匠转移到攻击乌杰,乃至身后所有女医身上,他们抓着几个漏洞不断的表示女医们能力有问题,周谷和段弘还未经历过这样场面,既不知如何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她们急的汗都要冒出来了,就连个别沉不住气的女医也想上前,乌杰冲着她们摆了摆手,也没有搭理这些人的质疑,而是继续对着宋石匠说道:   “我听你说,你有仰卧休息的习惯,最近几月还开始用四寸的高枕吧?回家把那高枕换掉,别睡它了,旁人白日劳累,夜里还能回来休息放松几分,你倒好,日日夜夜都让颈椎反拉着不曾休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不疼才有鬼呢。”   这话好像什么都没有解释,却又什么都解释了,朦胧抓住关键的宋石匠猛的一拍大腿:   “我说呢,算算时日,我肩脖疼痛就是换了高枕后没几天开始的,只是我当时没当回事啊!”“所以你运气好,人虽是活物,比弓弦这等死物有一定恢复力,但超过度,该废的照样废,该死的照样死,尤其是有些肌肉、骨骼方面的损伤,都是没办法复原的,在这样过些时日,不仅佝偻肩好不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脖颈上的哪块骨头压到给大脑供血的血管,直接就一命呜呼了!”   随着两人的对话,原本的质疑声又逐渐微弱了下去,乌杰心中冷哼,对宋石匠又问道:   “人的肉是会定型的,你日夜底着脖颈,肩颈上的肌肉便时刻拉伸紧绷的状态,想要它们逐渐回去是个水磨功夫,没个把月是不够的,这快不得,毕竟肉又不是泥巴,硬快拉回去反而会伤上加伤,我看你也等不得,就再问一句,针灸和按穴位都能缓解几分,不过只是缓解,大致能让你能没那么疼,能直起来肩,你做不做?”   还有什么比能直起来肩更能反驳别人质疑!   宋石匠差点没立马答应,只是这些时日没活下来,他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而这些女医不收诊费,却是要收治费药费的!窘迫的现状让宋石匠克制住自己,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位医师,不知道这治费……”   即是义诊,定价也可以低一些,乌杰算了一下长安的物价,道:“看你可怜,就三十钱吧。”   长安物价偏高,三十钱大约是成年男性六天的饭钱,对居民来说,处于一个轻微肉痛,但需要出是肯定能出的起的状态,哪怕是捉襟见肘的宋石匠听到,也是立刻松了口气。   他忙不迭的从腰间缠着铜钱中,数出品质最好的三十枚铜钱,双手捧着给了被乌杰叫过来的小学徒手中。   既然对方想尽快恢复,乌杰也就没留手,针灸过后,按摩穴位的力度比往常大了许多,最后还给他正了正骨,宋石匠本就处于疼痛的状态,在这么一按,那可真是疼的人想惨叫。   为了去除婴鬼的污蔑,宋石匠硬是忍着不发出痛呼,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会从牙缝中挤出几声闷哼。   宋石匠在其中感觉不到,可围观的众人却是清清楚楚的看着这所有的过程,摁的那几下感觉不出什么,前面的针刺和现在好像将活人头刚才的尸骨头颅一样随意左右摆弄,实在是吓人,甚至对一些有斗殴杀人经验的来说,都要怀疑那女人在多扭一点点,宋石匠真的就得死了,可左扭右扭,甚至还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咔嚓声,可宋石匠整个人就是没事,而那女人还面色轻松的吩咐着:   “我见过的、正过的骨不知多少,知道度在哪儿,所以才这么给你正,你自己回家别让别人这么动你脑袋,自己也别这么扭,不然怎么受伤似的都不知道,行了,起来活动活动看看怎么样。”   牙酸的骨骼响动终于停下,诡异的是,明明刚才被摁压扭动脖颈的时候还那么疼,可随着这部分疼痛逐渐消失,宋石匠竟然觉着自己的肩、脖比来前轻松了不少,他试探性的挺直腰背,虽然的确像医师说的那样,还是有疼痛感,但它也不像之前那样,疼的根本直不起来了!   来时的状态和此刻站直的变化相对比,即便再犹豫的中立派,此刻也坚定的相信,这就是劳作和睡眠出问题带来的病。   不然,若真是趴在肩膀上的婴鬼,那宋石匠怎么只是被摁了几下,扭了扭脖子人就好了?那要是奉上各种酒肉,点燃香,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咒语,请来各方的鬼神驱赶,亦或者祈求这婴鬼自己离开啊!   在外人的视角里,能够直起身、缓慢但自由转动自己脖颈的宋石匠和好了没什么区别,原本还沉默的围观众人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议论纷纷:   “竟然真的是病,这巫,医师真的好生厉害!”   “她这么扭人脖子还没出事,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这么摁几下,扭几下就能好个大半?我怎么看不懂怎么回事呢!”   “既然宋石匠只是病了,那说他肩上有婴鬼的觋师不就是个害人的骗子吗?!”   “竖子!这狗货也骗过我大几百钱呢,得找他算账去!”   “等等我,我也得找他算账!”   几个曾经和宋石匠一样,也给那觋师上供过的人,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怒气冲冲的准备找人让他将钱给吐回来,刚才还在质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没了身影。   宋石匠对着乌杰千恩万谢,直到她语气烦躁的开始赶人,这才转身离去,同闾里的邻居立刻围上对着他嘘寒问暖,态度热络的和之前比,简直是长了两张脸,而围观的人中,还有人好奇的突然伸出手来去摸他的后脖颈,就为了感受下有什么不同。   相较于宋石匠身边的‘热闹’,女医这边就显得更为冷清一些,宋石匠走了,第二个病人还是没来。   不过,病人没来,那些围观的人态度却有了极大的变化,虽然还在围观,但那种看稀奇和打量的眼神已然消失,而是转换成了尊敬,离的近的,见乌杰两次用一块和白石头差不多的东西洗手,将水盆中的水已经染变了颜色,还问起来忙碌的小学徒要不要帮忙打水。   看这样的情况,顾义心中放松下来,而做到开门红的乌杰脸上也多了笑意,她转过身,往车边走,边走边对顾义道:   “按摩正骨太费力了,我胳膊都开始有些酸了,还好现在没人过——”   刚才还放松的顾义心中立刻拉响了警报:“你别说这句话!”   巫觋可能没什么神秘,但医院里可真的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当真是不能听到丁点‘闲’字,否则,别管之前有多悠闲,接下来绝对会立马忙死!   乌杰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有些不解的看向了顾义,还没来得及问询,一个提着条肉的男人便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他行了个礼,极为兴奋的问道:   “诸位可是来自宛安的女医?以前常听到诸位,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可真是神乎其技啊!我在军中当差,常用弓箭,这右胳膊疼的厉害,还请医师为我诊治一番,看看到底是臂骨的问题,还是筋肉出了毛病?”   是吧,她就说了很灵验的。   顾义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她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乌杰的肩膀,姐妹,接下来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第306章 接连不断   乌杰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心态暂时还不错,见有人过来问询,没有继续追问顾义,而是转过身,上下打量起来这来人。   对方衣衫规整,气度也与寻常匠户不同,大约不是普通的兵卒,不过,位置也高不到哪里去,不然何至于与匠人混居,消息上也属于半通半不通的,不太像他说的军中,更像是在…官署?   “壮士好眼力,不过我等并非都是宛安人士,而是老师来自宛安,任职医曹后教培。”   能够在这里半准确说出她们身份的人,乌杰难免多想了几分,不过这对看诊没有什么用,她飞快将脑海中的杂念清除,道:   “既然是来看手臂,那请壮士将上衣去掉吧。”   男人推崇女人,多是与性和生育有关,故而越年轻美貌的少女,越能得到他们的赞美,而一旦年龄过大,即便是还有几分美色,仍旧只剩下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种半褒半贬的‘夸赞’,倘若此女不年轻还不够美貌,那便算不上‘女人’,而是个‘人’了。   乌杰年岁还未过三十,只是为成为女医前,她也不过是乡下的农妇,日夜操劳农活带来的衰老太重,让她的容貌看起来远超实际年龄,后来成为女医,虽不至于继续风吹日晒的种地,但整日还是忙的团团转,也就一直没什么心思擦脂抹粉。   实话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还算好看加上似乎还能生以及寡妇的身份,那吸引来的恶心的苍蝇就太多了,还不如老点好,不仅麻烦事少了很多,给人看诊的时候,那些男病人还不会那么扭捏,带着股脱了衣服让女医们看上几眼,女医的名节就要被毁掉了似的,让人烦躁。   就像此刻,知道她们身份的男人在听到要求后,极为爽快的脱掉了上衣。   来人就是刚才的廖勇,他这个期门军是驻守宫廷的那一批,只不过长安的各个宫殿加起来能有三分之二个长安城那么大,他所在的位置跟皇帝有十万八千里远,倒是和太仆的官署近一些,平日里只能听到些八卦,故此,之前过来听女医们说自己过来干什么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和官吏们讨论的二千石韩尚院有关系。   宛安的女医的医术,在官吏中一直极为有名,当时廖勇就动了心,他右胳膊很早就开始疼,只不过还没有太严重,就是继续下去,情况就很危险了。   廖勇儿女都还小,儿子成年参军能往家里拿钱怎么还得再等个十年,但他的胳膊大概是撑不了这么久的,一旦拉不来弓,没法长久的握住兵器,那就要被赶出期门军,没了收入,京城也就呆不下去,唯一的‘退路’就是回老家,问题是——   他离家不归接近二十年之久,父母早就得不在了,又没有尽孝,兄弟就算是还认他,又能分给他多少地?而最大的可能是直接不认,再将他这个残废一脚踢出门。   没有地,也没有亲眷帮扶,他上哪儿谋生?所谓的退路,其实就是死路!   故此,廖勇很想上前,但在官署旁边的他除了听到过宛安女医,还听到过属吏们以往抱怨讨论看病难和看病贵,如今即便是韩尚院要建立京医院,那些属吏得出的结论仍旧是看病的药价不会多便宜。   女医们免了诊费,药费却是没免,回想起属吏们说的药价,囊中也是极为羞涩廖勇哪敢上前,只能捂住耳朵去买肉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听到女医再给宋石匠看诊,在家听媳妇唠叨过他,忍不住又返回过来听了几句,嘿,不用药,摁几下就能恢复大半,那不赶紧过来试试就是蠢货了!   展示胳膊着自己的胳膊,廖勇极为认真的说道:   “我年轻时操练极多,轻微受伤是常事,偶尔还会练过度,以至于手腕酸痛,整条手臂都抬不起来,只是过往抱恙后休息几天,还是能缓过来,最近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之前的暗伤现在开始浮现的缘故,肘后和上臂乃至后背这块肉时不时就疼,尤其是使力次数一多,那疼的啊!”   说到此处,廖勇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使劲儿摇起头来。   听完的乌杰没有开口,她检查廖勇的手臂,看完之后又开始让廖勇做各种活动的动作,从手腕一路看到肩胛骨和后背,越看眉头皱的越厉害。   “你这情况挺严重的,肌肉和骨骼都有损伤,骨骼的话,我怀疑是肱骨外上髁磨损,这是肘后疼的原因,肩膀疼是斜方肌,也就是这块的皮肉损伤,除了这两个,你还有腰肌劳损的问题,诺,就是这儿,你现在感觉不到,实际上——”   医生皱眉,廖勇顿时心开始发凉,有未曾察觉到的暗伤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医师便将手放在他腰后一处按了上去,明明没使多大力气,他却立刻感受剧痛,那疼痛就像是数百只针一同扎上来,痛的他猛的倒吸冷气。   “医师,我用弓箭使得是胳膊,怎么腰也疼的这么厉害?这还能治好吗?”   “站着射箭,腰不仅绷紧,还是处于发力的状态,只不过没胳膊疼的那么明显,就被你忽视过去了,你要是常骑马,久站后不做放松,那用力过多的腰腹损伤更大,对了,像你这样情况的同袍多吗?”   之前赶路的时候,韩尚院曾经派人向她们讲解长安各部的名称,官职,以及主做什么,期门军也在内,能练弓到胳膊都受伤的,那九成会是骑兵,腰部受伤的几率自然会更大一些,检查起来果然如此。   其实,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过了壮年期后伤病立刻显露出来的极多,但这种事情多出现在普通和中底层的兵士中,一些家中世代参军为将的反而不多见,倒不是他们有特权能够免除训练和征伐之苦,而是他们会有各种保养身体的窍门,省力又不伤身体的射箭杀人技巧,这能够极大延长他们身体出问题的时间。   这些窍门和技巧,有可能是自家一代代试验后祖传下来的,也有可能是从别的地方学来的,但不管怎么说,都会被捂得死死的,成为自家的家传,不让外人知晓半点。   乌杰过往接触的将士并不多,故此也没有多想,但如今听到期门军,她突然想起来京都有南北两军和期门军、羽林骑以及八校尉,总共得有三万人左右,这么大规模的士兵,实在是得多问一句。   “怎么不多?就是光自己知道,别人看不出来而已。”   廖勇不知道乌杰的目的,随口抱怨道:“只要没到疼的抬不起手,走不动道,那就算不上有病!大家能怎么办?就算觉着疼了,那只能忍着,好在这样不会被驱出军中,还有份口粮可拿,哎,不提这个,医师,我这些伤还能治好吗?”   “骨损伤基本上没有恢复的可能性,倒是肌肉上还有些办法。”   说这话的乌杰脸上并没有多少放松的姿态,而是带着几分无能为力:   “你手臂后肩乃至腰肌受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过往都是用的蛮劲,以至于肌肉长久紧绷,逐渐僵硬损伤,若是能修养一段时间,辅以按揉,贴药,那这些伤都能改善大半,只可惜你应该不能像宋石匠那样只要累了就能休息,而你在的军中还常有操练,如此一来,就算是改善了,处在这个环境中,还是要受伤的。”   还有什么比能将身体病痛治个大半,但现实让他没办法治更糟心的吗?   没有!   想想治不好的后果,廖勇脸上满是苦意,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   “若只是瘸个腿、瞎个眼,那还能转为辅兵,做个马夫照顾战马,又或者去运送粮草,可右手没法用,那和残废没什么区别,再加上腰,那可真是——唉,医师,我这手可还能再撑个十年?”   “继续这么用不放松的话,那还真不好说,不过也不是没别的改善办法,你可以用用这个。”   都是靠着职位好不容易才生活的人,乌杰怎么不懂廖勇的处境?可惜情况如此,她也做不了更多,只能尽力而为。   转身回去拿了五个外形极为怪异木片过来,乌杰对着廖勇道:   “肌肉良好的状态,是发力的时候硬,日常的放松的时候软,你练的太狠,光靠自然恢复肯定不够,最好用些外力,只是操练过后你那些同袍都累的要死,一次一个时辰起步的按揉解乏肯定也是没办法做的,人不行,那就得借助工具,这松筋板可以用来舒缓肌肉,次数不多,时间上也短,唯一的缺点就是疼,你要不要试试?若是能忍,我可以教你如何用此物,你仿制个出来,在军中和同袍用此松缓筋肉也是不错的办法。”   廖勇差点以为自己要逐渐走向死路,哪成想又有新的办法,高兴让他忽视掉了由医师亲口说的‘疼’,直接一口答应:   “我学,不,我试试!”   熟知松筋板威力的女医们,顿时向他投向了怜悯的目光。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时,围观看热闹的众人直接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女医只是用一个奇怪木片在胳膊上划动后,那不解便更深了,就这?木片刮一下而已,会有多疼?叫的这么惨,连宋石匠都比不上,也不知怎么当上兵士的!   一边忍着剧痛,一边还得听人奚落,眼前发黑的廖勇差点没呕出血来。   这东西比他当年学骑马摔伤腿还疼啊!到底是谁弄出来的这等酷刑,这群光靠眼睛评判的愚夫,有本事你们上来试试再说!   廖勇心里带着无边的怨气,当胳膊松完,乌杰问他还要不要继续的时候,硬是咬牙切齿的表示必须得继续。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只能有他一个人享受,必须得分享给同袍们一起用才行!   如此诚恳,乌杰必须得满足啊!   于是,乌杰一边刮,一边再教导廖勇如何正确使用不同的松筋板,角度如何,走向如何,力度如何……   切身的教导让廖勇进步极为飞快,没过几遍就将要点全部记住,乌杰一说好了,他便火急火燎的跳起来,要去找找木匠过来加钱仿制松筋板,留下钱,人就飞快的消失不见,像是有什么猛兽在身后追着似的。   看廖勇的背影,乌杰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他一部分筋肉板结,所以刚开始用时会痛成那样,但随着板结的筋肉松开,疼痛也就逐渐消失,处于一种偏向于酸爽舒适的状态,后面廖勇也没有继续嗷嗷叫,这种情况下还跑这么快,即是被松筋板吓得不轻,还有股想要让别人也用上的‘好意’。   回想自己所在县的力夫们是怎么做到人手一块板的,乌杰嘴角笑意就更深了。   ‘好东西’,当然会不吝啬的互相分享啦。   这么想着,终于能休息的乌杰返回车边,只是她刚拿起来竹杯准备喝口水,一个拄着木棍,艰难挪动脚步的女人又走了上来。   这让乌杰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   不是吧,还来?! 第307章 一点筹谋   “你这是慢性腰痛,长久用力不当引起的,这种病发病缓慢,平时只觉着酸胀无力,稍微劳累就要加重,疼痛难忍,平日得多注重休息,不要久站久坐,那边有在做养身操,你跟着学上一学,早中晚各练上一次。”   “老天,你这是锁骨骨折了!疼这么久竟没有发觉不对劲儿吗?之前有没有跌倒过肩膀着地?是吧,你看看,肩膀都下垂成什么样子了!不是胳膊出问题,胳膊出问题你怎么连手都抬不起来?忍着,我给你重新复位固定好,不要乱动它,等一个月后再把固定带拆下来。”   “你这是多次生育带来的问题,这种骨伤基本上是不可复原的了,只能尽量卧床修养,还有,要是再生孩子,轻则瘫痪,重就是肌无力导致孩子卡在产道里生不出来,直接一尸两命,还是和你丈夫分床睡吧,少做弯腰的事情,要是家里条件允许,那就用稻草填个软点的靠垫,在床上半躺着做些缝补衣裳,纺线的活计吧。”   “你这是长期用力不当损伤腰肌,去那边教养生操的学一学。”   “这是长久挑担带来的劳损,没办法休息的话,就请木工做这个型号的松筋板,再跟着那个半白胡子的学下如何拉伸,每日适度锻炼,再刮一刮这处的筋肉,还是能再多干几年活的。”   “你也是直接去找半白胡子学拉伸。”   “下一个……”   面对接连不断的骨科病人,乌杰终于明白了顾义话什么意思。   以女医们被教导的多想来说,这件事其实是有因果联系的,毕竟她先开头治的骨科病人,展现出来的效果,在外人的认知中是基本上治好的状态,那它肯定会被大量传播,而听到消息后相对应的病人,也会极为积极的过来,如此一来,便形成了滚雪球,从感觉上来说,好像来的全都是肌肉骨骼受损的病人似的。   实际上嘛,其实中间是来过患有其它病症的病人的,不幸的是,这些病症大多需要用药,而过于高昂的药价,病患和她/他们的家人根本承受不起,只能选择放弃。   与之相对的骨科伤病,基本上不怎么用药(实际上也需要用药,但是病人肯定用不起,就没有说),可以用简单休息,改变劳作习惯,以及几块木板刮一刮就能舒缓改善,不仅用钱少,还方便有效果,知晓这些的人在传播消息的时候,很大可能将两者都提过了,那后面来的可不都是骨科病人了嘛。   实话说,其实乌杰提供的治疗也很有限,有些可能就是起到一个心理安稳的作用,但对于过往没有多少缓解身体伤病办法的居民来说,有一个安慰总比没有好,再者,请医师这么看过之后,好歹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知道怎么改善保养,自己身上没效果,教给孩子,也能让她/他们少受点苦楚啊。   所以,来这么多的骨病患者,是有现实情况支撑的。   不过要是问乌杰日后还说不说与闲相关的话嘛,那她肯定是再也不会说了!   好在过来的病人都是一类,诊断起来也极为方便,尤其是市里居民能接受的就几种,不只是乌杰会,别的女医也是会的,毕竟,即便是未来的京医院有分科治病的打算,但并不代表女医们能力也就分了科,她们刚起步的时候,哪有这么宽松的人手?都是病人患了什么病,她们就得想办法去治,所以每个人其实都是全科的好手。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所处县城病患的多寡和自身喜好的问题,使得她们在不同病症的诊职上有了差距,骨科上也是如此,不过再差,也就是正骨可能不敢像乌杰那么随意,而简单的给这些病患确定到底伤在哪儿上,同样跟玩似的。   出来能够看诊的女医有十位,此刻只有三名在看诊,剩下的都在歇着,就是等着替换,乌杰觉着疲倦后,便和一个女医换了班,到车旁边休息去了。   互相轮换着来,即便是人多,女医们也没感受到累,就是如此一来,想过来看诊的病人肯定有轮不上的,这点,乌杰其实早早的就给了应对方式,适合他们自己缓解的办法都给出去,而且还选了人教导,就算是女医走了,他们也可以按照自身的情况找相同的人,然后跟着他学就是。   三日的诊期一晃而过,即便前日病人再恳求,第四日的女医们还是没来。   现实总是残酷的,自己定下的规矩,如若不能遵守,那旁人便会发觉她们的底线并不坚定,而长安城不仅汇集全天下的权力,也是争斗最为明显的地方,暴露自身的弱点,必将迎来无休止的撕咬。   经历过太多风霜,被现实教育过的女医们很清楚这样的必要性,而长久处于苦难环境中的她们,也逐渐习惯了很多人就是就不了,只能慢慢走向死亡的结局,为其叹息几句之后,便能很快打起来精神去做别的事情,还年轻的学徒们却没那么快走出来,各个都是沉默寡言,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见她们如此,女医们碰头商量了一下,很快得出了结论。   肯定是作业还不够多!   有空闲才能感伤春秋,搁她们当年每天忙的团团转,回到宿舍只想躺下睡觉,哪还有这么多的心思。   于是,为了解决学徒们精力分散的问题,女医们不仅增加了作业量,还开始了对这次义诊的复盘。   这两天带着蔡汶,出去实地选址的韩盈一回来,就听到乌杰不大不小的声音:   “什么啊,态度差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若真是打算偷懒,我何必讲的那么详细?这其实是和宋石匠这种人交流的手段,在用他理解的方式来表达看病由我主导,而他只需要负责听话服从就好。”   一个声音稚嫩,听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小学徒极为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不能好好的说呢?感觉一点都不尊重人啊。”   “我们认知中的尊重,放他们那边叫软弱可欺,阿英你就是见的少了,你要是想给他们好好说话讲道理,那他们能固执的把你逼疯,甚至哪里稍微出了点毛病,就敢找回头找我们的麻烦。”   “啊?这,怎么会这样呢?”   “环境的原因吧?生存压力导致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不会动脑子,更像是兽一样,只会动拳头,谁强听谁的。”   “听的我头好疼,怎么感觉比学医还要难!”   “这个不急你们,人与人如何相处,做医生面对病人如何拿捏分寸,只靠说是说不明白的,我们的应对方法,你先记住即可,未来有你实践,琢磨出自己应对策略的时候,我再说下…咦,韩尚院,您回来了?”   说话间,韩盈已经走了过来。   国家出资供官吏暂时歇息、外国使者驻留的房屋,住起来舒适度肯定不会太差,但建筑设计上就比较普通了,就是极为规矩的四方屋,女医们分过来的这处院落,院子和道路是共同的,没有任何阻拦,她想返回自己的房间,肯定会被女医们看到。   韩盈不太喜欢这种情况,做为最高的直系领导,这些女医在面对她时,总会表现出小心奉承的姿态,就像是此刻,顾义一喊她回来了,之前热闹的谈论直接突然冷场,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们仿佛处于两个世界当中。   而现实也的确如此。   面上挂着笑,韩盈像是没有察觉到异样似的,笑着开口:“今日我返回时途经威里,听到有人谈论你们,可见这三日义诊,你们做的真是不错。”   威里,距离女医们义诊的市坊直线距离大概有三里地左右,若是在乡下,那算不上多大的传播,毕竟两个村再近都得有个五六里地,而集市上能有好周围好几个村子,在集市一说,都能传播过去。   长安城内义诊传播的情况其实和乡下村子差不多,也是辐射集市周围的几个闾里,只不过在距离上缩短了不少,这是因为闾里建设的并不规范,还经常遇上改建,韩盈说的威里就是,能快速往过来的巷道早就被权第之家堵住,想过去得绕很远的路,若非有亲眷在威里,亲眷这方面的需求,那女医义诊这处的居民绝不会闲得无聊跑过去的,毕竟他们还有工作要做呢。   在这样差的流通下,女医义诊的事情还能传这么远,足可见此事的热度。   上司夸奖,女医们自然觉着面上有光,胆大的小学徒还忍不住问道:   “韩尚院,我们下次义诊去哪儿,什么时候去啊?”   “这个不急,你们先休息着,等过几日再说。”   物以稀为贵,给的少了才会珍惜渴求,不然那些官吏怎么会把此事放在心上呢?   想着这两日找京医院地址遇到的扯皮,韩盈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你们几个女医也别只教学生,记得将这几日义诊时遇到的问题,病患情况都写一写,送到于秋那边去。”   为了积累经验而进行的义诊,怎么能只有义诊,没有经验呢。   女医们几天不出去可不是休息玩乐,而是在辛苦的总结经验啊!   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的韩盈,忽视掉女医和学徒摆放的桑葚、五香豆和鸡蛋饼等零食,悠哉悠哉的往后院走。   韩盈心情尚且不错,女医们也都能稳得住,可错过义诊的居民们,就真的是觉着心是哇凉哇凉的,好在集市上不乏有好事者,愿意将这三日的盛况再讲上一遍,要是给他买点吃的和酒肉,那还将跟着女医学过的几个人住在哪里给指出来。   于是,在女医没有出去义诊的几天,这几个病人连带着木匠,不说收钱收到手软,也算的上平白多不少进项,切实缓解了家中的困顿。   就是对有些人来说吧,看别人赚钱,比自己亏欠还难受,此刻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错过什么的他们那叫一个后悔,只恨自己没早点扒在女医身边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一句的记下来。   可惜,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每日出门巡走长安各处,韩盈对消息的感知无疑是快了不少,见选定的闾里已经有了对女医们的讨论,她便将在客舍中闷了数日的女医们再次放了出去,只是这一次不仅调整了人,让韩羽加入了其中,就连携带的骨老师也多加了两位。   这两位就是曾经被何梅询问过母子骸骨。   就像韩羽曾经说的那样,只有宛安才会有那样的‘晚婚’,能让女孩儿们晚点嫁人,一旦离开宛安县,早嫁的风气还是那么牢不可破,即便各县的医曹、县令再想办法移风易俗,收效还是低的可怜。   出现这样的情况,并非只是女子过了十五岁之后要五倍收税的缘故,而是在现有的嫁娶模式下,女儿养的越久,父家越亏损,这是男方聘礼也无法填补的损失,毕竟女孩数量还没有太稀缺,这家聘礼要的太过昂贵,那男方家里就会换一个聘娶。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宛安县的女孩儿,普通的能靠织布收益能平衡这部分的成本,好的还能做绣娘去县里赚钱,厉害的还可以拼一拼女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鲤鱼跃龙门,在这种情况下加上大量早婚育如杀女的观念,这才让父亲愿意将女儿留在家里,拖到十八、九,乃至二十岁左右才嫁人。   而没有经济基础的县,就算是说破嗓子也没用,养不起就是养不起,最多来了月经后再拖上一两年,等十五岁嫁人,之后半只脚踏上死路也不管了,毕竟,谁不是半只脚在死路上踩着?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也是无能为力,现阶段她改善不了这些贫女的处境,但富家女孩们的父亲,却不会面临家庭支出的难题,以他们的家产,别说将女儿养到二十岁,就算是养到死都没问题,这完全是可以变一变的。   只不过,富家女婚龄的变动,带来的可不只是生育上的问题。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和二十岁的成人,她们想要的东西,那区别可就大了,更不要说时间拉长后的不可控……   看着面前废除女子五倍罚税的奏书草稿,韩盈的目光越发幽暗起来。   来长安这么久了,是得做点事情,让接下来共事的同僚们,都来认识一下她了。   韩盈的谋划,女医们并不知晓,她们按照上司的吩咐,再一次架着牛车,驶入了离上次义诊不远,但闾里中小第人家更多,甚至都能在闾边建住舍让孕妇住的居住区。   这边的人家中,有在官署中打杂的小吏,也有属吏的门客,他们的能力不好说,不过消息都更加灵通一些,虽然也觉着那骷髅有些吓人,但看得多了,也不觉着它们恐怖,反倒是觉着女医拿它们讲的内容,是真的是浅显易懂。   他们这样的其实还是有些愚钝,有些精明人很清楚,这是自家极少能接触到如此正规,水平极高,药价还在承受范围的诊治,听到消息后,即便是自己没病,还是以自己有病或者给父母看病的理由请了假,而后分批次的由自己和妻子各个带着一部分家人看诊,属实是蹭满了好处。   对此,女医们并没有多言,因为这些聪明人蹭免费诊病的时候,也发现了女医们空间不足,缺少一个更加私密的空间来接待女病人,于是给她们在市里找了间空铺,有了它,韩羽也能给那些身患妇科疾病的女病人看诊,甚至还极巧的给一个孕妇接了生。   获得了这些女病人信任后的韩羽,自然而然的,便提起来那对母子骸骨。 第308章 如何抉择   因为是初次尝试,要观察长安中人接受态度的缘故,韩羽的提及没有那么激烈,只是先在妇人中试水,看情况适合才会说一说。   整体上来说,贵妇人对于自己女儿晚嫁普遍是支持的态度,但大多都不能太晚,最迟在十八岁上下的样子。   原因也简单,如今不像后世,有那么充足的医疗资源,现代大城市里女性三十岁生育都成了主流,可放在如今,三十岁以后生育的危险不亚于早孕,倘若二十岁或者更晚才嫁人,那能够生养的孩子数量就太少了。   数量少,成活率就低,更麻烦的是以大多数普通官吏也是半百的寿命,下一代接力在时间上就有些局促,很容易出现教养孩子还需要父母搭把手,能力不够需要指点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   除了这两点,还有更加现实的考量是,嫁人之后的儿媳还是要学着处理夫家事务,去管家的,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生育太耗费气血不说,还得教养孩子,三件事一起,太耗费精力,不是所有人都是什么事情都做得来的好手,那中间最好要多留一些时间,修养身体的同时还得把家事抓起来。   这么多事情要做的情况下,怎么能嫁的太晚呢?   韩羽不动声色的将她们的想法记了下来,转头反馈给了韩盈。   两个人坐在屋内,韩盈安静的煮着茶,听韩羽讲她这几日听到的看法和打算。   这些贵妇人们的态度,其实在韩盈的意料之外,不过也很符合如今情理,只能说,还好她没有贸然提交奏书,而是选择先调研了一番她的潜在支持者有多少,就是结果有些惨淡罢了。   而惨淡的现状,才是韩盈真正需要面对的局势。   就像这些贵妇人,她们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女儿,而是在现有情况下,这是她们能为女儿做的做好的打算。   西汉宗法制的时代下,女性面临的其实从来不是生育难关,而是围剿,这份围剿极为缜密,三面布兵,父家斩断女性能够继承的家庭的各项财产,如皇位王位爵位、政治关系、以及田地等重要资产的资格。社会上,基本上没有多少女性能够参与的工作岗位,就算是有,没有资源和时间成长的年轻女性也难以争夺,而舆论上,各种不详的理由都要用烂了。   在这样的围剿下,即便是贵族女性也很难孤身维持住自身的地位,父兄尚在还愿意让她依靠也就罢了,可若是不在、不愿意让女儿依靠,那她必将迎来阶级迅速滑落的结局。   在奴隶制昌盛时代遇上阶级滑落,那可不是一般的恐怖故事。   严峻的形势下,宗法又为女人放开了嫁人,这唯一一条看似还不错的生路。   只要出嫁,那还是能维持住贵族的体面享受嘛、要是丈夫给力,侯夫人也是当得的,甚至就算是当不了,只要生了儿子,晋升成婆婆,她也能在丈夫家里说的上话了,要是能熬死丈夫,那她就是家里最大的老封君了!   面对仅此一条能活下去,还算得上‘光明’,有权的道路,女人们怎么不会‘感恩戴德’,踊跃的将女儿嫁出去?   即便是如今韩盈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可这到口子实在是太小了,女吏女医岗位少的可怜不说,还有家庭和社会的双重压力,对于实力极强的猛女来说不算什么,但大多数人。甚至不是普通人,她也跨不过这些大坎。   就像现代考公考研的没过的人,在陪跑和通过间,还有一大堆的第二第三第四次……这些人和第一的差距就可能仅仅差了几分,甚至是零点几分的状态,可就是差了这么零点几分,就要与心仪的岗位失之交臂了。   人都会权衡利弊,稍微一算账,得了,还嫁女最稳妥,那问题便回到开头上,嫁的太晚真不行,就算是用十二三骨骼没长开死亡风险极高来阻拦,那按照正常生理,十八岁骨骼就差不多定型,完全可以生了嘛。   一个生育就想突破宗法这座大山,简直是做梦!   慢慢将茶水从茶壶中倒出,看着涓涓水流倾泄而出,韩盈的心情也逐渐平复,她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宗法制度和农耕相互匹配,工业化没有来临前,是根本撼动不了它的,而宗法对女性的围剿也已经完成,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理想情况是废除了女性的五倍单身税,那在现实层面上还是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想留的不缺六百钱,不想留的,还是十五六、十七八将女儿嫁出去。   而废除还是理想情况,废不除才是最可能出现的,这对她的政治生涯肯定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很难说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事,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韩盈皱着眉头,重新思索起来自己的需求。   即便汉武帝给了她中二千石的尚院职位,但长安整个官僚系统的大门仍未向她打开,这些时日她其实是各处碰壁的,这种拒绝不是直接吃闭门羹,而是好好接待,话随便聊,事情一点都不做。   别的姑且不提,单说最关键的,她是皇帝册封的中二千石,但西汉丞相率领百官,韩盈无疑也在他的管辖之下,可她去拜访薛丞相时,对方直接以需要忙碌京医院,官署未曾建成为理由,给了她不用拜见的‘特权’,顺带着直接撸掉了她朝会的权力!   哪个真正的中二千石像她这样,一次朝会还没去过的?   官吏的地位有时和俸禄权力挂钩,有时却没有联系,多的是荣养的职位,不然也不会有明升暗降说法,一直这么排斥下去,韩盈的职权范围肯定会受到影响,真固定住,尚院也就剩下叫着好听了。   所以,韩盈目前急切需要的,是一个让她介入朝堂的契机,好参与更加广泛的社会治理。   这样的契机,并不止婚龄可以,女医乌杰发现的军中伤病过重问题,以及夏伊提出的长安闾里生活垃圾处理不足,容易引发疫病都可以拿来做文章,事情麻烦需要多部门合作不要紧,先参与了再说嘛。   但从难度上来说,还是婚龄更好些,毕竟只是改法律,动嘴皮子吵架的事情,比多部门扯皮简单多了。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她其实需要一场‘失败’。   走到现在,韩盈虽然中间出过各种问题,但整体来说是没有太大失败的,实话说,这不是因为她能力真高超到什么都能解决,而是她处在的环境够好,宛安做事时,事情小好调整,还是她的大本营,而修水渠正好撞上了水患,本来就处于动乱之中,她事急从权也没什么。   而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长安不像宛安那样,大部分人都是她的助力,反而是阻力,做的事请也不再是小事,这就容易抓不到细节,有大量的空子被敌人钻,更麻烦的是,长安很稳定,而稳定的秩序下,往往会潜藏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两者做事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失败也不是她能力低,毕竟古往今来栽在中央英才豪杰的和过江之鲤一样多。   局势如此,韩盈自然得早做打算。   她成功的越多,越容易被架在火上烤,失败的反噬也就越大,还是得成功失败犯小错都得有,才能降低周围人,尤其是皇帝的期待值,而除了这点,还可以玩点虚虚实实的手段。   废除五倍单身税成功的可能不大,但将时间往后推却是能够得到广泛的支持,有很大成功的几率,区别可能就是到底延迟五年还是十年,而从保障能够踏入社会女性利益的角度来说,十年,最迟二十五岁开始收税才是不错的选择。   啧,这么说的话,又要用到迅哥儿的拆屋开窗理论了。   定下未来的行进方向,韩盈眉头逐渐松开,她将茶推向韩羽,道:“此事我知道了,别的你不用操心,就先按照现在步骤来就是。”   多年未见,原本两人之间是有些隔阂在的,好在这些时日通过郑桑粘合,过往的关系也被捡回来一些,两人也能自然的聊天,听韩盈这么说,韩羽点了点头:   “好。”   说完,韩羽握着茶杯沉默下来。   她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应该是这些时日的义诊经历了什么,察觉到这点的韩盈没有追问,而是询问起来家常:   “此地逼仄,比不上东河镇宽广,韩羽你家里两个孩子住的可还习惯?”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韩羽怔了片刻才道:“习惯,这可比赶路好多了。”   “那就好,你大女儿韩羊如今快十四岁了吧?这名字还是我起的,时间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要成人了呢。”   终究是相识于微末的亲眷,韩盈回忆起来不免多了几分唏嘘,她忍不住多问:   “如今韩羊医术学的如何?”   “还好,也是跟着我学的带下医,整日吵着要不生孩子。”   提及女儿,韩羽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紧接着,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态凝重起来,紧接着下定决心,道:   “韩尚院,有件事我憋了很久了,你也知道,带下医较为私密,有时还需要用言语开导病人,就很容易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我这些天……”   韩羽没将话说完,韩盈就已经懂了。   当年韩盈并没有让女医主治妇科,而是男女皆诊,这使得用‘妇科医师’形容她们所治的范围并不合适,所以采用了神医扁鹊曾经用的称呼,也就是带下医。   带指的是腰带,腰带往下部位出现的病症,形容的极为贴切,就是相较于骨医或者外伤医、内医,带下医要治的病,多了几分不能现于世人面前的私密。   这份羞于见人的认知,不仅使得病人来看诊时会避开外人,同时也让来看诊的患者,对带下医的信任度远高于旁的医生。   而为了治疗病患,带下医大多需要询问更多的细节,这必然会涉及一部分夫妻生活,为了缓解患者的尴尬和紧张,就得找一些话题,比如吐槽婆婆丈夫,头疼不成器的孩子之类的家常。   某种程度上来说,带下医已经不只是医生了,她更像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又或者是心理医生,能够开解患者多年压抑的苦闷。   在没有晋升成为婆婆之前,儿媳都是处于被支配的状态,这相当于一份全年无休,与领导们朝夕相伴的‘乙方工作’。   现代一些做乙方工作的打工人,只是在公司上班、一周工作五六天,还是有自己的空间能够休息逃离,仍旧会被逼的想要发疯,何况她们?在这种情况下,倘若能有个人,有个空间能够短暂的让她放松舒缓,给予她情绪价值,那很容易将其视为好友,甚至是知己,顺带着分享一些不吐不快的内容。   韩羽甚至不用主动打听,就被这些妇人灌了满耳朵的家长里短,以及八卦和权贵隐私。   前者也就罢了,后两个是真有些吓人,如今义诊还没有往真正的权贵住所去呢,只是有些吏目妻子,大户人家的门客妇人和被派出来的仆从妇人过来诊治,她们说的东西,在权贵家里可能已经被传遍了,但外边却从未听说过,韩羽哪敢知道这些东西!   更糟糕的是这种情况带来的趋势,现在还只是门客妻子和仆妇,以后给真正的贵妇人治病呢?要是也把一些隐私讲给她听,知道这么多秘密的她岂不是很危险?   听韩羽表达出这些意思的韩盈眼神逐渐幽暗起来。   带下医的确是一个比较容易建立亲密关系的职业,尤其是韩羽还兼职了心理医生,肯定更加容易走进病患的心理世界,但这件事情的恐怖之处,不在于听到这么多隐私的韩羽安不安全——她只要嘴够严,不向别人乱说,不利用这些,基本上是能够保正安全的,可反过来说呢?   一个嘴不严,又或者想利用这些消息搞点事情的带下医,那她能做的可就太多了。   毕竟,被禁锢在家中的妇人们,某种程度上和后世的全职妈妈、老年人差不了多少,她们没有踏入社会,缺乏防范意识,又有着极高的情感需求,而带下医带着职业光环……   韩盈开始头疼了。   这方面必须得想办法加强管理!! 第309章 顾侍御史   只要基数够大,那其中肯定好人、普通人、坏人皆有,而一些所图甚大的坏人,在没有暴露之前,反倒会比好人还要像好人。典型代表就是司马懿,堪称是大奸似忠。   带下医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利益,即便韩盈再用手段筛选,伪君子也有可能混入其中,甚至就算带下医没有那么多想法,身边也会有想从她身上获取利益的。   这种旁门左道,都是冲着人性弱点去的,比如拆白党(和仙人跳类似,是男性针对女性的诈骗)、钱财诱惑、绑架威胁等等,人无完人,有的是一方面杰出,其它方面不足的天才,带下女医也是如此,她们在治病救人上出众,但在别的事上也不过是普通人,真遇上了,能抗的过去的终究是少数。   从现实角度来说,带下医出事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靠任何手段都不好使,因为再完美的制度都是人来执行的,而人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韩盈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延长出事时间。   只是,延长的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带下医安稳的时间越长,妇人们的信任度越高,刻板印象也就开始形成,这时候,她们的群体信誉价值将飙升到极高。   简单来说,就好像两个家境一样的人,一个是赌鬼,另一个是普通人安稳工作,有妻有子,无任何不良嗜好,两人都到处借钱,赌鬼肯定会四处碰壁,普通人却能够凭借着过往的表现,从银行、贷款机构、亲戚朋友中借到堪称是巨额的财富。   带下医最高不过四百石的年俸,当信誉价值高到她动动口就能得到更多财富时,就已经变成了圣人才能通过的考验,这么多带下医,怎么可能都是圣人?只要一个人开始动手,她们的信誉便会迎来破产,而这种时候的破产,带来负面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   期待值管理和危机公关啊……都跑哪儿去了,这是尚院该做的工作吗?!   韩盈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   还好现在兼职心理医生的带下医只有韩羽一个,暂时还不急,等回头和整体女医的医德问题一起研究,现在嘛,先将局势打开再说。   将这件事放入计划列表,韩盈还是先将注意力放在了女医义诊上,控制着义诊的次数,好激发中下层官吏的需求。   如今靠谱的医师难找还容易请不起,更难的是大权贵会在家中累积以百、千斤的药材来保证自身所需,药材种植总共没多少年不说,总类也不多,很多还靠野外采摘,本来药物的总产量就低,还要被皇亲国戚、权臣将军拿走极大的一批,那中下层人家求医用药就更加艰难,以至于一些轻微的病痛,也要被划分到没病,只是不舒服中去。   过往没办法,不舒服也只能忍着,如今有能力足够,天子特办、品行靠谱,价格自家也承受得起的医师,再没办法看身体,那心里是怎么都安稳不下来了。   顾侍御史家。   相较于县城官吏宽松的管理,长安就真的是五日班上不满别想走,尤其是顾侍御史的工作地点还是在宫内,更是半点通融的可能都没有了。   以家里的情况来说,顾侍御史还是挺喜欢在宫里呆着的,早些年甚至会找借口不回家,可最近几l年,宫里呆着反而比家里还难受。   这得从他的职责说起。   侍御史,隶属于御史大夫,直系上司是御史中丞。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职位,御史大夫有两个丞,两丞的权力并不相当,中丞更加突出,出现这样的情况,又和御史大夫有着极大的关系。   御史大夫这个职位,是由秦始皇建立,早期它重要程度仅次于丞相,甚至因为是皇帝身侧,负责记载,掌赞书的微官提拔而来,更受皇帝信任,很多时候,皇帝宁愿差使御史大夫也不愿意丞相,再加上这个职位有考核,监察,和弹劾百官之权,其势大时,甚至能超过丞相。   故此,御史大夫的班子中甚至有经管办理实际事务的曹掾,外人也会将丞相府和御史府并称为‘两府’。   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职权并不全集中在一部,有分散,辅助和制约的情况,才是一个正常官吏机构的发展,当然,职权冲突,也必定会出现两府争权的情况,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不是丞相和御史大夫之间争得头破血流,而是皇帝开始逐渐青睐侍中了!   御史大夫权力来源是皇帝,皇帝依仗使用,那御史大夫才能和丞相分庭抗礼,如今这份依仗归了侍中,那御史大夫权力自然开始下滑,中丞的日子肯定要不好过了。   毕竟,中丞的主要就是负责举劾案章,也就是管理律令文书、考校郡过长吏,劾按公卿奏章,监察百官……得罪人又被人捧着的工作,领导开始不受皇帝信赖,中丞可不要难受嘛!   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中丞办公的地点在宫内,甚至可以说就在离皇帝不远的地方,皇帝使唤的非常勤快,信任度极高,所以,好消息是中丞终于不用担心会被监察的官吏们记恨,坏消息嘛——   领头上司御史大夫很不开心。   三位上司这微妙的关系实在是不好说,反正顾侍御史这个下属夹在中间是真的难受,可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仍旧是落不着清静——老妻又开始唠叨了!   天还有一点寒,年龄大了的顾侍御史,也不敢像年轻时那么随意,沐浴完后立刻穿上了亵衣,头上裹着布巾回了主屋。   顾侍御史妻子钱幸君是个节俭的人,即便是家里有仆妇,还是会做些针线活计,今日丈夫洗漱,她掐着时间升起来火盆,此刻顾侍御史过来,正好能解开被水浸湿的布巾,将还湿着的头发烤干。   他烤着头发,坐在床榻上的钱缨就开始念叨,从快满十七岁要出嫁的女儿,最近被闷的烦躁,想着要不要放她出去,见见姐妹松快两天,到家里的钱还不够做嫁妆,转头又提及了怀孕的侄女儿。   “我说你们这些当官做吏的,别的也就罢了,京医院怎么还不上心?女医都快义诊一个月了,才选好地址,这建指不定要多久呢,以后家里家外有个病痛了,都没处请人!”   “那韩尚院手下的医师,又有本事又是女人,别提多方便了,我听她们说,京医院中还有专门的孕产科,管这个的韩医师接生过上千个孕妇,经验别提多丰富了,如今贞儿有了身孕,要是能住进去,有那么多医师照看着,不知比在外院好多少,你不是核查官吏,认识那么多人吗?多和那什么将匠人说说,好把京医院建起来啊。”   都说洗头后若是没有及时把水烤干,让寒气入脑,那接下来必将头疼数天,听着老妻念叨的顾侍御史觉着都不用等寒气入脑,现在他就头疼的要死了!   “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安生会儿,让我静静!”   老年夫妻,一起过了那么多年了,应该是对方一抬身子就知道要放什么屁,偏偏顾侍御史和妻子过成了半个陌生人,他不知道她在家操持多耗费心力,她也不知道他在宫内日子多难熬,都觉着自己委屈。   所以,听顾侍御史这么说的钱缨立刻炸毛:   “姓顾的!你几l天几l天的不在家,回来也做不了什么,这家里家外都是我来忙,要紧的事情给你说上两句,你还烦上我了?!”   这是标准的吵架开局,过往都不知道演练多少回了,清楚接下来会比之前还要安生不了的顾侍御史,只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两巴掌,叫你多嘴!   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顾侍御史只能保持沉默,试图用此来挽救一下自己仅剩的半日假期,就是效果实在是不多好,看他这么反应的钱缨用手捶着床榻,怒骂起来:“你哑巴什么?除了没再生个儿子,我送养公婆,照顾子侄,哪点对不起你?和你说上几l句需要做的事就得甩脸色,你当我是什么?就算是仆妇,也没有这样对待的啊!”   “没生儿子是我所做之事应下的誓言,和你没什么关系,多少年了,你何必再拿它折磨自己?”   迫切需要休息的顾侍御史,已经没有任何争吵,甚至是忍受唠叨的精力了,他少有的低下头:   “你说的将作大匠那是二千石的大官,我一个六百石的小吏,哪敢指使他?这韩…尚院的事情水太深,我又在宫内,真的是插不上什么手,最近几l月我事务多的厉害,头疼,你就让我歇息片刻,行吗?”   好好说话才是正常沟通的前提,钱缨那满腹的怒火和委屈咻的消失了大半,她看着丈夫花白的发须,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她道:   “我就是…担心迟儿,他见不得人,没法子娶妻,等你我都走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提及当年被牺牲的长子,顾侍御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握了握拳:   “顾木能养着他,女儿也能时常回来照看,我安排的够妥当,你不用担心。”   顾木是顾侍御史的侄儿,因为长子见不得人,没办法出仕,顾侍御史的政治资源多分在了他身上,几l乎是当半个儿子教导,无论是情感血缘还是等价交换,顾木都得照顾好顾迟这个哥哥,但钱缨总是难以相信他能做到这点。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钱缨很难去说服自己的丈夫,但她还是固执的说道:   “这不妥当,真的,这不妥当。”   哪里有完全妥当的事情呢?   一个不能见外人的人,就算是四肢俱全,精通文章,仍旧和废人差不了多少,而一个需要依靠他人的废人,靠的就只有良心了。   心里清楚这点的顾侍御史长叹一声:“没办法,谁让迟儿见不到人呢。”   闻言,钱缨不由得流出了浊泪。   那年遇灾,一家子逃难时遇上了流匪,那流匪追的太急,丈夫为了让家里人活下去,打算让仆人带着一部分粮产引开他们,可这是要命的事情,那些仆人怎么愿意做?而且,匪徒也不傻,就算是仆人换上衣裳,也很难骗过他们。   为了让仆人放心、流匪相信,丈夫将六岁大的迟儿交到了仆人手中,说是分开逃命,可给他们指的路却是条绝路。   后来,丈夫到了县里,从县令手中求了兵去救人,钱缨没想到迟儿居然还能救回来可他也就此落了个毛病不能见男人尤其是有胡须的男人小时见了能活生生哭晕过去大了不会哭可还是会手脚僵直说不出话来若是胡须浓密者还会克制不住的想要呕吐。   钱缨知道他这是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才会如此可如今到了年龄的男人皆以蓄须为美不能见那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而没有兄弟撑腰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省吃俭用给女儿积攒了一大笔嫁妆的钱缨仍旧是不放心两个孩子她咬了咬牙问道:   “如今女人也能当官吏你把琬儿婚事退了提携她做女吏不比顾木好的多吗?”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女吏长久不了。”顾侍御史头更疼了:   “你真当我们男人是好相与的?多少年了都没让女人出头怎么可能一时的功夫不知争了多少年呐如今就这么一小撮女吏各个都是块肥肉!哪怕是韩尚院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呢   这群狼环伺的她一撑不住剩下的都得出事哪有嫁人安稳!”   丈夫说的如此真诚钱缨根本分不出真假她茫然的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滑落。   怎么就怎么就这么难啊!   顾侍御史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安宁就是这份安宁更让人难受了头发烤干哪怕外面太阳才刚刚西斜他也毫不犹豫的上了床榻倒头就睡。   顾家后院。   坐在哥哥顾迟面前顾琬极为坚定的说道:   “这个游侠我查过了三代无残疾体貌端正不嗜酒身体极为康健只要能得手我最快半个月内就能怀上孕。”   即便顾琬态度如此坚决甚至连人选都已经准备好但顾迟还是忍不住劝道:   “琬儿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有孕你不只是没有回头路可走还要背负不贞的骂名这和那些丧夫娶婿的女吏不同真要是有人抓住此点针对于你出仕可就难了。”   “出仕太远了我连从父亲手下活下来的把握都没有。”   顾琬一句话将顾迟堵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如此疯狂丝毫不在意后果而是盯着哥哥的眼睛问道:   “可就算是死也是我自己选择带来的结果哥你会帮我的吧?”   顾迟沉默。   那年遭遇流匪心里出了问题的其实不止他一个看到他如何被放弃的顾琬同样有了心病。   她无法接受自己被置于别人选择的境地。   本来这个毛病还没有多严重偏偏从小到大父母对她多是直接安排从不询问她的意见而顾琬又无法反抗情况便越发严重严重到……用自残来确定她还有选择的权力。   对妹妹很了解的顾迟清楚就算他阻拦了这次那她还会寻找别的机会到那时她要用什么办法可就不好说了。   向外寻求生机虽然艰难可总比向内最终迎来自我毁灭好得多清楚这点的顾迟长长的叹了口气应道:   “我会帮你的。”   用睡觉来逃避现实的顾侍御史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正计划着怎么破坏掉这场婚约只感觉一觉醒来总算是轻松了几l分就算是回到宫中继续在微妙的气氛中办公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如坐针毡。   他轻松可别的的同僚就不轻松了。   看着竹简秦侍御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来一个讼告女医行巫蛊之术的?” 第310章 防范未然   巫蛊,蛊音通鬼,指用来加害他人的巫术,包括言语上的诅咒、设坛做法、扎偶人以及炼制的毒虫等等,因其手段莫测,难以防备,又能真实应验的缘故,被世人极为忌惮。   倘若巫觋或者个人正在进行此术被抓到,那立刻就要判流放,若是已经致人死亡,则会被处以极刑。   若是不知道女医是什么人,那秦侍御史对她们的感观绝对不会太好,毕竟正常遇害,还能知道敌人是谁,有个防御躲避的可能,巫蛊可就连自己什么时候要遇害都不知道,那感觉可不是一般的糟糕,不把这种人赶的远远的乃至于杀掉,那真的是睡觉都不安稳。   若秦侍御史是这样的态度,讼告之人恐怕要高兴的起舞。   可如今长安中的官吏,哪个不知道女医是什么人?   不提韩尚院的《医言》中,揭露多少以诡诈包装的假巫蛊之术,这女医们义诊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快一个月,都是极为正常的治病救人,就算是有些惊骇之处,也是为了更好的让病人理解自身所患之病,没一点和巫蛊有关系。   明知无关,还是如此讼告,分明是想将这些医者置于死地!   这恶意,实在是太大了。   看着这份写着女医咒人的讼告,秦侍御史差点没忍住骂出来。   医者就现在的情况做一个病情推断,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这种也要扯到巫蛊之术上,到底是你是个傻子,还是想做点别的事情!   秦侍御史心情很不好。   抛开这些医者的性别不谈,他对天子兴建京医院这件事是很高兴的。   毕竟,人肯定会有生病的时候,秦侍御史是能请得起好点的医者,可请起来的代价也太高了,就算京医院是还需要他们花钱付诊费和药费,那药费也是直接砍半,至于诊费,十钱的诊费还叫费用吗?   秦侍御史都想着以后每个月拿出几l十钱来,带着全家人去看一看,诊个脉。   这可是天子和皇亲国戚才有的特权,如今全家人一顿饭的钱就能得到,不说此事想想有多美,很多大病都是由小病逐渐加深的,而一些小的病痛都不需要吃药,只需要改善饮食和生活作息调养就能恢复,避免有疾,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这是多好的事啊。   可这么好的事情,就是有人不想让它成了!   秦侍御史心中对这些人的不满越来越多,可他的职责就是整理这些并汇报给中丞,实话说,他倒是能将这些讼书往后压,但这样风险太大了,是要赌上自己官职安危的,上意不明,同僚也能收到对这些女医讼书的情况下,他可不敢这么做。   可要是什么也不干,秦侍御史也有些不甘心。   唉,韩尚院为何是个女子,不然也不至于当上了中二千石还没能进宫朝会,官署到现在也还没休整出来,这在宫内的,他想送个口信都难啊!   正头痛中,秦侍御史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正在忙碌盐政的桑侍中。   据说,韩尚院是他举荐上来的?   桑弘羊府   高级的社畜,本质上也是社畜,改革盐政的桑弘羊这两年忙的是团团转,韩盈来长安后一直约不上时间,若非对方送过来份厚礼,又解释了原因,她还以为是那几l个盐官得罪了他,等今日好不容易聚上一次吧,还是带着正事来的。   听对方说完她被讼告的几l个理由,韩盈着实有些无法理解:   “言咒、厌胜我还能理解,可这做法是从哪里扯上的关系?”   “扣罪名而已,何必纠结这个?”   桑弘羊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你过往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讼告于你倒也不奇怪,就是没想到,侍御史中竟会有人找我向你报信。”   不得不说,他的确抓到了关键。   除去性别因素,韩盈连带着女医在崛起过程中就是和不少人起了冲突,而且范围还不小,比如,巫觋方士是最先被得罪,而且得罪最狠的——女医宣扬的‘常识’算是把这些人诈骗的基础都给扒了,同理,一些实力不足的医师也被抢了饭碗,对她们的感观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而除了这些群体,还有就是宛安之前商贸冲击,导致市场份额大幅度减少的商人,以及韩盈在治理水患时,度田开罪的一部分豪强,至于其它还有什么人,韩盈也不好说。   因为得罪的是多个群体,韩盈也没办法固定到某个人身上,防范和应对也就比较麻烦,好在这些群体极为分散,不可能联合在一起对她发起攻击,危险程度不算太高,也就不需要太如临大敌的时刻警戒。   毕竟,这样的情况也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有,别的不说,桑弘羊推行盐政也是得罪了不少人呢,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也没见他忧虑什么。   反倒是侍御史中特地找人报信这点,透露出极为有用的信息。   整个官僚系统中,还是有对女医有好感官吏的,他们甚至能主动提供帮助。   韩盈没想到还有这条意外收获,她嘴角多了几l分笑意,慢慢道:“长安中人苦无医久矣,想来各方都想这京医院建好吧。”   “若真是如此,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讼告于你了。”   桑弘羊嗤笑一声,随即面色又变的严肃起来:“你一个二千石,连朝会还未去过已经够名不符其实的了,至长安快一月连陛下第二次面都未曾见过,怎么还能这儿坐的住的?”   “我坐不住也没办法啊。”   韩盈脸上多了些许无奈:“如今官署连人都还没有来齐,丞相又让我先处理这京医院之事,哪有理由入宫见陛下呢?”   桑弘羊将目光投向了韩盈,说出这话的她脸上不仅没有半点心虚,甚至还能和他对视,仿佛真的是她无能为力,就是见不到陛下似的。   即便再好的政治伙伴,仍需要清晰的边界线,在他们两人之间,边界线便是尽量不去给对方所行之事提任何执行上的建议。   当然,上面是委婉的说法,难听点说就是指手画脚,对他们两人来说,放自己领域,那几l乎是唯我独尊的一把手,哪里有坑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避不开肯定有自己的愿因和坚持,这几l乎是底线,再好的伙伴踩几l下,那过往的情分和脸面也就要没有了。   所以桑弘羊在推行盐政的时候,即便这里面有大量的问题和漏洞,但韩盈只是将她在宛安积累下来的经验给了他一份做参考,并提及此事若是做好了,还能用来测算一地的真实人口数量外,什么都没有多说。   而此刻,即便桑弘羊清楚,韩盈被长安官吏排斥在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不肯在长安招人,尤其是不愿意招男人为吏的缘故,但他别说劝她招一些男人,就连提这件事都没有提,只是道:   “你若是需要,我可再向陛下谏言,为你加一侍中之职,好自由出入宫内。”   皇宫戒备森严,各个门都有兵卒看守,若非有正职或者皇帝特许,是没办法进入的。   其实官署若是能定下的话,她其实是可以进的,这是因为整个长安城虽然皇宫占据了极大的部分,但并非都是拿来住,而是承担执政的功能,不少官署就建立在宫内,主要集中在未央宫和长乐宫,以便皇帝能够随时召见。   只是,现在官署至今还未定下到底应该建在皇帝执政的未央宫,还是属于后宫的长乐宫,而皇宫是天子居所,事关天子安危,即便是官吏也不能乱走,都是有行动范围的,确定不了官署位置,那入宫符节自然还不能给她。   韩盈很清楚官暑定不下来的原因,她也曾犹豫过到底要不要酌情增加一些男吏,但犹豫过后还是被她否定了。   不能不战而退。   所以面对桑弘羊的好意,韩盈仍旧摇了摇头:   “哪有做了九卿再给侍中之职的?若真是有了此职,那可就是让世人耻笑了。   请了侍中职位,岂不就是接受了现状,那她这些时日的坚持又算的上什么?   僵持到现在,她不从文武百官才能走北司马门进入未央宫,根本算不上狠狠扇这些阻拦她人的脸!   真正的巫蛊之术压根见不得人,女医大庭广众下做的和巫蛊没有一点关系,世人都清楚,而陛下如今还用的上韩盈,那此事也伤不到她,该提醒的他也已经提醒了,剩下的也不用多担心,桑弘羊听懂韩盈的坚持,也就没多说什么:   “那好,我就不在陛下面前多说什么了,你心里有谋算就好。   有一个懂得分寸的政治伙伴就是好事,韩盈微微笑着:“谋算还真算不上,不过倒是能看一看,到底是谁如此恨我呢。   从桑弘羊住处返回,韩盈脸上的轻松瞬间变成了严肃,她杀到了于秋和韩羽面前,问道:   “这些日子女医们有没有控制诊治人数?危重症患者有多少?给多少病人开了药?有没有记录下来诊单,由患者签字,并保留药方和药材,以及煮过的药渣?   进入长安开始义诊以来,两人都未曾见到过韩盈般模样,仿佛山雨欲来的感觉让两人瞬间紧张起来,一线的韩羽立刻道:   “我这边只遇到过一个产后恶露不绝的,不过已经持续了二个月,算不上危重症,都是按照你的要求一式两份,留名盖印,给她的药也备了份……为何突然问这个?   韩盈没有回答,而是先将目光投向了于秋。   “女医义诊数量太多,我只能抽查,抽查的结果是她们都按照要求来的,但真正如何——还是不好说,想知道必须全部核查一遍,   感觉到事态紧急,于秋不敢向韩盈打包票,她小心的问道:“是有人要借此害我们吗?   “有可能。   就先真正的商战,绝不是什么浇死对方的发财树一样,若真是想置女医、以及她于死地,肯定不会几l句巫蛊的讼告,不痛不痒,还没有拖议尚院官署位置更让她难受,但如果将它看作是一种铺垫,先在大众脑海中留个印象,之后用死人来论证女医真的害人了呢?   而对于医生来说,一年中遇到救不回来的病人数量,可能比一年中遇到下雨天还多,想找个死人不知道多容易,甚至人没死,那让他死了又很难吗?   韩盈必须得防止这点。   于秋只是没有自己做主的能力,但智商还是很在线的,之前没有想到这点,可此刻韩盈一提,她便立刻明白其危机,立刻说道:   “这几l日女医休息,我先带着她们把诊案再整理一遍!   换位思考要如何进攻的韩盈提醒:“不只是整理,还得防止有人损坏。   “嗯。   答应过后,于秋和韩羽急匆匆的去做此事,她们各自招来自己的心腹,分好守岗和核查的人手,抓紧时间核验。   也不知道是预感应验,还是只有这两人心腹核验,主院还是常有女医休闲活动的姿态给了一些人错觉,刚将档案核验完成,确认没有问题的韩盈,就收到了廷尉派人来告之,有人讼女医以巫蛊之术害死了他的老父。 第311章 烫手山芋   义诊的这些女医,如今不过是一二百石的微官,即便医死人,甚至和巫蛊有关,也不应该惊动廷尉署,而是由京兆尹手下的狱掾接案,只是吧,这群混蛋压根不接。   明面上看,这只是一场医患矛盾,但谁都清楚女医背后站着的是韩尚院,而她手中又是握着几乎整个汉国八成的医药利润,此事极大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就算不是,那案子只要开始接下,那基本上就得是了。   毕竟,判过案的人都很清楚,如今一个案子判定的证据,想要极为充足是非常难的,因为证人的证言会改口,物证会缺失或者自然消失,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审官无论如何判定,其实都是有漏洞的,要较真起来,很有可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非。   平日里遇上这种情况,通常采用证据最多的,又或者参照延尉过往的奏献判定参考着来就是,就算是有些漏洞,也是可以忽视过去的,可这次不一样,无法以铁证判定的主审官会被架在火上烤不说,而他那些发现的漏洞,必然会成为这两拨人互相攻讦的证据!   此案要是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两派打成什么样不说,主审官随机与一边结仇,亦或者罢官是肯定要二选一的。   毕竟,哪怕天子态度暧昧,可他能允许韩盈一个女子走到此等地步,定会对其有几分偏宠,而此事又只涉及手下的女医,就算女医真有问题,保不齐韩盈来个弃车保帅就无事了,而等她转危为安,再回过头来想想负责此案的主审官、书佐和狱卒这些人做的事儿——   呵呵。   这种情况下,京兆尹手下的狱掾肯定装死,而这样的烫手山芋,廷尉署中的官吏只要是没疯,百分之百也是不想接下来的,但架不住这位大孝子发觉自己求告无门,直接穿着孝服,把父亲的棺椁拉到廷尉署前诣阙上书了!   只恨廷尉署因为要设置关押犯人的牢狱,没办法全建在长安宫中,不然哪有人能这么堵大门!   没办法,延尉署硬着头皮把案子给接了。   因为案子本身较小,为了保持回旋的余地,延尉署的廷尉正、监、掾史这群年俸千石的大佬们互相碰了碰头,最终将六百石的延尉右平推出来审理此案。   理由很充分,毕竟是个百石小吏的讼告,哪里用的着他们?肯定是负责裁决具体狱案的延尉右平来啊!   延尉右平很清楚自己此刻是被上司们推出来顶锅,但也没办法,接着这破锅他还能干下去,指不定还能修好,不接,那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捏着鼻子,延尉右平很快看完了状告之人的上书。   讼告之人肯定会潜意识偏向自己,延尉右平忽视掉巫蛊箴言这些指控,很快发现了对被告女医的不利点。   告主的老父患的是慢性胃病,已经活了四五年,平日里还是能下床活动的,而身体还不算太差的情况下,他在服药二日后,突然暴毙。   就算不是巫蛊,也很有可能是施药失误啊。   而施药的物证……这东西上哪儿去找!   延尉右平极为头痛,他迫切的想要将此案调查清楚,以免引火烧身,只是鉴于女医背后还站着韩盈,此案也很难真的算女医之罪,所以也就没按照旧历,让几个狱卒拿着脚链手链去传疑犯,而是让自己的亲信过去请人。   派亲信去,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请女医,而是为了给韩盈的人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免引起误会。   这位亲信任职书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面白长须,衣衫飘逸,极为儒雅,仅从外貌上就冲淡了不少紧张的气氛,也不愧是延尉右平的亲信,客客气气的几句话就将事情交代清楚,态度也极为谦卑的说道:   “事关人命,还请于医师宽容,允我带医治的女医吏前去辩辞,辩完既归。”   书佐的态度极好,可再好,都没办法掩盖他带来的消息有多坏,想要做的事情又有多糟糕。   行狱,那是人能去的地方吗?   即便文景两帝废除了大量的肉刑,但这不代表剩下的刑罚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了的,大量的‘轻刑’还是充斥在日常中,既然如此普遍,那它肯定不会只出现在定案后的罪人上,审讯中途,狱吏为了获得口中而加以轻刑、私行的可从来不在少数。   别看他现在说的好听,可女医到他手上,就跟借出去的钱一样,能不能回来自己这个借钱的时做不了主的,得看他什么时候愿意,真要是一抹脸扣下了,就算韩尚院奔走救人,那也是要有个过程的,这段时间,足够对方把人弄残弄废了!   于秋一点都不想让书佐把女医带走,但对方已经给足了面子,拒绝就太过于嚣张,她只能道:   “义诊出了人命这种大事,我一个医师怎么好做主?还请钟书佐等待片刻,容我前去禀报尚院。”   韩盈来长安后,一直和女医们蜗居在客舍,想不惊动她带走女医,那只有鬼神才能做得到,钟书佐过来就是希望讲清楚此事,别得罪人,此刻巴不得她赶紧和韩盈说呢,连忙道:   “在下不急,您去就好。”于秋来不及多说,离开此厅后急匆匆到了韩盈身边。   今日天色有些昏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韩盈便没有外出,只是让韩羽过来,汇报一下这几日整理的药案,也不知道是天色的原因,还是药案听起来太过于催眠,都让韩盈有股昏昏欲睡之感,正当她困倦之时,于秋急匆匆的闯了进来,道:   “尚院,出大事了!真的死人了!”   此话一出,韩羽顿时停了下来,而韩盈的困倦也瞬间消失,她眼神凌厉的划过于秋,又迅速收回,平静的开口:   “慢点,说清楚怎么回事?”   “延尉来人,说是郜里一户姓邱的人家,诣阙上书女医咒死了他的父亲,延尉右平受理此事,如今要让诊治过女医去行狱辩辞。”   于秋二言两语将此事说了个大概,忧心忡忡的问道:   “行狱不是什么好去处,我担心去了人就回不来,要不,还是别让这女医去吧?”   诣阙上书,是指直接越级向更高层的机关上书,一般用作申请冤假错案上,只是女医这才来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上根本出不了这样的案件,更大的可能是京兆尹那边不受理,没办法,人转头跑到延尉这个汉国最高的司法机构来了。   而能立案受理,说明此事有不利于女医的证据指向,不趁着现在证据还算清晰充足的时候,把案情理清楚,那以后就算是长八张嘴天天说也解释不清楚了。   “行医治病,就没有不死人的时候,去辩一辩才能清楚到底是谁的错,若是今日告一个不去,明日告一个还不去,那谣言可就要漫天飞了。”   韩盈否决了于秋的想法,不过她也明白担忧的必要性,如今断案可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敞开大门左右衙役喊完威武,县令一拍惊堂木道一句‘堂下何人,所告何事!’之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审讯,而是全封闭的,不会有任何闲杂之人。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延尉署里的人是不会动刑的,但就怕万一真遇上个傻子,那封闭环境里遭遇什么,外人就很难及时知道了,甚至不说刑讯,仅仅是心理压力都够女医喝一壶的,这对她自辩很不利,更不要说记住案情回来跟韩盈说说具体细节了。   这么想着,韩盈道:   “此为讼告,大抵是不会用刑的,不过官吏沾染讼告极为影响考核,你们平日里应是想着离行狱越远越好,对行讼之事也不甚清楚,这样,让燕武和女医一起去吧,顺带着在路上问一问怎么回事。”   西汉,平级之间的为‘告’有点像后世的民事起诉只要主审官不是恶意整人那危险性不高因为此时的女医并没有定罪若是上对下的‘劾’也可以理解为刑事诉讼那才叫麻烦因为对方有着极为直观并被延尉署众人采纳的证据已经判定杀人了。   前者韩盈只需要面对这邱家怎么能告成功的证据是什么的后者……直接可以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要整她了。   历史上有名的酷吏张汤如今已经任职延尉他控制的延尉署就是汉武帝手里的一把刀啊。   于秋不知道历史而且也正如韩盈说的那样她对延尉署和下辖的机构多是厌恶躲避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主动去了解里面是什么情况如何运作的所以如今想起来多是些骇人的听闻故此才慌了神此刻听燕武也要去顿时松了口气。   治水患的那些年燕武不知跑过多少次行狱不仅熟还是韩盈的身边人真遇上点什么紧急情况她能做不少主呢。   “那好我这就去叫孟悠去。”   临走前韩盈又嘱咐:“告诉燕武不用带药案先放在我们这里也别急着自证此事既然是邱家状告那就应该由他们举证可懂?”   于秋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想让燕武看看有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她点头应道:   “我明白。”   于秋急匆匆来急匆匆走韩羽一直没搭上话直到这时才迟疑着开口:   “我好似听人说过这个邱家。”   “喔?”   此事状告的是义诊的基层女医后续如何先不论此时就是个比较平常的案子即便是已经死人也只是邱家和这个女医之间的事情汉国死人的案子多了只论这个案子本身那是根本排不上号的。   故此韩盈不能贸然插手此事更不能出现在延尉署一来是避嫌二则是防止事态扩大不然此事没了回旋的余地不说即便是赢了也要被扣上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还是得小案小结好堵住悠悠众口。   不过若这是敌人设的局那徒等燕武带来案件具体情况就太慢了些要能从其它方面了解些情况   那就再好不过了。   将目光投向韩羽韩盈问道:“是有妇人向你说过邱家?”   “是。”   不是多么私密的事情韩羽说的也没有压力:   “郜里只有那么一户邱家被请走的又是孟悠那就应该是我听到的这家听那些妇人说他们似乎出过什么变故变卖过不少家产家里穷的厉害最近两年才缓过来。”   “嗯……”   仅靠这一点能推测出来的东西就太少了韩盈想了想:“我记得你这几日曾经指点过一个给人接生的老妪?她住的地方距离郜里不远吧?”   “不远。”韩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色还早我现在就去找她打听一下邱家。” 第312章 许是误诊   对于底层的个体来说,想要意识到自身即将处于风暴中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数的时候,都只会从自身的角度出发。   在孟悠的认知中,行狱真不是什么好去处,别说人命官司,就算是普通的纷争,去上一趟名声也要臭上几分,真要是仗势欺人的官吏,为富不仁的豪强,那有这样的名声还挺好,可对于清白做事,认真救人的医者来说,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故此,直至坐在牛车上,孟悠还是带着几分难以接受的表情。   她紧紧握着燕武的手,力气大的手指已经开始发白,可自己丝毫感觉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日子看诊的病人很多,整体数量已经记不清,好在韩尚院控制着义诊的天数,女医又是轮流来,最后分到个人手上的,也就是百十来位,能开药方的就更少了,加上每次义诊回来都要写总结,前天又刚审核过医案,孟悠都不需要刻意去想,那位老人就已经浮现在她的面前。   对方身形消瘦,带着股老人味,脸色有些蜡黄,由儿媳和儿子陪着过来看诊,孟悠认真的询问过他的病情,当时主要是由老人和儿媳回答,说胃部时常疼痛,不想吃饭,经常是吃了一点,就觉着人已经饱了(实际上是胃胀),要等很久这饱劲才会过去,偶尔吃多了,还会呕吐。   孟悠看他的舌苔,发白而且厚腻,脉像又滑、细,从病理上来说,属于湿气过重,气血稀缺。   因病患儿媳说呕吐的次数很少,其中也没有出现过血迹,孟悠便判断此病尚在治疗范围,主要开的是驱湿消胀,改善食欲不振,以及修补气血的药方,此刻回想,她还是想不通苍术,半夏、陈皮、黄芪这几味药怎么能致人死亡的?   要是有人参这种大补的药,虚不受补,那还有可能出现问题,问题是她手头没这样的药可开不说,就算是有,对方也买不起啊!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以至于人突然暴毙的?   直至到了行狱,孟悠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她想不明白,燕武却是很快从钟书佐口中问清楚了重点,那邱家人状告的根本不在药上,是将老人的突然暴毙,推在了女医‘箴言’应验上!   箴言,又称预言,属于巫术的一种,分支很多,方法也很多,可以是占卜,也可是做法,还有不需要工具的相面等等。   由于刘邦、吕后惠帝和文帝都为了稳固自身的统治,进行了大量的预言宣传,以及如今皇帝高举天人感应的大旗,不仅不破除封建迷信,反而主动加深迷信的缘故,信它的人很多,已经到了十有八九的地步,顶多就是有的人信的浅,对我有利是吉兆,对我不利那就是‘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这种还好说,最怕的是那种信的深的人,很容易将预言当真,做事总往预言方面想,更有疯魔的,出个门先走哪个脚都得占卜下吉凶,甚至,还有被自己预言给吓死的。   而对于某种疾病继续下去会发展什么样的‘预言’,如果不知道原理,那还真和箴言一样,笼罩着几分神秘的色彩,仿佛真有几分巫术在里头不说,更麻烦的,是这件事有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那老人的死法,正是孟悠说病重后的情况——   腹痛,呕血而死。   会杀人,但不会检验尸体,还不如文人机巧善辩的燕武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办啊!   即便心里装着事情,燕武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她将自己发酸的手在下车时抽回来,而后又反握住孟悠,安抚着她进入延尉府的紧张情绪。   两个男人手牵手,看起来总让人觉着古怪,可若是女人,那就显得很正常,毕竟女人的亲密总会更外露一些,不过,钟书佐并没有将这只视为关系好,他甚至不用多看,就能确定被状告的孟悠处于紧张的状态。   这很难不让人生疑,只不过钟书佐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确定对方只是单纯的对进入延尉府紧张,和害人没什么关系。   想想也不奇怪,延尉府的名声可不算多好,大多数因劾过来的,除了极少部分能维持气度,大多都是慌乱到胆惊心颤的模样,毕竟劾到入狱,那就临动刑、受罚都不远了,这位孟女医的事情虽然还未到那一步,但终究是死人,而且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对她都不太利,一旦真将错处定到她这边,那就是由告转劾,受的刑法可不是一般的重!   清楚结果的孟女医只是紧张,而不是慌乱,已经不是寻常之人了。   倒是旁边这位一起跟来的燕护理,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高壮健硕,行进间完全不像女子,进来之后半点都不带惧色不说,连紧张都没有,甚至徒经牢狱听到的惨叫,以及看到一闪而过的带血刑具都没当回事,还能反过来安抚这孟女医,说她是一个小小的学徒,那简直就是骗鬼!   钟书佐甚至可以确定,自己刚才的杀威手段已经被对方看了出来。   不过看出来就看出来呗,谁还没做点小手段呢。行狱是间有些像厅的屋子,正中有一案几,放满了大约五六卷竹简,两侧设有草席,周围还有几个狱卒,钟书佐带着她们进入,和延尉右平说完人已经带到,便走到了主官身后。   他和燕武对视了一眼,又立刻别开。   被推上来的顶锅的延尉右平姓秦,看起来只有四十岁上下,已经进入中老年发福状态,也不知天生的还是没有过劳作的原因,他肤色很白,整个人看起来像就像是发面馒头,一点儿都不吓人。   目光扫过燕武,秦右平极为客气的问道:   “孟医想必也已知道为何传召,此案诡谲,不明之处甚多,还望孟医不要隐瞒,有问必答,尽早洗脱嫌疑,还自身一个清白。”   燕武眼皮立刻一跳。   坏了,孟悠要被对方带沟里去了!   果然,没有察觉到这里面有坑的孟悠点头应道:“长官尽管问就是,我定会知无不言。”   钟书佐已经拿起来竹简笔墨,准备记录,而秦右平也开始问:   “此案为邱家长子,邱临所告,言你曾为他父看诊,可有其实?”   “这我不知。”   意外的是,孟悠从这语言陷阱中跳了出来,她摇了摇头:   “义诊经过我手的病人少说也有百位,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每个都记得?不过我听钟书佐说,此人从我手中购了药,那我肯定开了药方,不知这药方可在?”   秦右平顿了顿:“在此处,钟应,你让她一观。”   记录的钟书佐将案几上的竹板拿起来,递给了孟悠。   为了防止一节一节的尺牍会被动手脚,药方都是用的整块竹板来写,只要字小些,日期、用药和用量以及病人家属留名都是能写上的。   认真看过这和客舍中相同,并盖了自己印的竹板,孟悠道:“这是我开的药方。”   有证据在,秦右平也不觉着孟悠会否认,他继续问:“你现在可想起来他所患何病?”   “记得,为湿气过重,伤及脾胃,以至于气血亏损之症。”   孟悠将自己路途中所回忆起来的看诊细节都讲了出来,随即正色道:   “病人虽身体亏损,却未到将行就木之时,而我所开的药,也是以温补为主,不会伤身,若是正常服用,绝不可能呕血不止,请问长官,这家人如何煎的药,用的可是干净的陶釜,是否留下了药渣?”   秦右平不由得皱眉。   他不止怀疑女医,还怀疑过这状告人的家属,下辖郡中曾送上来一本《断案录》,那是能够从尸体上残留的各种东西来分析生前遭受了什么的书,延尉府中已经有人开始专研它,此次也认真检查过尸体,那老翁身上无任何钝器伤,面部呈痛苦之色,口齿间还带着些许血迹,看起来就是腹痛而死,无任何异常。   女医这边,熬药这些复杂的步骤不好确定,药渣却是留下了,他让被延尉府中懂得医理的狱卒和外面找的医匠看过,没有人投毒,药性也的确如孟医所说,温补,正常来说是不会有害的。   而邱临的讼告,是因为病诊过程中,他父亲和女医言语上有些许口角,还不小心将秽物弄到了女医身上,以至于女医记恨,施术让箴言应验,这样的理由实在是荒唐。   医者治病,见到或接触的秽物不知凡几,起的口角也正常,若如此易怒,那她早不知道要杀了多少人,周围人难道没有察觉到异常?再者,这些女医的医术皆由韩尚院所授,此事要是真的,那会此秘术的可不只是这一个女医,而是整个女医群体,那么多人有这样轻易杀人还应验的能力,早就可以把天给掀起来了!   别的不说,想办法让这些女医给匈奴单于一家子都做个诊断,往快要死的方向说,回头按照名单一个个咒下去,不仅汉国四世之仇可以报,还能让边郡再不受侵扰呢。   秦右平反正是不相信女医有什么箴言杀人的能力,但这老翁死的也的确没办法解释,这——   要命啊!   心中愁绪万千,秦右平却不能表现出来,他沉默良久,道:“药渣也在,已经派人验过,没有问题,此外,那老翁也无中毒的迹象。”   那这人到底是怎么呕血而死的?   孟悠握拳,她知道,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长官可否将邱家人请出来?”孟悠极为艰难的开口:   “我想问问这老者死前的症状,看是否是我……误诊。”   让医者承认误诊,无异于亲口承认自己杀人,所以孟悠才一直不愿意想这种可能,只是秦右平不是医者,他并不能理解对方,而是从另一种思维去想。   倘若没办法保证死因,那将案件定性在误诊上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直接阻断了后面冲突的可行性,这是聪明人的做法,而且,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事情。   秦右平没多犹豫,就狱卒将等结果的邱家人带来。   状告的邱家长子邱临今年大约是三十五六的样子,他双眼红肿,眼中全是悲痛和愤怒,看到孟悠的一瞬间就克制不住的喝道:   “毒妇!你还我父亲性命!”   孟悠绷紧唇没有说话。   邱临妻子邹乐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丈夫身后她似乎很畏惧这里听到邱临在行狱中辱骂对方还伸手拉了拉。   而跟在这两人后面的是邱翁的二子邱鲤。   前面两人不太好说此人则是不同燕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有些怪异虽然他神情也是很悲痛行动上和邱临也没什么区别但那双滴溜溜的到处打转眼珠子却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有点……像当年比武时接触到那些私底下赌上瘾的赌徒。   这种感觉并不明显不和这种人打交道多了很难察觉到这点就连燕武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她将此事记下什么都没说。   “我是为邱翁诊治的医师两位也见过我。”   孟悠的态度极为诚恳:“我想问问邱翁从病发到死去之前是什么样子?”   邱家人中邱临是大司农府的文吏也是五日一休沐平日里不回家主要是妻子和没有事做的弟弟照顾家里而对于孝子来说再听一遍父亲的死亡过程简直地狱级别的折磨尤其是这话还是一个害死自己父亲的人说出口简直就是往故意往他伤口上撒盐撒完盐还要耀武扬威!   本就对孟悠充满敌意的邱临额头青筋暴起就差没直接砸上去他破口大骂:“竖子欺人太甚!”   “肃静!”   秦右平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他没有让已经进来的狱卒离开而是厉声问道:   “还想不想查出你父到底因何而死?想查就让她问!”   邱临愕然他看看秦右平又看了看孟悠和燕武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   双唇哆嗦了好几下想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只能不甘的咬牙应道:   “是。”   看他神色孟悠就知道可能误解了什么只是这种时候怎么解释都是错的她只深呼吸问道:   “邱老翁临死之前是谁在照顾他?”   “是我。”邹乐这才抬起了头她模样和义诊前没什么不同带着深深的倦色看起来比丈夫的年轻还要大说起来的声音也更加平静些:   “那天早晨公公吃过朝食就觉着胃里不舒服于是就没有起床一直卧在床榻上休息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人就开始呕吐其中还带着血叔叔吓到了连忙出门去找你们留下我一个人照顾公公他吐完之后缓过来些喊着要喝水你们女医说水要烧开喝温的才好我把吐的那些东西清理后去柴房取柴烧水还未烧开就听到屋里一声巨响我赶紧过去看就看到公公倒在床上地上和床榻上都是血……”   说到这里邹乐拿帕子捂住眼睛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313章 拒绝回答   听到妻子哀哭,邱临也忍不住落泪,他不顾这是在行狱,在这么多人面前,伸手搀扶住了妻子,对着孟悠怒目,咬着牙,强忍住哽咽喝问:   “你可问清楚了!”   哪里问清楚了?   她连邱老翁呕吐了几次、呕吐物如何,一开始的血量和血的颜色,是否夹杂血块,后续又吐了多少血都不知道!   孟悠很想追问细节,可看着这人像是要发狂的状态,暂时还是停住了询问,以免刺激对方,转而思索妇人口中的细节。   呕血而死这种情况,罕见却并非没有,看诊的孟悠过往有幸接触过几例,其表现情况也各不相同,有些是长期少量出血,慢慢而死,还有的如邹乐所说,大量呕血,人因失血过多而死,但无论怎么说,都会有个前兆在。   邱老翁呕吐次数不多,没有血迹也正常,可若是慢性出血,肯定会出现大便发黑,这是血在腹中凝结、消化造成的,可当初问诊的时候,他只是便少,并无黑便,腹痛的痛感也多是胀痛,不是刺痛,这和肠胃损伤至慢性出血的情况并不符合。   而所谓的‘突发性肠胃大出血’,也会有个前因在,毕竟血液虽然在脏器里流通,可流通也是沿着大小血管来的,不是随便破个地方就能大出血,想要达到呕血而死的流血量,那肠胃受损的范围肯定不会太小。   邱老翁的肠胃或许已经有了损伤,但没有便血,说明损伤并不严重,不过,如果损伤位置就在主血管处,又因为某些外部刺激导致损伤扩大,进而导致呕血,似乎也能解释的通?   虽是这么想着,可孟悠并没有立刻问出来。   她先是抬头看了秦右平,又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仍在记录的钟书佐身上。   医学是经验学科,能够在女医中脱颖而出,主治内科的孟悠,必然大量治疗过内科病人,而相较于外科能够直观看到的显伤,内科只能通过各种细微的征兆判断,别说误诊的可能,就是药吃了却没有半点好转迹象的也不在少数,在低治愈率的现状下,患有内里疾病还能长期坚持治疗的,有钱是第一位。   而孟悠,是山阳郡中培养出来的女医。   只有郡城,才能有这么多有钱的,还愿意治疗的内科病人,供她总结经验。   既然是总结经验,那肯定就有失败的案例,一些病人家属也会将没有治好的问题怪罪到她的头上,不过,即便在女医没有医曹在上头顶着的山阳郡城,那些患者家属仍不会将事情闹到狱掾面前。有权有钱的,会直接将她‘请’到家里解释,没什么财权的,也是直接过来找她对峙。   内科多是慢性病,病人家属其实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就算是突然加重病情死亡,家属也不会崩溃到疯,细究起来,这种对峙不像是真的要来怪罪她,而是想借她的口,说这就是病人自己的问题,而非家属哪里做的不到位,以至于让亲人离世,好减少自身的负罪感和外人的恶意揣度。   这样的心态,孟悠是能够理解的,她甚至还能在劝慰病人家属的时候,收集病人病发时的各种反应,甚至得到检查尸体(运气好还能在家属同意的情况下,瞒着外人解剖)的权力,也算是另一种别样的互惠互利。   当然,有好情况,也有坏的,她也真遇到过有家里人不好好照顾病人致使丧命,反过来把问题甩她身上的。   孟悠不觉着长安这座都城里的人都是好人,只是对方敢报官太出乎意料,延尉府中的狱吏又没有检查出来异常,她便暂时没有往对方陷害的方向想。   可现在,她却极为自然的到了这种可能。   人体复杂,病情更是多变,稍不注意,就是亲手杀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女医哪敢轻易给人开药?而反过来说,能给邱老翁开药的孟悠,对自己的医术是极为自信的,她说的出口误诊,却并不觉着这是唯一的可能,之前的看诊得出来的结论,和现在说的死亡情况就是对不上,怎么不令人怀疑?   而若是对方恶意诬陷——   口供就是最直观的证据了。   孟悠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些念头,看过钟书佐手中的竹简,她转过身,也不再体谅这家人丧亲后的悲痛,而是直接问道:   “邱老翁吃药后可曾大量饮酒?亦或者食用了辛辣、过咸的饭食?这几日便色可是有些发黑?”   说完,孟悠也不急着这家人回答,而是观看各人的反应。   在她问出口后,之前回话的邹乐并不回答,而是继续哭泣,好似痛苦的不能自抑一般,而她的丈夫则是异常暴怒:   “我父有腹疾,哪里会饮酒,邱鲤,你说我父这几天有没有喝酒!”   被点名的邱鲤大声叫嚷起来:   “就是,我家连酒具都没有的,若是买酒,左邻右舍都是能看到的,不信你可以去查!”   没有外部刺激肠胃能大出血?   孟悠心中更加断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继续追问:“那便色呢?”   这我哪儿知道!   从未清理过便桶的邱鲤压根回答不上来,可又不能让对方追问大嫂以免露馅,只能胡乱编道:   “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黑色!”   孟悠没有反驳,只是继续问:“那邱老翁饮药之后,可曾有过腹痛?”   邱鲤刚想否决,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反质疑起来:“我父腹痛都好几年了,人还好好在着,你休想拿此抵赖!”   盯着他的脸,孟悠突然诈道:“那就是有——”   在提及有的刹那,邱鲤是下意识想要否决的反应,抓住这点的孟悠紧接着改口:   “不,是没有腹痛了!”   “你胡说什么!”邱鲤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刻炸了起来,他扭头对着秦右平叫嚷道:   “我父喝了那药之后没有效果,这几日还有腹痛又如何?长官,您可不能以这个理由让这毒妇脱罪啊!”   喊完,邱鲤紧接着便放声大哭,还开始细数过往父亲对他有多么多么好,自己又多么在意父亲,如今父亲暴毙,悲痛的恨不得和父亲一同去死云云。   他这一哭,邱临也有些忍耐不住,也跟着哽咽起来。   父母刚去世的子女,无论怎么哭嚎,都在外人的理解范围内,反而是孟悠,再追问就显得极不人道,这让她绷紧了双唇,就连双手也再次紧握了起来。   可以确定了,药是有效果的,邱老翁的死亡极大可能是人为,甚至就是这家人所做,为了掩人耳目,方才推到她的身上!   只是孟悠清楚,这都是自己主观的猜测,别说邱家人不肯相信,就连秦右平也不会认可她理由,除非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邱老翁为家人所害,那她的嫌疑仍无法洗脱,而延尉府肯定检查过尸体,没有看出什么外伤,以这邱家人又一副尽量减少与她核对情况,口供也没办法继续记录,那上哪儿找证据去?   孟悠犯难,秦右平却是被这家人哭的头疼,他撇了眼身边的钟书佐,后者立刻明白了意思,高声呵斥:   “够了!在行狱之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六百石的延尉右平,高于邱临的职位,更不要说邱鲤这个无业游民,哪里敢在这里闹腾?听到书佐呵斥,对延尉府畏惧的邱鲤只能抹抹眼泪,慢慢止住哭声。   秦右平整张脸都板了起来。   他不清楚邱临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为了防止惹祸上身,同样是给予了邱家人优待,只是看过卷宗,让狱卒认真尸检,在口供上简单问过,没有分开审讯,也没有动刑,以免落人把柄,故此也未曾发现什么疑点,可此刻看这家人逃避回答的态度,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疑虑。   邱临不能天天归家,回答不上来很正常,那妇人未曾来过行狱,悲痛惊恐下不能回答问题也可以理解,可这邱鲤为何频频想要绕开话题?   不动声色的将此事记下,秦右平道:“今日天色已晚,尔等又过于悲痛,且先回家休整,孟悠,你留下继续听审!”   燕武一直注意着邱家人的情况,她看到秦右平这么说后,邱鲤眼中多了几分喜色,而邱临脸上却还是有几分忧虑,似乎并不太相信秦右平,可苦于没有办法,只能拱手谢道:   “尊长官之意,我等告退。”   看邱临带着家人离开,秦右平对孟悠道:“你非延尉府中人,无权审问邱家人,询问,大约也就是问到这等程度,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孟悠听懂了秦右平的意思,她一个在邱家人眼中是罪犯的人,在对方明显不配合的情况下再问下去,和逼审差不了多少,便是他们延尉府在偏帮她,到时候邱家人不服,秦右平也没办法给上司交代,就此打住,别再试了,有什么收获赶紧说。   “我怀疑邱老翁死有疑点。”孟悠也不隐瞒,她自己为何询问便色和肠胃受损流血的关系解释了一遍,又道:   “长官,正如那邱鲤所说,几年都未出事,怎会突然加重到这种地步?若真是我药有问题,那也不应该连续拖到药全都喝完三日后才出事,这呕血,肯定是另有它因。”   秦右平没想到孟悠会推翻自己误诊的说法,不过想想也是,在有可能洗脱嫌疑的情况下,谁愿意自己抗下这样的罪过?他还不想审理此案呢!就是理解归理解,在证据不明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站对方的。   不过,倒是可以先卖个好给韩尚院。   “你是说中毒么?狱卒已经用银针验过,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秦右平淡淡的开口:   “再者,邱临在大司农处任职,他的上司农令已经卸任,如今正物色信的农令,他大约也在其中,全家都指望他升官,巴不得邱老翁再活十年,家里哪有人会害他?”   孟悠头上不由得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动机、行为都没有,根本没办法证明是邱家人在坑害她!   “山阳郡有仵作一职,可通过勘探尸体寻得证据,女医偶尔也会兼任。”   正当孟悠焦急的时候,一直未曾开口的燕武突然说道:“长官可允许我等去看看这邱老翁的尸身?”   我哪儿会看尸体!   孟悠被燕武突然而来的要求吓了一跳,她想拒绝,可韩尚院身边的得力助手,说话定有她的道理,便强忍着闭嘴,由对方安排。   钟书佐都能发现燕武的异样,何况秦右平?上下打量后,即便不知道她是谁,也能感受到那竭力掩盖的凶煞之气,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孟悠这个女医的同伴,倒像是韩尚院身边的人,略微思索片刻,秦右平同意道:   “可。”   燕武也不意外对方会同意,对方在两边放水,放的比黄河还要多,此刻再让她们看看邱老翁的尸体情况也不算多难,甚至她可以确定,今日秦右平压根不会将她们留下——别问原因,问就是证据不足。   燕武心里稳当,可孟悠就懵了,到了尸体前,还在扯燕武的袖子。   我又不会尸检,你让我来看尸体有什么用?! 第314章 聪明傻子   那当然是看尸体可能没什么用,不看尸体肯定会错过关键的信息啊!   燕武不在意身边还有狱卒看着,直接上前掀开了白布,孟悠没办法,也只能上前。   地上的穿着崭新的衣服,脸上干干净净,就连面容似乎也被调整过,看不出狰狞的表情,这让孟悠很是傻眼——都这样了,还能看出来来什么?   延尉府中专研核验尸体的狱卒看她们的模样,忍不住裂开了嘴:   “那邹氏和邱家二子见家里老翁死后,便和左邻右舍将身体清理,换上了寿衣,准备停灵下葬,等邱家长子回来询问死因,方才发觉异常,过来状告。可别说清理,就只是挪动地方,都能将本该留存的痕证破坏掉,我是查不出什么证据了,不知道两位可有什么高见呐?”   秦右平对她们的优待,多是看在韩尚院的面子上,而孟悠和燕武都很识趣,没有询问对方如何审问邱家人,这种质疑对方专业的话一说出口,很容易激化矛盾,因为潜台词是你不行,不配这个职位,就是没想到,话没问秦右平身上,却是‘问’到了这位狱卒的身上。   过来看尸体,不就是怀疑他检验的能力嘛!   所以面对这阴阳怪气的话,两人也只能沉默的装死,而孟悠也只能认命般的按照行医中能用的步奏检查看看。   瞳孔放大,看不出什么,嘴里还真有血,好像还清洗过,只是没清洗干净,牙缝中有血痕,皮肤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伤,唉,要是这腹部能动动刀子剥开,找到血管未曾破损的原因,那就能证实自己没问题了。   可惜,这样做邱家人肯定不会同意,旁人也不一定看得懂五脏六腑哪里流血哪里没留,甚至要是解剖不好出了问题,那更解释不清楚了……   心里想着事情,孟悠手还在患者腹部按压,摸着摸着,她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这邱老翁的肚子是不是有点扁的厉害?   孟悠脑海中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似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邱老翁很瘦,长久的胃病让他进食困难,消化上也有问题,以至于身体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不仅肋骨清晰可见,就连腹部也是塌陷下去的,虽然照邹乐所说,他将早晨吃的食物都吐了出来,腹部的确该是扁的,可问题是,他肠胃明明在出血!   再吐血,也不可能将肠胃所有的血都吐出来,肯定会有部分血会淤积在肠胃中,嗯……不对。   人死后,心脏停止跳动,血液流动也会停止,若是死亡太快,胃部只有少量残血,那腹部扁平也是正常范围,摸是摸不出来的,她刚刚想的到底是什么?   只觉着面前像是蒙了层纱,怎么都没办法透过它看到答案的孟悠眉头紧紧皱起,任谁都能看出来她陷入了困扰。   联系孟悠在做什么,阴阳的狱卒心神一动,他刚想出声询问,燕武凌厉的视线就冲着他袭来,霎那间,狱卒就好像被什么骇人的猛兽盯上了,吓得他话全僵在了嘴里。   “血,是血!”   正当二人僵持时,孟悠突然开口说了这几个字,而后便直接将邱老翁的衣裳和上,盖上白布,起身对着狱卒问道:   “大哥,向你问件事情,这邱家人将老翁送来时,是不是说他吐了很多血,左邻右舍都看到了?”   还未提审邱家的左邻右舍,哪里能给出确定的答案?狱卒也不想落人口舌,他迟疑了片刻,只道:   “这……卷宗上是写的吐了一地,左邻右舍都看见了。”   “那就好。”   亲笔写卷宗,可不会像身体上的物证会消失,有了这个,孟悠简直是信心大定,她招呼着燕武出门,和秦右平辞行说,要回家拿一项证物,明日再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过来询问和被扣留在延尉府中是两个概念,秦右平看屋外天色阴的厉害,继续留下去,回去就要看不清路,想了想,也就让她们回去了。   长安城戒备森严,一个女人根本跑不出去,她跑了还是好事,那直接可以定案了呢,韩尚院宁愿让孟悠误诊、哪怕是死了都不会让她跑,压根不用担心。   秦右平放的痛快,孟悠也松了口气,见他如此好说话,对此地的畏惧也少了许多,但还是不愿意久待,赶紧拉着燕武跟着狱卒离开,都没发现自己走的路和来的时候根本不一样。   直到离开延尉府,孟悠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总算是出来了,这里面呆的可真难受!”   “还行吧。”见周围无人,燕武这才问道:“你刚才说血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透了一件事,如果邱家人都在撒谎,那邱老翁的呕血肯定也不是真的,毕竟我这边没有诊出胃出血,而延尉府中也没有看出中毒的迹象。”   孟悠脸上带着几分轻松:“这样说的话,我只需要找出邱老翁没有呕血的证据,就说明邱家人在说谎,此案便与我无关了。”   燕武微微皱眉,很快想到了关键:“没有呕血,可他嘴里的血迹……是被人喂进去的?那喉管往下肯定是没有血了!”正说着话,孟悠就看到了韩尚院手下的游侠儿正蹲在路边等待,一看到她们出来便兴奋的招手,两人边往他那边走,边继续说道:   “没错,所以回去之后,得找个细铁丝和麻,不,绢布来。”   “这法子不错!就是手法得小心些,不然戳破什么,可就不好解释了……”   两个人低声说着,上了马车,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一个拐角,有双充满恨意的眼神,正盯着她们。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邱临。   孟悠往家赶,出去找线索的韩羽回来的则更早一些,只不过,她带回来消息的都比较琐碎,还很家常。   比如,邱翁常年溺爱二子,以至于邱鲤早些年游手好闲的跑去做游侠,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娶不了妻,四年前出了一场变故,估摸着就是他引起的祸事,很有可能是得罪人了,变卖家产拿钱平的,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他这才收心回家,只是具体是什么周围人都不是知道,倒是邱翁也开始倚重长子,就是好不容易一家和睦了,邱翁又开始有了胃病……   韩盈没将这些琐碎的家事不当回事,很多家庭内的侵害,就是因为各种微小的矛盾,只不过,在更多的消息还没来之前,她很难通过这些得出什么,好在孟悠和燕武回来的很及时,等她们说完,韩盈终于能够给出推论:   “如果邱翁的死亡真有问题,那邱临应该是不知情的,是邹乐和邱鲤一起骗了他,没有外伤,应该是预谋杀人,用被子或者软枕趁人不备,蒙住口鼻便可令人窒息而死,就是动机有些说不明,邱鲤这边有可能是邱临升职,有人想要让他丧父守孝,好失去这个机会,可为何邹乐要为之遮掩呢?”   韩羽已经被这个推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倒是孟悠还能跟着分析一番:   “子杀父太过于违逆人伦,定会牵连到邱临和自己的儿女,如果她知道凶手是谁,肯定想要帮着隐瞒吧?”   “不对。”韩盈摇头,推翻了自己的所想:   “隐瞒的话,直接说正常死亡即可,毕竟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睡梦中突然走了也不足为齐,没必要往我们身上推,里面肯定还有别的细节我们猜不透,嗯……动力不重要,孟悠,你确定这邱翁不是呕血而死的吗?”   孟悠深呼吸,点头应道:“我可以确定。”   “那此事具体细节就不用多想,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只要确定邱翁的死因不是呕血,就算是测验时不小心出了问题,甚至是尸体不翼而飞,那后面仍旧有解决之法,这二人又不是受过反审讯的间谍,光分开审讯对口供都不一定能撑的下来,就是这件事她不好插手,还是得看延尉府的动作。   古今的科技差距虽大,但在人性,以及一些不需要技术的手段上,古代和现代的差距并不大,在审讯上,用细节佐正真实性和分开询问对口供都是极为常见的手段,邹乐和邱鲤的又不是经历过反审讯训练的专业间谍,来上两轮就得露出破绽,而在此之前,他们的反应也并非毫无马脚可言,那,为何负责此案的主审官没有发现这点呢?   将孟悠和韩羽劝回去休息,韩盈向燕武询问她对于秦右平的印象。   “左右逢源之辈。   燕武一针见血的给出了她的看法:“此人对我于邱家人都过于善待了,而且极为心急的想要解决此事。   “原来如此。   韩盈了然,她略微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道:   “希望没有什么傻子想要借此来攻讦于我,不然……我可真会好好谢谢他呢。   到坟头上谢的那种。   看着韩盈不曾压抑的喜悦,燕武默默的别开了眼。   曾经还在宛安县的时候,她对于朝中的官吏,还有几分莫名的敬佩,总觉着他们能做到那个位置,一定是有本事在的,可自从跟着主家开始治理水患,她便发觉,扒下权势的外皮,官吏里面的蠢货简直多到数不胜数,甚至明知道陷阱也要往里面跳,而这次——   保不齐还真有什么傻子呢。   燕武的想法对了一半。   傻子有,但没有傻到她所想程度,只是在信息掌握的不全面,以至于他觉着有利可图罢了。   这个大聪明为闻人甫,目前任职大司农右丞。   西汉大司农有两丞,以左为尊,右丞的地位稍次,不过也是禄比千石的存在,他和韩盈并没有直接的,比如杀了他哪家亲戚、又或者侵占了他田产商路的冲突,对韩盈恶意,纯粹是贪心价值巨大的医药利润。   闻人甫并不是傻子,就像是盐的利润远高于医药,但他从来没想过一样,他觊觎医药,也是在需要种植的药材,从逻辑上的确可以归大司农管,有插手的权力,以及韩盈又是个女人、大家接受度都不算多高,而最近陛下对她似乎也不太宠信等多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下,方才这么动心。   毕竟他似乎真的有不少赢面呢。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天注定一样,在闻人甫思索要如何对付韩盈的时候,自己管的小吏父亲死在了女医手上,而且还是那样离奇的死法!   得知这件事的闻人甫立刻察觉到,他的机会来了。   当然,闻人甫并不完全相信邱临,他也特地派人去左邻右舍打听了,那老翁的确是吐血而死,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延尉府也接了上告,没有查出什么异样,而他还专门过来见了邱临,对方丧父之痛看不出丝毫作假,互相验证下来,自然对此事80信了七八分。   这么多证据,就算是邱老翁只是病情突然加重吐血死了,也能夯死在女医行巫蛊之术上。   只听到邱临控诉延尉府偏旁女医,没听他提及秦右平并未对他们进行分开审讯的闻人甫,极为兴奋的写着弹劾奏书。   明日早朝,他定要让那韩盈沦为阶下之囚!! 第315章 朝中反应   官场之上,最忌讳的便是越级汇报,弹劾奏书送上去,皇帝看不看得到另说,上司肯定是要得罪的,闻人甫愿意冒险,可不愿意冒没有收获的险,所以,他最好得在皇帝面前将弹劾念出来。   只不过,陛下自登基以来,倚重内侍多于朝臣,很多时候,决策都是侍中这些人商量出来,而后交于丞相以及下设的九卿执行,这使得九卿面见皇帝的次数都有了明显的下滑,更不要说一个司农右丞,是基本上不会被皇帝想起来的状态。   见不到皇帝,还谈怎么弹劾?好在,闻人甫还有别的机会——   大朝会。   汉武帝的一生,可以用两个字形容,也就是‘折腾’,自登基以后,他调整长安军制,以儒学代替黄老,倚重侍中,多次更替三公,收归盐铁,更改货币……这使得上层官吏们的事务和职权也在反复变动,很多旧的制度也在变化。   就像是大朝会,原先是没有这个称呼的,只有朝会,也就是丞相率领九卿和御史大夫、太尉以及别的二千石一起汇报一下最近做了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之类,而这种场合,闻人甫显然是没有资格去的。   可刘彻开始倚重侍中后,和中间的那些臣子的面见次数就不多了,为了防止掌控力度下降,他便让一些职位更低,但正在兼任要事的臣子也参与朝会,只是这对需要做具体事务的臣子来说很耽误工作,出了不少岔子,最后调整成了每旬的末日九卿的各丞需要参加朝会,其它时间就不必来了。   因人数不同,每月十、二十、三十号这天的朝会,便多了一个‘大朝会’称呼,更妙的是,明日就是二十号,大朝会的日子,闻人甫就能够进入未央宫内的崇政殿,见到皇帝。   即将扳倒韩盈的兴奋,使得闻人甫处于极端亢奋的状态,这让他彻底忽视了一件事情。   如此紧的时间,让人没有丁点冷静思考的余地,让他好好想一想,如此顺利的过程中,真的不会有坑吗?   已经昏了头的闻人甫,显然是想不到这点了。   大朝会中,九卿各自奏报之后,闻人甫便直接抢先一步踏了出来,他拿着笏板,跪在正中央,高声喊道:   “臣闻人甫,弹劾韩尚院治下女医行巫蛊之术,害人致死,拒不认罪!”   轰——!   从闻人甫急切出来,崇政殿中的大臣们就察觉到了有事要发生,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大的事情,这可是巫蛊啊,古往今来,只要在宫廷朝中涉及到它,那绝不会是只死一两个人的事情,而这次直接对准了女医,岂不是想这些女人从朝中全部赶下去?   好家伙,这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沟通靠嘴说的年代,消息的传递便显得极为缓慢,除了直接遇到此事的京兆尹、延尉大约猜到了什么情况,更多的大臣还以为这是大司农极度不满韩盈,故此指使属下进行的弹劾,纷纷将目光看向了他。   大司农突然被属下送上了一份‘大礼’,心里面不知道骂了多少脏话,可此刻他又不能出口否定,毕竟比起来承认自己控制不住属下带来的丢脸和嘲讽,远高于攻击韩盈导致的结仇,故此,他只能板着脸,稳稳的坐着,让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闻人甫,还在高声念着女医和韩盈的罪状。   “……女医行咒,杀臣下文书之父,令其呕血而死,状告已置延尉府中,韩尚院又以权势欺人,令审理此案的秦右平偏帮女医,此举已危国之社稷,敢请圣上明察,以正国法!”   闻人甫的声音极为慷慨激昂,可延尉张汤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就韩盈如今到处碰壁的情况,拿出来说到底是说她权势大到在延尉府中都能说得上话,还是在讽刺他管的延尉府谁来都能作威作福?   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京兆尹,这邱临告到延尉府,是因为他们没接案子,如今提起来,岂不是要说他们尸位素餐!   高位上的刘彻将闻人甫的状告听完,缓缓的环视了殿中的诸位大臣,这才拉长声音,极为缓慢的问道:   “朕竟不知,这长安城有人在市坊中公然行巫蛊之术?为何无人而报啊。”   哪里没有报了?   御史大夫张欧看过下属整理好的奏书,关于韩盈手下女医行巫蛊之术的弹劾可不止一份,早就整理出来给呈上去了,只不过皇帝看过之后没有任何表示,御史便知道这是‘劾而不案’的意思,也就是即便有人弹劾,也不立案审查的意思。   这种情况在高官显贵中很常见,原因主要是两类,一,皇帝现在依仗宠爱着此人,他不想查,当然,以后不再依仗宠爱的话,那就是现成的罪证。二,此人权势极大,他压着别人不查,韩盈目前无疑是第一种。   确定她目前在皇帝心中还占据一定地位,张欧自然不会得罪,此刻面临皇帝的质问,他也只能主动接过这个锅背上:   “回陛下,韩尚院手下女医这些时日只在义诊,并未见到什么巫术。”   刘彻脸上多了几分玩味,“那就奇了,既然没什么巫术,怎么会有这言咒杀人之事?”   简短的问答,已经让有心人明白了皇帝的态度,和韩盈没什么利益纠葛,负责外交,消息更加灵通的大鸿胪主动开口道:   “臣听闻这些女医诊治时,多携带白骨、绘制完整的五脏图录与市中人观看,此行与寻常医者完全不同,也不怪寻常凡夫俗子将其认作是巫术了。”   有人说正话,就架不住有人想说反话,没别的原因,就是想杠,少府反驳道:   “带着死人白骨看诊,哪里还是‘寻常医者’?我看,说不定真是在行什么巫术呢!”   负责管理祭祀的太常同样不喜欢此事,他拧着眉头,极为厌恶的开口:   “人死当入土以待身躯腐朽,魂灵升天,将人尸骸取出,受风吹日晒,摆布取乐之苦,分明是有伤天和之举,那脏器图据说栩栩如生,也不知如何画出……”   怎么画?这韩盈手下的女医又不是神农,通体透明,能清晰的看到五脏六腑为什么模样,想看清楚,怕是要抛开不知道多少人的躯体才行,这可都是累累血案啊!   “嘶——”   “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些妇人可真是狠毒啊!”   随着这两位开口,殿中不由得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因为信任韩盈的缘故,刘彻并没有看过那些弹劾的奏书,而在他过往的认知中,韩盈生性良善,怜悯世人,此刻听她手下做出这样的行径,心中也升出了几分愠怒,只是这怒火没持续多久,他便发觉了疑点。   剥皮割肉、带活人尸骨这种事情仅是听一听就觉着骇人,更不要说亲手去做了,若非有符合大众认知的、能够接受的理由,那么多女医心态根本不会这么平稳,甚至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示人,毕竟,有不少人想要将她们从官场之中赶出去,这种对手只要看到,就能将自己杀了的刀子,她们疯了才会给出去!   故此,刘彻并未在第一时间表态。   而听着这些人议论的廷尉张汤,此刻也终于坐不住了。   今天是犯太岁还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要被扯上关系?这群女医要真的嚣张到杀人取骨,延尉府和下辖的各级廷狱没有抓捕,岂不是都得有个失职之罪?就不能动脑子想想他们为什么不抓!   “陛下,此事臣有秉奏。”   张汤猛然拔高声音,压住这殿中的议论:   “女医所携尸骸,多为各地罪大恶极,被判弃市、枭首之徒!少部分为乱葬岗中的无名尸骨,以及无偿捐献,其所绘五脏六腑之图也是出于这些人,这在多年就下府留档,并非诸位大臣所想,行的那等恶事!   他说呢。   刘彻的面容不由得舒缓下来。   相较于秦,西汉的法律已经废除了很多苛刻的地方,在死刑,尤其是比死刑还严重的枭首和弃市,被这么判的罪犯干的事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天怒人怨,比如,掘人坟墓盗取钱财还侮辱尸体、做悍匪杀了很多人,劫掠好人家的儿女卖奴隶等等,剥这种人的尸体,大家都要鼓掌叫好的。   就不知道这些女医是活着剥还是死了剥了,死了的话,恐怕百姓还觉着不够解气……   思绪乱飞间,刘彻突然听到那状告的闻人甫同样高声质问:   “延尉为何袒护这些女医?即便是留档,又如何证明这些尸骸就是所记之人?!   哪里来的疯狗,只会在这里胡乱攀咬!   张汤不屑与此人争执斗嘴,可身边的延尉丞可受不下这气,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开口:   “廷尉府昨日才接下次讼告,今日司农右丞就来弹劾,可真是消息灵通啊!   此事的确是闻人甫的痛点,毕竟自己的手下,巧合的就像是有预谋一样,反驳起来并不容易,可此刻不能输任何气场,他同样阴阳道:   “延尉府私放嫌犯,也是很有风采!   消息灵不灵通不好说,但从时间和人物上来说,的确带着股算计的意味,刘彻心中的天平不由得倒向了韩盈,只是巫蛊之术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痕迹,犹豫片刻,他呵斥起来:   “朝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给朕停下。   皇帝发话,闻人甫和延尉丞连带着议论的朝臣都只能闭上嘴。   见众臣安静下来,刘彻这才吩咐:   “巫蛊之事重大,不可轻言,来人,去召韩盈,尔等继续奏报。   “这……   闻言,诸位大臣的表情都有些复杂,想出言阻止,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纷纷憋屈的闭上了嘴。   皇帝发话,殿外的黄门自然不敢松懈,急行出宫后,换上快马,一路疾驰到了客舍。   “陛下召我进宫?   韩盈哪成想真会有傻子敢弹劾她,还是在朝会的时候,故而今日穿的极为休闲,此刻听黄门郎讲完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她在心中谢了对方的所有男性亲属,笑着对黄门道:   “我这就更衣戴冠,你先稍等片刻。   可算能和人开撕了,还是这么大好的局势,不把这人送土里,怎么对得起他送的大礼啊!! 第316章 争执不休   有黄门引领,韩盈终于能再次从北司马门进入未央宫,只是这次的进入不仅没让她开心,反而是多了几分不快。   莫说真二千石,只要在未央宫内有官暑,百石吏也可以按规进宫,何至于像她这般,还需要有在皇帝有事宣召,黄门引领的情况下才能进入!   这种和后世是个男人就能被叫做先生,女人得做出寻常人做不到成就,才能被称作‘先生’的差不多的手段,简直要把她给恶心坏了。   跨过北门十多米后,韩盈面无表情的再次回望,眼中不由得多了几丝阴霾。   前朝后宫,俱为一体,封建社会下,如果不是走握兵的路子,又不是遇到了末代风雨飘摇的时候,那谁最靠近皇帝,谁的权力便越大,能不能进宫看似是一件小事,实际上却是她有没有真正被纳入高层,手握权力的体现。   等着,她一定要将官暑定在未央宫中!   黄门郎不知韩盈在想什么,只尽心尽责的将她往崇政殿中引,说起来也是有意思,这一来一回间,最少得过去了接近两个时辰,午时都要过了,可今日的朝会说的是没完没了,到现在还没有停。   可等韩盈一到,嘿,没一刻钟,这光禄丞需要奏报的事情就说完了。   这么明显的行径,刘彻怎么感受不出来?说白了,各部想汇集这么全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现今有这么个大瓜,肯定要趁热先吃,至于中间会不会说点儿什么,那就看情况了。   一两个人在这儿,为了防止得罪人或者被牵连,肯定会直接主动走,这么多人,那就很容易因为法不责众的心态留下,此刻韩盈到了,刘彻再赶人就有偏袒韩盈的嫌疑,其实他过往不知偏了很多次,再多来这么一回也没什么。   只是不过,那巫蛊之术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回忆韩盈神异的传闻,刘彻迟疑了片刻,还是直接宣召了她。   韩盈的身高远超寻常女子,即便是脱鞋去袜,看起来也不比男子矮多少,远处过来时,黑色官服让朝臣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可随着她靠近,朝臣的表情便有些异样,更加柔和些许的面孔,和那腰间的青绶一系,与男子完全不同的身体特征便显得极为刺眼,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承认这是个男人。   没有那一刻让朝臣如此清楚的认识到,一个不是太后、皇后的女人,踏入了被他们把持的领地。   这种被入侵和过往秩序被打破的感觉,让好几个朝臣皱起来眉头,只能说,幸好这崇政殿中没什么老学究,不然看到这等服妖之景,恐怕要气的以袖掩面,哀哭这世道不古,阴阳失序了!   “臣韩盈,叩见陛下。”   朝臣的内心戏,影响不到已经进入殿中的韩盈,即便是众人目光汇集在身上,依然能有条不絮的赞名,行拜礼,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她的,这让有些人失望的同时,也让在主位的刘彻极为满意。   力推的臣子,若连这等场面都撑不下来,丢的可是他的脸!   看韩盈知礼的跪坐在中位,而且还是靠前,越过大司农一身的位置,刘彻唇角更是多了些许笑意,他问道:   “韩盈,坊间有人传闻你属下女医有使巫蛊之术者,可有其实?”   从进殿之后,朝臣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韩盈身上,这种审视并非全然恶意,他们只是看稀奇而已,但这对于稀奇主角来说,是难以言说的压力。   在场中人,有不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朝会的模样,当年别说是说话,能站战战兢兢的找到自己位置坐好,不出错,就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而那时的他们,不仅坠在后面无人注意,在更早还是微官的时候,也有过在盛节由丞相率领着参与过朝贺的经历,有这样的过往都会如此,这一次进入崇政殿,还是因为被弹劾巫蛊之术而来的韩盈,能好到哪里去呢?   一些恶意满满的朝臣,忍不住期待着韩盈说不出话来,这样,他就能对方弹劾御前失仪,就算不丢了官职,也能让她再也不参加不了朝会!   不能参加朝会的中二千石,这可是大汉建国至今来的头一份啊!   这朝臣的想法,终究只是做梦罢了,那韩盈微微抬头,词句清晰,掷地有声的对答。   “此为无稽之谈!”   韩盈毫不犹豫的反驳:   “女医医术,尽皆师从一系,这岂不是说天下女医,乃至臣都会这能咒人致死的巫术?可自臣行医至今为止已有十三年,从未有过踪迹,反倒是不少巫术被我等解开,其内不过是欺寻常人不知事物原貌,诈做鬼神所为,好讹财物罢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世上真有鬼神仙术,可这种秘术,谁会如此轻易的外传?臣至今也未曾亲眼见过能如此有效的秘术。”   说道这里,韩盈的脸上微微多了些许的无奈:   “要是它真的存在,还能顷刻咒人死亡,臣为何还要命手下行医问诊?直接请陛下您任命臣为大鸿胪,并将女医封为使臣,前去见匈奴、闽越,朝鲜,滇国,夜郎等国,给这些国君并一众大臣武将都看上一遍,回来陛下您想杀哪个,女医咒哪个不就成了吗?要是觉着人多,还可以把名字写在签上,摇一摇随机抽个幸运儿呢,这离四方安定,天下大治指日可待啊!”   “噗——”   “哈哈哈!”   就像是看恐怖片最好的氛围是黑夜关灯并孤身一人,能吓得人抱紧被子,外界稍微有风吹草动就能让人头皮发麻,可一旦在过节时候拿出来,还是父母亲人边唠嗑边一起看的时候,吓人程度便瞬间降低了无数个程度一样,这种神秘的巫术,大大方方的在世人面前提及,再功利化的讨论它的用处,朝中大臣对它的恐惧直接降低为零。   故此,原本还绷着脸的朝臣中,立刻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手握兵权的太尉更是忍不住笑着开口:   “若真有这等奇人,臣还何必在此处安坐?早就解甲归田了!”   “哪里用的上太尉您呢?我直接自行卸职就好了!”   大鸿胪丝毫没有感受到冒犯,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接起来话茬:   “一个小小的鸿胪,岂能和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平定四夷的壮举相比!”   主位的刘彻表情有些复杂。   即将步入三十岁大关,感受到身体素质下降的刘彻,已经开始对长生极为感兴趣,表现形式就是求仙问道,对于那些对自己有用的仙神,刘彻肯定是希望它存在的,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可能真的长生延寿嘛。   在这种思维作祟下,刘彻也成功各路巫觋方士骗了几回,此事在后世看起来非常的昏庸,毕竟那赏赐出去的大笔财物更是极为骇人的数字,可放在如今,尤其是富有四海的皇帝身上,那还真算不上什么。   这就像有钱人买个奢饰品包就只是当包用,而普通人也喜欢用两元钱的快乐做个中五百万从此财富自由的美梦一般,被骗了还信不信有鬼神仙术?当然会信啦,谁知道下次会不会遇到真的?说不定真的会中五百万呢!   也正因为这样的心态,刘彻在面对巫蛊之术便生出了不少疑虑,可此刻韩盈这么一说,疑虑是没有了,可人反倒是更加失望了。   要是真有这样咒人而死的巫术,那还真是要省不少事情呢,而且还能证实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仙术,他想要的长生岂不是也能求到了!   美梦再次破碎的刘彻还在伤心,任由朝臣各种调侃也不制止,而见韩盈三言两语间,已经将巫术的可能抹去,对自己极为不妙的闻人甫不得不再次跳了出来,高声道:   “韩尚院此言差矣,四夷虽居于小地,却也是一方雄主,得天庇佑,岂会如此容易中伤?倒是那些身有疾的寻常百姓,可受不住这样的厌咒,更不要说你还命女医将白骨置于市坊之中,真不知在行何等妖邪鬼魅!”   韩盈连看都没看此人一眼,她冷哼一声:“生死本就为天定,因病而去的也不在少数,若是以一个病人离世就要说医者咒人,那可真是非蠢既毒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自觉抓住韩盈把柄的闻人甫立刻追击:“可我属下之父并非寻常离世,而是三日应咒而死,此事你如何解释!”   韩盈顿了顿,似乎多了几分底气不足的意味,仿佛又强撑着说道:   “医者不过是寻常人,犯错误认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欲盖弥彰!”嗅觉到气息的闻人甫立刻乘胜追击:   “那老者腹痛已有数年,虽身体虚弱,却还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你手下女医怎能误诊!”   “术业有专攻,人究竟病重到何等地步,难道是你这等愚夫提及就是的了?若是以还能行动就算人无碍,那世上也不会有打完仗的将军突然暴毙了!”   邱老翁的事例特殊,下一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幸运,还是需要有合理的,让大众认可的纠察机制来确定到底是误诊还是其它,而不是由闻人甫自以为是的疯狗乱咬,抛出反驳的例子,韩盈反讽道:   “难道你远隔数里就知此人身体如何?这等本事,我等女医可是比不上啊!”   “你——”   闻人甫刚开口,就被太尉打断,他急切的询问:   “韩尚院,你说的将士暴毙是为何故?”   西汉文武不分家,此刻在殿中的大臣,不是自己有可能要接触军事,就是子侄亲眷正在军中,故此,不只是太尉对此极感兴趣,就连其他大臣也看了过来。   能这么一致,原因也简单,这种突然暴毙在如今稀少,却真的会出现,比如秦末汉初时的西魏王魏豹,就是背叛刘邦后,被韩信带兵围剿,大战回帐后暴毙而死,此情况被统称为卸甲风,似乎大战后小心避风就能防止,可真实情况却是还能听闻但有穿甲暴毙的人,实在是让大家担忧出现在自己或家人身上。   韩盈当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态,不然她也不会拿这点举例,听他们询问,她便解释道:   “此病原理研究的尚不明确,不过有个方向可以与诸位参考,目前我手下女医可确定的一点,有可能是水中毒。”   “韩尚院莫要糊弄于我。”此话一出,太尉面色严肃起来:“将士所饮用水源多为活水,喝此水怎会中毒?”   “太尉莫急,请听我解释。”   韩盈丝毫不慌,她道:“太尉可知,将士厮杀必然会大量流汗,而汗液味咸,也就是说,里面其实是含有盐的?”   “这是自然。”太尉捋了捋胡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模模糊糊的,似乎戳一下就能得到答案,可这刹那的时间,就是想不透。   而韩盈已经开始继续解释:   “人缺盐会无力,时间久了,还会浮肿,甚至会到生命垂危的地步,也就是说,盐是人必须需要的物质,只是人所需要的盐浓度一直有个固定的度,就像是吃过咸的食物,人会口渴,大量吃盐,人就会死,将士的情况则属于第一种,大量流汗导致人体失盐,不过,很多将士平日操练的量也不低,不至于达到暴毙的地步,可如果再加上大量饮水呢?要知道,盐可是会溶于水的,如此一来,人体的盐分就降到了极低的程度。”   水中毒,又名低钠血症,其原因是细胞内外钠浓度不平衡,导致水大量进入细胞内部,出现脑、肺、肌肉水肿。   前者有可能导致头晕眼花和意识障碍,严重会出现昏迷,甚至是死亡,后者则是会造成肌肉无力,在将士训练的时候,说不定也出现过,只不过,轻度的头晕眼花和肌肉无力,更像是训练过重带来的疲惫,很容易被人忽视过去,甚至就算是死亡,也会被旁人认作是训练过度,而非是体内盐水失衡的问题。   而当韩盈指出这点,众朝臣惊疑之中,却又感觉如此的合乎逻辑。 第317章 你越界了   对此论已经信了几分的太尉唏嘘不已,他叹息道:   “自古以来,煮盐便是暴利,盖因人不可无盐而食,缺之无力,重则惨死,昔日只当做是寻常之事,未曾想竟能顷刻间致人死亡,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昔日淳于意来时,曾留下过一份脉诊,其中有病人高烧至头痛难忍,细探查之,不过是因洗发未干便入睡,方才热气逆行,高烧不退。”   大鸿胪捋了捋自己半尺长的美髯须:“病症多起于微末,难以探查,终归是人体孱弱之故啊。”   “如此来说,韩尚院所提的‘水中毒’,本意其实是指人因汗流出大量盐后,再多喝水,便将身体所剩不多的盐再次稀释,以至于人因缺盐而丧命,水本身是没有什么毒性的。”   若有所思的太仆这才开口,只是他并未完全被这套理论说服,而是继续问道:   “只是这水不过是进入肠胃,并未流经全身,如何将全身的盐都稀释呢?”   韩盈没有想到,自己讲出原理后,这些朝臣没有任何质疑,直接接受了水稀释盐的观点,甚至还能主动为她论证,实在是出乎意料,所以他们讨论的时候,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这样,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归于《医言》,毕竟此时能无偿向外分享各种医学‘常识’的,也就只有她一个。   能够救命的知识,在哪儿都会受欢迎,尤其是韩盈和女医,已经用大量的事例证实她们的结论正确有用,那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认知便已经开始固定,和她有没有敌意另论,在医学方面却是十分的信任于她,所以在出现信的理论时,才会接受的如此之快。   至于太仆的疑问,反倒在韩盈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们的理论,都是在现有阶段下通过现状观察得来的结论,本身就带有探究和质疑的属性,刚才她就是少说了这么一部分内容,有人疑惑才正常。   “是血。”这点韩盈早就想过,此刻回答的极为自然:   “此点尚未完全明确,只是大约发现人饮食至肠胃,多是被胃液消化成糊状,而肠道中又有大量细密血管,其中所需营养,应是由某种暂未理解的方式,被吸收至血液中,大量饮水,稀释的应该就是它,而血液味咸,说明本就含有盐分,这一稀释——”   韩盈没有说完,不过太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样的说法的确能对的上,他想了想,又问道:   “此等奥秘,韩尚院是如何得知验证的?”   当太仆问出这句话之后,朝臣的目光不由得移到了他身上,探究和怀疑就差直接挂脸上了。   怎么得知?看韩盈手下女医那栩栩如生的五脏六腑图不就知道了!这种血腥事拿在大殿上说,你到底是多恨她啊?   和韩盈没什么利益往来,反而是因为行商经常带来些来自山阳郡各种医学知识,对她颇有好感,也知晓这些东西怎么得来的大鸿胪忍不住微微摇头。   怪哉,这韩盈什么时候得罪太仆了?   嗯,似乎那韩盈的弟子魏裳正在他手下任职,最近几年做了不少大动静,难道是因为这才记恨上了她?   可这也有些说不通啊,各藩王、郡乃至夷人可都喜欢往魏裳那跑,连带着他消息也极为灵通,几年下来,从未听说过太仆和魏裳之间有什么矛盾,甚至就选是有,也不会表现出来,毕竟那魏裳身后可是卫侯,这……   大鸿胪怎么想,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旁的朝臣也是各有各的疑问,甚至连太仆身后的太丞眼中都带着几分不解,有种觉着老大疯了的即视感。   “总结病症,以六畜之躯推之,再以死尸核验,三者循环,互相论证,方才得此论。”   韩盈也有些不解太仆为何这么询问,但不管怎么说,当着一众朝臣、皇帝的面说过于血腥的内容,就算是今日过得去,日后被厌弃了,那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反正有需要得罪人,何必和太仆继续揪扯?   她轻飘飘的斜视了闻人甫一眼:   “人身如宇宙,其奥妙无穷,我手下女医在世人所允的范围下,费尽心力,方才专研出这几点推论,而今有人如此随意就能定论生死,当真是愚昧无知!”   觉着事态隐约有些失控,但还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的闻人甫站了起来,正向高声斥责,可才刚说了一个“你”字,便皇帝打断。   “好了!”   刘彻终于从韩盈连同手下女医不会什么巫术、长生梦想再次破灭的悲伤中出来,他烦躁的看了眼这越级弹劾,理由也蠢的令人发笑的闻人甫,对着延尉问道:   “术业有专攻这话说的不错,张汤,你延尉府中可有人能确定死者因何而亡?”   要是能确定,哪还有今日这场闹剧!   “回陛下,臣府中虽有仵作能验尸,但想要得到有用消息的条件也极为苛刻,环境、时间、死者身上残留之物品尽皆缺一不可,而那死者已经被换了寿衣,挪放在棺椁之中,距离死期更是不短,想要查验出点什么,绝非半日之功。”   接着这次机会,张汤再次踩了一脚闻人甫,顺带着把被指责的锅甩了出去。   真是的,最近几年难道他太过修身养性,以至于朝中对他‘酷吏’的称呼都忘了?连一个小小的右丞都敢往他身上扯,这到底是什么蠢人?   心中不解,可对方造成的问题还是得解决,这案子昨个傍晚就已经就有人送到他桌前,的确是难以处理,毕竟现在的破案手段,根本探查不了病人到底是死于什么,不过——   秦右平末尾有提这些女医发现了什么,而这邱家人似乎也有些可疑?   快速再脑海中思量了一番,张汤又道:   “再者,以死尸推论所患何病,因何等内里而死之能,臣也从未听闻,此案若是想破,还是需要女医、太医这些知晓病理的医者参与方可,不过此举又有共谋改证的嫌疑,故请陛下再选重臣,共审此案。”   “嗯……”   刘彻稍作思索:“那就共审!濮宗,韩盈,你们两个一起去,看此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闻人甫立刻心凉了半截。   有句话说的好,往人身上泼污水的那个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人有多清白,闻人甫就是如此,他知道,韩盈和她手下的女医不会半点巫术,更不要提什么巫蛊,可她们的行为的确不太干净,过于血腥骇人,加上邱老翁的死亡,以陛下对鬼神之术的喜爱,这分明是能将韩盈逼到死路的,可为何,为何陛下就不信了呢!   闻人甫想不明白,可他清楚,臣子是否有罪,从来不在于罪责本身,而是在皇帝愿不愿意处理此罪上,现在的陛下,根本不在意韩盈有这么一点‘罪责’。   他估计错了,韩盈仍是简在帝心,陛下还在宠爱她的阶段!   这个认知让闻人甫瞬间面色发白。   不能一口气扳倒韩盈,那他今日的弹劾,岂不是同时得罪了上司和她?   在闻人甫惊恐之时,延尉和大司农都接下了此事,而韩盈紧跟着说完之后,又厉声道:   “陛下,巫蛊之术非同小可,此僚诬告,分明是意在杀臣!此等险恶小人,还有何德在朝为官?”   别人不记得,韩盈还不记得汉武帝两次巫蛊之案有多大吗?那是能废立皇后,逼反太子,最后死伤数万人的惨案!就算巫蛊之术只是一个导火索,背后还有不可调和的政治冲突,可闻人甫行径,仍旧和拿刀冲到家门口,直接往她心上扎的行为没任何区别。   而想要她性命的敌人,哪里能留着过夜。   有仇,她当场就报!   西汉的法律在不同时期各有变化吕后时期为了减轻民众束缚废除了妖言之罪文景两帝也放松民间舆论这种态度延续到了如今因为还没有两次巫蛊造成的惨案故此诬告还没有同坐的罪责但也只是不用同坐(既状告多大的罪自己也要受多大的罪)而重责严惩同样不会小到哪里去以如今的刑罚来说和直接死掉差不了多少。   面对这样的反诉一直被冒犯的延尉张汤未曾开口反倒是略低于九卿的执金吾义赞同的开口:   “以下犯上是为不敬而诬告之举更是歹毒陛下此风不可长啊!”   越级、越规汇报还是诬告本身就是对秩序的一种破坏无论哪朝哪代统治阶层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西汉也不例外即便是在犯案中有诣阙上书前提也是此人会写正确格式的告书才行这本就将会写字但是不通状告的人给排除掉不说别忘了西汉还有极为严苛的户籍制度寻常百姓根本离不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所以延尉这边的诣阙上书不过是统治阶层为‘自己人’留下的一条救命、复仇通道而在别的时候更多的是‘书久不报’。   执金吾对韩盈没多少在意但他对闻人甫的越级诬告极为厌恶若都像他这样越级诬告而无所损伤不知多少人要跟着有样学样了!   “正是如此。”御史大夫张欧同样说道:“此僚心思险恶陛下应当给予严惩以警朝臣!”   若是只状告属下案状遇疑韩盈袒护女医还在合理范围之内可说她和手下女医行巫蛊之术   哪里是你司农右丞能提的内容?这分明是我御史大夫的职权闻人甫你越界了!! 第318章 笞刑二百   面对这么多长官的严惩,闻人甫整个人都蒙了,他袖中的手克制不住的颤抖,甚至忘了这是在大殿上,就这么左右摇头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个还能为他说话的人出来。   可这殿中竟无一人愿意与他对视,就算是有看到他的,也像是躲避污秽般赶紧避开。   这样的场景,和之前状告韩盈的时候多么相似!   闻人甫只感觉自己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拉到了半空中,那种强烈的惊恐环绕着他,让心急促的跳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极为模糊,回忆和对未来揣测的恐惧不断在脑海交织,化作了难以想象的沉重压力。   从韩盈来后就未曾言语的大司农微微侧头看他,发觉对方额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心中不由得冷哼。   背主而行之人,当得此等下场!   “诬告之风绝不可涨!”   刘彻的话再次将此事做了定性,他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这闻人甫想拿他当刀使的意图?当真是胆大妄为,当杀。   “巫蛊害人者,当杀之弃市,闻人甫诬告女医,其意在杀人,更胡乱攀咬上官,当为重罚,念此事未成,免除死刑,只笞二百。”   笞刑,也就是鞭打,西汉以鞭打取代了割手断脚的肉刑,刑罚变轻了不少,但这对犯人的的处境来说,仍没有多少变化,因为‘轻’的背后,是最低以三百起步、最高能达到五百多下的鞭打,甚至连鞭打部位,使用的工具也没有什么规范,都不需要打完,受刑者就已经死亡。   直至汉景帝时,他发觉这样的刑罚带来的死亡不比肉刑差了多少,连忙改规,只允许用鞭和竹,位置也得避开胸、腹、腰等重要部位。   这样的改法,一定程度上是减少了罪犯的死亡,但并非完全避免,毕竟避免胸腹腰,但背部和手腿等不严重的位置,还是可以殴打,而数以百计的鞭打,不仅能将人身体抽的皮开肉绽,后续因感染而死,狠辣些的,甚至能将脊柱直接抽断,让人非死即残。   所以,刘彻看似开恩的举措,实际上也是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底下人最会察言观色,真行刑的时候,少这一百鞭,又能改变什么呢?   只是刘彻还觉着有些不够,他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张汤,又想起来此人不论案件审理到何等地步,便说延尉府袒护的条件,又加了一句:   “延尉府审案自有法度,不过一日就如此揣度,其心可疑!再贬三级,以儆效尤!”   这判罚下来,跪坐在殿中的闻人甫瞬间瘫软下来,整个人宛若断脊之犬般倒了下去,和他靠的近的人纷纷侧身远离,生怕沾到点什么。   守卫崇政殿的侍卫进来,将宛若死狗的他拖走,看着闻人甫离去的模样,不少朝臣心中情绪也五味杂沉起来,即想不通闻人甫为什么会如此愚钝,又感慨韩盈当真是简在帝心,皇帝明明最信鬼神之事,就算是没做,此事也得忌讳几分,如今竟还能继续宠信韩盈,甚至还处理掉了这闻人甫……这韩盈,当真是不能得罪啊!   朝臣心态如何,刘彻很清楚,但他懒得管,反正对自己不会有影响,对韩盈也有好处,而闻人甫的弹劾只要不被定性在巫蛊上,那就不算什么大事,他甚至有点后悔,一个小小的死人案,哪里用的着三位中二千石去?可此事改起来,又有些显得他刚才做决定有些不过脑子,一个案子而已,想来也废不了多少时间,索性就不改了。   无事,那就退朝,刘彻率先离开,朝臣也有序的前去穿上自己的鞋袜离开。   属下攻讦韩盈,无异冲着她死去的,反手被韩盈告到笞刑二百,贬官三等,也是死的他的属下,这种情况,大司农说什么都不合适,闭嘴才能不让双方尴尬。   张汤倒是挺好奇那些女医如何剥开的人体,想看看能不能用在破案上,而关于女医治病误诊和意外死亡之间如何判定也需要商议,但此刻聊起来,又有几分干扰破案的嫌疑,为了避免口舌,他也索性闭嘴。   三个什么话都不说的卿大夫并排走,就算是有人察觉到了韩盈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想要过来套套近乎,一看三个人的模样,就不敢继续靠前了。   如此一来,韩盈也算是得了几分清静,只是这清静没持续多久,太仆突然快走两步追了上来:   “韩尚院且先留步!”   被呼喊的韩盈不由得停下脚步。   她一停,连带着廷尉张汤和大司农濮宗都停了下来,只是过来的太仆丝毫不在意这样的压力,他走上前来,对着韩盈问道:   “此事要紧,只能请韩尚院留步片刻,你手下女医可能治马病?或者有什么法子能够研究一番这马究竟是因何而病,又病在何处的?”   听太仆这么问,张汤立刻明悟了过来,怪不得他刚才在殿上会问出这样的话。   今年各地大半的马苑都爆发了疫病,论起错来,压根不好归谁的责任了,毕竟这么多马苑出问题,肯定有卫青带这么多良马去攻伐匈奴的缘故,可话又说回来了,离群久又跑了那么远的马,谁敢将它直接往马群里放?单独养一段时间才是常规操作,这个过程肯定被人省略了,或者说,做了,但是还没看出来马有问题,最后导致了疫病的爆发。   好在这场疫病没死多少马,只是轻微影响了春季的繁育,陛下也就没有惩罚,只是要臣子们多研究这该如何改进,以免日后再出现相同的情况。   “这……”   韩盈不知道马苑的事情,但太仆能过来问,肯定是此事紧急,她倒想回答,可这方面真的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实在是不敢多说,毕竟牲畜和人的隔阂实在是太大了,就像韩盈脑海中还有治牛的一种办法,是在牛肚子上切个小孔,插管子放弃,甚至还可以点火——没错,这管子中出的气是可以点燃的!   原因是因为牛是草食性动物,而且草食量极大,毕竟四个胃嘛,而这些草在微生物的消化下,释放出大量的甲烷气息,排又排不出去,便会让牛肚胀气,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威胁生命。   可人哪会有这种病?   牛如此,马更不好说,韩盈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为难:   “太仆还请见谅,我手下女医,多以医人为主,就算是学徒时给牛马看诊,也多是外伤,实在是难以深治马病,而马与人不同,仅是不能口述病情,全靠人观察这点,就已经让治病和探究难度多了无数倍。”   “即便是想用些解剖的法子研究,那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我手下女医医术精湛至此,那也是建立在女医人多,又不断专研,医学成果共享互相促进的基础上,就算是这样,我也是用了十多年之久,而治马——”   治马哪里能有这样的基础条件!   各地的马苑或许‘愿意’将成果共享,互通有无,但医治马的数量太少,难度又摆在那里,出成果只会比女医医术慢无数倍,想通这点的太仆有些头疼,他略微思索,又问道:   “若只是防止疫呢?”   “这,疫病就更难查了。”   韩盈摇了摇头:“如今女医只能知道疫病传染的方式,但到底因何而起还是未知,嗯……这样吧,我回去让女医将这预防传染和她们常用的试验方式都写一份,送到您府上,您酌情调整使用,如何?”   “也好。”   太仆有些失望,只是现状就是如此,他也只能同意道:“多谢韩尚院了。”   将太仆送走,三人接下来的路途便没有旁人打扰,等到了延尉府,太医院中的药、方两令和医官已经在此等候,而秦右平已经开始提审邱家的左邻右舍。同在的邱家人对此简直又惊又惧,惊的是邱临,明明上司说要弹劾韩盈,也有来太医协审,可为何查的不是女医,反倒是过来询问他的左邻右舍?这行为明显是更加偏向韩盈!再想想太医院和韩盈的关系,邱临的心就更加冰凉,那些佞幸借着皇帝宠爱,兴乱朝纲,视法度于无物的事件一个个浮现在他的心头,难道父亲的死,真就讨还不了公道了吗?   而相较于邱临的内心戏,邱鲤和邹乐就简单多了,看秦右平开始提审邻居的刹那,这两人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审查此案的长官分明是对此案起疑了。   邱鲤年轻时做游侠,说是游侠,实际上不过是功勋子弟在斗场外围的跑腿和捧哏,没落什么好,不过胆子是真大了不少,此刻还能稳得住,可邹乐就不行了,她拧着手帕,低垂着头,眼中止不住的落泪,不是为了老不死的,而是哭自己怎么一时鬼迷了路心窍,被邱鲤威胁做下了恶事,此刻闹到这么大,到底会如何收场?若事情真的败露,那——   邹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邱临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还以为她在为父亲的死而悲伤,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做安抚,可心中还是免不了忧虑,他摸着袖中的利器,逐渐下了决定。   如果,如果这秦右平不能秉公执法,他就算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让仇人血债血偿!   正当复仇之心高涨时,韩盈三人一并走了过来,眼尖的狱卒连忙进去通报,而秦右平也放下审讯,立即出来迎接。   “下官拜见濮司农,韩尚院,主官。   “不用多行礼了。张汤摆手,直接问道:“我看你在审案,审的可是邱家人的案子?进展如何?! 第319章 假意试之   张汤一句话,直接问的秦右平头皮发麻。   从接下这案子开始,他就有感觉要出事,可谁能想到会出这么快?昨天他才接下案子啊!今天宫里就来了人,这速度快的他没有半点准备,此刻面临延尉府中最高上司的询问,他甚至根本拿不出什么决定性的回复!   “属下愚钝,昨日报案,只是例行询问,今日才开始查案,召人前来又浪费了些时间,只审出了几个疑点,还未有什么定论。”   心中欲哭无泪,面上却还得强撑着,秦右平先努力甩锅,而后绞尽脑汁的思索能有什么有用线索:   “邱家的仆人有清晨担水的习惯,邻居又未曾进邱家中去,也就是说,这邱老翁去世时,只有邹乐一人在跟前侍奉,具体情况如何,只能听她一面之词。而邱鲤此人近些时日行踪鬼祟,不常归家,有人曾看到他与断了联系的恶徒交谈,甚是古怪。”   这两条线索对邱家人来说极为不利,就差直接说邱家人有问题了,看着过来的大司农,想邱临还是对方的臣属,秦右平还是将邱家仆人听到家中有争执的话咽了下去。   律法可不允许以仆告主,同理,仆人的证言也是不可信的,虽然他们在判案的时候会酌情采用,但这种时候还是别给自己增加麻烦了,反正有前面这两条也是够用的。   如他想的一样,听到这两点的大司农抖了抖胡子,眉眼间也多了不少凌厉,一直不开口的他第一个质问起来:   “怎么都是邱家人的疑点,那女医呢?”   “女医……”   秦右平为难的看了眼张汤,在看到他微不可查的点头后,这才有了底气,他道:   “女医义诊之时,开药的病患都会留一份诊案,那症状和药方都记录在其中,来的太医已经验过,症状和药都对的上,如果邱家人未曾撒谎,那也算不上误诊,而留下的药渣也没有问题,至今日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嫌疑。”   虽然中医常说一方治一病,不能胡乱吃药,可那是在工业化后才能有这样的讲究,而在此之前,有大量靠一个方子治病的乡间和游方医生。   人体脆弱,有时又格外坚强,能出现他们这样的人,说明肯定会有不错的治疗效果,而如今在淳于意未曾公开招收徒弟,记录脉案之前,别说普通人,就连中下层官吏乃至一些大臣都很难收集到什么药方,以至于太医院专门设置了方令来管理,足可见药方的珍贵性。   故此,听到症方齐全的案记,别说是邱家人,大司农一瞬间都想收入家中珍藏。   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韩盈,好似在看地主家的傻孩子。   如此珍贵的东西,她竟然让女医这么轻易的给出去了?   无冤无仇,又给出价值这么大的案记,大司农也不相信那女医有意害人,可不是她做的,再加上秦右平的话,那岂不是邱家人做的?此事要是意外还好,可要是还有什么杀人的隐情,那他的老脸可就要丢尽了啊!   有韩盈和张汤在场,还有皇帝的关注,列卿各丞知晓,此事既做不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不要说悄悄判罚,不被外人知晓了,想到此事被传个满城风雨的结果,大司农不仅再从心中将闻人甫这个混账拉出来骂了无数遍。   “我不通查案,既然你说无碍,那便继续查吧。”   韩盈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行了,又得罪一个。   很久以前,韩盈对身不由己这个词理解的还很浅薄,只觉着被逼着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就已经是了,不过,随着地位越来越高,她发现这只是第一层,还有一层是利益冲突。   这两点都还好理解,可还有一层最让人无法控制,又气的不行的,是总有像权力游戏中小指头那样的人,以混乱为阶梯,无底线的做事又没有那个把控的能力,以至于情况变得极烂,最后不仅让领导背锅,还要承担人际关系上的损失。   就像这次,她和大司农之间的冲突并不大,至少在种药税收上,他是直接放权不管的,两个人根本没到兵刃相见的地步,可闻人甫所做的事情,着实让韩盈有了疑心,毕竟就算此事与大司农无关,此案若真是子杀父诬陷女医,这么劲爆的故事,必将传遍整个朝纲,那他面子简直是丢大发了,日后再相见,怎么可能还有好脸色?   和大司农之间是没有友谊的可能了。   想和他修复关系需要付出的太大,而周围人也不一定希望她们两个保持多好的关系,尤其是上面的那位。   行吧,朝臣不和也是该有的现象,和和气气的反而更会惹人忌惮,韩盈没多遗憾出现这样的情况,只在心底给大司农打上红色警示标签,然后将注意力放回在了秦右平说的话上。   如果说,之前她收集到的信息只是推论的话,那秦右平所说邱鲤有恶徒联系这点,更加断定了韩盈的猜测,她开口道:   “我也略通些医术,昨日女医问询后,我调出了诊案查看,那邱老翁肠胃并无出血症状,又未曾饮用刺激之物,怎能三日就突然呕血?而这邱老翁病发之时,又只有邹乐一人所见,实为不可信。”   “此事是有疑点。”   查到邱鲤异常,秦右平自然会怀疑邱乐,他不奇怪韩盈也能想到这里,只不过……   “可左邻右舍都看到了地上和邱老翁口中的血迹,他们描述的血量极多,常人若是想弄出这些血来,定会有痕迹显露在面上,而这二人模样极为正常,而邱家也未曾养家禽,这血从何而来还是未知。”   韩盈等人来的太快,秦右平审问邱家人的邻居还没有多久,不少人还未曾审完不说,口供也还没有整理,很多信息都没有汇总,疑点也得不到解答,只是这么回答,他也有些心虚,又补充道:   “不过,还有一个法子,按照邹平的说法,那老翁未曾饮水,临死前还在呕血,若真是如此,喉中还是有些,若清理干净口中,再以柔软物什去探喉管,看是否有血迹即可,只是此法要些巧力,怕稍不注意,戳破了哪里,又沾上了血,反倒是更不好说了。”   聪明人还是很多的啊。   只要开始怀疑邱老翁不是呕血而死,再想到从喉管检测无血来证实这两人撒谎也正常,就是问题也摆在这里,这法子以前没有人用过,出了问题后续审起来更麻烦,秦右平哪敢自己拿主意?   韩盈倒想拿这个主意,但和秦右平一样,她也担心翻车,毕竟大司农在这儿,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了甩锅借此发挥?不过,也不一定非得真探到喉管里面。   “那诈一诈邱家人呢?”   韩盈开口道:“用绢布做个样子,只塞进嘴中,最后拿出来什么都没有的绢布,看那邹平和邱鲤的反应,若真是呕血而死,这二人应是要质疑的,若不是的话,基本上就要招了。”   秦右平当即眼前一亮,但延尉张汤却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个巧法,并不符合法律所规定的流程,他本性很讨厌这种行为,因为很容易让主审官有超出法律所允许的权力,不过具体情况下,由于很多案件太过复杂,很多狱掾,县令郡守判案的时候,都会用不同的巧法来试探,也算是大众所能接受的。   此案涉及的人最高不过三百石,总不能让三位中二千石的主官一直在这里审理,传出去都让人笑话,早点破案了结要紧。   想到这里,张汤也就放弃了他的坚持:“濮司农,就按照韩尚院的方法来如何?”   大司农一点都不想这样来,但他也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只能应道:“可。”   有了三位长官的允许,秦右平当即就敢做起来,在确定三位长官也要看审案过程后,他让行狱内还在接受问询的邻居出来,而后又让狱卒将尸体抬进去放在侧边的阴凉处,又命人从延尉府的库房找出白绢,准备‘验尸’。   行狱内的邱临看这情况极为疑惑,想问,可周围的狱卒都板着张死人脸,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根本无从问起,只能将疑惑塞到肚子里。   疑惑没持续多久,接下来进入行狱内的韩盈三人彻底让他瞪大了眼睛,大司农是他这部的上司,庆典上他曾经见过一面,另外两位各穿着能够反光的黑锦官服,腰间青绶清晰的刺眼,女人那个,肯定是韩尚院,另一位虽不认识,看绶带也是同级的人,这让他瞬间忘记呼吸,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闻人右丞可真是好人,他竟能请动三位卿大夫前来审理此案!   只觉着日后一定要肝脑涂地,以报问闻人右丞恩情的邱临还未高兴多久,那重新回到位上的秦右平清了清嗓子,道:   “此案只有邹乐一人见死者死亡过程,因两人为亲眷,此证难以采纳,为确保死者真是呕血而死,将死者口中血迹清理干净,再以绢擦试喉管而试之!”   此话一出,本就处于不安状态的邱乐瞬间惊慌起来,她抓紧用来擦泪的手帕,拼劲全力用指甲掐自己手心的疼痛,才遏制住想要抖动的身体,左边的邱鲤同样没好到哪里去,原本滴溜溜打转的眼睛再也不敢乱瞄,而是盯着秦右平,想要上前阻止,却怕直接暴露自己,只能跪坐在席子上等待审判,整个人都要被折磨疯了。   悔啊,当初若是不与父亲起争执多好,他以往都顺着自己的,那么多钱,再听自己一次又何妨,就不能为他打算打算吗?他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还未成家呢,说出去都让人耻笑!   两个心里有鬼的人战战兢兢,心里没鬼的邱临就更不满了,他看了看上座的三位卿大夫,拱手行礼,对着秦右平问道:   “长官,为何只对我父如此?这有失公允!”   “只是擦试喉管以测是否呕血而已,并无损伤身体之处,邱临你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秦右平没有和邱临掰扯,只是反问一句:“难不成,此事另有隐情?”   这和直接质疑他是个骗子有什么区别!   邱临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没有想到,即便是大司农在场,这人竟然还会如此指摘与他们一家,这,这不符合常理啊。   一丝微小的猜测,突然涌上心头,可邱临却本能的掐断了它,他无力承担走到现在的代价,也无法承担这种可能带来的情感压力,只能做出一副厌恶的姿态:   “此事还有何等隐情?只望做此事的狱卒手轻一些,莫损伤我父躯体。   尸体检验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只不过那时没有形成章法,经验也少,主要是看看伤口确定伤人的利器是什么之类,也就是近两年手段才多了起来,邱临能将父亲的棺椁拉来,代表他本来就接受一定程度上的检验,只是不肯接受损伤躯体的检测。   听邱临这么说,秦右平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这两日的审讯已经让他可以确定,对方是个被瞒在鼓里的可怜人,倘若猜测属实,那就什么都完了。   心中叹息,可秦右平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对着狱卒吩咐:“开始吧。   搬来的尸体已经有了味道,面容也开始不好看,为了防止污了三位重臣的眼睛,还是给挪到远处,再加上大家都是跪坐,没有高度的优势,只能看到那狱卒的动作,却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将绢布塞入喉管,邱家人怎么也想不到会狱卒会作假,还是三位重臣的示意下所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狱卒先用麻布清洗擦拭,而后又将沾了水的绢布慢慢的往父亲口中塞,甚至还用竹签往里面捅。   这肯定是真进入喉咙里了!   看到这幕的邱鲤不由得泛起呕意,邱临也不忍的别过眼去不看,做完这一切的卒并未直接拿出那绢布,而是起身说内里的血有可能已经凝固,需要等上一刻钟才能拿出。   这一刻钟的时间,对邹乐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心更是被人揪住似的一阵阵发疼,疼的她额上和后背全都是冷汗。   看她这模样,一直关注着邱家人的韩盈和张汤对视了一眼,基本上可以确定,邹乐不仅有问题,而且突破口就在她身上。   而时间再长,终究会是过去的,狱卒又开始将绢布一点点的往外取出,因为只塞在口中,那绢布其实有些发皱,不过离得远了,也无人看出来,倒是上面没有半点血迹的模样,看的是一清二楚,他未曾拿着布过来,只是捏着布角,将它摊开,边展示边道:   “回长官,这喉管中无血!   “这怎么可能!   最坏的可能终究还是出现,邱临仍不敢相信它,他猛的直起腰背想要质疑,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闷响——   他的妻子邹乐,在听到狱卒的话后,直接栽倒了下去。 第320章 潜在恶意   比邱临小四岁的邹乐,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相较于还能跟在那些功勋子弟身后‘见见世面’,壮大些胆子的邱鲤,人生活动范围甚至没有超过十里地的她,从丈夫回来,质问父亲为何死亡,邱鲤为了掩盖真相,推给女医那一刹那,便已经开始后悔。   可后悔已经晚了。   上了贼船,哪还下得去?尤其是丈夫的举动更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真相,她畏惧真相揭开后的惩罚和后果,只能提心吊胆的,看着事态一步步发展到最糟糕的境地。   这两天的时间里,邹乐时时刻刻都在被拆穿的焦虑和恐惧折磨,她本就没什么心理防线,此刻被这么一诈,整个人直接崩溃,倒下的刹那,她的确不需要在焦虑会不会拆穿,但真相会带来的惩罚,必会使得家破人亡,而她,也逃不掉惩处。   对未来的恐惧,使得邹乐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没有任何起来的力气,主位的秦右平眼神一凌,厉声质问:   “邹乐!你公公到底是不是吐血而死,还不如实招来!”   “不,不是。”   邹乐回答的声音不比蚊子小多少,可在邱临的耳朵里,就好像惊雷般炸开,他看向妻子,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般的站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不过,此刻已经无人去关注他的状态了,秦右平不给邹乐一点喘息的时间,立刻追问:   “那他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邹乐的回答,她半瘫在地上,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往外渗,她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道:   “自公公病后,我一直侍奉在身前,不敢有半点懈怠,可这些时日家中事务繁多,我实在是忙不过来,晨起困倦,就晚了些时日,等醒过来前去侍奉,就发现公公倒在榻上,没有一点声息……”   邹乐还未说完,外面便走进来两个狱卒,两人中间并一个带着脚链,手被捆起来的男人,他左眼边上有道疤,右手还少了两节拇指,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那邱鲤似乎认识他,听到响动扭头一看到他的模样,以及狱卒手中的绸缎包袱,脸色瞬间一变,竟然直接起身,冲着行狱外就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怔,进了行狱的还敢跑的,这是第一个,过往那见过这样的人?愣了两三秒,秦右平才反应过来,高声喊到:   “高熊、柴腾,你们去将他逮回来!”   “诺!”被喊的两人高声应了一声,转身赶紧追了上去。   行狱在延尉府内,邱鲤能跑到哪儿去?没多久人就抓了回来,就是脸上多了淤青,身上也都泥灰,手也被反手扭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狼狈。   邱鲤的行为带来的嫌疑比邹乐还要大,回来之后,秦右平第一时间就要审他,可自知自己犯下什么大罪的他什么话都不肯说,倒是被抓来的男人为了脱罪,进门就将事情全交代了出来:   “长官,这钱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个中人,给一个姓纪的搭线见一见邱鲤,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我是半点都不清楚的!”   “纪?”   听到这儿的秦右平还未开口,神情恍惚的邱临反而抬起头,呆呆的对此人问:   “可是三十来岁,留着山羊胡,耳朵上有快小凸起肉瘤的男人?”   “对,对。”被询问的男人连声应道:“就是你说的模样。”   大司农隐约觉着此事更加不妙起来,他想阻止,可秦右平已经更快的追问起来:   “邱临,你认识此人谁?”   “那是我的同袍,纪应。”   回答的邱临嘴角向下垂着,眼圈周围红的厉害,眼里也亮晶晶的,似有泪在其中打转,却就是不见泪下来,看起来似哭非哭,让人一时间竟分不出他到底是强忍着巨大的痛苦,还是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听懂此话意思,又回想起邱临所提过的,他上司已经退任,如今农令空缺的话,秦右平的手克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邱家人的事了,而是司农府中的丑闻,为博上位买凶杀害对手父亲,也太,唉,闻人甫可真是个搅屎棍啊,你说说,这事儿怎么收场啊!   想想在场的大司农,秦右平是再也审不下去了,他只能将目光投向最高上司张汤。   实话说,这时候的张汤在心里骂人的,闻人甫没将这事儿捅到皇帝面前,他还能在中间给韩盈大司农牵个线,将此事遮掩过去,可现在皇帝已经知道,那直接没了隐瞒的可能,毕竟——   他是迎合皇帝的酷吏,他不需要,也不应该和其他重臣交好,就算是得罪人,那也是他的分内之事,毕竟,一条指谁咬谁的狗,若是听不主人的话开始给自己想退路,那这条狗也就没用了。   清楚自己权势从何而来的张汤,给秦右平做了个‘查’的口型。   虽然这事儿很不道德,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外人,外人还是大司农府,而且是升职引起争斗的韩盈,此刻心里是真的高兴,没别的,一个人得罪大司农肯定更容易针对,但两个人得罪,那他要是想做什么,肯定会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实力同时扳倒两个人,那被攻击的可能性就小了一些,她倒是不畏惧攻讦,可能少一点还是少一点好嘛。   当然,韩盈开心,大司农心情就不好了,他阴沉着脸看着被带来的纪应,恨不得当场将他的职位撤了再扔进监狱里面。   纪应原本还在司农府中,他只是个小吏,消息不够灵通,但邱临回家的理由是服丧,这就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只觉着事情不妙起来,接下来几l天的风平浪静让他逐渐缓过来,还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而农令之职就要落到他手里的时候,延尉府的狱卒突然过来,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带走了!   就像是女医经不起牵扯状告弹劾之类的污点一样,被带走的纪应当即明白,自己和农令之职要失之交臂不说,就连现在的职位说不定都要保不住了,可此事还不是最严重的,因为路上狱卒说现在的罪状,是‘□□’。   纪应哪敢认下这样的罪名,惨白着脸到了行狱,立马交代:   “长官,我并未□□,那钱只是让邱鲤夜中推开窗户,让那邱老翁风寒,邱临回家侍疾,错过农令职位而已,我只给了八金,这点钱,哪能让一个儿子杀了自己父亲?”   八金,价值八万钱,最少能买八百石的粮食,是邱临不吃不喝,四年多才能存下来的工资,而在人市上,甚至能买七八个正直壮年的奴隶,价值不可谓不高,对于一些人来说,已经足够他杀掉自己的亲人,但对于家境尚可的邱鲤来说,的确还不够。   想要他杀人,那得五十金起步,若是自己的父亲,更得加钱。   从这两日的接触和邻居的来看,这邹乐不是毒妇,邱鲤也不是丧尽天良的恶人,通过中人和纪应的证词,秦右平心中大致有了推论,他看着邱鲤,喝问:   “邱鲤,证人证言和物证都在,你若还不交代,我可是要动刑了!”   “我招,我招!”   邱鲤被摁在地上跪着,他面色灰白,哆哆嗦嗦的回答着整件事情的经过。   自几l年前因赌斗鸡惹上了事儿,家里各种变卖家产借钱好不容易赔钱消灾后,邱鲤就和那些狐朋狗友断了联系,只是前半个月,突然又有人来找他吃酒,哪怕知道这肯定不是简单的酒席,邱鲤还是没忍住大鱼大肉和好酒的诱惑去了,到了场,他才知道酒席是为了什么。   邱鲤和邱临虽然同父同母,可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尤其是邱老翁数十年如一日的偏爱邱鲤,以至于邱临对他很看不惯,而且邱临固执认死理,根本不会为家里谋好处,即便是当上农令,对邱鲤也没有多少好处,毕竟,邱临又不会给他谋个职位,而且他三个孩子最大的也要娶妻,正是缺钱的时候,而以邱老翁的年纪,谁知道他还能再活多久?等他一死,邱鲤差不多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现实的考量,以及纪应真金白银的诱惑下,邱鲤便下定决心干,只是他没想到,大嫂照顾的太好,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推开门窗,又或者是掀了被子,让邱老翁冻感冒,正当他找着机会呢,以前狐朋狗友来找他的事情就被邱老翁知道了。   生气的邱老翁不由得大骂了他一顿,虽然给他留了脸面,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但还是让邱鲤心中怨恨,一夜都没有睡着,天蒙蒙亮后,索性也不睡了,直接起床。   他起来后发现,今日大嫂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起出现在院落里,心神一动间,便已经进了父亲的屋里,他原本是想推开窗户,可老人觉浅,一有响动,立刻睁开了眼睛,一看是邱鲤,便怀疑他是不是想要自己屋里来偷钱,便开口质问。   邱鲤心虚,不免慌张起来,忍不住开口让父亲闭嘴,可这更激怒了邱老翁,他开始拔高声音,想要叫人进来,邱鲤一急之下,跑到了土榻前,想要去捂他的嘴,邱老翁这才察觉到不妙,伸手想要推开对方,两人纠缠间,邱鲤摸到了软枕,捂在了邱老翁的头上。   等父亲已经不动后,邱鲤这才发觉自己杀了父亲,他将枕头丢在地上,慌里慌张的往外跑,跑了一半后又觉着不行,返回来却看到门开着,大嫂已经进父亲屋内,瞬间心凉了半截。   他哪敢让自己弑父的消息暴露出去?赶紧咬牙冲进了屋内,抬头一看,邹乐脸上的慌张比他还多,而且还没有出去喊人的动作,转念间便有了歪脑筋。   一番恐吓再加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邱鲤说服了邹乐将此事伪装成父亲吐血而死,他还偷了只鸡来,割破了鸡的脖子,将血滴了一地,而后面的事,就是众人所知道的了。   为了给自己脱罪,邱鲤的话中有不少倾向于自己的内容,在将经过讲完后,他反复辩解着自己是失手,并不想杀了父亲,但听完的众人很轻易的就识破了他的伎俩,脸上纷纷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人性之恶,有时并不在表面的打骂和伤害,而是其险恶的用心,韩盈哪怕是在现代,也听说过一些对待衰老父母的阴损招数。   比如家里有两层楼,腿脚不便的老人应该是住在一楼,孝子贤孙偏不,非要老人住在二楼,果然没多久老人就从楼上摔下来,不治身亡了。还有的,是故意将自家的几l节台阶用那种特滑的瓷板覆盖,老人腿脚不便,上这种台阶,很容易滑倒,又经不起摔,基本上,一下就能将人送走。   而在如今,连成人都不一定经得起感冒,让一个患有胃病,饮食本来就不好的老人风寒,很难说不会要了他的命,只不过是手段更佳温和一点,不是直接动手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这几l个罪人之中,看似不怎么有害的纪应,本质上也是一个极恶的人。   而邱鲤,也是在暗中有杀父动机的。   毕竟,这八金钱恐怕只是定金,后面还得有,而这么一大笔钱怎么拿出来花是个问题,在家里会暴露,放中人这儿,这中人也是个赌徒,邱鲤怎么会放心?可放在自家里不能花,岂不是更加难受?说不定,他正打着父亲死后分家,拿着所有的钱,去别处逍遥快活的主意呢!! 第321章 都死了呢   真相大白,秦右平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情绪,他看了眼同样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呆滞的邱临,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开始给这几个罪犯判刑。   子杀父母乃十恶不赦之罪,邱鲤是板上钉钉的死刑,即便是遇到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邱鲤依旧不可能开恩脱罪,属于死定的那种,此刻秦右平唯一还不能确定的,就是他最后是哪种死法,这得等报囚(西汉死刑需要由皇帝判决,有可能进行调整,比如减轻或者加重)之后,才能确定,不过可以保证,只会重,不会轻。   纪应买凶害人,而且还造成了邱老翁的死亡,罪加一等,但因为为吏,再减去一等,最后为罢吏,鞭笞四百,而牵线搭桥的中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鞭笞过后,还要流放千里。   这三个让人厌恶,不过判罚起来倒是简单,麻烦的是邱临和邹乐这对夫妻,量刑就让人头疼了。   邱老翁之死和女医无关,那状告便是诬告,偏偏此事邱临并不知情,考虑他丧父失弟,职位也有可能不保的情况,秦右平心里是想酌情给他减去一些的。   而邹乐这个妇人,秦右平看到她就想生气。   他能分辨出邱鲤给自己美化过后的辩解,自然也能想透邹乐为何会被邱鲤给糊住,无外乎在邹乐的角度,她看到倒在床榻上的邱老翁不像是被杀,而是自己挣扎起床时出了问题,意外身亡,这样死亡的结果,她这个侍奉的儿媳怎么不受大众质疑、被邱临谴责?   故此,她才会‘糊里糊涂’的答应了邱鲤将此事伪装成犯了病,吐血而亡,这样错误就怪不到她头上,只是邹乐一个过了三十快当婆婆的人,当时可能会想不通,过这么多天,不可能分辨不出来其中的疑点,如此还为邱鲤隐瞒,不对丈夫说出真相,以至于闹到行狱,事情再也不能挽回,那其罪至少要和纪应相当。   只是法是法,从人情道德上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四百鞭笞对一个妇人来说,几乎能要了她的性命,而如今官吏在各官府中做事,基本上不怎么回家,全交由妻子操持,没有功劳,也得有几分苦劳,邱老翁身形消瘦那般模样却还活着,足可见邹乐说的侍奉极为上心,仅仅是一时之错,就让她直接丧命,似乎太重了些。   再者,这对邱临也太惨了,数日间丧父丧妻丧弟,这……   秦右平迟迟做不出宣判,他犹豫迟疑,可邱临却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将袖子垂下,摩挲着袖中的利器,确定它的刃尖足够锋利而且是对准自己后,慢慢握住了木柄,突然道:   “不孝父,无教妻,更是犯下此等大错,我还有何等颜面苟活于世?!”   说完,他直接抬起来手臂冲着脖子划去。   自邹乐倒地,说出父亲死亡不是呕血后,那邱临就像是傻了似的,一直呆呆的坐在地上,众人也明白他这是打击过度的结果,像这种失智的情况,大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故此也没有人多注意他,谁都没想到,他竟会突然自杀!   这情况着实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只可惜他动作太快,又是下了死手,一点都没给自己留回旋的余地,周围人还未来得及上前阻拦,那喷溅的血液便从喉咙喷涌而出,在地上留下了细长的血迹。   人没救了。   这个喷血量,韩盈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邱临已经割破了自己的颈动脉,而颈动脉的血液供应大脑,顷刻间就会丧命,现代救援起来都极为困难,更何况如今?   果然,如韩盈所想的一样,即便离的最近的邹乐已经扑上去夺下刀子,又用手捂住了伤口,那血液还是源源不断的从指缝中渗出来,甚至还一滴一滴的往地上落,没过多长时间,邱临就直挺挺的邹乐身上倒去。   亲眼看着支撑全家的丈夫在自己面前丧命,在想想这里面有自己一份责任,以及未来肉眼可见的悲惨,邹乐同样陷入了崩溃,她扶着丈夫,下意识的想摸索那把铁刀,可还未够到,已经上前的狱卒就将它踢到了一边。   做不到一同而去,邹乐呆愣了片刻,便抱着丈夫的尸体再次痛哭起来,而比起来之前的没多少感情的哭声,这次竟凄厉嘶哑的极为骇人。   看着这一死一活,沾满鲜血的两人,秦右平忍不住叹息:“其孝可原,何至于此!”   “唉。”   人死错消,大司农即便是清楚司农府即将成为满城笑谈,可见邱临如此利索的自杀偿罪,也多了几分唏嘘和不满:   “孝子无罪,反是此举,岂不是令亡父心痛,又丢下孤儿寡母再无人照顾?此行愚也!”   大司农还能感慨,而张汤的脸色则是极为难看,都将注意力放在邱临自杀是吧?就没人想想他到底是怎么把利器带进来的?   这是证实事情与女医无关,而是弟弟弑父,他接受不了才选择杀了自己,要是没证实呢?那他会杀谁?他们三个可都在这里,距离那邱临不过十步,随便有个人受伤,那延尉府可就不只是丢脸了,秦右平这个蠢货竟然还在这里感慨!   张汤什么话都不说,等着此事糊弄过去,涉及的人他都要修理一遍,让他们紧起来身上的皮,而韩盈则是平静的看着这幕,对邱临的行为没有任何触动。   在她看来,邱临本质不过是个承担不了现实的懦夫,甚至连孝子到底是不是真的都很让人怀疑,颇有一种后世老人活着时不管不问,老人死后大操大办表演的痕迹,如今是真相被拆穿后的结果,可若是没拆穿呢?   那他可就是名利双收了,如此孝顺,不畏强权的名声,农令说不定都不用竞争了,听到的上司直接给,韩盈这边也得给补偿啊,至于会因此而死的女医,被牵连的她,和他有什么关系了呢?活该死呗。   可症方的价值极高,早就有人在市中高价求购抄阅,哪会有傻子在这么不对等的付出之后还会杀人?而且,他们闾里中被女医诊治过的也不在少数,有些还接受过孟悠的指检,其脏的程度比被呕到身上恶心无数倍,那人怎么没死?   所以,要么是邱临打着谋利的主意,要么就是他真的蠢愚固执,又没脑子到了难以言说的地步,现在死了,也当真是活该。   这些人还在感慨他罪不至死,说什么孝子,当真是可笑至极。   韩盈看不惯,可人终究是已经死了,而且在世人眼中,他是超额偿还了代价,那她最好不要多说,当然,还可以做点事情,争取利益最大化。   医生嘛,总是要讲个仁心的。   反正有能耐的都死了,给邹乐这个普通妇人争取个好点的待遇,也是很不错的善举嘛。   这么想着,韩盈脸上也多了几分同情,她做出副迟疑的表情,又等了会儿,方才开口:   “此事非邱临之过,一片孝心,奈何遇上邱鲤这等恶子,唉,人已去,无可复生,这留下的稚子又有何辜?我听说最小的才六岁,就要承丧父之痛,日后也无人教养,这……”   邱临的无辜和自杀,很好的引发了众人的同情,这个时代,没有父亲养育的孩子,运气好是为奴为仆,运气不好,就是等死,一个孝子的孩子,怎么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大司农不知邱临的家境如何,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可以借助此事,给司农府已经乌黑的形象洗白一份,他沉吟片刻,道:   “正是如此,这邱临可还有大些的子嗣?若是到了年纪,可来司农府中一试八体书录,若是能过,那便继续任父亲之职吧。”   “邱临长子今年不过十六,还未到为吏的年岁。”   说是要试,可邱临的子嗣只要不是废的太离谱,那基本上是可以过的,可惜秦右平知晓邱临的家境,回答过后,面上不由得多了些遗憾:   “只有他一人,也难以抚育底下的弟妹啊。”   “我觉着,此罪在邱鲤一人。”   听懂秦右平潜台词,韩盈继续做起来捧哏递台阶:   “邹乐不过是后宅妇人,哪里能敌得过邱鲤的鬼魅心肠?如今邱临已去,总不能再让稚子失母,张延尉,念在邱临和稚子的份上,宽恕她些吧。”   法理的本质,除了维护统治阶层的利益外,还有一点,是更好的稳固社会秩序,这里面涉及的范围极多,不过其中有个小的主攻范围,便是维持家庭的运转,古今一些法律思维一脉相承,后世都会有在需要照顾孩子的情况下,对母亲父亲的犯罪进行轻判,也是如今就有的‘传统’。   尤其是此刻又有韩盈这个‘苦主’主动请求,张汤自然松口,他沉思片刻,道:   “就罚她在每月一旬在闾里舂米,舂三年以儆效尤,再者,邱老翁之死乃□□之故,这八金便与他家赔偿,聊以度日,如何?”   这是确确实实的善举了。   八金,就邱家剩下的这点人数,吃穿个五年都不成问题,而相较于很大可能致死(当场被打死,或者是后期因伤口面积太大感染而死),甚至就算是活下来也有可能残废的鞭笞,每月只罚十天的舂米顶多只是累点儿,更何况还是在闾里,也就是自己的家周围,连路上的时间也给省了不说,乡里乡亲的,哪会像外面的婿吏那样,拿鞭子逼着人一刻不停,动作稍有迟疑就抽上来,半点喘息空隙都不会给呢。   邱临的孝名,再加上大司农亲口许诺邱临的长子,可以去司农府试吏,这么一层可以东山再起的未来,量旁人也不敢欺辱这家孤儿寡母。   韩盈微微笑道:“但凭张廷尉判罚。”   还抱着丈夫尸体哭泣的邹乐,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声,她不敢抬头,嘴唇却不停的上下碰着,低声呢喃,如果凑近,能够清晰的听见四个字。   好人。   谢谢。   即便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夫妻,邹乐对邱临仍旧没有多大的感情,五日不得一见,孝道外包下,两个人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或者说,偶尔在一张床上睡觉的陌生人,而邱临对她的行径算不上多好,会安抚,可遇到生气事情时,也不介意来上几拳。   尤其是最近几年,需要她照顾摸邱老翁对邱临的态度越来越好,而多年以来终于得到父爱的他更加上心,邹乐稍有不对,便是言语指责,若是哪里做的不行,可就要挨打了。   不然,邹乐何至于如此害怕邱临会质问父亲的死因?以至于被邱鲤说动?   刚才那么撕心裂肺的痛哭,与其说是哭他,倒不如说是在哭自己未来惨淡的命运,而现在又有了活路,眼泪自然便开始停止,好在她也明白世道对妇人的要求,没露出什么喜色,只是低垂着头,抱紧了丈夫尸体。   真好啊,你们三个都死了呢。 第322章 境界不同   “混账!此等不孝不忠不义之徒,怎能只判一个枭首!”   上午闻人甫弹劾,下午申时半,张汤就结案将此事奏报了上来,看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刘彻生出了极大的气:   “需以碟刑判之!”   碟刑,是切断四肢后再将人处死的方式,是往后凌迟的起源,比起来直接割头痛苦程度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孝’是西汉,或者说整个华夏封建社会运转的底层逻辑,为了维护它,法律便开始有了极为明显的偏向,如果没有血缘,一个人误杀另一人甚至不需要偿命,可若是子杀父,那便是可以和谋逆等同,十恶不赦的大罪,皇帝升级死刑量级并不奇怪,但为何会这么发怒呢?   韩盈略微沉吟,突然明白了问题在那儿。   和旁的皇帝在做太子时,因为自身年岁渐长,而皇帝逐渐衰老,因为丧失权威变得极为猜忌躁怒,只能夹着尾巴战战兢兢生存不同,她面前的这位皇帝,被立太子时年岁不大,而景帝的身体又日渐衰老,已经确定没几年好活。   局势使得景帝没空猜忌,反而恨不得手把手将自己所会的帝王之道全教导刘彻,走的不早也不晚不说,后面还有个压制他六年的窦太后对比,那对亲爹景帝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厚。   有这层感情在,刘彻很难不对邱鲤的弑父的举措感到愤怒,而除了这点,可能还有更加隐秘恐惧心态——他也已经做父亲了。   有些人在用一些不当手段‘教育’孩子的时候,若是被年轻外人指责,常常会说一句‘等你当了父母就知道了’的话,有些情况下,并不是养儿方知父母恩,而是在家庭的权力游戏中,只有做了父母,才会明白自己的权力要如何从孩子身上体现,进而转变态度去维护那些传统。   虽然做为皇帝,刘彻已经不需要再从儿子身上寻找权力,但以孝为逻辑的服从,仍是非常好用的手段,权力的争夺永远是血腥的,赵武灵王的沙丘之变没有过去太久,至今太子都不能染指兵权,正是为了防止太子为了谋取大位活活饿死父亲。   想到这里,韩盈微微低垂下了眼睑。   就像是漠南漠北之战从汉武帝登基开始就已经筹备,刘据的反叛和汉武帝对他的忌惮,恐怕也从很早就已经开始,那,此时的刘彻,有没有没察觉到他能够倚重的将军只有卫青,他会随着太子的成长,也逐渐达到权势极盛的地步呢?   面对这个问题,韩盈感觉自己好似在做一道数学题,只知道答案,步骤却只能全靠自己来解,而解错的代价,则会惨痛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所以,在后世记载中刘彻与卫青的君臣相得,少有武将得善终的记载,是刘彻真的极度信任卫青,还是局势使然,刘彻有所需,卫青有所予,又或者刘彻已经做了防备,而卫青又足够谦虚谨慎,将身家性命尽数交给皇帝,以及是这些都有?   得回去好好想想了。   天子面前,为了防止露出什么异样,韩盈没有再多想。   这一会儿的时间,刘彻又将大司农训了一遍。   其实人渣和蠢货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正态分布在各个阶层,司农府中人数那么多,出现几个也不足为奇,一个二百石的小吏而已,平时根本赖不到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身上,可现在出事儿闹到皇帝面前,那就是御下不严,好在刘彻没打算撤掉他,训斥两句,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就揭过去了。   这事不大,但是不能单看,因为刘彻只训斥了大司农,而在邱临能带着利器进入延尉府这件事上什么都没有说,好似眼瞎一般根本没有看见,只夸张汤此事做的不错,而后便将目光放到了韩盈身上。   双标的也太明显了吧!   感受到两者差距韩盈什么都没说,而刘彻看着她,语气多了几分不满:   “看你让女医将白骨骷髅带到市坊闹出来的事情!”   对于有些领导来说,招属下进来是干活的,不是处理属下之间矛盾的,一旦出现闹到他面前的事情,各打五十大板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两个属下都感觉自己吃了亏,那以后在私底下掐生掐死,也不会再将事情闹到领导面前,被训斥的韩盈第一时间怀疑了这点,却又很快被她否定。   这根本不是结仇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更像是说上两句,让外人看起来皇帝没那么偏袒于她。   不管是那种猜测,都不能将此事应下,韩盈组织了一下语言,面上也多了几分委屈:   “陛下,臣这是为了百姓着想,长安的游医方士鱼龙混杂,又敝帚自珍,为己身利益,将病症本因胡乱编造,肆意夸大,以至于被骗的百姓不仅不信我等,还会固信这些游医方士之言,想纠正百姓观念,只能下此猛药,让百姓更加直观理解而已,只要听过,就明白女医这分明是拿着钱往外撒,怎会有人会将其认作是巫蛊?分明是恶意构陷!”   “你倒是有理。”   刘彻的声音还是带着几分不满,可面上却没多少生气,他还看向了张汤:   “看看韩尚院这幅伶牙俐齿,当真是一点错都不肯认了!”   比起来还需要适应皇帝究竟如何的韩盈,张汤倒是很清楚刘彻并没有生气,这只是调侃而已,而韩盈开杠,他就需要给陛下一个台阶下,他笑着道:   “女医讲授的所学,其价堪比千金,那症方齐全的案诊更是如此,臣只听闻有人以巫蛊之术为己谋私利,未曾听闻有人用此散财救人,这等仁善之举还以巫蛊污之,也的确是其心险恶了。”   “也是。”   有人递台阶,刘彻下的也很快,他声音缓和的应了下来,又突然对着韩盈问道:   “韩盈,这价值千金的案诊散出去,你不觉着心疼吗?”   “不心疼啊。”   韩盈不知道刘彻是否又开始怀疑她是在收买人心,但在这个问题上,她答的是问心无愧:   “这证方价值千金的背后,是天下之人苦无德医、能医久矣,整个求医市场混乱至极,大量无能的骗子巫觋方士恶医庸医谋财害命,患者捧着重金到处求诊却不得治,找到人还要用无数荒唐的方式去试医者,甚至不得不频频干涉治疗方式,以至于延误病情,而真有些许本事的正常医者,又要承担无数本不应该承担的压力……这样的情况,难道是因为古来有之,就该是正常的,一直存在的吗?”   反问出这句话后,韩盈自己回答起来:   “臣不觉着该是如此。”   “但愿天下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的话有些虚,可从现实角度来说,女医能有这么多‘价值千金’的药方,本就是不敝帚自珍,互相学习专研的缘故,还想让药方维持这个价格,那这世上必然不会有这么多的女医,百姓也依旧无医诊疾,而臣嘛,也只不过是一个有名的宛安县医曹罢了。”   “构建一个医者间互相交流学习,医患互相信任,能够以正常的价格看诊,解决自身病痛的环境,虽然会让药方价值下降,可也只是药方的价值下降而已,而收获的,却是患者有病可治,医者能安心治病,又能不断精进自身医术,再反惠于病患身上,这才是臣想要的啊。”   “至于药方没了价值……人寿有数而医道无终,想要精通可不是易事,一个诊方也就是适配一人,难以完全量化他人,有时人患病病因不同,其症却会相似,还有些更加隐蔽,就像朝会时臣所说的卸甲风,是厮杀耗力和缺盐两者相互叠加的缘故,不是长久专研此道的医者,极难发现并给予诊治,而患者年龄、性别、身体健康程度,都会影响药的用量,真病了的时候,还是找女医看过更安稳,总归是少不了我们一口饭吃的。   张汤的目光不由得逐渐聚集在了韩盈身上。   他并非御史大夫,不知道朝中对韩盈弹劾奏书有多少,但看陛下的疑问,很有可能其中有认为韩盈义诊是收买人心的弹劾,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并不少,比如齐简公时,田常以大斗出,小斗入惠于民,以至于最终杀了齐简公,自此之后,对朝臣这种事情,皇帝都是极为忌惮的。   不过,韩盈手下女医行医的时候,反复说过这是天子恩典,算不上收买人心之举,怎么陛下还会起疑呢。   是症方价值过重,市坊中有人高价求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还是有人以此弹劾?   倒是这回答,当真是出乎人意料。   张汤心中疑虑,刘彻面上却多了几分笑意:   “你这境界,与寻常人当真是不同,算了,愿意这么诊就继续这么诊吧。   有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并不是话本身的意思,还需要加上人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不然也不会有‘反话’一说,揣摩着皇帝意思的韩盈逐渐放下心来,还好,这不是反话,皇帝此刻的心情,也是挺不错的样子。   应该是刚才的那些话讨了他的欢心。   韩盈心神一动,随即便拿出了袖中早就写好的绢布。   “这些时日义诊,臣总结了不少问题,还请陛下一观。   “喔?   都不需要给身边侍奉的内侍眼神,只需要一个疑问的声调,那内侍便直接倒走了过来,接过写满字迹的绢布,再恭恭敬敬的呈到刘彻面前。   “陛下。   刘彻未曾言语,只是接过绢布,快速摊开至于安几之上阅读起来。   很显然,刘彻对于医道的认知还不够深刻,并未想到一个小小的义诊,能够收获多少问题,故而想着看完所有再做打算,可没有想,刚看几句,他便被内容惊住:   “防疫?这大疫竟然能防?!! 第323章 未曾通知   疫,其实是指流行传染性疾病的统称,除去历史上记载的那些十室九空的大疫,其实日常生活中,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型流行性疾病出现,比如季节性的感冒,现代都没办法杜绝它,每逢春秋换季,诊所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西汉没有现代那样的人口密度,但防护手段远差于现代,会感冒的也不少,只不过这种造成的伤亡很小,别说上史书记载,就连身处其中的人都已经不它这当回事,就和看病难一样,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故此,刘彻开口询问的是‘大疫’。   就是这个大疫的范围,显然不只是史书会记载的那些,而是要将标准放的更低些,只要能造成一定死亡量的疫病,都会包含在其中。   这样的范围下,疫病的种类就太多了,这对防疫应对的要求极高不说,如今对疫病的产生认知也不足够,就像古人很早灾难后会伴随出现瘟疫,但就是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于是将其视为是死人邪气作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推到鬼神之上的应对办法就只剩下设坛做法,能不能有用,就只能看老天有没有善心了。   以刘彻的态度来说,老天肯定没有多少善心,而张汤和大司农想必也很赞同这点,因为他们的目光已经齐齐聚集到了韩盈的身上。   顶着三个人震惊的目光,韩盈丝毫不慌,有条不紊的回道:   “女医至今还未研究疫病根本为何,不过却已经确定了其传染方式,一为污秽之物留于水中,污染水道,身体虚弱者饮此等污水,必将患病。二为蚊虫鼠禽,前者叮咬人血,后者虽不会主动吸食人血,却会携蚤虱,这两种虫子也会叮咬人躯,患病之人的血液中带着病原,这些看似微小的虫子叮咬过后再去叮咬健康之人,那携带的病原便有可能进入这人的身体,故而引发传染,还有……”   随着韩盈将水源,蚊虫,空气,直面接触等几种大疫传播方式解释清楚,又针对性的提出如何应对之后,刘彻的面容逐渐严肃起来。   即便是没有她过往这么多年的积累,刘彻也能确定她讲述的这些原理是从逻辑上是非常自洽,而且能够依靠现实来证实的,也就是说,真按照她的方法去做,对疫病的防止一定会非常有效。   可问题就在做上。   要清理城中的环境,包括各闾里的各种生活垃圾都得清运出城,市坊中不得有污水残留,防止滋生蚊虫,要检查水源,防止受到污染,要在城内灭鼠,灭杀蚤虱……   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琐碎了,而且牵扯的府也太多,要推行,那得有律令吧?那就得和延尉府打交道,市坊又与少府有关,闾里街面得去找京兆尹,水源怎么找和清理可能要问一问将作大匠……牵扯这么多,事情难办不说,还要时时刻刻去维持,维持需要和府间的合作不容易不说,若是还有疫病,那就是办事不利了!   吃力不讨好,还容易招各方骂的事情,也就是韩盈会提了。   不过此事还是得做,不仅能防护自身,民间不知大疫从何而起,往往会视为上天降罪,而朝中的有心人也会拿此来互相攻讦,甚至还敢将靶子对准他,着实可恨。   略微沉思片刻,刘彻问道:“若是依你而行,可能减多少疫灾?”   “若依此行,寻常时节发生的大疫能减少九成。”   这年头大家都比较喜欢野味,没办法,养殖技术比不上后世,想吃肉只能自己打猎,合理合法,甚至就算是家养的动物,也很难保证不会患病,若是有什么人畜共患传染病,照样还是会感染,而且还很难治理,这根本不是常规防范能防住的,所以韩盈没有拍胸脯表示一定没有问题,只是不太好解释,她立刻转移话题:   “不过,这大疫大多因别的灾祸而起,就像是山阳郡所遇的水灾,水淹死了大量的野兽,甚至将一些棺椁也泡进了水中,那些黔首本就被雨淋过,身寒体虚,再饮用这样的污水,必会肠胃不适。再者,当初山阳城中涌入大量家财尽毁的流民,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带有些别地的毒邪,只是在他身上达成了某种平衡,暂时显现不出来,可别人与他接触,那便有可能被这毒邪侵染,这才是最难防啊。”   听到这里,张汤不由得皱起来眉头。   灾祸还好说,发生后应对就是,麻烦的是‘流民’,张汤可不信这种情况会只出现在流民身上,倒不如说有些能够引发大疫的病,在一部分人身上不会表现出症状,并随着他们进行传播,而这种人从外表上是根本看不出来的,等旁人患了此病,有了症状还在不断扩散之后,才能察觉出来。   这样的推论带着几分鬼魅神异,可不少之前神异的病,早就被韩盈和她手下女医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与鬼神没半点关系,想来这次也差不多,只是说的这么含糊,是女医还未专研清楚这种疫病的原理,只是大约推论总结出来现象吗?   张汤没有怀疑韩盈是糊弄人,这防疫对她来说就是劳而无功,甚至是劳而生罪,毕竟,长安城内走南闯北的行商那么多,指不定哪个人就会有她说的这种情况,这可真是……   张汤有种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的心态,他想了想,觉着此事还是得先提一遍为好,只不过还未曾开口,大司农就已经问出了声:   “若如韩尚院所说,这防疫又有何作用呢?”   “能在一些疫病出现后,尽力降低它扩散至全城的可能。”   如今的户籍制度对人来说是极大的禁锢,可在禁锢住人的同时,也减少了传染范围,算是方便了韩盈,她正色道:   “人传人的大疫扩展起来是需要时间的,在扩散初期,一些病情急重的会早早显露出症状,若是从黔首中开始,那即便是京医院建成也无法及时得知,毕竟药价太贵了,不够敏锐的他们会想着挺一挺,熬过去就好,而等到开始死人,黔首发觉情况不对再去求医,这个时间里谁知道他们接触了多少人,这些人又与多少人接触?若是这其中有被传染的贩夫走卒和家中奴仆接触,那我等出事的可能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   “照你这么说,这疫病岂不是还有随我等传至宫中的可能?”   与自己性命有关,大司农立刻转变了态度,好歹能再疫病传入家中前拦截住,只要能做到这点,那就是有用,而且是有大用,必须推行!   毫不犹豫的将陛下拖下水,用来增加此事推行的成功概率,大司农询问:   “此事慎重,可女医不过寥寥数人,她们察觉不到城中动向,如何知晓何地已有大疫已起?不知韩尚院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这要靠条狼氏和闾里监了。”   韩盈不是只给领导提问题的人,她能能把防疫这点写出来并呈于皇帝面前,说明早就想过对策,甚至这对策很早以前就已经用过,没错,就是在宛安县的时候。   “制定一个范围,再闾里监需查闾中成员,若同病症患者异常增多,便通知每日清理的条狼氏,而条狼氏则统计所经闾里的情况,一旦人数超出数额,便要及时上报京医院,由女医探查判断是否为疫病,程度如何,再做后续打算。”   刘彻是个实用主义者。   大疫骇人,在病发后无药可医,以及即便是贵为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疫病,只能祈祷鬼神保佑,韩盈不过是凡人,一个医者而已,做不到治疗疫病,很正常。可相较于过往,大家睁着眼却怎么都看不见自己的敌人在哪,只能等死的状态,如今能够将疫病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中,已经是极大的进步和胜利了!   而且,做到这些的代价并不算多么昂贵,不过是增加一些小吏,以及在小吏目原有的基础上再多加一些事务,以及协调上的人事更加麻烦些而已,可人能解决的事情,哪里算得上麻烦?   这韩盈,他提拔的当真是好啊!   自得于自己识人的眼光,刘彻微微颔首,道:“此事必做,既是韩婴你提出,就由你来操办,嗯……   刚想往后面说的刘彻,突然想起来韩盈这些天从未进宫,也没有呈过奏书。   摊在面前的绢布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除了防疫,还有别的内容,分别是女子生育和军中操训伤病的问题,一月有余的时间,能发现这么不足之处也不足为奇,可为何不选适和自己所做的逐次呈递,而是要一起汇集给他呢?   韩盈的选中的那些女官吏,可至今未曾来齐啊。   目光扫过韩盈的腰间,看着除了装银印的锦袋和玉佩,其它什么都没有的模样,刘彻便猜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心中冷哼,却没有询问,只是突然道:   “周侍中,尚院署还未定下位置在何处么?   立于刘彻不远处,和内侍差不了多少的男子突然应答道:   “回陛下,已经定下,是在未央宫官署西处,如今还在清补。   嗯?!   不是,这又是什么时候定下来?就没个人来通知她?   韩盈表情先是茫然,紧接着便表现出了愠怒,又好像是在克制般的,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算不上表演,而是真正的有感而发,韩盈真的很想捶爆这些人的狗头,看到这幕,刘彻目光多了几分凌厉,不是冲着韩盈,反而是扫过了延尉和大司农:   “官暑既定,便该去配入宫符令,韩婴,尽早将此事办妥,朕要在朝中见你尽二千石之责!! 第324章 一个理由   傍晚,回到客舍的韩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她之前征召的女官到了!   虽然来的只有梁郡的女官,但她同样带来了自己用顺手的女吏,再加上各自的家人和护卫,总人数直接破百,所以直至韩盈回来,她们居住的地方还在收拾,人与人之间的交谈和牲畜的哞叫听起来极为   吵杂,却又带着几分烟火气的热闹。   只是这点烟火气很难蔓延到韩盈身上,她召过来于秋,以及新到的宁玟,将今天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听韩盈说尚院府已经确定,甚至开始重新装修,但就是没有通知她的时候,于秋的脸色不由得黑了起来:   “又是哪个瞧不起我们的在卡消息?真恨不得把他活撕了才好!”   “敢做出这样事情的,不是权势大到极致,就得是所有人都默许,我们初来乍到,又没个认识的人,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倒是此事和那闻人甫诬告联系起来看,说名他们之间皆是各自为营,这可是好事啊。”   说话的宁玟眉宇间带着遮掩不住的疲倦,明显是赶路途中累狠了,不过,她虽面带倦容,双眼仍旧清明,思考上更是没受任何影响,她略微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   “只是一直被这么针对也不是什么好事,尚院,您还是需要在从长安再征召些官吏的。”   韩盈抬眼看向了她。   宁玟并不是第一个劝她这么做的人,桑弘羊也说过。即便是不从女性的角度来说,一个比肩九卿的部门,基本上全都由主官一人培养、选任,对后世来说是极为不可思议的,别说皇帝,就连朝臣都没办法容忍,因为这是典型的结党营私,势力团太大了,不搞掉夜里休息都睡不安稳。   事实上,韩盈也很惊诧自己能做到这点,只能说,如今当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   一来,她有个好领导,在需要做事的时候,汉武帝是真的放权,就像是现在桑弘羊盐政是将原先的盐商改为盐官,这里面水恐怕比韩盈深不知道多少倍,可只要没出事儿,汉武帝就是不干涉。   二来,就是现在的社会情况,如今还没有科举,需要人才为自己办事的时候,只能是看自己家里面有没有合适的,亲戚家有没有合适的,以及下面人举荐和自己征辟。   这其实和韩盈的行为差不多,不然西汉也不会有专门遏制的法律,也就是举荐为官,一旦被举荐人犯错,举荐者要承担连带责任,而且承担极重,甚至可能会一同丢官。   没有这两点打底,韩盈别说抗,从接任尚院这个职位就得开始滑跪,直接将选官交给皇帝,然后现在就陷入了无穷无穷尽的内斗磨合,外斗争夺的状态。   有了这两点打底,她便有了一个因为利益和外压而变得异常团结的部门,只是越是这样,她的敌人便越会警惕,想要打压、拆分她们,而这点和父权社会排斥女性进入社会官场,男女之别混合在一起,很难分辨。   而对现状来说,冲突肯定是越少越好,父权社会对女性角色的冲突很难更改,男女之别也明摆着,只有女官之间紧密的关系比较好缓解,甚至是必须缓解的。   韩盈回客舍的路上,重新查了关于前世的回忆,事实上,在卫青晚年的时候,汉武帝和太子已经开始逐步消减他的权力,自己若是不想找死,也得识趣点,别把尚院府变成她的一言堂。而对于朝臣来说,女官之间肯定需要抱团,但也不应该抱的太过紧密,因为这会引起他们的抱团敌对意识,这是很危险的,难听点说,非五常国家研究核武,那是打算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此事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考虑过。”   弱者想在夹缝中求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有些时候,人总会因为所处的地位忘记自己其实还是弱者,好在韩盈还记得历史,汉武帝一朝丞相数量能演上下两部葫芦娃,一个尚院扔进去甚至听不到什么响,她忍不住微微叹息:   “只是如今没有多少女子能出来为官,若你们未至便从长安招人,那等你们来,哪还有职位可给呢?”   “好在既然你到了,那剩下的人也不会等太久。”   不会让自己在消极情绪沉寂太久的韩盈话题一转:“宁玟,我看你带来的女吏不算多?”   当韩盈开始说原因的时候,宁玟觉着要遭,做为既得利益者的她根本接不下话,好在韩盈主动转移了话题,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   “是人不多,只有十个,您也知道,地方上本来就没有多少女吏,我本来就不能调走太多,再者长安城中到底会用多少人我也不太清楚,只能按照您定下的要求来。”   回想起自己进入客舍时所见的那些女人,韩盈可不信她手下只有十个能用的女吏,她也没点出来,只是道:   “尚院府初设,事务做的也乱,可不做也不行,现在最要紧的,是长安城卫生管理的事务,需要和各府打交道,若是年年如此,也太过琐碎繁杂了,我想着,若是和这些府借调些相关吏目处理,你们觉着如何?”   “借调?”   于秋表情有些惊讶:“只借别府中的官吏?他们愿意过来吗?”   借调,举例就是一个官吏身份属于延尉府,从他们府中领工资,但他却是在尚院府中做事,若是一天两天就回去,那只是正常的处理公务,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过来的。   可若是积年累月,甚至一年中只有半年不在,此人就开始有归属混乱的问题,关系虽在延尉府,可延尉府他呆的太少,大家不认,在尚院府工作,尚傅府的同事又觉着他关系不在我们这边,不是我们的人,甚至两边做出成果了,好处也不好分不说,还很难继续升职,这种坏事,自然没多少人愿意去做。   不过,此事反过来说,愿意做的,不是胸无大志,就是被原单位排挤的庸人,借调过来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只要时日控制得当,那看上去,便是尚院府阴阳调和的象征嘛。   “会有人愿意的。”   立刻想明白韩盈意思的宁玟微微一笑:“多少人做一辈子的文书都不愿意辞职呢,不过是正常的借调而已,只要不是太有前途的,那都能继续做下去,若是怕遇到这个,尚院,可借调些老成稳重些的官吏来?”   老成稳重,年老仕途无望的美化说法,懂得都懂,韩盈笑了笑:“自然如此,不过,不能只有男吏借调进来,女吏也得出去,此事我交给宁玟你来,如何?”   “诺。”   宁玟很清楚,此时最重要是先找几件事办下去,药令的事情反倒是不急,她直接将此事接了下来,随后又道:   “韩尚院,我还有一件事,虽说我们本职暂时不急,可还是得提前准备起来才好,尤其是邮驿,总不能等需要的时候再招人,这可就太慢了。”   “正是如此,不过你接下来借调,再忙邮驿就有些分身乏术了,这样。”   韩盈略微沉吟,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于秋身上:“此事就和京医院一起,交给你来处理。”   “是。”   手下有人,事情便不需要韩盈自己去办,分配好后,看情况调整处理便是,不过她也不是没有事情要忙,隔了一天,便前去看了定下的官署。   宫内的官署,位置都是比较靠近的,主要集中在丞相府中,毕竟从现在的规制来说,九卿是丞相的下辖臣属,不过,少府因为负责皇宫所需,下设多,又需要更大的库房场地来存储,所以没有在丞相府中,而是和将作大匠在一处。   韩盈这次是直接到丞相府中,丞相薛泽少有的又出来见了她一面,态度依旧温和,正事却一个不提,没聊几句话中意思就是赶客,韩盈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走了,由负责此次选址处理的太常丞带着她去官署看。   中央机构,官吏的人数本来就多,大家又是官吏,不可能,也没那个时间做什么日常的杂事,所以又需要大量的杂仆,规矩又是五天都得在官署中带着不能回家,那住宿的地方也得有,同时还得有做饭的地方,如此一来,每个官署的占地面积都大的很,韩盈跟着太常丞要走上一段距离才到。   也正如侍中说的那样,这边有着大量的人在忙碌施工,以至于土地面乱糟糟的,不少地方直接成了泥汤,根本没处落脚。   不好进去走,太常丞便在外面指着那些建筑解释,将现有的情况一一说了个遍。   “丞相府中各官署位置已定,没办法腾挪出来位置,只能将这处废弃的庭院,连同光禄勋的几间仓库一起重新修建,加盖墙壁,铺设瓦当,还立了鹊鸟镇守,韩尚院,您看如何?”   韩盈没有回答,而是随着他的话语,打量起来这片工地。   无论是从地面的情况,还是这里堆放的各类器械,以及被推倒的墙壁屋舍来看,这都不是一两日时间就能做到的,也就是说,至少半个月前,这里就已经开始修建,而这么说的话,两旬前她官署的位置就已经定下了。   有意思的,是即便是能够随意进宫的桑弘羊,竟然也不知道此事,给她说的是二十多天前的旧消息。   韩盈一时间有些阴谋论,但仔细想想,这种事情还真有可能出现。   未央宫太大,仅划分给她的这个官署就能有一百多米长,五十多米宽,占地八千多平方米,比一个标准足球比赛场地还要多个三分之一,当然,这个数额看着巨大,比起来未央宫却连零头都算不上,后世统计它占地五平方公里,也就是五百万平方米,是明清紫禁城的六倍,足可见大小的恐怖。   占地范围极大的同时,未央宫做为天子居所,管制又极为严格,即便是官吏也不能随意走动,下仆更是被固定在一处,没有手机,消息全靠口传,那速度绝对会慢的超出人想象,尤其是桑弘羊回的是少府,它不在丞相府中不说,离这怎么都得有个一两公里的距离,问少府中的人,他们哪能知道这里正在半重建?   韩盈甚至怀疑。连司农府中的人可能也不清楚此事,因为她走过来这一路,压根就没有看到运输工具车辆通行,以及过来的匠人,直到到了这里,才发觉这些匠人压根没走正侧门,直接从原先推翻的墙壁处进出,在不打扰整个丞相府其它各部的同时,也很有让别处的人压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只能说,闻人甫栽的不冤啊,消息不畅太坑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太常府的人做事着实些古怪,明明定在了未央宫,又在丞相府中找好了地方开始修建,可为何就是不通知她呢?   这可不是敌对她这府大多都是女人就能解释通的,或许内心有这样的念头,但它肯定不能说出来,毕竟天子发话,三公九卿点头同意的允许,下面哪个人敢如此明显的表态对着干?太常府和她又没有多少利益冲突,何至于这么明显的树敌!   肯定会有一个和利益相关,又比较说的过去的理由,才促使着太常府中人做出这样的举动。   得弄清楚这个理由,回头有时间再查一查到底是谁提出来的了。 第325章 样板房子   韩盈心中打定主意,面上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坏,而是问道:   “我初至此处,不知各处有何作用,还请太常丞带我讲解一番?”   “这……”   之前还热情的太常丞闻言,脸上立刻多出了极为为难的表情:   “此处泥泞遍地,压根无路可走,里面更是有匠人劳作搬抬,若是不小心冲撞了您,那可就麻烦了。”   韩盈摇头否决了这点。   “都是活人,避着点,不会有什么冲撞的。”   话说到这份上,太常丞再拒绝就是有问题了,他只能抬脚,带着韩盈往里面走去看看。   院落中的造景,正中的会厅,她用来办公的堂间,给下级官吏的房、廨,休息的寝室,正在挖的水井和库房等等一切所需要,都极为齐全,任谁都挑不出错来,但韩盈就是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她没有忽视掉这份不对在哪里,而是认真沉思片刻,很快想通了问题在哪儿。   这不就是样板房嘛!   看着很好看很温馨,住进去才发现床沙发柜子一切家具都是定制款,尺寸缩小的不上不下,用起来贼难受,配套产品根本买不到合适的,嵌入的电器更是没办法换别的款式,用的材料也不算多好,有甲醛、坏的快,电器同样垃圾,光五级能耗的空调电费账单就能让人心疼的滴血,恨不得掐死那个图便宜买样板房的自己。   当然,用现代的样板房来比喻这里的情况并不太准确,因为样板房的大坑带把尺子就能分辨出来大半,而客户也指出并按照自己需求砍价,或者直接不买,可这官署的装修可都是按规制来的,根本挑不出错来,因为错在她身上——是韩盈没有办法提供准确的人数让他们调整啊。   想明白这点,韩盈都不用问,就已经明白太常府中为什么不通知她了。   乙方难做,若是由她来参与这官署的建造,修改起来不知道多麻烦呢,就不说一群女男混合的官吏要如何避嫌之类的问题,韩盈这个初建的官署至今人数还没有确定,这上哪儿调整各房间的用途去?   而在宫中建造,又得符合礼仪规制,原本这活应该丢给将作大匠,可惜皇帝一开始直接让太常府选地点,那后续的事情肯定也得是他们接着。   成年人的基本素养,就是领一份钱,做一份工,没好处的事儿少干,毕竟处理不讨好以后还容易被人塞活,所以做不了甩手掌柜的太常府中人,便开始想办法给自己减轻负担,不通知,直接先把官署取个大家统一的规制建出来,让韩盈挑不出错来,交完差了事嘛。   至于韩盈和她手下女吏过来住的难不难受,人数和房间是不是匹配,要不要重建,那是她的问题,自己再去改呗。   这个角度解释起来就很合理了,有实际的利益冲突在才会动手来坑她的,毕竟大家又不是街上除了命什么都没有的游侠,自家穿绸带金,吃香喝辣,娇妻美妾在怀,还有奴仆驱使,得多有病,才想着给自己找个敌人互斗?   带路讲解的太常丞还不知他们的目的已经暴露,他绕开一个泥水坑,心中烦躁这女人就是难伺候,脸上却只能保持笑意,尽力做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指着不远处铺设石板的房屋,道:   “我听韩尚院对饭食清洁极为看中,便让工匠在此处再挖一口水井,围建水池,再挖沟填埋陶管,这样清理食材和釜碗的时候,便不会有残渣留下,更不会招引蚊蝇了。”   “这倒是不错。”   韩盈面上同样带着几分笑意,温和的让人如沐春风,可心中却是升起了无边的寒霜。   她理解打工人不给自己揽活的心态,可问题是,大家是打工人吗?是同级别的吗?   若皇帝让太常府中人给其它八卿任意一个来修官署,太常府中哪个敢这么做!   恐怕,太常府中的这些人,各个都恨不得跑到其余八卿面前撅腚舔脸的奉承。   毕竟就算这八卿不是自己的直系上司,那也是高自己两个等级甚至更多的大官,给他们做事是多亮眼的履历啊,要是运气好被对方记住,有了这条人脉,日后更是有说不尽的好处。   因为‘嫌麻烦’所以才先斩后奏,看着无害,可本质上其实就是不把她当回事的体现,别说讨好,稍微得罪也不放在心上,反正又找不到具体是谁做的,她难道还能借此反过来开罪整个延尉府?   区别对待的潜台词,让韩盈如吃了饭时看到碗里有苍蝇般的恶心起来,而太常丞在厨房的用心不仅没有降低她的怒火,反而是火上浇油。   这种将人从头膈应到尾,最后再给一点微小好处来展示自己用心的行径,可真是委屈你们太常府了!   面子是互相给的,对方这么不上道,韩盈何必替他们着想,别的不好找,需求还不好提?   嘴角一勾,在太常丞以为韩盈已经看完,就这么糊弄过去的档口,她又开口道:   “尚院官署的修建,太常丞着实上心,甚是和我心意,不过我觉着还有几个不足之处,正好现在还未建造完成,希望你能够修改一下。”   太常丞顿时僵在了原地,满身都表现出了抗拒,可还是不得问:   “不知韩尚院要修改何处?”   韩盈微微一笑,便将要求一一说了出来:   “陛下多赐了尚院署卫队,我想给他们就进加个可供轮班休息饮水的处所,以便更好的站岗巡逻。此所也并非只有女子,日后会有男吏,以及过来办事的同袍,故此住所要分两处,女子有月信,易体寒,这住所便安排在南面,另外一个你看看再安排在何处合适?还有便是门窗要开的大些,透光,从外面看进去也清晰,不过还是要做好防寒……”   随着要求越来越多,太常丞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果然,女人就是事多!若非那闻人甫,怎么会让她在这种时候过来,还提出这么多离谱的要求——谁能在把门窗开的够大的还能防寒!   太常丞很想往一旁扭头直接不听,可想想对方的身份,却只能咬着牙,硬生生的克制着不动,以至于脸上的肉都开始紧绷,为了防止对方看出来,便努力扬起嘴角,用假笑来掩盖。   体现权力的一种方式,就是强迫他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如家长控制孩子的饮食游戏,酒局上的领导/甲方对属下/乙方的灌酒之类,韩盈现在做的也是一回事,太常丞瞧不起她,想糊弄过此事?那她偏不被糊弄过去,不仅如此,还他继续为自己做事,让他明白到底谁才是主导者。   权力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此,即便是太常丞出于瞧不起她或者别的原因,从骨子里厌恶给她做事,却根本没办法拒绝,甚至连拒绝的意图都不能有,只能微笑着,哪怕是假笑,也得笑着听完,然后恭敬的回答:   “韩尚院吩咐的是,我这就命人去办。”   果然,只要不悦转移给别人,开心就会回来,看太常丞明明不情愿却只能接下的模样,韩盈立刻心情就舒畅了许多,她微笑着点头:   “那就多谢太常丞了。”   恶心人后,韩盈愉快了不少,她又随意的看了看,再提了些许意见,并问了问负责这里建造的匠人什么时候完工。   没想到,匠人又给了一个好消息,就算是她提过修改要求,仍能在半月,最多两旬的时间内完工。   宫中工匠臣隶众多,年年有修补任务,建造经验丰富,这又不是修建大殿高楼,用的材料稀有需要现伐现运不说,建造起来还难,那耗费几月数年都很正常的,她这边就几间普通(相较于未央宫其它建筑)房屋,还能利用原先的部分建筑,那修建整理起来起来绝对快的很。   不然,太常府里的人哪敢这么瞒呢。   宫中不允许骑马,只能靠走,如此一来,很多时间其实是消耗在了走路上,再等她问完这些,时间直接过了午时,韩盈完全不想空着肚子走那么老远的路回去,索性直接忽略了太常丞那极不情愿的表情,直接硬蹭了一波太常署中的饭食。   就是这顿饭食直接将韩盈的好心情给吃没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官署中的饭居然会那么难吃!   相较于这个时代的官吏来说,韩盈的物欲算不上多高,甚至可以用节俭来形容,不过,她并不是那种超脱世俗,不以外物而动的圣人,只是为了目标能暂时做一些牺牲而已,既然如此,那能够牺牲的范围终归会有一个底线。   而韩盈的底线,便是衣、住、行都可以不够好,但吃绝对不行,这坚持到了什么地步呢,即便是给娄行送物资,食物不够丰富的情况下,她还是硬挤出大量的位置携带路菜和调味料。   有这样的过往在,韩盈一开始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舌头已经被养的太叼,只是看太常丞同样吃的有些勉强的样子,她便确定不是,完全是饭的问题!   “太常丞。”   韩盈面色沉重的问道:“我记得流马苑丞手下的赛马场珍美馔众多,也未曾限制旁人去学,为何这官署厨子的手艺,还这么……难以形容呢?”   太常丞少有的沉默了。   官署厨师的手艺,要是真的难吃到无法下咽的地步,早就要被换下去了,其实那赛马场未建起来之前,大家都是觉着不太好吃,但还行,能吃,宫中嘛,肯定没办法像家里那样摆丞筵席,忍忍也就过去了,五天回一次家多吃点好的就是了。   可自从赛马场开起来,里面各色菜肴制作技巧外泄后,家中饭菜那是越来越好吃,从家里吃过几顿,再回宫中吃这一成不变的饭菜,那可真是难受。   只是不过,这种难受大多也就是集中在他,其它比一千石或者六百石这种不上不下的官吏中,在往上,九卿有自己开小灶,实在不行带个厨子过来的特权,往下,不是家里接触不到菜谱,就是家里财力不足,有了菜谱做出来的也不多,甚至有可能家里人做饭的水平还没有宫里好,提升的这点也就是持平。   而相较于他们吃饭觉着难受的,看不到和觉着饭还正常的人更多,他们没有要改的意愿,太常丞这些人想提都不好提,更不要说想改的难度,此刻见韩盈主动提起,又想起流马苑丞和韩盈一样都出于宛安县,应该也是好吃之人的太常丞,立刻发觉到了新的机会。   相较于之前的瞧不起和抗拒,此刻他热络的简直是换了个模样,连忙道:   “韩尚院您有所不知,这是在宫中,凡事都有定数,各署饭食供应也是如此,那赛马场传出的菜谱,味美至极,可制价也有些超额,再者,宫中的臣隶,即便是厨子,也不能随意外出,而流马苑丞那边,也没什么关系……也就只能这样了,您是打算?”   太常丞前后反差之大,简直令人发笑,果然是涉及自己根本利益才会更热情,只不过这热情也不够真,还是带着利用的意味,她做为主官,想必肯定会有自己的特权,饭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甚至就算不管这点,她一个尚院署的人,为何要管太常署中的事?   还是吃你的工作餐去吧!   韩盈毫不犹豫的戳破了他的打算:“这倒真是麻烦,嗯,还是等官署修好,我再带个厨子来吧。”   太常丞剩下的劝说硬生生堵在喉咙中,什么话都数不出来。   韩盈心情极为愉悦的回了客舍。   太常署中的工作餐太难吃,她尽力动筷,最后也不过是垫了垫肚子没那么饿,也就是三分饱,等走出宫中再骑马回来,早就被消化干净了,又饿的韩盈让客舍中做几样吃的上来,边吃边想这件事。   宫中只要去了,没别的原因就得待满五天,除去放假,全年五分之四的时间都要在宫里,这比家还像家,住宿上肯定不太行,但饮食绝对不能再差,只是光给女医提福利也遭人记恨,倒不如九卿各部一起提,还能收买点人心呢。   就是太常丞说的情况不能忽略,好吃但是餐标超了,若是需要自己补,那肯定有人不满意,而且厨房自古以来就就是个有油水的地方,她没必要搞改革,手伸的太长九卿也不满意嘛,倒不如只做个表面,把这些厨子统一送到魏裳那赛马场学怎么做饭,尤其是大锅饭,教魏裳肯定会派人好好教,至于厨子们学成什么样子、回来调整成什么样子,那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打定主意,韩盈便将此事在朝堂上说了出来。 第326章 融入职场   韩盈这次参加的是正常朝会,也就是只有丞相率领的列卿,以及零星几个皇帝点名政务处理必须带上的各丞,人数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人。   为首的丞相薛泽是个‘泥人’,惯会打太极,有事根本指望不上他,好处是他对下也不苛刻,多数时间都是装听不见,列卿前往崇政殿的路上就很放松,甚至还能互相聊些能说与外人听的事情。   韩盈这第二次跟着丞相正式参与小朝会,大家感觉还是有些古怪,可古怪的感觉比上次低了不少,就好像逐渐适应了似的不说,太仆还过来继续问她治马病的问题,说着说着,连光禄勋也过来插了一嘴,问她上次说的‘水中毒’要如何缓解。   被询问的韩盈也没藏着掖着,笑着直接回答:   “简单,剧烈运动后别急着喝水,想喝的话,水里要加盐,加多少也有要求,两斤水,略少于一钱的盐混合均匀即可,最好不好太凉,温热,防止胃受凉不舒服就行了。”   对于有时能拿来救命的知识,大家都很感兴趣,光禄勋问的时候,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听,只是听完答案,脸上反倒是生出了几分恍惚和不可置信。   无它,这也太简单了吧?   可想想过往那些神鬼莫测的病症,也是用很简单的方式来防治,众人还是相信了韩盈的说辞。   “水喝多了血中盐分稀释,那就直接喝盐水来防止,嘿。”   出声询问的光禄勋看着前方,边捋着胡子,边感慨:“居然这么简朴的办法,老夫想了整整三日都未曾想出来,当真是愚钝了啊!”   “大道至简,越简单才越合乎天地之理,复杂只是有人故弄玄虚,想借此谋利罢了,不过,除了那些丧尽天良之徒,大多不过是自保的无奈之举。”   太仆对此看的倒是透彻,他并未苛责这些人,而是略带些惋惜的说道:   “我曾经听闻有一商人极擅配香,手中有道名香,味道芬芳,甚得众人喜爱,其名为百花蜜露,实际上只用了五种香料,取此名字,不过是迷惑外人,看似奸诈,实际上也是无奈,想配一道好香方出来,前前后后损失不止多少,好不容易成了卖出去,同行破解出来,又没有他前头的那些损失,便用更低的价格售卖,赚的是盆满钵满,原作却只能饿的喝西北风呢。”   说完,太仆又转头看向韩盈,对着她问道:“韩尚院多提这水盐的份量,想来也有特殊的缘故,不知试了多少回才得出来的吧?”“正是如此。”   韩盈笑着点头:“顶着压力解剖认识人体,探寻人身各处的大致作用,以此做基,后续女医又研究了整整两年,又在漕运码头为力工做了大量试验才得出此论,极为不易。”   后世商人在卖东西的时候,很喜欢讲故事,这是因为故事会给自己的商品增加更多的‘品质’,让顾客心甘情愿的付出高昂的溢价购买,这种心态在此刻也有了作用,之前还觉着韩盈所说简单的众人,在听闻原来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之后,立刻感觉此法极为珍贵起来,一个个交口称赞起来韩盈。   “能将这等保命之法无偿说与我等,韩尚院大义!”   “当真是医者仁心,程某敬佩!”   “韩尚院豪义,我自愧不如啊。”   “有古之君子之风!”   世上最哄人的,其实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无论多肉麻、多假、多违心的话,他们都能说的情真意切,发自内心,好似真的一般,让人根本没法分辨真假,不过韩盈也不需要分辨真假,接受吹捧也是官场中的游戏规则,她没有因为这点来源于同级重臣的吹捧慌乱,而是笑着客套:   “诸位多赞,能得此法,还是多赖诸位治政有方,天下安稳,不然,我和手下医者如何安稳研究医术?”   即便都知道这不过是句客套话,但从韩盈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大家都高看一眼。   年轻有为,功绩卓著至此,还能谦虚的将功劳抬举给大家,让人听的舒畅,怎么不是一种本事?   谁不喜欢好听的话啊。   就算知道它似假的,但众人仍旧从心里生出几分妥帖,好像真的是自己在这防止暴毙之法上出了一份力,甚至隐约多了几分,自己种了善因,所以才得这样善果的欣喜感来。   这份欣喜,让这些重臣仿佛和女医至今取的医学好似也多了点关系。   这不是什么抢功,即便韩盈很努力提升医生的地位,也的确有了可喜的成效,让大众开始将医生和普通的工匠区分开,可对于这些十几人下,千万人之上的高官显贵来说,医者的身份和地位还是太低了,低到他们根本不会主动思索,这些医者是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医术。   这就像大多数人吃鸡蛋的时候,是不会关注它是哪只母鸡下的,又用了什么饲料配方、维持厂房温度的电机技术多么高超,能节省多少电费成本的。   而现在,他们终于开始动自己的脑瓜思索,进而惊悚的发觉,韩盈这样无偿向外分享医术的体系,究竟多么稀有,难得,以及——   脆弱。   没错,就是脆弱。   这世上能为他人奉献的人太少,不然也不会将其尊为大德,圣人,给予其极高的名望,甚至成为一种精神象征和信仰,那些女医没这么伟大,她们愿意将自身多年的研究成果无偿分享,是因为在现在这个体系和环境下,分享出自己成果的同时,也能够学习别人的研究成果来精进自己,这不仅让她们的医术越发精湛,同时也惠及了普罗大众,可若是这体系出了问题呢?   总有人对韩盈不顺眼、总有人觉着女人不该做官、总有人眼馋医药的巨大利益……这些人的攻击往往是破坏性的,或许他们能用医术还不错男医比较平稳的替换掉女医,可这样互享互利,医术不断提升后还不欺瞒患者的环境,还能继续维持吗?   现在的好的药方可是要用黄金购买,而奸商人售卖东西的价格,更是花里胡哨的,不知虚高了多少,谁能保证新医者在这么巨大的利益面前,还能够保持本心?   或许有些人可能不在如今这些女医未来不断精进的医术,觉着男医有此刻差不多的水平就够了,可他们不接受,权势富贵都有了,剩下就是求活的更久一些,好让自己多享受几年几十年,这靠的就是女医不断精进医术,让他们避开生活中那些致命的行为,真有病了,不至于束手无策,而是能救治一番啊。   而且,女医若真是被恶意取代的话,那不再精进医术只是起步,女医吃完了,没有新医术获取病人信任,那这群被利益驱动的人怎么可能不回过头来吃他们?列卿是挺有钱的,可有钱不代表他们愿意当冤大头,能用更低的价格换取更好的服务,凭什么让他们拿着钱上赶着被人骗,最后得到一堆什么用都没有的玩意儿?   想到这里,有人立刻对韩盈问道:   “韩尚院,你来长安已经有一月有余了吧?这京医院建的如何?可遇到什么难题?”   职场之中,想要和别人打好关系,那绝对不能怕麻烦别人,毕竟有来才能有往,尤其是此刻还有人主动提及,即便是京医院此刻建造的极为顺利,韩盈还是笑着道:   “难题可没有,不过有几个小地方倒是需要诸位帮帮忙……”   一个医院的建造而已,别说此刻只是拿来增进同僚感情的小问题,就算是真有难题,想解决也不过是他们开开尊口说句话的事儿,大家不过是借这个由头缓和增进下关系,毕竟有麻烦,他们才能帮,帮了,韩盈就得谢谢他们,这点儿小事儿算不上人情,却怎么也值得上一顿饭,正巧她来这么久还没有去自己赐下的府第居住,更没有办乔迁之宴——这必须得赏个面子去呀~   一时间,众臣之间交谈甚欢,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冷遇和排挤。   截然相反的态度,并没有让韩盈感到奇怪。   到了这个职位,就算还有人不喜欢她女子的身份,可除非有极大的利益冲突,甚至是生死仇敌,否则,这种不喜欢根本不会转化成攻击,挺多会让他们处于中立状态,更多则是看有没有好处,有的话,那点不喜欢也可以丢掉。   这样的情况源于两点,一来,她有着不可言说的政治优势,虽然女子为官不符合传统和自古以来的规矩,可别忘了,皇帝他也在改从高祖定下来的黄老,即便两人君臣情感因为距离并没有那么深厚,但否定韩盈,紧接着便是在否定皇帝,利益没有受损的情况下,谁疯了才会和皇帝对着干?   再者,韩盈占据着极高的道德优势。   不要小瞧这点,社会共识影响着所有人的行动,在禁锢更为严重的时代,女性一旦超出父权限制,轻则舆论上会被指责疯女人、淫乱,不配为母等父权社会下的价值攻击,重,则有可能迎来家人或者他人的荣誉谋杀,而这种攻击和谋杀对全体男性和一部分女性来说,是要拍手较好的仁义之举。   只不过,这样的审判,无法落到她头上。   她是靠更高的,超出男女性别的评判标准,也就是十年如一日的救人,治理水患,让江淮十六郡恢复秩序并重新繁荣的巨大功绩来做的官。   这甚至无法用功绩卓著来形容,在韩盈看来,几乎是前无古人,后不会有来者的奇迹,因为不会有人像她这样,在才刚开始摸索耕种技术进步的时候,一口气拿出了牛耕,绿肥、田垄、曲辕犁、选种和轮种这些后世用千年时光才积累出来技术。   百姓的声音,有时候毫不起眼,有时候却极为重要,比起来不仅什么都不作为,还索取贿赂,逼的下属不得不横征暴敛的官吏,能够为他们生存细细打算,重分给他们土地,派来女医给他们治病,又教导他们如何耕种,每亩地按斗增产量,甚至能多出来一石的韩盈,性别?性别怎么了?女人就该当官,她好美色又怎么了?这样的大官家里就该养着几个乐人美仆,若是喜欢,我儿子也能送去!   前几年江淮十六郡中还有人哀叹阴阳颠倒,现在若还有人敢指责她做为女人不配为官,那周遭百姓唾弃的唾沫,能把他活活淹死。   这两点就如同护身符一般,在她没有犯下巨大错误前,能够牢牢的护住她甚至直接让人没有发起攻击的想法。   除了闻人甫这个蠢货外韩盈来到长安的这一个来月并没有列卿对她下手   更多其实是京官对外官的欺压再加上男人占据朝堂主位的优势混合了官吏队伍中一部分人对女人的不喜这才让欺压变得更加严重且好像是冲着她性别来的实际上没有那么严重。   所以当韩盈反扇回来一巴掌女医们也逐渐用行动证实了不是她们需要京官而是京官需要他们的定位以及女医到来真的极为有用尚院府也当真要立起来之后列卿们自然开始以正常的对待同级的态度来对待她。   观察人品、能力看局势选择到底是交好、拉拢还是中立敌对亦或者看情况都有……韩盈很清楚她的仗远没有打完这才刚走第一步呢!   不过别人观察她她也观察别人奏报一定程度上也能反映本人的能力和性格如何刚将几位同级摸了个大概这奏报便轮到她来了。   韩盈也没慌先把建议九卿官署的厨子送到赛马场学习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刘彻原本还以为她要奏报之前说过的防疫大事谁能想她居然先说这种根本不会有人在朝会中提的小事?这事小到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只觉着后面肯定还有什么甚至有可能是听错了。   “韩盈你刚才仅说让各卿署中的庖厨去学厨艺?” 第327章 防疫增粮   提出这样要求的韩盈笑着点头回道:“回陛下,臣是只说让九卿各官署和臣下官署的庖厨去学厨艺。”   这个肯定的回答让刘彻有些哭笑不得。   过往韩盈未至之时,她在奏书上写的都是各种国策,基本上都言之有物,对国有利,今天算是她第一次上朝,按理来说,怎么都得提点符合朝会或者更加震撼的内容,让大家认可一下她的才华和能力,谁承想,竟会提这么一个微小的不能再微小的事?   “此等小事,你直接与丞相,不,直接与九卿说就是了,何必拿到朝会上来?”   从朝会讨论的天下治理,各类税收,考核郡国上计的内容来说,各官署的厨子去精进一下厨艺的确是太过微小了,拿出来说着实有些格格不入之感,但韩盈肯定是不会承认这点的,她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陛下此言差矣,食乃人之根本,食饭足者方精神充沛,做事认真,反之则精神萎靡,做事敷衍,而能食饭者,又在菜肴口味如何,难以下咽之饭,定会让人饮食稀少,以至身虚精差,延误政务,怎么会是小事呢?”   西汉,皇帝才刚开始集权,君臣之间关系没有后世那样,就是赤裸裸的主仆,这点从坐上就能看出来,皇帝和大臣一样,都是跪坐,看不出孰高孰低,甚至两度被韩盈反怼,刘彻也没有生气的情绪,反倒是觉着有几分和往常不同感觉。   过往他和韩盈多是通过奏书交流,即便有过指点,韩盈也回过臣感激涕零之类表忠心的话语,甚至到了能够互相关心身体健康的地步,但奏书还是太过于官方,写的也太少,通一次信的时间也长,韩盈这个臣子真实的秉性到底如何,刘彻其实是摸不清的。   这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远的香近的臭,现在韩盈调到朝中要天天见面了,对方若是有什么‘忠言逆耳’‘直言不讳’的性格,难受的绝对会是他。   一个汲黯已经够让人受得了,再来第二个……   呵呵。   而这两次被反怼下来,刘彻很快认识到韩盈完全不是汲黯那样的人,她当然也会有几分锋芒,但这份锋芒只会在自身受到威胁上显露出来,更多时候只会往一些不痛不痒,根本不会引发他反感的方向去。   这不是一个妄想约束他这个帝王的臣子。   刘彻很快意识到了这点。   而除此之外,她也在表现出自己并非是什么圣人,她也有自己的喜好,而且能为之做出寻常人不会做的事情。   宛若完人的圣人,在活着的时候,别说大臣,皇帝也会忌惮,只有死了之后才会将他奉为楷模,用来规训臣属,真到任用的时候,还是有喜好,有弱点的臣子用起来才会放心,不管韩盈是有心还是无心,刘彻都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他有预感,两人的君臣关系或许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故此,他仿佛被韩盈说的极为无奈一样,颇为纵容的同意道:   “好好好,不是小事,朕同意了,等下朝你让人安排吧。”   让几个厨师精进一下厨艺而已,韩盈就没觉着会被拒绝,此刻皇帝同意,她也不再多说:“多谢陛下。”   “我听闻山阳郡珍馐甚是一绝,韩尚院可是有口福啊。”   初始印象有时极为重要,不只是皇帝在观察韩盈秉性,列卿之间也在这么做,众人都没想到,等她奏报不说什么防疫,而是先提这么一件小事,甚至又在反怼皇帝,而皇帝也如此迁就,这透露出来的荣宠让人乍舌,也让有意想和韩盈交好的大鸿胪调侃:   “看来日后,我也能如韩尚院般享受一番了。”   即便魏裳隔的较远,还有事要做,但她还是调整了休沐的时间,专门来长安城和韩盈见过一次面,两人聊了不少这几年的发展,其中就有食谱外泄的事情。   而这件事中,最有名的就是大鸿胪,不仅要走菜谱让厨子在自己家复做,还借着去找人的理由去赛马场专门尝做的够不够像,觉着不行之后还想从她手下买人,让魏裳印象极为深刻,此刻听他这么说,韩盈一点都不信他没在官署给自己改善伙食。   就是他不承认,韩盈也不好指出来,想来大鸿胪瞒着众人吃独食也不容易,现在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也是好事,就是吧……   “此事可不在我,大鸿胪你想要吃好,可得看官署中的庖厨能学到多少了。”   “那我可得多派几个庖厨好手去才行。”大鸿胪似乎真在想此事,面上还多了几分遗憾:   “可惜不能全送过去,不然,便无人料理膳食了。”   宗正有些看不惯大鸿胪的墨迹,直接道:“从别处调些仆隶过来不就成了?”   “那可不成,这膳食煮熟能吃和好吃之间的距离,可是能和地下与天上的距离一样远呢。”   大鸿胪摆摆手:“我回头再多想想吧。”   终究是在朝堂上,闲杂事不能说太多,大鸿胪止住了话语,此事便揭了过去,而韩盈也开始继续奏报,这次,她终于提出了符合朝会事务的防疫。   相较于建议厨子去精进厨艺的轻松,提到防疫的韩盈瞬间严肃了起来,不仅如此,她奏报内容更是让众人高看一眼,从几大疫病的传播原因和症状,到针对性的防疫办法和制度,需要维护这套体系所运转的成本……每一项都讲的清清楚楚,几乎详细到朝中随便来个人都能直接上手的地步。   久闻韩盈做事常常以可行为基,如今来看,当真是名不虚传!   韩盈所讲的内容越来越多,光禄勋跪坐在她旁边,下意识看向了对方横放的笏板,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不可否认,如今的确有不少以擅记闻名的人,但记忆力稍逊一些的也大有人在,若事务过于繁杂,精力分散,便更难花时间去记长文章,不然也不会有笏板来记录要务,韩盈这几日往来与宫外,哪有多少空余的时间?即便这些已经提前准备好,恐怕也来不及多背记,如此还能在崇政殿,当着皇帝和一众重臣侃侃而谈这么长时间,丝毫没有停顿之处,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了。   其实,韩盈这份能力并非是力压群雄,当初攻讦她的闻人丞也以速记闻名,那些博士更是移动的天禄阁,只是对九卿而言,单独一项强至这般并没有什么用处,反倒是谋、断、承担责任和身体素质乃至一点儿机遇等等各项更为重要不说,还得足够均衡,没有特别明显的短板才行,倘若在以此基础上再有一两个突出的点,那就真的有重臣之相了。   而光禄勋,已经能够从韩盈身上看到这样的可能了。   说起来,她今年多大来着?应该还未过二十五岁?   嘶,这个年纪,可真是少年英才啊!   韩盈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将她视为将来的重臣,还在继续说长安城和周围陵邑居民生活垃圾污染的危害,而反过来利用它做为绿肥,又能够来多少经济,以及重要的粮食产量,对长安的粮食压力也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   西汉的长安城主要承担军事和政治功能,并未留给普通百姓多少居住的空间,故此城内的人其实不算多,但这不代表京都人口就少,大量的人是陵墓周围的卫星城居住,若是把他们也算上,再加上驻军,总人数甚至能达到百万。   即便其中不少人都有田地,也在京周围地区种地,可这点田地远不够供应这么多脱产的人,还是要从别地运粮,每年运至这里的粮食要以百万石来记,以现在的运输来说,压力极大,以至于东汉都城从长安搬到洛阳。   长安,后世的陕西,八百里秦川的田地质量并不算高,粮食产量也有限,再加上运输上的限制(陆运困难,水运需要中转不说,还得过三峡门,有翻船的可能),以及还没有煤矿,此处承载的人口必然有限,这也是后世几个朝代都不选择在此定居的原因。   如今的土地人口未达到极限,还不需要考虑迁都的事宜,不过,大家也被存粮困扰了很长时间,此刻听韩盈提到粮食生产,个个有些瞠目结舌,谁能想到一个防疫,能扯到粮食增产?   这种本应该往里面投钱的事情,居然还能反过来有收益,而且还是粮食这么重要的收益,着实有些离谱了啊!   然而韩盈这件事有什么离谱,她把话题一转,重新返回到了防疫上,认真做了总结。   “……按照以上防疫办法,以水源传染的大规模急性腹泻,以蚊虫叮咬传染的的疟疾,也就是周期性出现寒战、发热、出汗,以鼠为主传染的,死亡性极高的肿胀疼痛乃至高热,引发死亡的疫病,以及以流民传染的流感,都能得到极好的控制,甚至有可能让城中长久的不爆发任何疫病。”   总算说完,这么一番长篇大论下来,韩盈已经觉得口中发干,可周围列卿们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就连不怎么沾手事务的丞相薛泽也像向她投去了目光。   这可是粮食,是长安城的命脉所在啊,比不知道多少年才爆发一次的防疫重要多了!   都不需要皇帝主动开口,和韩盈关系尴尬的大司农便主动说道:   “陛下,此事两全其美,利国利民之举,臣愿为之!”   汰,你个老狐狸!   其他列卿慢了一步,只能跟在他身后赶紧表态。   “陛下,臣下人手可由韩尚院调任驱使!”   “臣必将督促下属尽快立其律法,以束百姓。”   “臣可选取王田……”   “陛下,臣……”   看着重臣的踊跃的态度,刘彻反倒没有那么高兴。   防疫是医术,朝中无人知道,想不到此处也就罢了,可绿肥不同,韩盈的《农畜经》送来都快五年了,怎么过往一直未有人提及此事?! 第328章 废除律法   刘彻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很快便想起来,大司农和少府都曾向他说过,这两三年民田和官粮的产量有所增加,而且增加的数字不算太低。   这说明他们是有在推广《农畜经》的,只是没有山阳郡那么亮眼,而若是要细究原因,也着实怪不到他们头上,长安百姓多,权贵更多,他们田连阡陌不说,还能正大光明的不交田税,想收上来太多粮食不容易不说,绿肥虽好,可它有地域限制啊。   超出一定距离后,运输成本的便超出它能转化来的粮食,长安城人口众多,绿肥的数量远超周围百姓田地能消耗的数量,用不了那么多,也就只能放那里不管了。   怪不得刚刚韩盈说要轮种木棉(棉花),还强调木棉耗地力,原来是为了这个!   想到这里,刘彻的心情微微好了些许,只是他也清楚,这两年增加的粮产不算太多,可也足够有朝臣提出来减少鲁地的输粮,以减轻鲁地的压力和运输的消耗,毕竟这么长的距离,运十石中间能吃掉五石甚至是六石的粮食,最后只有四、五石才能到长安。   可从粮食增产到现在至少已经有了三年,这么久了,就是没有人提这件事,真要是为了‘弱枝强杆’也就罢了,只可惜,更多的人怕是不敢动这里巨大的利益吧。   那么多粮食均输过来,中间的损耗哪怕只是指缝中漏出的一点,都能让一个人赚的盆满钵满……哼!   刘彻心里想着要派什么人去查这输粮贪污的事宜,面上没有显露分毫,只是就此事继续说道:   “滋事重大,应与城防等同,不可怠慢,韩盈,你必要将此事办的妥当,其余各卿也要尽力配合,不得有误!”   城池,一个政体的最后防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倘若敌军的士兵打到城墙这里,基本上就是存亡之危了,以至于延伸出‘兵临城下’这个成语来表达情势危机到极点。   考虑疫病的不可控性和造成的大量死亡,它还真有资格和城防相提并论,毕竟大疫出来的少,一个王朝能被敌军打到都城的次数也不多啊,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别遇上这两个还是别遇到的好,太容易没命了。   皇帝重视,又涉及自身性命,韩盈给出的解决方式又不损害他们的利益,那大家答应的可谓是情真意切,一众臣子齐刷刷的立即行礼应下:   “臣遵旨。”   此事通过,剩下的便是推行上的问题,得遇到了才能解决,现在想没什么用,刘彻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看向韩盈,对她问道:   “韩盈,你可还有事要禀?”   “有。”   等的就是这刻的韩盈立即高声回道:“陛下,臣请废除女子十五不婚的五倍口税!”   关于人的心理研究中,有个极为有名的结论,叫做破窗效应,也就是当完整的窗户碎掉一角之后,如果没有追查是谁所为给予惩罚后并急时修补,那剩下的窗户也会被人砸坏,这是底线打破对潜意识的影响。   而这种打破底线的行为,并不只在环境上,有人在求人办事时,往往先求对方办一件不会被拒绝的小事,而答应并做到的此人在拒绝对方新的请求时,总会觉着不好说出口,这就是底线被降低的结果。   刘彻看过韩盈这些时日总结的内容,他清楚韩盈为何要提出这点,女子孕龄太低带来的死亡不在少数,有必要提高女子的成婚年龄,可完全废除这点就有些麻烦,应对未来的征战需要人口不说,罚税的年龄对女子能否为官,也是有极大影响的!   除了寡妇,能出来做官的女子,多出自于小户,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需要三千钱的罚税,对这些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如果这女子天赋不高到极致,更准确的说,不能打败所有对手争取到那零星几个名额的情况下,家里很难为她付出这些,还是早早的嫁出去省事。   可那些落败的女子,很多人实力只是稍稍逊色于她的女性竞争对手,若是在男人圈里,其学识和能力直接高出一大截,没有了这五倍的人头税,一些女子就能继续等待三年后的试吏甚至是是两年后的试官,说不定还真能通过,这让底下被挤掉机会的男吏、朝中发现想且能为官女人越来越多的男臣怎么能接受?   刘彻觉着韩盈很难废除这条不说,还会激化现在还不错的男女臣属关系,可她今天连续提了两件事都被通过,拒绝的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迟疑片刻,还是装做不知的问道:   “这是为何?”   “女子二七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可孕子,可直至三七方肾气平均,真牙生而长极。”   韩盈隐约猜到皇帝的想法,却没有多少惶恐,镇定自若的引用了一段黄帝内经的内容,解释道:   “女子终长身高,胸乳成型、牙齿整齐之龄要在二十岁左右,可如今世人皆以天癸判断女子能否成婚生育,两者能相差六、七岁,身体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这就像让十二岁的少男服兵役上战场杀敌,半大的马匹托着人奔跑,都是在损害身体还不会有多少收获。”“而这样的情况,在女子孕产上已经出现了无数次,不少十三四岁少女身高还未长成,盆骨不够宽,婴儿头颅根本无法穿过,生产时直接就是一尸两命,甚至就算是生出来,年幼的母亲也无法分泌多少乳汁养活婴儿,这条法律本意原本是为了增加人口,可结果却是让更多的人口死去,不知空耗多少民财国力,臣请陛下废除此律,重调男女婚龄!”   “韩尚院此言差矣。”   在权力变动上,男人的敏感度可不是一般的高,即便是韩盈给了这么多这些正当的理由,有人还是立刻反驳:   “昔日高祖建国,天下不过一百七十万户,如今以至四百万户,何至于有损耗一说?”   韩盈扭头望去,看到出声反驳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席太常。   太常,掌管宗庙礼仪、祭祀,准确点说,就是宗法制和父权制的代表,即便官场上人的性格和职位并不完全匹配,但能长久担任某个职位,那思想和形事准则上,肯定能符合职位的要求,这和后世内向的人做不了销售、心思活络善于钻营的人不会安稳的做技术岗位一样,担任太常的这位列侯,本质上根本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最先反驳,而且还用这么个看不到周围一个因孕产而死的孕妇,仿佛眼瞎了般的理由,一点都没有让韩盈感受到意外。   “没有损耗?”   韩盈不喜欢用损耗这个词汇来称呼人,很不幸的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人就是可以明摆着当做工具来称呼,以至于她也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反驳对方。   “大汉建国至今,已有七十余载,按照席太常的说法,建国时户籍为一百七十万户,我就算这么多人中只有一百万夫妻尚有生育能力,能生养活三个孩子,十五年成年生育,那这七十多年下来,大约能生育五代,第一代就是三百万人,第二代为九百万人,第三代为两千七百万,第四代便是八千一百万人,等到了第五代,光生育出来的人口便能达两万万之多!”   “当然,这世间有不少天灾人祸,就算每代死了一半人,那第五代也能有一万万多的人,若一户之家是五人,那这一万万应该是两千万户有余,我请问席太常,这少掉的一千六百万户现在在哪儿?!”   几何倍增加的数字,在迎来爆发期的时候,往往会让人震撼的无以复加,众人被这个数字简直快要惊掉了下巴,下意识跟着韩盈算了起来。   对朝堂的各臣来说,数算也是一项基本的能力,毕竟治国最基本的就是收税,税不就是粮钱嘛,而韩盈又只是简单的人口增长相除计算,没有加入初始的适生育人数,老龄人数和部分还在生长的人数,并用这些来推算出生人数和死亡人数,最后在计算出总人数和下一代适龄人数等等无比复杂的模型,只是简单的乘除计算而已,所以即便是算得最慢的人,也很快得出了和韩盈一样的答案,这让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没有出生的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席太常完全不想相信这个数字,他咬紧牙关,坚定否决道:“这分明就是胡言乱语!   “这般计算,是有许多不足之处,可再有偏差,也不能差出一千多万户的差距,可别忘了,我已经减去了一半天灾人祸和各种意外的结果,再者,这还只是纯增加的人口,第四代的人大多数还活着呢,而第三代也能剩下来一部分,这些人加起来,也能凑个几百万户。   韩盈神色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在什么看智商不过关的蠢货,她叹了口气,道:   “若不是因女子孕产死亡过重,造成了大量的未出生人口,还能有什么原因,会导致这么大规模的人口减员呢?   这完全就是诡辩。   在场的众人本能的清楚,这样的计算方式肯定是有问题,但一时间压根找不到反驳她的点在哪里,甚至说,就算是找到了,也不好说出来。   毕竟,能造成大规模减去人口的,也就是天灾,战争,疫病等缘由,哪个都不好拿来说。   寂静了好一会儿,大司农突然缓缓开口。   “这计算法子倒是有意思,我也想算算,韩尚院,如今天下耕田,不过六万万八千亩,其产量各不相同,我取中间,也就是三石来算吧,这便是二十万万石,因灾祸动乱等缘故,全国的粮产很少达到这个数,大多要去个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算它十二万万亩,那只算吃,能养活的也不过是五千万人,约一千万户,不知,韩尚院你这多出来的一千万户,是靠什么而活呢?! 第329章 无德无智   话刚说出口,大司农心中就觉着有些不对,几分不详预感悄然涌上心头,待他看到韩盈那带着笑意的神情时,心中立刻咯噔一下。   她分明在等有人说出这样的话!   大司农心中立刻生出悔意。   田地能养活的人口数量是禁忌,这关乎着隐逸的人口、田地分配不均、国家、官吏、豪强、商人等对农人粮产田地的掠夺等一系列最好别放在台面上说的东西,说了,就容易引起皇帝的主意,他若是有了兴致,要求大臣去查怎么办?这可是切实触犯天下人利益的大事,是有可能把命丢掉的!   大司农在后悔,韩盈同样不想触及这个问题,土地几乎是整个封建时代的根本矛盾,而西汉王朝时间已经走到了中期,利益集团已经根深蒂固,她这个尚院对比起来,分明是小拇指和大腿比掰手腕,败的要多快有多快,还得连带着女医女官都得全线阵亡。   这点,不仅韩盈清楚,面前的皇帝也清楚的很,甚至他更明白如今土地问题有多严峻,因为数年前求贤令召来董仲舒早就写了限田薄敛省赋给他,里面的内容字字珠玑、堪称是治国良策,可他就是没用,不仅没限田,还没让董仲舒做官。   接触至今,韩盈很清楚,面前的汉武帝同样是个实用主义者,对自己统治有好处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去做,没有限田,就是这件事根本做不了。   刚穿越时,韩盈对他不遗余力压榨各方势力的能力表示过赞(愤)叹(慨),能将整个食利阶层压制的怨声载道,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可随着实力与眼界的提升,她便发觉,汉武帝仍旧没有跳出皇帝是统治阶层代言人的状态,只不过将玩法进阶了一下,将统治阶层分化成了两部分——支持他的和反对他的。   前者能够对后者进行清算,站在后者的尸体上大快朵颐,看着好似正义战胜了邪恶,可这两波人本质上都是剥削者,不仅吃同类,还是要继续吃百姓,甚至要吃的更狠,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敌人太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必须趁着能享受的时候尽力享受。   再加上汉武帝为了发动战争,更要任用这样的人,所以到了最后,即便诸侯官吏豪强都觉着自己日子过的极为凄惨,但农人不仅没好过到哪里去,反倒是流离失所,甚至只能做豪强的田佣奴隶才能活得下去。   这样的结果汉武帝很清楚,只可惜,他能用的只有这些人,而手握权力的人,无法违逆权力的来源,再加上汉匈关系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阶段,即便是饮鸩止渴,也只能默许这些人跟着继续兼并土地,后者虽然也会让国家逐步走向死亡,但死的终究会慢一些。   只不过,放任下去的代价还是会死,韩盈觉着,她们这些女人能够为官,除了她们的确触犯的利益较少外,也有她们素质比较高,能够做一个正常的官吏,而非只顾着中饱私囊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皇帝都不会碰的东西,韩盈肯定半点不会沾,可若是有人提了,她也不介意借机进行些许诡辩。   看向说出此话的大司农,韩盈面带笑意,她没有回答关于自己计算中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的问题,而是算起来新的账:   “大司农也算错了,人活在世,怎会只为吃喝?衣、住,娶妻祭祀宴请亲朋宾客,样样都需要粮食来换,加之国家、地方征税都要从田产中来,能养活的人口本就减少了极大的部分,而除此之外,诸侯功勋权贵应得、地方豪族累积更是占去不少田地,并将田产挪为它用,以如今的现状来说,最好情况下能养活人口,也不过是你所算户数的一半而已。”   听韩盈这么说,大司农立刻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而是放在了人数上。   自己所计算的一半,也就是五百万户,听着是没那么离谱,可大司农很清楚,想要这个数字达到的可能非常低,并非是田地不够,而是将田地收刮己有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只会将田地的产出供自己享乐,而非继续养活更多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户数能维持住都要谢天谢地了。   大司农不知韩盈为何将话题放在人数上,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接一下,让事情回到女子婚龄上。   “五百万户,与你所算之数岂不是更多?”   “这只是计算女子如果没有任何生育损耗会有的人口而已,毕竟谁曾想这世上会有人这般眼瞎,连女子孕产会遭遇死亡、出生婴儿夭折更多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情都当做不存在呢?大概他当真是有福气,身边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吧。”   韩盈面上还带着几分无辜,可嘴上却丝毫没有留情,被骂的太常面色有些难看,他还想说些什么,宗正和卫尉却一个用眼神,一个用手直接将他摁了下去。   这是西汉,即便宗法制度下留给女人的位置只有家庭,但终究还能被当做个人,毕竟如今稀少的人口是需要女人来承担一定量的工作,被关在宫中五天才能回一次家的大臣们,更多是要靠妻子来操持家里上上下下,她们生产的风险终究还能被看见,也还能被大众所重视,席太常直接将这些当做不存在的话,着实有些不当人了。   看到这幕的韩盈眨了眨眼,又多看了看朝中其他人的模样。   太常和宗正二人关系不错,但和卫尉就没有多少联系了,毕竟卫尉负责管理驻守未央宫的南军和北军,这个身份和谁交好皇帝都不放心,宗正瞪太常,可能还是朋友之间的提醒,那卫尉更多则是出自于对方不当人的愤怒。   而面对他们的阻拦,别的列卿则同时保持了沉默,显然,他们既不想答应她废除这条律法,也对太常反对的理由比较厌恶,这和她最初的设想差不多,如果只提晚一些时间嫁女,将时间延长至十八九岁,那基本上不会遇到多少反对声音。   可惜,只延长至十八九岁,能有什么用呢?   “咳。”   同为九卿的少府轻声咳嗽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他道:   “既然如今还有百万户的空余,那还当以增加人口为主,不必废除此条国策,只将年轻稍微往后调整一些,周礼曰女子二十而婚,再延长些父母为女儿觅得佳婿需要的时间,将罚税的年龄定为二十二…三,二十三岁,如何?”   迅哥儿的拆窗理论来的如此之快,刚怼完太常,少府便已经给出了延后的办法,甚至还是踩着韩盈的心理底线来的,这有些巧,却也不例外,因为从如今的生育角度来说,最晚只能是二十三四,再晚顶多就只能生一胎,而以如今的夭折率来说,失独的可能性太大了,那对家庭,尤其是嫁人的女性来说,打击可不是一般的沉重。   只不过,她设置的底线是最差情况,现在明显还有的谈,那何必这么快松口呢?   “此话不对。”   这么打算的韩盈,直接否定了少府的提议:   “如今的国策,绝不能以继续督促人口增长为目的,就像我刚才算的那样,人口基数越大,人数翻的也越快,就算如今土地能够承担五百万户的人,可达到这个田地供养巅峰的数值之后呢?再出生的人要怎么办?”   说到这里,韩盈的神色越发严肃起来:   “人口的增加,不会像我算十五年翻上一番那么简单,而是每年都会有人增加、成年,处于其中的农人并不能直观的看到区别,他们只会感觉地种的粮食不够吃,周围人越来越多,因为粮而产生的暴力冲突越来越多,以至于需要结社自保,这会倒逼无粮之人聚集成匪,到时候,社会动荡还只是小事,若是有人刺激,让他们铤而走险,将矛头对准有钱有粮的人——”即便是没有准确的指出来身份众人仍旧明白韩盈的意思刚才制止韩盈的卫尉最无法接受这样的推论立刻反斥: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卫尉应该不用听我说瓠子口决堤后江淮十六郡出现什么情况了吧?”   秦末已经有过一次农民起义韩盈也不用费尽心力解释她只是很平淡的说道:   “对饿疯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吃饱活着更重要。”   卫尉愕然随即便是良久的沉默。   其余众臣互相对视发觉他们也无法反驳这点。   土地能产出的粮食就是有限如果任由百姓无序繁衍那的确将会超出土地所能承载的限度而这部分人又不会主动死去那肯定会出现动乱这——   以往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麻烦呢!   “我大约是明白了韩尚院你是想从控制女子婚龄来控制人口增加的速度。”   一直未曾开口的宗正皱着眉头:“可此事极难寻常农家很难将女儿养到二十三四的年纪再出嫁还不如继续维持十五不婚罚税这更能遏制人口的增加。”   我去你大爷的!   韩盈被对方禽兽般的发言震惊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不想努力活人那就逼人去死?   这究竟是什么畜牲竟然能在朝堂上呆着!   不行拿他和畜牲比着实侮辱畜牲了不能气被这种人损害到自己的身体太不值得了。   韩盈深呼吸很快让自己平稳下来斥骂道:   “言之无物疑汝有疾尔!”   “韩盈你——”   “我什么我?”韩盈完全不掩盖自身的厌恶:   “你以人为畜毫无德行可言!其无智更甚!五税律至今人口能将人口催至四百万有余继续推行人口难道就会停止增加?更不要说此举会让大量女子死于孕产不知多少男子因此无妻婚配、无子奉养这群没有身家恒产和未来所希的人   想做什么恶行就差一个念头而已!” 第330章 后调十年   如果将这片土地的王朝看成是一个人的话,那西汉这个朝代,无疑还是不够圆滑,不会用各种柔和语言为自己粉饰的青年。   现代建国那么久,还有大把的清朝人活着,如今看似离战国很远,可算算时间,其实还没有过去一百年,诸卿中还有不少能够世袭罔替的列侯,这样的环境和身份,出来几l个不把底层人当人的简直不要太正常。   甚至往后到暮年的明清,别说几l个,是整个官僚集团九成九的人都是衣冠禽兽,只不过,他们的话更好听,叫‘苦一苦百姓’,叫‘贞洁牌坊’,还可以睁着眼说‘千古一帝’,至于背后的究竟积攒了多少血泪,他们怎么会在意?   至于宗正和太常,这两个人说的话是很刺耳,难听,不当人,可不代表列卿就是反对他们的存在,毕竟,沉默的含义实在是太多了。   好在,如今终归是有涉及根本利益的难题在,性命面前,还是能让朝臣中的部分人警醒的。   就是这个警醒的方向嘛,还是有些不受控制。   “韩尚院所言危害甚重,只是这令女子晚婚晚育来延缓人口增加,我看效果也不算多好,普通农家哪会将女儿留至二十三四方才出嫁?”   想要交好,也不意味着会完全赞同韩盈的政策,当然,也不会完全否定,大鸿胪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气定神闲的开口道:   “想要做成此事,必须要以利诱之,以威罚之,实施起来极为复杂,依我看,这政策得到人口即将达到顶峰前二十年,又或者十五年时实施为佳,而且还得看那时的情况如何,至于现在——陛下有意向四夷动兵,尤其是北部边郡,若能将匈奴肃清,这多出来的土地能养活的人,怎么也得有个几l十万上百万户吧?也就是说,如今还是不需要调整百姓生育子嗣数量的。”   说到这里,大鸿胪顿了顿,他看了眼韩盈,又继续说道:   “不过,女子多死于孕产,以至阴阳失衡着实是件大事,我听闻如今各地方甚至有兄弟共妻,典妻于他人孕子的行径,简直于蛮夷毫无差别,着实于礼不合,有伤风化,还是将年限延后,让女子晚些,于十八九、二十岁出嫁,以减少伤亡,也是件利国利民之举。”   “正是如此!”   大鸿胪的提议算是中和了双方意见,对干过基层(相对朝中大臣)的延尉张汤来说,已经算是能够推行的条律了。   底下的百姓更多是靠着过往经验生存,没有好处和逼迫,那他们基本上不会改变旧有的习惯,只废除律法,没有别的干扰,那即便是地方官吏也出了大力并不利用此事牟利,只将其说给百姓,那不会有多大的作用,得加上那些深入到各村的女医也努力宣扬女子早孕的危害,这才能将年龄延后个三五年,也就是十六七八嫁人,再往后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家里没粮多养这么一个人,不把女儿嫁出去,儿子怎么娶妻?   十六七的女子孕子,生产上的风险终究要比那些十三四的女子少上一些,活下来的这部分人反而会生出更多的人口,这和韩盈限制人口增长的提议完全相反,想达到限制人口增长,得把年龄调整到二十婚育,这中间拖的三年,只能靠律法处罚或者给好处才能做到。   对于百姓,最容易给的好处莫过于免税,但这对于国库来说损失太大,无论是皇帝还是诸位大臣都不会愿意通过,那只能用处罚逼着他们去做,张汤对这点更不看好,毕竟以底下的官吏来说,没律法依据都能凭空造税盘剥百姓,现今又有了一条直接控制婚嫁这种百姓根本绕不开的条律——   那几l乎就是上赶着给婿吏抽骨吸髓盘剥的理由,恐怕不比现今律法造成的死亡少。   所以,如今还是按照大鸿胪的办法来吧,反正陛下战争的意愿极为强烈,不管有没有打过匈奴,未来都需要人口,至于这能打的地打完之后……   想着未来,张汤开口道:   “律应适时事,且不论如今是否需要延后百姓子嗣数量,仅移风易俗一点,也是需要一步步来的,毕竟如今农人还是习惯将十三四岁嫁女,贸然让他们延后至二十多岁,其压力很容易让民间出现溺杀女婴,如今人口压力尚不严重,还是先专注解决女子早孕产子丧命较好,推行起来更容易成功,也能为日后延长至二十岁做个铺垫,至于何时再改律法——”   张汤看向了韩盈:   “韩尚院,你提及此点,想必应该知道如何计算时间吧?”   “算法是有的。”   韩盈不得不承认,朝堂上还是有能人的,而且重点抓的极快,她心中叹息时间可能没办法继续往后推,面上却丝毫未曾显露,只是平静的回答道:   “只是太过复杂,准确度不是很高。”   “涉及千万人的推断,能有个大概已经足够了。”   相较于延后婚龄,刘彻明显更对人口增长推算的方法感兴趣,不过,就像他会对支持自己的酷吏,给予权势财富的奖赏一样,当韩盈表现出合理的政治诉求时,他也会考虑能否满足。   人头税不过一百二十钱,就算是五倍,也不够朝中这些人的一顿饭钱,支出它一点都不难,那些愿意让家中女儿出来争一把的,职位大多也就是在百石,即便这女子再有才华能为,如此低起步,想要攀升一两级都得耗费小半生的努力,影响这崇政殿中人职位的可能几l乎为零,自己不受影响的情况下,他们其实不会为了底层的男属下反对废除这条法律。   但,他们还是会制止韩盈,其原因不在于以上两点,而是自身财富的继承经不起动荡,维持原状更优,但不少人是不会把偏心这么明显的挂在脸上,毕竟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得让嫁出去的女儿给家里出力,怎么能自己去做这个恶人呢?   故此,才会有人不允许废除这条法律,甚至还要继续维持早嫁,因为这样,自己就可以美美的隐身——   是法律让女子不成婚要受罚的,是社会所有人都在成婚,女儿你不成便会受人耻笑,还是赶紧嫁人吧,看看,父亲我为了你的健康顶了多少压力,还挑了这么好,愿意等你十七岁再嫁过去的夫婿,还有全家为你准备的这么多嫁妆,大家是多么在意你啊,所以一定要常回来看望兄弟,他们可是你以后的底气啊!   有这种甩锅心态的人肯定不少,甚至刘彻自己也有,他任用女人,但只要有皇子,而且皇子不算太烂,那女太子不仅自己不会想,连带着皇女们最好也别有这个想法,在这种目的下,维持一个让女子走向嫁人的规则,对他显然是很有利的。   毕竟,就算所有的皇子都不成器,烂到不能再烂,那也不代表想要取而代之的皇女就能轻松上位,连成婚的压力都抗不住,没能力周旋让自己不嫁出去,那一众如狼似虎的叔伯兄弟顷刻间便能将她拉下来处死,还不如嫁人更能安稳的度过一生呢。   这么想的刘彻,完全没有发觉,在韩盈还未出现在眼前时,他根本没有思索过皇女继承皇位的可能,而现在,却已经在想女子承继的条件和要求。   “地力有限,最终还是要在人上做文章,不过现在不用愁此事,就姑且先按照鸿胪的说法,只将罚期延后吧,至于年龄——”   看着韩盈,刘彻觉着还是要给她点薄面,女人找合适的赘婿可比男子寻妻难的多,她现在年龄不小,却还未成婚,设置低了被税收到头上也太……算了算了,还是多给点时间吧。   “就延后个十年,二十五岁,诸位爱卿觉着如何?”   没有完全废除,只是延后,而且也就是多延长了两年,朝中大多数人没什么不满,而对于韩盈来说,她也清楚,能够长久使用的法律并不多尤其是婚姻法现代都几l十年一变古代想要一劳永逸就更没可能了能多延后两年那就先见好就收保住现有成果再说。   “臣无异议。”   “臣等也无异议。”   本来就不怎么反对其他列卿很快通过就连反对的太常和打算维持现状的宗正也表达了同意随着大部分人都已经完成表态目光也逐渐开始汇集到韩盈身上在众目睽睽、不知多少人盼望着她继续逆反皇帝时她却微微叹息好似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但又服从皇帝的决断般同意道:   “臣无异议。”   一时间有些人眼中的失望就差溢出来了。   而有了前后的对比刘彻对韩盈的识趣极为满意他微微颔首:   “张汤此律交由你来更改韩盈下朝后别回官署先给朕讲清楚这人口增长是如何计算的。”   超规格达成目标还在开心的韩盈听到皇帝的吩咐心情瞬间不美妙起来。   谁能想到一个废除单身税的提案发展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让她算人口增长模型?   且不论现在的数据都不知道倒了多少手有多少水分就算法的复杂的她自己都觉着晕以前都是交给那些经验丰富懂得处理数据的女吏来算她只是懂个大概这种情况下给皇帝解释……要命来长安的时候怎么忘了调几l个会算数的女吏!   半桶水的韩盈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将算法给皇帝大致讲明白并将那些不该提的糊弄过去然后领着从政务划分上不该属于她但好像又有点沾边的推算任务回了官署。   什么叫挖坑把自己给埋了啊就现在这一边打匈奴一边土地兼并一边还有天灾人祸   同时又能够开始晚婚、各种耕种新技术推广传播的种种变量影响下徒手用那么模糊的数据算人口增长速度什么时候达到顶峰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还好皇帝要求不高偏差个五六甚至是九十年的都不介意就是她也没空算这个得从山阳郡调人过来宁玟说要提前的邮驿着实是很有必要就不知现在做的怎么样了……   韩盈还在想着办法而今天她在朝会上所提的大小政策便如水中涟漪般逐渐向下扩散起来。 第331章 官署之中   韩盈所提的三项事务中,防疫最大,但也最麻烦,再加上她人不足,自身官署还未梳理清楚,一时间推进速度几乎为零,若非上司有过通知,各官署千石以下的官吏根本感知不到有这件事。   反倒是婚龄延后这件事因为板上钉钉,又自身相关的缘故,热度还算高一,不少官吏也有过讨论,看法不一,不过,除了极少部分觉着韩盈没事找事,以及一人觉着对自己不利外,大多数觉着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和韩盈以及魏裳打下的底有关。   如今医疗市场混乱,人们求医困难,韩盈早年写成的《医言》便成了大众的心头好,毕竟在阐述病理成因给出治疗方法上,她是真的不藏私,就算里面夹杂了别的内容,照样值得抄回家好好学习研究一番,省得连自己病从来,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不过,那时的《医言》成卷不成书,行商带的也混乱,根本不成体系,因为其珍贵性,行商也是多拿它牟利,控制着数量,只给高官显贵送,以至于中层的官吏能听说名字,但却看不它,只能想办法四处借阅,再默写或者直接抄写回家。   这样传播的结果,是家中藏有《医言》的人不仅少,还会不全,甚至其中还会有默写多次转抄带来的错误。   少不全危害还小,错误是真的会要命,好在这种况没有持续多久,四年前过来赴任的魏裳,带了重新整编的全套《医言》,不仅进献给了皇帝珍藏进天禄阁中,还大方的借给周围人抄阅。   如此一来,不仅魏裳极为轻松的打开了局面,还让完整无错的《医言》在中层乃至一下层官吏中传播开来,而其中早就有对女孕产的批判,不止朝堂上说的骨骼大小、哺乳不足,还有年少女产平安的代价,是婴儿肯会极为消瘦弱小,这样的婴孩不仅存活不易,长大身体也不会多健康高壮之类的结论。   因为经看过这论断,并认可它们的缘故,韩盈当初在朝堂上当众说出这理时,列卿都没有出言反对,也没说这内容在崇政殿提及不合事宜,而在千石以下的官吏中,也开始有家庭模仿宛安县,也就是先订婚,再晚个四年将女儿嫁夫家。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做的官吏,对婚龄延后自然极为支持,而这条律令也只是延后罚款,没有对父母的权力进行干扰,反对的声音自然不多。   没有两方争执的事,热度不会持续太常时间,快开始逐渐淡去。   不过,这稀少的热度也并非一点用处不少,那当甩掌柜,一点家都不顾的官吏,终于想起来自己快要成年或者正在议婚的妹妹/女儿,再看看即将放松的法律,一拍脑袋,父母/妻/亲家商议把婚事延后的事来。   虽然这样的改变还是微小,但能让一部分不该死去的少女活下来,依然是大的收获。   各官署中,关于婚龄延后的热度逐渐消失,反倒是最小的厨进学这件事越来越热闹起来。   宫中的厨虽说有个职业,但身份上不过是个奴隶,可即是奴隶,也是分六九等的,越接近权力中心,能够接触、掌握的资源会更好,其待遇能够享受的更是不亚于中等官吏。   而在这个等级中,官署比皇帝身边差了,给中下层的官吏做饭,别说低于官吏,在厨之间也会低那给中二千石单独准备菜肴的厨一等,对于这中下层的厨来说,谁不想更进一步?如今有了这么个精进厨艺的机会,差点没抢破头,甚至不仅做饭的主厨抢,连一只负责清洗配菜的副、学徒,以及一干杂活的仆役也想抢。   原因也简单,皇宫只想要奴隶的劳动力,压根不会负责奴隶的养老,那有权有钱,跟的主仁慈的奴隶还好说,像她/他们这种的,直接就是放出宫去。   自己年老体衰,父母不在,就算是有点钱傍身,也得看侄侄女的良心,若是那种黑心肝的,把钱财搜刮走,再将他们关在屋里活生生饿死也不是没可能,可艺就不一样了,自己不愿意,那谁都别想抢走!   故此,不少想为后做打算的人也在四处找机会,而除了厨房乱,官吏们之间更是人心浮动。   韩盈只是要将各官暑的厨送去学习厨艺,可饭菜好不好吃不只是技术的问题,还需要食材、调料,厨具的共同努力,后者费钱,前者看着好像不废,可实际上,如今是大釜(锅)煮饭,能均匀的煮熟就经不容易了,不换釜就想提升味道,靠技术太难,只能从食材调味料上下功夫,要加钱。   而换小釜,不好意,官署中厨的数量有限,要么多增加厨师,要么忍受出餐慢以及口味提升还是有限的问题,总之,若是想要加钱,那这笔钱底要多少,从哪里出就有说道,而若是不想出钱,那吃饭如重新协调成了新的问题。   倘若只有一个官署出现这种事,那怎么处理都好说,可现在的况是不同官署自行处理,若是做的太差,自家臣属不满,再对比上别家官署的臣属吃得好高高兴兴的况,那可真是够丢脸的,所以各官署又不得不专门选人处理此事。   平白多了不少事务本就糟心,若是上司又没给多少预算,那更是想让人爆炸,好在太常这边上司做了个人,直接官署的账上多划过来一笔钱,不多,但更换厨具增加调料却够了,这让祁食官轻松了不少,就是没想,自己没在同事身上栽坑,反倒是被后厨间的内斗给阴了一吧!   “呕——!”   回想起自己吃饭时看的不明液体,祁食官胃中又是一阵翻腾,可刚才经吐过的他此刻什么都吐不出来,干呕了好几下正泛着恶心的时候,一杯温热的茶水就这么恰好处的送面前。   “长官,您先喝杯热茶舒缓舒缓。”   与往常多是下属服侍在身前不同,这次出现在祁食官身前的,是个女人。   女人名叫江鱼,年龄大约十左右,不仅鬓发中开始有银丝,眼角更是有不少皱纹,那端茶的上满是劳作的茧,甚至还有刀疤。   明显,她是官署的奴隶,更准确的说,她是后厨中一个只负责切菜的副厨。   随着汉国经济的繁荣,皇帝在饮食上也越发的奢侈起来,负责宫廷饮食的人数加起来甚至经超过了千,数量需求奴隶这个特殊身份,使得女性不被排斥在外,但男女差异依旧存在,最明显的,是主厨都是男人,哪怕是后妃处,女人还是难当上主厨。   这里面的原因有多,眼界不足的江鱼只能看最明显的原因——   没有老师愿意给她厨艺,而不会煮饭的她,自然没有资格做主厨。   那主厨为了自己不被取代,恨不得将副厨当做贼来防,这次的进学,算是江鱼唯一一次能够跃升,再差也能留点养老艺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而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江鱼不仅在确要去的主厨耳边说好话,并暗示那边都是女厨,他一个男人过去肯不好讨,但带上自己,她能在中间传话,他那肯能比别的主厨多学艺,回来有机会为太常做膳。   这成功说服了主厨,他在负责此事的祁食官提了江鱼,但只提一句还不够,因为想去的人太多了,祁食官这天经将官署后厨所有人的名字都听了个面,只要她的名字没出现在去学厨艺的名单上,那这件事就成不了。   江鱼没有钱贿赂,也无法再说动关系说,正当她急的要命的时候,别的厨互相陷害的行径,让她发现了机会。   饭菜从后厨做出来再端至堂前,什么都看不的况下,谁知道会被加什么东西?   想要吃的放心,后厨总要有自己人才行。   于是,为了祁食官有想要‘自己人’的需求,江鱼在一个厨陷害他人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将加了料的饭菜调换给了祁食官,甚至在他刚处理完那个厨,愤怒至极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来抢占机会。   这完全是在赌,一旦失败,她不仅会失去这次机会,还有可能因为祁食官的厌恶连副厨都做不下去,可若是赌赢了,她得的远不止学习厨艺的机会,有对方的支持,她说不能有机会做主厨呢!   为了未来,江鱼不惜博上一把。   她心中紧张,掌心汗津津的,生怕自己失败,可仍在干呕的祁食官压根没精力看她,他随接过茶杯,也来不及品,咕咚咚几口压下去,这才把那股恶心劲给压下去。   在凭几上靠了好一会儿,这才算是舒缓过来祁食官终于有时间看来人是谁。   一个女仆。   对于奴隶,尤其是没有容貌经年老的女奴隶来说,男人没有任差别,祁食官丝毫没在意她的性别,神有发蔫的问道:   “是过来送新膳的?拿出来我看看。”   “诺。”   有了吩咐,江鱼立刻从带来的食盒中取出新做的饭食来。   一碗晶莹剔透的大米,两碟调过的小菜,汤汁清澈的炖肉,盐水豆,以及粉状的蘸料,都干,没有任的糊状物。   眯着眼看的祁食官面色终于好了一。   今那汤碗中的东西让他恶心坏了,不仅决要将后厨中一切有病之人清出去,就连看面前下仆也有疑神疑鬼,他认真打量过对方裸露的皮肤,那上面没有任泥灰起皮,身上的衣服也极为干净,尤其是袖口,丝毫不见黑色的油污,掌虽然不似少女般柔软如脂,可也是认真清洗过的,指甲缝中更是没有污泥,这让祁食官心神一动。   小心的将碗碟摆好,江鱼低垂着头禀报:“上官,仆备好了。”   祁食官没有急着吃,而是略微迟疑的问道:   “你是……?”   祁食官没有牵连的态度,让江鱼心中的紧张消失不少,此刻听对方主动询问她的身份,立即意识这是自己的机会,她压下心中的雀跃,谨慎的回道:   “仆是江鱼,鲁主厨下切菜的副厨。”   “鲁习啊,我听他提起过你。”   祁食官终于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   切菜也是一个有技术的职位,毕竟不同食材需要的处理方式也不同,切块、切条、切丁、肉改刀去筋,等等并不简单,但以一个官署数百号人的况来说,她也只能带着底下的几个小仆负责处理食材,根本没有时间参与别的事,刚才的想法……罢了,主厨他就算是打了招呼,对方也不一上心,而面前的这个,不仅收拾的他心意,也是要去学厨艺的嘛。   反正以后堂食要分时吃,主厨们也不再全都是大釜煮饭,而是要分小釜出来,说不面前的人会有机会参与所有的流程,那——   “我这时的膳食,就你看着来吧。”   江鱼立刻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   这是用去学厨艺的机会,让她好好负责对方的饮食,也就是说,她总算是搭上祁食官的线了!   江鱼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她声音微微颤抖的应道:   “仆,仆一尽心尽力的为上官操持。”   负责几天的饭食,就能换来后厨中经抢破头的名额,激动再正常不过,祁食官没有多想什么,他摆摆,正想让江鱼下去,一个属下突然跑了过来,他在门口敲了几下,未等祁食官同意,经进来:   “上官,有您的家信!”   信送宫里可不是什么小事,家里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祁食官顾不得下属的失礼,连忙将信接过来,一目十行的扫完,表从凝重放松,最后又成了愤怒,张口骂:   “竖!女无方尔!” 第332章 私通私情   大怒的祁食官没有再多说出第二句话。   他挥退江鱼和下属,将这封简短的家信一卷,塞到袖中,出门便去找儿子结亲的亲家。   家信送来的事情不算大,只是儿子祁舟婚事出了变故,错也不在他们这方,谁能想到那顾家女居然会在婚前与人私通?当真是不知廉耻!   不过,事情不算大也只是相对的,毕竟过往这种紧急送信,多是家中成员走了,需要回去办丧事守孝,婚事比起来着实不足为提,不过,能让家里紧急送信过来,说明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件事不是被自家发现的,而是有人看那顾家女私通的男人不顺眼,发现此事后立刻觉着有机可图,原本是想讹诈些钱来,只是找人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没找到顾家女和祁舟身上,而是遇上了和祁舟有矛盾程束,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做事哪会想后果?程束直接把此事在官学中捅了出来,祁舟也是年轻,一被刺激,学也上不下去了,带着人便去找那奸夫,果真搜出来不属于他家该有的金子以及女子的玉簪,大怒之下的祁舟就和那奸夫打了起来,同伴上去帮忙,一群人打一个还没打过,把人给放跑了!   事情到这里已经够乱的了,可还没有完,这群小兔崽子是逃课抓人,负责教授的课业的老师一看学生少了三分之一,肯定要查到底怎么回事,等吃完瓜,啊不,了解完事情经过,赶紧敲打了学生并通知家长。   直到这时候,祁食官妻子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官学老师是成年人,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不仅将程束祁舟等一众学生都罚去抄书,还把这件事先压下去,通知上也只告知了祁家人。   老师已经尽力了,可惜的是这件事已经闹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么多学生都知道,根本不可能瞒住。而官宦人家,除了权力,要的就是体面,就算这事儿是顾家女的错,也不能闹的全天下都知道,别的不说,一个男人连妻子都管不住,说出来不嫌丢脸!   面子丢了已经狗难受了,更麻烦的是那顾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事情闹大,他不罚是治家不严,罚便是在他心头割肉,你说他恨不恨?奸夫□□又没在一张床上捉到,谁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就算有金子玉簪又如何,说不定是偷来的呢,咬死不认这件事,等风波散去,私底下以别的理由退了婚,岂不是面子里子都保全了?   可惜儿子这么一闹,当真是把他和亲家都逼到了无可回旋的余地。   祁食官心中不由得泛起来苦意。他是食官,可这个食官不是负责饮食的食官,而是各种祭祀时,负责准备五谷六畜等各种与实物相关的食官。   这个职位和后世的采购差不多,油水极为丰厚,尤其是食物本身就容易坏,上头还给了允许损耗的范围,那大家……咳,祁食官好不容易找了侍御史做的亲家,原本是想着对方给自己开点后门,现在这不是开后门了,是搞不好对方掐着他命门把他整死!   蠢儿子啊,你可真是坑死为父了!   本就忌惮亲家的职权,再加上自己儿子的确有处理不周的地方,即便此事错在顾家女,祁食官底气还是有些不足,他做出神情焦虑的模样,拉着出来的顾侍御史走到没人的角落里,将这封家信递给了对方。   “顾兄,出大事了,你赶紧看看!”   刚过午时,吃过饭的官吏们陆陆续续开始办公,气氛松散,甚至还在闲聊关于堂食的事情,这让顾侍御史心情还算不错,被人叫出来时,还在想是什么好事,直到他看到祁食官的表情,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什么事这么急?不会是祁食官家里有人走了吧?那他女儿的婚事岂不是要延后?   说起来现在正在改罚龄,再晚嫁个两三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用不着这么急,再者若真有人走了,哪还有时间过来找他?   心中不解,顾侍御史也没有问出来,他接过尺牍,刚看没几下,脸上便开始一阵青一阵白了起来。   还未将内容全部看完,那血压便咻的上来了,他一个负责监察百官的侍御史,自家女儿却立身不正,就现在御史内部复杂的情况,若是有上司想拿他立靶子,直接就能撤了他的职位,他这是养了个什么样的女儿,要这么把他往死里坑啊!   “这,这,我……”   顾侍御史脸色通红,结结巴巴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在祁食官眼中,是对方还知道是非,明白这是他教女不严才会有的事故,有这样的表现,那两人就不至于成了仇敌,他松了口气,伸手扶住身子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晕过去的对方,连忙道:   “顾兄,你先别气,我知顾兄治家甚严,小女也在家中备婚,未曾外出,怎会有与人私通之事?想必一定是有人窃了家中财物诬陷,还是赶紧捉拿此人查办,尽早将其澄清为好!”   “是,正是如此。”   祁食官主动递了台阶,顾侍御史自然是松了口气,他扶住对方,极为感谢的说道:   “亲家说的没错,我这就回去处理,说起来,我那女儿体弱多病,前些日子女医还说她不易有子嗣,这怎能为你家开枝散叶?也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等过些时日,就将婚约作废,退回聘礼,各自再寻佳偶。至于你我兄弟二人,等我处理完此事,寻个时间再畅饮一番如何?”   明白人做事,不仅面子上过得去,里子也能保全,他们两个人结亲,底下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往来?别的不说,光聘礼就比别家厚了一倍有余呢,实话说,祁食官并不想放弃这段关系,如今能够保全,那损失也不算太大,这么想着,他立即应道:   “好!改日我一定与顾兄叙旧。”   祁食官是想继续这段利益关系,顾侍御史则是担忧对方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好在祁食官答应叙旧,这便是不会对他下手的意思,儿女私情终究只是家事,只要男女家长都咬死不承认,那此事就不会存在,自然就不会对顾侍御史的官位造成影响了。   为了将此事变成真的‘不存在’,顾侍御史连忙告了事假回家。   宫中长辈们急的发疯,而得知事情突然出了变故的顾琬也懵了。   面前的宿申额角带着块淤青,衣衫更是凌乱不堪,好在没什么血迹,他粗喘着气,将了解到的此事大致说了一遍,极为懊悔的说道:   “此事错全在我,你们想怎么处置直说就好,哪怕是要宿某的性命,我也不会有一个不字。”   “现在再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顾琬着实算得上是胆大包天,可惜年龄和贫乏的教育,使得她在处理突然事件上显得极为力不从心,好在她还算是有那么几分心机,没有直接斥骂对方愚蠢,而是本能的落下眼泪,并试探起来对方:   “闹的这么大,我父过不了多久就要知晓,他容得下我,却绝不会容得下你,事已至此,你还是拿着那些钱,带着母亲弟妹出城逃难去吧!”   官宦之家教养的女儿,又正值佳期,即便是不施粉黛,也是宿申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美人,而美人落泪,又是为了担忧他而哭,宿申怎么不会心疼?他摇摇头,立刻说道:   “我已经托兄弟将母亲弟妹带走,不必为她们担心,至于我……”   提及自己,宿申微微有些迟疑,他和面前的贵女虽有夫妻之实,可感情上却掺杂了太多的算计,他是求财,而顾琬——   她倒是竭力隐瞒想要利用他的真相,可兄长主动为妹妹偷情提供场地,甚至还为其望风的行径,暴露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想到自己试探追查出来的真相,宿申着实唏嘘不已。谁能想到如此锦衣玉食的家庭,居然会有那样的过往,而未来依仗依靠的表兄,不照拂弱小,反倒是趁着表弟身有隐疾,偷了他的文章,恬不知耻的说是自己所做,甚至还恐吓着他们不能告诉父母!   若非如此,两兄妹何至于被逼到出此下策的地步啊。   社会角色的驯化下,还有几分道德的男人,对女人总会有几分怜惜,尤其已经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只可惜两人身份简直是云泥之别,而他当初又是要钱才在的一起,这让宿申别说承认自己的喜欢,就连伸手为顾琬试去眼泪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回道:   “我信义,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反悔。”   这诺言太轻,宿申总觉着难以取信于人,他想了想,终于吐露了些许心声:   “我做过游侠,知晓些你们官吏人家的阴私,后宅中无声无息死的女眷太多了,此事闹的如此之大,我不太信你足够安全,若是真出了事情,你哥哥又要怎么办呢?”   “至于我这样的草芥,别说是死了没人在意,人市上买一个壮仆也不过万钱,你与我的三斤黄金,早够买我三次性命,我本就该还你的恩情,更不要说此事又是因我而起……阿琬,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吧。”   宿申的感情足够真挚,这不只是来源于他的话,而是留下来真的有很大可能会死,在这个时代,女人只是父亲和兄长的所有物,地位不够的男人,就算是真的和贵女夯死了私情,照样会被处理掉。   司马相如当垆卖酒的故事,让人只记得他穷,却忽略了他拐走卓文君的前提是能见到对方,还有足够的才华打动她,这说明两人的阶级差距没那么大,事实上,没见卓文君之前,司马相如做过景帝时的武骑常侍,还在梁孝王宴请宾客时,写了大名鼎鼎的《子虚赋》,后来看到这文章的汉武帝极为欣喜,在看到对方又做出《上林赋》后,直接将其提拔为近身侍奉的郎官。   只不过,即便宿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顾琬仍旧无法全然的信任他,她眼泪哭的更凶,好似真的被对方感动,可自幼带来的心理阴影,却在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要什么确切的证据,好能在未来拿捏于她,甚至,她还开始怀疑对方的话是不是真的。   太闭塞了!   如果我能踏出院门,如果有能为我所用的,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仆人,我怎么会如此被动,像一个聋子、瞎子般的,只能听宿申的话来判断真假!   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倘若此事不被外人,尤其是祁家知晓,待三四个月她显怀出来,先和母亲摊牌,再逼父亲退婚,那她不仅会有几分生机,说不定还能瞒住此事顺利的转吏途,毕竟父亲只要没到绝路,总归是有几分感情,能为她谋划的。   可现在,父亲面临极大的名誉损失,为了挽回名誉,不仅宿申将面临死亡的风险,她也会有,或许不会杀了她,但严加管教,时时刻刻都有会有奴仆跟随,又或者继续逼着她嫁人,甚至狠一点,直接送去给祖父母守坟,都是会出现的。   无论哪种选择,都会让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踏青时不小心跌入河中,被冰冷的水包裹,水一个劲儿的向口鼻中灌入,只剩下无法形容的窒息痛苦。   她根本撑不下去那样的日子。   宿申啊宿申,你处事如此不当,可真是将我们两人都逼上了绝路!   心中埋怨,可顾琬也清楚,宿申和她在一起的目的就是拿钱为母亲治病,从他显露出自己有这么多的钱财开始,事情暴露就只是时间问题,怨不得他,也怨不得自己,只是她的选择太少,少到无论走哪一步,好似都在走向死路。   家里肯定会死的,那,家外呢?   回想起哥哥说过的话,顾琬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在害怕,未知的恐惧要比已知的痛苦吓人多了,尤其是现在的局势如此糟糕,可顾琬还是抖着手,拿着绢帕抹了抹眼泪,坚定的开口道:   “没什么好的办法,你只要留下,我父亲必会将此事做成你偷盗我家财物来保全家中声誉,那时你会死,我也活不了多久,不过,或许你我还有一线生机,那便是承认私情,不过,只承认部分私情。”   宿申没有因为顾琬承认这点而有什么窃喜之态,他神情还是极为严肃,认真问道:   “那阿琬要我怎么承认?”   “承认你无财救母,被我看到,好心赠财与你,你谢我恩德,寻了时间送我礼物,这一来二去间,有了私情。”   虽然两者都不怎么样,不过私情的程度明显比私通小的多,也着实如顾琬说的那样,有回旋的余地,只是这样一来,对顾琬的名声也会有极大的影响,宿申摇了摇头:   “不用一来二去,就说是我贪图你的钱财,故意为之,你是后宅女眷,不知外界人心险恶,方才被我所骗。”   这是要将错误全担在自己身上了。   顾琬勉了勉唇:“别忘了说这是为母治病所为,此举情有可原,若是运气好的话,是有可能得到宽恕的。”   “嗯。”   顾琬送给宿申的钱,除了买了些糙米,更多的确都花在了母亲的病上,其余也都没动,不然祁舟那小子不至于搜翻出来那么多碎金,宿申说起来也问心无愧,他答应下来,想了想又道:   “此事我不一定能开的了口,阿琬,给我写份陈书吧,如果我真出了变故,那它还能起点用。”   顾琬沉默片刻,应了下来。   “好。”   事态紧急,顾琬随便找了块白布将此事写好,而后送与宿申,并让他赶快离开,这时间当真是巧合到了极致,她前脚刚将宿申送走,返回自己的房间,后脚父亲便破门而入,一巴掌直接扇了过来。   “贱人!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第333章 无力自保   危及自身,顾侍御史自然不会再做什么慈父,这一巴掌使了他全部的力气,躲避不急,硬挨了这么一下的顾琬瞬间感觉头晕目眩,脸上像是有无数针扎般的刺痛,一波又一波的袭来,痛的身体再也稳不住,就这么直接跌跌倒在地。   手扶住冰冷的地面,顾琬还没来得及生出恐慌,脑海中最先生出的念头,却是她识人的眼光还不错,那宿申当真是没有骗她。   至于脸上的疼,说起来也是奇怪,她对疼痛的感知和别人不太一样,能够感受到它,可却好似隔了层纱,又或者魂魄已经从身体抽离,犹如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很难产生多少在意。   所以,对于父亲的愤怒,顾琬一如既往的沉默以对。   反正她说的话也父亲也不会听,母亲也只会让她听父亲的,何必多废口舌呢?   顾侍御史还未察觉女儿的应对态度,只是将院中的仆人都赶出去,将那尺牍往她面前一扔,厉声追问道:   “顾琬,你别在这儿给我装糊涂,这与外人私通之事就连你夫家都已经知晓,还是你公公前去找的我!我是真恨不得没生出来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啊,此事你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那奸夫现在又在何处,都赶紧说出来,将此事了断,为父还能救你一命,不然,我可要直接把你赶出家门,以正家风了!”   封建社会下,留给女性的只有家庭位置,外界能给她们谋生的岗位少之又少,还多是服务于他人的贱业,比如贩妇、庖厨、绣女、工匠等等,官吏家中的女儿,且不论受不受得了这样的辛劳艰苦,光身份带来的落差,便能够逼的人想要自杀了。   而对于顾琬来说,她从小被锢在家中,父母没有教导过她如何在社会上立足,更没有学过专业技能,也就是说,她连从事这样辛劳,但好歹可以自立的贱业能力都没有。   不能靠双手谋生的女人,如果还想活着,那她还能拿来谋生的,也就剩下自己身体了,可这依旧不是最悲惨的,充斥着暴力的社会不会放过没有家庭庇护,又没有自保能力的她,这简直就是行走的金子,最后到底是控制着卖淫还是直接转手卖做奴仆,全看动手的是什么人了。   顾侍御史不会狠心至此,毕竟他也丢不起这个脸面,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恐吓顾琬。   没了家族庇佑的女人会是什么下场,她或多或少也会听到过一些,再不济还有家中仆妇做个示范呢,而过往他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也未曾动过手,今日怒到极致,在女儿眼里,是真有可能将她逐出家门的,她养在闺阁中从未经过风浪,光想想外界会遭遇什么就能吓破胆子,如此,便能在恐惧中,将此事原原本本的招出来。   可出乎意料的,是女儿顾琬不仅没有被戳破奸情的慌乱,更没有被赶出家门的惶恐,她就那么平静的捂着脸坐在地上,什么话都不说。   这让顾侍御史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可究竟哪里不对,他却想不出来,只凭借过往经验得出了结论:   “那奸夫来找你了?”   虽是疑问,可语气却很肯定,顾琬还没有修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顾侍御史猜准的刹那,她身体便不受控制的一僵,下意识想抬头否定,又察觉这分明是在肯定父亲的猜测,连忙将头往回低。   这动作不可谓不快,可惜顾侍御史一直盯着她,再轻微的动作也逃不过法眼,被女儿动作肯定的怒火瞬间冲上心头,他腾的上前,想动脚踢上去,可伸到一半还是硬生生的克制住,转身咬着牙对窗外大喊:   “忠叔!带人去第外看那个宿申还在不在,还在的话,直接绑进家里来!”   闻言,顾琬立刻变了脸色。   父亲的身份,配合着他的武力和人手,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她宛若被网困住的猎物,明明已经在拼尽全力挣扎,可怎么都无法从蛛网上挣脱,甚至就连那挣扎的动作都显得极为可笑,只消一句话,几个下仆,就几乎能让她付出一切的谋划烟消云散。   明明没有在水中,可窒息的痛苦还是出现在了身上,让她越发的无法呼吸,她想要大喊,让宿申跑的越远越好。   可惜,院子里的声音传不了那么远,家外的宿申若是想听到,得靠在墙边才行,那这呼喊不仅会让他担忧,做出别的不理智行为不说,还很有可能让他错过逃离的时间,直接被抓住。而他若是已经离开,那呼喊他根本听不见,而抓不到人,又听她主动掩护的父亲只会更加暴怒,沉默才是此刻唯一的选择。   只是,现在无论顾琬怎么做,都是在火上浇油,吩咐完仆人的顾侍御史转过身来,他顺手从架上拿起来鸡毛掸子,将手柄对着顾琬,喘着粗气厉声质问:   “你,你这个混账,竟然还让他进家里来了?说!谁给他开的门,谁给你们放的风!这家里的仆从到底是哪个胆子敢大到这等地步?是不是你身边的婢女仆妇?还有,你母亲是不是也知道此事!”   此事在己,顾琬完全不想牵连母亲和仆人,面对着父亲的质疑,她猛的抬起头:   “顾木定亲,家里的仆从被借去大半,至今未还,我母将婢女仆妇带去缝制被褥,没有人知道此事,这都是我一人所为!”   头上好似绿油油的错觉终究只是错觉,顾侍御史上头的情绪下来,也觉着自己的怀疑完全是想多了,毕竟他即便回来的次数少,可终究还是和妻子睡一张床上,有没有隔阂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只是虽然妻子没有对不起他,也的确是蒙在鼓里,但顾琬的行径,以及完全不知悔改的回答语气,还是气的顾侍御史发起疯来:   “怎么,瞒着这么多人做出此等下作行径,你还觉着自己很得意不成?顾家这么多年的清誉,可都被你给毁了!到了这时还不知悔改,还这么和为父说话,你,你当真是气煞我也!”   “说,你为何会这么做!那宿申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敢犯下此等大错!”   “大错?”   血缘带来的身份,既是美妙的礼物,也是令人痛苦的桎梏,大多数子女在面对父母时,很难保持冷静的心态,若是经受了长久的偏心和管束,那汹涌而出的情绪会更难压制,过往顾琬和父亲见面少,说的话也只是些家长里短,在顾琬的忍耐下,一直未有什么冲突,可此刻面临父亲的指责,顾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她反问道:   “这算什么大错!那祁舟不也是和同窗去女闾了?我只是和他做了一样的事情而已,凭什么他什么事情都没有,而我却要在这里受你的指责!”   “荒唐!”   顾侍御史完全没想到女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反骨,这种不驯,比单纯的钟情更让他觉着失控与棘手,只能厉声呵斥,试图将对方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压制下去。   “你过往学的妇道,竟然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为妇便是要为夫忠贞,这是天经地义,古来有之的道理,你违之就要万夫所指!受家法国法惩治!”   即便已经知道这样的结果,面对说出此话的父亲,顾琬还是感受到了无边的绝望,她尖声叫道:   “这不公平!”   “就是这么不公平。”   中年人不仅会对少年人相信的公平嗤之以鼻,还觉着他们愚蠢,面对女儿的质问,顾侍御史眼中满是嘲讽:   “列侯的嫡儿孙一出生就是列侯,百官之首的丞相之位,也不过是他们轮坐的游戏,天子青睐后妃的兄弟,顷刻间便能从奴仆变成列侯,诸侯王在封地中草芥人命,以人为兽随意屠戮,掘人坟墓为戏,照样还活的好好的,而你父亲我,即便是顶着压力处理过要案,照样在侍御史上十年不得晋升,这世道就是如此的不公平,谁让你不是个男人!”   那些高不可攀身份所享受的特权,的确让顾琬说不什么反驳的话来,可最后对她性别的讥讽着实是个败笔,顷刻间便将之前论断全部打散,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韩尚院也是女人,如今不也是位比九卿?说什么我不是男人,分明是你顾及自己的脸面,不愿为我,为兄长母亲打算!可你也不想想,等你衰老致仕,权势在握的他哪里会看你一眼,就算是家里为他出了那么多聘礼,阿母亲自为其挑选新妇又如何,他可是有自己的母亲要侍奉的!”   顾侍御史从不敢深想顾木这个侄子的忠诚度,只是相较于难以确定的晚年,投资女儿的不确定性、外界的巨大压力,高昂的退婚成本,以及这个时候再得罪侄子的后果,都让他不敢改动自己的选择。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但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只能表现的极为信任顾木,可当女儿指出这点,顾侍御史却猛的生出几分惶恐,他疾言厉色的压制起来:   “疯了,当真是疯了,到底是谁教你忤逆父母,不悌兄长的!”   “父慈才能子孝。”   看着道貌岸然的父亲如此跳脚,顾琬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畅快,反正宿申已经把此事搞砸,她基本上做不了官吏,困在家里是死,出去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只脚已经踏入死途,死前能出口这么多年忍下的恶气也是值了。   她高高的抬起头,问道:   “阿父难道忘了当年让兄长做人饵的事了?传闻虎毒尚不食子,您却还能对阿兄如此,又怎么这么相信顾木不会有样学样?更何况,这天下哪有侄子为叔父尽孝的道理!”   道理?对自己有利的才叫道理吧。   不就是恶心人嘛,谁不会啊,真当自己什么软肋都没有了?   当年为了引开劫匪,将儿子做为人饵的事情,是顾侍御史最不能提及的禁忌。   在他看来,那时的情况太过危急,这是为了保全家人才会出此下策,是世道逼的他如此选择,根本不是他心狠,到了县城安全后,他也第一时间去救人,也把儿子救回来了,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可这些话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其实他还可以选择牺牲自己,但他没有,甚至当如今也开始出现同样的情况,易地而处,被牺牲放弃的人将要变成他时,那由心底生出的惶恐令人仿佛坠入冰窟,完全无法反驳,再加上顾琬讥讽的眼神,恼羞成怒的顾侍御史直接举起来鸡毛掸子,狠狠的抽了上去。“混账!你一个小辈,怎敢质疑为父的决定!当真是该罚!”   当语言达不到目的时,暴力便成了最好用的手段,两性间的差异使得顾琬来不及躲避,就迎来了疾风骤雨般的鞭打,疼痛更让从未有过锻炼的她提不起力气反抗,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将手臂抬到头上,以保护自己不被伤到要害。   大约是过往伤害自己的事情做的多了,即便此刻鞭疼远超刚才的巴掌,顾琬仍旧没有痛呼出声来,这让顾侍御史更加愤怒,手中的力度更加大了起来,一鞭子下去,那裸露的皮肤竟直接出来了血痕。   “顾峦!你疯了竟这么打你女儿!”   被家仆通知的钱缨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吓的心脏都要停止,她像母狮子一样嚎叫着扑了上去,将人推到一边,硬是将掸子从他手中夺下来,远远的扔了出去。   心疼的看着左脸高高肿起,手背手腕满是鞭痕的女儿,钱缨愤怒的转头对着丈夫骂了起来:   “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再有错,也不能这么下死手啊!”   “做下此等恶事,死了也不足为奇,我不过是打她一顿,你叫嚷什么?”   顾侍御史完全不想提刚才自己动手的原因,更不肯接受妻子的指责,即便女儿闭着眼睛好似没了声息,依旧没有多少后悔之意,反倒是埋怨起来妻子:   “若是平日里你好好教导,她别说做,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   鉴于女儿做下的事情,钱缨还真的是没法反驳丈夫,但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任由丈夫继续下去,反正没有理由还有感情,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看着女儿的模样,她都不需要酝酿,眼泪便已经落了下来。   “我这些年只顾着操持家事,送养公婆,照顾叔侄,还得要积攒钱财,是没时间照顾琬琬,可过往她从未犯过什么做,无非是这些日子被拘的太紧,那恶徒有意引诱才会如此,她这么个孩子,你就好生的与她说又能如何?何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说着,钱缨又轻轻摇晃起来躺在地上的女儿,呼唤着她的乳名:   “琬琬,你醒醒,睁开眼,和阿母说句话,阿母这就去请女医来给你看看这伤,可不能留下疤啊!”   留了疤,就没办法嫁个好人家了,对吧?   顾琬上半身到处都是火辣辣抽痛,她并没有因为母亲到来而感到放松,疼痛让周身极为疲倦,听完母亲的话,她更是没有心力回答,甚至连眼睛也不睁了。   久久得不到回复,钱缨心直接凉了半截,她顾不得其它,连忙上手去探鼻孔,待发觉还有呼吸,心才回暖了一半,随即便焦急的对身边从小照顾女儿到大的婆子喊:   “平婆,赶紧去外面请女医!”   长久照顾小主人长大的仆妇,很难不对小主人投入感情,平婆早就担心的要命,此刻见钱缨发话,立马转身往外走,可还未走两步,顾侍御史突然喝制住了她。   “站住!”   顾侍御史脸色极为阴冷,他请女医,岂不是顷刻间就能将打女儿的消息传出去?这不是上赶着告诉外人他们家里有鬼!   “看什么女医,不许看,她做出这等事情已经够丢脸的了,还想再丢一次不成?”   钱缨被丈夫话说的怔住,她浑身发寒,尖声叫道:   “什么是再丢一次脸,你打成这样不治,难道让女儿等死不成!”   “她自己挺的过来就活,挺不过来便死。”   顾侍御史一甩袍袖,眼中没有丝毫感情:“我顾家没有这样败坏门楣的女儿,死了正好!”   钱缨被丈夫如此铁石心肠的震的什么也说不出话来,屋内如死一般的沉寂,而院外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管家忠叔和他健壮的儿子压着一个男人走到了门外。   “主家,这宿申就在墙外未走。”   竟然真抓到宿申了?   这个结果让顾侍御史烦躁的情绪立刻消失了不少,他只消让这小子亲口承认自己是偷窃女儿嫁妆,此事便能洗清个大半,不仅职位能保住,剩下的一切都能走上正轨。   顾侍御史正在高兴,可宿申则如遇上了晴天霹雳,那句死了正好的话,让他瞬间担心起来顾琬的安危,身后只有两个人,尚有体力的他忽视掉身体的疼痛,先是用肩膀撞歪压住他的老伯,又一脚将那精壮男人踹开,趁着他扶老伯的时候,直接冲进了屋里!   刚才还在他面前落泪的姑娘,此刻却已经躺在地上,脸上高肿的红印和手臂上的血痕,看的宿申更是目呲欲裂。   阿琬,你骗我,你哪里有什么能力自保啊!! 第334章 生路死路   挨了两顿打,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宿申不说是精疲力尽,剩下的力气也不多了,他倒是想将顾琬带走,可刚闯入门内,被他揣开的壮仆便已经冲了过来,还未扭打几下,宿申便被再次制住,死死的压在地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把他带到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关到柴房里去!”   顾侍御史看到宿申便心生厌烦,连连挥手让壮仆赶紧将人带走。   “阿琬?阿琬!你现在怎么样了?”   宿申完全不知道顾琬伤的多重,性命是否无忧,即便是受制于人,依旧不愿意离开,他扒住门,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对方的名字,试图得到对方的回应。   顾侍御史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还未等他呵斥,察觉到家主不悦的忠叔,眼疾手快的对着宿申的后脑便来了那么一下,紧接着人便晕了过去。   好了,世界总算安静了。   忠叔和儿子一前一后的将人抬去柴房,屋内的钱缨掉着眼泪,却不敢有任何抽泣的声音。   父母已经离去,子侄更是在数百里之外,无人依靠的她,看似能和丈夫吵的有来有往,可当丈夫真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同样没有违逆的能力,那些家仆只会听他的掌控,而多年夫妻,钱缨太清楚对方什么是气话,什么是真话,他,是真的不允许家里请女医给女儿看诊。   真没有想到啊,时隔多年,她竟然又要重温一遍当年的噩梦。   跌坐在地上,钱缨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她很忙,早年要奉养公婆,这几年又要想尽办法攒钱,甚至还给顾着侄子家里的事情,哪里抽的出时间关注女儿在想什么?管着她,再供好吃喝,教导如何做一个好新妇便已经是极限,不过,长久的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钱缨也知道女儿不喜欢这些,甚至说过很多次想要出去为吏的想法,当初她也被说动过,韩尚院来了之后,更是念叨过数回。   可丈夫就是不同意。   他不同意,那此事真的就办不成,钱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用丈夫说的理由劝女儿接受,当时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应了下来,钱缨还以为她已经收了心,谁承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原貌,也未曾听到父女的对峙,钱缨也凭借着对女儿的了解大致推出了原貌,她想说女儿着实糊涂,怎么能拿自己的清白做这种事情?可不知道为何,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去。   面前的门,明明一脚就能走出去,给女儿寻个好医者来看看伤势,不至于这么生死未卜下去,可她却如同被枷锁捆住,怎么都起不来身,迈不开腿,只能在这儿干坐着。   就那么一句话啊……   妻子只知道呆哭,婆子和婢女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这让屋内充满了死寂,让人胸口发闷,顾侍御史不愿意久待,他看了眼还躺在地上没有反应的女儿,说了句“你自己处理。”便直接走了出去。   他走了,屋内的气氛莫名松了些许,钱缨抹去眼泪,强行打起来精神,叫来平婆和婢女,将顾琬小心翼翼的架起来,退去沾满泥土外裳,再把人扶到榻上解她的亵衣,想看看身上的伤如何。   手臂上的鞭痕最多,纵横交错的,还有血丝正在外渗,后背上也有不少,条条都肿的极高,钱缨心疼的滴血,碰都不敢碰,正当她想着怎么才能给女儿求点药来时,年龄不大的婢女猛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这么多旧伤!”   钱缨不解,连忙去看,这才发觉女儿大腿上有极多的疤痕,分不出到底是什么弄伤,只能从轻重程度上确定,不少伤疤的受伤时间甚至在数年之前。   钱缨手抖的厉害,她完全不知道女儿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还是在这样隐秘的地方,无论是自己弄伤还是外人所做,都是她无法接受答案,她不敢声张:   “平婆,你快去将甜果叫来,我得——”   “别问了,她不知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一直装死的顾琬睁开眼睛,她伸手扯过旁边的薄褥盖到自己身上,将那些伤痕全部遮住。   很久以前的她的确幻想过父母发现这些伤痕的反应,比如心疼并询问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再向她说以后再也不会逼她之类的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顾琬已经放弃了这种愚蠢的幻想。   父亲不会觉着他做错了,只会认为是她不服从管教,甚至还损伤自己的身体,不够孝顺,母亲或许会为她掉上几滴眼泪,但最后还是会让她听话,可笑她用那么久的时间才认识到这个现实,当真是蠢透了!   “你,你没事儿?不是,你一直醒着?”   顾琬突然睁眼说话着实吓了钱缨一跳,心里简直是又惊又气,刚想呵斥,可一看搭在被褥上的手臂还是停住了嘴,只埋怨道: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呢?不要命了!”   “不要了,反正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恨我生不食五鼎,死也不是被五鼎烹罢了。”   顾琬不觉着她能让母亲理解自己,回了这句便闭上眼睛,可这一惊一乍的哪能让钱缨放心,她不敢晃动女儿,只能用手指在皮肉完整的地方戳了几下:   “烹什么烹,你以为你是你光禄大夫?别闭眼!这吓死人的,伤不疼吗?”   “疼。”   “疼你怎么不叫?”   “我不傻,叫就要继续被打了。”   “你——”   钱缨简直要被女儿给气乐了:“知道要被打你还敢这么做!”   “这和减少被打是两回事。”   提及挨打,顾琬表情有些发蔫,刚才实在是没控制住脾气,这顿打挨的太亏了!   没办法,骂完了挨打又反抗不了,那只能先装死躲过去,少挨一下算一下,先过了这劫再说,可没想到宿申竟然也被捉了回来,这让顾琬恨不得想上去掐死他。   要做好保密的时候做不好保密,要他拿着那陈书跑的时候他不跑,当真是别的能力没有,坏事的能力一流!   一想到这里,顾琬就头痛欲裂。   她不怕死,但她也不想就这么白死,只要父亲不打算直接勒死她,那她就想继续给自己争条活路。   而从宿申通知到父亲过来,事情快的她没有任何冷静思考的时间,现在有了点空闲时间让她想想,顾琬反倒觉着事情还没有到绝路。   此事暴露,又捉住了宿申,那父亲肯定要洗清她的名誉,办法无非是让宿申主动承认这钱财发簪都是他偷的,要真能做到此点,外人的确会信,可祁家不可能将此事当做不存在,婚事肯定要退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倒是能恢复名誉和未婚身份,只是今日的情况已经说明,父亲绝不会让她走吏途,为了避免影响,很有可能远远的找个家风严苛的人家嫁出去。   这对她来说是最坏的情况,可她都能做下这样的‘恶事’,谁能保证她不会在婆家发疯,继续丢他的脸?   若是能借此威胁父亲,然后各退一步,父亲不逼她嫁人,她也不谋吏职,只在家中学书,待他百年之后,再去寻求机会。   想到这里,顾琬心中多了不少迟疑。   若真是这样做,恐怕要等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且不论能不能熬下来,谁能保证她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那时候女人还能不能做官吏?甚至就算是有,以她衰老的身体、被禁锢的思维,能竞争过那些更年轻的女人吗?   还是下策啊。   妥协这条道还是走不通,不过,若是能放她去乡下给祖父母守孝……也不行。   虽说韩尚院会培养乡下的村医,但实话说,顾琬觉着自己吃不下那样的苦楚,她无数次想着争取父亲的支持为吏,本质上还是因为在这个时代,除了皇亲国戚,也就官吏的地位高,日子好,乡下……与家里差的实在是太远,而且,谁知道韩尚院什么时候才开始培养女医,她有没有资格竞选呢?   两次否定前路,顾琬心中忍不住多了几分焦虑,正如父亲所说,如今有着太多的不公平,诸侯列侯传递着封地,官吏们也不须多让,一个位置,父传子,子传孙,也成了‘王侯’似的,顾木剽窃了哥哥的文章和父亲的帮助下才勉强进了太学,只是一个预备官吏,她若没有父亲的资源倾斜,上哪儿进入仕途?   太难了啊!   官吏之路难走,却是顾琬最熟悉的道路,世间不是没有其它行当,可她连如何入门都不清楚,离了家,谋生必然要成为一个大问题。   不做官吏,只做个贩妇呢?   顾琬认真想着这条路的可行性。   母亲会酿酒,种类还很多,果酒,粮酒都会,味道甚美,父亲拿去赠送的上司也赞不绝口,甚至还专门要过,她学的也不错,旁人已经分不出酒是谁酿的了,长安城官吏豪商遍地,哪个不喜欢饮酒?大约是不愁卖的,而酒水暴利,维持她过往的生活开销也不难,只不过——   她没有身份,也就没有置业的资格!   父母在,未分家之子,丧夫之妇者,无独户。   条条框框都是死路,顾琬再好的心态都想崩溃,要是宿申直接死了就好了!   她又不是成了亲,做了祁家妇再与人私通,还被抓在了床上,订婚而已,户籍还没改呢,怎么都能算半个未婚,未婚与人有私情的罪名就更低了,若宿申真将错全揽自己身上,用孝母的名义将此事再洗白一番,最后以自缢来保证所说都为真的,那即便此事她们二人违背良俗,还是会有不少人动恻隐之心,倘若她出现的时机得当,完全可以借着感情的理由和父亲反目,成为‘宿家妇’!   寡妇那不就能立户了嘛。   当然,忤逆父母肯定会让她引来和父亲一样人的厌恶,但同时也能得到宿申亲邻好友的接纳,以及和宿申同样身份地位人的喜欢,如此,不仅安全有了保障,酿酒为生似乎也有了可能?   嗯……也是可能而已。   顾琬隐约觉着这里面肯定还有大坑,但她着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甚至连这条能不能走都是未知,回想着宿申刚才的许诺,心中更是升起来一片苦意。   畏死者何其之多谁知道他到了需要做下手的时候不会怕?再者父亲也是有几分手段的他若是说些什么让宿申改变想法也不是不可能此事终究是不可控的。   真不知道之前她说的那些话   做的事对宿申影响有多大啊……   罢了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父亲已经惹怒母亲是真不能再动了她还得靠对方了解情况如何了呢。   鉴于此点身上一阵阵发疼的顾琬不得不强打起来精神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母亲聊着甚至还开始有意避免冲突说起来软话这让屋内的氛围轻松了不少不过院外的柴房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仆人刚打上来的冰冷井水冲着宿申的头上浇顾侍御史站在不远处用极为冰冷的眼神看着对这个敢染指女儿的狗东西好脸色等?那太麻烦了赶紧弄醒逼着他将此事认成偷盗才是最该做的。   就是想要洗刷好名誉还是不能靠严刑得让宿申主动承认甚至得在狱掾面前认下此事才行。   这不容易一旦宿申离开他的控制随时都有可能推翻之前的口供那这就不是洗清名誉是上赶着给外人送笑话必须得有什么让宿申主动认下此事若是别的时候顾侍御史肯定会觉着棘手毕竟又不清楚宿申底细摸不清楚他怕什么威胁很难到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不过——   刚才宿申冲进房门虽令他极为反感可现在想想他对女儿着实情深根重啊。   所以宿申你会眼睁睁看着琬琬就这么被我逼死么?! 第335章 傲慢之罪   被冷水泼醒的宿申只觉着眼前一片眩晕。   从昨日家中变故开始,他一刻不敢停歇,先是托付家人逃难,再赶紧来此地寻人,休息极差不说,时刻的跑动让他头上一直在出汗,而扎起来的长发,不仅散不了汗,更让半个脑袋处于闷热湿潮的状态,大量的热气捂在头皮处,此刻被冰冷的井水一激,冷热交加下,头沉的像是有千钧之重,混合着后脑的阵阵刺痛,让人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才好。   顾侍御史可不会管宿申此刻状态如何,见他醒过来,便挥手示意仆停下泼水,他避开肆意流淌的泥水,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宿申:   “像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   数十年的官宦生涯,能让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藐视浸入骨髓,贬低和打压的话语使用起来更是炉火纯青,顾侍御史都不用想,照着如今的普世价值观开始贬低起来:   “说是游侠,实际上不过是一群恶徒,无先祖庇荫,更无家产长物,只能凭借着几分武力,四处寻求主家好做个门客,可惜,能有这样运道的人少之又少,而你一个连门客都当不了的废物,竟想着要凭借女人的裙带来改换门庭?”   昏昏沉沉的宿申,并未将顾侍御史的话全听进去,不过,就算是他听进去,也不会有对方想要的恼羞成怒。   他根本不是为了权势靠上的顾琬,也从未动过别的念头,从一开始,宿申就知道两人会分开。   多么骄傲的女郎啊,就像是年轻时的自己,不肯对世道低头,野心勃勃要播出一番事业,若能起飞,那她根本不会为追不上自己的人停留,若不能起飞,这个年龄的她,又怎会容忍自己受制于人?   她连哄骗试探他的时候,都只会说想他为赘婿啊。   只不过,相较于宿申的清醒,顾侍御史却怎么都不肯放下自己读作父亲,实际为君主的身份,哪怕刚才与女儿对峙时她已经表露了部分的真相,他还是不会想此事是女儿主动谋划,而是轻蔑的按照过往认知,将女儿说女婿去女闾视做起因,觉着她只不过是不满足现状的报复。   而对于宿申,即便顾侍御史看出他对女儿有几分情意,可旧有思维还是让他觉着对方别有用心。   要真倾慕至极,那他就该离得远远的,发乎于情止于理,这样才不会害了女儿,不这么做,肯定有借着女儿反逼他上位的心思!   可惜,他不是卓王孙,面前的宿申也不是司马中郎将,真以为他杀不了人不成?   “顾家门楣狭小,却也非你这等小人所能招惹,就算是将此事闹大又如何?也不过是三尺白绫解决的事情,至于你——”   “不千刀万剐,难消我恨!”   “你剐我就是了!何必要缢死女儿?”   听到顾侍御史威胁的宿申猛然抬起头来:“我不过是一条贱命,杀了也没人在意,可如今此事知道的人极多,若顾琬也出了事,你如何去堵城内众人悠悠之口?!”   “我怎么做,自然不劳你费心。”   顾侍御史没想到宿申会这样回答,表演和真情两种可能在他心中反复拉锯,即便对方指出来自己此刻最大的困境,他的神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打量起来宿申,紧接着便是一声冷笑:   “此事是你故意泄露的吧?”   “你说什么!”   这样的推论,直接将他定义成了一个险恶的小人,对注重名声的游侠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宿申猛的挣扎着反驳:   “我怎会做下此等害她名誉尽毁之事!”   “够了,你这满口谎言之徒,还敢在我面前狡辩!”   顾侍御史脸色阴寒,他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   “与她来往时你怎么不记得此事是毁她名誉,收取钱财时你怎么不记得此事是毁她名誉,花钱取乐时你怎么还不知道此事是毁她名誉,怎么,现在事情被外人所知了,你才知道此事会毁她名誉!”   “我——”   一时间,宿申当真是百口莫辩。   若是换个人在这儿,受不了这些指责的此人,极有可能将顾琬的谋划直接和盘托出,用以反驳对方,再差,也要攻击顾侍御史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假君子,说的那么好听,实际上连女儿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只不过,图一时之快的话语,虽能出心中的郁气,却不会改变任何局势,甚至只会将顾琬推到更加危险的境地,最差,她身边的看守也会多上数倍,以至于就算有千般谋算也使不出来,好在经过风霜冷暖,世态炎凉的宿申,已经学会了忍耐,而非少年那般意气用事,他咬着牙,强忍住反驳对方的话,令自己低头闭嘴,什么都不再说。   这模样落在顾侍御史眼里,完全就是心虚的体现,他不由得加大了砝码:   “我女之死,罪皆在你!若非你如此行事,我何必这般对她,这可是我养了一十七载的女儿啊!”   说到此处,顾侍御史心中还真泛起来几分难过,连带着声音都多了几分哽咽,好似真有一番拳拳爱女之心。若不是与顾琬接触,还和顾迟聊过,明白顾侍御史不过是披了张人皮的禽兽,宿申恐怕真能被他被他骗过去,可知道后,听他这么说的宿申,胃袋控制不住的翻滚起来,让人想要干呕。   如今对女性禁锢远没有后世那么严苛,刘邦还活着的时候,发妻吕后跟审食其就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刘邦也只是敲打了一番没多管,往下公主身边更是美仆环绕,甚至往后,汉武帝在处理南越时,故意将太后的老情人封为使者送过去,而民间别说只是订婚的贵女私通,嫁人的贵妇还与人有私的也不是没有,其中不乏有人尽皆知的存在,虽为世人不耻,可都还未到杀人的地步。   此事如今也不过是被官学中人知晓,算不得多,退婚也不过是影响顾琬的再嫁,出门要被人指点几句,再严,也不过是顾侍御史为官上的污点,提起来过于丢脸,再落个治家不严的惩处罢了。   就为了避免这些,顾侍御史就能够杀了亲女,却连她为何做下此事都不问上一句,刚才两人四目相对,更是他剃了胡须,那么光洁明显的下巴也视而不见,光将错误推到他们身上,还假惺惺的说他在意女儿,我呸!   宿申被对方恶心的够呛,好在这一恶心,他脑中的不适总算退下些许,能想一想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顾侍御史在意名誉,女儿私通传出去难听,杀了旁人又怎么猜不出原因?还是有损名誉,他最想的,恐怕还是让私通不存在,那自己承认偷钱,再送官判罚最好。   只是那么多钱,他定会判死,所以对方才再这里刺激他,要的就是他主动将此事提出揽下。   被困顾家,宿申同样是什么都做不了,送去见官,那陈书说不定还能有些许用处。   “你不能杀了顾琬。”   打定主意的宿申再次抬头,神色坚毅的说道:“哪里有什么私通,分明是我趁顾家备婚,混入其中窃了钱财,还拿了顾家女郎的嫁妆!”   疑?   听他这么说,顾侍御史还真的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女儿还真御夫有道,真让这小子情深根种,以至于主动认下了此事,这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不过,老奸巨猾的顾侍御史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宿申,又加以试探,确定对方真心愿意承担此事后,又拿他家人威胁一番,这才放心的让人擦了擦他脸上的水渍,让人继续将他绑着以免逃跑,直接便送去了京兆府。   顾侍御史的职位也只是六百石,见不得京兆伊,只是找的狱掾下属,毕竟对他家影响极大,可若是只从事情上来看,不过是简单的偷盗案而已,连贼子都被抓来,那处理起来可不要太方便。   看着同在的顾侍御史,以及对他极为客气奉承的审官,宿申的心瞬间冰凉,这种情况,就算是此刻翻供拿出陈书,依旧不会有什么效果,宿申只能认罪伏法,被狱卒捆着带到重刑犯的牢狱。   这是最后的机会,见四周无人,宿申连忙喊住狱卒:“大哥,大哥莫走,我有一事相求,不需事成便有重金相谢!”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听到有钱,两个狱卒立刻停了下来,问道:   “你小子还能有什么钱?”   “我有钱,就在鞋里,是金叶!金子!”   此刻是求人办事,好处绝不能少,事情也不能太难,宿申大脑极快的运转,语速极快的说道:   “我并非偷了顾家的钱财,而是真与顾家女有情,只是我未曾保守好秘密,差点害死了她,故以命挽回,现在我是活不了了,可也不想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劳请两位走一趟,替我告知于她,为我收敛尸骨,想来两位也能得她重谢……”   “呦,这小子还真有本事?”   狱卒中偏瘦的哪位有些惊讶,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羡慕和幸灾乐祸,他扭头看向另一位狱卒,问道:   “大哥,做不做此事?”   “有钱的事怎么不做?”   跑一趟腿,拿两份重财,这样机会可不多得,说不定收尸还得让他们来,那就是三份钱呢!   见钱眼开狱卒脱了宿申的鞋,发现里面真夹了金叶,也不嫌味道的在手里点了点,对重量极为满意,随口请了个假,便按照宿申的说法,去顾家后门和一仆人通知此事。   见这两人离开,宿申缓慢的舒了口气,紧接着,他找个了尖锐的木刺,开始磨手上的麻绳。   认罪保全的是顾侍御史的名声,可顾琬还没办法脱离那个牢笼,想做到这点实在是太难,宿申也没什么办法,他只能试试靠自己的性命为她增加一丝可能。   他自杀后,审理此案的主官肯定会赶紧将其定为畏罪自杀,将此事揭去,只要顾琬来的快,接手他的尸体,再找到陈书,或许还能再做些文章出来,不管成与不成,她的恩情,自己至少能还个十之一二。   母亲病重,借钱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记忆再次浮上心头,闾里中这样的人家太多太多,死的也悄无声息,天下男人何其之多,能被顾琬选中逆天改命,让母亲由危转安,还积攒这么多钱财,何止是幸运?   只可惜,他一直在将事情搞砸,还害的差点她丢了性命。   苍天啊,您开开眼,这次千万别再让事情出了变故,就让顾琬能得偿所愿吧…… 第336章 事态扩大   很显然,正常情况下,宿申的祈祷只会是无用功。   陈书有没有用,是要看落到谁手里的,当它在顾琬和宿申手中,根本不会发挥多大的用处,因为没人会对未脱离父亲的女人和平民游侠给予多少关注,就算是拿出来,顾侍御史人一绑,陈书一烧,事情就算了结了。   想将用陈书做文章,必须有身份足够的人接下此事才行,不过,职位低的,不会冒着得罪侍御史的风险处理这样的事情,职位差不多的,更多的可能则是给顾侍御史卖个好,而职位高的,顾琬和宿申都没有能力见,甚至是见了也不一定会偏向他们,更可怕的,是真正对这件事感兴趣而且绝对会接过来处理的,只会是顾侍御史的政敌。   这是顾琬和宿申都不想面对的情况。   心狠手辣的父亲即便下手再重,却也只有他一人能够伤害顾琬,就算是一气之下赶出家门,只要他的权势还在,畏惧他的人总归不太敢对着顾琬下手,可一旦顾侍御史失职,什么都没有的她,便成了无人保护的肥肉,谁都想,也有能力来咬上一口。   弱者的挣扎,有时就是这么无能为力,明明已经拼上了性命,仍旧没有什么结果。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最好的队友,往往是犯错的敌人,顾侍御史正好带上了这极为致命的缺点,傲慢。   他傲慢的放不下偏见,不肯询问女儿为什么这么做,所以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以至于丧失了警惕,并未对其严加看管。   他瞧不起宿申是个贫民游侠,没有在意他为何剃须,便没有想到,在家中如同透明人的儿子其实也参与了其中,这为顾琬留下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传递通道。   而他在宿申面前对女儿性命的漠视,更让宿申坚定了他再努力一把的打算,而不是觉着在现状面前,顾琬归回嫁人是也是很好的想法。   其实这两点还是不够顾琬寻求到一线生机,可架不住顾侍御史的傲慢补足了这个机会。   为了防止此事继续扩大,他去了祁舟所在的官学,将宿申伏法认罪的消息告诉了夫子,并请对方约束学生不要再谈论此事。   行为没错,就是顾侍御史忘记了一件事——他没有提前和程束好好的商量一下。   当然,这也不是忘了,自视甚高的中年男人,根本不会将毛头小子视为和自己平等对话的存在,并放下身段主动向对方祈求帮忙。所以连面都不见的顾侍御史,也就不知道程束敢在官学这么宣扬,是因为他被那告密之人带着,亲眼看到了顾琬和宿申在一起举止亲密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擅长意气用事并对权威充满挑战心态的时候,亲眼所见的真相被夫子点名否定批评,程束心中的委屈别提多高了,而学堂中看他不损眼的人开始冷嘲热讽又如同火上浇油,让程束只想把真相找出来给众人看看到底是才是对的。   正巧,官学到了假期,有时间又能凭借父亲身份刷脸的程束,直接从后门进了京兆府的牢狱,然后——   他看到了宿申的尸体。   “宋琳!你不知道,昨天京兆府前出了好大的热闹!”   宋琳刚推门进入寝室,看到她的边薇便兴奋起来,她停住和吴桔的谈话,不等宋琳询问,直接就开口叭叭的讲道:   “官学的那些学子,竟拿着一份陈书诉告侍御史为瞒女儿私通,联合狱卒在狱中杀良灭口,硬是将长安令丞逼出来处理此事!没想到,查案时还真有问题,审官只有那犯人认罪的口供,没有任何作案过程,而那侍御史不仅提供不了内应,这些时日家里也从未在外面雇人呢。”   “侍御史有问题吗,诉告的学子也又古怪,又没有笔墨,那犯人怎么在狱中写陈书?肯定是有人写了给他的,那侍御史就咬准此事是有人陷害他,两边正吵着呢,侍御史的女儿突然跳出来说,那陈书是她写的!还说……”   “我知道此事。”   将沉重的药箱放在安几上,略微有些疲倦的宋琳打断了对方的谈话:   “今天我去人家的就是诉告学子的领头人,屁股已经被他父亲打开花了。”   华夏这片土地上的基建速度,一般取决于国家意志是否强硬,以及钱来的快不快,当九卿大开绿灯、人员钱款迅速到位后,京医院便以女医们难以理解的速度开始逐步完工,从居住区、仓库、药房、食堂乃至部分科室已经完工并投入使用,患者也开始前来看诊。   而除了来医院看诊,京医院还有上门看诊的服务,毕竟以现在的交通水平来说,有些病人挪动造成的伤害更重,不挪动反而会更好一些。   想法很美好,就是实施起来有点困难,因为出诊的费用不高,很多不那么紧急的病人也会花钱让医生上门看诊,以至于大量的看诊时间都耽误在了路上,一天下来根本看不了几个病人,这让宋琳心情很不好,她觉着这规则非常有必要调整,太浪费医疗资源了!   “你也知道?”   边薇极为喜好八卦,听宋琳这么说,连忙问道:“那有没有新的消息?我这是听去给狱卒看诊的何梅说的,消息至少倒了三手,好多都不全,我都不知道那撞柱殉情的侍御史之女死了没有。”   给自己倒了杯茶,宋琳慢悠悠的回答道:   “没死,就是撞昏过去了,不过侍御史气的直接当庭将她赶出了家门,带着仆人马车就走,直接将人扔在了京兆府里,还是她母亲派了两个仆人过来寻地方安置。”   边薇立刻瞪大了眼睛:“哎宋琳,你怎么知道比我还全?”   “因为昨天下午就是我给她看的,外伤出诊嘛。”宋琳喝了口茶缓解了干涩的喉咙,连带着精神也好了许多,她道:   “那姑娘右半边身子都是抽出来的血痕,搞不好要留疤,她父亲也真是下得去手。”   “嘶,怪不得那男人会自缢,这是生怕情人被打死啊。”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正聊着天,寝室的门又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宁玟,她拿着卷竹简,笑着道:   “都在啊,那正好,重新上秩需要填一下身份籍贯和职位,大家照着第一个都来写上。”   正值午时,大家都在寝室休息,领导过来找人也不奇怪,事关入秩,谁都得放在心上,边薇立马上前接过来竹简,她没有急着动笔,而是先认真的看前面人是怎么填的,给自己打个底,等她想好了正准备写的时候,突然对人名产生了疑惑:   “宁上官,怎么没有宋医生的名字?”   “她是军医,和你们入的不是一个序秩。”   参与战役极为危险,所以好处给的也多,女医们只能领工资,军医领的可是爵位,分田地的,两者没办法一同比较不说,宋琳本人也不会在京医院久待,没别的,军队中受的伤和普通人相差还是比较大的,治疗要求也不一样,她需要环境来保持经验和手感,以保证自己能在大军开拔的时候能直接随行。   而无论出于哪种原因,都说明了大家虽然在一起工作,但并不是会长久做事的同袍,未来的发展和境遇也会大有不同,这让以为宋琳会永远呆在外伤科的边薇有些惊讶,她张了张口,想问点什么,可看着宁玟在,话到嘴边,成了:   “呀,我还真不知道此事呢。”   宋琳但笑不语。   边薇喜好打听各种人的消息,并乐此不疲的与外人分享,这种‘长舌’的行径,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宋琳介于两种之间,她不介意听点别人无伤大雅的内容,但对于自己的嘛——那就是少说乃至不提了。   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将自己说的话做为谈资,告诉能见到的所有人呢?   虽然从接触中边薇也不会说那些不该说的内容,但警醒着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这么不接话,屋内的气氛就有些古怪,宁玟轻声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   “边薇,刚才就属你声音大,聊什么呢?”   “挺乱的一个案子。”   有人给台阶下,边薇自然接的极快,她没有多纠结这份职场同事情多么塑料,很快将此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女医们没有什么上帝视角,对此案的了解主要是通过这两日看诊的倒霉蛋,也就是没看管好犯人自杀挨罚的狱卒,过去时议论此事的狱吏,以及还没走的学子口中得知的事情经过,因为每个人角度不同,所知信息也不一样的缘故,其中的细节一人一个版本,各还振振有词,根本分不出真假。   比如,在顾琬和宿申当时怎么被抓上,就出现了两人在家要私奔时被抓,私奔一半被抓回来、相约殉情被撞破等多种说法,至于顾琬让宿申逃走,他出了门没走在外面徘徊被抓的真实情况,信的人反倒是寥寥无几,完全不想后者才更能解释清楚为何有那份陈书。   不过对宁玟来说,互相冲突的细节和两人感情多么深厚都不重要,她察觉的地方,是整个过程本质上就是顾琬在违逆她的父亲,而且,还是从男女婚嫁这个极为微妙点上的违逆。   韩尚院可是刚提完改婚龄啊!   在这方面,宁玟不得不多想一些。   她将此事记下,转头便告诉了韩盈。   作为庸俗之人,韩盈第一反应,先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复刻,电视剧版王宝钏与薛平贵重演,直到听见男方死了女方半死不活,她才终于将此事划分到了汉代版梁祝上。   不知事情全貌,韩盈也没有用‘恋爱脑’来评价这个姑娘,毕竟很多时候,并不是女人如此追求爱情,而是社会只给了她‘爱情’这唯一一条能通往精神追求,自由、以及权力的道路。   考虑顾琬被打成那样,家里的氛围恐怕也好不了哪里去,人终究不是畜牲,衣食无忧就能活着,不然后世也不至于有那么多抑郁自杀的人,而相较于后世已经认可的精神病症,以及部分能够寻医问诊,靠着工作脱离家庭自救的人来说,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女人,基本上是不可能脱离原生环境,更无法寻医问诊的。   时代啊……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和社会的意识形态,无法从农耕社会进入工业社会,那家庭模式只会牢不可摧,这是韩盈也无法撼动的自然规律,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京医院还未完全建成,能够进行外诊,趁着还有时间,多关注一下这个姑娘吧,闾里……对她来说可不是多安全的地方。   “可。   宁玟有些惊讶韩盈对顾琬的关注,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韩尚院,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对婚龄有影响?   “怎么不会有呢?   不用宁玟提醒,韩盈已经想到了这点,这件事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往也不过是增加些许谈资,如今这么好的时间出现,保不齐有心人拿它来做筏子攻击婚龄延后。   说白了,就是甩锅,傲慢的成年人,怎么会承认是自己把孩子养残废了,所以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而是别人、别的东西的错,是它们让自己无法管教好孩子,完全不肯想想为什么孩子会那么疯狂的反抗父母。   这种心态,古往今来皆有之,放在现代,还能年年更新,早些年是港片,后来成了偶像,再然后是早恋,最后统一归到了电子游戏上,每个理由的背后,都是责任,陪伴,耐心,理解等父母该具备能力的缺失。   懵懂如兽般繁育,生下来孩子,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责任,而是无上权力,儿童的权益……唉,想多了,现代都做不好的事情,如今上哪儿去做呢?   有些时候,人是要承认自己有很多做不到的地方。   韩盈没有继续想童权,而是回到顾琬的事情上,略微沉吟片刻,道:   “此事单拿出来与我吵效果不大,最好的办法是宣扬的满城谈论,再将顾琬与人私通私奔的罪责推到年龄大,心野了,还是要小点就把女儿嫁出去为好,就算不能改变婚龄延后,也能让一些家庭继续维持原龄嫁女,反正夫家也不是不能多养几年在圆房,这样保守的风气回潮可不行,女医也得动起来,把问题往顾峦身上推!! 第337章 军医难做   顾峦,也就是顾侍御史,宁玟打听消息的时候极为细心,把这些人的职位和名字都记了下来。   对于父亲这种生物,宁玟的好感也不多,至于为什么,从她的名上就能体现出来,‘玟’,指的是一种像玉的石头,如今玉除了象征人的品行,还有地位的寓意,一块石头再像玉也不是玉,带着股瑕疵和低人一等的意味。   姓名是人的名片,外人能从中解读出很多信息,宁玟的父亲不可能不懂这点,却还是给她了这个名字,足可见态度如何。   只能说,相较于顾琬,宁玟不是一般的幸运。   再从幼时就懂得人情世故,会给自己谋算,也需要一个能够去使用的环境。   家庭稳定的她,幼年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以至于留下那般残酷的心理阴影,精神尚且能承受被摆布的命运,资源充沛的父亲,也不介意在女儿的讨好下,多给予她一些资源,并允许她稍微左右点自己的婚事。   正向的反馈,让宁玟整个人保持着积极开朗,甚至有几分锐意进取的心态,虽然丈夫死掉的很意外,不过成为一个有钱又有身份的寡妇也没什么不好,更妙的,是她在刚被逼着再次嫁人的时候就遇到了韩盈,赶紧抓住机会,自此便开始了扶摇直上。   当然,宁玟能一路走来,靠的也不只是运气,能力不够是跟不上韩盈脚步的,就像是女医只把顾琬和宿申之事当做谈资,她听了几耳朵却察觉到了危险,及时过来通知韩盈,就是有着极高的政治敏感和对社会规律的认知,也正是如此,她对于上司提出的要求不免有些迟疑起来:   “韩尚院,私通之事本就不占法理,这朝中还都是做父亲的人,让女医往顾峦身上推责任,岂不是会引得他们感同身受?”   宁玟的顾虑一点儿也没错。   对儿女婚事的掌控不是一件小事,它是封建宗法运行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对它发起进攻,那别说朝堂中的家长们,整个社会上成为家长的男女会立刻抛弃阶级身份和性别,一起抱团反攻韩盈和她手下的女医,舆论很容易转变成对她们的攻击,进而质疑她们参与政治的合法性,那可不是一般的危险。   还是那句话,物质基础没到改变社会基础和意识形态的时候,大范围对抗不会迎来多好的结果。   不过,整体的意识形态也并非那么牢不可破,人总会追求美好的生活,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宗法下的家庭的确让大部分人能够维持生活乃至生存,可过得难不难受那就只有自己知道,韩盈相信,必然有一大部分人对这样的生活环境是不满的,只是受限于生存压力,不敢表现出来,但有些时候,嘴上不说,动作还是很实诚的。   课本上的《孔雀东南飞》成书于东汉,那时的儒家思想已经深入骨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都不可损伤,焦仲卿不是为国家忠义,而是为了比自己身份更低、被母亲赶走的弃妻自杀,完全是违逆父母恩情,不应为社会所容的行径。   在符合社会所需的舆论中,他应该被千人所指、万夫唾骂,警告世人不能学他才符合常理,可整个故事极为赞颂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传唱度也很广泛,从汉末到北宋千余年未曾失传,直至被人收集到乐府诗中,足可见大众怜悯赞同的态度。   也就是说,只要韩盈操作得当,将舆论方向改变,那就不会影响她提出的婚事延后政策。   至于办法嘛,孔雀东南飞已经给了方向,焦母就是现成的模板,皇帝都不能接受暴君的名声,又有多少家长愿意承认自己严苛到了极致?只要将顾峦夯死在专横、强制、蛮不讲理,甚至对女儿动刑的暴君的形象上,大多数家长都会主动和他划分界限,进而对顾琬多几分怜悯,觉着她错有可原。   如此,这种事情便还是个别现象,而非让大众有个女儿因为在家中留的久了,心大心野,还是早点嫁出去更能安稳的认知,只要做到这点,婚龄延后便不会受到多少影响。   而如何塑造顾峦的形象——   韩盈略微沉吟,对着宁玟问道:   “那顾琬伤的可厉害?有多少人见到过她?”   “官学能有大半学子见到,这些小子恐怕会将此事传的到处都是。”   宁玟隐约想到了什么,可那层窗户纸没有点破下,她怎么都想不到关键点,也就无法猜到韩盈的思路,只能就事论事的回答道:   “听闻出来时半张脸都是肿着的,能对女儿这么下手的父亲可真是不多见,奥对,那身上还有鞭伤,去看的宋琳还说手臂上有些看不出来是什么所为的陈年旧伤疤痕呢。”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韩盈立刻说道:   “此事虽能做筏子,可也要提的人足够多才行,若是没人在意,直接就略过去了,若是如此,女医主动提及此事,反倒是为其增加谈论,对我们不利,这样,先只在遇到贵妇和病人谈论的时候,挑个合适的时机,说些顾琬被打的多惨,顾家家风严苛,宿申有几分担当,是个孝子的话来。”   有了具体范围,宁玟立刻便想明白了此事要怎么做,法理上不占优势,那就说事实讲感情嘛,引得众人同情,立场自然也会跟着变,只要整体舆论不将这两人认成奸夫□□,那朝中指责的底气也不会那么足,真争执起来,韩盈也不会在下风。   想到这里,宁玟面容多了几分笑意,她点点头,应道:   “我明白此事要怎么做了。”   “你办事我放心。”   宫外的舆论交给宁玟,宫内的准备也不能落下,韩盈已经打算找人去打听那顾峦日常处事如何,看看有没有能拿来做文章的地方,不过此事也用不到她来操心细节,毕竟在舆论没有扩大之前,此事还是一个简单的私通案,正当韩盈想好人员将它抛到脑后,准备询问女吏入秩办的如何时,一道疑点突然从她的脑海划过。   如今审案是完全封闭的,不会有人围观,更不会通知外人,一个被父亲殴打过,极有可能禁足的姑娘,是怎么知道情人去世,又顶着满身伤从家里跑到公堂上认陈书的?   “不对,事情还有隐情!”   被信息不足坑死的前人历历在目,韩盈可不会放过疑点,她立刻将自己的猜测说出,重新调整道:   “先看看能不能将此事内情查清楚,若是探听不到,那让说话的女医再小心些,切记,不可与外人起冲突!”   韩盈的话让宁玟不免有些懊恼。   从旁人口中得知的消息,肯定会有一定程度的失真,但这么大一个漏洞没有发现,已经不是显得自己愚蠢,是误导上司坏事的地步了!   韩尚院没有计较,宁玟却需要放在心上,不过今天进宫也不只这一件事情,女医们的入秩书得送到丞相门下录入,关于以宋琳代表的军医怎么安排也得协商,只能先将此记在心上,先忙别的。   入秩好说,看病这种方便自己的事情没多少人卡,宁玟只将竹简送到,对方看了看,除了多问了句为何这些名字起的不像女人,反倒是和男人差不多外,没有别的质疑,而得知这些名字都是女医出身寒微,不知名姓,直到识字之后请老师或者自己重新起名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给了大概的时日,到时候过来取印绶就行。   可军医上就麻烦了些,这完全是向外寻求岗位,需要各军自己有需求要人,不然军医根本没办法入职,只能等待出现战争的时候征召入伍。   后者的情况倒也没什么问题,别说医生了,为了节省开始,各地也是极短的兵役进行训练,不需要的时候让农人务农,需要的时候才征调起来形成军队,平时的常备军数量不多,对医生的需求自然也不高,但不管是要不要常备军医,她们的籍贯归入哪里还是要解决的,不然入职何处,升迁调动起来都会很麻烦。   入宫一趟不容易,能一起办成最好,就是此事太小,总管军务太尉不屑搭理,从属长吏能见一见吧,他倒挑起来女人进军营会有的种种问题,话里话外都是让她们滚蛋的意思。   这无异让宁玟心中窝火,可对方远高她两个等级,又管着籍贯,算直接拿捏着女军医的命门,她根本不敢得罪对方。   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尉长吏挑刺虽带着瞧不起女医的心态,却也真意识到了女人在全都是男人军营中的各种问题,这比答应下来,随手安排进了军营,剩下的什么都不管还好些。   毕竟军营不是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里面管束严苛,也难以避免欺压的事情,一开始处理不好,极其容易出事,甚至因为身份问题,极其难以处置,不怪太尉长吏不想接手。   今天应该没什么收获了。   正当于玟遗憾的时候,一个极为年轻的男人敲门走了进来,问道:   “公良长吏,我听说韩尚院手下的女军医已经进了城,现在何曾安排她们的去处?”   “卫侯,您怎么来卑职这儿了?”   看到对方,不耐烦的太尉长吏立刻换上了一副极为热情的表情,赶紧起身上前迎接,先是行礼,又将自己的主位让出来与他坐,其前后态度变化快的差点连宁玟都没反应过来。   好在宁玟脑子没转过来,动作是跟上没掉队的,行礼时太尉长吏的称呼,立刻让她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姓卫,为侯,还是这么年轻的面孔,除了当朝仅剩的外戚,卫皇后的弟弟,天子器重的武臣卫青,还能有谁?   不怪太尉长吏如此前倨后恭,就这身份,她也要拿出全部的恭敬以待啊!   进来的卫青一打眼就看到了宁玟。   虽然皇帝已经允许部分女人为官,但出现较多的,仅限于基层的女吏,能有资格进入宫中,或者说身份在六百石以上的女人寥寥无几,据卫青所知,到现在也就太学和天禄阁有了零星几位博学多识,能言善辩的女博士,倒是后宫开始多封赏有才的女子,并召她们入宫为后妃、公主讲学。   人数稀少,出现就显得极为显眼,身份猜测起来也极为容易,他基本上可以断定对方就是韩尚院手下的官吏,不过,卫青并未直接询问,而是对着太尉长吏问道:   “这位是?”“她是韩尚院手下令吏,今日正是来寻我商议女医入军之事。”   太尉长吏早就听到了卫青来的时候那句话,虽不太理解他为何对此事这么积极,可这么高身份,没有蛮横不讲理的直接把人调走,而是专门过来找自己处理,那他也不能落了对方的面子,赶紧想起来理由:   “就是各方细节还得商议,您也知道,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此外还有孕子,这……如今战事频繁,总不能带着孕妇出征,岂不是害她性命?”   太尉长吏说的含糊,可卫青和宁玟都明白他的意思,军中全都是男人,就那么零星几个女医,很难不迎来觊觎,即便是底下的人敬畏,感恩女医,不会动手,那比女医职位还要高的人动手呢?   上位者不敬,下位者也会跟着模仿,女医正经的职位一旦沾染上桃色,下场绝对会是毁灭性的,因为这个大夫犯法与庶民不同罪的时代,动手的上位者根本不会受到严惩,顶多就是自罚三杯过去,甚至他还能将女医收为妾室,甚至是娶了她,成就一桩‘美谈’!   卫青不忽视会发生的危险,不然这完全是将军中的女医置于危险,甚至是死地当中,回想自己初次带兵征战的顺利,那些妥善得到照顾的伤员,以及这两次外出攻伐匈奴时,被迫丢下还活着的好儿郎的面孔,觉着还是不能因噎废食,   “此事是有待商议,这样,还请公良长吏草设个章程出来,不先推至全军,只在我营中适应,若有什么不足之处,也好加以删改。”   卫青退而求其次,只向公良长吏要求自己营中备女医,说完的他想了想,对着宁玟问道:   “昔日平定梁谯两郡时,曾有一女医宋琳随行,她医术精湛,除了当场亡故的兵卒,大多都被她救了回来,征战那么久,最后总共只死了十余人……我想问问,韩尚院可把她调来了?”   闻言,宁玟脸上还没有多少变化,太尉长吏反倒是猛的抽了一口冷气。   “打那么久,竟只死了十多个人?” 第338章 死不认错   每一场战役都代表着死人,而且是大量的死人,这对于如今来说,是一个极为确定的常识。   都不至于打起来,两兵交接前,那么多人拿着兵器聚集在一处都得出点事来,什么崴脚兵器蹭伤,在人群中摔倒没及时站起来被踩断手腿之类简直不要太常见,非战损减员说不定都能凑出来十多个人,等开始交战,那死伤人数更是会疯狂上涨,打的越久次数越多越是如此,卫侯那可是率军在两郡之中不停的转战,就这点损伤,还没有战前减员多,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精悍骑兵清剿流盗,有甲胄护身,伤的不多,也都不是什么要害,辎重又跟得上,有药能及时运来,这才死的不多。”   看太尉长吏掩饰不住的惊愕,卫青不由得开口解释,他有些遗憾的说道:   “这样的情况,也就韩尚院当初代掌山阳郡守时能有了,边郡缺医少药,辎重不足,能做的也是有限,可还是能有一些人是能救回来的,总不能因为麻烦,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有了卫青的解释,太尉长吏这才放下心来,他就说嘛,怎么可能全都是那女医的功劳,这哪里是人能做到的事情?简直和仙神差不多了!真要是这么厉害,别说男女,也不止是他,各军将领恐怕都得抢破头,最后获胜的那个再恭恭敬敬的过来,将人请自己营中,好生供养,至于冒犯?嘿,谁敢冒犯能保全大军那么多性命的神医!   军中崇尚暴力,对弱者排斥,但也极为敬重有本事的人,而一些超神的存在,更是可以凌驾于性别之上,可惜宋琳并没有那样的能力,需要后勤通力合作的她,在太尉长吏眼中虽比刚才的麻烦好了不少,但价值如何还是有待商议,毕竟随着京中的女医科普,大家也明白她们看病离不开药,而战场送药的可行性——   太尉长吏是真不太看好。   只不过,卫侯话都说到这儿,太尉长吏也不会继续推辞,少死点汉家儿郎也是好事,就是怎么做上,着实不是件易事。   稍微想了想,太尉长吏道:   “卫侯体悯军士,卑职敬佩,只是此事重大,又无先例,还请您与韩尚院先商议一番,先自行设置,毕竟我等不通医术,也不知卫侯所需,若是有什么不对之处,调整起来也颇为不便……”   说这些话的太尉长吏并非推脱。   户籍和品秩这两种东西,和后世的人事档案差不多,一旦定下,那就很难更改,甚至就算是改了,也会留下底档,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它摊上倒霉事。   就比如户籍,它本质上是为了方便皇帝统治,有需求直接就能拿过名单征人,名字在上面的,根本拒不了令,只能任由上面安排,皇帝体悯的时候还好,会考虑年龄残疾等因素小心征调,可一旦发疯,管年龄多大是男是女是否残疾亦或者有孕在身,直接都扔去战场也不是不可能。   入秩也差不多,没计入档案的时候,调整起来可能就是上司一句话的事情,可若是已经记了,那再动就得往升迁贬谪中归类,这就得有能服众的缘由,能经得住御史的核查,也能供后任之人参考如何升贬,考虑的太多,动起来也就麻烦得很。   其实这些东西,为官这么久的卫青不可能不明白,别的不说,两方人交涉肯定要比再多个第三方容易的多,可他就是得来这么一趟,因为来了,有这么一个过场,那便是他遵规守矩,可若是不来,那便是他目无王法了。   如今骤升至此,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卫青行事自然更加谨慎,他可不想自家重演窦田两家的下场,陛下不喜逾矩之人,他不做便是,反正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如此,那便先按公良长吏的安排来吧。”   也不知是卫侯本性雷厉风行,还是他另有要事,说完后人便借言离开,丝毫没有多留,这让留下被打断的两个人有些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太尉长吏方才带着几分羡慕的说道:   “能被卫侯记住,当真是此人的造化啊。”   刚才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入职,转眼间连太尉长吏都在这里羡慕,谁不渴望靠近这样的权势?即便宁玟心态再好,此刻对宋琳也不免多了几分嫉妒,她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恢复平稳,笑着道:   “微末相识,卫侯还能记住,想来也是位极为念旧情的人呢。”   “卫侯为人宽厚。”   提及卫青,太尉长吏也是敬佩居多,他点头赞同,又道:   “宋琳去他营中,我也不必多担心什么,就按今日说的来吧。”   “是。”   宁玟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收获,看天色没有太晚,出宫前还是回了一趟尚院署中,将此事告知了韩盈。   驻军和战时的要求不同,其牵扯内容也极为复杂,知道此事的韩盈一时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得再了解对匈作战方式才能安排,便索性将此事放在了计划表中,准备寻时间去做。   宁玟当初答的药令之职,和今天的事也是有所沾边的,但现在尚院署的摊子都没有铺开,地方也没有药苑,她这个药令便成了空摆设,实在是没办法参与,只能和宋琳提过之后,继续跟进长安城防疫,姑且没白领这份皇粮。   工作之外,私通案她也分出了部分精力派人核查。   只是相较于合法的延尉府狱掾,女医们并没有直接上前询问别人家事的权力,旁敲侧击起来,那打听的极慢,而且得到的消息也多是家长里短,真假难辨不说,甚至听起来还与此事无关,令人头痛。   可光头痛还不算完,因为宁玟眼睁睁的看着这私通案,竟然在没有任何人插手的情况下,流传的越来越广了!   这也不足为奇。   案子本身有着极大的话题度,人们天生对男女私情更感兴趣,开头好似在破案,中间还有反转,参与人员还是六百石的侍御史,职位正好和女儿犯下的事冲突,无论是跟着学子解密、批判顾琬不贞、怀疑顾侍御史过于严苛,还是感慨这对苦命鸳鸯,提及此事的人不仅能吃到想吃的瓜,还能站在任意一个角度和别人互撕。   虽说最后结局还是一死一伤,不如双死更让人唏嘘,但这点瑕疵并不影响大家讨论的热情,尤其是其中的每个人都没有那么完美,更让旁观者怎么说都有道理,谁都说服不了谁。   一件事情热度往往取决于能否吵起来,而这个案子能吵的地方太多,以至于很多人这次吵不赢,下次还要吵,顺带着还要拿着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证据’为自己增加砝码,都不用女医主动说,就已经有人开始借她们的口来证实顾琬在家中饱受虐待。   这让女医最先做的不是给顾峦泼污水,而是先向询问的外人解释,顾琬伤的没那么重,人也还没有死呢!   显然,口口相传的时代,若没有成规模的组织,又或者官方出面,那舆论风向远比有网络的现代更难控制,宁玟对这样的走向已经开始无能为力,只能担忧的看着它什么时候突然爆炸,又或者随着热度下降而逐渐消失。   于玟还只是担忧,处于风暴中心的顾侍御史就不是一般的煎熬了,顶着同袍异样的眼神硬熬过五日,过往磨磨蹭蹭怎么都不愿回家的他,此刻就像是逃离监狱般疯狂的往家里赶。   可家里依旧不是他的避难所,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昏暗,过往等待他的灯火却没有亮起,本该迎接他的仆人更是不知在何处,推门进屋,里面更是空无一人。   难以言喻的惶恐在心中徘徊,顾侍御史克制不住的高声叫喊起来:   “平婆!平婆你在哪儿!她是不是又去看那孽女去了!”   听到动静,平婆提着油灯,从顾琬的院子中走了出来:   “主母已经睡下了,您也安歇吧,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   “她怎么还能睡的下?”   平婆的态度太过平淡,仿佛顾侍御史已经不再是掌控她性命的主人,这让职位岌岌可危的顾侍御史更加焦躁起来,他很想发泄,可最终还是强行按耐住了自己的脾气,问道:   “家里的仆人呢!”   “被您的兄弟借走了。”   微风吹过,油灯的光晃晃悠悠的,映在平婆没有任何的脸上,竟多了几分讥讽,顾侍御史张了张口,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仆人虽然是人,但在法律上等同于畜产,只是在实际情况时又有些不同,训练有素,符合自己阶级而且身家干净的仆人价值也不低,而若主人被清算,他们很大可能要被转卖掉,顾侍御史根本分不出来到底是兄弟落井下石,还是仆人有了二心。   不过,比起来他们的心思,家中众人都已经判断他即将失职失权,没必要再奉承跟随的现状,更让人觉着可怖啊!   权力将失未失之时,那种人仿佛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感觉,最能将人逼到濒临发疯,顾侍御史死死的盯着平婆,像是在盯着什么恶鬼,突然间,又猛的转身,大踏步的朝儿子小院走去。   木门被暴力推开,吱呀呀的巨大噪音,立刻让顾迟握住了手边的武器,还未开口,便听得父亲厉声呵斥。   “你个孽畜,竟将亲妹算计半死,如今家里也因你败落,是不是很高兴得意啊?可也不想想,就你这幅模样,若我倒了,你也别想得好!”   韩盈听倒了不知道多少手消息,都能发觉异常,处在其中的顾侍御史更不用多说,顾琬的突然出现让他立刻意识到,还有人在帮她,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看到’宿申剃去胡须的下巴。   如今刀不锋利,剃须容易割出各种小伤口来,疼还不美,无缘无故,男人基本上不会剔去自己的胡须,故此,剃须还成了一种比较轻的刑罚,和头发一起,并称髡刑。   那时的顾侍御史,只将此认作是宿申行事不端,品德低劣的证据,可公堂上顾琬的出现,让他终于意识到了顾迟存在。   一气之下将顾琬丢在外面,除了愤怒到极致,也有报复顾迟的心态,可明明事态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这一双儿女,竟还是无一人向他低头认错!   简直是疯了!   “父亲死不认错的本领,我还是很敬佩的。”   黑夜中这样癫狂的身影,对顾迟来说,很容易引发些不好的记忆出来,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恐惧,反而还能继续以极为平静的,仿佛旁观者模样开口:   “您愿意这样想也没什么,反正,有您陪着一起受苦,我们还有什么亏的呢?”   这话中的恶意让人头皮发麻,顾侍御史完全不明白儿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去懂,只如抓住对方有错的证据般,兴奋的大叫起来:   “孽畜,你总算是承认了,顾家败落,都是因你而起,你这个祸——”   “从我拿着文稿寻你主持公道,你却让我忍下此事时,顾家就该败落了!”   想在顾侍御史面前保持心态平静,对顾迟来说,同样也不是一件易事,只不过,相较于愤恨父亲的顾琬,顾迟更多则是恨自己的懦弱。   残疾人并非完全没有活路,宫中都能养侏儒,他不能见人,那不见便是,只要能继续写文章,写的够好,就算是个蒙着眼睛的瞎子,说不定也能被赏个职,这样是做不了事情,可长安城的闲职也不少,养一个瞎子不难,做到这样的地步,他也不至于离了旁人照料就会死,日后还能奉养衰老的母亲。   若当时不曾被父亲吓住,听他的话忍下此事,不告诉母亲,而是和母亲妹妹一起,戳破顾木的谎言,想尽办法继续求学,他……大约也不会逐渐泯于众人吧。   而妹妹生性倔强,不愿嫁人,正好可以借着照顾他的名义一同求学,熟读圣贤书,有了本领的她,也不至于赌上性命,完全可以去做女博士,甚至能向韩尚院毛遂自荐,做个比父亲职位还要高的女官!   明明一家人都能有个还不错的前程啊…… 第339章 绝境之中   顾迟无法原谅年少时的自己,可这错本就不应该怪罪到他身上,一个从家中圈养长大,身边人十根手指就能数的过来,比闺阁女子还不知外界情况,只能依靠父母生活的半大少年,根本不会生出质疑父母,尤其如同君主般父亲的想法,更不要说意识到他在错过什么,上哪儿做出完美的应对?   可顾侍御史就不一样了,做为成年人,他非常清楚顾迟做出那篇文章的价值,太学博士那句‘颇有才华’,直接便让顾木得以在太学旁听。   那可是太学啊!能在其中做学子的,都是太常选出来的官宦子弟,父兄各个尊贵无比,即便是不计入名册的受业子弟,也多是郡国举荐来上来的人才,无论哪个身份他都攀不起,一只脚进去的顾木,前途根本无法衡量!   可顾迟呢?他一个见不得人废物,就算是进入太学又能如何?顶多就是做个刀笔吏,为陛下写写歌功颂德的文章,聊以糊口罢了。   两相对比,顾侍御史当然要选未来无限的顾木。   而到了现在,他仍不觉着自己的选择有错:   “都已经被大儒所知,再去揭穿,顾木如何在太学继续下去?更会让外人耻笑我顾家无德啊!你连门都出不得,让与他不是应该的吗?”   在慷他人之慨和死鸭子嘴硬上,顾迟根本没办法和父亲相比,那份对黑夜的恐惧被汹涌的怒火取代,顾及着最后一丝情分,没有直接打上去,只是反骂道:   “那你现在何必在这里发疯?去找你那好侄儿救你啊!”   “你——”   任何对于顾侍御史过往行径的指责,都没有这句指出现状的杀伤力强,如此‘明智’的筹谋至今,给顾木那么多的好处,可当此刻家里出了变故,他不仅未曾来看上一眼,甚至连仆人都要去了那么多,简直要将顾侍御史的脸给扇肿了。   得多眼瞎,才养了这么一群白眼狼出来!   可过往的投入太大,这高昂的沉默成本让顾侍御史怎么都没办法回头,他甚至想说顾木做的对,就该这样划清界限,不能影响自己日后为官的名声,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恼羞成怒之下,又将错往顾迟顾琬身上推:   “若不是你们,若不是你们,何…啊!”   指责的话还未说完,顾迟就已经拿起来身边的木棍往顾侍御史身上抽去。   一十岁的年轻人,力气正足,一下就让顾侍御史痛的说不出话来。   忤逆不孝是死罪,而它最好定的证据,便是子殴父母,可顾迟丝毫没有停手,他将那根拔掉了鸡毛的棍子扔掉一边,站起身大踏步的上前,手握成拳头,避开脏器和容易裸露在外地方,继续开砸。   去他大爷的忤逆不孝,他忍这个除了坑儿女什么都不做的父亲已经很久了,先揍了再说!   诡异的是,挨了好几下的顾侍御史一直未曾叫嚷出声,若非对方还在挣扎反抗,顾迟还以为他这几下已经将人送走,连拳头落下的速度都慢下来不少。   顾侍御史是真有苦叫不出。   青年人力气本就大,顾迟又不是和同龄人玩闹长大,完全不会收力,就算是冲着背腿这些非要害的部位去,挨上一下照样和烙铁落下似的,疼的人恨不得直打哆嗦。   可即便是疼成这样,顾侍御史还是不敢叫人。   家里已经没几个仆人,想要制住这发疯的逆子,恐怕得吵的全家都知道,晚上闹这么一通,左邻右舍光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有律法制裁,脸面也别想再留下了。   毕竟如今还未到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时候,再维护传统的‘公序良俗’,旁人看他们家这一双儿女,女儿宁愿半死也要与男人私奔,离了他活不了的儿子顶着死罪也要打,心里怎么不会疑虑他这父亲到底怎么当的?   玩鹰的被鹰啄了眼,顾侍御史也是没逃的掉,终究是栽在了自己的脸面上,好生的挨了一顿打。   不过,顾迟也是不敢下死手,旁观者的看法有时就是这么微妙,他若真把父亲打死了,舆论又得转个风向,顾迟的死法肯定惨烈不说,顾琬的名声也会牵连着往恶了走,搞不好一家人都得地下见,现在还未到真正的绝路,顾迟没必要将事情做绝,见顾侍御史不动,他也慢慢停了下来,见人还活着,那就仍地上不管了。   反正现在这个天在地板上睡上一夜也死不了,若是感冒生病——   实话说,它来的实在是有些晚了。   对于这份从未有过的漠视,顾侍御史一反常态的适应良好,第一天不仅没躺在床上哼哼,人还能继续站起来走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就是脾气也也不发了,光板着张脸,看谁都像是欠他钱似的。   在家的钱缨和顾迟没人愿意搭理他,直接去了另外的院子吃饭,女儿不在,钱缨依旧有些食不下咽,勉强果腹之后便怎么也动不了筷子,看着桌上的肉羹忍不住垂泪。   “什么时候才能将琬琬接回来?她现在一身伤,在外面怎么能修养好?”   “好不容易出去了,再回来才是要她的命。”   顾迟心中也是担忧,可现在已经无路可退,还不如继续走下去。   将帕子递给母亲,他故作镇定的说道:   “外界议论太多,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参,若能维持职位,那小妹回来又要受他掌控,倒不如撑过这段时间,尚院署各处都不完善,城内不行,别县或许还有机会,京医院里面的女医可都是韩尚院带来的,谁知道她们背后有多少联系?若能引得她们怜惜,说上两句,不仅名声不会有碍,说不定还能碰到机会,直接离城出仕呢。”   “你这话怎么和琬琬说的一模一样?”   钱缨拧紧眉头,表情极为不悦:“出仕出仕,为了做官连命都不要了,这和……算了。”   她叹了口气,整个人极为无奈:   “你们大了,主意也多,我管不了了,反正最多不过是个死,齐整的走也没什么不好,还不用愁你以后怎么办。”   顾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母亲的话里还是有些埋怨。   这怪不得母亲,毕竟他们做的事不仅害了自己,还将全家都推向了极为危险的境地,母亲没有拦着已经是万幸,可人总归是贪心的,顾迟清楚,自己自己能活这么多年也算是够本,死……也算是无所谓吧,但小妹走到这步是真的亏,未来更是一片黑暗,比起来还想出仕是为了做官,顾迟更觉着,她只不过是在给自己一个努力活着的理由和方向。   人总是需要点儿盼头的。   只是母亲根本想不到这点。   顾迟心中不免多了几分遗憾,他想和母亲说几句实话,可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暴露自己和小妹弱点的结果,必然让不够坚定的母亲重新站回父亲身边,那样的结果,绝不是他们兄妹一人想看到的。   这一刻,顾迟甚至明白了为何父亲经常保持威严的沉默,那并非威严,只是想要主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来慌张,因为哪怕自己只表露出三分慌张,周围跟着的人便能将这慌张变成十分……   心中叹息,顾迟转移话题道:   “母亲若是担心的话,明日再派仆人去看看便是。”   这句话总算是安抚了钱缨心中的焦虑,逆不过倔强儿女的她,勉强应下安排,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念了起来:   “行吧,那些心大、被要走的仆人走了正好,剩下的这些都是忠心的,再送过去两个照料着也好,那闾里哪有在家安全?这些人也得分给他们些钱傍身,不能寒了这份忠心,之前攒了这么多的钱,谁承想会用到这儿?算了,现在不用,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上呢。”   不需要再操持儿女婚事,给顾琬的嫁妆攒钱,以及侄子家那边的事情,家里的仆人再少两个也能周转的开,不过担心女儿的钱缨宁愿自己人手紧点,还是硬挤出来三个,也就是两个健壮男仆和一个婢女去照顾她。   这么打算的钱缨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决定,险之又险的将女儿从死亡绝境中救了回来。   逐渐扩大的私通案能吵的地方太多,很多人拿着道听途说的理由来为自己的观点增加获胜的砝码,能站在顾琬的角度编她已经死来博取同情,也能凭空多造出‘顾侍御史还是很在意女儿,赶出去还给了她大笔钱财’的开脱假话,而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嘴上娱乐,可架不住某些作恶的人将其当了真。   赶出家门的孤女、有钱、还只住在防护不严的闾里,这么好的肥羊,不去捞一把实在是太可惜。   于是,在钱缨派人前去照顾女儿的档口,一伙匪徒也趁着仆人打水、只有一个婢女照顾顾琬的时候,翻墙进了家里,将婢女打晕,控制住了顾琬,肆意翻找家中值钱的东西。   可顾琬离家匆忙,哪里来得及带钱?甚至就算是带了,这么多天早就藏到了别处,只翻找出来一两千钱的匪徒自然不满,对着顾琬就要动手逼问,其中还有人说要用强,正当危急之时,钱缨新送来的仆人和外出打水的仆人赶回了家门。   仆人吓了个半死,赶紧上前救人,这伙能大白天闯入家中劫财的匪徒更是胆大包天,不仅没跑,还敢拿出刀剑和仆人对砍,被挟持的顾琬处于战火中心,根本跑不掉,身上直接多了两窟窿,幸好她用手臂挡了一下,都没伤到要害。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左邻右舍和宿申还靠的过的兄弟拿着家伙跑了过来,人一多,总算是把能抓住的匪徒抓到,没抓住的吓跑,闾里中又有个会接生的老媪,跟着女医学过怎么包扎止血,又得了女医的授意,药和干净的绷带不计成本的全给她用上,处理好伤口便赶紧往京医院送,这才堪堪将人救了回来。   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处在宫中的众人并不知晓。 第340章 九卿之争   对于呆在官署的中底层官吏来说,平时的日子并不算多舒服。   官暑整体占地够大,可分到个人头上的却不多,完全比不上家里,周围不是同事就是上司,行动上更不敢太过随意,以免惹的别人多嘴和上司不喜,连过上五天这样的日子才能休息一天,任谁都会觉着精神疲惫。   没办法,大家总得找点能让自己放松的东西。   比如,闲聊。   不限制人员场地,不会有多余的器皿惹人注意,兼顾时刻停止和随时开始的特性,只需要控制好话题,那放松效果简直不是一般的好。   而最近几天,各官署的闲聊显然已经变成了顾侍御史的家事。   其实这点家事传不了这么广,可架不住不少官吏自己儿子也跟着凑了热闹,所以各官署之间,往往是从‘我家那不省心的小子’开头,巴拉巴拉一通,最后将锅往顾侍御史一甩,表示都是他做的不行,若非他没教导好女儿处理好事情,自家儿子怎么会掺和进去呢!   能在宫中官署中做官的,基本上都不怎么年轻,做父亲是起步,当爷爷的更是一抓一大把,统一的身份,让他们看待这件事上的态度也很一致——女儿又蠢又坑,顾侍御史处理不好事情更是可耻,就这点能力,还做什么官?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恶意往往比同情更多,当顾侍御史露出破绽,嗅到伤口的鲨鱼闻着味立刻就来了,没过多久,这件事就传到了九卿的耳朵里,甚至还被太常给提了出来。   彼时刚刚下朝,列卿正各自往自己的官署走,官署不在丞相府的和另有要事的已经走远,人不多,只有薛丞相、御史大夫张欧和其他几卿在场,提及此事的太常面带笑意,仿佛就像是随口提及的一件不起眼小事:   “最近官署中倒是有件趣闻,不知各位可曾听说,侍御史中出了位能人,手都伸到京兆伊府中去了啊。”   别人不好说,太常一提,韩盈瞬间亮起了雷达,正准备迎敌呢,御史大夫张欧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席太常消息好生灵通,我都不知道这么有本事的属下,倒是先被你知晓了?”   御史大夫回话中的火药味太过清晰,这让韩盈微微挑了挑眉毛,的确,太常所引话题的指向性太强,直接攻击的御史大夫属下与其它部门有所私交或者胁迫,跟婚龄压根没什么关系,最该急的不是她,而是张欧,不过……   这罪名可不算小,比之前阻拦她的政策还要严重,几乎等同于开战的前兆,不撤掉对方官位不罢休程度,他们两位也未曾有过生死矛盾,太常失心疯了还是怎么回事,突然和御史大夫开撕?   不清楚情况,韩盈直接闭嘴,只静静的旁观起来。   “那你的消息可真是太不畅通了。”   被讥讽的太常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是笑眯眯的说道:“张御史,你手下的人看起来可不怎么上心啊。”   这完全是张欧最大的痛点,做为皇帝提拔上来的御史大夫,不少事情上皇帝对他的器重程度还不如他的属下,以至于更底层的属下对他态度也极为微妙,这种事情自己处着已经够难受了,如今还要被太常指出来嘲讽,张欧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可下一秒,他却调整好了表情,极为疑惑的说道:   “这样的事情,我还真未听说过,按理说,若真有侍御史与京兆尹府勾连,哪会传到你耳朵里?真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不过是一个侍御史而已,延尉早就拿着证据上报了,也不知席太常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若只是道听途说……”   说道这里,张欧脸上多了几分担忧:   “这等偏听偏信,可不是席太常你会犯的错啊,这可不太正常,像是,像是有些老年痴呆之相,这可是疾症,可得及时去治,正好,韩尚院也在,你给太常看看?”   嗯?这什么脏东西!   好好旁观吃瓜的韩盈,突然就被张欧扯进了战场,直接没忍住在心里问候了他十八辈男性祖宗。   张欧这根本不只是‘骂人有病’这么简单,分明是直接给人定性有病,而无论古今,重大要职基本上不可能让一个有影响工作疾病的人担任,老年痴呆的症状便是健忘、思维逻辑差,行走动作都会有困难,基本上处理不了任何事务,正是影响工作的疾病之一。   提它,只是讽刺也就罢了,可让韩盈去诊断,那就是将一个合理撤职理由教由她决断,看着好像权力很大,连九卿之一的太常都可以建议撤掉呢,可就算太常有老年痴呆,这没到明显重到起不来的时候,外人看他顶多就是有点衰老,并没有什么病,真定了,那分分钟后世正常人怀疑精神医生诊断精神病人一样忌惮,甚至恨不得弄死她。   谁能忍和自己同级别的对手,竟能这么容易决定自己的仕途!   投胎投好了,能做个混吃混喝等死的王侯,却做不了三公九卿,在这儿的不说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可智商水准也是在平均线往上,加上环境的熏陶,顷刻间便明白了韩盈此刻的危险程度,原本同样只是看戏的姿态也紧张起来,眼神晦暗的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张御史说笑了。”   面对这么多的视线,韩盈不慌不忙的推脱起来:   “自我为官到现在,得有七八年的时光已经不与人行医看诊,号脉也分不清脉相如何,现在自己有个头疼脑热,都得专门去医院让医生给我看,再让我给别人看病,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此话一出,众卿之间紧张的氛围立刻一松。   光禄勋笑道:“韩尚院所医非病,乃为众生尔,更胜于技,生疏也是无妨。”   “正是。”   他一开口,紧接着又有人接道:“我家小子一月不书,那手字便宛若狗刨,真是不适,自己寻医者便是了,何必劳烦已经不精于此道的韩尚院呢。”   “就是如此啊。”   “没错没错。”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飞快夯死韩盈日后不再行医的可能。   实话说,这一幕挺好笑的,只是好笑之中,又多了几分心酸。   昔日淳于意和他的弟子,用尽各种办法都逃脱不了被官吏逼为医者给权贵治病的命运,甚至韩盈也没逃脱——很久以前,还有人借此讥讽,甚至想让她给自己看诊,好以此来羞辱。   当时的她,其实也是用的相同的借口,可那时围观的人都说没事,纷纷起哄逼着她去诊,以至于韩盈给他诊出来个肾虚尿急,房事不畅的丢脸结果,对方才恼羞成怒的表示她医术太差,全都是假的,日后再也不会让她来诊治。   而今日,当她的权势已经与众人持平,她的医术反倒成了能够威胁周围人的武器,以至于所有人坚定的‘帮助’她不再给旁人看诊。   虽说这也能杜绝她再被人逼迫羞辱,可也着实让韩盈对这些人又多了几分厌恶。   并非出自尊敬医者、尊敬她本身,而是想要扼杀她能力意外带来的好处,韩盈自然不会开心,甚至还想反过来膈应一下他们。   “不过张御史也是提醒我了,诸位前辈年事已高,更要注重身体无恙,而今朝中诸事辛劳,也易忽视,不若定个时日,每隔一段时间由医者来诊个脉相,身体康健为佳,若是有什么小病小痛,也正好更改作息,提前预防,以免积劳成疾,成了难以诊治的重病。”   这就是定期体检,往后一两个朝代,那可是皇帝的专属待遇,大臣想享受都没资格,绝对是件好事,在如今也不能说它坏,只是刚刚才摁死韩盈给人看诊,众人潜意识里都觉着自己的身体情况需要隐瞒,那再听她这话,就怎么都觉着不对劲儿起来了。   可心里觉着不对劲儿,想找理由拒绝又还不好找,毕竟关心他们的健康哪里会有错呢?韩盈也没有针对个人,是所有人都进行问诊,大家都会知道互相的身体状况如何,那,身体好的自然不会担心,只会是身体不行的人开始担心了。   还算年轻的张欧自觉身体极好,压根不怕看诊,他看了眼韩盈,衡量着她的态度,突然应道:   “韩尚院此言甚好,不若明日请示陛下,定例施行,以彰陛下恩泽?”   其实以韩盈过往的人品来说,大家也不太信她会操纵手下医者做什么恶意诊断,这看似强大,实际上却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招数,除是天子早就想换大臣,授意医者,这样能互相留个颜面,不然,谁能受得了她能操控手下医者。   好不容易将医者地位提到这种地步,她怎会亲手将其毁掉。   比起来她会趁此做恶,光禄勋更相信,这真的是出自为他们身体健康着想而出的主意,虽说提及的时候有些怪异,但——   如今水平还算可靠的医者,除了宫中的太医就只有外面的京医院,哪一个不受韩盈管辖?别管定不定期诊治的,只要自己有病找她/他们,那生病的消息根本别想瞒住,倒不如平日里便时长看着,让疾病在腠理时就解决,难道皇帝还能因为他们有个睡眠不足、食欲不振的病因就辞去职位不成?   现状如此,年龄也有些大的光禄勋权衡利弊,也赞同起来:   “我觉着此主意不错,提前预防嘛。”   “韩尚院好像提过,京医院建成后,除重病外不出门看诊?”太仆像是想起来什么,突然问道:   “怎么突然立这么个规矩?”   “医者人数不足,这些时日不少人家有个小病也要派人让医者上门,时间全浪费在了赶路上,有急病患需要医生看诊或者及时去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人,差点出了事故。”   提起此事,韩盈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说道:   “此举不仅损耗医疗资源,还容易引发医者到底去谁处看诊的争端,于各方都不利,我索性做个恶人,挨些骂名,日后想看病的,都自己去京医院,省得再出这样的事来。”   在这个特权合理合法存在,权力大到极致就该享受更高特权的时代,韩盈就算是指出高官显贵靠着财富和权力,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因为九卿的权力,完全可以碾压中底层的官吏,将医者带走给自己看病,不仅不会影响自己,还会彰显自己的权力和身份但——   九卿他又不止一个。   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遍地都是即便是九卿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某天需要医生的时候还有同等级别乃至更高的存在已经将医生全部叫走或者正在叫走若和此人熟悉大家还能匀一下医生可若是此人正好和自己不和有仇呢?   好家伙直接开打吧。   瞬间想到这个场景的大鸿胪沉默片刻不由得开口道:“韩尚院着实不易啊。”   这可真是自己挨了骂名免了大家的争端实在是好人啊!   韩盈但笑不语。   这么做她肯定是要挨些骂但此刻她将这么做的原因说出来众卿明白底层逻辑还是为了自己那再看别人骂她反倒会觉着她实属不易再者等制度推行下去更是不着痕迹的消去了达官显贵的一项特权。   权贵在女医们面前越没有特权   女医们的权力、地位才会显得越高越啊。   这波她就是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而对于九卿来说对彰显自己地位特权的追求永远是没有止境的自己去医院和大众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总得有什么再找补回来这一找嗯韩盈刚才说的定期问诊好像也不错?   若只有他们有的话……   还未等有人继续赞同太常便已经黑着脸讥讽起来:   “此等小事也就韩尚院你一人会提当真是妇人尔!” 第341章 绝不允许   太常当真是不留一点口德,可也并非冲着拒绝看诊而去,以此来说,他的身体大概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这种不为做事,仿佛只是为了杠人而怼的行为,当真是让韩盈无法理解。   不过,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太常抓着她和御史大夫的脸面踩,完全是冲着结仇去的,这么作死的行为,不可能没点深层次的原因,直接利益冲突没有,间接利益……等等,原来是这么回事。   太常他身有侯爵,祖上可是能追汉高祖时候的!   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三个人身份的韩盈,总算是反应过来,怪不得太常会冲着御史大夫发难,对她也能怼则怼,怎么都不顺眼呢,祖上有功的元老,能看她和张欧这种后提拔上来的新起之秀顺眼就怪了,泥腿子怎配于我等显贵为伍?   这么说的话,利益冲突也找到了,中央的职位就那么点,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们这些身份不够格的想上来,肯定得有人腾出来位置,那谁被腾掉就是显而易见了,就算是为了守住自家的阵地,太常也会孜孜不倦的对她、乃至张欧等人进行发难。   理到此处,太常看似疯癫的行为也有了合理的解释,而若是过往,韩盈也只能想到这里,可在如今,她下意识多问了自己一句。   既然是利益之争,那他是怎么做这么久的职位,还没被张欧这样的后起之秀或者皇帝摁死/换掉?   此问一出,韩盈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脑海中想起来她曾经最为讨厌,但有段时间还必须得用的一种人。   间谍,更通俗的说法是,给她打小报告的。   没办法,有些过来投靠的人实力太过强劲,心思主意也多,不可能百分之百的信任,只能边用边防,那安插几个自己人时刻看着点情况便是最好的办法,而这,放哪里都通用。   汉武帝终究是个皇帝,而世间的皇帝,基本上不可能对臣子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太常不好说是不是汉武帝的‘自己人’,但身份让他能很好的完成内斗和打小报告的任务,谁知他这么发疯,就是察觉到自己对于皇帝的作用了呢?   韩盈并不能确定这点,但这样的情况对她来说是个坏消息,因为兼顾了这样的功能属性席太常,被替换掉的难度无异要上升数个等级,也就是说,接下来她要数以年记的和这个傻叉相处,不得不和他持续内斗还得接受皇帝的和稀泥——   这工作真够难做的。   知晓结局,韩盈再看太常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暴躁感,不过既然谁都搞不死谁,那心里的郁气总要发一下,她少有的讥笑起来:   “耕地不过农人所责,何必举行籍田之礼?盖因农为国之根本,这及时发现异恙,往小了说,是我关心同袍,以增臣间和睦,往大了说,是减少我等重臣因有恙对天下万民生息的影响,皆为利国利民之举,倒是太常你——”   韩盈冷哼一声:“这般冷嘲热讽,气量何必称己为丈夫?”   无论什么时候,说一个男人不是男人都是极大的嘲讽,韩盈话音刚落,太常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眼见战火即将升级,看热闹的众卿赶紧上前阻拦。   “玩笑,玩笑,韩尚院这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席太常莫要生气啊!”   “都是同袍,都是同袍啊席太常!”   对被讽的席太常来说,他刚才当真是架在了火上烤,无论是动嘴还是动手,都显得他极为丢人,尤其是他还不一定能赢,此刻有别的同袍拦着,也算是给了他台阶下,故此,席太常意思意思的冷哼一声,连‘男人不跟女人计较’这种挽尊的话都没说,就收回了自己的愤怒,不再和韩盈对线。   只是今天说到这份上,总不能光丢脸,必须还得有点收获才行。   抱着不能吃亏的心态,席太常又将目光转移回了御史大夫身上:   “无论如何,那侍御史隐瞒实情,逼民认罪之事做不得假,此等渎职之人,你不加严惩,难道还要袒护不成?”   总算是甩脱太常这个狗皮膏药的韩盈刚松一口气,此刻又被他说的心吊了起来。   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他说的谁,但韩盈这两天一直在吃瓜,怎么不知道这说的就是顾侍御史那桩私通案?这些天她一直想的是‘治家不严’,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运气好自罚三杯,也就是扣点俸禄了事,运气不好,那直接丢官挨板子也不是没可能,已经够重的了,可姜还是老的辣,治家不严哪有逼民认罪厉害,这直接是权力犯罪,比家事的严重性可大得多,没有丁点回旋的余地!   只是,这依旧不是太常的真正目的。   他一个太常,又不是延尉负责管官员犯罪,职责上说的过去,一个外人这么反复要求张欧处理自己手下犯错的人,其行为是很越代俎庖,惹人不悦的,可越是这样,越将张欧架在火上。   毕竟手下人犯错上司发现处理,和外人拿着手下犯错的证据逼着上司,那处理完全是两回事,前者是立自己的威,后者是打自己的脸,让手下和外人看到他有多么弱,可若是不处理,好嘛,那袒护的帽子肯定别想跑,完全是进退两难了!   据她所知,张欧这个御史大夫坐的实在是有些不顺心……   这太常可真是黑啊!   带入张欧此刻情况的韩盈隐约觉着背后有些发寒,不敢小瞧对方,而此刻被架在火上烤的张欧心情也真的是想炸,脑子里想把顾侍御史这个给自己惹祸的属下弄死,面上还得维护他道:   “席太常这脸变得倒是快,刚才不是还说与京兆伊府有什么勾连么?怎么此刻又成了逼民认罪?这道听途说就当真的毛病是真得治啊!”   “谁说这两者不能同在?”   对这样的质疑,太常反驳的极为轻松:   “若不是他以势胁逼京兆尹府吏,怎会出现一日定死案,囚犯自杀不予审理,反将尸囚丢弃之举?若非有学子不受他胁迫,执意查明真相,他直接就要将此事瞒过去了!”   张欧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破事他隐约听过两耳朵,只是没多在意,即便是现在想,侍御史的手也不可能伸的那么长,顶多此事被府吏行了方便,可这么做从程序上来说就是徇私枉法,和勾结差不多了,压根没办法拿来和太常争执。   掉入大坑,进退不得的张欧权衡利弊,只能选择处置,但他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依旧强硬的说道:   “即便是真有罪,也应由京兆尹府呈上,亦或者延尉署转至丞相之处审后判罚,如今未曾上奏,那便是此事另有隐情,如何听你在这儿胡编乱造!”   真上奏了,那我还提这事儿做什么。   席太常嗤笑,大家都是官场中人,装什么啊,京兆尹府只恨不得此事赶紧过去,怎么会没事找事将它上奏?奏给陛下看自己错的有多少吗?   对敌要的就是一鼓作气,直接在今天夯死此事,不然,让张欧有了喘息之机,和京兆尹府私底下串联一番,自行将此事处置,那自己还能有什么收获?岂不是白给对方送人头!   “急什么啊,京兆尹府的令丞不就在这儿么。”   说着,太的常目光就已经移到了京兆令丞身上:“听说此便是你审的?”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今日不是大朝会,不过例行朝会的随行面孔也会有所变动,韩盈不太会费力记这个,原来今日有京兆令丞在,怪不得他提此事呢!   顺着太常的目光望去,韩盈很快发现了京兆令丞的位置,他站在人群边缘处,前面还有两个人挡着,明显是小心躲着,可还是没逃过被点名的命运。   这让韩盈突然想起来一句话。   你猜我为什么不笑?   嗯……被点了名字的京兆令丞别说笑了都快哭出来了。   直系上司和丞相被陛下召走他一个千石的属官面对这两位数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上司本就腿软此刻还让他出来站队站那个都得罪另一个啊!   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既然必须要得罪一个   那只能以去除自己的问题为主京兆令丞视死如归上前几步拱手行礼道:   “正是卑职所审不过此案内情着实过于复杂那宿申虽未曾偷窃顾侍御史家中财物却有欺诈顾家之女的行径还打算略拐其人此举同为死罪为保顾家女声誉方才以偷窃罪处之虽说与法理不符可在情理上却是能允的。”   出于维护同阶层人的声誉而进行罪责的调换这在上层之间非常常见属于可以摆在明面上说的潜规则做起来也没错旁听的九卿中有人不想太常继续以这个理由攻讦御史大夫直接为其撑腰:   “此行为情理之中不算什么错处席太常何必揪着它不放?”   锅甩的真好。   说的罪责一条条都被否决太常面无表情心里却在不断的暗骂可骂完之后还得想办法寻找罪责一两个呼吸间他便开口道:   “顾家女不是亲口承认已经知晓宿申为财而接近于她么?再者那封陈书更是由她所写是宿申为保她将罪责全揽于己身哪里算得上欺诈?倒是这略人……”   说到此处太常顿了顿:“此女不顾自身婚约主动要随宿申远走何谈略人?倒是顾侍御史教出此等不贞不孝之女理应惩处!”   罪责一点点变轻韩盈心里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是越发的紧绷果然太常还是提到了这点。   他想以治家不严逼迫张欧惩处顾侍御史张欧必然要逆反想尽办法不惩处这顾侍御史可此事各人都有错处想不罚他那罪只能往顾琬身上推鬼知道会有多少污名还是御史大夫所定……这烙在身上生前死后都别想洗掉了!   韩盈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342章 自作孽者   韩盈不想让事情倒向不利的局面,张欧比她还不想,他表情沉了下来,仿佛是即将发怒的前兆。   “席太常,你管得太宽了。”   “御史监察百官,却无人查尔等行径,只以德立之。”   席太常丝毫不惧这样的威胁,他停在原地,直视着张欧:   “旁人姑且不论,此人家宅不宁,德行有失至此,难道你还要袒护于他?”   对于那些能监察自己的人来说,大家的态度肯定不会太好,毕竟谁都不愿意脖子上被系个绳子,绳子还被对方扯着,只是政体中也的确不能任由官吏独大,必须要有所制衡,使其知晓敬畏,所以,御史的职位便出现了,只是问题也很明显,御史连同手下监察百官,谁来监察御史和手下有没有认真做事呢?   再专设一批人查验御史显然不太现实,和套娃一样没完没了了,可没点别的服众理由也不行,都一样的烂,那别说官吏服不服管,监察和被监察的分分钟沆瀣一气作假瞒上,故此,为了保证这个职位能够继续下去,人品德行便成了极为重要的服众理由,这便使得在别的官吏身上可能并不那么严重的‘治家不严’,在侍御史身上,便成了极为重大的过错。   面对这样的情况,张欧被逼的是处置不是,不处置也不是,其余几l卿也是神色各异,有落到后面七八米开外,怎么都不肯上前的,有想走但实在是没办法开口的,还有觉着太常这此当真是狠将御史一军,干的漂亮,但得罪张欧的事他还是不打算开口的,还有人正在犹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就是没一个开口说话的。   “这也是有意思。”   别人不开口,正好方便了韩盈,她出声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就算是论罪,也得要正主在场为好,这京兆令丞审的只是窃财,又不是这家人的家事,他都不清楚的情况,我等难道听传了不知多少次的议论就能知晓?怎么都得让此人说清实因,不然,从何定这德行有亏?”   此话一出,张欧瞬间松了口气。   此刻他当真是到了进退不得的地步,罚,在属下和九卿中丢脸,不罚,转头太常就要把此事提到皇帝面前,怎么选都吃亏,可架到这等地步,不选又不行,还好韩盈给了新的台阶下,全了他最后的脸面——只要此人懂点事,主动认罪,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那就不需要他判罚了嘛。   他没有出手,太常的逼迫的效果便打了七成的折扣,虽说也丢了些颜面,可自己的形象不太好挽回,把敌人的搞臭也不算多难,回头他就说按规矩就是要过些时日才会判罚,是太常咄咄逼人,越权处事,太过嚣张跋扈,不仅能让太常惹的一身骚,还能在对方比自己更烂的情况下,将自己给洗干净。   打定主意,张欧开口赞同道:“理应如此,不过判——”   “侧殿据此不足百丈。”   张欧还未说完,担心他要以这个理由继续推脱的太常立刻打断阻止:   “让人传他过来绝不会过一刻钟,难道张御史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么?”   真是够了!   张欧眉宇间多了几l分阴郁:“不必,直接将他传来便是。”   在场的九卿是同级,肯定不会有人自降身份去做这个传话人,被迫扯进来的京兆令丞只能主动硬着头皮站出来,道:   “那卑职前去将此人传来。”   京兆令丞的请令简单,没人否决,只是继续呆着看接下来的审判不仅没用,还会被继续扯入这两人的争端,对于不拉偏架、也不参与的其余九卿来说,还是趁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走掉为好,太仆直接开口道:   “马苑有事,我还得去处理,就先告辞了。”   说完,太仆便直接朝着自己官署走去,而看他行动,其余列卿也纷纷跟着他行动起来:   “我这边也还有公务要做,就不再此继续打扰两位,告辞。”   “陛下有令不敢怠慢,我先行一步。”   “今日未食早哺,腹中正饥,已有头晕无力之感,着实有些撑不住了,先回去用食,有事午后再聊,午后再聊。”   各卿找着理由离开,没有人围观的情况下,韩盈也不需要担忧这两人继续争执下给顾琬什么评价,毕竟外人有听不到,也传不开,她也不想继续涉入这两人的争执,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听得太常开口:   “韩尚院为何要走?此事正是你所提,不如留下做个证人,免得一会儿再起争执时无人可评啊。”   这话从太常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怪呢?   请一个刚互撕完,还明显偏向对手的人做见证,这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里面另有什么大坑?   韩盈想要拒绝,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前去的京兆令丞就已经带着人急匆匆往回赶,眨眼间那人就已经到了数十米之内。   行了,这下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太短,这两人又是快走而归,大概也就是用了五六分钟的样子,别说韩盈没来得及走,连腿脚慢人一步的大司农也被落在了后面,韩盈眼疾手快的将他一同拖下水:   “司农!这证人怎可只有一位,您德高望重,一同来为证吧。”   没给自己找理由,只是默默回走的大司农刚想拒绝,韩盈的手便已经扯上了他的衣袖,丝毫不顾及男女大防的将他往回拉,这把大司农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想往回扯的时候,又发觉韩盈臂力惊人,他一个男人竟然拧不过她,就这么硬是被留了下来。   这也太离谱了!   大司农还在原地发懵,硬将他留下的韩盈算是放松下来,对自己这么留人的行径,她完全没觉着有什么问题,别说对方年过半百她肯定拉的动,真需要的时候拉不动的三十岁壮年男人也得拉,至于性别,暂时当它不存在就行,太在意反倒是要吃大亏的。   多了一个人作证,太常也没什么反应,张欧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倒是急走过来的顾侍御史额头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京兆令丞大约在路上已经和他交待过,到了近前行礼过后便要请罪,就是这话嘛,着实有点不对劲儿。   “……卑职教女无方,纵容过度,致其娇蛮任性,背弃婚约,实为卑职之错,而为其隐瞒之举,更是错上加错,实为无德,还请上官惩处,以儆效尤。”   惶惶不可终日久了,事情即将宣判有个结果的时候,顾侍御史心中反倒是平静了些许,只是这份平静没持续多少时间,就被三位列卿、最顶头的御史大夫共审的情况给吓的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他这些时日想的再多,最恐怖的结果也不过是同事举告,顶头上司冰冷的宣告他被撤职,哪成想会有今日这诡异的情况?听京兆令丞的意思,他这事儿还成了两位上官的争斗工具,这可要比炮灰还惨,搞不好是会丢命的!   惶恐到极致,顾侍御史便忍不住美化自己的行径来减轻错处,对于这样的修饰,已经达成一半逼着张欧处置他的太常不会在意,想尽快了解此事的张欧同样不会在意,硬留下的大司农更是连听懒得听,唯独韩盈,她冷冷的看了此人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听你的意思,平日里甚为娇宠女儿?”   这询问让众人都是一怔,连太常都疑惑的看向韩盈,不知她为何会这么突然节外生枝。   这何止是节外生枝呢。   戳破此人虚伪虽是畅快,对那素未蒙面的顾琬也是有所助益,却是将她给张欧挽尊的提议掀翻。一个在这么多重臣面前还为自己狡辩,将错处推在女儿身上,都不敢自己承认的男人,品德当真不是一般的低劣众人很容易得出太常指责的很对未曾及时处置他的张欧着实眼瞎失职的结论与评价这样的结果既不讨好太常又很有可能得罪张欧她完全不应该做。   可这‘不该做’的更深层含义   其实是她将顾琬这个女孩的性命和有可能得罪张欧的后果放在天平上称量而后者的重量甚至都不需要思索便万倍重于前者从做官的角度上来说这当然没问题可从做人的角度来说呢?   她的底线她过往的坚持正在悄然瓦解。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后退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所以不能退必须问。   被问的顾侍御史不知自己正好撞到了枪口上他后背瞬间冷汗直流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是。”   “那这就有意思了。”   韩盈脸上多了几l分玩味:   “宿申不过是个白身如今户籍严苛他能带人去往何处?私匿人口可是死罪离开本地那便是流氓野人天下之人皆可捕捉为奴为隶那宿申能自杀以全你女名誉也不是贪幕权势之辈不可能不告于她后果不论父命母情人伦孝道一个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成年女子若只论情爱便抛弃一切冲着为奴的道路不肯回头……你不觉着有些说不过去么?”   没想到吧私奔可是有极大门槛的!   普通屁民根本承担不起私奔的代价后世理解的‘聘为妻奔为妾’并不只是对女性婚姻的控制而是对于一个私奔的‘无户籍人口’来说她除了成为不需要追究身份的妾之外是没有合法身份做妻的当然如果男人靠谱有担当还有能力的话搞来个合法身份仍然可以正经成婚为妻甚至不成婚男人能以妻子相待那也可以被周围人认作夫妻就是妻子身份经不起查验很容易发现获罪而已。   在这方面汉国是有很多案例的。   初年郡国林立中央与诸侯国之间并不互通几l乎可以理解为后世的两个国家在这种情况下成婚变成了跨国婚姻极为麻烦繁琐几l乎不可能成功。而当时中央要求迁族齐国的狱吏阑便出起来公务将人从齐地送往中央途中与所迁族中一女子南相爱但南必须要定居关中而狱吏阑完成任务又得返回齐地为了能在一起狱吏阑伪造了南的证件偷带着他反回齐地可惜两人在即将出函谷关时被发现了后续也都做了惩处被黥为城旦舂。   狱吏阑本职还为齐国都城临淄的狱令史职位不低有减罪的资格而正常情况下来说普通人藏匿人口、引诱、奸三者被发现送到官府后皆是死刑而且还是死法不同的死刑如今虽有女子会耽于情爱的说法但‘东食西宿’也是出自这个时代无论是真的还是有人编排讥讽都说明世人眼中女人还未到为了情爱舍弃一切的地步当韩盈开始质问顾侍御史推卸责任的行径便立刻藏不住了。   顾侍御史还在汗如雨下被糊弄的张欧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上官面前还敢狡辩!当真是品行低劣今日我便奏于陛下除了他的官职!”   嗯……六百石以上官吏的直接罢免权只有皇帝和丞相有来着侍御史又算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处置上更有政治优待。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皇帝才不会卡这么一个官吏的罢免也就是说从此刻起顾侍御史就已经不是侍御史了。   没人在意瘫软在地像是一条死狗的顾峦。   都要请罪了承认自己严苛又如何?韩盈不会多问被太常指责的张欧说不定还会宽恕几l分只对他贬职能有个官身存着日后就还有机会现在——   自作孽不可活吧。 第343章 意外不断   虽然史书上的确有很多人能够宦海起起伏伏数次,但能进入史书中的人,用‘人中龙凤’来形容仍旧是不够的,很多时候,哪怕是被拉出来的反面教材,其成就和能力也是当时人再仰望也遥不可及的存在,顾峦和他们比恐怕连提鞋都不配,他罢官免职,再想起复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士农工商,从官吏沦为任人宰割的农夫,那滋味可不是一般的好受啊。   不过,他终究还是幸运的,因为他还保住了命,没被杖责流放什么的。   就是顾峦此人可能并不想要这种幸运。   但顾家其余人肯定很想要。   封建社会以父为主,将此人的妻子儿女视作他的附属,一旦犯错,这些人必会牵连,沦为奴隶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其实张欧再加以严判,比如鞭笞、抄没家产,杖责都在合理范围内,不会有人质疑判罚严苛,反倒是他‘轻判’的选择,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是念在此事错在顾峦,而非顾琬等人身上,所以愿意给她/他们一条活路,还是看在她出声询问,为顾琬站台上?   韩盈还不太确定,不过张欧并没有因为她出声询问,扰乱了之前的打算而生气,当然,他也不愿在这里多呆,告了声辞之后便转身往偏殿的方向离去,一秒没有都没有多留。   此事略微被下了面子,可也只是下了面子而已,又不是官位不保,旁人也没必要为之战战兢兢,都还有事要做呢,他走了,剩下的人立马散去,各回各署,走了的三卿肯定没人管这顾峦,倒是京兆令丞好心了一把,将他扶起来劝慰藉了几句,防止此人发疯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这种时候,他哪敢再做什么事情!   顾峦失魂落魄的谢过京兆令丞,准备将自己印绶什么的交上去,手头的事务也给同事都讲一遍,争取走的时候还能留几分未来不知道能不能求的上的缘分,而另一边,钱缨正将家中存的金饼、给女儿制备的棉褥之类的往医院拿。   收到女儿被袭,差点丧命的消息时,她吓得魂都要飞了,催着仆人架牛车就往京医院赶,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也是女医仁慈,先治病,后要的钱。   不再是义诊,药价自然贵了很多,顾琬的伤又不能挪动,只能住院,初诊的费用普通家庭就承受不起来,更不要说这伤要养好长时日,若是过往,出钱的钱缨必然会觉着肉疼,可如今家产都要保不住了,还在乎这做什么?拿,全拿到医院里去!   钱缨就像是蚂蚁搬家一样,将家里的钱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搬去了医院,她不知道,这行为极好的保全了大部分家产,使得自家接下来的日子反倒没那么难过。   而另一边,还进不得军营,只能在京医院写计划书的宋琳拿着笔墨尺牍,边写便注意着顾琬的动静,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放下笔,又往砚台中加了些水,待墨刚刚搅匀,顾琬便呻吟出声:   “水,我想喝水。”   “你失血过多,不能喝太多水。”   宋琳站起身,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竹杯和棉花球,走到床边,对着顾琬说道:   “我先给你润润唇,适应一下再喂你几口,不要立刻咽下去,而是让水慢慢从喉咙中穿过,只是给你缓解干渴,明白吗?”   刚醒过来,顾琬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好在基本的理解力还在,她努力的点头应道:   “嗯。”   在满足病人听从指挥,她有时间极为充足,又不是需要和泰山府君抢命的情况下,治病以‘粗鲁快速’著称的宋琳,动作也能很温柔的,她轻柔的给顾琬润了干涩开裂,动一下便觉着发疼,似乎有血要渗出来的嘴唇,在唇部的死皮被软化后,还细心的涂了层油脂,防止一会儿再次发干,之后才慢慢的用汤勺给她喂着微热的温水。   喉咙中的干涩渐渐消失,意识也开始逐渐恢复,顾琬感觉伤口处一阵阵的发疼,她忍不住想动,可还未动作,便听得放下杯子的宋琳突然问道:   “你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儿么?”   刹那间,顾琬浑身寒毛耸立,连手上的疼痛也顾不得在意,眼神警惕的看向宋琳,脑中疯狂想起来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她劝母亲的话,自己其实是完全不信的,毕竟自家人对她都尚且如此,外人又怎么会愿意帮她?甚至不需要帮,理解都很困难,而这些时日的经历更是证实了这点,住进闾里后,她的确得到了一些人的认可,但更多的,是对她这种自甘堕落行为的讥讽——放着那么官宦女郎、官妇人的身份不做,出来过这种苦日子,简直是脑子有病!   人与人的苦痛很难相通,顾琬也没有解释,因为见过那些男女每日辛劳到极致,依旧吃不上糙米,只能以去年,甚至是前年未去壳的陈米度日后,她便明白自己说什么话都像是无病呻吟,以此类推,谁知道面前的女医对她又是什么态度?   “别那么紧张,你一个还未成年的大女,我害你做甚?”   对于踏入仕途的女人来说,法律规定的女子十五成年是非常不合理的,这个年龄的人思维、能力,身体都还处于成长状态,分明就是半大的孩子,应该将年轻调整和男人一样,二十岁才是成年,这种思维随着汉国允许女人参政,有部分女性已经开始延迟结婚准备踏入仕途和女医群体扩大,也得到了广泛的认同。   这也不足为奇。   身份会影响人的评判标准,现代不少人遇到二十六岁的女研究生,第一反应多还是学生崽,顶多问问谈恋爱了没有,可若是二十六岁职场人,基本上就要开始催婚模式,若是工厂打工妹,那这个年龄还没嫁出去就要被质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总之,传统家庭和女官吏家庭通过‘身份’,重新达成了共识,按需选择,就是在传统家庭早就被视作成年人的顾琬,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说法,她呆愣了片刻,这才问道:   “我真的有孕了?”   “你月份尚浅,我于滑脉上诊的也不多,经验不足,只是觉着有几分可能。”   宋琳颇为温和的说出自己只是猜测:   “我想你也不打算让更多人知道此事,便没再请妇产科的医生过来给你诊脉。”   被诈了!   顾琬脸上不由得生出来几分懊悔,不过,以她现在这种境地,宋医生压根没有害她的必要,倒是自己可不能再有个孩子,于名声和生活的负面影响太大。   “宋医生,有没有打胎的药?若我真有了孕,那这孩子是不能留的……”   闻言,宋琳立刻挑了挑眉。   顾琬演技还不错,被母亲救回之后也闹过几次自杀殉情,被仆人看守着才‘不再作妖’,可不巧的是,宋琳见过真一心求死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完全不会给别人半点救援机会,与他们相比,顾琬的行为就显得表演痕迹太重,再加上之前的情况,很难不让人有所怀疑。   而此刻,她没有情深的表示要生下这个孩子,而是询问能不能打胎的行为,已经可以说是将真相明摆在宋琳面前了。   宋琳不讨厌有心机会谋划的顾琬,这说明她够聪明,而聪明又对自己够狠的人,只要给一点机会,让她从泥潭中挣脱出来,那她是很有可能闯到极高的高度。   可惜,她现在还在泥潭之中,聪明的程度也要打个问号。   “现在有的打胎药,都是以损伤身体,让身体觉着不适宜孕育胎儿而流产,不仅很大可能导致不孕,还会损伤寿数,身体也会变得孱弱。”   宋琳摇了摇头:“若真是有孕,我是不建议你打胎的。”   不孕、寿数这两个代价顾琬还能勉强接受,可身体孱弱是真不行,别说平日里做什么事都需要一个好点的身体,就不做事,身体虚弱的人光在饮食穿住的要求就要比寻常人高很多,此外还极为容易生病,搞不好别说活到损伤岁数了,年纪轻轻的因为一场高烧走了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就,怎么就这么难啊!   顾琬想哭,甚至想大喊大叫,可不知道是这些时日经受的失败太多,精神早就有了抗性,她反倒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极为平静的对着宋琳说道:   “这恶子若来,那可真是要逼我去死了。”   “挑战规则的人,若不能晋升为人上之人,而是跌入泥埃,那人们只会希望此人的下场更加惨淡。”   宋琳很清楚顾琬的情况,有没有孕只是让她惨的更早一点,并不会改变未来的惨状,甚至直白的说,她活着对女官吏们的政治价值还没有死了高,受伤进入京医院,又极有可能有孕的情况更是个大雷,若宋琳不是医者,没那点仁心,直接让她不治身亡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宋琳没有。   没有,那就得为了接下来有可能生出的风波做准备。   世人愚昧,做不到就事论事,只会人云亦云的怜惜完美有惨烈的弱者,一但这个弱者有不足之处,那弱者便会迎来源源不断的挑刺,而活着的顾琬无疑能供出更多的刺来挑,宋琳自然要想办法减轻这种情况。   “只要做到这点,你也不是没有活路。”   顾琬没有愚蠢真做到这点她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而是认真想了想宋琳的意思,紧接着瞪大了双眼。   这不是在暗示她忍一时之辱,等待时机救能一飞冲天吗!   自己对母亲说的话竟然成真了?   顾琬心嘭嘭嘭的跳了起来,她按耐住自己,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宋医生的意思是?”   宋琳看着顾琬,慢慢开口:“京医院除了照顾病人的学徒,还有更低的杂役,这些人都是些臣隶,活计又脏又累,官宦女郎沦落到做这种事的境地,应该挺让众人唏嘘的吧?”   何止是唏嘘,顾琬都能想到会有多少人来看她笑话了!   那样的场景稍微一想,顾琬的面孔就克制不住的有些扭曲,可奇怪的是,明明是这么悲惨的境地,她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思索其中的好出来。   首先是安全。   闾里她是真不想回去了,大白天的竟然还有人敢往她家里闯人不说,进来的歹徒还没有被全抓住……这哪里比得上做为半个官署,有家属组成安保的京医院安全?   其次是怀孕。   真有孕了,家更回不去,闾里顾琬呆的不长,但她本能感觉这种情况会经受更多的指摘,甚至会出现怀疑这孩子父亲到底是谁的言论,那对精神的折磨不会比在京医院被人看笑话少,不过,京医院也不至于将她安排到那么显然的地方,若是不怎么见人的药房,她说不定还能瞒住外人自己有孕的事实。   只要宋琳愿意帮她。   至于未来如何一飞冲天……   顾琬咬了咬牙,道:“我做不到仅是为了求生而忍受旁人的取乐。”   衣食无忧的人,终究是要比从小就经受摧残的农妇农夫更在意脸面的的。   宋琳能理解这样的心态,毕竟她也是这样的人,略微沉吟,她道:   “先养病,等病好了,京医院也要建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会将你安排在清闲的科室,跟着护理女医们学如何做事。”   宋琳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你年岁虽够,可能力还是差强人意,医院是最能见众生百态的地方,别说话,忍着,多看,多学,有了积累,你才能在机会来的时候抓到它,至于机会……你做的事,早就传到韩尚院的耳朵里了。”   不管是恶名还是善名,能将自己的名字传到韩尚院耳朵里,那她便不会真的埋没在杂役当中!   顾琬没有放过这个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她果断的答应: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把你这些时日做的事情都说一遍吧。”   就等这句话的宋琳立刻开口:“你总得让我有个准备,我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   可惜意外这个东西,总不是人不想要它就不来,宋琳刚了解情况没多久,顾琬父亲被撤职的消息便传到了她耳朵里。   眼见得‘弱’这项用来增加自身舆论优势的条件消失,宋琳瞬间心梗起来,她先在钱缨预存的诊费中扣下一笔,防止顾峦过来将它拿走,以至于无钱诊治,若顾峦不来,那也能当做顾琬日后的救命底钱,将这部分处理好,她又揪住护理和跟着自己来的军医,和她们交代好无论谁问,都说目前顾琬生命垂危后,这才急匆匆的前去尚院署寻找韩盈。 第344章 救助不易   韩盈总算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来不及欣赏顾琬的勇气,就先看到了与她同样姑娘的困境。   困境,就是被困在其中的人无论怎么选,怎么挣扎,怎么努力,都是错,就是争不出一条活路,只会越来越糟糕。   顾琬已经比同龄的姑娘们强很多了,仅数次绝境都未放弃继续努力的意志力便不是同龄人能比的,在说服、筛选,寻找同伴上也是可圈可点,最后还幸运的有顾峦和程束做神助功,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沦落到不能保证自身安全的境地,其她情况还要逊色些的姑娘,上哪儿反抗自己被既定好的命运?   迅哥儿关于那拉出走之后怎样的演讲,早就说明了在整个社会结构性压迫下,没有经济自立能力和暴力保护自己的女性,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回来,要么堕落。   可那时好歹已经是民国,社会生产力有了些许进步,一部分女性已经可以通过务工和写作谋生,而现在的破生产力,有手艺的匠人都混的凄凄惨惨,对于顾琬这种十六七岁、没有谋生技能,武力不足,户籍受限的姑娘们来说,反抗的代价无疑更加惨烈,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   依旧是社会生产力没有提升下的无解问题啊。   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有时也不缺这一个,韩盈没有惆怅太久,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重要的地方,在解决不了谋生问题前,她不能主动鼓励这些姑娘们反抗。   这会让一部分不该死的姑娘走向送死的道路。   毕竟,受限于各种因素影响,人与人之间对话的理解会有很大的差异,而韩盈的地位导致她说出的话影响的不是单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除了顾琬这种真无法承受家庭高压的,还有不少姑娘在困在家中太久,不知道外界的残酷,将家庭中的不公视作比外界还要严苛的存在,分辨力不足的她们,很容易在这种鼓励下冒失的去反抗父母,进而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当然,生活尚且还能容忍的姑娘不鼓励,活不下去的还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就是这个标准线怎么衡量,如何在不鼓励的情况下去救也是个问题……   韩盈沉思良久,突然抬头对着宋琳问道:   “宋琳,顾琬受的伤很费钱吧?”   “这可不好说。”   不知道韩盈的意思,宋琳的回答也比较模糊:   “您也知道,这富有富的治法,穷也有穷的治法,效果上也是各有不同,有些是真有用,有些也就是些心理慰藉罢了。”   治病开药中的可操作空间有多大韩盈再清楚不过,这情况后世都解决不了,现在……先顾好给人治病吧,剩下的看她抓的够不够严,不过这种操作空间也不全都是坏事,韩盈看向宋琳,略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你说过顾琬重伤濒死,那救她回来肯定要用不少好药,这花费,以清廉著称的顾家恐怕也供不起,那扣下顾琬做工偿还药债,也很合理吧?”   合理!简直太合理了!   宋琳想留下顾琬,除了为她考虑,更重要的是想把麻烦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监管,可在如何将人留下的问题上,她其实没有太强硬服众的理由,一旦顾峦表示放弃医治,亦或者在顾琬好了之后将她强行带走,那宋琳能做的合法阻拦极为微弱,爹管儿女天经地义,她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可若是债主,那就完全不同了,毕竟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服气?那你把女儿治病欠下的债还了再说!   这波属实是魔法对轰,将封建社会运行的bug卡到了极致,想不到这点的宋琳双眼亮的出奇,她敬佩的看着韩盈:   “您这主意可真绝,成了债主,那顾峦若是敢上门,随便来个护理都能把他骂出门外去!”   “嗯。”   能做人上人的,都是玩弄规则的好手,她这不过是点顺势而为的小手段,不值得放在心上,韩盈没有在意宋琳的赞叹,只继续道:   “世间人有好坏,为人父母的自然也是如此,好的,将儿女爱护的和眼珠子一样,坏的则视作奴隶,恨不得将人折磨死了不肯罢休,不过这两种都是极端情况,并不多见,大多只是略有偏心,这样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参与为好,可那些要将儿女逼死的,她/他带着伤求到京医院这儿,医生能救还是救一下吧,好歹不堕了医者仁心的名头。”   家庭的伤害,并不只局限在女人身上,也不必非要强求性别,仅以受严重的虐待伤跑过来求救为界限,将人救下后以药费让对方做工还钱来隔绝父母的伤害,待遇嘛,能保证安全的活着就行,尽量防止有些人家活不下去,把孩子打一顿送过来骗吃骗喝。   真过来求救的,觉着这里没家里好,那也不会留下,而能撑着留下来的,说明家里的日子那也真不是人过的,如今生产力不足,京医院能挤出来社会福利也就这些,能救这部分人已经是极限,更多的韩盈也不打算强求,总归要尊重客观规律不会以个人的意志转移,太过只会吃力不好讨,最后弄的更糟了。宋琳还只对顾琬事情解决而开心,在听韩盈这么说之后,不由得怔了片刻,脸上高兴的笑意也逐渐收了起来,想了好一会儿后,才认真说道:   “是我没想到了,京里肯定还有如顾琬这样的,能救一二分总比不救的强,只不过——”   略微迟疑,宋琳还是将这样行为的隐患给指了出来:“这救人后强行让人做工还债的行径,若是不加以控制,很有可能被医生拿来蓄仆。”   这还真是个问题。   不管她们出于什么目的调换药物价格,或者是使用药和记录不符,只要有这个漏洞在,定会有人跟着有样学样,开始为自己谋取私利。   而蓄仆——这完全是含蓄的说法,韩盈想的还是在京医院内提供低端岗位,可若是病人祈求背着低息债务回家劳作慢慢还呢?开这么个口子,必然会有人让母子钱利滚利到一辈子都还不完,若是医生心够黑,虚开病人劳作一辈子都还不起的药,那被医生救活的人,岂不是直接就成了医生的奴隶,若是转手卖于他人,直接成了一本万利的买卖!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有问题,那就不能视而不见,这方面没办法靠道德自我约束,必须是白纸黑字的规定才行,韩盈重新思索了一番,抓住了重点:   “这样,用药上还是别弄虚作假,口子不能开,开了便堵不上,危害太大,为了救几个人毁坏整个京医院的良好的生态,完全是本末倒置。”   “至于预支药费,我记得现在也只有急诊病人因为情况特殊,暂时允许提前预支部分药费,其它都是先交钱后治病,后者不会有太多影响,前者划个档位,考虑病人自身和家庭的情况,最多只预支病人本身三年内扣除生活花销后的收入,预估过了这个档位还救不活的,那便放弃吧。”   用药卡死,医生便没了牟利的空间,自然也不会动别的心思,而急诊——大多数情况下能将这些半死不活人抬过来的,不是左右邻居就是亲人,也不会找不到给钱的,只有极少一部分需要先抢救再交付钱,不论后续,只先将人救醒询问如何联系家人的话,那消耗的药钱不会太多,伤的不太离谱的情况下,即便是最低档位,也就是病人两三个月、小半年的收入。   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允许先看后还上。   只要开了这个口子,那惠及的绝不只是在家中活不下去的人,而是更多过来看病的病人,麻烦的是,会有大量的人试图钻空子给自己省钱,看人分档也不行,额度大了,官吏也会克制不住的想要用这份权力,到时候京医院只能看着一堆账单发愁。   京医院是个自盈利单位,不是有国家财政支持的福利部门,能做好事,但还是要先顾及自身,能预支的钱必须还得卡,不如就按照杂役三年劳作正常雇佣的价格,也就是四五千钱左右的限度去救人,活过来后,还得加上利息还。   这个数额,官吏人家咬咬牙就能拿,不至于丢这份脸面,普通人一看利息也不算少,就算家里拿起来要损伤筋骨、要找左右邻居借钱也会赶紧还上,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又工作,家里又不把她/他放在心上的,才会留在京医院中做杂役偿还,正好救助到了需要救的人身上。   宋琳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韩盈沉思片刻,觉着还是再收缩过后的办法好,点头同意后,两人又研究了一番细节,这才算是将这桩好事长久做下去的制度给设立起来,后来还真庇护了不少在家中饱受父母、继父继母苛待到活不下去的未婚男女和部分半大孩子,以及一些成了婚的妇人。   此是后话,而现在,说完京医院事情的宋琳,还得在提关于卫侯那战地医院的设想,因为人数过多,又涉及后勤和前线不固定等问题,其复杂程度愁的人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若非韩盈手中有点后世这方面的的经验,她看到这个的时候也有种眼前一黑,恨不得掐死卫青的冲动。   果然,还是给别人提意见让他们忙活的时候看着爽,轮到自己为别人做事的时候是真的虐啊!   不过话说回来,不虐别人早就接过去做了,压根轮不到她来,皇帝给的这份官职俸禄就是为了服务于征战,做好了她才能真正稳定自己的官职,做不好嘛……   没有做不好选项的韩盈只能硬着头皮和宋琳一起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不会因为外人的离开而停滞不前,在韩盈宋琳忙碌的时候,好似结束种种磨难的顾琬,突然又迎来了新的考验。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望老德妇冲到了京医院,非说她这种不孝不悌,不贞不洁的人,压根不配在此处呆着,让京医院必须将她赶出去。 第345章 道义之争   西汉有着独特的政治模式。   有一部分人,他们自身的德行极好,因为极符合社会伦理规范,便被周围人敬佩、推崇,几乎和精神领袖一样,能够达到一呼百应,千应的状态。   这样的名望,自然会让官府注意到他们,即便不把他们吸纳进官府的体系,也要给他们分发官府认可的身份。   年龄够大,过了五十,那就是三老,年龄不够但德行足够,那就是孝悌……总之,有了民间和官府双重认可的他们,虽然没有官职,却有着极高的政治待遇和影响力,他们承担着官府给予‘教化百姓’的作用,既要继续约束自己,还得主动去教导周边人向自己学习。   理论上来说,这对保证社会风俗规范会非常好用,但实际上嘛——   手头连个甜枣都没有,上哪儿让别人跟自己学?   没人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力,聪明人很快发现,没有甜枣,还可以用大棒啊。   运用暴力远比给好处容易多了,只要出师有名,那见效可不是一般的快,更不要说在这个过程中所感受到的风光以及越来越重的权力,尝到甜头的三老孝悌们,根本不可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而最近这段时间,顾琬的事情着实过于火热,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且有极大瑕疵的她,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靶子。   逼迫半官署性质的京医院对他们让步,对自身名望和潜在权力提升的更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出自对德行的贯彻,还是对名望权力的追求,亦或者是觉着长辈的地位受到动摇必须对这样的儿女进行惩戒等种种目的,有名的德老德妇们就这么自发的联系在了一起,闯进了半官署性质的京医院。   这群德高望重之人虽然没有官职,但官府给了他们极高的政治待遇,不少可以‘比之县令’,县级别的衙门都能视若无物的进入,更别说闯本就允进的京医院了,反倒是负责安保的青壮们看这群拄着拐杖,最低年龄都在五十的老头老太们完全不敢多动,生怕对方一口气没上来倒下去,自己又正碰着,那可是长八个嘴也解释不清啊!   这使得过来的韩羽看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   十几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各个腰背挺直,精神矍铄的站在大厅中央,气势仿佛白起下凡、廉颇再世,而负责安保的青壮们却畏畏缩缩站在一边,简直就像群只会缩脖子的鹌鹑。   平日里吃饭那么积极,这时候一点用…算了,她也不敢拦这群年龄过半百的老人,有名望的得罪不起啊!尊老是基础,和政治正确差不多,国情在此,韩羽自然不能喊安保将他们直接轰出去,可留他们在这里也不行,大厅人来人往的让多少人看热闹,稍微出点事儿专明个就能传遍半个长安城,还是得赶紧处理。   不知这群人的目的,韩羽稳了稳身形,缓步走到三老孝悌面前,态度颇为温和的开口:   “我是京医院的副院长,诸位老翁、老媪,这里是大厅,病人和病患家属往来都要从这里过,您这么多人,容易互相冲撞,倒不如先随我入内,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说啊。”   韩羽态度足够温和,可她身后跟了七八个女医和护理,还有看到她后聚到身边的安保人员,十来个人簇拥下,再温和的话语也掩盖不了她的气势,这些过来找事的老人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底气十足,进来便被大厅震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见韩羽威恩并施的模样,下意识就像答应,可还未开口,就已经被人抢了先。   “老朽姓周。”   握着鸠杖,年岁应该得在六十岁以上的老者跨步上前,年岁和充足的阅历让他丝毫不畏惧韩羽营造的威压,清楚自身优势在哪儿的他也没有顺着对方的思路走,开门见山的就将事情说了出来:   “今日前来,是听闻医院收治了一名恶女,身有婚约却与外男私通,为父所察不知悔改还继续奔淫,此等不孝不悌,不贞不洁的女子,女医救治她性命,岂不是污了自身名誉?”   周翁说的极为恳切,好像真在为女医们着想,韩羽身后跟着的小护理们年岁太小,三观未定,竟被他带偏了过去,对啊,她们这些医者为何要去救一个恶女?这岂不是在做坏事嘛?   不只是她们,因为这么多老者和女医站着不动,不少过来看诊的病患和患者家属仆人也在开始向他们这边扭头围观,在听到周翁说的话后,还交头接耳的询问这恶女是谁,在得到解答之后,也跟着赞同起来。   “顾家女啊,她竟然也在京医院里?”   “我还以为她死了呢,没想到竟然还活着,这,京医院怎么什么人都救?”   “把她赶出去!”   “真是耻于与此人为伍!”   议论声不大,却足以传到韩羽的耳朵里,她面色没有任何变化,背后却已经寒毛竖起起来,心里更是将这些人全部划成敌人。   国法都未曾判一个人死刑呢,他们跑过来用大义胁迫女医一起将人逼死不说,还冠以为女医名誉好的名义,当真是杀人不见血,不脏手,怎么令人胆寒?这行为,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话说的多么好听,都不能掩盖他们正用自己的权力,逼着女医收缩救治病人的范围,可恶人该不该救,为何要听他们的决断?这分明是医者自行选择的权力!   话语权的争夺至关重要,韩羽深深的看着这周翁,突然一笑。   “原来是为了此事。”   乡下地方空阔,说话声音要够大才能听得清楚,不过放在城里又显得过吵,极为不雅,过往韩羽都是刻意收着,此刻她气沉丹田,放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周翁有所不知,我们医者讲究一个仁字,虽说人有尊卑,论贵贱,讲好坏,可在医者眼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病人,病人求到我们医者这里,那我们给她治!”   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听到这话的路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望向韩羽,围观的众人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都没想到在三老孝悌出面要求下,她竟然还坚持救这样的恶人!   旁观者向来没什么主见,尤其是这里面大多数还需要靠着医生给自己治病,在韩羽如此明确表示坚持之后,众人虽在议论,可声音却明显的低了很多,连之前表示不与愿意在这呆的人更是没有离去,还以为能直接让韩羽低头的周翁脸色微变,他握紧鸠杖,语气诚恳的再次逼迫起来:   “医药来之不易,怎能浪费在她这样的人身上?韩医师,您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用药紧张,这是京医院开放后大部分人都能感知到的现状,甚至这种现状并不只体现在昂贵的药价上,还有越来越少存药。   药用一份就少一份,少一份自己病的时候买起来便难一成,与自身利益如此密切相关的时候,谁还能继续旁观?   正当有人想要出头的刹那,韩羽提起来件好似毫不相干的事情:   “周翁,此事不能这么论,你可知,五日前京医院还允许所有医者上门问诊,而如今不管身份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显贵,除不能挪动的病症之外,无论什么病,都是要亲自来京医院诊治的。”   在权力集中的长安城内,没有什么比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尤其是京医院竟在取消他们的本该有的特权,不少亲人只是小吏,只听说过他们威风,没见过他们低头的人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乖乖,列侯都得来京医院看诊?”   “我怎么没见到啊?”   “之前好像有个侯夫人来过,好多仆人跟着,还要清场,哪里有人见得喽。”“还真有?”   “我没见过,不过最近京医院里穿锦戴金的人好像多了不少。”   “哎哟,那以后可得小心点儿了,别冲撞了什么贵人!”   “还真是,没事为什么非要他们来京医院看诊啊。”   众人议论纷纷,很快将疑问转移到了为何要推行这样的政策上。   这些声音让周翁隐约觉着情况有些失控,他忍不住想转移话题:   “韩医师,这医院改制,和此女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韩羽依旧保持着温和,若是论世俗那些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德行,那她基本上是不可能辩赢这些行走的模范们,可现在是论医者的德行,自己的主场若还能输,她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子吊死!   “周翁,您长我这么多岁,应该清楚以前的那些医匠方士到底是什么样子,说他们唯财是举、只幕权势,将人命视为敛财手段都不足为过。”   “我们这些医者不一样,”   韩羽再次上前一步,她还是那么温和,可周身却莫名的好像发起光来,不刺眼,却紧紧的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让忍不住静下来去倾听她说了什么。   “我们信天下为公,信医者这一身本领应治病救人,缓这世间苦厄,而非谋取私利。”   “这不是件易事,毕竟世间没有什么比人命更加值钱,只消稍微放低一点要求,我们便能赚出数万家私,甚至就算我们不愿意做这样的恶事,权贵也不介意拿着大把的钱财,将我们封为座上宾。”   “到那时,我们与曾经的医匠方士又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医术更加高超一些罢了。”   “为了守住底线,我们才会定下如此严苛的规矩,既约束己身,也有利于天下病患。”   后世人们反感理想主义者,大多是因为其中很多人不考虑现实,只会空想,其带来的后果简直是灾难性的,但这并不代表着,人们会厌恶这些人所描述的美好世界,相反,人们会异常的向往,不然这些理想主义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追随者,倘若这理想不是空想,而是正在实现、那人们支持的态度则会异常狂热。   虽然现在京医院还有很多问题,但和过去相比,很大一部人人家已经能看得起病,将那些本该死去的家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让韩羽话音刚落,围观众人中便传来了大声叫好的声音:   “说的好啊!”   “医者当真乃大德之士!”“这样的医者才会救助我等贫贱之人!”   “乃公佩服!”   激动的声音仿佛如同巨大的海浪顷刻间将周翁这些人淹没。   权力无法违逆它的来源以符合世俗传统德行被尊崇的他们在面临更符合世人所认可需要的德行时必须让步不然自身的德行也会受到质疑毕竟   德行本身是为了督促人们向善不允许大善出现那这是什么居心?   周翁握紧鸠杖身后的三老孝悌们也有些发懵局势逆转的太快快的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不是要说孝悌吗?怎么变成了医者的道义还有这么多人支持!   好吧他们也觉着这样的道义也是该支持的可可这次来的目的呢?   有人不死心继续开口道:“可那顾琬她……”   “前些日子京医院允许外诊。”   韩羽不给这些人任何调整立场的机会她少有的打断了此人的话将话题继续控制在医者身上:   “我们本意是为了方便家中病患挪动不便的人家减少挪动带来的伤害结果却是达官显贵不缺钱财出的起上门诊费将大量医者叫去外诊出去医者的一天看不了三个病人来京医院的病患寻不到给自己诊治的医生以至于延误病情所以韩尚院才顶着压力改制不论身份都来京医院问诊以防止普通病患求诊时无医在场。”   “不畏强权才能坚持道义不厌贫贱低劣更是我等践行道义的基础且不论顾琬有没有不孝悌不贞洁就算她有那好今日我们医者能因这样的理由将她赶走那明日我们是不是就能以某家人中常有口舌争执家中不和为由再赶走不治?到了后日不是亲自送父母过来看诊、蒲团没有主动拉到父母身下没有带着温水杯至此的怠慢儿女也都可以赶出去不治了您别说不可能反正怎么定义我们说了算医院储存的药又不多用一点少一点的我们得省着给真正的孝悌人家治病啊!”   不是这怎么还递进起来了根本不会出现这么离谱的事情……吧?   瞠目结舌的周翁根本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毕竟以他活这么久的阅历来看这种离谱的事情还真的会出现!! 第346章 不配职责   心灵鸡汤这种东西,后世人喝的太多,方才觉着腻歪,可它能成为鸡汤,便是有几分让人喜欢的道理在,对于很多从未听过的人来说,即便达不到发人深省的水准,也能有几分眼前一亮之感,而有些真正懂得的人,则更会极为赞同此道。   “说的好!”   一个身影消瘦,面容苍白,做文士打扮的老者往这边走了过来,他声音有些虚弱,可气度极为不凡,飘然如世外高人,让站在他前路的路人自觉避让起来。   “公生明,私分昧,偏之者不平,私之者无公,以至人畏吏谀,世道崩溃,医者不畏强权,不厌低贱,于公与天下之人,为大义之举啊!”   看热闹的路人不少,真出来站台的还就这一个,韩羽心中有些惊讶,刚看过去,人群中便已经有人认出来这位老者的身份。   “明公!您也来此看诊?”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锦衣的男子迅速上前,他腰间还带着黑色的绶带,明显便是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态度极为殷切的想要讨好对方。   六百石,这样的级别,在韩盈面前不够看,可别说她这样的,甚至是更低一档,能达到千石的人其实也只是极少部分罢了,正常情况下来说,六百石已经是很多人奋斗一生都达不到分水岭。   光说可能感受不出来,直接举例,在整个医院中,主任医生的秩级都要比他低,只有韩羽同为六百石的副院长职位能与他平级论交,而医院这些围观的路人中,就算有个职位,也不过是一二百石的小吏,四百石的都不怎么常见。   看这位高自己上司两级的高官如此奉承这位明公,不少人忍不住开始猜测起来他的身份,有认出来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惊呼,紧接着便赶紧用手捂住嘴,生怕惊扰了对方,周围人看他知道,连忙扯着袖子追问。   那些角落里的还能询问,可正在人前的韩羽就不行了,还好她专门下过功夫研究,在高官叫出‘明公’之后,便猜到了此人是谁。   明公,郜明,儒学大家,曾为诸侯王国相,现任太学博士,职位不高,但地位异常尊崇,手下有任职二千石太守的弟子不说,当年的老师还是极为有名的申公申培,这位大佬不仅自己做过汉文帝时期的博士,还教习弟子千余人,直至现在还有大量的人活跃在政坛,比如当年的官至御史大夫的赵绾,现在的临淮太守的孔安国,城阳内史的夏宽等等。   徒弟厉害,师兄弟关系网更是骇人,谁见了不得尊敬三分?   被科普的众人逐渐反应过来,紧接着看向明公的眼神便越发灼热起来,若非怕惊扰了对方,恐怕也要和那高官一样,上前去侍奉好留个印象了!   韩羽倒不太羡慕此人隐藏的尊崇身份,不过对方不倨傲身份,在这样的高龄主动京医院看诊的行为实在是让她喜忧交加。   喜的是对方当真是个君子,忧的是这么大年岁还患病的老人,坐现在能将人震八半的车过来也着实伤身,麻烦的是规矩也不好改,让人进退两难。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做不到完美,韩羽也没有多纠结,她上前两步,态度恭敬的致歉:   “今日竟不知明公上门,着实怠慢。”   “我本就不欲令外人相知,方才隐了身份前来,为我诊治的医者,也未曾因为衣着朴素而呼来喝去,而是认真为我诊治,这哪里是怠慢,分明是我梦寐以求的盛景啊。”   韩羽大庭广众下说的那些话,尚有几分有作秀的嫌疑,可明公自己的亲身经历却着实做不得假,那再来看她们的所做所行,瞬间便是见猎心喜,还为韩羽站起来台:   “君之道,我等儒士当同随,万不可弃啊。”   韩羽没有想到,今日还能得到这么一位大儒主动力挺,不能说一位,今日回去,这位大佬背后的关系网大约都要夸赞京医院的行事,当真是减轻不少让权贵上门的压力。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自不愧医者之名。”   对方给面,韩羽也不会当做这是白送的,实物不好给,礼遇却是可以的,她态度越发恭敬的说道:   “京医院初设,一切皆为草创,尚有许多不足之处,明公若觉着有不合时宜的地方,还请指点几分,好让我等继续改正。”   “倒还真有处不足。”   笑眯眯摸着胡子的明公不由得高看了韩羽一眼,公平当然很好,可这世上哪能真的强求绝对的公平以待?不说别的,他身份不算多高,只不过是有了几分虚名,知道的人便蠢蠢欲动想上他面前表现,扰人心烦,若是别的权贵再此,那便容易招惹祸端了。   “医者终究还是在俗世,生死之前不论贵贱,行举间却还是要做些区分,以免伤及无辜。”   现在的预诊还不够、得需要加权贵单独通道的专诊么?   看着听到明公身份后周围越来越多人,韩羽觉着这还真的挺有必要的,她点头应下:   “多谢明公指点,我定会向上禀报,以做整改。”   “嗯。”   京医院过往从未有过,如何架设本就不易,更何况至今为止开设还不足一月,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超出明公想象,有点不足也可以理解,没出事之前改了就行,满意的他不在多说。   而听着旁人说出明公身份,再看明公与韩羽如此相谈甚欢的模样,周翁也知道自己当真是大势已去,再说只能是自取其辱,可就这么走了,又着实有些不甘,这一犹豫间,便彻底失去了保留最后颜面的机会。   真当她韩羽是软柿子,被人打上门只会防守不知道进攻啊!   和明公寒暄结束,韩羽立刻将目光移回了对方身上,她温和客气的问道:   “周翁可还有所疑惑?”   “没有。”   紧握着手中的鸠杖,周翁也在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和:“是我等不知医者仁心,还请韩医师不要放在心上。”   “我等医者初至长安也就两月,周翁不知也是正常,哪里会见怪呢?”   韩羽笑眯眯的将对方的致歉接了下来,紧接着又问道:   “倒是我有一事不明,顾家女此事,官府未曾言她不孝,天子、御史裁决也不曾惩治于她,反倒是以不慈惩处了顾父,撤了他的侍御史之职,如此明切的判罚,又是什么人在质疑国法,指责她不孝不悌?”   韩羽看着周翁,她的话依旧和之前一样,温温和和,甚至还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不解,可这份温和,却直接将周翁逼到了绝路,他额头逐渐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   官府还未曾断她不孝呢!   儒家的君臣父子夫妻就就这么一个模式,只是世上一个家庭一个情况,就没有能够完美适配它的存在,大多数不过都是硬着头皮穿小鞋,疼了、磨出血了,依旧只能忍着,很多人受限于社会风气不敢明白表现出对它的厌恶,可谁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暂时未有人直说顾峦的不是,只不过,怀疑目光压根克制不住的往周翁等人身上飘,角落里,更是传来了质疑。   “是啊,官府未曾判她有过啊……”   “怎么就这么能武断的说她不是?”   “这世上也不全都是儿女不孝,还有为父不慈呢。”   跟来的这些三老孝悌,不是所有人都像周翁这么沉得住气,有的性格稍弱,只不过是被旧有习惯裹挟而来的,刚才听韩羽解释过后,便已经有了放弃的打算,此刻更是恨不得赶紧离开,可还有享受自身特权、潜意识将自己奉为道德化身的人,完全不肯接受自身的权威被违逆,见周围生出这样的言论,忍不住出言反驳道:   “此女□□成性、居于闾里还与人苟合,说不定,是蛊惑了外人方才未被判罚呢!”   这话一出,不再说话的明公少有的皱起来眉头,原本的人群也突然停止了质疑,只是这停止不是怀疑顾琬,而是对着这群三老孝悌来的。   久居医院的病患,能在这里听到不少八卦,顾琬居于闾里想要自缢被母亲派去的人守着方才安静下来,前些日子更是被强盗袭击,浑身是血被人送来医院诊治,这些消息还没过去呢,她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在这么严厉的看守下、半死不活的情况和外人苟合?   “是不是哪里又编起来了假话?”   “这事传闻一天一个样子,不过来看看实处就当真,可真是……”   “差点害死人啊。”   出乎意料三老孝悌意料的,是这次指责并未引发周围人的赞同,反倒是更多人开始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这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凝滞到了极致,正当有人想要继续开口时,微弱女音伴随着脚步声一同传了过来:   “叨扰三老,在下顾琬,请问诸位,我与宿申发乎于情,止于礼,何时有奔淫之说?”   “我在闾里养伤之时,更是有家仆看守,遇袭来医后,周围更是只有女人,哪个外男能闯进来与我‘苟合’?”   常年处于焦虑状态的顾琬,很难保证自身的饮食,身形显得极为消瘦,受伤带来的大量失血,让她的唇脸白的吓人,更不要说额角和喉咙处还有‘自缢’和被袭带来的淤伤,整个人看着好像下一刻就要走了似的,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除了变态,谁会找她,她又怎么可能找别人?   如果说周围人的反驳还不够无力,那被人搀扶到这里的顾琬,什么话都不用说就能戳破三老孝悌的指控,不过她出现的效果,还不只是指控,视觉的冲击远比光听来的更加强烈,大量的旁观者,突然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个现实——   “伤成这样,不让医者救她,这不是直接让她去死吗?”   “分明就是杀人!”   “就算是三老孝悌,也不能没有这档子事就逼人去死啊!”   “就是!”   “什么三老孝悌,我呸!”   这片土地上的人既迷信权威,又极为抗拒权威,尤其是当权力不在公平,转化为有可能伤害自身的存在时,人们的厌恶便会来的更加强烈,听着这一条条的反驳,有个年轻的孝悌忍不住叫嚷起来:   “我不是,我没有,外面都这么说的,怎么可能会有错啊!”   “够了!”   明公的视线从顾琬身上收了回来,淘汰掉缝合伤口的宋琳,为了防止她活动将手臂上的伤口崩开,包扎后直接将手臂吊在了脖子上,这让那些残留的鞭痕也显露在了外人眼中,这让明公立刻排除了官府和稀泥的可能,也大致推出了真相,顾琬的话真假不论,这些三老孝悌是一句真话都没有,再想他们今日所做的事情,明公心中的怒意更胜起来:   “身为三老孝悌,怎不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不论真假,便将市井流言奉为圭臬,以言逼杀,如此草芥人命,何堪此责!” 第347章 吃绝户的   明公的责备极重。   这直接就是指着周翁的鼻子骂他没资格做三老,即便没说撤了他的虚职,可这么一位真大德给出的评价,有的是人愿意揣度他的想法,顺带着完成此事,毕竟——   三老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有的是人想将他取代而之。   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即将失去三老虚职,还要背上一个偏听名声,再不似往日威风,从此在家中忍受外人讥讽奚落,儿女埋怨的周翁瞬间被懊悔淹没,真的,他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就这么想着要来京医院找事呢?且不论这里给人看病的医者可都是官身,就一群女人能走到这样的地步,怎会好惹啊!   事已至此,周翁也不敢再给自己辩解,面前的明公可是太学博士,他这样熟读经书,不知见过多少世面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见对方如此呵斥,立刻放下颜面,做出副羞愧的神色来。   “明公所训即是,我年岁已高,不仅耳聋目花,连思绪也越发糊涂,今日差点害人性命,着实愧担此责,今日回去,我便向官府请辞。”   比起来日后被旁人再提此事,周翁选择直接此刻卸去,好留个知错就改的名声,只不过,明公并没有因为他的识趣转为夸赞。   这么多人过来,其中肯定有被忽悠过来的傻子,可周翁这个头领绝对不会无辜,这么多人来没预谋谁信,当然,傻子和周翁这两种人在明公眼里都该惩戒——居上者怎么能不明辨是非?主动请辞是周翁该做的,他已经很留面子了,都没有继续追问这么多人怎么来的!   人与人的思维显然无法相同,见自己这么做还未得到明公的认可,周翁心中更是没底,惊慌使得他再也无法维持来时的傲气,整个人瞬间佝偻起来。   他如此,后面的人更是慌乱起来。   不就是逼着京医院赶个人出去而已,结果却是周翁丢了虚职,自己也要挨个偏信昏庸、草芥人命的名声,这和想象中差的也太大了!   前后反转太大,有些心态失衡人再也站不住,直接转身就往外面跑,溃败的让人不忍直视,留下来的也纷纷拿起来袖子遮住脸,让旁观的人指着耻笑。   奚落这群卫道士,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爽!   周翁几度抬脚想要离去,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倒不是怕落荒而逃太过丢脸,而是今天这事,明公做为过路神仙大约是不会再和他计较,可被砸场子的韩医师和顾琬呢?保不齐便将他这个主事人记到了心里,顾琬家业败落尚不足为惧,可韩医师……自己和家里人还要来看病的啊!   想到这里,周翁更不是一般的后悔,他大约真的是糊涂了,不然,怎么连医生都敢得罪?   虽说这些医者足够大度,可周翁活了这么久,见识可不是一般的多,这世上多的是嘴上说着‘不当回事’,‘早就忘了’,结果将转头当年得罪自己的人在关键时刻打入深渊,这么多例子在前,他哪敢赌医生会不会记仇啊!   现在人还在,得赶紧想办法弥补,不然日后连面都没资格见,那更是要没救了。   顶着旁人幸灾乐祸的讥讽,在压力下的周翁很快意识到,韩羽对顾琬的态度是暗藏袒护的,不然方才完全不用再多问,而这样的话,去除顾琬的污名,是可以讨好韩医师的!   周翁懊悔的情绪中多了几分振奋,他克制住心脏的跳动,尽量维持着平稳的语气,对着韩羽和顾琬说道:   “市井之间有不少你的传闻,皆说你不守妇道,与他人苟合,言辞过于统一,现在想来,必是有人暗中造谣中伤,虽说此事至于智者——”   说到这儿,周翁摇了摇头,自己所做的蠢事再次浮上心头,都不用酝酿,脸上便全是苦涩:   “可世上多是我这般痴愚之人,难便真假,只会顺着旁人言论听之从之,还请两位尽早抓到这幕后之人,以还自身名誉。”   原来如此。   听周翁这么讲的韩羽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在推卸责任,他说的情况基本上作不了假的,毕竟之前舆论乱的出奇,这么多三老孝悌分部在不同的闾里中,听到的内容也不会一致,冲突会带来意见不同,根本不可能团结在一起过来找事,可若是有人搬弄是非,将舆论统一,那出现今天的情况,也就是不足为奇了。   不过——   想到这里的,韩羽觉着似乎还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她正想着,被人搀扶的顾琬便已经泪如雨下:   “我一闺阁女子,甚少出门,怎会得罪此等致我于死地的恶人?”   的确,这事儿从道理上着实有些说不通,能在这么多闾里中造谣到大多数人都信,那不可能是单个人完成的,肯定有组织有预谋,这样的人,之前只是普通官家小姐的顾琬上哪儿得罪去?更有可能是她父亲带来的祸事。   只不过,说她父亲得罪人还是有些疑点,侍御史得罪的都是同阶级的官吏,正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官吏要出手对付顾家,那更多是从上面往下卡,比如户籍、征税,查家产等等,他们还真不一定有在市井散播流言的人手,这完全是底层人才会有的手段,而底层人,侍御史这样的职责又从哪里得罪,还能被人记住?   所以这事儿和顾峦的关系也不太大。   排除了这两种可能之后,长久居于乡下的韩羽隐约有了新的思路,不过猜测这种东西,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她微微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医:   “如此造谣生事,以流言蜚语杀人的恶徒,我即便身为医者,也不会放任他们逍遥法外,顾义,将此事写成告书,送去京兆伊府!”   顾义早就看此事不顺眼了,被吩咐后不仅直接应声称“是”,紧接着转头就去写告书,一看便不畏这种虚假的流言蜚语。   底气是非常重要的,很多成大事的人就是有能在自身快玩完的时候,不仅还能稳住心态,并将局势说的好像自己要胜利了一样,而这种行为也的确能聚拢大量的人才为自己所用,这方面最为有名的便是刘邦,当然,韩羽这点小情况还不够资格与对方相比,不过这种自信的姿态,也足够让旁观的众人相信顾琬的无辜了。   若顾琬有错,医者怎会主动为她出头告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最该做的啊!   众人对顾琬的看法又开始转变,韩羽克制着没有多说,她送走明公,疏散人群,等待官府将此事查清。   在查案方面,有些时候古代破案难度反而要比现代更低,原因也很简单,人员少且固定、物资还极为稀缺,就像流言,现代手机转发可能都找不到源头在哪儿,甚至找到了还不当回事。   如今就不一样了,畏惧官吏的小民哪敢隐瞒,官吏去问,赶紧交代,生怕自己受罚,那顺着人一个一个查下去,散播谣言的几个人很快便被确定身份,往这些人家里蹲守,直接全逮进了牢狱,都不需要动刑,吓的腿软的便已经交待了。   造谣的原因也简单,就三个字,吃绝户。   当然,具体情况更加复杂一些,动手的人是之前袭击顾琬逃走的匪徒,因为没拿到钱还搭了兄弟,一直在想着怎么报复顺带再多捞点钱,所以一直关注着顾琬家里,在知道顾峦倒了,没人能支撑门户、兄弟家见他败落不仅没有伸出援手,还带走了仆人,那直接是乐疯了。   这么肥的肉猪不赶紧上手,是等着饿死自己?   于是,做为‘绝户’的最后关卡,持续在医院烧钱的顾琬,就是头号他们的头号敌人。   逼迫医院赶走她,既不用主动染血就能让她死掉,又能让自己获得最多的钱财,需要做的也不过是散播些许谣言,废些口舌,完全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这个结果没有超出韩羽的预料,在谢过前来告知的狱吏之后,转头挑了个告诉了顾琬。   不得不说,知道此事来龙去脉的顾琬世界观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拘在家中十几年,困住她的不只是身体,还有那安逸环境磨去的警惕心,顾琬怎么也想不到,踏入真实的世界还不足半月,就已经有了两次针对她的谋杀,父亲那点行为和他们比起来,好像都有些微不足道了!   也只是好像而已。   明明真实的世界这么残酷血腥,却不教她如何磨砺自身的爪牙反击,反倒是蒙上她的眼睛,让她困于四方天地,手无任何自保之力,   只能去依附一个男人,丝毫不考虑这男人不愿意保护她,又或者死了之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怎么办,这算什么父亲?   老虎尚知要教子如何狩猎呢!   和父亲、想谋取她家产的恶徒、冷漠中又带着几分恶意的外人相比,闾里中那些愿意给出善意的人家,着实显得不易,而这些医者对她的帮助,更是远超她过往认知的珍贵,顾琬没有装模作样,而是极为谦虚的询问韩羽:   “韩院长,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块谁都来叼一口的肥肉吗?   “无非是钱财动心人,让外人知道你们家没钱会好一些。   没有保护自己的权势,还有大笔让人眼红的钱财,发觉有好处还不用付出太大代价就能得到的鬣狗,自然会一窝蜂的涌上来,权势顾家没办法改变,可让自家变得不像块肥肉却是不难,顾琬她可是个病人,别的地方花钱还能化作实物,病人嘛……吃肚子里都听不见个响,只消自己别露财,外人还是能信顾家没钱的。   就是这得靠顾家人自己来,韩羽做的是在这些恶徒抓到后寻了个合适的时候,在众人面前为顾琬正了一次名,总算将各种乱七八糟的流言给压了下去。   不过,虽没有那么多诋毁的流言,但众人对顾琬的评价依旧不算太好,尤其是在知道消息后的钱缨对着医院中的护理大哭,表示家中已经没多少钱财,不仅换了宅院,还在不久后偷偷卖掉了家中的锦衣床褥,衣服也换成了八成新的麻衣,装饰的发簪也消失不见后。   人或许没做错,可谁不畏惧家业败落?看顾家越发穷困的模样,夸赞是不可能夸赞的,拿她的例子好好恐吓自家孩子别作死才是正常操作,而这点评价,对顾琬来说完全不痛不痒。   自己还年轻,又有贵人相助,只要忍下此时的艰苦,未来自有一番前程在。   她这边逐渐走上正轨,借着此事播了美名的京医院医者们更是高兴,没别的,太学把她们夸出花来了!! 第348章 欣欣向荣   出宫来京医院的韩盈,还未下马,便感受到了和过往不一样的变化。   周围权贵的车马明显增多不少,已经需要下仆出来维持秩序,指挥这些车夫将车赶到出院口等待,下仆大声的指挥,车夫控制车辆前行的吆喝与鞭响,以及拉车牛马的哞嘶和木质车轮滚动时的吱呀呀声响混合在一起,声音热闹的竟让韩盈有种回到现代医院的感觉。   好在这样的程度不至于遇上什么停车难题,虽然以她的身份也不用担心这就是了。   没弄什么微服私访,韩盈将缰绳递给跟来的家仆,直接便往医院内部走。   大厅内的人流也不算少,倒不是真有那么多病人,而是病患基本上不会自己一个人来,像那些仆从无数的权贵,早就提前派仆人前来将一切办妥,来了之后也要前呼后拥的十几个人,家世普通的,也会有亲人儿孙陪伴,只有零星几个自己忙活挂号排队的事宜。   不过这样的人也不用太担心,能一个人来的,基本上都是些头疼脑热,手脚受伤拿点药就能好的小事。   从大厅往内,韩盈放慢脚步,边走打量着四周。   吸取了明公指点,韩羽让人重新调整了一下大厅的布置,也没多动,就是用数块屏风重新分割了动线,不过,虽说现在京医院还未彻底完工,但已经建好并投入使用的大厅想要再改也不是什么易事,人、钱、时间上都不允许,能想出来用屏风这种办法的,而且贴布书字的屏风,脑子当真是好使。   从屏风前走过,看着上面写的标语和各种卫生常识顺口溜,韩盈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   全靠人工的时代,定制的雕花涂漆屏风耗多少钱姑且不论,时间上哪里等得及?反倒是用已经雕好的窗棂拼接一番,中间大片的空白用布一补,写上字,不仅不显简陋,内容和大厅的挂画也能互相呼应,丝毫不显突兀,韩羽手下可真是有能人啊!   自己队伍中人才多是好事,心下满意的韩盈再将目光放到整个大厅,有了它们,不用像外面的下仆一样扯着嗓子大喊,进来看诊的患者便自觉的区分开了两个世界,权贵被家仆簇拥着通过屏风遮挡的道路前去看诊,而普通的病人则在家人的陪同下在屏风外也走向同样的诊室。   有些时候,一些规矩看似是为了凸显权贵的权势,实际上却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这两波人相差只有两米,若是过往,一些骄横的家仆很有可能过来驱人,只赶还好,要是动作粗暴些,直接将人推翻在地,保不齐就要有人受伤。普通人哪里受得起伤?这完全就是横祸,更不要说致使他受伤的家仆压根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倒不如早就区分好,满足权贵对人上人的需要,以免他们再多做些什么。   不过,能达成这么好的效果,也不全都是这几块屏风的作用,她的坚持,以及这些时日儒生们对此大力吹捧,又主动以身作则等诸多因素混合在一起,方才达到了这么好的效果。   谁成想,帮顾琬那么一把,竟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呢。   穿过走廊,韩盈看着京医院各处都有条不紊运转,面上的笑意更加真实了些。   未佩戴印绶,只穿着锦衣,病患分不出韩盈的身份,只是小心的避开她,倒是医者和护理都见过她的模样,一看到她,下意识便放下自己手头的事情便想上前,韩盈摇着头示意她们不要过来,继续工作,却还是抵不住手头没事的医者主动到她身边,询问今日过来有什么要事。   再逛下去身后肯定又要跟一大群人了。   自在出来一趟,韩盈不想身边围这么多人,她放弃了继续观看京医院的打算,先让这个医者去寻宋琳来,自己则带着人去了韩羽办公的房间。   权势养人,即便副院长不只一位,可权力在握后,韩羽迅速褪去了之前的土气,行动间多了不少官威,不过,和宫中那些暮气沉沉的官吏不同,韩羽整个人精神极为饱满,行动带风,见韩盈推门进来,比立刻起身上前迎接,她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韩尚院,你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来医院了?”   不是外人,韩盈也没有继续带着假面,她带着几分郁闷的说道:   “我说自己闲不下,你信么?”   说着,韩盈已经主动坐到了案桌前,不是正经的跪坐,而是向后靠凭几,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弯曲踩在地面,手随意的搭在上面,看起来极为闲散。   她姿态轻松,韩羽自然不会紧张,尤其是这说的是家长里短,韩羽边从柜子中拿茶具准备沏茶,边认真打量过她神情,随即摇了摇头道: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呢,还问我?”   “行吧,好不容易休沐三日,结果回家只安生了一天,昨日母亲就问我婚事,今天连男人画像都拿过来了,这让我怎么还在家里呆得住?”   其实家事这种东西,没事最好别往外面说,别人知道那就是把柄,就算不是把柄,那也会发觉有利可图,尤其是在她现在职位高到这种地步的婚事,其中的利益足够让很多人疯狂,韩盈很清楚这点,知道还说,完全是再给韩羽下任务。   我现在不需要结婚,身为依附于我才有今日地位的属下,我的利益共同体,要想办法尽快安抚她,别让她打扰到我。   韩羽立刻听懂了暗示,她将茶具拿到案桌面前,边沏茶,边说道:   “伯母年岁大了,离开故土,几个孩子四散各处,您也不常见,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就算有那么多仆人陪着,也觉着寂寞,想您成婚,有子孙承欢膝下也正常。”   给郑桑的行为找补,以免母女感情出现裂痕后,韩羽又话题一转:   “只是您现在正受陛下信任,事务繁多,也着实没有时间做这些,伯母不知内情,我过些时日再去劝劝她,可好?”   韩盈脸上的表情立刻转忧为喜,她极为信任的看着韩羽,仿佛自家能够维持安定全靠着对方:   “得亏有韩羽你啊!”   这话说的太过诚恳,以至于韩羽真以为自己被对方那么信任,好像离了她就不行一样,好在理智尚存的她清楚,现在全族权势都依靠韩盈,她若真想让郑桑妥协,又算的上多难?只是这样会伤及母女情分,所以韩盈才没这么去做罢了。   不过,自己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阅历充足,又有自知之明的韩羽很快意识到,韩盈愿意让她来做此事,还是珍惜母女、以及和她过往情分的,若没这重量,何必来找她说这么一趟呢?   自己还是要尽心为伯母解释利害清楚才好。   显然,韩盈的演技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毕竟让下属感受到自己受领导重视,离不开她的错觉,也是让属下更高效付出的好手段之一,就是这样做稍微会有一些缺点——   “您这就见外了,我再怎么说也是您的学生,师长有事,弟子服劳,这么客气让我如何是好?”   韩羽将沏好的茶推到对方面前,又忍不住推心置腹的说道:   “就是话说回来,您的年龄……也该考虑婚事了。”   二十出…算了,以现在的人均寿命来说的确偏晚。   再次被催婚的韩盈没有生出太多不悦。   单身和结婚各有利弊,而且具体是什么样的利弊也没办法预测,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怎么选,她都不可能做不到完美,都有好处和巨大的风险,毕竟这是一项可能涉及人生三十年以上的决策,三十年啊,都够朝代更替完成,又或者熬走两个皇帝,现代甚至从半农业社会进化到工业信息化社会,连续三四个行业疯狂增长,创造无数财富神话呢,这么漫长时光不知有多少变故,指望做一次选择,就能一劳永逸,万事大吉,那还不如做白日梦来的更快些。   事实上,在面临这这种重大人生选项上,韩盈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增加自己的筹码和选择范围,现在当然是需要以工作为主,她要是敢耽于情爱,过不了多久就得被皇帝毫不留情的替换掉,可婚事也可以准备着,省得局势需要的时候她找不到合适的人,那风险和麻烦更多,而要不要孩子也得看局势,没办法,谁让汉武帝一朝大臣更换频率那么快呢!   “婚是得结。   韩盈按着额头,面容又多了几分愁绪:   “可现在公务繁忙,我抽不开身不说,母亲那边送来的人也全都是坑,那些人分明就是吸血的牛虻,真娶个进来,我必会被牵连至死!   西汉这个国家,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军营,从上到下都是,接连五天在官署里,她再不愿意,都代表着配偶会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再加上她现在的职位,就算他不想点什么,也会有无数人想拉他下马,毕竟群众之中是真的有坏人,没有需求也能硬给人创造需求,这还是不主动的,要是主动的……呵呵。   听韩盈这么说,韩羽也有些无奈,的确,女子招婿的风险远高于男子娶妻,尤其是现在的情况,这婚事绝不能随便,不然出事她们也得受牵连,就是……   她这才几日不去看伯母,就已经有人开始在伯母说韩盈婚事,还送了这么多一看就有的男人画像么?   此人其心可诛啊。   才意识到这点的韩羽盘算着怎么揪出这背后之人,早就将任务布置下去的韩盈没有提此事,她呷可口茶,道:   “你消息灵通,有时间多帮我留意些容貌端正,性格温和的适龄男子,小些无所谓,家世也不用太高,主要是三代无任何遗传疾病,父母相处和睦,人品端正的,亲戚关系少些,其它的以后再说吧。   反正结婚还能拖个一两年,皇帝都没催呢,她更不用急,将备选的事情丢给了韩羽,韩盈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她眼睛无意识的环顾着四周,目光逐渐停在角落中的木提箱上,那形制和雕花和屋内装饰完全不配,一看就是别人送来的礼物。   “不提这个了,有人给你送礼?   “是。   被韩盈看到那木箱的韩羽也没有慌张,相反,她少有的露出的笑脸,极为高兴的说道:   “这是京兆伊府中的狱史送来的,是为了问我们这边招不招学徒,他想将女儿送过来学医,对了,此人儿女双全呢。   “喔?这还真是好事!   韩盈同样有些惊喜,无它,京兆伊府的狱史,做为裁决案件的主审官,职俸大约在四百石到六百石之间,甚至可以说是等同于县令县长,算是官吏中的‘中产’,这样身份的人也开始将女儿往医院送,说明她们势力强大并稳固到开始吸引‘中产’阶级投靠了!   此事传递出来的信号太好,直接将韩盈在面临婚事的阴霾一吵而空,她兴致勃勃的和韩羽聊起来要不要再收徒,哪里还能继续扩增人手,周围的陵邑城是不是也能加设附属医院,以及如何将消息巧妙的散播出去,吸引更多的中产进行投资。 第349章 苦难心性   韩盈这一聊,直接聊到了宋琳过来才停下。   她今日不是为了专门查看京医院才过来,而是想要去郊外军营见卫青要带上宋琳,这才专门跑了一趟,如今宋琳到了,韩盈便先止住讨论,先让韩羽自己再琢磨一下,回头和于秋她们商议好了,再去官署和她谈后,随后便带着宋琳准备离开。   领导突然有新任务这种事情,对旁人来说还是挺打扰自身计划的,尤其是在按部就班的部门里,非常影响心情,不过宋琳在庆侯处,那边夷人劫掠神出鬼没的,时不时的就需要出兵,突发情况经历的多了,被韩盈这么叫过来也没什么急躁,尤其是这关乎自身前程,从走廊穿过的宋琳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任务的难度,不免对韩盈问道:   “韩尚院,就现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上哪儿满足卫侯的要求?”   说着,宋琳不由得皱起来眉头,她道:   “药能不能供给的上这方面我操心不了,可军医随军这个我还是能说上点内容,步兵还好,有辎重跟着,军医和辎重一起,不需要战场杀敌,受伤而亡的情况会少一些,可现在卫侯还是当年的骑兵突袭,还是出关在草原对战匈奴,想躲都没办法躲不说,药也带不了多少,这让我们去……也太浪费了吧?”   何止是浪费!   不提生理上的差别,卫青手下可是正儿八经的职业军人,几l乎每天都在进行骑术和杀敌的训练,军医可是要将大量精力放在精进自身医术上,能骑好马就已经不错了,这种情况下把人送去战场和匈奴捉对厮杀——   别说韩盈,卫青都得窒息,这对军医得多大仇、多大恨才这么干?   有些时候,上司总会提出一些离谱到极致的要求,现代下属还能指着上司的鼻子大骂傻叉,现在嘛,说话肯定要委婉一些,韩盈明白宋琳的意思,她道:   “卫侯现在的打法,随军不仅没用,还是让你们去送死,放心,我会和他说这样不行的,想尽量保全这些兵卒的性命得按照实际情况来。”   韩盈这么说,宋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继续问道:“那韩尚院,您打算怎么做?”   “既然是医者,那就得发挥医者的最大作用,在后方设立战地医院,才能救回来更多的人。”   已经有所设想的韩盈慢慢回回答:   “不过只有战地医院还不够,厮杀过后的抢救最为关键,我想在什伍中挑选一部分兵卒,教导他们分析什么伤还能救,以及基础的急救知识和如何照顾病患,尽量将更多的伤患送回后方的战地医院中。”   如今步兵能够供给的后勤已经够虐了,骑兵的携带能力,额,就算是有吧,能携带的急救中成药也不知道在哪儿呢,所谓战后紧急急救,能做的无非清创、消毒,止血、包扎老四样,效果可能会差一些,肯定还会有大量的人救不回来,但哪怕十个人里有一个人因为这份努力活下来,那也是极为巨大的进步了。   不过,韩盈觉着战场急救的效果也不一定只有这点,毕竟除了一部分必死伤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士兵其实是死于非致命伤的感染。   可惜青霉素这种化工提取物,现在根本达不到制备的水准,女医们只能尝试低配版,比如将糊涂放置,等它长出绿毛,又或者制作陈芥菜卤,也就是将芥菜晒至霉变,长出绿色霉毛后密封进土中保存数年在拿出取用。   而除了低配版青霉素,还有低配版的土霉素,也是两种办法,一种是蚯蚓钻过的土烘焙后得到的‘灶心土’,另外则是用小麦麸皮发酵出来的土霉素,这些都已经得到了成品并在使用,问题很明显,纯度和效果非常难把握,极为依赖制药人和医师的经验,用好了不少现在的‘绝症’也能救回来,用不好能直接给人给送走。   说起来这事儿,韩盈不得不感慨几l分,在什么仪器都没有的情况下,竟真有一部分医生,凭借着自身多年经验的积累,能够通过色泽,气味,外形等诸多细微因素判断出这两种‘药’的用量,而且效果还不错。   当然,也只限于她们,甚至不仅限人,还要限制场地,不仅药稍微换个地方可能因为运输保存不当出问题,培育的菌群也有会因为湿度和气候而产生变化,想用还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问题是多,可韩盈还是得硬着头皮上,没办法,药苑还没起头,各郡能调来的药材又不多,没有它们,战地医院想救人都救不了,制备使用困难那是制备的事情,比起来其它需要时间生长的药材,这两种药原材料获取起来可真不是一般的容易,绝对的量大管饱,能供应的上数万人的需求。   而这种极度依靠经验的技艺,也能牢牢的掌握在女医手里,成为她们不被取代的立身之本。   这些想法还只是初设,韩盈并未与外人说过,宋琳也还在想将急救分包出去的事情,在确定这不会对她地位造成影响,反而会让她摆脱危险后,极为高兴的赞同道:   “尚院此举高明!”   韩盈笑笑,没有应答。   她这无非是尽力去平衡各方利益的同时,再用有限的资源多救一点人,能无愧于心的立在这个位置,高明什么的,哪里算得上呢?   “既然你也赞同这样的安排,那教导这些士卒基础急救的任务,我打算教给你来做,今天去和军需官再商议一下,好根据骑兵能携带且军需能供应的物品想想怎么教学,步骤——”   韩盈正说着,走廊前突然传来讥讽他人的话语。   “哈哈哈,看看,一个男人,竟带着女人才会戴的帷帽,可真是不知羞耻!”   说话的人可能年龄不大,正处于变声期,嗓音和公鸭发出来的一样,刺耳又难听,内容更是人不悦,韩盈微微皱眉,目光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围着一个成年男人,那男人穿着普通的麻衣,头上带着帷帽,垂下来的布帘将肩膀以上的部位遮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面孔,此刻他正抱着竹简,被人讥讽也不发一言,只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生气不知道怎么发,还是单纯的不想理会这群躁动找事的小鬼。   此人怎么样韩盈无所谓,可带着女式帽子就要被人嗤笑,着实让她不悦,正当她准备开口询问时,宋琳却突然惊讶的说道:   “怎么是他?”   韩盈挑了挑眉:“你认识?”   “这身打扮,也只有顾琬哥哥的顾迟才有了。”   隐约知晓顾迟隐疾从何而来后,宋琳不免也有些唏嘘:   “您应该也知道他,有不能见人的隐疾,可也只是不看部分男人而已,又不是真的瞎子,却硬生生关在家中蹉跎十多年,除了识字,竟没有丝毫立身的本事,好在终究是个手脚俱全,耳聪目明的男丁,站出来也能勉强护住家里,医院又有不少抄写的事做,便雇了他,糊个口,也不至于让外人起疑。”   听宋琳这么说,韩盈脑海隐约闪过了什么念头,这年头太快,快的她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已经过去,这让她不由得边颔首示意宋琳,边思索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会揣测上司心意的宋琳在韩盈点头的刹那,便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上前两步,气沉丹田,高声对着那三个人呵斥:   “噫!你们这些小儿,围着病人在做什么!”   这三个少年也不是多大胆的存在,一听有人呵斥,嘴上的话便立刻停了下来,再一看来人气势不凡,还带着医冠和外袍,立刻吓得转身飞奔,如鸟兽散去。   自从出来之后,顾迟周围经常会出现一些小的恶意,糟糕的是,他从未经历过这些,也没有应对的经验,只能站在原地接受这样的讥讽,这次幸运些,有人解围,拦路的少年跑掉,顾迟被人围绕带来的头皮发麻感也总算散去。   他松了口气,刚才为他解围的人已经逐渐到了近前,透过布帘,顾迟隐约看到了两个身影,皆是步伐稳健,器宇轩昂之辈。   因听到的是女声,又是极为熟悉的声音,顾迟手脚没有那么僵直,也能开口说话了,他稍微回忆了一下,谢道:   “宋医师,今日多谢您为我解围了。”   “小事而已,你若有事,那便去忙吧。”   宋琳也没多说什么,她已经给了极大的帮助,剩下的这些困难,对他来说是的确一道很难过去的坎,可正因为难,他才更要去适应,去学着处理,不然,那便是从顾家的牢笼换成了京医院的牢笼,若出了变故,还是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到那时,他要如何生存,又怎么能照顾越发年迈衰老的母亲?   这样的内容,顾迟以前也被宋琳提点过,在听到她的催促后,便点头应道:   “刚才耽搁了一下,是得赶紧过去,那宋医师,我就先告退了。”   “嗯。”   抱着竹简,顾迟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宋医师来的方向往藏书馆走,穿过这两人的时候,他看到宋医师站在那个一直未曾开口的女子身后,姿态颇为谦卑。   她是谁,竟能让宋医师这般奉承?   顾迟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疑惑,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今日为他解围的并不是宋医师,而是这位地位更为尊崇之人。   没有上级允许,下级根本不会越级做事。   就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愿意这么日行一善了……   顾迟远走,韩盈和宋琳自然不会停留目送,她们早就开始继续往外赶,这会儿,韩盈已经想到了自己刚才的念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见男人的隐疾多适合放在后宅养着啊!   可也就这一个条件适合了,而且合适的程度也未知,其它条件未知不说,父亲也是个大雷,韩盈不可能选择他,不过,做为备选观察培养一下却很有必要。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韩盈开口道:   “虽说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可世间受大磨难者如过江之鲫,不见多少大任者,反倒是匪盗横行,恶徒遍地。依我看,苦难这种东西,对大多数人来说只会增加自身戾气,所谓小人得志必将作恶多端,除了一些天生的,大多‘小人’的出现,不过是被苦难折磨过后,用尽办法去补偿自身的结果。”   这说法有些新颖,宋琳还是第一次听,仔细想想还真有点道理,她回想着身边的经历,道:   “就像有些人小时被父母约束不允许做的事情,大了有能力之后,便疯狂去做么?”   报复性消费啊,自然也算,韩盈点头,道:   “顾迟顾琬兄妹二人,皆是苦难大于所得之人,回头你和交接的人说一说,要多注意他们心性如何,提前教导,莫要让她们走上恶途。” 第350章 一点瓮鸣   宋琳不由皱起来眉头。   她现在还未收徒弟,别说锻炼纠正人品德的本事了,就连这方面的念头都没有,让她再多关注这方面的事情,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不过——   这事儿最后落不到她头上,韩尚院都说了是新的‘交接人’来管,毕竟她接下来的一切重心都在培训士卒急救上,很大可能还要远赴战场,京医院都不一定会回来嘛。   而提及交接人,宋琳多年前在宛安县医属听到的内容便再次浮上了心头。   那时,负责编写教材,教导学生的女医们,已经发现了部分学徒有着偏激的心态,正犯愁如何纠正,因为女医之间看法不一的缘故,还引发了不少的争吵,什么性恶论性善论以及心理健康之类的新词听的她是一愣一愣的,压根跟不上她们的思路。   因为和自己所学没什么关系,宋琳也没多在意这件事情,只知道直至她离开前,这些女医也没有吵出什么结果,不过,现在过去这么久的时间,按照自己理念去教导的那些老师,肯定收获了不少经验吧?   宋琳不由得眨了眨眼。   她们这些医者之间的研究,看着好像只管一点地方,实际上总结的道理不说放之四海而皆准,也能用在不同的领域。   就像韩尚院刚才说的,不仅是顾家兄妹这些后辈,选择下属和合作伙伴乃至上司恐怕都能用得上,更重要的是,听韩尚院的意思,这种‘小人心态’完全可以进行纠正,这种学识,能悟出来的人都会捂着当家传之秘,绝不会告知外人,别说是她,宁玟恐怕都遇不上,此刻有机会接触,怎么都得学上一手啊!   意识到机会的宋琳很快舒展了眉头:   “韩尚院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嗯。”   如今‘小人得志猖狂’的情况极为普遍,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资源稀缺和社会压迫过重,对于整体社会的情况,韩盈很难进行改变,但若是针对个人,那办法还是很多的,医者们在这方面的教育已经很有经验,不需要韩盈多费心,她应了一声,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出院,侍从牵着马快速迎了上来,韩盈和宋琳一人一骑,很快到了上林苑。   卫青治兵,和程不识和周亚夫两位将军很类似,也就是军纪极为严明,不过除了这点,他手下的兵还有些别的特质,不骄纵,不卑微,守营口的兵卒见是女人过来,没有出言调戏,当然,也不允许她们进去,在看到韩盈腰间印绶,确定她身份后还是不允许进入,直至她拿出传令后,这才放人。   鉴于韩盈身份够高,又是初次过来,守门的兵长连忙派人前去营帐通知,又贴心的让一个还算机灵的士卒带着她们这队人过去。   古时的军营究竟如何韩盈还未见到过,进入的时候不免四处看上一看,可惜不知是羽林军营地设置特殊,还是因为此地是用来模拟战场的缘故,一路走来,遍地都是草,别说壕沟之类的军事设施,就连营帐、拒马,辎车都没有影子,空的简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当韩盈疑惑时,一个做武夫打扮的男子在兵卒的带领下急步赶来,对方步伐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近前,对方大约是个急性子,还有七八米的时候,便已经抱拳行礼:   “韩尚院,宋军医!”   此人声音极大,其中的兴奋之情更是溢于言表,这让韩盈不由得微微挑眉。   他是不是过于热情了?   略微有点反常,韩盈便没有动作,只见来的武夫几步便到了近前,对着宋琳便问道:   “宋军医,你还记得我吗?真没想到,谯郡一别后还能再见啊!”   谯郡这个地点一出,韩盈立刻明白了此人为何会这么热情,老熟人嘛!应该就是当初卫青带去的三百骑兵,可惜那些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她已经不太记得谁是谁了。   好在被问宋琳还略微有点印象,她认真打量着对方的面孔,略微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你是葛胜?在蓓县伤到髌——”   “咳咳咳!”   在宋琳即将说出受伤部位的刹那,葛胜突然极为拙劣的用大声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待对方一停止,连忙说道:   “对,就是我,葛胜,现今是卫将军麾下的参军。”   战场上有太多生死考验,能在这种环境下信任的人,其情分极为深厚,自己亲手救下来的同袍能够相见已经是一件喜事,对方有更好的发展更是让人高兴,宋琳握拳锤在葛胜身上,爽朗的大笑起来:   “果真是你小子,这日子混的不错啊!”   “嘿嘿,这不是卫将军提拔么。”   葛胜同样裂开了嘴,笑容太大,让整个人看起来憨傻的厉害,这感觉竟不是错觉,因为他紧接着便说道:   “还得谢谢韩尚院呢,若不是您来,我也当不了这个参军。”   参军,西汉一个比较特殊的职位,因为它职责并不固定,从辅助将军处理事务到负责军需后勤武器什么都能做一下,属于万金油的职位,正因为如此,不同军队中的参军虽然叫着‘参军’,可实际上做的事情、俸禄和职位等级却完全不同,而出现这样的情况,很大程度上也因为这个职位是能够由主官自行招募的缘故。   给一个老熟人提拔这么特殊的职位,让他来对接此事,足可见卫青要将此事办成的决心,可这个老熟人……怎么智商有点不够的样子呢?   韩盈微微有些头疼,而葛胜还像个大喇叭一样继续说着,他脸上多了几分疑惑:   “说起来,韩尚院您之前定下要来的日子不是明天吗,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   此话一出,韩盈不由得想到了进入营地后什么都没看到的情况,她略微沉默了一下,问道:   “是提前了一天,怎么,不方面么?”   “是。”   葛胜有些苦恼:“这几日卫将军正在军演,原本想着今日结束,明日休整军队静候您来,所以现在还在打着,人到底在哪儿我也不知道,这……”   韩盈这下是真陷入了沉默。   上林苑从长安城外的辖区开始,包括鄠邑、咸阳、周至、蓝田四个县的土地,总面积能有三百四十平方公里,山林水泽平地一应俱全,上万人的军队都能轻松容纳跑马,而卫青现在任车骑将军,长安城驻扎的骑兵他都可以调动,军演一次的动静绝对不会小,‘战场’刀剑无眼,还是更加难以控制的骑兵,真去找人………   那可不是一般的容易受伤。   行了,自己成那个不按安排来胡乱打扰别人进度的人了。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烦人,谁让长安城能有的娱乐本就少的可怜,她能去的地方更无限趋向于零,到达这个职位的,哪个不是在自家玩乐?结果就是她离了家就找不到地方去,索性出来工作了呢。   “今日是我不告而来,未见卫将军也无碍,等明日再谈便是,至于今天——”   不准守约定,就要接受见不到人的结果,韩盈也没急,她想了想,道:   “卫将军想要组建军中医院,可我不知兵事,也不知对匈战事规划如何,这医院具体怎么建还是没什么头绪,这样,你今日为我讲讲军中兵事吧?”   “这没问题!”   别的办不到,军事要事还不懂,那葛胜也没这个资格做参军了,他当即拍着胸脯应了下来,而后将韩盈和宋琳带入军帐之中,将军队特制的地图拿出来详细讲解。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很久以前的韩盈真以为古代的地图都是空泛的线条,几乎不可能有具体的指示作用,可直到她开始接触官府真正藏起来的地图之后,她才发觉这认知简直是大错特错,那细节程度不说堪比现代,该有的山路水泽也都画出来了,详细的甚至连亭和驿站的位置都有标注!   这份地图,同样差不多,唯一的缺点是关内绘制的详细,一出关,还是大片大片的空白,没办法,毕竟没有什么长久存在的地标性建筑,自然景观也容易变化,绘制上去不仅不能用,还有可能将人带到沟里,那还不如空着呢。   葛胜并不是一个多好的讲师,他知军事,却不知道要如何去讲,为了防止自己被绕迷糊的韩盈很快掌握了主动权,她问,对方答,这可比听对方说容易多了。   一来二去间,韩盈总算大致了解了如今的军事,而葛胜肚子则非常不争气的开始打鸣,他窘迫的挠了挠头:   “韩尚院,要不,我们先用午食?”   “是我疏忽了。”   被人提醒,韩盈腹中这才有几分饥感,她有些哑然,随即又道:   “军中一切从简,不必特地安排,随你们来便是。”   当一位列卿主动说要跟他们吃一样午饭的时候,要答应吗?   理论上是要答应的,但实际情况肯定不会有人会这么做,这又不是过来展示平易近人、和大家同甘共苦的直系领导,而是有合作的旁系领导,兼顾着客人和领导以及视察的多重属性,吃好点可比吃的差保险多了,更何况,她可是极为好美食,刚上任就将整个九卿的厨子提升厨艺啊!   有点不太聪明的葛胜有时就是这么有脑子,当然,即便他想不到这点,知道来人有高官的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即便营地已经被搬空,还是到处找到了不少吃的,上林苑没有田地,但水林俱全,鱼鸟兽只要是能吃,那都在大家的食谱上,等韩盈坐到篝火前看着炙烤着的猎物时,她忍不住开始散发思维——   话说,这大小绝对不是鸡的鸟类,有没有可能是动保成员?   烤的面目全非的情况下,韩盈是真分辨不出来原品种是谁,考虑如今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时代特色,她也没过多纠结。   “军营简陋,只有些炙肉,还请韩尚院不要嫌弃。”   “无碍。”   韩盈也没打算在军营这种地方吃大餐,正常能说的过去就行,还别说,这肉烤的挺香的呢,稍微还有点酒味,拿料酒腌制去腥了?   刚说了那么多的话,大家都有些口干舌燥,不想再聊,这午食吃起来就有些沉默,营地人太少,又没有人敢上她们这边来打扰,以至于周围显得静静的,连咀嚼的声音好似都清晰可闻,可能太过寂静,竟让韩盈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呜呜声。   这声音不大,很微弱,若是不注意直接就有可能错过去,韩盈也是停顿感知了好几秒才大概确定它存在,她微微皱眉,对着在场的三人问道:   “你们可有人听到异声?   “异声?什么异声?   葛胜脸上还带着茫然,看的韩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好在宋琳立刻应道:   “尚院,我也听到了,是有轻微的异声在响。   “宋军医你这不是说笑吗?葛胜不由得摆起手来:“这军营之中哪有什么响动,肯定是你听错了。   宋琳没有理他,她站起身,先侧着耳朵听了一下,眼睛紧跟着四处打量,很快,她将目光放在三人身边的一个不起眼的瓮中,那放在一处小坑中,半个瓮身都埋了进去,走进耳朵都不用太靠近,便已经能听到极为清晰的声音,不过,内里的声音不像是低鸣,而是如沉雷般振响。   “尚院,是它在作响。   确定的宋琳抬起头来,葛胜有些不可置信,他手头的肉都没来得及放下,三步并做两步跨到瓮前,一只手举着手中的肉,另一只手撑着地,以极为滑稽的姿势将耳朵靠近去听,片刻,他猛的抬起头来,眼睛瞪的滚圆,像是见到了什么神迹:   “怪哉!竟然真的有声响,这是哪位鬼神过路弄出的动静?   当宋琳确定是瓮在响的时候,韩盈便已经有所猜测,此刻见葛胜偏到了鬼神之说上,着实忍不住摇了摇头,她道:   “是不是鬼神我不知道,不过,卫将军应该是带着军队回来了。   嗯?   比起来韩盈这突然来的猜测,葛胜更相信自己对卫侯的认知,过往都是卫将军定什么时间什么时候回来,哪里会提前呢?更何况,就算是提前,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没有人通风报信的,上哪儿知晓对方快要来了?难不成是鬼神给她说的?   “韩尚院,您是在说笑吧,今日卫将军还在军演,正与人厮杀,怎么会现在就回来?这根本不可能! 第351章 技术价值   不仅葛胜不肯相信韩盈的说法,跟在韩盈身边的宋琳眼中也带着疑惑,看这两人的模样,韩盈也不恼,只道:   “一个猜测而已,等等不就知道了?”   “这……也是。”   迟疑过后的葛胜很快答应了下来,他坐回原位,眼睛止不住的向那土瓮望。   这土瓮是正着放的,无风还能作响,神异的厉害,只希望这过路的鬼神,别只跟着韩尚院一人前来才好……   心中敬畏的葛胜,想法和说的话截然相反,他极为期待卫青归来。   关外草原四面八方空的没有任何障碍物,视野开阔的代价,是哪个方向都能出来敌人,岗哨设置起来极难不说,匈奴又是骑兵,顷刻间便能冲到近前,若来个突然袭击,那对汉军可不是一般的要命,可倘若卫将军归来,那岂不是说韩尚院预言属实?   而韩尚院可是在确定瓮响之后,才笃定的说卫将军要回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掌握一种不离开营地太远,就知道有人来的术法。   这在预防敌袭上,简直是能救命的存在啊!   就不知道这奇术究竟能不能学了。   职业军人出身的葛胜,虽说性格上有些缺点,可在军事专业上,敏锐度简直高的可怕,在意识到巨大价值之后,整个人都开始坐立难安,看两眼瓮,就忍不住四下张望,看没什么动静,又回去看瓮,这循环往复的动作让宋琳是直摇头。   当年要不是他下来的急,没踩稳,也不至于跌滑地上惊了马,然后被拖着踩伤腿,只能送去养伤,这样奇葩的受伤理由,不仅被大家好一顿笑,连带着宋琳都没忘记,不然,她也不会一提醒就想起来对方是谁,如今这都过去四年了,人竟然还是个急性子,怎么就没点长进呢?   正叹息着,葛胜像是看到了什么,他猛的站起来,紧接着便高喊:   “有人来了!真的有人来了,这是大军的动静!”   这嗓子让宋琳一个机灵,她一抬头,便看到张大嘴巴,脸上还带着震惊和狂喜,伸手指着南方大叫的葛胜:   “快看,那边已经有人影了!”   何止是人影!   数千骑兵极速奔驰,马蹄撼地,其声响如夏日奔雷,顷刻间便已经传至耳边,声势浩大的连韩盈都无法继续稳坐,她站起身,看向卫青率军来的方向。   黑色玄甲所组成的骑兵如奔涌而至的海潮,又像一把融合在一起的黑色利刃,带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杀气破开天地,哪怕到了近前,已经能辨清单个骑兵,看出他们前行队列的空隙,仍旧无法将他们分儿视之,无它,那队伍太齐整了,都要到达营地,竟还未开始散乱!   整齐划一,最能够创造集体压力,尤其是这是真的战争部队,杀过人,见过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韩盈心跳克制不住的加速,她目光被骑兵攥紧,怎么都挪不开眼,而随着人越来越近,居于中位的卫青也越发显眼,当真是勒兵令指,奔逸绝尘!   这就是军神的实力么?   这还未至大将军位便已经如此惊人,真至控弦十万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盛景啊。   韩盈想象不出来。   她有些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从对方出现开始,便一直追逐着,似在看他,又好像在看他所代表的强大武力。   离得近了,持续前冲的骑兵总算开始降低速度,队伍微微有些变形,不过还是按照秩序有条不紊的开始下马整队,而卫青则率亲卫直接进入营中,空荡荡的营地中没什么人,以至于韩盈和宋琳两个极为显眼,望过来就看到她们的卫青似乎有些惊讶,他微微夹了下马腹,驱马到韩盈这边,勒停下马,问道:   “韩尚院今日来访?”   很好,那个给母亲提她婚事的人死定了。   韩盈心中定了此人的后事,面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不见假期不在家跑来工作的窘迫,她笑着上前拱手行礼,道:   “今日无事,便想提前来商议一番,有些冒昧,还望卫将军海涵。”   “这算什么冒昧。”   如果说,基层的工作是过去式,也就是重复过去既定的事情,最容易按部就班,不受打扰,那高层的工作便是未来式,也就是为不确定的未来做准备,而既然是不确定,那就处处会有变数,尤其是在战场上,变数更加多的离谱,比起来经历的那些,韩盈提前一天过来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卫青丝毫没有介意:   “正好,我现在也回来了,韩尚院且先在大帐中等上片刻,我休整过后就来。”   “好。”   韩盈应下,正当她准备去大帐的时候,葛胜快步上前,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狂喜:   “将军,韩尚院一刻多前就已经猜到您要来了!”   没人通报,距离又那么远,听不到战马奔腾的响动,也看不到人影,韩盈上哪确定的他要来?   卫青不免微微摇头,可还未开口,葛胜就已经手舞足蹈指着瓮说道:   “您还未至时,这瓮便开始自鸣,韩尚院听后就说您要来,我当时还不信呢,没想到不过一刻多钟,将军您就率军而至,可真是奇了!”   如果不知道原理,未来这项技能也没有广泛传播的话,葛胜所讲内容听起来当真是有些神异,再不济,也有几分玄学在里面。   而军中,这里简直是迷信最多的地方,士兵面临生死需要精神上的慰藉,主将面对变化莫测,甚至可以说决定战争走向的天时更是满心敬畏,就如刘邦当年兵败项羽,被兵追杀的都快没命了,结果一场大风吹的是尘土飞扬,直接让项羽手下士兵无法形成坚固的包围圈,被刘邦突围逃了出去,这局是反转的,任谁看了一句都忍不住想说是老天给命啊!   联想韩盈数年前被封为侯的缘由,卫青身后亲卫眼神越发的敬畏起来,连过来的其他校尉在听到这段话后,心中的轻视和抗拒也消失了不少,只不过,总有人对于异性踏足自身领地异常反感,即便对方身份够高,颇为神异又是做对自己有利的好事,仍旧克制不住的想要否决。   “装神弄鬼之辈。”看着葛胜,长水校尉冷哼一声:   “何至于这般吹捧!”   这声音不大,却也能让周围人都听见,葛胜僵了一下,脸上的欣喜逐渐消失,他愤愤不平的看向此人,好悬没和对方吵起来,而和葛胜交好,当年平叛的旧友,又或者想要讨好韩盈的亲卫也止住了想要说出的话,他们纷纷扭头看向此人,有和他离得近的校尉,立刻不着痕迹的往周围挪动,众人之间开始涌动着极为莫名的氛围。   虽说有些莽撞的人就像是宋江手中的李逵,本质是上位者意志的体现,用来说上位者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情,但还有很一部分原因,是领导真管不住对方。   毕竟下属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皇帝也没法完全管控臣子的思想和言论呢,卫青控制不住个别下属偶尔说不当言论也极为正常,好好的气氛被长水校尉一句话弄的这么僵,他也有些不悦,可没办法,领导不仅得接受被下属坑,还得快点儿化解此事,别让事态继续扩大,而正当他思虑的时候,韩盈却不见恼怒的开口:   “葛胜,你说的也太神异了,这瓮并非自鸣。不过是骑兵奔行间撼地太强,震动于地下泥土间传递,影响到了这半埋于土中的瓮而已,和风吹瓮口也有音响类似,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韩盈一点儿都没有理会这个校尉,不仅掉份,还因为有些人的恶意和排斥很不可理喻,就像现代有些传统的男性员工多的行业,有部分男人就会在环境和封建糟粕持续不断的培养下思维极度扭曲他们看异性仿佛在看外星物种不会不知道不屑于和女人打交道好像说句话自己就要被邪神污染不再是个纯正的男人一样。   这样的傻叉若是地位不足时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求他那是真的挺恶心人的可现在……不满又怎么样?她和卫青交涉定下来的事他敢不做?反正接下来有的难受何必此刻多斤斤计较浪费自身精力呢大不了日后看他怎么自己折磨自己那才好玩儿呢。   韩盈的不予理会立刻让在场气氛放松下来卫青也停止了思绪没想到一别经年对方还是过往那般随和他唇边多了几分笑意紧接着卫青便意识到此话的价值原本转移话题的接话瞬间变成了追问:   “这岂不是说可通过瓮鸣判断是否有大军即将到来?”   “正是。”   韩盈微微有些疑惑瓮听这种东西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很早就已经出现了似乎能追溯到春秋战国怎么卫青军中至今为止还未装备?   或许是当时技术只限于部分人掌握没来得及扩散逐渐在战争中失传了只是被考古发现了吧。   不是多么需要纠结的事情韩盈很快搁置了这些想法她继续道:   “只是通过瓮能听到多远多少人的响动还需要将军再派专人实验过才能知晓。”   “此事不难。”   卫青立刻应了下来:“日后军演多加些斥候随训即可。”   他说的简单心里却已经将此事列为了接下来的重点之一。   如今斥候已经在视线不足时将耳朵靠在地上倾听地动来判断周围是否有敌军的技巧只不过距离最长也就是三四里的样子有些时候运气好的话能听得更远但最多不会超过五里。   而葛胜说韩盈是一刻多钟前判定他们到来那时他们在五里开外韩盈又不可能靠近瓮去听是等它响后才发现那通过瓮声判断敌军到来的距离应该会更长   可能会在六里甚至是七里   不要小瞧这点距离哪怕只增加一里其作用也不是一般的大。   马是没办法长时间极速奔袭的带人冲锋状态下能维持小半刻时间就已经是极限大约是在四里上下的距离而袭击总不能冲马到营地前就停下吧?还得给马留点余力反应吧?所以敌军袭营大多要在距离营地一至一里让马能跑起来自己又不被发现的位置开始而在此之前敌军行进的速度不会那么快要尽量给马留存奔跑起来的体力。   也就是说在敌军进入营地一里范围内发现他们时留给己方的反应时间可能只有一两分钟但在五里的范围那大约就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应对而在七里那差不多能有一十五分钟乃至半个小时的时间这足够将军令传达下去让军营一半不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员做好迎战准备也基本上能保证军营安全无恙了!   “我曾听军中有个别斥候能伏地听音辨识敌军所在此能被称之为‘地听术’极为独特未曾想还有能将范围扩大的窍门。”   如此简单又能有这么大作用的技术着实令卫青心中激动他忍不住赞叹道:   “韩尚院当真是有奇智啊。” 第352章 瓮从何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韩盈越发的发现,这片土地上的人与其说敬重‘学识’,倒不如说是更敬重有地位人的学识,若地位够高,其智就算没那么厉害,仍会有无数人在身份光环下为其进行各种解读,当然,若是真的有智,那敬佩之情更会难以克制。   故此,如果说处于韩盈位置上的卫青尚未被身份迷惑太多,更多是对她急思的赞美话,那些处于低位的亲卫和其他校尉便很难勘破这层光环。   即便韩盈已经主动解释,去掉了自身神秘的外衣,在权势加持下的智慧光环仍旧让他们保持着尊敬,甚至随着逐渐意识到这听瓮鸣能带来什么后,那看待韩盈的眼神更加热烈起来,若非此物还没有完全确定效果,现在夸,日后有可能下不来台,恐怕众人的好话早就要止不住了。   不过,韩盈如今对这种事情没那么在意,她主要是想到了现状。   身处于这个时代,韩盈发现,其实大家对于好用的技术都不会排斥,甚至会主动进行使用、推广,尤其是军中,‘黑科技’更是数不胜数。   就像韩信当年攻伐魏王,需要渡过黄河,而古往今来黄河能做作天险,其难之处就在于大军想度过仍保持战斗力,不被上岸直接击杀,那要么绕道,等枯水期特定的河段度过,要么就得有足够多的船、以及训练过会游泳的军队。   而能够供这么多船囤积且训练的几个支流就那些,于是,整条黄河不需要全部堆满兵力,平时乃至战时都只虚要将支流汇集到黄河的关卡,以及能够适合渡河的河段守好即可,平日军事财政压力不高,战时布防兵力集中能以逸待劳,对守河的这方来说,那就叫优势绝对在我,基本上不可能输。   而结果嘛,韩信硬是找到办法偷渡,这里面有兵仙的计谋,设虚军钳制魏国兵力迷惑视听,另一方面就是技术带来的降维式打击——他手下的匠人,在另一处地点用木罂(一种木质的装水工具,堵住口有一定的浮力)搭了座临时浮桥出来。   兵仙灭魏这场战争,对整个秦末的楚汉争霸不说起到关键性作用,也是有着极大的影响,而这其中,浮桥技术显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整个古代,其实对于新技术运用一直不少,可问题在于,很多时候都是通过现象总结技术,很少有人去专研原理。   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本就难以培养科学思维,未来又可以预见的要被儒教唯心思维扭曲,这……   知道科技将带来什么的韩盈,一点都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未来,可这时候,知晓太久的未来直接转变成了诅咒,因为她清楚,自己这个在历史长河中顶多算多浪花的人无论怎么做,都抗衡不了时间的威力,两百年后还能流传下学说、思想和技术都不知道还有多少,何况两千年那么久的时间?   未来太远,韩盈无能为力,但若因为悲观的未来而放弃现在的努力,那就因噎废食了,相反,正因为未来悲观,此刻才不能放弃。   “小技而已,卫将军过赞了。”   韩盈像是刚才思考过的继续开口:   “不过,如瓮鸣这种看着寻常无人在意,却能预知敌军到来的小技,应该还有许多,只是多藏于匠人与民间手中,只做家传,当真是浪费至极,卫将军也可奖赏、搜寻一番,说不定还会有所收获呢。”   军人最关注的还是战争,对他讲别处没什么用的科技原理和思维重要性,对方就算很有礼貌的听过,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会放在心上,可若是对作战有用的技术,那肯定感兴趣也愿意往里面砸钱,卫青能调动的资源可不是一般的多,哪怕这部分只是指缝流出来的一点,也够一部分人更想做匠人,匠人本身愿意多钻研几分,基数一大,肯定能出来几个会去总结原理,提升思维的匠人。   卫青不知韩盈的想法,他正看着那瓮,听韩盈开口,这才将注意力收回来。   军务和训练军队以及开战已经占据了卫青所有的精力,根本没办法分出来放在技术上,只能是有什么用什么,可如今接连接触对战争效果极大的技术变革,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   军中那么多匠,有时间去看看或许也不错?   先按耐下自己的想法,卫青道:   “韩尚院所言甚是,就如马镫,若无此物,军阵演练起来难度不知高了多少,可细究起来,也不过是多加了一根绳子,两个铁环,说起来,这还是魏裳的功劳。”   说到这里,卫青略微有些迟疑,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对方不会生气后,才继续开口:   “韩尚院手下之人似乎都很擅长专研新技?医术也是与以往大不相同,我在营中都听到京医院治好了不少绝症之人。”   说医生医术高明,实际上不过是好奇她们怎么能不断发现新技术、只是这东西三言两语根本没法解释,韩盈稍作思索,换了个建议:   “经验总结积累罢了,看着比以好些,可大多数绝症面前能做的还是不多,全凭运气,如我等寻常人,还是提前预防,从身体不适时便调养正常,以免扩大的好,卫将军若是有时间,也可去京医院看看?武者多暗伤,年轻时身体康健还好,等到年龄大了,身体衰退,暗伤也会跟着浮现,很难治理的。”   卫青很快意识到了韩盈这是建议他自己去看,他略微沉吟,应道:   “也好,有时间我会去的。”   话说到这儿也该停下了,一会儿还得商议关于战地医院的事情呢,韩盈没有再多扯旁的东西,只道:   “那我带人在帐中等候将军。”   卫青不介意多说一段时间,毕竟他刚起了那么久的马,浑身是汗,甲胄还得等会才能卸下,这空档又做不了什么,多说会儿也无妨,不过对方不想继续说,他强留也没意思,便让开道路:   “韩尚院先请。”   韩盈带着人离开,早就等候在旁边兵士很有眼力的将杯子递到了卫青面前。   卫青接过水杯,很快将水一饮而尽。   这水加了盐又加了糖,喝起来味道说不出来古怪,卫青初次喝觉着不适应,喝了两次又很快觉着味道还不错,加之解乏效果也很明显,便成了定例。   校尉们往自己的帐中走去,休息休息好卸掉这沉重的甲胄,卫青却站在此地还未曾离开,他将喝尽了的水杯还给兵士,看着还在高兴的葛胜,突然问道:   “葛胜,我问你,这瓮是用来装什么的?”   葛胜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瓮里的酒味那么明显,上前一闻就能知道,瞒不过去,编假话更是惹他生气,从羽林营中一同出来的葛胜再清楚不过卫青的心性了,他老老实实的承认道:   “是酒瓮。”   “我定了军中不能饮酒,饮者以军法处置的规矩。”   卫青面无表情,任谁都分不出他现在的喜怒:“你什么时候将酒带进的军营?”   “不是我带的!”   葛胜哪敢犯下这样的罪责?即便有和对方有同营之情,也不能靠着这份关系作死,毕竟有同营之情的多了去了,已经是车骑将军的对方别说少他一个,少三百个他都不会烦心,反倒是他,没了这情分可就真的完了,他连忙解释:   “这是从一个都伯处意外搜出来的酒,原本是打算等您回来处置,没想到韩尚院今日过来,又留到了午时,便拿去让庖厨用了。”   此话七分真、三分假,卫青相信葛胜绝不敢私自带酒进来,也或许的确是等他回来处置这酒和人,但这里面肯定有私心,因为他规定了被搜出来的酒不允许保存,必须当场销毁,以防止储存时有人偷饮后掺水葛胜不这么做恐怕还是存着几分说不定能寻机会喝上几口的心思。   微妙的服管又不太服管的下属让卫青有些无奈。   管理这些将士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好像在用手捧沙土手指并起沙土才不会从指缝中落下可只能并不能握握太紧沙土还是会从手中飞快流出禁酒这件‘小事’便是如此若是从他的角度来说将士饮酒不仅醉熏熏的没法训练还会使将士更加容易斗殴闹事对军纪和战斗能力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必须严令禁止一滴酒都不能见才好。   可对于那些普通的将士来说他们根本离不开酒原因很多每日训练带来的疲倦和伤痛需要酒来缓解军演时也需要点酒壮胆平日里的饮食更是没什么滋味需要酒给舌头点不一样的刺激……总之酒是个好东西怎么能禁了它呢!   处处约束甚至还要训练的军营太过于违反人性负面情绪终究是会出现的酒和它带来的麻烦其实是负面情绪宣泄的出口想要堵住这个出口那必须有新的出口供大家选择否则就如美利坚当年的禁酒令那般反而造成了更高的犯罪率。   受限于自身阅历和未接触到这方面学识的缘故卫青还无法完美的总结出群体情绪这种说法但他已经意识到将士本性是不喜欢这繁重训练的原因也不难理解别人和他又不一样他从奴仆一跃成了备选军人如今又得了这样尊崇的身份地位谁有这样的待遇都得玩了命的训练用打胜仗回馈陛下的恩情可其他将士不是啊!   长安这里的骑兵已经享受着国家最好的待遇但底层骑兵能享受到的只是能够吃饱的饮食对于没有俸禄荤腥也不怎么常见的底层骑兵来说   训练肯定会变得难以忍受而正官虽有俸禄可长安城周边的物价偏高让钱很不禁花根本买不到多少东西的同时又有着大量权贵一掷千金的事情在刺激人的感知谁看了能觉着自己过的舒服?   简而言之如今越发繁重的训练和严苛的营规已经让骑兵们有所不满是看在他能带着大家打胜仗自己杀敌或许能得爵上才忍耐下来并期望着自己能够建功立业只是这份期望仍旧是有限度的毕竟如今爵位中的陷阱游戏也就比秦时少了那么一点点出点错就得爵位清零唱首重头再来更不要说这里面赌命的风险现在已经是管控的极限再增加期待便无法抵消现在的压力那绝对会发生卫青不清楚会是什么样子但绝不想看到的混乱。   盯着葛胜看了片刻在对方心中不断发毛煎熬到发抖的时候卫青这才开口:   “此事下不为例。”   葛胜猛的松了一口气连连应道:“是是我下次一定就地销毁再不存放起来了!” 第353章 离谱要求   葛胜个人私自留酒的事情过去了,可卫青清楚,酒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它还是会屡禁不止,而如酒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就比如,今天军演结束,肯定是要给骑兵放假休整,那,放他们外出,不说全部,至少能有一半的人要去花天酒地,欺压周围乡邻,惹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可不放他们出去,留在营中什么事情都不做,照样不会得好。   将士会有怨气,想偷跑,甚至在军中也会找乐子,赌戏、狎辱长相秀气瘦的同袍,或者是打架斗殴……总之,什么乌七八糟的烂事都能做的出来。   卫青做过奴仆,很清楚这些骑兵对家庭和那些身份低微的人造成的伤害会有多大,而掌权后整体观察更是发觉,当士兵已经无法将百姓视之为人,而是认成可以随意欺压乃至杀戮对象时,军心便会变得异常散漫脆弱,对上级命令的执行也会大打折扣,看着好像还有一点悍勇,实际上作战时只要稍微有所溃败的迹象,那就要做鸟兽散了。   对百姓无益、对军队作战更是无好处的现状,卫青肯定要整改,可惜结果和酒差不多,不然,他也不会知道留在营中能多出这么多事情了。   其实这些新规矩带来的事情不算多严重,放别的军中连谈资都算不上,只是卫青格外重视罢了,而不这么重视也不行,因为他目前所构思的对匈军阵本质上来说,就是把成建制步兵前冲的对战模式复刻到了骑兵身上。   两军交战,步兵跑起来都很难控制自身,骑兵还要控制马前冲,难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为了保证队形不散乱,出现前面倒一个后面跟着送死的情况,骑兵之间必须配合足够默契且服从命令,这肯定不是上战场直接蹦出来的能力,全靠平时训练。   而大多数情况下,日常表现的下限,差不多就是战场时的上限,不把这个下限提上去,那对阵匈奴取胜的可能必然要下降。   这是卫青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还是要抓军纪。   就是要好好想这军怎么抓,要做到既能减少恶事,又不增加营资负担,最好还能让将士怨念低些,不至于军心动摇……   要求着实有些异想天开,以至于卫青现在根本想不出解决之法,困扰让烦闷从内至外的散发出来,就连韩盈都能轻易的感受到,她有些奇怪卫青一会儿的功夫就变得烦闷,在确定应该和自己无关后,便开口询问道:   “卫将军怎么如此愁眉不展?”   “琐事烦心。”   有军医的事情在,即便韩盈不来,宋琳也要经常往这边跑,营地禁酒规矩她们迟早会知道,也能想明白葛胜招待时的小小猫腻,此刻隐瞒也没什么用,卫青直接坦言将葛胜所为说了一遍,又道:   “营中私酒屡禁不止,废除此律,朝夕令改有损威严,加重刑法又过于严苛,难免生怨,着实是进退两难了。”   韩盈这下是更惊讶了。   她知道卫青重视极为军纪,没想到竟然重视到了这样的地步,而且其管理思想已经脱离了传统军队的暴力恐吓与重刑,试图用更加合理的方式维持军队战斗力,同时减少那些重刑,难怪那些骑兵在他手下能如臂所指,这样赏罚得当的主将,谁不信服?   可惜了。   管理理念很进步,但军队的构建基础还未提升,依旧是最初的版本,也就是用逼迫、杀戮,暴力、性以及财富地位威逼利诱组建的,只不过现在还在和平时期,看起来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这样的军队毫无信念,个体看似相联,实际上还是一盘散沙,驱动力更差,因为这些士兵无法主动做什么,是要外力施压逼着他去做事。   人的本性就是懒惰、安逸、短视、贪图享受,日复一日的训练很违反本性,这种不是自己主动想做,外力逼迫他做的事情,和打工人上垃圾班一样积累负面情绪,再加这么多的规矩,还没有释放空间,有人忍不住犯禁实属正常,不犯才有问题。   不过,这事儿不是自己负责的范围,韩盈没有多说什么,她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处:   “好事多磨,将军再多费些心思,总能想到好办法的,倒是这葛胜,为人颇为不拘小节,卫将军怎提拔他做了参军呢?”   听韩盈用不拘小节这个词卫青哽了片刻。   他太清楚知道葛胜什么德行,性急、亲近之人容易不分尊卑,也不太会看人脸色,还有点小心思,做为一个下属来说不算多合格,和营外之人打交道更是,只不过……   “葛胜别处不美,于军需上却是足够用心,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医治伤员重要的是药,这交给他处理我比较放心。”   嗯?嗯!   韩盈立刻听懂了卫青话中的潜台词,正因为听懂,她眼中的惊诧之色便越发难以掩盖。   能让领导忍耐下属的不足也要用他保证军需,这绝对是被坑过才会有的心态啊,就算卫青还不是大将军,他率领的军队也是皇帝特诏,属于最高级别的军事调动,就这还有人敢动?想投胎也不这么找死啊!   事情太过于离谱,以至于韩盈一开始并不太想相信,但当年治理水患时也有人上杆子动粮食的经历,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个魔幻的猜测真的会存在,甚至,规模可能还不小。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冷笑话听着好笑,可等事情落到自己头上,还是那个吃紧的前线,那可当真是笑不出来半点,韩盈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原来如此,既然将军信任他,我也就放心了。”   话说清楚事情就好办,见韩盈懂了他的意思,没有要求换人,卫青也就不再多聊,他问道:   “韩尚院今日来访,可是军医之事有眉目了?”   “正是。”   韩盈微微点头:“不过和当年情况有些出入,还请将军入座详听。”   此次明显只是粗议,也就是三四个人开小会分析方案,人多了反而容易出现不必要的争执,清楚这点的卫青只带了个文书,负责整理记录他们说的内容,其余校尉、参军都没让参加,这时候,人少带来了新的好处,不用太在意男女大防,卫青也没迟疑,直接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因为想解释清楚战地医院需要对地图画示意图的缘故,韩盈没有坐在侧位,而是直接在主位案几对面放了个席子,此刻卫青坐在自己的主位,便和她成了对坐的姿态。   若是两个男子,这样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是一男一女如此坐着,就有些过于亲密的感觉,文书很不适应的皱起来眉头,他想出言提醒,可见韩盈和卫青乃至宋琳都没有开口,迟疑片刻,还是闭上了自己的嘴。   这些上官们都没在意的事情,自己何必如此多嘴呢?   卫青自然看不到自己身后文书脸上的表情,不过屋内有四个人,两男两女,帐门还开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走动,即便不会有人随意驻足或者往内乱看,也能证明他们是正常的论公谈事,坐的近点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的卫青,将自己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军医上,极为诚恳的说道:   “出关攻伐匈奴与当年情况完全不同,有时甚至要完全放弃辎重,能在带足甲胄兵器外携带部分粮草已然不易,能带的药极少,而医者并未如骑兵般操练,不提战场刀剑无眼,仅想跟上战时行军怕也不是易事,之前所想过于荒谬,韩尚院做到人力所及即可,不必强求。”   知晓此事的难度,主动提及降低预期,这对韩盈来说是件好事儿,毕竟这个甲方背后站着的是皇帝,再不切实际的要求她也不能梗着脖子和对方吵,得好言相劝,那心累程度直接指数级上升,如今省了心力,她态度自然更加好了起来。   “将军体悯,我正要说此事呢。   韩盈正色道:“我不通兵事,多是由他人口述而知,若有错处,还请将军不要介意,指出就好。   “可。   “以医者现在的水平来说,只要人不是伤到了要害,短时间内必死的情况,都可以尝试救一救,会有一部分命大的活下来,但想做到这点,必须要有个干净稳定的医院,使用的器材药物……也不会低到哪里去,这种能供应的,战时是有充足辎重随行,且在汉国境内的军队,长期驻守在边防的不动的守军更佳。   “将军的情况,显然更麻烦些,人、药都带不过去,医院更是无从谈起,在没有将伤员转移到安全后方的能力下,救助伤兵几乎是天方夜谭,因为即便是稍微带了一部分药物,给他们包扎好了伤口,受伤的部位还是会影响他们无力骑马,或者说骑不久马,追不上军队行程,还是会……   韩盈止住了话,没有再说,而是极为郑重的对着卫青提起来要求:   “我思来想去,唯一能救这些人的情况,不在我能做多少,而在将军能否快速的,在极短的征战中将一片区域的匈奴彻底剿灭,能够从容的停下休整,返回时也不忧心速度,如此,才能有救助伤员的可能。   过往那么多年没有增加医疗,仗照样打的声势浩大,说白了,它就是一个有了锦上添花,没它也不会影响多少的存在,完全的辅助位,而既然是辅助,那主控权肯定不会掌握在它手里,战争的主角只会是参与征战的将领和将士,韩盈的后勤医疗能不能行,必须看卫青的能力。   听完韩盈话的卫青神色同样凝重起来,他微微皱眉,似乎正在思索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点,而旁边的文书则是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要求一战定胜负,还得剿灭范围内大部分敌人这么离谱的要求,韩尚院你是怎么敢提出来的!! 第354章 信息不足   坐在卫青对面的韩盈,正好能看清文书扭曲的面孔。   韩盈很能理解他的崩溃。   因为哪怕是是知道历史发展的她,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也是有些迟疑的。   她亲自组织过人手,对此时人力、武力所能达到的极限都有所了解,尤其清楚哪怕是职业军人,对命令的响应能力也没好到哪里去,卫青的军队是更好些,但敌人更不好对付,茫茫草原上哪儿找到敌人位置?匈奴还有分散居住的习惯,更恶心的是他们全民骑兵,打不过就跑,总之,想要达成一举歼灭,各方面的能力和时机以及运气缺一不可,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任务!   任务太难不说,还有一点则是卫青虽有胜利,但细究起来,胜利并不算大,最好的一次,也只是率三万骑兵出关,杀敌三千归来。   诚然,这对于对匈一直没什么好战果的现在来说,是很拿得出手的战绩,但放在那些战役人数在十万以上的大战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了,此时的大部分人看他还只是看一个能成长的新秀,而新秀终究不是已经成功了的名将,没有成功经验做背书,即便是韩盈知道他能达到那样骇人的程度,也难免怀疑他现在有没有这个实力。   知道卫青成就的韩盈都会如此,那些不知道卫青未来的其旁人,恐怕更难信任他能做到这点了。   其实目前这种认知不算什么坏事,就是容易引发一点小小的误解,当大家认为卫青能力还只是一个稍微优秀的普通将领时,再看韩盈的要求就像是无良老板给一个每月三千块钱工资打工人定每月一百万的绩效要求,不是想整人就是找事啊!   文书几度想要让自己的面容恢复平静,却怎么也克制不住的扭曲回来,最后索性不忍,他抛弃自己做为文书需要缄言的规矩,上前一步直接问道:   “韩尚院不觉着此举太过强人所难了吗!”   语气有些冲,韩盈也没生气,之前她叠了那么多甲,不就是为了此刻嘛。   “我说过,我不知兵事。”   这话不真,韩盈当年治理水患的时候也是会调兵的,不然粮食半路就得让人抢光,只不过那些‘兵’没有顶着兵名,人数上也不多,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打过仗,和卫青比那肯定不行,可若是和一些地方太尉比起来,恐怕对方还没她懂得多,此刻说自己不懂,完全是留个众人都能下来的台阶。   “这要求,我是根据卫将军所想来的,是否能实现我也不知,至于到底能不能成……”韩盈目光移到了卫青身上:“看卫将军的答复再做商量吧。”   此话成功堵死了文书继续质疑的可能,一个不懂兵事的人提出点不一样的建议,也没说必须要做到,那再指责就显得自身唑唑逼人,权势够的人当然可以如此,文书做就是作死了,他只能按住心里的火气,闭上嘴,扭头看向卫青。   还未等他询问,思索过可能的卫青便缓缓的开口道:   “我应该能做到这点。”   闻言,文书瞬间瞪大了双眼,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一样,连忙转身劝道:   “将军,您不能为了区区几个伤兵就这么冒险!若是出……”   还未说完,卫青便已经出言制止:   “好了,此事我自有论断,崔茂你不用多说。”   身为文书的崔茂怎么能放心!   很多将领,尤其是一直取胜的将领,都会有着极强的自信,认为自己能战胜一切对手,大多数情况来说,这不是坏事,因为狭路相逢勇者胜,战场之上变数太多,没有这份自信和自信带来的果决,那各种挫折能让将领心态崩溃,以至于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取得胜利,但缺点也很明显,自信过了头,那就是狂妄了。   古往今来因狂妄自大而送命的人简直如过江之鲫,眼见得自己顶头上司也要有这样的行为,崔茂不急才怪。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劝谏,卫青却已经开始说此事的可能。   “匈奴人矮小,无兵器之利,亦无悍勇,不过仗着骑术,欺我汉国无骑兵罢了,两次交手,见不胜之势,便溃之千里,只要相遇,胜之不难,韩尚院所提要求和陛下所提相差无几,提议上,韩尚院不用过多忧虑。”   说韩盈不要忧虑,但卫青自己眉眼间却是多了几分愁绪,他轻叹一声:   “反倒是我该愁如何确定匈奴集结的位置和时间,上次出兵斩获不多,就因只寻得一个匈奴部落,再寻它处,已经是人去地空,加之粮草不足,只能折返,这次再出兵征伐前,还是得先确定位置才好,可惜……至今未有头绪。”   随着卫青讲的越来越多,反应过来的崔茂,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羞愧的神色,将军怎会是那种狂妄自大之辈?倒是自己,着实有些僭越了。   见无人注意自己,崔茂悄悄的往后退了几步,重新记起来内容。   韩盈无疑是看到了这幕,不过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将注意力放在卫青的话上。   一场战役,两军厮杀是最后的体现,前面的准备工作多到海量,卫青这话就透露出一个点,汉国不是向匈奴派去了间谍,就是招降过从匈奴挖来的人,不然上哪儿确定一个部落的位置?   就是谍战工作还是不太到位,韩盈思索了片刻,问道:   “卫将军上次出征带回来的俘虏中,也没有什么收获吗?”   “很少。”   卫青没有问韩盈是怎么知道他带回来俘虏,又清楚他们审讯和利诱过这些人的,随着地位的上升,人能够知道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甚至就算自己不想知道,也会有人送到跟前,确定韩盈是自己人,能够了解此事,不会叛国也不会泄露的他直接道:   “匈奴人放牧,一片草地被牛羊马吃的差不多了,便要离开去别处放牧,这使得他们位置时常变动,想寻极为不易,不过草原各处生长出来的牧草有好有坏,加之人与牲畜需要饮水,再迁徙,也会有固定的地方会去。”   “而除了这点,他们还会定期聚在大部落或者单于处,似乎是为了商议各处草场分配,我当初留了些匈奴贵族,带回来后陛下许诺侯位,又给了他们金银财物,可惜无一人说出这些内容,反倒是有人为了秘密不泄露,直接自杀了,剩下的有挑人出来拷问,仍旧是无所收获,那些普通匈奴和汉民后代倒是有愿意说的,可惜他们不知文字,也不懂方位,身份也差,说出来多是与自身劳作的内容,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这就有些麻烦了。   各种意义上的麻烦。   韩盈还记得关于卫青出征的记载,历史上这个年份,他也是第一次出关探索草原回来,而且战况不佳,斩获只有千余人,直到今年匈奴袭击,让他找到机会绕后,夺取了河套地区之后,才有了击败匈奴右贤王主力和擒获他子女,被封大将军的那场战役。   而打右贤王战斗中,史书中明确写了右贤王觉着他不可能到来,所以才会喝的烂醉如泥,反过来说,在此之前,匈奴对卫青的认识,是确信他没有掌握匈奴人主力驻扎的位置。   再反推,河套的夺取,应该是卫青收编能够带队人员位置的重要关键,而在此之前,他手中要么没有带路党,要么带路党能起到的作用极为有限。   这样的情况,也正好和面前卫青所说相符。   那此刻问题来了,她这个误入蝴蝶扇动的翅膀,有没有可能影响今年的匈奴进攻?   历史上现在瓠子口还在决堤,十几个郡淹着,其内的百姓外逃转化为流民,又在别郡成了流盗,国力大幅度受损,对边疆粮食、武器、兵力的支援能力大幅度下降,匈奴人一看就觉着适合捞一把。   而现在呢,黄河水患平息,封建古代除了种子没办法改良,其它所有农耕技术韩盈都推行了下去,从去年粮食就已经开始丰产,今年边疆的粮食储备可不是一般的充足,兵器修过,长城也补了,守军更是增加了不少,这匈奴动手的打算肯定会降低啊!   如果卫青错过了这次夺取河套的机会……   韩盈光想想这个可能就要窒息。   时机和对手配合这两者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像现代的房地产和互联网,都是在特定条件下才能发展,而且风口就那一波,错过了这个行业发财的大门就关闭了,拼尽全力上车,也就只能喝点残渣剩菜。卫青应该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或许他还能发现新的机遇,但是吧——   韩盈是不敢赌最差可能的。   让匈奴打进来,露出空虚的后方,等卫青断后韩盈是做不到的,但这个带路党……   韩盈少有用手指在案几上敲击起来,这是她深度思考时有的无意识习惯,看她模样的卫青有些惊讶,他没有询问,而是示意众人安静等待。   好一会儿,韩盈才开口:“卫将军所带来的俘虏中,可有这些匈奴贵族身边的仆从?”   “有。”卫青立刻回道:“已经审问过,也是什么都不知道,韩尚院问他们是?”   “水源、草场位置和聚集时间这些东西,想要记下,需要分得清楚方位,懂得记录,能判断日期,这是普通匈奴人和仆从很难掌握的知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身上还没有价值,跟在贵族身边的仆从,肯定能得知匈奴高层的消息,只是他们自己意识不到这点,于是连审讯的人也骗了过去。”   “而劳作,农人耕种也会有不同的时间安排,匈奴人应该也会有类似的情况,这些人中不会数大数,十以内的小数总应该有会的,若是能找到别的确定时间流逝的指代物,哪怕只是草的生长,只消明白这种草的习性,那至少时间上的难题就能解开了。”   韩盈抬头看向卫青:   “此事说的简单,可想从大量的垃圾话中分析出有用信息着实不易,具体如何去做,我模糊的有个想法,但讲不出来,恐怕得亲自身审一遍才好。”   嗯?!   安静记录,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文书再次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眼中的情绪已经悄然变成了震惊与敬佩,一直未曾说话的宋琳惊愕的看着韩盈,没想到她在这种事上还能提出言之有物的见解就连卫青也很是惊奇相见这才多久韩盈直接帮他两个大忙还都是从前人所不曾想到的方向所提!   审讯刑讯这种事情自然不用劳烦卫青屈尊无论军中还是延尉都有专门的人手负责他没有去过现场不过也知道过程其中是有些技巧大多在分辨人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上如韩盈这般从无用内容中分析有用信息的还是第一次见。   而仔细想想她说的分析方向似乎还真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当然也有可能总结出大量新的汉国未曾了解但是对军事无用的内容。   如今汉军对匈奴所知甚少若能有些新东西即便现在无用未来说不定也能用上卫青很想立刻答应此事但他还是迟疑了片刻先道:   “审讯此事对韩尚院来说是否太过屈尊降贵了?名誉上……易如曲逆侯你可有什么属下也会此事?让她们来做吧。”   曲逆侯西汉初年的陈平此人是个用间谍搞谍战的高手给刘邦干了很多别说史书记不了陈平本人都不敢传于外人听的脏事很多人对他都是又忌惮又厌恶韩盈做一次当然不会变成这样但问题是有这样审讯能力的她不会再次被陛下委以新的重任呢?   有些时候因为会的多被皇帝记住可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能者多劳但大多数时候多劳不会多得只会做的多出错的可能性也越大更加容易被人抓到漏洞攻击尤其是这种审讯的能力太容易牵扯到权贵与皇家的阴私中去了!   卫青的劝告极为善意可没办法韩盈还真没有这方面能力的属下更重要的是她对草原的情况不是一无所知反而比更多人知道气候条件和一部分政治、军事的情况没有这样的基础还是没有分辨普通话语价值的敏感性她只能摇了摇头道:   “只能是我不过我会多带些人来将此次审讯之法总结出来日后随将军取用。”   看韩盈这么坚持卫青也就没有拒绝:   “那些俘虏并不在军中而是由陛下另派人手在别处关押看守韩尚院若是想审待我明日回禀陛下得令再去如何?”   “可。”   韩盈应诺:“正好我也能新挑选些人手。”   可以确定她培养出来的审讯人才基本上不会回来而且留下继续做这种审讯和信息整理的工作但她去的话肯定只审讯不动刑可对于留下的人来说基本上什么都得接触了。   这种事情很残忍   不过有个吏身能一直吃官俸做好了也受上面器重指不定就有晋升的可能比起来普通平民朝不保夕的日子这稳定工作简直不要太好有的是人抢破头皮也要干残忍先放一边最近过来的女官吏身边跟来不少谋机会的女人她们正愁没工作呢有新岗位就算是不太好也定会有愿意的人想去她不能堵死此路而是要创造机会让更多的人能走才是。 第355章 合适人选   审讯的事情还得等等再说,韩盈将注意力收回,重新提及医院的事情。   “审问整理出来的内容能不能用的上还不好说,将军还需要在别处想想办法,这恕我无能为力,还是说伤员救治的事情吧,我的想法是做两手准备,一是从军中选人学些基础的急救知识,能在战后为同袍处理伤势,尽量将能带走的人带走,二是在边疆驻防处建设完整的医院,将军若是取胜,将消息传递回来,医院便可迅速派人带着辎重前去接应。”   韩盈其实是不懂军地医院怎么建设的。   这也没关系,事情总是要有个开头的,不懂可以摸索着来,如今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会组建医院,同时又有足够的资源调动能力,军地医院只要能搭建出来,那肯定能救下一部分人,至于中间因为经验不足而出的问题——   那是试错的代价。   毕竟罗马也不是一日建成的,哪个行业前不是踏着前辈尸体走向成熟的呢?只不过医疗行业更加残酷,每一点进步人命做为代价,韩盈不得不习惯这个,好在这次比较幸运,她找到了一本神书。   战争卫生经验总结。   完善的体系必然经过大量的试错,即便它是现代热武器战争经验的总结,其中很多内容现在根本用不上,其中框架拿来学习也能少走许多弯路,少死很多人命,阶梯式医院就是从上面学到的,而它提供的远不止这一个,还有阶梯式医院包含的部门总类,从救护所到内/外科疗所在到轻/重兵医院,传染病医院,手术队、后勤卫生部,总/分药材库……   当然,这些架构没办法直接拿来用,就像现代防感染药物充足,急救阶段可以不在乎是否感染,用各种手段抢救人命,只要活着转送到后方,总有手段处理,可现在不行,没有抢救的设备和药物,所以顺序得调整,急救时主要注意的其实是清创,也就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减少伤口被感染的可能,以便伤员能挺到前方救护所。   而救护所会配置土制青霉素和土制土霉素,尽量将感染恶化的人救治回来,身体已经不足以赶路的,继续修养,其他达到运输条件的,继续向后转运,总之,目的只有一个,尽量以最短的时间,将人活着从草原送回关内,以免受到部分溃散的匈奴人袭击。   当然,战地医院不可能只去医生,辎重和士兵都会跟着,还会挖建壕沟和土墙,设置哨所,能抵御一定的敌袭,不过到底是在关外,有一定危险性,物资运输既困难成本又高,别在外面墨迹最好,而除了这点,救助所之间距离要设置多长、要不要加设中间内外科医院和传染兵防治医院都是问题。   在这些内容上,韩盈和卫青商议了数个时辰,期间还讲解了大量的医学知识,尤其是传染病,上次马瘟简直是血泪教训,而除了这个,韩盈不得不重新提起来寄生虫感染。   没办法,草原那么大肯定会有各种寄生虫,更绝的是它们不仅多,迷惑性还特别强。   看着流动,清澈到和玻璃一样透明的活水,能喝吧?不好意思,上游有可能有动物尸体和粪便等各种意想不到的东西,不仅不干净,还有可能含有鼠疫和肝包虫,尤其是肝包虫,现代的治疗办法还是只能切肝,可只要有一个虫卵没切干净,过不了多久就会复发,属于理论上不可治愈的病症。   而不太干净,有生命,比如蝌蚪的水就能喝了吗?答案是不行,蝌蚪会被寄生裂头蚴,这玩意儿直接入侵大脑,此外还有铁线虫和老朋友蛔虫,总之,生水不说全部有雷,但赌枪里到底有没有子弹这种事情无疑是非常作死的,水必须烧开,煮沸五分钟以上饮用。   除了水源,打猎的猎物也不建议吃太常见的,病变的,以及长的像老鼠的,没别的,就是土拨鼠会携带鼠疫……   前面的内容还好,尤其是医院治疗范畴和现在的医术水准这部分,卫青听的是极为认真,有些与保护身体有关的知识他还觉着有意思。   可寄生虫这种东西,实在是过于挑战人的认知,即便褪去了蛊术的一面,没有那么神秘,其在身体内繁殖的特性和没有根治之法的情情况,着实让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撑不住的崔茂直接软倒在帐内,连看韩盈的眼神都是惊恐的。   而卫青虽有胆色撑住未曾失态,可那些内容还是在心里留了痕迹,即便是在皇宫和陛下共宴,他也忍不住看着桌上的菜肴酱料,脑海中思索菜和酱究竟煮熟了没有的问题,进而迟迟下不去筷子。   这迟疑的神态很快落到了刘彻眼里,他不由得出言询问:   “卫青,可是今日菜肴不合口味?”   “回陛下,不是。”   卫青回过神来,他有些无奈的解释道:“是韩尚院,她来商议军医院的事情,期间讲了些能寄生在人体中的虫子,多是经未经烹煮熟透的食物进入体内,过于骇人,以至于我最近没什么食欲。”   “巫蛊?”   能进入人体内的虫子,听卫青这么说,刘彻最先蹦出来的就是邪术,好在针对韩盈的刻板印象已经形成,下一刻刘彻便觉着这不可能,而是直接拐到另一个方向:   “不对,是不是她手下的女医又研究出来什么新奇东西了?”   “不太清楚。”   卫青没和韩盈保持联系,也没去京医院,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他想了想当时韩盈说的内容,道:   “韩尚院说的种类不少,应该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就是有些散乱,听她说是各处的总结过来的经验,未整理的缘故,现在正打算抽取人手整理成书,只是事情过多,暂时搁置了。”   “原来如此。”   写书嘛,哪里有快的?怎么都得按年起步,反正书成了韩盈也不敢落下他,定会主动而且是最快的献给宫,刘彻对此也就没多想,至于那虫……之前魏裳送的医书中好像已经写了这部分?   低头看看和很久之前已经大不相同的菜色,刘彻立刻确定了这点,他宽慰起来卫青:   “宫中早就将生食列为禁食,这些都经过沸煮,你不必忧心,但食无妨。”   “谢陛下。”   卫青也不是吃不下饭,就是有些被那些话干扰的容易多想,略微显得迟疑而已,这种事情也不用多解释,他谢过陛下,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服侍的宫人正在布菜,看卫青没有异样,刘彻也没有继续这个影响食欲的话题,而是转问韩盈:   “她既然寻你商议军医,那可曾商量出来结果?”   “已经有雏形了。”   卫青将培训急救士兵和在边疆建设军医院,战时往外扩展战地医院的商议一一说了出来,而后又道:   “只是寻不到匈奴聚居在何处,做这些准备也是无用,韩尚院知晓后说她想再审一审那些俘虏,看能否从这些人的日常琐事中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日常琐事能有什么好审的?   刘彻不太理解,不过韩盈从不揽自己不会的事情,想来她这么做也是有点把握,又急卫青不能出兵匈奴,她这尚院要务也要少许多,方才屈尊降贵的亲自审讯一群俘虏。   “想去就让她去吧。”   不是大事,还有利于征战,刘彻自然不会拦着,他倒是想韩盈能审出来点有用的东西呢,就是列卿亲自做这种事情,说出去还是有点不好听,若是有人拿此事再施加压力指摘就更烦心了,刘彻又补充道:   “让人注意些,不要泄露出去。”   “是。”   皇帝这边轻松通过,韩盈找人也没费多少功夫,甚至说,她刚将消息说给下面,一天不到,人不是筹齐,徐主监甚至还过来询问还能不能多加一些名额,因为想去的人太多,她给的名额不够用。   这让韩盈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审讯这种琐事要记得东西太多,人员上肯定不能少,但各官带来的手下也是有限额的,即便有一些人想跟着来长安博机会,总人数也不会多到哪里去,所以韩盈综合了两者,定在要十五个写字够快,心思灵敏,且主动愿意去的女人上,以如今的文盲率来说,这要求一点儿也不低,甚至有可能凑不足人,怎么可能名额还不够?   察觉到不对的韩盈立刻开始了追问,果然,这事另有隐情。   隐情很简单,这糟糕的封建制度下,有着大量被压迫的可怜人,户籍约束下,有些武力的年轻男人还能做个匪徒,而年轻女人则没有跑的实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辛玉,有那么强的武力,她们离开‘家’的结果大多是在死、回去、沦为奴隶或者出卖自身随机选择。   面对这种情况,很多女性只能忍耐,而这些女官吏带人离开当地的情况给了一部分幸运儿新的选择,她们毅然决然的抛弃了自己的身份,宁愿做一个奴仆,也要跟着来长安。   奴隶的日子不好过,而能让这些女人做奴隶也要跑的,自然是她们过的都极惨,有因为天灾沦为姬妾,被男主人虐待到身上没有多少好皮肉的,有被夫家当奴隶使唤,稍微停下喘口气便要被打骂,只能日夜干活,生生累到流产的,还有一家子原本好好的,结果自家的地被人看上,硬生生折腾到家破人亡,就剩一个人活着的……   汉国这片土地太大,以至于一个人说惨,总能找到比他还惨的人来消解苦难,可即便如此,这些女人们所过的日子说出来也足够让人唏嘘,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如此主动报名。   且不论这样有可能从没有身份的奴隶转为吏身,从此吃上皇粮,有个依靠,就算是不转,也能有事做,不至于忧虑已经满员的京医院从哪儿安排她们,会不会突然将她们赶出去,至于未来有可能经历的见血见伤,还得自己动手这点,对她们哪里算得上事儿呢?   她们这辈子见到的血和死人多了去了!   人选合适,可这件事没人给她说上,着实让韩盈感受到了她对基层掌握的力度正在逐渐减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救助个把人而已,再小不过的事情,若都拿给她说,恐怕她光听和处理这样的小事都得耗费掉所有的精力,如何去忙皇帝给的任务呢?   到了这个层级,只能抓大放小。   故此,韩盈没过多纠结,将这二十七个幸运儿过了一遍,把性格能力都合适的二十三个人带走,剩下四个继续留在京医院里,拿着传令便去了关押俘虏的大营。 第356章 好事办坏   卫青最初带回来的俘虏以及被劫掠走汉民奴隶剩下的混血儿加起来,足足有三百多人,其中有因为被俘虏时受伤没好,水土不服,审讯,以及自缢等诸多原因死了一部分,如今只剩下二百四十三人,对俘虏来说,这个数额不多,可要审讯细节的话,那就开始要命了,尤其是很多俘虏至今还没有学会汉语——他们靠匈奴话交流!   语言,或者说词汇,它是一个环境情况的总结与反应,就比如农耕文明常用的工具,犁,在匈奴语中是找不到对应词汇的,解释起来也不容易。   毕竟匈奴人没见过实物,凭空想象理解总会有偏差,即便有归顺的汉民做翻译,可这些汉民自身的思维和表达能力本来就弱,二次传递间也肯定会有信息的损耗,韩盈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为费时的工作,若真想把这些人都过一遍,那她恐怕要在这里以月为单位的浪费时间。   这可不行。   官署很多事情都离不开她,数个月困在这里,那外面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当然,她也可以做些准备,一两个月的应该也不会出事,问题是这样她离开都没事的时间久了,皇帝和下属会不会觉着没她这个上司也行?   不是开玩笑,韩盈很清楚,这世上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只不过是取代的成本和代价的问题,即便重要到极致的皇帝突然嘎了,大家也不过是混乱一段时间,最终在各方博弈下再推选出来一位罢了。   鉴于现状,韩盈立刻调整了自己的打算,将重心放在了带来的这些女人身上,教导她们如何审讯内容、记录,比对,先理解这些匈奴人的生活方式,再寻找她/他们最近劳作时的异常,以及从生活经验中分析时间,并亲自带她们审讯过之后,便放手由她们自行去做。   这工作极为枯燥,看起来也好像没有什么用处,营中好奇韩盈能审出什么东西的吏目偷偷听了几回就没兴趣了。   倒是带来的这些女人们耐性极强,那些吞吞吐吐,条理混乱的反复回答,被她们一点一点的整理在了竹简上,再由人比对,分析,还真有比较具体的迁移时间被分出来,甚至还有一些对固定环境和路线的描述,只是它们有没有用处还是未知,韩盈也没有催,正常官署的事情处理完后,有时间就过来看看,自己也过一遍她们整理出来的口供,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审讯这边暂时还出不了什么效果,需要等,卫青也没有将希望全寄托在她这里,而是请陛下再加大了间谍和利诱的力度。   不可否认,间谍和利诱的支出成本极高,千金起步,还很容易看不出效果,可这点成本和骑兵出征一次的消耗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更不要说还只是消耗,要是那次除了意外打了败仗,伤亡过重,那整个国力都会遭受巨大的损失,对比两者,还是多花点不会有更多损失的钱给间谍更好。   派人在边防加大力度寻找走私商人,以及派人带着货物主动伪装成商人出关寻找机会的的刘彻没想到,他还真的即将钓出来一条大鱼,此是后话,现在军中看起来更热闹的事情,是宋琳的急救培训。   这热闹显然不是好的方面。   各校尉对卫青足够敬佩,但对于葛胜这个靠着关系上来参军就没多大尊敬了,不能说他们不做事,甩脸色,但不上心是肯定的,这就导致在选人的时候出了问题,如长水校尉这种,甩手交给了属下,属下揣摩上意,觉着这事儿也没什么重要的,于是直接将此变成了强制任务,不说利弊的让什长过去。   这过去的同时,还没免除日常的操练,甚至连调换、请假的空闲都没有,连自己日常的杂事也没有人处理,这一来,什长心里就充满怨气。   在他们看来,自己每日操练已经够累了,好不容易能休息会继续明日的训练,还让他们去学没什么用的急救,简直就是有病!   当然,这样的话只是说说,无缘无故违逆上级命令可是要挨军棍的,心中怨念横生的什长们只能想尽办法推了这苦差事,或是送礼,或是找关系说好话,总之,最后去宋琳这边来的大部分都是队伍中受欺负的倒霉蛋。   这些人葛胜一看就觉着有问题,不够机灵也没什么活力,有几个看起来还极凶,明显的就是刺头,都不是好好学习的苗子,自己肯定是被糊弄了,他倒是想换人,可他一个刚上任没多久的人,也没办法把手伸到长水校尉的队伍中去,再让他们换人恐怕也换不了多好。   没办法,他将这些人和自己兄弟,也就是建章营出来的做校尉和中级军官,知道宋琳多厉害,认真挑选出来的好苗子互相掺了掺,给自己人交代好,尽量让她能在教学时就算有人找事,也有人能制住后,还专门给她提了醒,让她做好上课可能不太顺当的准备。   收到葛胜提醒的宋琳也没觉着意外。   一件事到底能不能成为好事,看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办事的人,那长水校尉对韩尚院态度都不算多好,做事更不会上心,反倒是葛胜,卫将军说的还真没错,办事是真靠谱,发现不对劲儿就调整了人还提前提醒,这有准备之仗打起来可比无准备容易多了,毕竟,她现在还是个‘外人’,也没给她惩戒的权力,若真在教人时出了事情,上哪制住这群大老粗?   若是这里面有老兵油子,一旦发觉她现在没有实权,那以后上课都别想安宁了!   得想个办法,从一开始就镇住他们。   宋琳很快就有了主意,她再次找到了葛胜,和他商量了一下,从京兆伊府的狱掾处借来了一份教学道具,提前放在了专门拨出来的营中,并盖上白布,等待着学生们的到来。   建章营出来将领手下的人来的最快,午时就陆陆续续的到了,其实他们也有操练,和长水校尉手下的兵一样,除必须的骑术训练外,主要以练拳、挥槊和扎马步为主,实战、跑操之类大量消耗的训练反而会少很多,而且训练时间并不长,大多只有一个上午,甚至只有半个上午,不会一整天都在高强度训练。   没办法,如今根本不可能供应上万骑兵每日都有蛋白质和脂肪的摄入,主要是靠米麦解决,而只摄入碳水这种热量对比前两者明显偏低的食物,还维持高强度训练的话,人只会化身为大胃王的同时越来越虚弱,消耗太大身体是撑不住的,现代军队随便跑五公里的背后,是良好的伙食在支撑。   至于现在嘛,这么说吧,万人军队一个月能耗费三万石的粮食,不考虑粮食损耗,维持他们一月消耗也得要三十万亩地的粮税,而如今式饲养牲畜的肉料比能在十几比一乃至更高的地步,平日里是根本供不起肉的。   魏裳来长安后除了养马,最近两年在卫青的要求下,又重新开始养鸡,按旬供应两次鸡蛋,每月能吃上两三次肉,不多,每次也就是汉半斤(一百多克),可好歹也是肉,还有油水,能油油嘴,而军演后优胜者更好,他们能拿只整鸡吃。   对个人看起来寒酸的待遇,放在上万人身上就恐怖了,加起来一个月鸡蛋便达到了惊人的八万五千多(有运输损耗),鸡更是一千多只,已经是魏裳在如今资源下配合高效养殖技术达到的极限,增加是不可能增加的,除非外给土地和粮食,不给维持现状都是不容易的事情。   毕竟,高密度养殖很容易出现鸡瘟的,那才叫一死一大片,而且得了鸡瘟的鸡绝对不能吃,不然人也有可能出现瘟疫,那情况才叫要命,以前魏裳常常向卫青解释此事,直至得到确定的答复才不念叨。   在好饮食供应不足的情况下,训练肯定没办法长久,骑兵们普遍能有半天乃至更久的时间没有集体事情要做,不过,人训练过后会有很强的疲惫感,需要大量的时间休息才能恢复精力,而恢复后还有做饭保养兵器之类的杂事,每天不说闲不下来,也不至于说有大把的时间都精力充沛的闲着无所事事。   这种情况对卫青来说比较好,能减少营中混乱,可对于需要教学的宋琳来说就有些麻烦,她是知道这些人需要休息又有杂事做的,所以上课时间定在了未时(下午三点)。   宋琳透过营帐缝隙一直观察外面,除了找到的前面这些人,其他校尉的骑兵来的极为缓慢,而且还稀稀拉拉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的精神振奋,应该是休息过,没有什么杂事要做,热闹的和别人开始社交,有人一看就很疲倦,恨不得席地躺下再睡一会儿,估摸着是刚忙完,还有人来了后跟是哑巴了似的,蹲在角落里不说话。   虽然反应各不相同,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人还是以自己校尉是谁来抱团站位,这让宋琳分辨起来更加容易,直至未时,长水校尉这边还有不少人没来,她确定,除了一些刺头,肯定是有一部分人被老兵或者什长欺压着做事,没办法脱身的缘故。   难搞。   军队欺压这种破事宋琳见的很多,哪里都避免不了,被压着做事已经是比较温和的了,她在庆侯处还见过更恶心的,上司想管都管不住。   如今这情况,她这个外人更没办法。   恶心的是,这些倒霉蛋罚没用,不罚还容易带坏风气,向上反应也麻烦,这点小事找韩尚院,显得她太无能,而且,找了很可能也没用,长水校尉绝对会绝口不提有事欺压的事情,然后将锅甩到这些倒霉蛋上,说是他们自己延误,保不齐就得来上一顿军棍,回头在教训那些欺压者,被教训的欺压者恐怕还得再给这些倒霉蛋一顿殴打。   宋琳一点都不想看到板子没打到正主,全打到被欺压的弱者身上的情况。   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先冷处理此事,继续教导,过几天两波人能力有了明显差别再去告状,理由不是这些人来的晚,是他们太笨,长水校尉没有认真选人,总之,他该有的锅一定得背一个,别想甩了。   打定主意,看了看时间已经到未时的宋琳也不继续在屋内停留,她走出营帐,对着众人拍了拍手,正准备介绍自己,突然一阵极速的马蹄就传了过来。   宋琳抬头望去,见远处来了几个骑马赶过来的骑兵,为首的男人身形极为彪悍,比周围人壮了一圈有余,那衣衫穿的极为松垮,将大半个胸膛赤裸裸的露了出来,看到营帐也不减速,反倒是一鞭子抽在马上继续加速冲刺,和已经开始减速的同伴们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   这简直是疯了!极速奔马控制不住可是会撞死人的!   被交代过的廖武谭进等人立刻站了起来他们刚想大声呵斥知晓这是有人要给自己下马威的宋琳便摆手让他们停下自己则是继续向前走到了营口就那么站在哪里等着这人冲上前来。   这行为吓得谭进背后冷汗都出来了他赶紧上前对着宋琳道:   “宋医师您还是让一让吧!这马不长眼啊!”   “马不长眼人长眼。”   宋琳一点都没动:“此人艺高人胆大他不怕我怕什么?”   您是不怕毕竟您若是出事对方韩尚院和卫将军都不会放过他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想吓唬人的蠢货若真没控制好出了事儿就算是他偿了命您的命也没了啊!   眼见得这人越来越近谭进越发的心急如焚只恨不得将来人大卸八块而场地内歇着的几十号人眼睛更是全都望了过来不少人见宋琳面对直冲而来的战马竟能一动不动的站着丝毫不减惧态的模样极为震撼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了几分敬佩。   冲过来的男人有些骑虎难下他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却不忍这么放弃减速眼见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三十米缩减到了十五米十米乃至五米的时候宋琳还是不曾离开他不得不猛的拉紧马的缰绳   强行控制着它止步。   在控制止步的刹那站马因惯性又往前冲了三、四米的长度在距离宋琳一米左右猛的抬起来自己的两条前腿向后仰来卸掉冲力这使得马身几乎与地面形成九十度的直角男人死死的抱住马脖子才未曾被甩下去。   马蹄落下来调整好姿势起来的男人明显有些狼狈他板着脸看向宋琳发觉对方面色如常竟丝毫没有恐惧的神态反倒是旁边的谭进脸色铁青的骂到:   “你哪个营的?不知道营地内不能纵马吗!刚刚差点就出人命了!” 第357章 杀鸡儆猴   其他减速的骑兵也陆陆续续的开始过来,他们翻身下马,却不敢近前,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站着,明显对屠彪带着几分畏惧。   能在极速奔驰的战马前站住,没有露出窘态,只是情绪上头反骂几句,这样的勇士,过往屠彪肯定会一笑而过,称赞他再想尽办法与其结交,只是这次有宋琳在旁边比对,那谭进的怒骂便成了受惊的体现,这让屠彪对他的评价瞬间降低了不少,颇有些不屑的说道:   “连个女人都不如,在这儿犬吠什么?”   “你——!”   眼见得即将起意气之争,从对方腰牌看到到对方身份的宋琳抬头,神色冷峻的喝斥:   “屠彪!你身为都伯,不以身作表,反倒是未时不至,视军令如无物,牵连众人等待至今,延误今日教学进度,只能令众人延迟晚归,还于营中纵马!如此不尊军纪的恶行,以为我不敢按军法罚你吗!”   都伯,什长的上级,手下管着一百个骑兵,若是没有关系从基层升上来的,那个人能力必然强到了极致,这种人性格也极为傲气,很难服人。   如此细数对方对罪状的宋琳,当然没有军法处置他的权力,因为卫将军并没有明说她能够处置将士,但,权力本身就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当大家都认为她有,并能够被她的语言命令而行动的时候,她就是有的。   至于行使后有什么问题,那是行使之后的事情,在谭进和营中部分人有动手意愿,屠彪又明显违反军纪的情况下,宋琳不介意借此来威吓对方,她整个人底气十足的站着,看屠彪眼睛不与她对视,已有犹豫的意思,立刻追加起来攻势:   “还不给我滚下马来!”   屠彪本就在刚才纵马恐吓宋琳中生了退意,不敢真的伤及对方,毕竟对方是韩尚院带来的军医,是能和卫将军直接说上话的存在,此刻见对方如此发怒,且真的能动手罚他,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惧意,只是这惧意和对女人的轻视互相混合,让他越发的迟疑起来。   退了丢脸,不退定要被对方杀鸡儆猴,脸丢的更大,再想想对方敢在马下站定的胆色,向女人低头的不忿褪去不少,衡量利弊的屠彪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请罪:   “卑职有要事来迟,不得已才纵马前来,以便在未时至营,还望宋医师恕罪。”   这是服软,不过,没有全服,只是摄于在她的威慑下,暂时臣服一下而已。   宋琳很清楚这点,她也没期望自己这几句就能让对方纳头就拜,日后规规矩矩的再也不惹事,此刻能服软已经够了,他闹起来能罚是能罚,但谁知道后面不会有人借此事发挥,闹到卫将军面前去呢?她到不怕对峙,但告状的事情可就要泡汤了,不仅恶心了她的长水校尉要继续逍遥,那群沉默寡言,怨气满满的倒霉蛋更要直接砸手里,那才糟心呢。   这么想着,宋琳冷眼看了此人片刻,道:   “念你是初犯,不予重罚,只予小惩,去后面站着蹲两刻钟马步再起来。”   马步这东西,需要腿部和腰部持续发力,对腰腿无力的人来说,蹲到极限还强撑,那酸痛程度和酷刑差不了多少,半个小时下来人腿恐怕直接走不动道,不过马步马步,马上需要保持的步伐,完全是基本技能,他们早就训练的腰腿有劲,半个小时的时间,真就只是小小小小的惩戒,和后世班长要士兵来个五公里跑差不了多少。   “是,多谢宋医师宽恕。”   退缩了,又服软了,此刻面对这个小惩戒,屠彪压根没有拒绝的理由,甚至还要谢谢宋琳,毕竟,她的确将要挨军棍的错处轻轻放过了,只是应下的屠彪心中还是有股憋闷。   他板着张脸,走到后面,长水校尉手下的骑兵看到他来,忙不迭的让出空地,屠彪也没觉着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踩了踩地,确定足够坚硬之后,含胸拔背,两腿开立下蹲,大腿和地面达到平行才停下,俨然是一个极为标准的马步姿态。   在场的骑兵有很多都认识屠彪,对方是在以勇武著称的长水营骑中,以勇武著称,实力极强,常常在军演中拔的头筹,这点从他体型上也能观得一二,大家伙食都是统一供应,身高改不了,体型却是差不多少,他能比别人壮这么多,自然是因为军演会得到各种肉食的赏赐。   这么一个名人来这里学急救,已经够让大家惊讶了,而宋琳的反应更是让人觉着不可思议,战马奔驰至眼前她还能稳如泰山,连屠彪这样的都伯都能在她三言两语下认罚,认为自己远不如屠彪勇武,更不如宋琳胆色的骑兵哪还敢懈怠,地上躺着的赶紧起来,原本坐着的也挺胸抬头,全都做出认真求学不敷衍的姿态来。   宋琳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达成杀鸡给猴看的目的,一时间还有点觉着自己今天的准备有点过多了呢,不过震撼嘛,多来点也没什么,她先是对着后面几个不敢靠近也不敢进去的迟到骑兵道:   “半刻钟内晚到的,都和屠彪一样,后面蹲两刻钟马步去,过了这个时间再晚到的,就在这个基础上加他晚到的时间,蹲够了再起来,谭进,你记得提醒这些人。”   上课总不能一点纪律都不讲,迟到没有惩罚,时间短了无所谓,长了肯定会有大把的人觉着别人犯了没事,那他也能这么干,到时候宋琳直接光等人吧,蹲马步这个小惩戒正好,对那些被欺压的倒霉蛋们也不过是一点加练,但更多的人肯定不愿意没事再多吃点苦头,就算是有胆大的刺头不想蹲,在屠彪已经蹲着的情况下,他还能有几分胆气?   他不蹲,最想揍他的绝对不是宋琳,而是屠彪。   后来的这些骑兵没什么刺头,见宋琳这么吩咐,面上反倒是多了几分如释重负,将马拴好便立刻站到后面蹲马步,这次不仅没人给他们让位置,他们自己更是主动站到了距离屠彪更远一些的位置。   总算是将课堂纪律定下来的宋琳走回桌前,她看了眼面前坐着的上百位骑兵,拿起来戒尺敲了两下,这才开口道:   “你们中有不少人已经知道我是谁,不过肯定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今日是第一天上课,自我介绍一番,我姓宋,你们可以叫我宋医师,是你们接下来学习急救课程的师长。”   “我知道,有很多人知道自己是出关征战,带不了多少辎重,粮食都紧巴巴的,药更是没有,还要跟着征战,完全就是轻伤不用管,重伤救也救不了的情况,学所谓的急救能有什么用?”   常年在军营的宋琳,早就练出了一把好嗓子,她不仅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来长安后也没有闲着,而是找人纠正了自己官话的发音,这让在场骑兵每个人都听的极为清楚,那些本就对此事有几分不满的人不由得点起来头,脸上也多了赞同的神色,有人更是小声得嘀咕道:   “就是,学这玩意有什么用?”   “我父说,那些女医都是学了十来年的医术才能给人看诊治病,我们这才学几天,能会什么东西?白耽误事还累的不行!”   “你们懂什么,这可是宋医师,人家指缝里教出来的东西可是能救命的!”   “就不懂了,我只知道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在甲胄上加些薄铁片呢,防着不受伤不比这有用多了?”   “你,你这个蠢货!”   随着有人开头,不满人的胆子也逐渐大起来,开始用正常的声响发牢骚,而这牢骚也让听过宋琳总总事迹,对她极为尊崇人的不满,眼见得两波人即将吵起来,宋琳眼疾手快的再用戒尺重重的敲击桌面,示意所有人安静。   “好了,听我说。”   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收回自己身上,宋琳继续道:“若一点用处都没有,卫将军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的让我过来教导?大家觉着这急救不实用,是因为不知道这‘急救’到底能救什么,若我说,这急救是教导你们如何止住伤口不断流血、如何处理伤口,尽量做到不化脓引发高烧呢?   哪怕如今女人已经能有资格凭借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的得到官职,还是有大量的人无法抛弃旧有的观念,在那些不知道宋琳能力营中,不知道缘由的骑兵本能的将此事归到了桃色方面,怀疑宋琳,乃至韩盈和卫将军有点不正当的关系。   这种揣测并没有在明面上,多是在私底下流传,有些人不当回事,只是说些荤段子来满足淫欲,有些人则是半信半疑,时不时偏移到信上,此刻听宋琳提及卫青,有些人心中立刻浮现出自己听到的内容,心中的不屑还未起来,便被后面的话全压了下去。   像他们这样的骑兵,死亡最多的其实不是致命伤,毕竟甲胄不是吃素的,不然何必穿那么沉的铁甲,多带点粮食不香嘛。   只不过,甲胄的防御终究是有限度的,人还是会受伤,若受伤的地方多了,流血量大,那人不说立马死,意识也会逐渐模糊,这在战场上基本上可以预定要死了,若是能有快速止血的办法,那岂不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刹那间,这些士兵的眼神都亮了起来,有人忍不住高声喊到:   “宋医师您说的对!这简直是太有用了!   “没错!   “还好我没听他们的忽悠过来了,这急救真是能救命的!   “宋医师您快点教吧,我们等不及了啊!   看这些人都积极性已经调动起来,宋琳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笑意,她再次用戒尺敲了敲木榻,这声音不大,远没有他们的请愿响亮,但在她敲响之后,众人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好,今日我就先教你们如何正确止血。   说着,宋琳将木榻上的白布掀开,露出下方赤裸的男尸。 第358章 咽不下气   “呕——!”   两个小时的大课还未上完,一些撑不住的骑兵克制不住胃中的翻腾,纷纷跑到远处呕吐起来,留下的骑兵虽不如他们反应惨烈,面色上依旧没好到哪里去,不少人脸上都极为煞白,甚至还有冷汗低落。   造成这样景象的最大功劳,要在已经敞开心扉、揭开外皮的大体老师身上。   这些骑兵都是上过战场的,面对死人的素质其实没那么差,毕他们是要打扫战场,正常情况下来说,看到死人和残肢不至于恶心到呕吐,只是解剖和死人不同,其区别有点像屠夫宰杀牲畜和恶人虐待动物,前者是正常的处理食物,尽快结束生命,处理的是没有反应的肉块,后者则是赤裸裸的施虐,并从活着动物的痛苦中,获取到常人难以理解的乐趣。   对于后者,哪怕是屠夫在看到这种场景也会感受到极大的恶心和厌恶,这些骑兵也差不多,当然,解剖不能和施虐对比,其初衷为了教学,死人不会有痛苦,宋琳更没有表现出什么乐趣,教学中的她异常严厉,只是在尸体上不断动刀子让其面目全非的举动,仍旧太过于挑战人性中向善的一面,第一次直面的骑兵反应过激,不是懦弱的不像个将士,反倒是说明是他们还是个人,而非已经被不断杀戮异化到无法感知同类痛苦的‘兽兵’。   而除此之外,骑兵们的激烈反应,还有一部分也来于宋琳极为到位的讲解,就像有些人的冷汗,是在意识到自己之前受伤距离死亡其实就差一点,纯粹就是命大才不断冒出来的。   “快下课了,这伤到动脉血管的重点我再强调一遍,别用你们那全都是泥灰汗迹的的衣服直接按压伤口,止血太慢还有很大几率造成伤口感染,要用伤口外的指压配合进心端绑扎止血,效果更快,也能尽力避免感染,记住了没有?”   一直高声不间断的讲话,宋琳的声音不可避免的开始出现嘶哑,后半节课的她只能将声量放小,到了重点的时候才会高声强调,不过不强调也没人敢漏听,撑不下去的骑兵跑出去呕吐,还能强撑的却个个挤在木榻周围,中间不留半点缝隙,就连之前不忿的屠彪也悄然坐到了最前面,一言不发的听她讲解,在宋琳询问的时候,还下意识随道:   “记住——”   什么听懂!他怎么也跟着应和起来了?   屠彪有些恼怒,不过周围人更加响亮的‘记住了’完全将他的声音给压了下去,见没人注意自己,他也就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的样子继续稳坐起来。“记住了那就下课。”   讲完的宋琳总算是放松下来,她将刀子放在桌上,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污,即便是再口渴,也不太想拿水杯喝水——尤其是她身边就没有水杯,正当她打算先找个地方洗手的时候,有人高高的举起来自己的手,大声喊到:   “宋医师,我还有处不明白的,您能再讲讲伤口清创的盐水配比吗?”   “我,我也有,我忘了指压力度是多少了。”   “我把血管位置给忘了……”   对于这些字都识不全的大老粗们来说,让他们在没有笔记辅助下,一口气听两个小时的大课还全部记住课上所讲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于强人所难,大部分人不说听过就忘,一节课能记住一半都是很不错的了。   而刚听完学生回答‘记住了’,转头又面对这么多询问的宋琳若说她不心梗,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好在这群学生也是真的向学,她请教过的女医也已经说过这完全是正常情况,早就准备了大量重复课程和实操的宋琳梗了一下也就缓了过来,就是她喉咙说的干涩,也不想再回答问题了,于是转身指着身后的竹简堆道:   “有识字的吗?识字的过来拿竹简念,我今天教的都写在上面。”   “我识字!”   “我也认识!”   有几个人快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拿起竹简看了两眼便招呼不懂的人到自己身边来听,随着人群散去,宋琳总算觉着身边的空气新鲜了不少,还未等她吩咐,有机灵人便已经拎着水桶,拿着水壶竹杯过来。   “宋医师,我拎过来水了,您洗洗手吧?”   还是机灵人好啊。   宋琳轻松的洗了手,那水更是温热能直接入口的,她心下满意,对此人问道:   “你叫什么?”   “冯松。”这骑兵脸上带着笑,却没有多少谄媚的姿态,而是极为自然的说道:   “宋医师您若是有事,直接吩咐我就好。”   当一个人可以预见的前程似锦时,必然会有嗅到气息的人赶紧上来奉承,对自己足够细心的宋琳没有多在意冯松的讨好,也不会因为这一盆水而给予什么好处,问名字已经足够,她轻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这让冯松有些失落,不过这失落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打起来精神,继续想办法讨好宋琳。   如他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有他们一内卷,宋琳接下来课上的越发容易起来,竹简内容主动背诵,实操抢着充当道具,需要拿六畜练手的时候知晓吩咐一句,便主动过来搬抬准备,丝毫不用她操心。   就是这看似轻松的课堂上,还是存在着不和谐声音,屠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种服气又不服气的感觉,刺头似的时不时就得挑衅她一下,而长水校尉和其它手下的一些骑兵在发觉她教导的东西有用之后,自行开始了更换人选。   这变动不仅打了宋琳一个错手不急,还让课堂氛围颇为诡异,两波人不说泾渭分明,也明显带着间隙,各自看不上眼,尤其是这群人多是之前欺压些倒霉蛋的什长,油的厉害,面上服从课堂纪律,可该上手练习的时候不好好练,还差点把生肉给烤了吃,抓住了还振振有词的说这反正是给他们加餐的,他们练习好就提前这么干了。   这气的宋琳让他现场再演示一遍手法,做不好后便动了军棍,肉做做奖励的事情也给取消,兵油子挨了打,又犯了众怒,不敢再招惹是非,才让宋琳把这恶风气压下去些,只是她清楚,若自己不时刻抓紧,那这群人绝对还会还敢再犯。   人好管的不用愁,不好管的能愁死人,遇到这样情况的宋琳短时间也有些没辙,正当她苦思敏想自己老师在庆侯处怎么整治这些人的时候,又来了新的变故。   也不能说变故,只是卫将军突然把军演提前了半个月,宋琳定下来的课暂停两天不上而已,没什么大的影响,甚至对宋琳来说反倒是好事,她正好能放两天假,无论是休息还是回城和其她医师请教都没问题,当然,她还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看看军演会不会有受伤的倒霉蛋需要她。   从目前的情况来说,如果宋琳非常需要一个留京且是军医职位的话,那她肯定要主动表现自己,但听过韩尚院和卫将军商议的内容后,宋琳便立刻意识到留京对她来说其实不会有多好的发展,反倒是边关,那边将会投入建设一个更大的军医院,也有可能是军民两用医院。   不管是什么医院,总之,去那边能够得到的职位、调动的资源和得到的锻炼远会比在这里当一个无法上战场的军医大得多,若还想往上爬,那就更得去那边了,毕竟韩尚院这边的官吏已经满员,而卫将军也更会倾向于提拔举荐能够统筹为数万军队提供后勤医疗的院长,而非在军队中的军医。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尤其是宋琳至今连俸禄都没有——何必多给自己找事儿做呢?就算不主动找韩尚院联络感情趁机询问后续机会,休息两天也比这香啊!   宋琳打定主意,一上完课人就走了,留下的学生们还留下继续拿猪肉练如何清创。   大型军演的次数很少,一个月一次已经是多的了,原因和吃上一样,费钱,就算不是完全真打,来上一次人、马受伤修养,损坏的器械重修,奖赏之类加起来数字能立刻让人窒息,次数根本多不起来,为了保证效果,卫青便会提前做些激励,也就是战前沾点肉腥,战后给予肉食奖赏。   练清创骑兵们这次清创的肉就是接下来全军要吃的,因为要供应全军,皮肉比以前充足很多,一人都能轮到一块,比之前十个人轮流来好了不知道多少,不过习惯了节俭的众人也没有浪费,各种伤口处理方式都来上几遍,这导致过来收肉的伙夫看着皮烂的不成样子的猪肉脸都皱了起来,他躲开地上的混着血的泥水,问道:   “你们这糟蹋什么呢,就不能留块好肉?”   此话一出,顿时就有人不满:   “剁成沫煮粥的肉要什么好坏?乃公每次军演前连两口肉都混不上,你说,是不是你拿去偷吃了!”   “肉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要好肉是给上面留的啊,他们可不想喝肉粥。”   “这和我们练手用的猪皮肉有什么关系?肋排不早就分出去了?”   “肋排这是给更上面的,兄弟,你就别为难我了,看我这个头,你也知道我偷吃不了啊!”   屠彪对这种争执毫无兴趣,他清理完猪皮上满是脏污的伤口,把肉往伙夫面前一放,毫不犹豫的骑马回了营。   帐中的同袍熊季还在调整自己的甲胄,抬头看了眼是他后便道:   “屠彪你今天回来的早啊,早知道那甲胄我就不给你修了,你看看紧的怎么样吧,不行你再自己松下绑绳。”   “正好,不用再松了。”   屠彪翻看过甲胄的,随口问道:“对了老季,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又开始军演了?”   比起来这些日子时间都放在急救上,抽不出经历关注外界的屠彪,熊季的消息就灵通多了。   “我听说是因为卫将军要练斥侯们的‘地听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段时间被调走的斥候不少,若不是的话,那就是快到酷夏,战马吃不消,先把后面两月提前训了。”   将自己打听到的两种可能都说了,熊季又道:   “依老屠你的本事,用不着担心这个,还是再多拼拼先登,等被卫将军记住,那可就不用……好日子不就来了嘛。”   隔墙有耳,熊季止住了对上司的抱怨,不过屠彪和对方这么多年的兄弟,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他们两个没什么关系,即便再有本事,到了战场上杀敌的好机会也轮不到他们,想升也升不上去而已。   商鞅的军功爵制度看似公平,实际上却是一个陷阱游戏,前几关简单,越往后,难度越高,尤其是开始做小军官带队,只有所在队伍的杀敌数量高于伤亡数量再达到规定数量才能晋升,而一旦达不到,那便会受惩降爵。   这种唯结果论异常的‘公平’,无论职位高到多少,在整体战争中起到多大的作用,只要伤亡人数过多,那就是死罪,比如公孙敖,整体上来看,和匈奴主力遇上的他一定程度上是起到了牵制对方,给卫青袭击龙城创造了条件,不算一点儿用处没有,但如今的军法只看伤亡,他阵亡七千多骑兵,那就是死罪,靠着缴纳赎金才留了性命。   军法严苛,面对这种规则,人必然会趋吉避害,想办法为自己创造胜利的条件,没有后台的屠彪和熊季自然更容易充当诱饵或者第一波炮灰,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两个谁都不会甘心,尤其是年龄即将靠近三十大关的熊季。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若不能趁着还算年轻再多拼一拼,身体素质只会越来越差的他别说在博得战功生爵,不死在战场上都是好的。   熊季不想接受炮灰的命运,只是这次军演着实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校尉只要求他们结阵之后从一处赶到另一处,不需要任何‘杀敌’,这让两个人都有些失望,好在还有时间上的要求,越快越好,不然,那可真是要让人郁闷透了。   招呼着手下,两个人带着骑兵在前方驱马快跑,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熊季的马不知道踩了到了什么,突然发疯般的跳了起来,马上的熊季反应迅速,他想死死的抱住马脖子防止自己被甩出去,可这马一疯,连带着后面正奔驰的战马也受了惊,好几个都不受控制的乱冲起来。   一时间,整个队伍变得极为混乱,有人被马甩了出去,还有人被马镫套住了脚在地上拖行,抱住马身的熊季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马槊狠狠扎过大腿又划过扎到马身上,被疼痛刺激的马猛的跳起落下,使劲儿将熊季甩了下去,后面受惊的马又重重的踩了上去。   “熊季!”   战马同样受惊,好不容易稳住的屠彪看到这幕简直是目呲欲裂:   “快稳住战马!”   一旦集体产生混乱,那破坏力往往是灾难性的,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安定下来,屠彪机灵的手下已经跑去看刚才的路段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屠彪已经到了熊季身前,他看着两眼紧闭,不知生死的对方,脊背发冷。   刚才还好好的骑着马,怎么现在就这个模样了?   死生来的太快,让屠彪短时间竟不知道做何反应,直到看到熊季后赛还有起复的胸口才缓过神来,之前怎么都不服的女医师教导的内容全浮现在眼前,他手微微抖着,赶紧去扒熊季的衣裳看他伤在哪里。   胸口上的甲胄没有被踩踏的痕迹,肋骨看着也没事,没有难救的内脏伤,右胳膊没事,左胳膊被马蹄踩了,似乎还磕到了碎石之类的东西,一片血肉模糊,看的极为吓人,不过却不怎么流血,看形状应该也没伤骨头,也没什么大事,倒是腿…腿上这血怎么这么多,这渗血速度不会是割伤了动脉吧?!   一时间,屠彪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觉着脑子和手已经不是自己的,就靠着这些时日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在动作,他扒了熊季的裤子,用对方的腰带绑在大腿根部,又用手按压止血,很快,那血总算是开始减少外冒,一同去学急救的骑兵拿过来水囊,以及高温消毒的棉花和绷带,也开始清理起来熊季身上的伤口。   腿部的伤处理好,给胳膊做清理的时候,昏过去的熊季总算被痛醒过来,这让屠彪猛的松了口气:   “老季你可是真命大,要不是我学了急救,你今天直接就没了!”   “啊,啊,谢了兄弟。”   熊季还有些失血过多的迷糊,比起来感激之情,他更对这次的马发疯更加上心:   “乃公马怎么发的疯?它以前可乖顺了啊!”   好问题,屠彪也想知道。   正当两人疑惑之即,刚才查过那片地方又看过马尸的骑兵立刻回答道:   “是个陷阱坑,周围没有找到别的,就这一个,应该是这里之前做过营地,有人想猎点野味,设了陷阱,走的时候没清理,那坑里还有木刺,战马踩进去崴了蹄子又扎到了马腿,这才发了疯。”   “竖子!贱人!”   屠彪脸色瞬间黑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坑差点带走他兄弟,伤了数个手下,还死了一匹战马,现今知道是人为,却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自认倒霉,任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第359章 一点良心   屠彪再咽不下这口气也没用,甚至,此刻他最该想的不是找这陷阱坑是谁设置的,而是怎么安排熊季和其余伤兵。   现在正在军演,他们这队人马能短暂的耽搁一下,却不能长久的呆在这里,而熊季现在已经不能骑马,腿部一发力,说不定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得崩裂。   “老季。”   压下自己的愤怒,恢复理智的屠彪开口:“你现在不能再骑马了,就先和其余伤兵在这里等着,军演结束我再驾车来接你?”   意识到没有危险的大脑并没有分泌肾上腺激素让人保持兴奋,忽略疼痛,熊季完整的感受到失血带来的身体沉重,他试探性抬了抬自己没事儿的右胳膊,能抬起来,可手掌发麻,手臂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这还如何行军?   熊季心中失望不已,可终究还是保命更加重要,不然,因为运气不好而死的结果,简直比战死沙场更让他觉着憋屈。   “行。”   屠彪和熊季是兄弟,但底下的骑兵和熊季可不是,停一会儿救人大家能接受,一直被他耽误导致规定时间到不了集合地点挨罚肯定有很多人不愿意,尤其是这受伤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单纯的不走运。   停留的这么一会儿时间,后面的其他队人马便已经追了上来,有的看都不看一眼的直接穿行而过,还有派人过来询问怎么回事,校尉也让骑兵过来督促他们尽快启程,不要延误。   商量好的屠彪没办法继续耽搁,他留下足够的食物,水和防身的武器,以及两个愿意留下来照看的骑兵,收好木刺,带着人继续往指令地点赶去。   上万人的军队军演,肯定会出点情况,屠彪这种差点儿死人的不是最重的,有些时候真会死人,打着的时候死,打完后受伤的没救回来的也会死,遇上毒蛇吃了毒物更是极为‘常见’的事情——针对上级,尤其是卫青这个负责上万骑兵的将军来说,毕竟基数太庞大了。   可这样的意外事件平均到上万的个体身上,发生的几率又变得极低起来,过往从未遇到过的屠彪心情显然有些低落,加之这次明显不是正常军演,他便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骑速,其他骑兵同样也被意外惊的心里有些发慌,生怕再踩到陷阱。   伴随着受伤消息的传开,众人行军的速度也不由得开始变慢起来,这对他们来说不影响什么,可对于负责听响判断敌情的斥侯来说就很要命了。   这响一阵停一阵,又好像直接没了的声音,到底是不是有骑兵过来啊!   现实情况变化太多,初次用听瓮的斥侯们,显然还不能更准确的判断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好在,这场主要服务于斥侯的训练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万人以上的军队,使用听瓮在十里开外乃至更远的距离便能听到他们的响动,七八千人在十里左右,有着听力好的,五千人左右也能在十里范围内听到,三千人距离则需要更近才行,而千人以下的,判断起来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原因也简单,就像屠彪这样,千人以下的骑兵部队,能发出的响动本来就少,再加上中间经常会有一些人因为某些原因停下进行干扰,想判断是不是人活动造成的声响就变得极为困难。   而这个人数的危险性横模两可,说他们有危险,直面冲锋,能造成的破坏也不大,毕竟营地即便是休息状态,也是有拒马和其它防御设施,对付这点骑兵还是够用的,可若说没有,经受训练汉骑兵找准时机,说不定能在夜中潜入营中劫烧,不过——   匈奴可是没有多少纪律可言的,让他们潜入营中袭击,那自身武备得废驰到没有的地步,这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   卫青的目光逐渐停留在五千人这个数字上。   下次军演,还得创造些有利于斥侯积累经验的条件啊。   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卫青合上竹简,在竹简即将闭合的刹那,余光扫到了一个词,这让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细细的再看这段记录。   他看的整卷记录全都来源于斥侯,有些斥侯并不识字,那就由文书记载,他们的任务不只是听,听过之后,他们还要去问自己听的那队人路上做了什么,以便将瓮声和情况联系起来,吸引卫青的这段记录,显然不是对瓮声的形容,而是提到了宋琳。   说起来,他这些时日还未过问过对方教习的如何了。   想起来对方的卫青很快看完了这段记录,文书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只是写了‘陷马惊乱,伤五人,重,急救而活,留等。’十五个字。   只看懂意思,仍不知道具体经过的卫青略微沉吟,对着帐外的兵卒开口:   “传长水校尉下屠都伯前来。”   “是。”   确定是卫将军传唤的屠彪瞬间懵了,今日自己又没立什么功,将军为何会见自己啊?   屠彪想不出原因,手脚又开始不听使唤,同手同脚,如同梦游般的走到了帐内,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   “斥候回报,说你们队在路上遇到了惊马?”   “正是。”   卫将军的询问,让屠彪逐渐反应过来,他咽了口唾沫,立刻意识到这是能找到罪魁祸首的机会,连忙解释道:   “那处不知道是谁挖了个陷阱,里面还放了木刺,马一踩进去就发狂,根本控制不住。”   如果只是坑的话,是不是人为还要打个问号,可有了木刺,那完全不用怀疑了,肯定是人所为,而这种挖坑设陷阱的事情,卫将军同样是三令五申禁止的!   马的蹄部坚硬又脆弱,就算是坑里面没有木刺,极速奔跑下一蹄子踩下去就能崴断,只有运气非常好的情况下马腿没事,而大多数时候,马腿是会废掉的,骑兵培养不易,战马的筛养育也不容易,就因为一个土坑费掉再也不能上战场,这损失可不是一般的大。   故此,上林苑中严禁挖坑设置陷阱,只允许射箭捕猎,犯军法的事情,敢做的人要么能威逼别人闭嘴,要么就是悄悄的来,不被外人知晓,知晓这两种情况的屠彪,才会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查到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卫将军要查的话,想抓到此獠就轻轻松松了。   听屠彪说出原因,卫青不免有些愠怒,他立刻问道:   “那木刺何在?”   屠彪一喜,连忙答道:   “就在属下帐中。”   “贺崇。”   卫青面色一沉,他直接命令起来自己的亲卫:“去查!”   “多谢将军做主!”   亲卫还未应声,屠彪便已经高兴的抱拳单膝下跪感谢,卫青看他的模样沉默片刻,没有继续追问长水校尉如何处理的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   “那几人伤势如何?斥侯说你为他们处理过。”   “三个轻伤,两个重伤,轻伤的都无大碍,重伤的熊季主要刺伤了腿部的动脉,属下为他止住了血,只是活动的话,伤口还会再次崩裂,另一个陈硕被踩到了腿后又拖行上百米,后背、头都磕伤的厉害,人已经没法走路,更不能骑马,属下便把他们留在了原地。都留在了原地。”   听卫将军询问的屠彪,很快意识到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在解释过具体情况后,又总结道:   “宋医师教导我们的急救,于一些伤势上当真是极为有用,如熊季这样的伤,过往稍不注意,人就可能没了,现在却能救回来,只是不能挪动上,还是有些,有些……”   还是有些没用。   这评价屠彪怎么都说不出来,虽然实际情况的确是在上林苑足够安全,屠彪才会这么放心的把熊季留在原地,放在战场上,还是等同于放弃了对方性命,但现在不是战场上啊,今日熊季可是真抢回一条命来,若没宋医师教导的这些,他可就真的死了。   战场上用不到,那是战场上的事情,现在能用上,能救命,那就是好东西,宋医师就是他的大恩人!   这个情况和当初韩尚院说的一样,卫青也没有多少失望,其实军医能起到最大作用是步兵,他们携带辎重,粮草车除了运粮,正好可以携带伤员,甚至步兵很多战役都是长时间驻守,那更有利于士兵的恢复,不过,即便对他们来说再用处不大,能救回来一条命也比没有好,只是——   为何屠彪一个都伯前去学急救?长水校尉又为何未将此事报上来?   “听你这么说,卫将军营中不平之事甚多啊。”   京医院内,听宋琳讲自己经历的韩盈挑了挑眉。   其实不管是任何地方,这种老欺新,强欺弱的情况都会普遍存在,军队由于其特殊的属性会更强一些,毕竟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矛盾和冲突自然会呈几何倍的增加,其它行业会弱于军队,但不可能没有,女医群体也不例外,韩盈现在还没有听到,完全是因为尚院的‘都邮’还不够抽出来人手设立,等开始查的时候,臭虫恐怕也少不了。   宋琳也清楚这个道理,她道:   “以我的经历来说,只在生活上有些许不平,无人敢在军功上动手脚,已经算是很好的情况,就是做到了公平,再看这样的欺压,便觉着越发不顺眼起来,毕竟……影响的可是人命啊。”   “你啊,就为难我吧。”   别人家军营的事情,韩盈插手算什么,脸大吗?别闹了,若非自己遇到了困境主动向外界寻求帮助,谁愿意有个人过来给自己指指点点?   成年人基本要务就是不要好为人师,更何况,从随军军医改成边疆战备医院开始,卫青对韩盈尚院职位存在的重要性便没那么高了,汉国那么大,到处都有驻军,何必为了那一点效果多嘴惹卫青不悦?还不如把精力放在其它驻军上,多扩大一些需求才是政客的基本素养,只是无论是韩盈还是宋琳,她们都没办法做到这点,毕竟——   那可是人命啊。   不是说医生见多死亡也会麻木冷血么?   韩盈轻叹,却还是答应道:   “若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向卫将军提一提此事的。”   有了韩尚院的口头许诺,宋琳的心理负担无疑也少了一些,实话说,她不是多大爱无私的人,只不过愿意在顾己的同时惠及一点他人,不然,她直接自己直接找卫将军说此事了,这可比找韩尚院效果更有用,毕竟韩尚院可没说她一定会提,一定会办成此事,不说,无非是宋琳不想承担得罪人的后果而已。   虽然这样的良心不多,但好歹还是有的,总比真没良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好些,比起那些不以欺压他人为耻,反而视为乐事的恶徒好无数倍,若这世间能有一半像她这样的人,那早就要天下大治了。   好不容易放一次假,宋琳自然没有那么早回去,直到第三日午时她才骑马赶回营地,刚一回帐,好家伙,乌压压一大片人正等着她,为首的屠彪一看到了她出现,更是直接迎了上来。   “宋医师,您可算来了,求您赶紧看看我这些兄弟吧,他们受伤开始高烧了!”   “什么?”   宋琳面色一变,她翻身下马,直接就往多出来的帐走,边走边问道:   “快说是什么情况!”   “是我交代不清楚,没说伤口要保持洁净,有人不注意就给弄上了泥灰,熊季更糟,过来拉他们回来的车看太过颠簸,拿绑腿的包扎的伤口,这……我,唉!”   木车不抗震,路况又差,人躺着将伤口震崩裂极为正常,拉人的兵卒为他包扎完全是出于好心,可惜好心办了坏事,而除了屠彪手下的人,还有一些类似的情况的其他士兵,这让宋琳很是头疼。   她挨个看了帐中人已经开始渗出液体的伤口,又用放在额头上手试过体温,叹气道:   “已经感染了,不能就这么干熬,这样,我开药,屠彪你去选几个人跑一趟城里,算了,还是我再跑一趟吧。”   白药(土制畜用土霉素)对抗感染有着极好的效果,但运输、使用要求极高,她必须得亲自跑一趟,看过试药单才能确定开多少剂量的药。   看宋琳这么重视,屠彪自然要随行,跟随至京医院的他看宋琳不断签名留档,过了五道‘关卡’,方才拿出由权贵才能专用的瓷器药瓶后,整个人腿都开始发软。   看守这么严格,还用瓷器装呈,这药得珍贵成什么样子啊!   看屠彪的模样,宋琳不由得安慰道:   “放心,药不贵,也不用你们付钱,重点是这瓷瓶,损坏赔起来要大出血,丢了那就要获罪了。”   屠彪忙不迭的点头:“您放心,丢了我也不会让这瓶子损伤半点!”   一行人小心的返回,直至药粉被喂入骑兵口中,那心才落回肚子里,只是事情还没有完,还得重新清洗伤口、熬药,这一折腾,今日的课程也只能继续向后推迟,但一天的付出还是有回报的,第二日下午屠彪再来,看到的便是醒过来,头脑清晰,体温正常的兄弟。   两度生死难关,都是宋琳救回来的,熊季自然是感激不已,而屠彪更是如此,清楚对方犯愁何处的他,当过来学习急救,尤其是同营中的那些老兵油子们的面拍着自己胸脯表示:   “宋医师,我这些日子多有不敬,您还能拿这么珍贵的药救我兄弟的性命,我屠彪佩服!以后,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有人对您过不去,那就是和我过不去!”   听到这些话的老兵油子们瞬间变了脸色,坏了,宋医师不好治他们,同营的屠彪想治他们还不容易?   完了,日后这皮可真的要紧起来才行!   有了屠彪震这群老兵油子,接下来宋琳的教导越发容易起来。   而韩盈则是被审讯女吏推理出来的重大线索惊的不轻,她拿着整理好的册书,立刻前去拜访卫青。 第360章 匈奴动兵   “即将有和白羊王地位相同,甚至更高的人来边关动兵?”   卫青神色凝重起来:“韩尚院,这可不是玩笑,你确定这消息是真的?”   “当然。”   韩盈将抄写在纸上的,整理成册的资料掀开,放在卫青面前:   “此事我能有五成把握,其证据便是白羊王下有特使来这个部落,带走了两百头牛,一千头羊,据照顾牛羊的奴隶说,管他们的匈奴人还分出来两千头羊和五百头牛,要他们好好照顾,按照情况推论,这部分牛羊也是要被下次过来特使带走的。”   草原上并没有‘特使’这个词汇,这是汉语翻译的职位,理解起来不难,但只从特使带走牛羊这点来判断有高地位人来边关动兵,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卫青摇了摇头:   “只是带走牛羊而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如何能与有其他匈奴王来,并准备动兵扯上关系?”   韩盈对卫青的质疑并不意外,她直言道:   “卫将军应该是将带走牛羊视为收税了,这点匈奴和汉国不同,单于是不会向下辖部落收税的。”   不同的政体会培育出不同的思维模式,汉民对于带走牛羊这种好像和缴税一样的行为很难察觉到异常,那些女吏一开始也略过了这条信息,直到审问的内容多了,对比发觉整个部落四五年都没有过缴税行为之后,她们才意识到不对,开始针对性研究此点,方才逐渐整理出来这条重大的猜测。   而对于经历过现代信息大爆炸的韩盈来说,她从看到这条内容开始,便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比起来女吏们简单的‘匈奴单于不向下方部落收取牛羊税’的总结,她更能明白其本质为何。   “这倒不是匈奴单于仁慈,主要是他收不了,赋税和劳役相伴,虽说是为了国家运转而出,但需要交钱粮的百姓绝不会喜欢,汉民依附土地而生,人固定在那里,离开就活不了,只能乖乖缴税服劳役。”   “而匈奴人以放牧为生,靠的是牛羊马生存,居住位置并不固定,匈奴单于派几个使者去收,那底下的匈奴部落不仅不会理,还有可能把他们打出去,若是威胁,他们直接把毡房一收,赶着牛羊跑了就是,而单于动用军队征伐的代价远大于他能收上来的税款,也就是说,匈奴人从不交税,如果他们愿意献出牛羊,那一定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好处。”   “原来如此。”   听韩盈解释的卫青立刻明白过来,他拿起册子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上方关于匈奴人整备兵器,其重视程度,完全超过之前的迁移的程度。   再往后翻,卫青还看到关于匈奴人招待来使,对待礼节行为更加隆重区别的分析。   这些总结后面,跟着大量的证据,有奴隶劳作某件事情的互相论证,比如特使牛羊这里,有人在之前为特使到来杀羊烹煮,有负责照顾这部分牛羊的奴隶被牵走羊的口供,有人当天被拉去赶羊,这些人所做的事情互相印证,证实这件事情不可能为假。   而除了这些,还有各种关于匈奴特殊情况的分析,比如韩盈所提的的匈奴人不交税,除了这条,还有招待时不同礼节代表什么、以及服侍贵族奴仆所听到的名字属于哪个贵族等等。   这些内容背后透露出来的分析思维实在是让卫青大开眼界,他不由得对动兵的说法信了七八分,可正因如此,卫青不由得更加疑惑起来。   匈奴动兵多是为了劫掠,如今边疆城防牢固,军备充足,又没遇上皇帝更替,匈奴人也没有受灾,他们出于什么要如此大规模的进攻,尤其是按照韩盈对这个部落人的分析,他们是极为主动的奉上牛羊想得到参与征战的机会,这岂不是说,这些人确定自己能够冲入长城,在边郡大肆劫掠一番?!   行为背后的可能太过于糟糕,卫青不敢妄下决断,他沉思片刻,问道:   “韩尚院确定消息不曾泄露吧?”   “审问繁琐无趣,单听没有什么价值,即便是营中的官吏也没有过问,女吏们确定,这推测只有她们自己知晓,我来时已经嘱咐过她们不要外传。”   听对方这么问,韩盈便明白对方已经相信了这条猜测,同时也想到了这背后的含义——   边关出了叛徒。   这叛徒身份不会太低,不然做不到打开长城防线,让匈奴大军进入,甚至他们必然已经勾结了很长时间,按年计算,不然,经过马邑之谋的匈奴人很难相信叛徒,这个结果又暴露出一个极为恐怖的事实,叛徒和匈奴的时间绝对不短,这中间为了取信对方,说不定给对方输送很多利益,搞不好卫青出兵的消息他都送去过!   这太恐怖了,恐怖到韩盈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了,怎么会有人冒着除族的风险,投靠穷的什么都没有的匈奴人呢?这又不是美利坚!   真正的傻子不可能做到高位,一切从外人看起来愚蠢的行为,只是还未发现对方处于何种环境,他的利益点又在何处,如今消息不全,韩盈也没有分析评价的心思,她和卫青想的一样,这消息必须捂得死死的,绝不能多让更多的外人知晓。   毕竟,若是消息推论不真,泄露出去,只会让臣子之间互相怀疑,出现不必要的内斗和冤枉好人。而消息若是为真,那更不能让这些人察觉,敌明我暗,那才是布局谋划的好机会,就是吧……隐瞒消息对韩盈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方便。   “至于陛下那边,若想保证消息不被泄露,那就不能由我送了,毕竟男女有别,我不太好与陛下独处。”   男女有额,是了,他都差点儿忘了。   卫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是女子,他抬头看向对方,说起来也奇怪,对方除了个子高些,女性特征都很明显,整个人英气又不失柔和,颇有如沐春风之感,奇怪,自己过往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没有将心中疑惑显露出来,卫青也清楚韩盈顾虑,他这些年被陛下重用,相处间不遵些礼仪都能被人传成佞幸,韩盈和陛下独处……定就会有人将她视为陛下的禁脔,进而逼她入宫,若真成了这样的结果,那绝对是灾难性的,无论是对韩盈、姐姐、陛下还是他。   好在这种情况避免起来也容易。   “无碍,这消息由我呈于陛下即可。”   揽下呈递的事务,卫青又道:   “此事重大,不可直接采信,还需再派人手验证,好在近两年私商也能前往草原,应该能有所消息带回吧。”   马邑之谋后,匈奴单于单方面拒绝继续和汉国的官方贸易往来,对私商也不再信任,最初那段时间还大肆屠杀过去的商人,以至于商路真的出现了断绝。   但死亡无法让商人在巨大的利益停步,过往习惯在商贸中购买茶、盐、糖等各种必需品和奢侈品满足日常所需的匈奴人,面对突然断绝带来的各种不适也极为难以忍受,在双方各有所需的情况下,私贸不受匈奴单于意志的再次繁荣起来,皇帝能送间谍去草原,也是源于这良好的大环境。   毕竟过往相熟的老私商大部分都死在了匈奴单于手上,匈奴人看到现在出现不懂草原环境的新面孔,也不会立刻起疑直接动刀,互相试探,打个折,交易一回,大家就是朋友,若是好心给指指路,还能让商人多带点儿他们需要的东西呢。   不过这已经不是韩盈事务了,能得出这条推论已经是极限,接下来该犯愁如何证实并围绕它做计划的是陛下和卫青,这些事情和她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韩盈对这种可能不抱太大的希望。   要保密,那知道此事的人肯定不会太多,能办事的人就更少了,倘若真有内应,那在皇帝不可能出京,卫青需要掌兵,再寻人极为麻烦的情况下,也就她去处理最为合适,只是,那可是边疆,匈奴随时都能杀进来的边疆啊!   这比治水不知道危险了多少,随时都有死亡的风险,可没办法,坑是她主动挖的,想跑不仅来不及,还会将自己推向更加危险的境地,倒不如主动提及此事,掌握些主动权,也能给自己的性命做点保障。   “这等程度的动兵很难隐瞒,私商哪怕只在白羊王地界活动,也能察觉到异动,难的是消息能不能及时传回来。主要是……”   韩盈顿了顿,直言道:“若边疆真有人反叛匈奴,而我等还不知他是谁,那就太危险了。”   “此人想查起来极为不易,私下探查容易打草惊蛇,若此人再与匈奴合谋,保不齐我等就要落入他们的算计当中,无缘无故派大臣前去也会引发其警觉,若对方带着边防布置叛逃,或者直接打开边防任由匈奴进入,那边郡百姓又要遭劫难了。”   叛徒太过危险,如果可以,卫青当然想立刻确定此人是谁除掉他,可越想如此,越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引发的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只是这样一来,己方行动束手束脚,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死局别人解起来极为困难,卫青却很快意识到了新的机会。   草原太大,骑马奔行数日也见不到个人影,散落在何处的匈奴部落打起来别提多费劲儿了,倘若此叛徒真的让某个匈奴王动心,打算集结人手进攻边疆,他为何不能趁此时机将这些匈奴骑兵剿灭?   而顺着这个思路去想,确定叛徒身份的事情已经不太重要了,反倒是可以想办法利用此人放一些假消息,吸引更多的匈奴兵力进攻,就不知,匈奴人有多恨他这个进攻过龙城,去年又袭击了匈奴部落的车骑将军了。   卫青思索着如何以身作饵,加上什么样的军事行动,才能让匈奴王乃至匈奴单于率大军,来一场针对他的伏击战的设想究竟能不能实现,似乎完全没有想这个计划多么玩命,又多么疯狂。   完全不知道叛徒身份还是不行……再差也得有个范围。   将整个计划设想一遍后,卫青不由得摇了摇头,瞒几个人,一个阶层的人容易,但上上下下全部瞒住,那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了,马邑谋划的失败,很大程度上便是消息走露,百姓逃离,也没有军士做诱饵,放那么多牲畜,连个人都没有,这匈奴单于不起疑才有问题!   还是得再想办法。   想办法,而不是搁置计划,足可见卫青平日的谨慎下潜藏着一颗多么疯狂的心,他抬起头,没有对韩盈说自己的打算,而是看了一眼天色,道:   “想查是否有叛徒还得从长计议,这样,明日韩尚院和我一同回禀陛下,看陛下如何处置?   只要卫青在场,三个人遣散宫仆商谈也没事,而这种对边疆的决策,本来就不该由两个臣子私下讨论,卫青这么说,韩盈自然不会反对,她点头应下:   “这正合我心意。   确定交由陛下决断,这件事就可以暂时停下,而来的韩盈也不止这一个目的,她又换了一个话题:   “我今日前来,是听京医院的医师说,有受伤的骑兵因不知保持洁净,用未成消毒的绑腿包扎伤口,以至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取用的禁药才救回来。   “喔?   卫青没有一直关注熊季,自然不知道后续,他注意力放在禁药上,问道:   “这禁药很珍贵?   “不是珍贵,是有毒,此药性难以稳定,培育好了,用量准确能救人,培育不好,总量有差,便是杀人,所以才被列为禁药。   韩盈稍作解释:“这些禁药都是从山阳带来的,运气好,我们保存得当,药没有出现变质,他们能用上,只是禁药量不多,别处也没有,日后若再有人受伤出现这种情况,也不太好治,我想着,卫将军可否让宋琳挑一部分学急救的士兵去教全军卫生条例,日常也讲究一下仪容仪表和卫生习惯,以免需要的时候,想不到此点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而且也是从医疗方面出发,不会让主官不悦,只是在落实层面上,显然有些很大的问题,不论改变营中那些大老粗习惯有多难,就现在的条件,上哪能保证他们每日洗漱,折腾仪容仪表去?   建议太过于荒谬,以至于卫青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看着韩盈,委婉的拒绝起来:   “这太过于繁琐,实现不是很容易。   如果是从医疗角度出发,那根本没有推行的必要,但从管理和保持稳定上来说就不是了。   即便是现代,各国军队也有着普通人看起来极为离谱的勤务要求,比如豆腐块的被子和国外某海军的刷牙杯摆放尺寸,这些要求除了保持生活卫生外,更大的目的就是用来消耗士兵的精力,培养服从性和保持一定的紧张感,好用办法都是古今通用,顶多就是简化版和加强版的区别,韩盈相信卫青会在军队中推行它——只需要让对方认识到价值所在。   所以,韩盈反问道:   “骑兵们有些琐事做不挺好吗?   卫青很快反应过来,紧接着,他看向韩盈的目光有了新的变化。 第361章 新的证据?   其实自宋琳进入军中开始,卫青就确定军中的情况肯定瞒不了韩盈,此刻手中纸册更是证明了他的想法。   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知晓,她又不能驱使骑兵,对他能有什么影响?至于军中的情况,别说丑闻,也就是韩盈这些女医才会视为欺压,更多的人早就习惯并合理化了它,新兵、下位者,弱者就该服务于老兵,上位者和强者——传统嘛。   对于卫青来说,他弱小时的经历,的确能让他看透美化过后的东西本质多么恶臭,但更改此事,却并非是为了单纯的消灭欺压本身,毕竟,在一个讲暴力,用利益捏合起来的军队中消灭欺压,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更多是意识到了这种情况对军队战斗力的削弱,尽量遏制它扩大。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人在钻制度漏洞的时候总会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智慧,或者说,由人来推行的制度必然充斥大量漏洞,就像是将骑兵禁锢在军营,用日常训练和日常保养兵器之类的琐事让他们安定下来的办法,就已经有人开始钻空子,有些老兵、什长已经将自己的事情推给底层骑兵,而自己则空出大量的时间前去寻人进行赌戏,一口气输掉一月俸禄的也不在少数。   面对这种情况,卫青能做的仍旧和禁酒一样,继续抓赌。   这种墙漏了补墙的方式看似有用,但墙为什么漏才是最大的问题,不解决源头,那如酒、赌的事情会不断出现,甚至会越演越烈,卫青知道源头,可他着实想不出解决办法在哪儿。   能给骑兵的口粮就那些,现在的训练量就已经让骑兵们越来越往大肚王方向发展,再练粮食真供应不上,强行加练只会让骑兵战斗力大幅度下滑,而管的更严看似能约束住骑兵,实际上却是在无形中扩大了中底层军官欺压底层骑兵的权力,他们的欺压加上长久约束,是能激发营啸的!   而韩盈的提议,初听只觉着荒唐,可若是以消磨骑兵们的日常时光来说,那它就瞬间好用起来,尤其是最重要的一点,整理仪容仪表肯定废不了多少力气,要比日常训练轻松数倍,那对粮食的消耗也不会那么大。   他如今才一万多骑兵,供应上就已经让大司农看他时脸色发绿,而汉国各处骑兵加起来能凑个四万左右,就算有些没办法抽调,能交由他调动的也能有三万骑兵,如今是做不到供应另外两万骑兵也达到同样训练强度的,想让他们也有足够好的军纪,那就必须从别处下手,甚至在有了战事,骑兵汇集后,巨大的粮食供应压力下他也要消减如今手下骑兵的训练来留存体能,这就更需要新的,足够节约成本的制度来补上空缺了。   至于于医疗上的好处,虽说是顺带,却也不算少,骑兵培养起来已经是不易,能和同袍有足够默契,并行冲锋而不乱的,训练成本更是惊人,保持好的习惯就能将人救回来的话,那也能节省许多,不过,好处是有不少,可推行起来却不是多容易,卫青直言道:   “既是琐事,想来必会招之骑兵厌烦,恐军中生怨。”   目的不只是为了医疗,那其中肯定会加入些让人耗费时间的规范条理,这就有点像大学生宿舍书桌上不能有书,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有被子之类较为反人类的规定,明摆的就是折腾人,学生面对这些要求都会怨气冲天,何况这些手中真有利刃的骑兵?什么都不做的强制推行,那肯定会出事。   不过,只要利用一点技巧,制度还是能推行下去的,就像是学生,宿舍卫生就算是有问题其实也没多大影响,但刚步入大学的学生就被集体荣誉和扣分忽悠着,带着怨气,对校领导发出各种亲切问候后乖乖打扫宿舍,骑兵们找准方向,也是差不多的。   早就想好的韩盈在卫青这么询问之后,直接道:   “怎会是琐事呢?卫生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熊季程谷这些骑兵一不注意,差点连命都没有了,这必须得引起大家的警醒啊,不过,此事虽要强制推行,惩罚却不能太重,不如设个评比,急救将士前去检查,各什之间互相比较,一旬得分最低者,替全队清洗下旬的衣物?”   和卫青商议,韩盈自然不能像带后辈那般,什么都剥开了揉碎了讲,不过这已经很直白的将舆论造势、强制执行和惩罚方式都说了出来,即便是没有说里面对人心的操控在何处,照着做同样能去的不错的效果。   只是卫青显然不是一般人,他听完思索了片刻,先是称赞:   “妙哉!”   这样一连串的手段下来,骑兵们的抵触情绪肯定会少许多,就算剩下还有怨念,也只会集中在一少部分无法保证仪容仪表的骑兵身上,更多的人则不会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毕竟——自己的衣物可以扔给别人洗啊!   手洗衣物的时代,洗衣服也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情,不说敲打揉搓多么费时费力,光从营地走到水源处找个合适的洗衣地方就是个大功夫,抽不出这么精力的底层骑兵别说一旬,半个月能洗一次衣服都算是多的,还有人能一个月都不洗的硬穿,不说味道,穿的人也难受,只不过时间久了,硬生生的习惯了,但穿干净衣服的舒适却做不得假,如果能不用自己动手,让别人替自己完成,那可不止一般的爽快。   不过,既然日常也要保持仪容仪表,那洗漱洗衣沐浴之类平日里也需要有,应该再准备些合适的工具才好,耗费比粮食少太多了,而且一次准备齐后期维护也不多,唯一的缺点是这制度在夏季还好,冬日用起来效果就不行了,冷成那样,沐浴是会要人命的。   倒是这法子,也不一定非要用在仪容仪表上。   将好坏和适用情况都想过后,卫青举一反三的开口道:   “如此,也不一定非是医疗,如每日兵器摆放、穿着甲胄也是可以拿来训练一番,至于缘由……便是在敌袭来临时能尽快应对了。”   好强的领悟力!   刚提出来整理内务,卫青便已经想到了紧急集合训练,她刚才讲的内容不说全被对方分析透,恐怕也已经理解了七七八八,不愧是这个年纪就能当上将军的人,看着好像只有军事能力强,实际上各处都没什么短板,这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韩盈不由得极为真诚的赞道:   “卫将军明智!”   “不过是借你之法做些演变罢了,谈不上明智。”   养兵那就是养貔貅,每天吃论斤金子的那种,如果说步兵一个貔貅,那骑兵就是十个起步,而卫青要求更高,所以他还得在此基础上多加,虽说如今江淮各郡粮食能供应上他现在的需求,但终究供应不了汉国的需求,最终他还是要驱使那些‘普通’骑兵。   能提前研究出更加节省的办法对卫青来说好处很大,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试验磨合,积累经验,需要的时候直接用就是,而不是匈奴入侵,他奉命迎敌,赶着路,分析着军情,想着后勤,还得操心骑兵服从如何,是否有迎战之心,这可不是一般的要命。   如今能在平日完成对所有骑兵的服从配合训练,不用等到战时再抽出精力时刻关注,着实是松快了不少,卫青唇边多了几分笑意:   “此法耗费不多,却能训练骑兵服从,减少争端,甚为巧妙,我倒要多谢你才好。”   “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哪里用得着谢,倒是将军推行此法,不免要再操劳几分了。”   这话说的太过于客套,官方的好似两个陌生人一般,说完的韩盈看着卫青,摇了摇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而卫青先是一怔,紧接也是明白了韩盈的笑从何而起,也跟着笑道:   “你我二人,何必如此客气啊!”   帐中的两人没有再多言语,可那无形的隔阂却是逐渐消散下去,就是不远处走过的骑兵听着帐内的笑声,明明大夏天的,还是那么开心的声音,自己却莫名的打个冷颤。   奇怪,他怎么觉着这笑声有点吓人呢?   预感果然没错,因为接下来卫青就已经开始在军中推行卫生管理和紧急集训,其实即便是用了各种方法减轻弊端,真执行起来不舒服的骑兵还是要骂上几回的,宋琳刚好起来的名声紧接着又坏了起来,好坏参半,骑兵对她简直是又爱又恨。   这对于宋琳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一来有些职位和工作,它本身服务的就不是基层本身,而是替老板做一些脏活和服务公司的,就像人事和钉钉,挨骂并不会影响它们的存在和繁荣,甚至对于宋琳来说,保持一个好‘坏’皆有的状态,比单有好更能站稳自身,毕竟,这个世道好人更容易受欺负,而坏人可不会。   事实上,底层骑兵的仇恨值也被分散到了其它什中的同袍、自己队伍中的懒蛋以及过来检查的急救班老兵油子身上,最后给宋琳的也就是平日里宣泄的一点骂声,而更多的中底层军官,甚至是校尉看宋琳也不再简单的当她是一个只会治病的医生了。   这可是能影响将军决定的存在啊!   借了韩盈光的宋琳行事显然更加得心应手起来,此是后话,第二日,卫青果然拿着那证明推论的册书呈给了刘彻,待对方看完后,他道:   “若此事为真,我想将计就计,引这部分匈奴大军入境,设兵伏击,再断其后路,前后夹击,全歼于境内。”   伏击这个计谋一出,刘彻不免再次想到了马邑的事情,这让他本能的想要拒绝卫青的提议。   没办法,虽说刘彻能承担的起那样的失败,但不代表失败能被他就那么轻轻放过,他对伏击是有心理阴影的!那可是三十万大军的啊!布置那么久功亏一篑……行了不能想了,再想会气出病的。   不过,若是卫青筹谋,那此计或许真的能成。   “已经有过一次伏击,匈奴人岂会那么容易上当?还有这叛徒——”   刘彻打算再相信卫青一次,而越打算相信,想筹谋此事,能注意到的现实难题便越多,他沉吟片刻,突然道:   “卫青,让黄门去延尉署中找张汤,将上次朕让他封存的卷宗拿过来。”   延尉和叛徒能有什么关系?   韩盈看着卫青起身向殿外走去,眼皮突然跳了一下,等等,她昨日跟卫青说这条推测的时候,对方一开始可是一点都不信的,怎么皇帝翻看过后就深信不疑,还直接按照卫青的打算想伏击的事情?   难道,是了,陛下手里还有其它证据!! 第362章 资敌卖国   被卫青通知的黄门急匆匆的向延尉署走去,韩盈也未发一言,安静中,刘彻翻看起来册书,看了几眼便放回了案几上,他没有做出什么评价,只是道:   “她们做的不错,调陈寿手下正合适。”   陈寿,刘彻身边的郎官,职位不高,又沉默寡言,在朝臣中存在感极弱,不过,此人家世其实极为显赫,他爷爷是开国功臣之一的陈平,数年前堂兄弟陈何也还是响当当的万户侯,只可惜如今刘彻正在打压诸侯,抢占他人妻子的陈何便被处以死刑,废除封国,陈家便开始败落,也因为此,陈寿不得不开始重操祖业来保持陛下的重用。   这份祖业,叫做谍战。   楚汉争霸的时候,陈平先投靠了魏王,又投靠了楚王,最后才投靠的刘邦,前两次的职业经历让陈平掌握了大量魏、楚两国的内部情况,投靠刘邦后,他除了负责监督刘邦队伍内部的将领,还用了很多计策去离间楚魏两国之间的君臣关系,以及很多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情,给刘邦带来难以估量的好处。   谍战的收益极大,上位者肯定不会放弃用这样的手段,只是这些东西不能暴露在世人面前,知识技术的传承便经常断代,会用间谍、搞情报的好手要么看天赋,要么靠跳槽前带来的经验,人找起来宛若大海捞针,没合适人的情况下,专门的特务机构也无法形成,常常是有需要的时候,找点相关的人兼职做一下谍战工作,效果显然不怎么样。   陈寿好点,有些许祖传的经验,又碰到好时候,皇帝打算对匈奴动兵,正需要有人搞情报呢,于是陈寿便被委以重任,时间也不长,至今就只有三年而已。   刚起步,又要面对两个风俗习惯各不相同,一方严厉封锁的现状,陈寿取得的进展并不算多,去年只是勉强给了卫青几个部落的大概位置,今年如何还未知。   做情报工作的普遍都很低调,韩盈对于陈寿的了解也就这些,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卫青告诉她的,而陛下提及那些女吏归陈寿管理,本意也不是为了嘉奖她们,而是暗示她,人已经调到陈寿手里,已经不再归她管,日后别再联系,好别知道一些不该她知道的事情。   韩盈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不仅没有反感,甚至还很期待,毕竟,虽然说起来有点难听,但这些会审讯分析的属下对她来说影响是很负面的,谁会对知道并且手底下还有一群能扒自家隐私的同僚有好感呢?   所以,面对刘彻的安排,韩盈不仅没有反驳,还笑着道:“既然做的不错,陛下何不给些赏赐呢?”   或许是因为有了利好的消息,刘彻的心情很不错,他饶有兴致的反问:   “是要她们的,还是你的?”   该要好处的时候就得要好处,大大方方的上司会更放心,而且要了,以后这事儿也就和她没关系了,韩盈直言道:   “臣贪心些,都要。”   刘彻很快意识到了韩盈的意图,这也正和他意,而自己又刚刚调走了韩盈培养出来的人,怎么都得安抚下,他想了想,道:   “此功未定,先赏二百金,其余待日后再说。”   无论怎么说,发现匈奴即将对汉国动兵,边疆有叛徒的事情都是极为重要的,二百金的赏赐不算多,只不过卫青还想设计埋伏,若真的能成,那这信息的价值含金量则会再次上升,二百金就更低了,所以刘彻才说功劳未定,只赏赐这些,其意便是日后真有更大的战功,那再和其它功劳一起大赏。   “多谢陛下!”   一份功劳两次计算,实在是大方,哪怕韩盈对赏赐多少不太在意,此刻面对这样的记功,也不免生出几分加班加点再多做点工作的冲动,没办法,皇帝他给的太多了啊!   “陛下。”   正当韩盈努力克制自己,要做一个良好的打工人,不要继续内卷的时候,卫青拿着两卷竹简走了过来:   “卷宗送过来了。”   “给韩盈,让她看看。”   刘彻看起来还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可听到这句话的韩盈心里却猛的咯噔了一下。   延尉处的卷宗都是案子,能给她看的,肯定和她身边的人或者属下有关系,而这又是在提及匈奴动兵以及叛徒的时候,被陛下特地调过来的,岂不是说,她手下有人与叛徒或者匈奴有所联系?!   那皇帝还能……不,陛下没有生气,说明此事没那么严重,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   心中瞬间发寒的韩盈很快镇定下来,她从卫青手中接过来竹简,按刘彻的意思翻看,很快理清楚了上面的两个案子。   案子是山阳郡的,本身很小,只是一个假药案,案主生病去医院看诊,医生原本是打算给他开好的快的禁药,只是案主家贫,负担不起,便换成了便宜药,治疗效果就很差,案主感觉自己病情有加重的迹象,在犹豫多花点钱换禁药和直接不吃等死的时候,有个假药贩子找上了他,说他手里有从医院流传出来的低价禁药。   假药贩子舌灿莲花的一顿忽悠,案主也就忽视了禁药的危险性,在低价的诱惑下买药吃了,结果便是一命呜呼,案主妻子将此人和医院一起告到了狱掾处,狱吏传唤医院审理时发现这批药竟真是从医院里流传出来的,只是都是过期需要销毁的药,被仆役在销毁时偷偷藏在身上,夹带了出去,再找人销售,五五分账。   案子查清楚了,接下来就是量刑,仆役、假药贩子至人死亡,当为死罪,医院管理不严格,罚重金,再赔给案主家一笔钱,事情到这里也应该结案,不过医院院长和狱吏还是比较负责的,两个人都清楚被偷出去的禁药得回收回来,不然还会死人,所以两人又花经历追查需要销毁的禁药流向了何处,这一追不得了,竟抓上个大鱼。   他们抓到个有着边郡口音的行商队伍,行迹十分可疑,在刑讯审讯后,确定他们是去过草原的走私商,而他们来的目的有两个,买一种叫做‘白药’的禁药,如果可以,那就把能炮制白药的医生给绑走。   白药,其实就是土制土霉素,原材料主要用的是小麦麸皮,生产起来比其它需要种植的药物相比,受到的限制很小,特别适合大批量生产,而且因为是抗生素类的药物,在抗菌消炎上效果极好,适用范围更为广泛,在这个没有更好抗生素的时代,它能治愈大量的病症,理论上几乎可以说是包治百病神药。   但也只是理论上了。   土法生产的质量不可控,保存困难,以及纯度等等问题都影响着它的实际使用效果,那个案主就是例子,用不好,真的会死人。   只是汉国权贵们有足够的条件惜命,宁愿更加尊敬礼待医者,让她们保证药物的品质也不会动自己藏白药的心思,但匈奴人就没那么多条件了,草原上比汉国普通百姓还要缺医少药,白药这种万能的有效药物简直就是神药,必须得大力购买,至于药质量不能保证在他们看来解决起来特别容易,先让奴隶试一试,没死管用自己再吃不就行了?   海量的需求将白药推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价格,一小瓶不到半两的白药,最低也能价值二十头羊,也就是一斤黄金的价格,这让无数私商愿意为之铤而走险。   而一个人能从家里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那说明家里已经不止一只,走私商说的内容让狱吏和医院院长顿时察觉到了不妙,连忙查起来本郡各县医属的情况。   因为土制土霉素培育需要技术含量不低,掌握它培育技术的县只有五个,坏消息是,一查竟都出现了盗卖,好消息是人都没丢,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除了她们外,还有个很薛定谔的情况。   此人是宛安县的村女医,竹简记载简单,只写她名叫做清,不知道姓,宛安县内医学大佬们还很多,又有着培训和进学的习惯,清在白药的研究阶段也跟着学了培育的技术,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她一直都只是村女医,这技术也就没有用到。   而清‘失踪’的时间也很早,三年前就没了消息,至于为何要打引号,是只有她的同村的朋友霞认为她是失踪,三年间持续不断的去亭里和县里去追问情况,而周围人都认为她是和有钱行商有了私情,自己带着孩子跑了,正在别处和行商过快活日子呢。   看着竹简上写的‘商荣赠金、绢,夫殴清,清逃’的记载,韩盈猛的闭上眼再睁开,她放下竹简,向皇帝请罪道:   “陛下,臣失职。”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诱惑,医院里面的人没守住底线,让药物流出去就是错的,而她是主管天下医药的尚院,也需要部分负连带责任,尤其是这涉及到了匈奴,还好没落到有心人手里,不然再运作一番,说不定都能给她扣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当然,理论上失职,但实际情况大家都清楚,这种事情无论谁在尚院职位上,都没办法完全避免,韩盈也不觉着皇帝会拿此事来罚她,不然早就拿此事出来说了,只是皇帝不罚是他的事,她的态度还是要做到位的。   “千里之外的事情,你如何能察?”   刘彻果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摆了摆手,道:   “律法尚不能阻止人犯罪,医院手握重金,难免监守自盗,你日后查的严些,尽力防便是,不必自责。”   韩盈行礼:“多谢陛下宽谅。”   “去年派去匈奴的私商回来曾说,有部分商人带去了一种白色粉末状的神药,无病不治,甚为匈奴人所喜,能深入草原腹地,前往匈奴王庭,因对药效传闻太过神异,彼时朕还以为是方士,未曾想,竟是你手下医者所为。”   提及此事,刘彻的好心情逐渐消失殆尽,他看了眼竹简,又道:   “此卷宗送来后,朕命陈寿再查,发觉这些有神药的私商,全都出自边郡上谷。想来,那叛徒也藏在此处了。”   韩盈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帝没有质疑了,他早就确定了草原有叛徒。   如此来说,情况大概便是,三年前失踪的清,因为种种原因到了上谷郡,被叛徒控制,生产白药,对方或许是为了钱,又或者就是为了私通匈奴单于,开始命走私行商往草原售卖神药,最后真让走私行商进入了王庭,很大可能真见到了匈奴单于,两人做了动兵的交易,而与此同时,别的商人眼馋这巨大的利益,也开始寻找神药的线索,一路追到了山阳郡,结果却因为假药案被擒获。   这样的猜测,细节上还是有些说不上去,主要集中在动兵这里,韩盈皱起来眉头,她道:   “白药即是叛徒敛财的宝物,那消息应该藏的紧紧的才是,而走私行商不如大贾商,消息没那么灵通,按理说不应该查到白药的出处,能做到这点,恐怕是叛徒的身份并不高,那他又如何说动的匈奴王庭派人动兵?莫非……这是匈奴人自己的打算?”   “两者都有吧。”   看完卷宗的卫青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按照推论,这次入侵边疆的规模绝不会小,四处劫掠起来,哪里顾得上是谁?那叛徒好歹家业都在边疆,应该不会将自身陷入险地,或许,有可能是走私行商被裹挟着进入王庭,被匈奴单于查到了把柄,这才倒逼叛徒打开边防。”   “与虎谋皮,当被虎噬尔!”   虽说猜测上,叛徒或许真的只是被利用,有不知情的地方,但此人敢大着胆子走私,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走私程度比放匈奴进来是小一些,可那也是资敌叛国,都是该灭三族的存在,而且,谁能保证他没有主动利用匈奴人的心思?   边疆这些年的增加的资军可不是一般的丰厚,随便漏点都够人吃的满身油,恐怕不少人想左手喝着兵血拿军资,右手继续走私赚家当,梦想着世世代代都过这样的好日子,可他这个皇帝却不允许啊,他一直在出兵打匈奴呢,还颇有战果,这要真把匈奴打的不成样子,比如真将河套之地夺回,那他们以后还怎么拿军资、怎么走私赚钱?   所以,真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他们必然敢放小规模的匈奴人进来劫掠,甚至有合适时机的时候,也会出卖卫青率军的消息给匈奴人,让他们赶紧逃跑。   想到这里,刘彻眼中满是杀意,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再等等,此人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他抬起头,对着面前的两个臣子说道:   “如今敌明我暗,正是设计埋伏的好时机,你们是什么打算?”   “臣愿以身为饵——”   “臣请去边郡建军医院——”   出乎意料的,是韩盈和卫青两人同时开口,而且都是打着自己为诱饵的主意,这‘默契’更是让两个人都怔在原地。 第363章 她做诱饵   韩盈很奇怪的看向卫青。   皇帝知道匈奴有动兵意图,而草原白药的价值又高到离谱,在他将这些证据拿给她看,又没有做出其它表示,只问她和卫青怎么办的时候,其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她最适合带人去做这个诱饵。   上谷郡叛徒不知多少,非常需要一个有足够身份的人去震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能顺带查出叛徒是谁更好,查不出也问题不大,只消弄出足够大的动静,让大量掌握白药的流程的技术人才到达上谷郡,并开始制备白药的消息流传到匈奴人耳里就够了,以白药的价值,足够吸引海量的匈奴骑兵围攻上谷郡城。   而达成这样的目的,只需要建一个军医院就好,她‘文臣’的形象和女人的身份很难引起叛徒们的警惕,匈奴更不会觉着她有什么威胁,反而会觉着她特别好欺负。   尤其是草原缺医少药,白药的价值极高,一个医院再扩大生产,也不够那么多人分的,各个部落的骑兵必然都想多抢,在没有打下上谷郡的军医院,将白药和制药人才瓜分干净之前,他们绝不会分开四处劫掠,不然,等别人抢完之后再去,别说汤,盘子都早被人舔干净了。   这是卫青当诱饵不可能达到的效果——他只会吸引仇恨。   不可否认,仇恨当然会吸引一部分匈奴人找他对决,但更多的情况,是更多的匈奴人在面临抢劫发财和报仇但有很大几率死掉中,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然后散成芝麻般到处劫掠,如此一来,大军还是很难找到主力部队对决。   而想要匈奴集结一起对付他,只能是卫青将自己置于让匈奴人一看就能剿灭的情况中,毕竟马邑谋划后匈奴人也学精了,靠叛徒传递的假消息很难取信他们,现在都是谨慎的不行,不见兔子不撒鹰,可那样太过于危险,卫青会死的风险大不说,数万骑兵能保全的可能也低到极致。   这不是玩笑,骑兵训练的再厉害,也看是谁带领调度,即便再遇上匈奴主力,卫青也能靠着武刚车和军阵的调度,和匈奴拼杀,斩俘一万九千余人,逼的匈奴单于驾车逃跑,而其余人……多是死伤惨重。   想想如今一个骑兵和战马培育起来的高昂成本,数万骑兵别说全出,就一半有事,别说皇帝,韩盈这个要拿命做诱饵的人都没办法答应对方。   □□一把输了的代价太大,赌不起啊!   所以韩盈没有想卫青有多少把握,而是少有的在对方发言之前直接现开口向皇帝请命道:“陛下,此事由臣去更适合。”   说着,韩盈就将自己所分析的利弊都讲了出来。   可即便是韩盈已经分析了利弊,卫青仍旧持反对意见,他直言道:   “边郡不知深浅,已是险地,此叛徒能放开防线,供匈奴进入,不是军中将领,也勾结了军中将领,也就是说,边郡将领中已难寻可信之人,韩尚院你不知兵事,还以自身为饵,吸引匈奴人全力围攻,这分明是送命!”   其实不用韩盈说,卫青也清楚她去做这个诱饵更合适,只是‘合适’背后不代表毫无风险,相反,韩盈的风险一点儿都不比他差,刚才两个人只不过是照顾皇帝的面子才没把情况说的太严重,可陈寿能派出去那么多伪装成私商的探子,本身就说明了边郡兵将的腐烂。   这可是两国对峙的战时啊,怎么可能只有匈奴单于在杀私商?国内抓到私商同样是要判死罪的。   不可否认,在需要的时候,卫青也会选择让一部分将士,甚至是百姓乃至自己充当诱饵,而且是可以确定九死一生的那种,但这些人中显然不能包括韩盈——她可是能治理黄河水灾,将江淮十六郡治理如关中一样富饶的王佐之才啊!   足够优秀的内政人才价值一点儿都不比名将低,都是极为难得的存在,不夸张的说,只要韩盈活着,卫青觉着自己是不用愁粮饷和招兵的,甚至难听点说,就算他死了还葬送了大半士兵,熬个四五年,韩盈还能重组一支骑兵出来。   稳定供应国战级别辎重的人才,不让她在后方好好管理生产,而是让她去做有极大可能丧命的诱饵,分明就是脑子有病!   生气之余,卫青又多了几分无奈。   韩盈有萧何之能,却无萧何之位,性别和年龄使她做不得丞相,只能屈居在尚院之位上,那能做的也就只有医药之事,他那些也不过是空想,可就算是只是医药,一个中二千石的尚院前去做诱饵,也太给匈奴人脸了吧?   若是能把匈奴单于引诱来,如马邑时一举全歼他们,那这么冒险一次也不是不行,可匈奴单于绝不可能在率全兵亲征,这次能引三分之一匈奴骑兵入境都算是多的,为这些人赌上一个列卿的性命,就算是赢了,依旧让人觉着羞愧。   武将还没死光呢!   可惜有些理由不太好说,毕竟这是陛下的内政,他打抱不平,即损伤陛下,也把韩盈架在了火上,卫青想了想,又道:   “边郡非山阳郡,韩尚院你名望深厚,民心可用,能令百姓出力,可边郡不是,那些叛徒深耕多年,军兵说不定已成私兵,而百姓饱经匈奴肆虐,难生反抗之心,而匈奴集大军攻城,非强将率重兵守城围援,毕定城破,届时不仅你性命难保,那些医师、白药都要送于匈奴手中,更不要说接下来的劫掠……此策完全是损己利人,我不能同意。”   不知兵事是韩盈主动给自己贴的标签,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坑’自己一把,不过这也算不上坑,毕竟守城兵战她从未经历过,也没有做过指挥,直接和匈奴大军对上,搞不好真如卫青说的那样,直接给对方送菜,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韩盈先想了想换人的可能,发觉还是不行,只能再从卫青提出的漏洞上找补。   “我的确不知兵事,可匈奴兵临城下是最后的环节,前面还有难题,我去虽说能迷惑叛徒和匈奴,但还是要有个更重要的理由,不然,一座军医院而已,竟让我这个尚院离开长安,岂不是也太可疑了?”   “再者,白药是禁药,便是它稍不注意便会制备成毒药,边疆与山阳相隔数千余里,气候已经完全不同,新带去的医者不一定一次就制成,这可无法供应战事所用,想制备白药,得找到医者清,得查叛徒究竟是何人才行。”   说了前面困难后,韩盈又抛出了新的解决办法:   “若是陈寿能想办法策反私商,那就能查到叛徒身份,而我则需要找个更加合理的缘由,建军医院必然是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做准备,我若是有个督战备资的职责就有说服力了,而督战备资,带过去一部分将士,在本地征召民夫也是合理的,如此,只需陛下和将军选定合适的人才与我同去,那面对匈奴攻城也能有一战之力了。”   “备资容易。”   一直未曾说话的刘彻突然开口:“均输哪有不贪的?抓几个出来杀了,正好能让你去。”   扑面而来的血气让韩盈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贪官的确挺可恶的,只是皇帝这种仿佛养了头能吃也勉强能干活的猪,需要用时毫不犹豫杀掉的态度,也着实让人脊背发凉。   薄情寡义的汉武帝啊……   被陛下和韩盈两头堵的卫青着实有点无话可说,这样一来安全性的确提高了不少,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提高仍旧不能保证她不会出事,卫青决定再挣扎一下,他道:   “这来回间恐怕要数月之久,韩尚院正职又如何处置?”   有必要这么聪明吗!   亲自面对卫青抓重点能力的韩盈着实有些心梗,列卿岗位消失数月都没出问题着实有点提醒别人没她也行,出问题等她回来解决同样令人头疼,不过此事提了也好,提前说了总比没说,出问题互相甩锅没个解决办法好,韩盈想了想,横模两可的回答道:   “商院署至今所行事务还不多,都已经有了定例,若没什么意外,大体上是出不了什么事的,离开几个月也不算什么,朝中重臣也能修三个月病假也不见有事呢,再说了,我日后怀孕生子,也是要有三月产假的,若现在这关都过不去,日后岂不是更要生乱?”   怀孕生子和产假这两个词,突然让在场的两个男人大脑全都短路了几秒,一股难以言说的别扭感再次涌上心头,就连刚刚还满是杀气的刘彻也不由得扶起来额头:   “朕都忘了,韩盈你现在还是未婚未孕?”   在家庭制社会,领导注意到下属没结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逃不掉的催婚,只是韩盈此刻提及对自己是有好处的,国人对没有后代的人会有一些优待,因为此人没有血脉传承,后继无人,一些送死的事情会避开他,就像战时选兵还不到紧急的时候,会避开独子、优先选择有两个孩子和已经有后代的人一样。   所以,她连个后人都没有呢皇帝就让她去送死,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得想办法多给点保护和资源让她活着回来吧?回来后可别那么快卸磨杀驴!   这么想着,韩盈点头答道:“是。”   刘彻果然开始头疼了。   让一个后代还未有的女官去做诱饵,这……的确有点没人道可言啊。   不过身为皇帝,刘彻显然不是会责备自己的人,他很快忽略掉了起来的那点良心,反问起来韩盈:   “都说成家立业,你怎么不早点成家呢?”   从战争频道转为家长里短,韩盈配合依旧极为默契,她脸一垮,直言道:   “之前太忙,没来得及找,现在在找,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毕竟德才兼备,面容姣好,家世清白,亲人无疾且品行端正,没有姬妾,又愿意做赘婿且合我心意的适龄男子着实少见。”   这挑的比朕…额,还真得好好挑一下。   赘婿的确比妇人更容易出问题,而且韩盈相较于其余官吏所好甚少,既然少,那主动提出来的要求对她来说就极为重要,刘彻自然不会在这点上折腾下属以至于离心,他没有直接来个指婚,只问道:   “是否要让官媒给你找找?”   “陛下且放过我吧。”韩盈立刻摇头:“臣婚事现在就是块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官媒再出面,那可真要让人没半点安生日子了。”   刘彻也是无奈,手下有女官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麻烦:“算了算了,随你自己安排,不过你也不小了,还是早点成婚吧。”   “臣尽力。”   听陛下和韩盈说道这份上,卫青也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他心中叹气,道:   “既然如此,那就再商议一下如何对敌吧。”   其实战场上的变化太快,现在做的商议到时候别说一半,能有十分之一能使出来的都不多,毕竟对手、士兵,天气等诸多不能掌控的变化太多,都会影响着主将临时改变决策,但正因为如此,更要充分理解意图和设置好阶段性目标,不然需要个人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那更找不到方向可言。   大致将后续如何设防、包围,和匈奴不同反应如何进行布防商定好后,三人都有些用脑过度的疲倦,不约而同的选择停下休息,正当韩盈端起茶杯饮茶解渴的时候,卫青突然叹气道:   “此应武将所为,如今却让韩尚院这样的文臣做饵,着实令人羞愧,战场刀剑无眼,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又该如何告知高堂?”   韩盈端茶杯的手不由得一顿,她看向卫青,对方却并没有看她,而是正对着皇帝说话。   她很快意识到对方是做什么。   这是在给她求免死金牌。   她身上叠了太多符合封建传统的buff,女人、不是掌兵却主动承担不该她承担的诱饵任务的文臣,还单身无子,更有一个老母奉养,单提一个都能做为士兵临战逃脱的脱罪理由,何况她有这么多,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是可以提前给她一个在匈奴攻城至城破已经无法保全的时候,她可以弃城逃跑,优先保全自己的赦免。   毕竟,且不论她这样身份的女人落到匈奴人手里是什么下场,光汉臣叛国,那可就是要被族灭的啊。   只可惜,卫青要做无用功了。   虽然后世的普通人总会给上位者加之各种各样的责任枷锁,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美妙的幻想,更多时候,上位者能够肆意运用权力而不必承担责任,甚至将自身犯错的责任推脱于他人身上,道德更是如此,其实就算陛下不给,韩盈只要放松一些底线,依旧玩些手段保全自己,问题是,她不能这么做。   她能走至今,除了能力,还有便是爱民的德行,这是她的立身之本,不是不可以违逆,但后果会像慢性毒药一样逐渐显现,就像李广武将杀降会使得匈奴不会再投奔他,她若是弃城而逃,那十年来积累的名誉价值必然大打折扣,察觉到的下属也会和她离心,日后做起事来,只会越发的力不从心。   不管是名声所累,还是她走至今没有回头路,只能继续曾经的成功模式,韩盈都只能拒绝卫青的好意。   “卫将军不必如此忧虑,我尚有一姐,两位哥哥,不愁无人奉养母亲,更何况,我为汉臣,食汉禄,理应为国尽忠,若真有所不测,母亲也会以我为豪。”   汉武帝薄情寡义,他只需要有用的属下,没用的人会被他飞快舍弃,韩盈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军医院的建成只有一次,匈奴人也不会再上第二次当,而如今整个汉国的新兴食利阶层就是在汉匈战争中起来的军功爵主们,只有趁这个机会将医者和这些人建立联系,才能保证接下来二十年大体上的安稳,这是一次很划算的买卖,赌一次命,很值得,不过,她也的确需要做点赌输了的准备。   韩盈转身,向皇帝开口:   “倒是那些医者,培养不易,经验积累需要足够的天赋和数十年的时间,尤其是能培育白药的医者,人数更是稀少,全国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人,她们是真能活万人,可职财不相匹配,又被我带去边疆,凭白遭此劫难,要她们以身殉国,于名无利,更于国无利。”   “故此,臣想请陛下拟一道旨意,若她们被劫去匈奴,允她们为匈奴制药而不治罪,毕竟,以草原的气候与物资条件和生活习惯,她们制不多少,反倒是将人才留下,日后救回,既能得知匈奴机密,还能继续救治将士百姓,实为两利之举。”   这就是刘彻对韩盈又爱又恨之处了。   她不是不怕死,刚才商议的时候,她数次握紧了手,指尖都已经发白,但就是能去,甚至还要拒绝卫青找好的理由,真到那种时候,她是不介意以身殉国的,可对于她那些下属,却要给她们求来一条活路。   人论迹不论心,韩盈怎么想的,刘彻懒得分析,可这样坚持的行为,就很让他不开心了。   这不是一个对他尽忠的忠臣。   她不是卫青,一切以他的意愿为主,她也不是张汤,会揣摩上意,满足他的一切所需,两人如今还是和睦君臣,只是利益暂且一致,可终究无法保持一直一致的。   毕竟,他将万民视作耗材。   汲黯这样的忠臣,可真是令人头疼。   好在,她比汲黯更懂得妥协,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如此行事,君臣意见相悖的时日,来的应该不会那么早吧。   能做实事而不贪的臣子太少了,他不希望韩盈太早被他厌恶。   当然,要是她再降低一些底线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刘彻道:   “你之性命更重,想什么尽忠?那些武将未曾守住城池及时救援的错处,怎由你来担了?好好的给朕活着回来,不许自缢,这是朕定的旨意!” 第364章 不够满意   不会在私事上给下属找麻烦的刘彻,却很擅长摧折下属的道义,他笑眯眯的说道:   “至于那些医者,活着回来也无碍,只是你若殉国,她们岂会苟且偷生?总归是要以身作则的嘛。”   封建皇帝手下一堆贪官污吏真是他该得的。   韩盈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心里却已经连气都生不起来了,没办法,□□的人治社会就这个鸟样,皇帝握有最大的权力却不遵守规则,他又怎么能喜欢遵守规则并企图限制他遵守规则的人呢,相反,手中有把柄的,时刻受他掌控的人才能让他用的舒心,可如此一来,朝堂上哪里能剩下干净的人?   这烂的哪里是根,分明是从头就已经开始烂了,韩盈想救都救不回来,只是在就这么摆烂和在挣扎一下之间,她还想选择挣扎一下。   “此话着实有些不利,如此设局,必然要取胜才好,毕竟真到那时候,我也不一定能走得了,臣还是很怕死的,能将匈奴抵于城外歼之,何必如丧家之犬般奔逃呢?”   说着,韩盈扭头看向了卫青,极为郑重的说道:   “卫将军可一定要举荐些治军严谨,性情稳重,能与我合得来的将士,不然,我与他们可有的吵了。”   虽说汉武帝以征伐四夷闻名天下,但他本人其实并不怎么精通军事,甚至在选人上也……不太专业,这方面还是得靠卫青。   “将士不用你操心,”   卫青还未回答,刘彻便已经开口,他目光扫过韩盈,似警告,又仿佛是妥协,只道:   “此事由你主管,谁敢越过你行事,军法处置便是。”   能动用军法,还是那些将士的上级,她身份已经从过往纯粹的文臣转化为武臣,只不过不是纯粹带兵出征的将领而已,这种情况下她是要为战役负责的,当然,赢了也得给她算军功。   这背后的含义,是皇帝放弃了对她的逼迫,就像韩盈说的那样,城破是最坏的情况,他们想要的都是胜利,尽全力歼灭匈奴人才是该做的,想那么多退路做什么,赢了什么糟心的破事都没有。   各方欢喜的希望,韩盈不再多说,直接应道:“多谢陛下。”   商议到现在,大范围上已经没什么再要说的了,接下来需要的是做各种准备,刘彻看了看卫青,对着韩盈开口:   “兵事上朕还需要再与卫青商议,韩盈你还有事,就先回去吧。”   皇帝赶人,韩盈自然不会死皮赖脸的留着,她起身告别退离。   她走了,刘彻却没有问卫青兵事,而是问起来卫青的情况:   “卫青,朕记得你妻故去已经两年了?怎么还不曾娶妻?”   陛下这是做媒上瘾了?   卫青没有意识到刘彻的意图,直接回道:   “是快两年了,主要是臣这两年变化太大,母亲不知如何选定新妇,就耽搁到了现在。”   君臣之间的信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武将该让陛下放心的事情卫青都会做,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国君、皇帝对掌握暴力又难以控制的武将总是有着极为复杂的态度,他们必须用各种方式来增加两人的信任基础,武将的婚姻便是其中之一,比如和皇室宗亲联姻,这是武将的投名状,也是皇帝控制、信任武将的基础,当然,将家眷留在皇帝身边做人质也是一种选择。   卫青现在的情况正好符合联姻,虽然如今有卫皇后在,他们之间已经足够亲厚,但再来个亲上加亲加重信任岂不是更好?当然,现在没有太合适的皇室宗亲,不过这婚事最好还是由陛下指定,亲姐夫嘛,还能害他不成?   听他这么说的刘彻也意识到了这点,只是这方面驾崩的老爹实在不够给力——已经没适龄未嫁的公主了,而其她宗室女那不是增加信任,分明是多了个危险源,这……   “成婚是人生大事,不能马虎,朕会让皇后多留意些的。”   暂时没有合适人选,刘彻回答的也就横模两可,不过这已经表明他决定为卫青指婚的意思了,当然,不会强硬的来,还是会私下过一遍卫青的意见再指婚的。   而说完这句话后,刘彻又突然转移话题道:“军中事务你比朕更清楚,就按韩盈说的,多挑几个性格沉稳的好手让她带去,此战朕要胜,大胜!”   说完,刘彻便看向了卫青,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   卫青点了点头,面容一如既往的沉稳,情绪也没有因为刘彻提到韩盈而产生什么波动,他沉声应道: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取胜!”   刘彻逐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对卫青还算了解,这状态看起来他和韩盈没有什么男女私情,刚才的劝说大约只是出于英才间的惺惺相惜,不过他也不必提点,只要都结了婚,各自婚育,两人之间也就是纯粹的同事了,可若是点醒卫青注意,反倒是容易令人多想。   多想,那就容易出事了。   收回疑心的刘彻留下卫青和皇后进行家宴,期间又提到了卫青的婚事,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卫皇后立刻答应了下来,无独有偶,不只是刘彻注意到了今天卫青有些‘反常’,韩盈无疑也注意到了这点。   其实,如果没有性别上的区别,那卫青的行为完全算不上反常,就是同事间在面对危险的正常劝阻而已,可一旦性别有异,那旁人的观感便会产生偏移,尤其是这不是现代,她才正式踏入朝堂,前一段时间还一直与朝臣互撕,至今只有利益相关的太仆和不怎么相关的大鸿胪还算交好,其他都是公事公办,别说不与之交好,能不坑她都算是不错的。   这一对比,卫青正常的劝阻则变得更加异常——怎么别人都对她不怎么样的时候,你对她这么好呢?   世人不会相信两个未婚的青年男女会有同性之间的友情,而且,以他们的身份,必然会吸引来大量敌人,造谣他们之间有风流韵事的成本极低,他们自证起来却极为困难,如此一来,两人尽皆危矣。   普通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是风流韵事,可她和卫青不是普通男女,而是手握军权、政权的掌权者,若是两个男人,那就算是合作也极为有限,因为对他们来说环境是存量争斗,他们只能有一个胜利者,但男女不是,传统思维下女性会更容易耽误情爱而甘于下位,甚至就算不甘,那也可以分工合作,最后完美的将权力集中传递到两人的血脉上。   文臣造反,三年不成,没有暴力的韩盈身家性命尽在皇帝手中,皇帝当然会放心,但卫青不是,他掌握的是能够改天换地的暴力,而且这暴力会膨胀到一个可怕的境地,比当年的韩信还要恐怖,那几乎就是个副皇帝了。   身处其中,韩盈完全无法理解汉武帝究竟是怎么这么放心的,但这种情况在她看来,是畸形又脆弱的,它经不起更多的刺激来扰乱平衡,而一个手握所有兵权的大将军,和一个声望极高,治政能力优秀,握有部分中基层治理官吏的列卿即将(有可能)达成利益同盟,别管汉武帝睡不睡的着,她若是皇帝肯定睡不着的,宗室、朝臣、诸侯更睡不着。   睡不着,那肯定就得破坏掉它,三个权力人物中,她无疑是最好弄死的那个!   这种事情,别说出现,有苗头众人恐怕都会开始往这方面打算,传闻自然也在其中,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开始有人传,那就会有人怀疑,韩盈不能赌多疑的汉武帝对她多放心,也不能赌有多想趁机弄死她的朝臣,为了防止这该死的情况出现,处理完事务,韩盈就杀到了韩羽面前:   “赘婿先别挑了,赶紧找几个相貌不错的倡伎优伶买下放家里养着。”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韩羽愣了一下,差点没给自己拿速效救心丸。   其实随着女性逐渐能够踏入官场,而且数量开始增多后,一些中底层的家庭也不介意将儿子嫁出去给她们做赘婿,毕竟如今能养大三四个儿子的家庭不算少,但家产是很不够分的,牺牲一个资质平庸的庶子(指嫡长子之外的所有儿子,嫡次子也是庶子)去攀附一个地位够高的女官,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很划算的。   这也是女官的困境,她们目前还无法从同等或者次一层阶层中寻找婚姻对象,只能将往下放两层,再加上还是由自己承担生育,婚事对男方乃至男方家庭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女官无疑还是吃亏的,只能说对比过往又好一些,暂时可以接受,想继续提,得等改变继续发展,那是十年后女官吏们能够享受到的好处了。   而现在,由于婚姻市场信息流通还不够充分的原因,能够主动表达自家愿意让儿子做赘婿的家庭不算多,这让不少敢出面嫁儿子的家庭就生出了错觉,他们这样的人还是很少,而世人以少而贵,少就能提要求,比如,他们会要求女方在和自家儿子生完孩子前,身边最好不要有莺莺燕燕,用以保证出生孩子依旧是自家的血脉,进而加深联姻带来的价值。   没办法,虽然现在现在很重孝道,但孩子更多亲近母亲,对父亲大多都不深厚,若是没了血缘关系,谁能保证老了需要奉养的时候,这孩子真能孝敬他,不让他在家中被疑似他亲爹的那个男人踩头上去?别说律法,律法这玩意对权贵没什么约束力,家事更不好说了,甚至别说权贵,法律设置的那么严苛,犯罪的还那么多呢。   婚姻本质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易,出现博弈很正常,只是对现在还在隐蔽择偶的韩盈来说就有点吃亏了,她养倡伎优伶没问题,但一些职位足够,想要正常结亲,冲着能百年好合的男方家庭见到必然会打退堂鼓,手头其实已经挑选出几个还不错家庭,又符合韩盈条件的韩羽,想想她找几个倡伎优伶塞家里搞黄婚事的结果,只想昏过去算了。   她可是用给韩盈挑个各方面都好赘婿的理由,刚哄好伯母啊!   上司总会在不同时候提出各种奇葩的要求,韩羽猛的呼吸几下缓了过来,问道:   “尚院怎么突然想养倡伎优伶了?”   “躲麻烦。”   没有的事情说出来反倒容易惹人瞎想,韩盈所以回答的很模糊,不过韩羽还是能大致猜到一些范畴,她立刻意识到对方还有更改的余地,连忙说道:   “要躲男女之事的麻烦,还是成婚最好,我这儿有几个不错的人家,尚院您要不先看看?”   她接下来要忙着去边郡,哪里有时间去看,等等,谁说她没时间呢?   如今离婚可不容易,结婚那得性情和生活习惯都合得来才行,这玩意见一次面可看不出来,得长期观察一下才行,所以,全带去一起去一次边郡呢?   不可否认,去边郡肯定有危险,但那是跟在她身边,风险少的可怜,再者,只要不是废物到极致,稍微做点事情就能混点功劳,就算没成,那好处也少不了哪里去,这么好的机会,想建功立业的人求都求不到,韩盈就不信这些人不心动。   他们不心动,父母也心动。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有人说什么,传些糟糕的绯闻……   嘿,她要的就是和这些人有绯闻,又不会给这些人什么正式身份以免引发有能为的不悦,这种情况下她能有多少影响?反倒是世人对下位者的鄙薄永远比上位者多,正好能看看这些备选男人的心性。   “把人选拿给我看看。”   以韩盈的挑法,哪怕韩羽手头信息再多,过这么一遍之后也寥寥无几了,呈递到韩盈手上的只有六个,年龄普遍都不大,十六七岁左右,还有个十四岁的,太小了,韩盈只能把他去掉,好在剩下的五个各方面非常符合需求,就是究竟行不行还是得见面看看再说。   韩盈没时间一个一个的见,效率为主的她直接让韩羽丈夫褚宽约这些少年去踢蹴鞠,而她在高台上看了一场球赛,将脾气暴躁的和太过娇惯的两个淘汰掉后,让剩下的三个人上来喝了杯茶,把她打算带人前去边郡的事情通知了他们,让他们回禀父母,愿意去的这些时日做好准备,多练练骑术,到时候用的上后就把人赶走了。   褚宽年少跟在韩羽身边,最初的名义虽然不是入赘,但随着父母故去,韩羽家业越来越大,且几个兄长的反复暗示下,其实和入赘也差不了多少。   而宛安县这方面的风气甚至比后世还要好一些,在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也习惯了给韩羽打下手,医院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在察言观色上,褚宽丝毫不逊色积年的官吏,看出韩盈情绪不佳的他立刻送上来果脯点心,又撤掉杯子,重新沏了壶茶,问道:   “韩尚院这是都没相中?”   这倒不至于,只是觉着不够满意而已。   不同人会有不同的审美偏好,有人固定,有人多种多样,还有人根据需求来,韩盈介于后两者之间,她欣赏大部分类型的男性,阳光帅气的青春大学生外貌出众的奶油小生、有能力的才俊、适度健身的、型男、叔系、浪子、甚至羽林军有部分人也很可口不过虽然变化很多但他们都有一个基本点。   外貌和气质加起来要过二十岁或者更大一些有后世成年人的即视感不能太小。   没办法前世总会给她留下点根深蒂固的影响而这三个能被家里推出来自己又不反对做赘婿的往往都有些娇生惯养简而言之外貌都是特别年轻的少年连当年许昭练傩戏组戏班练出来的外貌欺骗性都没有让她有种在看高中生的犯罪感那能满意就怪了。   “太年轻了啊。”   这都十六七了年轻?好吧或许韩尚院喜欢年龄大点儿的只是年轻大的哪有合适的呢?   褚宽没办法只能劝道:“韩尚院年轻大的早都已经成婚了哪里会做赘婿呢?”   “我知道。”   韩盈没有抬眼:“只是喜好的话日后再选合适的养在后院便是我担心的是他们这个年纪又这种性格能否配的上尚院夫婿的身份?韩家的家事可是要全交由他操持的。”   生活嘛就是苟且年龄小只是她心理上的困难克服一下就能过去实在不行她再集卡呗生育问题也不用太担心京医院的女医早就开始研究男性结扎并私下选取志愿者进行手术了不太考虑身份和男人贞洁问题上满足自身对男色喜好并不难但玩物和成婚的赘婿不是一回事后者必须要代行她的部分事务毫无能力的花瓶只会给她增加无穷无尽的麻烦可有能力的——   行吧对方肯定不想做赘婿。   其实如今赘婿质量已经提升了不少从想着侵吞女方家产的地痞流氓到身份已经能是清白人家乃至官宦庶子态度也变成了只要养我我就乖巧躺平   不惹事的存在有进步可和对媳妇相比那就一个地上一个天上性转一下她能匹配的女性不仅父家身份能和她持平对方性格、才华、容貌、政治服从度和家事诸多能力都能拿得出手说不定还有一两项丝毫不亚于优秀的男性这么大的差距怎会让人开心呢?   还是时间太短了啊。   再等个几年赘婿肯定还能再卷出点好的可惜她等不了了。   褚宽不清楚韩盈所想妻夫恩爱没有外人的他在听到韩盈还要选人的时候还忍不住为有可能选中的人默哀可还没默哀完听韩盈提到家事要由对方操持的他立刻变了脸色那三个娇惯的少年哪能担的了这责任?   别把他们一家坑死!   可这件事上韩羽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这要怎么办才好?   正当褚宽着急的时候他突然听韩盈开口:   “有竞争才会有压力三个不够褚宽你让韩羽稍微放点消息出去再多选几个我就不信卷不出个合适的!” 第365章 君臣闲聊   官宦人家,除了一部分条件极为天独厚,以至于被宠坏的孩子,大部分人,哪怕是纨绔子弟,在斗鸡走狗、违法犯罪的恶行外,自身的谨慎、看人下碟,察言观色能力其实都不会太差,甚至可以说能吊打后世大部分普通人。   这是不同环境孕育出来的果实,古代大部分权贵家里孩子大多不会太少,不够嘴甜,能察言观色,哄家里人开心的,很难得到父母或者祖父祖母的纵容,而长安掉下块砖指不定都能砸到个权贵或者权贵姻亲,自己外出玩若是没点谨慎和看人下碟的能力,那一不小心得罪惹不起的人,可是能害自家家破人亡的。   现代就没这么要命了,孩子少而珍贵,一些二胎家庭即便孩子间有些竞争,其压力也不至于如古代那么强,更多时候则是被父母爷奶外公外婆宠着,没有环境压力,孩子自然不会主动提升自身的人际交往能力,哪怕毕业开始工作,在生产力使得生存变得极为简单,法律又能让个人免受大部分伤害的现代社会,只要没有职位晋升要求和金钱压力,那依旧不太需要提升,大不了,炒老板鱿鱼嘛。   虽然这样会让现代人在交往中造成一定的不便,但它也是一个安全、文明的社会带来的福荫,显然,如今的人是享受不到的,不过这对韩盈来说有些好处,这些再被娇惯过度的少年,在知道自己在被谁选择后,不管心中多么激动,仍是谨慎的闭上嘴巴,不与蹴鞠场围上来的其他人交谈,赶紧回家告知了父母。   之前韩盈要求隐蔽选择,不暴露自身身份,这让韩羽能挑选的赘婿家境也在她身份能接触到的范围间,也就是俸禄六百石和六百石往下的中底层吏目,对这些家庭来说,今日压根不是中五百万的好事,分明就是要中上百亿啊!   再怎么说,韩盈也是中二千石的列卿,官员中能排她前面的人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个,如此权势,若能被选中,做她的赘婿,就算她不主动给岳父活动点什么,平日里周围人和上司的态度、日后的升迁都会变得异常容易。   而其它的好处就更多了,韩盈办个宴会,比如给母亲贺寿,他们做为亲家,也是有资格见一见过往连靠近都没资格的列卿诸侯,只消介绍一句,这些人也会记记他们是谁,甚至就算他们不记,那更低一层的,自己平日接触不到的高层上司,此刻也会过来和他们交往,后代任职、升迁、娶妇、嫁女、商人投靠等诸多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好处,总之,这全家翻身的机会怎么不让自家儿子抓住?   抓着儿子反复询问过见面的细节后,各家父母很快意识到,这份百亿大奖不是那么好得的,韩尚院显然对自家儿子不是很满意,而他们的竞争对手将会有很多,非常多——现在的两个只是目前看到的而已,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人?更何况,现在韩尚院还没将自己选婿的消息放出去呢!   巨大的竞争压力没有让各家父母退缩,虽然汉武帝一朝上演着大量底层飞升的奇迹,但更多的人依旧是苦无上升门路,竞争对手多算什么,没机会才是最可怕的,考题都放在面前了,不努力,对得自己家人和祖宗吗?   在家人的期盼和逼迫下,三个少年都开始了自己的苦日子,过往呼朋引伴跑出去玩是别想了,先去练骑马,跟着去边郡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基本的政务和赶路经验也得学一学,真是个花瓶直接就要被别人比下去。   还有,在韩尚院身边可不是她照顾你,而是你得想办法讨好照顾对方,针线也会点,说不定用得上,她喜好美食,这方面也要找地方精进一下,父亲还好不容易从韩院长处打听出来的,韩尚院更喜好有武力的男子,为父给你找了个会用剑的游侠,剑术也跟着练一练吧!   顷刻间,三个少年便被海量的学习任务压在了身上,过的简直和后世的高三学生似的,不过,过这种苦日子的显然不止他们,随着韩羽逐渐将消息放出,一些嗅到机会且自家也有合适人选的,也开始向韩羽举荐,并压着他准备,而随着消息的扩大,一些千石的各丞也向韩盈身边人暗示自家有合适的后辈、子侄,随着事情的发酵,连皇帝也听到了不少热闹,当然,还有告状。   闲来无事,将韩盈留下下棋的刘彻将黑子落在棋盘上,随口道:   “最近你的事很热闹啊。”   举着白棋的韩盈很是头痛。   不是因为婚事,她早就对这种情况有预料了,头痛纯粹是陪皇帝下棋导致的,原因很简单,她不喜欢下棋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娱乐’,毕竟平日的工作已经够让大脑疲倦了,为什么还要拿这种需要思考的东西来折磨自己?换点别的娱乐放松一下多好。   过往的韩盈也有实力和借口拒绝和他人下棋,如此一来,她的棋技只能说聊有胜无,而陪皇帝下棋,棋技太差,有糊弄的嫌疑,尽力下,鬼知道会下成什么样子,尤其是这又不是正经下棋,韩盈还得不分心思考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头疼才怪。   不少人抢着和她结婚太正常不过了,根本不至于让皇帝提点,甚至以她的年龄、职位,换个男人来保不齐都得有人求到陛下面前请赐婚嫁女,仅仅是热闹,根本不会引起皇帝的提醒,能让皇帝专门说的,只有关于她打算将备选赘婿带去边郡的事情。   其实如果单论带人这种事情,问题也不大,带着姬妾办事或者路上收人的在如今完全是正常行为,有的是人这么干,真上纲上线的话,也就一个她泄露军情能指摘了,毕竟外人不知道她是做为诱饵去的,动静大点,愚蠢一点更好,只当这是正常的军事行动,那正常弹劾完全没问题,可这也不至于让陛下提醒,除非——   有人想拿此事整她。   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了!   落下白子,韩盈将脑海中的烦躁清除,用轻松的语气回道:   “边郡有战事,这些青年才俊有机会随行建功立业,自然过于欣喜了些,未曾想连陛下都已经得知了?”   你管那些近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文韬武略一应具废的纨绔少年叫青年才俊?   如今词语降级还没那么厉害,有资格称得上才俊的怎么都得文章或者武功出众、担任个普通官吏这个年龄担任不了的要职,拿那群少年和他们比,简直和睁眼说瞎话一样,这让刘彻很不满意,他直接就怼道:   “若他们也是青年才俊,那岂不是遍地英才可用了?”   汉武帝别名猪怼怼,被他阴阳怪气的臣子数不胜数,韩盈也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惊慌失措,而是叹了口气,用很无奈的语气回答:   “臣也不想这么算,可矮子中挑高个,能挑出来的就这样,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了。”   择偶择优,哪怕不看赘婿不需要像儿媳那样承担生育,仅是质量和能力上的差距就足够令人不满了,倘若在对比一下周围真正的青年才俊,那就更让人生气了,面对不满,韩盈利用自身的权力去再次筛选这种公器私用的行为,对刘彻来说不是坏事,享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才能更加的渴求权力,并在权力面前向他低头臣服,只是——   女人耽于情爱,又更喜欢强大的男人,这群少年实在是没什么魅力可言,走这么一遭下来若提升不多,在加上周围还有着大量真正的青年才俊对比,真不会让她心态失衡,做点别的事情么?   见识过太多长久处于下位,一朝有权后极致放纵人的刘彻,并不希望韩盈走向歧途,他提点道:   “不高正好,懂事,能操持好家事便够了,若是觉着不足,也不必拘于一人,卿大夫一妻二妾,你为列卿,亦可一夫二侍。”   听完这段话的韩盈总算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她说呢,就算是有小人想搞她,皇帝也不会私下和她这么谈,敲打敌人和敲打她二选一就是了,何必这么兜圈子,原来是劝她别太耽于婚事,不满意开后宫就是了。   这个建议很男性视角,理解一部分她的困境,却没有理解全,对于皇帝来说能为臣属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韩盈识趣的答应下来就好,多说反倒是容易惹人不悦。   只是,此刻有机会说的时候不说清楚,日后她或者其她女官出了问题,想解释也没机会了。   “陛下,若他们足够懂事,能操持家事,应对外务而不生杂心,那臣何必如此忧虑?”   思索着自己能说的范围,韩盈抬头,眉宇间带了几分外露的愁绪:   “可如今只有妇德,而无婿德,世人对男子比女子更加纵容,投机取巧之辈又无孔不钻,稍不注意,便要因赘婿生祸了。”   闻言,刘彻不由得皱起来眉头,他沉吟思索片刻,才道:   “此非设律可督,还要靠女官自行齐家。”   就如当年韩盈在面临女医贪污事件时,不能一刀切的惩治女医一样,刘彻也不能直接用律法来处置赘婿,因为相较于低于女官数个层级的赘婿反坑女官,社会关系、权势各方面都碾压赘婿的女官借婚姻之便,将贪污受贿的错误全推赘婿身上更容易,这无异于给了女官完美脱罪的理由,几乎是鼓励她们去犯法了。   更何况,律法又不能只限制赘婿,不然那只是往想要好好做事的女官身上再加一道枷锁,可若是儿媳和赘婿同罚,那男官更要高兴疯了,他们的底线……和没有差不了多少,可若是不做约束,那女官又只能自行承担社会对赘婿优待带来的风险,这可真是令人头疼!   女官任用起来总有各种想象不到的麻烦,而当人已经习惯好处,喜悦便会逐渐消失,麻烦带来的烦躁便令人觉着异常明显,见皇帝表情不悦,韩盈不得不做出一副轻松的神态出来,她提及了与现状好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陛下可知,京医院曾做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统计。”   “喔?”   刘彻被吸引了兴致:“是什么?”   “同等条件下,是身体虚弱,常常患病的人长寿,还是身体康健,无病的人长寿?”   寿命,这个话题对今年已经步入三十,身体开始走下坡路的刘彻极有诱惑力,他暂时忘记了女官的麻烦,追问道:   “是谁?可是身体康健的人长寿?”   韩盈摇了摇头:“是身体虚弱的人。”   这太违反人的常识了,刘彻再次拧紧眉:   “这是为何?   “大多数情况下,除了身体强壮的人更容易接触到危险外,由于他们自身抵抗力很强,轻微的邪毒根本侵入不了他的身体,而一旦被侵入,那邪毒必然极重,治愈不易,这也是为何身体好的人一得病,情况往往会更严重,好的也慢的缘故。   而除了这点,良好的身体能让此人做各种想做的事情,年轻时会极为肆意,很难注意到身体正在劳损,等步入衰老时,不良习惯带来的暗伤便开始逐渐爆发,加上思维难以转换,觉着自己不容易得病,依旧遵循着过往习惯生活,一旦再病,亏空的身体会比过往病的更重……寿数自然长不了多少。   反倒是身体虚弱的人,往往比身体强健的人更能感受到自身的不适,从小便开始提前预备,保养,还会因为身体不足,不得不拒绝一些自身无法承担的危险事务,等人开始步入衰老时,过往的习惯继续保持下来,自然能避免不少生病的情况,如此,便会更为长寿些。   善水者溺于水,前世今生韩盈都见到过不少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可劲儿造,都不用等到四十岁,三十岁乃至更年轻,各种毛病都找上门来的人,眼睛胃病颈椎腰椎手腕都能出问题,不然她也不至于穿过来后就开始注重身体素质的提升和保养。   而这样的思维,在如今的医生中也不少见,整个古代医生只要不是外力影响,大多都极为长寿,六十是基本,七十不算多,八十也不少见,过九十和一百的也不是没有,不夸张的说,韩盈很有信心冲击一下古代长寿医生的正常寿命——活到八十岁。   就是权贵,乃至皇帝显然和医生们是有壁垒的,他们更加强调身体的康健而不注重保养,属于年轻可劲儿浪,年老体虚那就乱信方士求长生,如今典型代表之一的刘彻明显有些迟疑,但在韩盈于医学方面长久的累积下,他还是信了这套说辞。   “这么说,女子比男子更为长寿,应该也是体弱更加注意的缘故?   “是有这方面的因素,不过,能影响寿数的方面有很多,如今男子劳心劳力,不得休息,自然更容易损伤寿数,还有一些是父母、先祖影响,孩子由父精母血孕育,若父母、先祖长寿,体质便会更好一些,不容易患上老年病。   意识到皇帝在提谁的韩盈立刻将此事往好的方向提,说完后,她又快速拉回话题:   “女官选婿,其实和此也差不了多少,赘婿儿媳都会有同样的问题,只是赘婿更明显,更容易被看到,这不是坏事,反倒能让人警惕,提前预防,以免日后真的出现,臣现在就是这么做啊。   “你倒是怎么说都有理。   听到这里,刘彻怎么不明白韩盈意思?他没有生气,而且语调亲昵的轻斥,又颇为纵容的说道:   “卿有管仲、萧何之材,朕信你会处理好此事,有些小人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管仲、萧何,都是国相,哪怕汉武帝时期的丞相流水一般的换,此刻的皇帝在向她画饼,那至少还向她画了,换个不够的格的人,皇帝连画都不会画,更不要说后面的信任了。   这着实让人心神激荡,韩盈立刻侧身下拜,郑重的应道:   “陛下恩情,臣感激不尽,定不负陛下所期。   “起来,下棋而已,何必行此大礼。   君臣感恩说太多,那就只剩下演戏了,刘彻觉着自己有的是时间驯服韩盈,他没有煽情,而是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见她调整好坐姿,又问道:   “朕还未问你,怎么至今还未调整太医院?! 第366章 长生长寿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韩盈来长安的时日不算长,也不算短,她其实已经和太医院的人有过接触,可正因为接触过,才迟迟没有动手。   原因有些复杂,一来,太医多是男医,而韩盈手下又多是女医,换人还是不换人的矛盾极为凸显。   理论上来说,太医的职位不算高,做为直属上司,她可以直接换,可世上不能只看职位,太医服务对象的地位太高了,更不要说其中能给皇帝太后和后妃长时间看诊,掌握他/她们身体状况的,都是极为信重的心腹,敢动他们饭碗,那他们百分之百敢豁出去求人,又或者私底下和她作对,那事故绝对能让她焦头烂额。   韩盈不想出现这种情况,动起手来便有些畏手畏脚,更麻烦的是,太医院内外部各种问题也不少。   内部,医术不足,各种封建迷信残留,派系林立,各方争斗该有的一个都没落下,外部,由于西汉医术发展还处于起步阶段,这就造成一个很神奇的现象是,方士、巫觋甚至是蛊师等各种神职和非神职人员,都可以宣称自己有各种神异能力,会治病,能长生,再加上天人感应的推行,皇帝身边还有这么一群‘神人’在抢治病的业务!   也就是说,倘若韩盈要给太医院改制,那要面临如何平衡太医利益和派系,好在不惊动皇帝和后宫的注意的情况下,解决男女医的问题,同时还得想着,怎么在不影响天人感应推行的情况下,和皇帝身边的那些祠祝,方士和某某仙人对决,一定程度上给皇帝破除封建迷信,这种地狱级别的任务,她不摸清楚哪敢啃?   可惜这缘由实在是不好说,现今被问,韩盈后背不免有些发冷,她保持镇定,手稳稳的拿起来白子继续落下,道:   “宫中太医德行兼备,并无不妥,只是医术上因诊治不多,有些生疏,臣也在犯愁该如何让太医保持手感,出宫太耽误事情,在宫内为宫人诊治……对他们来说又有些折辱,或许新增几个岗位,按班轮诊会更好些,只是这样动的太大,臣还未思量全,怕改完更乱,延误要事,便还未曾改制。”   再是块难啃的骨头,韩盈也是要啃的,封建集权的皇帝和西方的君主思维不同,他们不会将自身的安全只交给一个太医,那太过于危险,必须多个互相牵制才能保证自身不被太医欺骗,这是她的破局点,也是能拿来说的借口。   不过,上位者的身体状况很多时候都不适宜向外传播,尤其是被朝臣知晓,现在皇帝能这么轻松,还是因为他处于壮年,再过上几年,身体衰老的更厉害,太子也开始长大后,保密的需求便会上来,到时候太医院院长的身份,归属之类的问题恐怕不是一般的要命,她还是得提前注意着,怎么尽量保证太医院的独立性。   “嗯。”   刘彻问此事重点也不是太医院改没改,听她给了合理的理由,便没有多问,只道:   “记得多加几个会养生的医者。”   “是,臣会尽快安排好的。”   黑子再次落下,将棋盘上的白子团团围住,气已经堵死,这部分白棋被刘彻一颗颗拿起,整盘棋上,黑子大片大片的占据,围成无法再下的空地,孤零零散在各处的白子再无余力反击,甚至还能保全自身多久都需要打一个问号。   这棋,韩盈已经输了。   有时候赢的轻松,人反而会觉着更开心,不然也不会有虐菜乐趣的存在,刘彻没在意韩盈的棋技太差,他心满意足的将棋子往棋奁一放,道:   “下到这里吧,朕有些乏了。”   其实她说认输也可以的。   韩盈看着棋盘上白棋和死就差一口气的局势,总算是松了口气。   陛下留了面子,那此刻不走更待何时?她立刻起身,道:   “臣告退。”   韩盈走的很稳重,看不出什么喜悦的姿态,不过刘彻清楚,那不过是她的谨慎,这很好,臣子总不能太放纵,但又有点不好,太谨慎了,连他也在防备。   当然,刘彻清楚,臣子不可能向皇帝交付全部的信任,防备实属常见,韩盈这种认真做事,手脚干净的珍惜臣子有这么点小问题完全是无伤大雅,他注意到的更深问题是,韩盈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侍奉君主。   这也不奇怪。   她不是薛泽这样的功勋之后,早早的被父辈带着适应长安的游戏规则,更不是桑弘羊、卫青这种长久在宫廷中生活许久,已经随着时间知晓君主性格禁忌,未曾在长安呆过的她,不仅对君主所知甚少,自己更未和‘君主’相处过。   之前的宛安县令就是将她当女儿养,后面,后面她头上还有谁?   没有经验,又无人教导,加上她清楚君主的本质,自然会战战兢兢,时刻警惕,若是别的臣子,这样反而更好,法术势中,无一不强调君主要足够威严,让臣下恐惧才能更好的御使,只不过,韩盈有御使之外的价值。   忠诚。   她重情大于重利,重义却能妥协,不是汲黯这种死犟的臣子,也不是如酷吏般未来一定会折断的刀,只要驯服,那必然会奉上忠诚,不仅自己能长久的御使,还能放心的留给太子支撑国政。   想达成这样的目的并不难,再多适应一段时间,又或是有合适的事件增进感情,刘彻有的是耐心,只是今日,他发现还有些自己未曾想到的可能。   长寿。   刘彻反复咀嚼起来这两个字。   父亲和祖父的寿数如同死亡倒计时一般横在他的眼前,十年前的刘彻对此还不怎么当回事,可如今面对身体偶尔显露出的衰老迹象,他却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自己的寿数会比祖父和父亲长吗?如果不是,那他不过也就剩下二十年的时间,划去最后五年临崩前的孱弱,留给他的也不过是十五年时间,这实在是太短了,哪里够他完成那些谋划?   而韩盈的意思,分明是说他能延寿超过父辈们的寿数,甚至活到窦太后那样的年岁。   若真能如此,他或许不必那么急切,只是,她说的话,真的可信,又能做到吗?   看着棋盘,刘彻颇为迟疑。   罢了,先试试再说吧。   吃了不少饼回官署的韩盈显然有点撑。   皇帝的态度她其实也能察觉出几分,别的不说,宽容比其他人着实多了不少,按常理,她也该赶紧抛弃那些警惕,和皇帝君臣相得,全心全意的侍奉,可惜,前世关于汉武帝的历史记忆时不时就跳出来警醒一下她,丞相御史九卿流水般的换,三族消消乐时不时就上演,这让她怎么信?   若是能学桑弘羊,算了,学不来,那底线太低了,不过,汉武帝对忠正有为的臣子还是可以的,也不是说杀就杀,汲黯、卜式都曾反对他的意见,最后汉武帝的处理方式也只是贬官调离,只要不做酷吏得罪太多人,她寿终正寝,额,皇位更替也是个大问题,不过卫青没死之前都是安全的,就是以女官现在还是一撮小苗苗的情况,她若是被贬官,那短期内是真没人能撑得起来大梁。   至少要等十年,十年才够女官成长起来接她的班。   至于再往后……   走到如今,说她不渴望权势那是假的,可那场造成大清洗的巫蛊之祸的背后有着大量的利益矛盾,她能安稳度过吗?   眯着眼,韩盈心中也越发的迟疑起来。   几乎被掠夺走一切的社会各层已经无法满足汉武帝继续征伐的欲望,新兴军功爵主形成了更大的利益团体,随着战争无法带来收益,越来越苦的征伐让他们有了反战的情绪,而面对情况,汉武帝想要再次变革,可惜,他已经无法在找到新的利益点来培养新阶层对抗之前的军功团体,只能任用越发失控的酷吏来维持统治。   更麻烦的是,太子这个继任者还表现出和汉武帝完全不同的政治意图,这放卫青还在,汉武帝没发猪瘟前没问题,可在这个权力更替让所有人都情绪紧张,禁不起任何刺激的时候这么做,还将酷吏的判罚全部推翻,明摆着上位后酷吏都得死的姿态,那不爆发冲突才怪。   至于之后的大清洗,别说卫太子派系的了,双方打仗时的骑墙派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汉武帝嘎了,忠诚不绝对那种就是绝对不忠诚,没兵的文臣这种时候没有任何统战价值,裹挟下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死,韩盈根本没有把握度过这场劫难。   除非……让兵乱没有发生的可能。   这有些难了。   韩盈忍不住皱眉,皇帝的欲望和多个阶层的诉求基本上不会因为个人逆转,她能做的很少,卫青霍去病的性命是要保的,得督促医生继续提升医术,光提不行,得让卫青自己知道,嗯,让医生整理出行军需要用的医学书册给他,酷吏这个她动不了,封建迷信倒是正好要对轰一波,倡伎优伶继续养着,组个戏法班子,让这些人多研究研究怎么装神弄鬼,其它的日后慢慢来,到时候看局势,还能撑就留下,不行就跑掉,至于现在,还是先顾这次的边郡之行吧。   重新规划,做过心理建设后,韩盈再见到皇帝也逐渐也没有过往那么战兢谨慎,她边安排着自己走后官署的事务,边将对未来,也可以说是应对现在的任务布置下去。   地方上的女医都有和巫觋对打的经验,一些研究也的确有不少能拿来装神弄鬼,就是如何骗人还得多练练,不能穿帮,专门适合行军用的医学知识得翻过往的藏书,工作量有点大,好在京医院人多,整理的很快,韩盈看过没问题后,让打算告别的宋琳带去给卫青。   数日后,卫青托公孙敖送回来本‘兵书’。   说它是‘书’有点夸张,其实连册都算不上,只是一篇两千字左右的文章,虽然短,内容却极为详实,就是除了布兵设防外,后面还附录了不少军规,都是以斩结尾,最后更是连写了三遍慈不掌兵,看的韩盈是直皱眉。   她在卫青眼中是个连刀都拿不起来的人吗?   将军规再看一遍,韩盈选择放下了绢布,好吧,这个杀法她的确拿不起来。   唐朝名将李靖写的兵书中,直接写‘古之善为将者,必能十卒而杀其三,方威振於敌国’,也就是说,练兵时自己没没把自己人练(杀)死十分之三,那做不到打仗百战百胜,威震天下,国外罗马镇压斯巴达的时候,因为作战失利,直接对自家后续军队实行十一抽杀令,十个人中抽一个人杀掉,而哪怕到了民国,已有了新式训练和部分改革的国民党部队,在抓到逃兵时,还会进行割肉的血腥刑罚。   冷兵器时代,士兵们要直面战场上的死亡,他们会恐惧,会后退奔逃,一旦失控,那便是溃败的开始,在没有强大信仰支撑他们不后退的情况下,只能用血腥残酷的杀戮,让士兵对军令的畏惧远高于对敌军的畏惧,当军令下达,别管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得往前冲,前进,守住,那还能活,后退就只有死!   韩盈杀的了恶人,可这种杀戮,她的确有些下不去手,若是没有旁人,那就得强行逼着自己适应,可现在嘛——   她抬起头,极为信任的对面前的公孙敖开口:   “公孙将军,我于兵事所知甚少,不敢妄动,这边郡军事,还请你多操劳了。   “哪敢,哪敢。   借兄弟起复的公孙敖丝毫不敢小瞧韩盈,且不论此行她是自己的上司,单她敢拿自己做饵去钓匈奴大军,公孙敖就觉着对方当真是人中豪杰,这胆气绝非一般人可有,至于能力……   想两人相差十年的岁数,再看看对方权柄,公孙敖就忍不住叹息,这年头青年天才多的都不给他这样的人活路了!   “此为卑职之则,必当尽力,还请韩刺史放心。   当然放心,毕竟再出事你可没办法以金赎死了。   守城的难度终究要比外战低很多的,虽然历史记载中公孙敖能力不是很强,但能被卫青推荐,想来也不会太过于拉垮,又都是拼命,做事风格也合得来,韩盈便很快和他熟络起来,一同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刺,指检核问事,也就是监察的职责,秦朝时。便在每郡设置御史进行监察,后来汉文帝偶尔会命丞相选派此官出刺视各地,汉武帝时期,权力结构,官职一直在调整,元封五年的时候,他将全国分为十三个部,加设刺史掌管,形成了定职,韩盈此刻的刺史,正处于两者之间,凌驾于各地郡守之上,却还不是定职,和车骑将军一样,需要办事时特设,办完后撤职。   在她准备的这些天里,正如皇帝说的那样,均输上找起茬不要太简单,唯一的小小缺点就是查起来看到贪污数量特别容易让人上火,总之,在斩了上百个人头之后,朝堂上根本没有人反对刘彻给她‘刺史’之职,以及把她派去边郡的质疑。   这么一来,她也有了和粮运一起走,顺带多带点兵的理由,而粮食也有额外的作用,它们都是麦,是接下来制作土制土霉素的重要原材料之一,必须都得安全足量的运到上谷郡,以供提前出发,在上谷郡城选址,改建军医院的宋琳能用上。   各方准备妥当,韩盈便准备带人出发,几个备选少年也得带上,说起来,健身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医美,才一月有余,在站到她面前的少年就都退去大半稚气,看起来已经有不少成年人的样子了。 第367章 权势魅力   韩盈卡的很严,即便扩大了人选,可层层筛下来,最终能随她去的也就七个少年。   这个人数还算合适,毕竟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很容易无意识闯祸,这就已经很麻烦了,更令人头痛的是他们身份还很暧昧,其他随行的正式人员很难确定自己对他们的态度,捧着这群菜鸟,出了问题自己承担,那叫一个难受,不捧,管着,惹他们生气,那日后若有个人真上位了,自己可就得罪人了,这谁见了他们不头疼?   好在筛选过程中,违法犯禁、心高气傲、不服管教之辈都被踢了出去,剩下的这七个服从意识都还不错,也没有太强烈的男性自尊,而是很娇夫的心态,性格也比较温和,在一起虽然有敌意,却没有起太大的争执,等看到韩盈过来,更是纷纷张开了自己的孔雀尾巴。   有个配着长剑的,眼睛腾的亮了起来,下意识向前想要靠近她,有少年蓄了点胡须,虽然短,却仔仔细细的修理过,看起来极为规整,努力装作稳重的朝着她微笑,还有个害羞的,就这么看着她,很快脸便红的厉害,他自己似乎也察觉到异样,在触极韩盈的目光后,立刻如惊鹿般后退两步,躲到别人身后去了。   就像是权力本身并不存在实物,其实是靠他人反应体现出来的的一样,个人的魅力也是如此,这些少年的表现很容易让人觉着,她本身极具魅力,不然何至于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如此反应呢?   难怪有些男人总觉着自己魅力惊人。   当然,韩盈清楚,自己的魅力背后有着太多的权势加成,没有权势,那这份魅力必然会打很大的折扣,不过世间能够超脱皮囊和身份,只求达到灵魂共鸣的情侣寥寥无几,更多人吸引异性靠的就是自身价值,次等爱情很难完全摆脱它的影响,无非就是这价值到底是外物还是天生的区别,而前者看似容易失去,后者好像更能握在手中,无法被他人夺去罢了。   可也只是好像而已。   就像是现代的普通女性,除去美貌这种最为明显的性吸引力外,还有大量的利他价值,诸如健康的身体,不是拖累的父母,一份糊口并能有部分剩余的工作和生育能力等等,这些东西隐晦而不被自身察觉,大量的姑娘总会觉着,和自己在一起的男友是平凡的真爱,但倘若家境变故、身患病症,打算丁克一出,‘真爱’恐怕立刻就要翻脸跑路了。   细究太多总会令人伤心的,对吧?   只要她还有权力,她的魅力总会持续下去,若是没有——   韩盈顿了顿,下意识略过了这种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   她上前,态度温和的开口:   “我身边有燕武护卫、闻秋照顾,不需人在陪在身边,你们几个以干事之责随行,总要做点什么才好,你们各自可有什么擅长的?”   有少年的眼里立刻流露出几分失望。   近水楼台先得月,想要被韩盈选中,最好的条件自然是在她身边,不仅相处多了容易有感情,也方便自己讨好,可若是被分在队伍中做事,那光忙这些都不知道要多久,上哪儿再挤出时间去讨好她?更何况,她还是此行的刺史,大量的政务需要她操心,那么忙,又能对他们分出多少时间关注?这还能有什么机会啊!   愚笨的人失望,聪明的人却清楚,做事也是对自己的考验。   韩盈的赘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光在家里躺平就行了?又不是亲父母,谁会用这么珍贵的位置养这么一个废物,若是自己外貌够格,内里有嫪毐之能或许还行,可他没有,又生不了孩子,那必须用点别的能力来匹配,奉养母亲,管理仆人、田产,人情往来这些媳妇要做的,他也得能做,这才有机会获得韩盈的青睐。   而现在,这就是体现自己有做事能力的好时候吗?   清楚这点的乐遥第一个站了出来,他道:“回韩刺史,我更擅数算。”   韩盈看向这个少年,他五官端正,眼神温润,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麦色,看起来颇为阳光,可阳光下,衣衫却颇为心机的收紧,在紧扎腰带的努力下,显露出瘦而不弱,恰到好处的身材。   这很好的吸引了韩盈的目光,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   当韩盈的注意力停留在乐遥身上,发觉自己落后的其他少年瞬间懊悔起来,有人还开始向他投去了敌意的目光,这刺的乐遥竟有些针芒在背的感觉,他连忙上前,说道:   “我姓乐,名遥。”   “徐参军手下正缺人清点粮草。”   知晓对方名字的韩盈微微颔首,她没有说更多,只安排起来对方接下来的事务:   “你去寻他吧。”   清点粮草,一个和杂兵差不了多少的活计,根本用不着数算,这让第一个站出来的乐遥心里有些不甘,这样的职位对他能有什么用处呢?可他不敢表露出来不甘,更不敢质问,只能乖巧的应下:   “是。”   韩盈收回自己的目光,再次打量着剩下的人,那视线略过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的,以及面上带着迟疑,不敢继续开口的少年,在停顿片刻后,问道:   “你们可还有所长?”   第一个开口的只落得个清点粮草的职位,谁知道自己开口又要分到哪里?即便是在知道自己过来是要吃苦头的少年们,仍没想到现实比想象更加艰苦,都是刺史了,怎么还会让赘婿做这样的事啊!   做半个杂兵从长安去上谷郡,打完仗再回来,除了不上战场,他们这和服兵役还有什么区别?   家学不足,没有过出门经验教导,想到这里的丁铮心里不由得升起了几分悔意,而家中有人服役,又或者提前了解,早就做好准备的少年还能撑住,就是还是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性子有些急的宗旭忍不下去,他咬了咬牙,开口道:   “韩刺史,我,我会剑术算吗?”   韩盈听出了他的紧张,放缓了语调,更加温和的问道:   “你叫什么?骑术如何?会不会射箭?”   “宗旭,骑术和射箭都会一些。”宗旭连忙点头,说完,他觉着这些还不够,又补充道:   “我父兄都是军伍出身。”   “喔?”   韩盈有些惊讶,能被韩羽选中的赘婿,怎么都得是官吏阶层,而军中这种地方,男性主义极强,思维和行为模式基本上都会被带到家里去,那他父亲怎么养出来这样性格的儿子?这可是娇夫,不是唯唯诺诺的懦夫,前者家里可是要极为宠着才能养出来,这点也能从他的胆子看出来,这么紧张还能主动站出来呢。   而这样的人,家里应该为他铺路参军,去赚爵位才是,再不济也要娶妻生子,怎么会顶着他人鄙夷的压力,将儿子送过来当赘婿呢?   有意思。   韩盈将他记下,想了想,安排道:“既然精通骑术射箭,那就去寻何曲长,让他给你排个职。”   宗旭还不太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听韩盈这么说,面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抗拒,紧接着又仿佛接受了什么似的,释然的应下:   “我这就去。”   好了,可以确定了,韩刺史根本不会给他们什么优待了。   能被推出做赘婿的,能力好不到哪里去,这点时间也不过是够他们掌握点基本的技能,自用还行,做事……自己也心虚,若是韩刺史有意提拔他们,安排个不需要做事,或者很轻松的整理类工作,那他们肯定会高高兴兴的抢着做,可现在真让他们做事,还是基层的工作,那自己会的东西实在是没什么好拿来说的,若是再给他们安排个更重的活计,那可更要命了!   在这种心态下,剩下的五个少年竟都扭捏的表示,他们会的不多,韩盈直接安排就好了。   韩盈有些无奈,只能将他们这五个全安排在了一起。   一直在家里,没经过社会化训练,更没有入职工作过的人,自然对机会的认识和把握都有些不足,很难意识到,即便韩盈在将他们往低了安排,可谁又会真的敢将他们当杂兵用?反倒是以他们的能力,真管人做事,分分钟就会自己将自己坑出局,而做个杂兵,即轻松,又能跟着学点东西,哪怕做不算太好,只要是认真做事,仍会是加分项。   不过,杂兵也是分好坏的,统一安排一起,肯定是比不上主动介绍过自己能力,又被单独分到不同岗位上的,后者韩盈至少问了名字,知晓他是谁,这就是留了印象,甚至不说主动问,统一了解的时候,问他们的上司,手下只有这么一个人的,自然只会说他做了什么,可那些安排在一起的,上司只会偏向于介绍更为优秀的那个,其他人则很大可能沦为陪衬。   太年轻了,直到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残酷的零和游戏,顿感的真令人发指,这让韩盈心中很是不满,他们或许在家中或许能做个花瓶,也的确在尽力展现自己取悦她的价值,可一旦放在社会,哪怕是轻微接触,都显得那么愚蠢。   其实大多嫁人的新妇在社会层面上也是这个水准,若是有长辈带着,身份也没跃升那么高的话,这样的情况其实也还能容忍,可……罢了,先看看这一趟他们能提升多少吧。   韩盈将注意力放回赶路上。   只要自己能力够又不事必亲躬,那做为主官其实并不会太累,各种突发状况有的是人去主动解决,根本轮不到韩盈劳神劳力,所以赶路上最折磨人的,只有她没办法逃掉,亲力亲为的坐车了。   “都已经用杜仲胶做轮胎了,这车怎么还这么震?”   此次运粮走的是秦直道,而道路,或者说人类的任何建筑,都不是修建完后就能一劳永逸的,基本上需要年年维护、修缮,否则用不了多久便会荒废,长满杂草落叶,时间再久点,树都能长出来。   而秦直道做为抗击匈奴的要道,战略意义极高,汉朝这些年的维护修缮还是做的很到位的,只是再到位,在几十年的使用下还是开始有了破坏,路面情况不至于糟糕到极致,但一尺深,又因为下雨等原因凹凸不同的车辙道走起来还是震荡的不行,即便韩盈有了准备,坐起来还是有种骨头都要颠散架的感觉。   没办法,还是只能骑马。   她对身边的燕武闲聊:   “我总觉着这车子减震设计错了。”   这个话题对燕武来说无疑有点超纲,好在这位主家在非专业方向要求向来不高,她耿直的回答:   “您现在再改也迟了啊。”   “何止是迟?我连怎么改都不知道呢!”   医学和造车那是隔了十个珠穆朗玛峰的专业,现代汽车减震原理她都是两眼一抹黑,顶多就是空间里有个自行车能看一看,可这种近现代才能出现的产物,中间必然隔着大量她不知道的技术壁垒,复刻是不可能复刻的,她心心念念的玻璃到现在还是彩色不透明的呢!   没有合适的玻璃就磨不了镜片,磨不了镜片就没有单透镜,没有单透镜就认识不了细胞,认识不了额,认识了其实也不一定能和儒家和封建迷信对轰,不过只要认识,医学上肯定会有极大的进步,而想要做到这点,还是得不计代价的往里面砸钱,这得有更大的,能决定国家财政走向的权力……   韩盈眯眼,良久,她收回看向车轮的目光,轻叹一声:   “不提这个了,燕武,你去将宗旭叫来。”   主家思维跳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燕武很少完全跟上的时候,时间久了,她也习惯性不跟,听吩咐后再动脑子,此刻韩盈一换话题,燕武也就直接应了下来:   “我这就去叫他。”   哪怕不是韩盈‘备选赘婿’的身份,光她记着这七个人,底下也没有敢苛待他们的,都是安排最轻省的活计给他们,还能像带半个儿子似的教导他们如何做事,至于为什么是半个,亲儿子能打,这些个是祖宗,可打骂不得。   当然,这里面不怎么包括宗旭,他对军中的事务极为熟悉,跟着来回骑马寻防一点儿都没有落下,周围人压根不用教,说上一遍做什么就行,这让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同样很古怪起来,有手有脚,也有本领的好儿郎,怎么想着要去做赘婿呢?   显然,韩盈也很好奇这点。   被叫过来的宗旭很是开心,笑的眼里好像带着星,他赶着马到韩盈身边,又控制着马落后韩盈半个马头,这才小心的问道:   “韩刺史,您找我?”   韩盈颔首,笑着问:“你对军中事务熟悉么?”   “大致是知道些,都是父兄教我的,肯定比不上那些军官。”   宗旭不知道韩盈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多了几分忐忑,身体不自觉的向后靠,手更在身前,死死的握紧了缰绳。胆怯,提到军队就害怕么?   韩盈隐约有了猜测,她没有追问,像是没有发觉的继续开口:   “陛下派我督战,可我却对军中事务所知甚少,这可不行,正好你有所知晓,给我讲讲军中编制,军械,军种如何?   原来是这个,那没事了。   宗旭猛的松了口气,不让他入军就好,至于韩刺史问的,范围也太大了,他还真没个头绪。   不知道从哪里开讲,宗旭只能再问道:“这些东西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您最想先听什么?   先听什么,韩盈也没有多少的头绪。   月前她和卫青说自己不知兵事时,还觉着自己只是谦虚,可后来再深入了解之后,才发觉葛胜这个参军讲的可真是一塌糊涂,连她都误导偏了,自己当年那运粮接触的真就只是民夫,大型、正规的军队复杂程度极高,光兵种就能有轻步兵、重步兵、骑兵、弓箭手、盾牌手、辅兵、杂兵、工匠等等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种类,更不要说兵种配合的阵列组合、军团的武器配给之类的内容,极为复杂,根本就不是半天能讲清楚,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上手的。   简而言之,现在的军队组织精细程度其实不亚于后世多少,倘若穿越者只有一本《民兵训练手册》,自身只是普通指挥水准,或者说毫无指挥经验的话,没有民兵热武器的加成,以这个时代的水准和将领对上,必然会输的极惨,因为民兵中的很多东西,老祖宗早就已经开始总结用上,甚至用的更好。   就比如,军中常说鸣金退、击鼓进,摇旗变阵,这肯定不是让士兵随便乱动,而是有组织的、成队列前进,那和后世的军姿军步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而开始这方面训练的记载,则可以追溯到孙吴乃至姜太公的时期。   总之,过于复杂的军队,使得卫青回赠的兵书,韩盈其实只看懂了军法部分,而其它只看懂了字,没看懂内容——兵种有什么作用她都没理解呢,上哪儿看懂?   韩盈并没有兴趣掌管军队,但事情全托付给公孙敖,她其实并不放心,不说有没有可能出现意外,导致他没命的情况,就是突然有了变故,需要他支援暂时离开呢?甚至不提打起来的时候,皇帝给她的任务还有核验边疆军防如何呢,什么都不懂的去,那岂不是要被当成傻子糊弄?   所以还是得了解一下军队,顺带专研一下卫青写的怎么用兵,这年头自身拿命试出来的经验总结别提多珍贵了,不学简直是就是浪费。   当然,宗旭这个并非常年在军中的少年知道的肯定不会太全面,她其实最好该找公孙敖或者其他高职位的将领了解,但那太暴露自身的无知,粗略了解宗旭肯定够了,正好可以多看看他如何,等自己有了基础,宗旭答不上来了再换个更合适的人便是。   这么想着,韩盈道:   “先从军种开始吧。 第368章 边郡反应   “宗旭,刺史传你!”   供应万人军队的运粮车绵延数里,中途休息,各队驻扎的景象不仅壮观,还带来了消息传递不便麻烦,除非本就在身边的那些人,别的找起来都得专门派人通知才行。   当然,能够指派他人的韩盈并不会有太多的劳累,而对于被传的人来说,这也是极为独特的殊荣,在听到名字和刺史之后,无数羡慕和隐蔽忌恨乃至鄙夷的目光纷纷投向了他。   这时的宗旭刚从马上下来,锦袍上银绣在太阳下折射出亮闪闪的光彩,看的人甚是眼热,带他的屯长高兴的上前,他伸出手掌想往宗旭身上拍,可看那身昂贵的衣衫和自己满是老茧的手,那手立刻停在了半空中,随即屯长握成了拳,使劲儿挥舞了一下:   “好小子,刺史又传你了,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由于了解军队的需要,这些时日韩盈经常将宗旭叫去为自己讲解,对方的秉性的确很合她的心意,而韩盈并不需要将自己的看好藏起来,她时常将宗旭叫去和自己同食——做为主官,她的饭食质量比这些基层的杂兵高很多倍。   而除了吃饭和行进上的一些小优待,韩盈还挥手送给了他大量的财物,不过这个不完全是自身的行为,而是政治作秀。   到她这种地步,出行基本不用考虑带钱的问题,这些财物完全是地方官送的,西汉的官场本就贿赂成风,而按照规定,中央官吏做为上官前去地方,地方上的官吏必然是要出来迎接并进行招待,可哪个地方官吏敢当这只是路过?怕被找茬的得想着花钱打点,想请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更是要送上财物、男伶和美婢。   若是没有诱饵的任务,那韩盈拒收便是,只是一有,她便需要营造出一个遵从传统规则,不过没有那么贪得无厌的形象,整条道上,她和公孙敖互相轮着,象征性的收取一点财物,当然,还有美人,就是美人已经互换,男的在公孙敖手下干活,美婢现在在韩盈身边服侍,而那点财物,便被韩盈顺手给了宗旭。   一路上拿他做筏子少要些东西,总得给点辛苦费,再者,也能看看他能不能在这种环境下保持理智。   权势的余荫只落下几分,便足够普通人瞬间翻身,就像是宰相门前的仆人,哪怕只是一个看门的仆人,也和低级的官吏差不了多少,而那还只是仆人,受她青睐,接受大量财物赠予的宗旭仿佛即将就能拿到婚书,成为未来的列卿赘婿,这样的身份,周围人谁不会对争相追捧?   这这些东西对人三观的异化速度极快,韩盈自己都有些难以控制,何况一个少年,倒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宗旭虽然飘了些许,整体上依旧保持着冷静,没有弄权,还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事情,对待身边人也没有多么傲气,刚巡视完回来的他额头上满是汗,整个人又热又累,可面对屯长的催促仍旧没恼,他喘了两口气,应道:   “不劳烦您催了,我这就去。”   宗旭重新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马便带着人向队伍前方奔去。   看着人走远了,有个征召来的民夫端着自己那混合了各种菜叶粗米的粥碗,欣慕克制不住的从眼中流出来:   “这可真是登天啊,要是晚生上个几年,我这样的伟丈夫说不定也能和他争上一争呢。”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立刻讥讽起来:   “就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哪里配的上刺史!”   “我配不上怎么了!”   民夫当即急了起来,他试图为自己辩解,可实在是没找到什么证明自己魅力的东西,只能拉别人来证明自己不算太差:   “我配不上,那些人不也没配上吗?”   那些人,显然就是指那五个被分到管斌手下的少年了。   七个少年的资质其实都差不太多,最初的时候,韩盈是无法直观判断出谁更优劣的,只可惜,平台对能力提升的作用太大了,抓住机会的宗旭眨眼间便飞上了天,而他后面还有个乐遥,被上司捧了一把,现今跟着开始接触账目,能力上也是可圈可点,韩盈虽没有像宗旭那么优待,却也给他赏赐过财物。   而剩下的这五个,则被困在管斌手下,再怎么努力,都追不上这两个人,在加上中间为了争宠而闹出了差错,受了责罚,在外人眼中无异于已经失去韩盈未来赘婿的身份,那拿来贬低一下,也不用担心报复什么的。   毕竟他们要是敢动手,还注意着的韩刺史罚的可不是十鞭子,而是三十鞭子了。   一飞冲天的赘婿让人吹捧,落选的失败者则不会迎来任何鼓励,反倒是更加恶意的讥讽,听民夫提到他们,周围人瞬间发出了哄笑。   笑声传到五个少年这边,再加隐约听到指代他们身份的话语,忍不住的闻凌刚想站起,就被管斌给摁了下去。   他们这五个人并不占管斌手下民夫的名额,相当于多了五个劳动力,虽然做的事情不多,加一起也就是两个半人的工作量,也终究是分担了大家的压力,仅凭这点,管斌对他们的感觉就不算太差。   而管斌也不是那些见识短浅的民夫,就算是韩刺史不打算招他们做为赘婿,那也不还关注着吗,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运道,再者,他们自己是废了点,可父兄还是长安中的官吏,比起来讥讽得罪,卖点好,未来或许能用得上,甚至,让他们安安稳稳的别出事,自己也能在韩尚院面前留个脸。   故此,将闻凌压下去的他,半鼓励,半恐吓的开口:   “别理会那些愚夫,韩刺史现在还没定下呢,你们慢慢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再不济,你们几个也不会白走这一遭,可若是再打起架来,惹她不悦,那可就不是当不了赘婿这么简单了!”   管斌几句话,轻而易举的压下了这些想要逆反的少年。   这些小事情不会传到韩盈的耳朵里,不过就算是传了,她也很难放在心上,这几个少年的未来,完全没有公孙敖过来和她商议的事情重要。   宗旭懂事的去看厨妇将饮食做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他人,公孙敖颇为烦躁的开口:   “过了望县我们就能到上谷郡城,差不多要四天吧,郡里的人怕早就已经知道我们的情况,反倒是密探到现在还没有来,这可有些不妙。”   打仗打的就是信息差,而这次的揪出叛徒虽然看起来和打仗不太一样,内里的逻辑却还是差不多,就看谁知道的信息多,谁能做的准备便多,日后赢的局面就大,所以,公孙敖对陈寿手下密探迟迟未到这点颇为烦躁。   怎么都得过来和他们说说城内的情况啊!   “从进入上谷郡开始,我们这些人的行踪基本上就已经尽受他们掌握,到处都是眼睛的,那些多是私商的密探,哪有那么容易在不暴露情况下过来?只有到上谷郡,他们才能借送礼的理由登门拜访。”   韩盈出言安抚着公孙敖,其实现在最令人担心的不是人没来,而是人出了问题,让对方察觉到了异动,那他们是要进龙潭虎穴了,毕竟上谷郡做为边郡,郡守是能掌上万军队的,真要是出事,他们正式兵不到八百人的队伍,着实有点危险。   不过即便是出现这种极为糟糕的可能,韩盈也不觉着她和这些人会交代在这里,又或者办不好事情,原因嘛,还是那句话,查贪污和扫黑还需要证据,反恐只需要名单,当然,现在还不是反恐,是通敌和造反,还是一地都要上黑名单的那种。   所以,异地为官的郡守郝贤若想作死,别地的族人可就要消消乐了,而以草原上白药的销售规模来看,能被牵扯进来的人也不会太多,不然利益压根不够分,那本地好处没有,就要被牵连着三族消消乐的人更想投诚,这种情况下还是有回旋余地的,而倘若真糜烂到什么办法都没有,那暂时以大局为重,以普通的纵容走私,又或者将事情缩小到极小部分人,将其轻轻放下,先把匈奴人引来歼灭再说也不是不可。   只是这种最差的情况,韩盈也不想遇上,就是此时急也没用,她同样压住心中对未知的烦躁,对公孙敖劝道:   “公孙将军不用忧虑,到了上谷郡城,只要宋琳能一同出来迎接,那我等就占据优势,至于现在,做好迷惑他们的准备即可,以我觉着,比起来外通匈奴,还是均输和军防是否干净更令他们害怕,先在此事上与他们周旋便是,这望县的献金,就还是由你来拿吧。”   宋琳做为韩盈此时的直系下属,她若处于安全的境地,那说明叛徒要么还不知道有间谍在私下调查他们,要么就是敌人势力太小,不敢轻举妄动,十足的利好消息,公孙敖当然想看她,而他也清楚,此事急不得,拿起来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强行冷静后,他道:   “我已经连拿了两个县了,这个县还拿?”   “对,还是由你来拿。”   韩盈点头:“不怎么收钱的人接受大笔贿赂,才会让他人觉着这是把柄,能够令自己放心,这在需要的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公孙敖顿了顿,发觉韩盈这话说的还真有道理,倘若两个人都索要一大笔钱来做封口费,那比起来随便收钱的他,韩盈的可信度显然更高数倍,能让人真放下心来不至于狗急跳墙,这对于稳定局势不让叛徒反坑他们一把极为有效。   当然,韩盈那样有她的效果,他收钱也有他的好处,和那些密探以及其他本地人接触起来也方便,不会被叛徒觉着异常,而韩盈则就不行了,也算是各有优劣吧。   “行,还是我收。”   都有收钱的经历,不可能出现对方准备坑自己一把的公孙敖很快答应了下来,尽力放大自己的优势也是取胜的基本嘛,而提完这个,公孙敖又继续提起来武备库的事情,重点在解释质量和数量上,这方面父兄职位不高的宗旭显然没有公孙敖知道的清楚。   解释这个,主要是还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两个人面前,他们本就是打着查军备的理由来的,这件事肯定要碰上,如果上谷郡的武器储备真出了问题,他们是指出来,还是要装作发现不了呢?毕竟武备出问题,那军队士兵恐怕也有问题。   而指出来,保不齐贪军资的怕死和叛国的人跑一块合谋,而不指出来,那不久之后应对匈奴就会有很大不足,两点都有点难选,两个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互相推测着情况商议个办法出来才行。   在韩盈和公孙敖谈论上谷郡城情况的时候,上谷郡城中也有人在紧张着他们的到来。   由于边郡常受匈奴进攻,狭小的上谷郡城便没有发展出长安城的居住格局,也就是官吏不在城中居住,而是在城外置办大量的豪宅,为了保命,边郡的大小官吏纷纷将家宅都挪到了城内,再加上其他豪族、商人、匠人、城防兵以及最重要的各类执政部门,城中的居住条件便越发的紧张起来,有些小吏连基本的小院都拥有不了,只能乌泱泱一家子挤在一起度日。   不过,和底层相比,上谷长史汲廉的居住环境显然不用这么忧心。   明亮宽敞的房间外栽种着枝繁叶茂的榆树,旁边还有其它花草顽石,成了独院中的一景,望去欣赏时,心情总能好上很多,只是对常年见这些的汲廉来说,它们的安抚效果早就无限趋于零了,反倒是韩刺史的到来让人更加心烦。   谁承想,往日安全的均输会出突然出了问题,那么大的数额,让陛下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在加上突然派过来的刺史,任谁都心中都有点发慌。   在军资上动手脚可是一项传统艺能,从克扣士兵的饮食到武器偷梁换柱,再到吃空饷等各种手段,长官们总是有着惊人的创造力,而上谷郡的各位终究还是要面对时常来犯的匈奴,不敢消减士兵吃空饷,但饮食和不需要的武器放放水,和均输一样夸大点运输上的损耗这种事情,却是干得出来的,而如今上面派人来查,这谁能坐的住?   案几上的刺绣屏风摆件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汲廉此刻毫无欣赏的心情,他对着刚进来的下属问道:   “叫你找的人可曾找好了?   “回刺史,找好了。   被询问的下属立刻弯腰答道:“军中选出来的几个伟丈夫,各个身高八尺,姿仪皆美,如松独立,器量……也是不错,定能让这来的韩刺史满意。   说道后面,下属的表情显然有些异样,似乎并不想提及这点。   倒是听闻的汲廉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韩刺史的传闻不少,多是清廉实干,仁政爱民之类,而那些桃色消息,大家多是半信半疑的状态,毕竟女人嘛,总是会有人编排这些东西污蔑,过往离得远了,大家也不当回事,这次必须揣摩她喜好的时候,桃色既然是真的,这让大家惊奇之余,也觉着这事儿挺合理的。   女大当婚,她的年龄就是到择偶婚育的时候,总要挑个知心人在身边的,这点动静,放在男人身上大家都懒得提,不过对于想投其所好的人来说,这可是一条能讨好对方重要渠道,本地的人她当然不会娶做赘婿,可收个妾室差不多的男侍却是有可能的。   只要得到她的满意,那大家便会安全不少,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往都是来的男上司,而家中别的或许都缺,美婢却是一大堆,总能送上合适的,可女上司……谁家里没事养这样的男人?担心自己头顶绿的不够发慌吗?所以没办法,只能揣摩着她的喜好,赶紧挑人了。   “这就好。   听闻属下找到人了,汲廉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事后,将他们带来让我看看。   “是。   下属刚应了下来,屋外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管家开口喊道:   “家主,那泼皮今日又来了。 第369章 焦躁不安   原本脸上还带着高兴的汲廉立刻阴沉起来,他看了眼已经自觉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下属,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对着管家低声斥道:   “又来了?这都是第几次了,你怎么还没把他赶出去!”   被斥责的管家佝偻着腰,整个人浑身都透露着无奈,他压低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回答:   “仆已经再赶了,可此人非要强留在家里,差点儿在大门口强躺下打滚,这,这实在是没办法拦着,毕竟他可是管这个的啊。”   因为还有外人在,管家不敢直接说出对方做什么,只是伸手做了一个数铜钱的姿势,这让汲廉脸色咻的黑了,他深呼吸,强行忍耐了好一段时间,这咬着牙硬挤出来几个字:   “先把他留下,好生招待!”   即便是低着头,管家仍旧感受到了家主那滔天的怒火,他后背发凉,什么话都不敢多说,心里忍不住暗骂。   这曹都尉究竟怎么回事,竟挑中这么个畜牲管账,还让他拿着信物!   韩刺史的到来打破了平衡,过往汲廉根本不在意的小卒,此刻也有了威胁他的资本,可他还不能动此人,毕竟这泼皮姓曹,是曹家人,若是动他,那他和曹都尉之间的信任直接崩掉,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先把人安抚住,等来日再找他算账。   这么想着,汲廉逐渐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他催促道:   “赶紧滚去安排。”   “是,是,仆这就去。”   管家应下,转身急步离开前去安排,汲廉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返回屋中对下属吩咐:   “我要先去府中点卯,你把人备好送过来,申时我要见到人。”   属下抱拳应声:“卑职明白。”   人生不易之事十之八九,更糟心的是,越到难的时候麻烦事越多,虽说暂时将此事压了下去,可汲廉心中的烦躁感怎么都散不去,总觉留着此人会给自己带来祸事,可偏偏自己还动不了他,实在是可恨至极。   而这种可恨,在曹都尉出现在他面前时,瞬间达到了顶峰。   可汲廉还是要将自己的可恨和不满都压下去。   西汉,边郡太守可领万骑兵,属下长史掌兵马,府丞管治民,一到战事开始动兵的时候,长史便要领着兵力迎敌或者固守。   法理上如此,但在边郡这种烽火不断的地方,边郡太守要不把兵权握紧,那睡觉都睡不安生,如此一来,便不可避免的出现太守和长史争兵的问题。   上谷郡无异于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汲廉不想只做一个应声虫,他需要自己的势力,那下方的掌管一千士兵的都尉便是需要拉拢的对象,正巧,曹捷这个都尉也需要上头有人罩着自己,两个人一拍即合,自此便开始了狼狈为奸。   只是这样的联合并不稳固,原因很简单,他们手头没钱。   长史和都尉不治民,财政大权在太守和府丞手里,他们不拨款,自己手下的兵还听个屁啊,分分钟就能造他们的反!   故此,两个人便不得不搞点发财的小手段,既能笼络一下自己的兵,也能积累点家产,这样的行为在边郡很常见,就是他们的生意有点过于火爆,有些超出两个人的意料。   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那么多钱财,谁会甘心放弃?反正都是掉命的事情,继续干下去就是,大不了,再多拉几个人过来,反正大家都不喜欢打仗,都想躺着就能发财,联系到一起也不算多难。   只不过,因利而聚一起的人,也会因为利益无法维系而出现分崩离析,乃至趁机争夺的情况,尤其是曹捷一直在吃独食,现在有这么好的时机,怎么不得趁机逼他把人交出来,由大家一起掌握?更不要说底下的那些商人,也发觉了新的机会和他的弱势,而面对这些虎视眈眈的人,曹捷根本撑不住,只能过来向长史求援。   大家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这个顶头上司怎么也得压上一压啊!   骑兵不在城内驻扎,这些时日忙的厉害的汲廉,并不知道曹捷现在的情况,看周围还有旁的小吏经过,只能将人招呼到了府中的无人处,尽量做出亲和的姿态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   即便不提韩刺史的到来,边疆医院的建立和其他人的争利打击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压力让曹捷整个人相较过往像是老了好几岁,他苦着张脸,说道:   “长史,现在那些人实在是太贪了,一八分这样的数他们也敢开,这我还能剩下什么?”   这一八分成显然不是全部的利益,而是在扣除汲廉的好处和其他人大打点的收益外,剩下的利益再进行的分配,其实这些钱不算少,但对于手下有兵要养的曹捷来说,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而听到这里,汲廉也觉着自己要犯头风了。   在古代,这片土地上的人大多数情况下,能赚到的钱财数量和自身权力,或者依附人身份挂钩的,倘若没有相匹敌的权势,那财富必然会迎来争夺,甚至都不用争夺,上面一个小小的政策,都能让自身赖以生存的资本消失。   就像过往那些过来探查的走私行商,其中不少背后还是别郡的同僚在撑腰,这些人汲廉是根本不敢在明面得罪的,对方又没向匈奴售药,这上告不仅理直气壮,更能直接把他们送上刑场,所以汲廉和曹捷只能小心翼翼的将此事捂住,甚至还曾经利用匈奴人坑过对方一把,但这样的努力在宋琳的突然到来下直接变成了笑话,谁不清楚在治病救人上,山阳郡出身的女医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一!   故此,不少人在听闻宋琳到来之后,想办法从她手下的医者口中打探有没有类似的药物,而他们的药本就是女医所做,这些来的女医怎么可能没有?一部分人便很快意识到,新建的军民医院也能成为他们发财的手段,早就想办法拉拢那些医者和试图加塞自己人去了。   只要这些人窃取到制作办法,那草原上的‘神药’必然不会再由他们垄断,日后的收益定会大幅度减少,未来没钱,也是大家没办法团结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赚钱这件事,现在还没那么重要,汲廉更多觉着此事太过于巧合,边疆这么多郡,哪里都适合做军医院,怎么偏偏就挑中了上谷郡城?   这深究起来,实在让人有些不安。   麻烦的是,韩刺史开了个‘好头’,如今给女人的职位,都有点虚高,尤其是医药上的,就像是宋琳,一个医院而已,做个六百石的府吏就差不多了,那正好,军医院,既然是和军事有关,那肯定要归他官,结果呢,竟然封成了千石的府官,和他一个等级!那医院还是‘军民两用’医院,由于其涉军涉民的特殊性,根本不过他手,由太守和尚院署管辖,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的汲廉简直要呕死。   有钱的时候哥俩好,没钱的时候什么矛盾都来了,这档口折腾的汲廉特别想发疯,可偏偏他还不能疯,因为最大的他倘若不能稳住,那底下的人立马就要做鸟兽散,结果就是大家都玩完。   惜命的汲廉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安抚道:   “这样,明日你在家组个局,我去赴宴,大家一起在酒桌上说和说和。”   此话一出,曹捷顿时如释重负,有长史出面,这群王八羔子总能收敛点了!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明确表示担下此事的汲廉便叹了口气,十分为难的继续说道:   “不过老曹,你也清楚现在的情况,大家都过的不是多安生的,韩刺史没走之前,你就再忍一忍,先过了这难关,我们得先活命,活下来才能再说别的啊!”   曹捷脸色顿时一僵。   这分明是让他出血的意思,可现在的情况着实对他极为不利,不答应,和汲廉说的一样,保不齐真的丢命,那些人敢这么做,不就是看准他现在身处危险中么!   不想完全损失那么多,但在局势下又需要妥协部分的曹捷忍住心中的不忿,他试图让汲廉偏向于自己一些:   “汲公,我手头这些兵可是任由您驱使的啊,若真是短了钱财,这兵心还如何用得?您终究得向着自己点儿,我可是听说了,这军医院就是为动兵做准备,还是上次的卫将军来,跟着他,说不定还能升爵呐!”   曹捷在在拿兵来威胁自己。   汲廉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厌恶,却明白自己没有办法甩了对方,只能伸手做了个三的手势:   “这样分,够你养兵了,其他的,等韩刺史走了之后再找机会除了他们。”   三七……勉强接受吧,曹捷见好就收,他拱手行礼:“多谢汲公主持公道。”   “唉。”   汲廉依旧维持着无奈的表情,他又长长的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曹捷的肩膀。   两个人相顾无言,看起来好像感情真的多深厚,多在意对方似的,可转过头,饭桌上的汲廉便毫不留情的将曹捷的钱分出去,好维持这毫不稳定的局面。   焦头烂额的汲廉总算是熬到了韩刺史即将到来的时日,城外道路早就平整过,就连府中官吏也开始逐级去外等待迎接,当然,做为郡城中职位最高的太守郝贤不会去太早,收到通报、也预计过车程的他会在韩盈到来前的两刻钟(也就是半小时左右)赶到,等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这样既能彰显自身的级别,也能表现出对韩盈的重视。   强调尊卑秩序的官场总会有这么的讲究,没办法,大家总要遵守游戏规则,反正时间上总不需要郝贤记住,有的人为他提醒,比如进来的汲廉。   彼时的郝贤正在照着铜镜欣赏自己的容貌,他对自己那三寸长的胡须极为满意,旁边的人也在恭维着他的美髯和勇健,见汲廉过来,哄的心情极为不错的郝贤还笑着对他问道:   “汲长史,你觉着本公如何?可能折服那韩刺史?”   汲廉当即被哽在了原地。   边郡多战事,能在这边呆住的太守,武力上都不算太差,而武力和权势又的确能给男人添加大量的魅力,别人称赞郡守为美男子,不算是违心,但前提是吸引的对象不能是职位他还高的韩刺史,毕竟在她面前,权势没有任何效果,而容颜上更是差了他在军中挑出来的人一大截,更重要的是太守已经大了那韩刺史十岁有余,家中更是有夫人在,她是眼瞎了还是疯了能看上你?   再私下争权,汲廉面上也不会和太守过不去,毕竟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坐了这么久的太守之位,想整他还是很容易的,忍住想要嘲讽的欲望,汲廉言语委婉的奉劝起来:   “府君自是姿仪皆美,只是您家中已有夫人,那韩刺史怎会招惹有妇之夫呢?   “家有悍妻啊,真是可惜。   说是可惜,可太守郝贤脸上丝毫没有遗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韩刺史就算是看上他妻子都不可能看上他,不过偶尔装扮一番,听听周围人的赞美,也是很令人身心舒畅的嘛。   自恋时间结束,郝贤收回摆了摆手,道:“罢了,去见那韩刺史吧。   随着太守郝贤的声音落下,端着铜镜的仆人默契的后退,有人已经为他掀起了珠帘,走出房间,来到廊外,健马也已经被牵了过来,郝贤踏着人凳轻松上了马,带着人便向城外赶去。   巳时中(十点)左右,韩盈一行人骑着马赶到了上谷郡城外。   汲廉这些天急躁不安,韩盈这边其实也没有特别稳当,尤其是昨日她的队伍就驻扎在十里外,还提前送了消息到城里,可谁成想,直到现在韩盈硬是没有收到宋琳的消息,这不令人焦虑才怪。   不过,这种时候拼的就是谁更能稳住,除了让公孙敖借着明日入城,重新敲打手下的士兵让他们打起精神外,韩盈没有做更多的事情来暴露自己。   而今日到达,看着城外迎接的人乌泱泱一片,依旧是没有发现宋琳的韩盈心情越发沉入谷底,正当她觉着局势棘手的时候,身后的公孙敖突然道:   “韩刺史,你说太守身后那个女官打扮的是不是宋琳?   嗯?   上谷郡守身边有两个男人站着,一左一右,按身份来说,应该是长史和府丞,而以宋琳的职位和韩盈的关系,她应该跟着那长史府丞站一起,甚至更加靠近郡守才对,韩盈以为宋琳没来,是前面只有这三人,若宋琳被安排在后面,那就不是遇害之类的棘手情况,这是极好的消息,韩盈非常希望这是真的,就是……   公孙敖的视力是不是太好了,那几个头在她眼里糊的挺厉害的,根本看不出区别,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怀疑自己的视力可能有问题,打算找时间画个视力表测一测的韩盈在认真看去,这次运气极好,不用她努力分辨,那后面的人便已经走到的长史和府丞的右边,看身高身形,基本上就是宋琳无疑了。   “果然是她!   这动作证实了公孙敖的猜测,他振奋不已,只觉着心中的巨石总算是落地,但紧接着,又生出了新的疑惑:   “既然是她,那刚刚为何被安排站到后面去?难不成上谷郡中有人在打压她? 第370章 乌龙事件   只可惜,公孙敖的猜测和事实情况完全是南辕北辙,宋琳刚刚在后面的原因非常非常简单,她病了,而且还有点严重,鼻涕就没停过,受不了风,站后面就是为了躲风,顺便避着上司擦一下鼻涕,以免不雅。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简单到韩盈和公孙熬在走到近前,和郡守郝贤礼节性互拜寒暄过,在询问宋琳得到更加委婉,但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的答复后,一时间竟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荒谬瞬间将两人包裹,谁能想到,他们如临大敌了这么久,竟然只是因为宋琳病了!   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是让外人觉着好笑,可身处其中的两人,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没有消息,他们其实和被困在牢笼里的囚徒没什么两样,只能按照常理往最坏的结果猜测,进而做出应对,而当时两个人甚至都已经开始认为宋琳遇害,整个上谷郡大部分官吏都有问题,这种情况下,换个心态不够、或者性子更加果决的人来,恐怕都想让带来的将士在城门口直接控制这些人了,而那时,不仅好好的上谷郡要直接要乱成一锅粥,接下来的诱敌任务也要直接玩完。   韩盈和公孙敖完全冒着巨大的风险,顶着难以言说的心理压力来闯一闯这龙潭虎穴的,而现在——   这个乌龙可真是令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看着宋琳消瘦不少的身体和通红的鼻头,以及那明显萎靡的精神状态,以及周围还站着的这些上谷郡官吏,韩盈只能先将此事带来的那些负面情绪先抛到脑后,担忧的问道:   “你怎么病的如此严重?”   “赶路身体有些虚了,到这儿一时没有撑住,再加上水土不服,便成了这个样子。”   宋琳回答的嗓音极其沙哑,做为先遣官,她是知道背后的潜藏任务的,只是这种大事,可入她耳却不能外传,毕竟再往属下说,知道的人就太多了,很容易露馅,所以来的人中,光她知道要和伪装成走私行商的间谍接头,寻找叛徒,到了上谷郡城后她也是这么做的,一边装作不知现状,一边等私商上门。   而随着白药消息散开,宋琳也很容易就和间谍接上了头,正当一切进展顺利的时候,意外就这么来了,说病倒人就病倒,还发起来高烧,迷糊的别说处理事情,躺床上不说胡话都算是好的。   若韩盈还未到,那此事还没有什么影响,可好巧不巧的,在她生病的这几天,韩盈的队伍便已经过来,更巧合的是,这两日她虽有所恢复,身体还是还有些乏力和生涕,昨日便一天都没有下床,郡守郝贤在得知后以为她身体还不适呢,所以在收到韩盈明日巳时到达的消息后,特地让府吏只通知了她手下的女医,让她们今日再告诉她。   宋琳手下的那些医者不知道叛徒和间谍的事情,府君体悯,再加上她又病着,体贴自家上司的下属们自然希望她少忧虑些,也就按照郡守的意思,今日早食时才将消息告诉她,这可把宋琳吓的不轻,强撑着过来,直到现在头上还冒着冷汗。   周围人都知道她病的不轻,以为这是强撑的缘故,没有起什么疑心,不过宋琳依旧没掉以轻心,上谷郡城的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可这是自己知道,韩刺史可不清楚,再加上自己失联,保不齐对方就要进行更激进的准备,偏偏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还不能多解释,这可真是要命,不只是要她的,是要在场乃至整个郡人的性命了!   为了不死人,脑袋昏昏沉沉的宋琳强行打起精神,继续说道:   “府君体悯,特地允我告假修养,昨日听闻我还在榻上起不来,便让女医今日通知我过来迎接,以免影响休息。”   听完的韩盈微微怀疑了一下宋琳,不过很快,她将对方叛变的可能排除,确定这也是因为宋琳生病引发的乌龙事件。   毕竟宋琳现在的身份和过往不太相同了。   她对宋琳既有培养之情又有提拔之情,此次又是做为上官过来,宋琳提前去拜见她是应尽之礼,但做为上谷郡军民医院的院长,她现在的直系上司是郡守郝贤,倒不是说这样宋琳就可以不去拜见自己,而是郝贤在她患病后,晚一些通知的善意优待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在通过优待宋琳来向自己示好,这事儿——   只能说,环环相扣的权谋斗争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对手不会按照常理出牌不说,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影响,她这就一个找卧底尽量不引起外界注意抓住的单环要求,还能出这样的意外,非要达成N多条件才能做成的谋划,恐怕前两步就得胎死腹中了。   心中只剩下无奈的韩盈面上还是一如往常,她做出几分笑意,扭头对着郡守郝贤道:   “郝郡守当真是体悯下属,有你在,我也能放心的将宋琳留在这里了。”   还不知道背后有什么的郡守郝贤此刻颇为得意,自己这照拂宋琳的手段很得韩刺史很开心嘛。   “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见宋琳不舒服的动着鼻子,郝贤也不继续再此处拖延,他建议道:   “边郡风大,韩刺史不如先随我等进城?府上现已备好盛宴,就等着您入座了。”   韩盈也看到了宋琳不舒服的状态,现代人高铁火车出行都那么方便了,照样会出现精力萎靡,食欲不振,乃至因为地区食物不同,身体不适应而拉肚子的情况,若是有自驾游经历的,更是能体会什么叫做‘舟车劳顿’,而如今可没有现代那么好的交通条件和医疗,不好好休息,再会医术也不一定能救的回来。   能走到如今的女官还少的可怜,韩盈可以接受她们折损在战场上、在政斗中,但绝不能接受染病去世这种现实有,可太过窝囊的死法,在宋琳出来就可以确定城中不会有太大危险的她,没有急着想要和宋琳私下交流,而是答应了郡守郝贤去郡府中赴宴的请求。   身体不适的宋琳只能继续回去休息,她的位置空着,不过后面还有她带来最为副手的医者,官职最大的韩盈居于上座,郡守郝贤居右,公孙敖没有拿出自己被册封的诏书,对外宣称都尉的他暂时没有资格上座,不过鉴于他是韩盈手下,又带着兵,便居左而坐。   其余人也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紧接着,一队端着餐食的婢女鱼贯而入,她们将还冒着热气的餐食放下,没过多久,韩盈面前便已经摆放好了各色珍馐。   菜肴上完,一部分婢女退离,还有一部分留下在后方准备随时听候差遣,而在这空荡,郡守郝贤开口道:   “上谷郡偏僻荒凉,不如长安繁华,此宴有所不周之处,还请韩刺史海涵。”   “如此好宴,何谈招待不周?”   虽说宋琳安全的出现在韩盈面前,郡守郝贤也频频向她示好,但韩盈并没有对他掉以轻心,觉着他纯洁的和白莲花似的。   又不是皇帝,面对那么大的疆土就是管不过来,本郡这点儿地方,走私动静都那么大,郝贤要是没什么察觉,那就是糊弄鬼了。而一路过来,韩盈也看到这些府吏对他尊敬有加,丝毫没有被架空的情况,这基本可以确定,他即便不是参与者,也是默许,甚至纵容此事,并在这里面分得了不少好处。   这情况略微有点糟糕,不过韩盈依旧没有慌,受贿在如今是官吏们的基本艺能,郝贤很大可能只是默许然后拿钱,并不是由他组织、参与,以及联系匈奴单于的,家族还在异地的他不会选择叛逃,更不会想要杀了她,只要有证据,再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那他应该是不介意卖掉别人来保全自己的,倒是那些在本地,又是主动合谋做下此事的叛徒,才是真的心腹大患。   视线扫过下方,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兴高采烈,在没有宋琳指证和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韩盈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包藏着祸心,她克制住自己,如赴一场极为正常的接风宴似的,继续和郡守郝贤周旋:   “比起长安,上谷郡别有一番风貌,接下来若是有时间,定要四处看看才不枉来此一遭。”   欣赏山川自然景色在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自然不会觉着稀奇,但它明显透露出一个信号,韩盈并不打算做个铁面无私的‘督邮’。   毕竟看美景这种事情,完全是服务于自身的一种享乐,和政务没有任何关系,真是来严查的,哪里会做、说自己要过来玩的?恐怕连这接风宴都要叫停了不可!   所以韩盈这么一说,郝贤脸上不由得露出更多的笑容来,只是他没有完全把韩盈的话当真,毕竟初次见面而已,底细还没摸清楚呢,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借着欣赏风景的理由看城防治民治兵?   不过,信不过是信不过的事情,现在还是得好好接待,他顺着韩盈的话继续道:   “上谷草场连绵,猎物极多,与长安相比,也是另有风趣,韩刺史若是愿意,某可一同陪去打猎。”   “喔?”   韩盈的箭术并不算多好,她太忙了,能保持身体健壮,有一定武力已经是不易,根本抽不出时间再练射箭,不过这种场合,她不打猎,让别人给她打也没问题,玩嘛,重在参与,开心就好,至于能打不打得了那日后再说,现在总是要先应下来的。   “那我有时间可一定要邀郝郡守同去。”   “韩刺史爽快!”   半答应下来的许诺,让郡守郝贤心中放松不少,他笑着开口:   “美宴当有乐舞相伴,韩刺史暂时看不得城外风貌,倒不如先看上谷乐舞,以悦身心?”   宴请光吃饭自然是无味,乐舞肯定是有的,此时算是礼的一部分,属于标配套餐,韩盈对听音乐和看跳舞都挺喜欢的,毕竟现场观看起来真的特别有氛围,她点了点头,同意道:   “可。”   得到韩盈同意的郡守郝贤向汲廉看了过去,而后者早在听到韩盈同意的时候便已经伸出了手,紧接着就开始击掌三下,这声音不算大,不过此时堂中极为安静,这声音也够传到外面让人听到,   三击掌这种东西,实在是让人幻视刀斧手和什么摔杯为号的暗杀,自始至终都清楚自己身在敌营的韩盈下意识握紧了手,只是潜意识觉着危险并没有出现,在外面模糊的‘快进去’人声过后,紧密的鼓声便乍然响起。伴随着鼓声,数个赤裸着上身,手持刀盾的青年男人便踏着一致的步伐走了进来。   这是一群身体很好的男人。   身高八尺,筋肉分明,常年的训练让肌肤变成了麦色,在阳光下呈现出极为健康的光泽,伴随着鼓点,走到堂中的他们迅速分成两队,互相攻防,撩、刺、截、拦、崩、斩,档……每一下都用尽全力,紧绷的手臂青筋如虬,对砍的铁刀似乎要出现火花,击打在盾上的声响更是沉闷,仿佛稍不注意,便要血溅当场。   看着他们,韩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身在敌营的不安迅速褪去,继续稳坐,嘴角还多了几分略带些神秘的笑意。   这是专为她准备的战舞。   战舞这种古来有之,在宴席上演练起来也不是不可,但那大多数是在祭祀,两国邦交,又或者其它需要展示自身武力的时候,这种场合可不需要,反倒是过来些舞女,跳些展示自身身柔美的舞蹈更能烘托气氛,只不过,那是因为台上高坐欣赏的,都是男人。   而现在,主位坐着的是她,一个女人。   于是,舞女起到的效果便消失了,想要讨好她,便必须换成男人,只不过,这两者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同,因为在场的女人只有两个人,若是舞女,那在取悦上位者的同时,还给了他一饱人眼福的福利,可这些赤裸着上身,身形健硕优美的男人,只能取悦她和那个女医。   谁让在场的都是男人呢,如老刘家男女不忌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性取向正常的,在看到更加年轻健壮的男性肉体时只会生出敌意,眼福?不觉着烦就算是好了!   权力再一次向韩盈展示了它的魅力,一郡之首和下方那么多官吏,压抑着自己,将她的喜好放在了首位,精心揣摩着,准备着,送上这么一份礼物,其中不乏有容貌极为出众的男子,长相正气,面额饱满,剑眉星目,鼻如悬胆,身姿英拔,众多武夫都压不下,让韩盈极快的注意到了他,这样的男人,想找出来要废多少心力?   韩盈的姿态越发放松,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此人,而下方的郝贤和汲廉见她的模样,不约而同的露出来笑容。   不枉费他们花这么大力气准备的战舞,看这模样,韩刺史是心动了啊!   高强度的运动对身体消耗太大,往往持续不了很长时间,尤其是这些男人模拟的是对阵厮杀,手中都是真家伙,还赤裸了上身,时间太长,热量消耗过多的身体,掌控力便会逐渐下降,稍不注意,便真有可能伤到对方。   这是取悦韩盈表演不是斗兽见血就显得过于暴力很容易失去吸引的作用所以战舞的时间不长总共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停了下来表演战舞的男人排成队列站在堂中剧烈的运动让胸口克制不住的微微起伏让人觉着手感肯定不错。   韩盈收回自己的目光颇为欣赏的鼓掌赞道:   “好一个金戈战鼓当真是勇猛刚劲别具风采啊。”   郡守郝贤再克制   依旧掩盖不了他讨好的目的在韩盈开口后他立刻接道:   “哈哈哈边郡匮乏唯战事多儿郎也多便特选此军中武艺优者为演韩刺史喜欢就好。”   说着郡守郝贤的目光便飘到汲廉身上。   后者反应极快记得韩盈目光多停在谁身上的他马上高声喊道:   “荣穆还不上前为韩刺史斟酒!”   叫做荣穆英俊的男人半跪放下刀、盾他起身上前在韩盈案前跪坐动作极稳的拿起酒壶慢慢将酒倒出。   清澈的酒液落入酒杯韩盈的目光却未曾在酒杯上停留她从斟酒的手一路向上越过手臂来到了对方的胸口刚才的激烈对战让他身上已经出了一身薄汗阳光一照晶晶莹莹的挂在身上让人觉着有些口干舌燥。   他在勾引她。   韩盈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调情的老手但他很聪明的只展现着自己健硕、美丽的身躯而非刚才那强大的暴力当韩盈的视线与他对视时对方眼神中满是钦慕与服从这不带任何进攻性像一只敖犬强大又足够忠诚。   这可……真令人满意啊。   宗旭在韩盈面前解开了西汉军制极为残酷的一面里面的倾轧欺压争权夺利乃至过于严苛的军法其实早就让一部分人生出了浓烈的反战和不想入军的情绪这一点儿都不令人奇怪军中能获得战功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更多时候自家是死亡和被欺压的对象。   秦人的闻战则喜是生活中苛刻到极致的秦法让他们时刻处于变成奴隶的边缘只有爵位才能拿来赎罪、稍微提升那么一点生活品质但西汉已经不是如此军外能够让自己生活变好的道路太多总会有适应不了的人想要逃离军中在这里面有个把武艺高强者也不稀奇。   当然不管此人是不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以郡守郝贤迫切讨好她其他官吏想要腐蚀她的想法送来的这个荣穆都会极为的顺服不会给她演什么强迫的戏码又或者在社会男女思维影响下有着愚蠢的想要翻身做主拿捏她的想法只要韩盈想他会极为驯服的一直跪在她的脚边任她肆意揉搓。   权力美妙的权力如此令人心醉的权力啊。   越意识到自身对此人的掌握韩盈脑海中便越发生出不可控制的念头她的目光逐渐停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无人的时候这里带个项圈一定很好看吧?   她清楚自己很轻松就能做到这点。   “韩刺史酒好了。”   低哑醇厚男音在耳边响起总算是将韩盈那不可控制的念头拉回来一些韩盈看着斟满的酒杯笑着拿起了它一饮而尽。   “好!”   右方的郝贤见她满饮瞬间叫了声好:   “韩刺史豪爽某再敬你一杯!”   “来!”   韩盈将酒杯放在座上示意荣穆继续斟酒。   高位者的情绪总是能传染的一巡酒下肚在韩盈明显表露出喜悦的姿态后那悬在众人头上的利剑仿佛终于落了下来大家脸上纷纷露出笑容也开始畅饮起来霎时间整个宴场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无数人奉承着大笑着热闹的让人注意不到汲廉什么时候离开了宴场。 第371章 杀人申冤   离开的汲廉心情极度糟糕。   无它,那曹肥见今日韩刺史到来,又开始吵着要钱,已经威胁起来管家要去见韩刺史,将账册交给她大家一起玩完算了。   身为一郡长吏,汲廉住的宅院就挨在郡府旁边,让那曹肥找准时机喊叫起来,保不齐真能让让韩刺史听到什么动静,管家在曹肥撒泼面前退的次数太多,习惯性后退久了,已经下不了将人绑起来堵住嘴决断,只能派人过来通知汲廉。   这种时候因为此等情况被叫回去的汲廉心情自然糟糕透了,连韩刺史明显对他送去上的人满意,自己有可能平稳度过此关的情况都没办法挽回。   他们干的是叛国族诛的大罪,事情捂着,不被大家、上头所知,或者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大致情况,而没有实际性证据的时候,上面是不介意看在好处上轻轻放过的,可一旦有了实质性证据又闹的人尽皆知,那哪怕是自己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儿子,也要大义灭亲,杀了他以正国法,如此才能下堵众口,上应皇帝,不然,包庇只会有一个下场,她也会死!   亲母子尚且如此,与他非亲非故、在那种情况下杀了他又有极大好处的情况下,韩刺史又怎会看在一个觉着不错的玩物面上保他?甚至,那玩物不劝着她赶紧杀掉他都是好的,踹掉旧主才能向新主投诚啊。   面对曹肥明摆着想让他死的举动,汲廉心中恨不得立刻杀了对方,可偏偏此人和曹捷是兄弟,而他和曹捷之间的关系又太过微妙,即便是他纳了曹舒与对方结为姻亲,仍旧是互相提防的状态,更麻烦的,是现在的局势和曹肥的态度一直让汲廉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自己,还在曹捷的指使下,故意来找茬的?   这里面的区别太大了,前者能让汲廉直接联系曹捷处理掉曹肥这个作死的疯子,两个人还能继续合作分赃,但后者摆明了就是曹捷已经不满受他这个大哥的控制,准备散伙,那对方连主持公道这件事恐怕都是在算计他,谁知道背后对方还在密谋着什么,之前让自己‘主持公道’的那些人,是真向曹捷抢钱,还是他主动分钱拉拢这些人,在反过来坑死他?   在恐怖的猜测下,汲廉根本不可向曹捷询问,这两日那泼皮过来要钱的事情,他也没有告知对方,而是将人稳在家里。   只是这样也不保险,就像是此刻,曹肥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掌握的信物又开始吵闹起来,在曹捷的存在下,汲廉是处理不是,不处理也不是,棘手的让人发疯。   必须得弄清楚曹肥为什么敢这么做,即便是用点手段——   终究还是做到长史的人,汲廉很快抓到重点并下了决定,不过,他暂时还不能带着人过去,那泼皮也清楚自己这么干很作死,身边跟着侍从和混吃混喝的游侠,他带一两个人过去打不过他们,人一多,曹肥立刻就能意识到不对要跑,到时候恐怕更麻烦。   得先把人弄到单独的地方商议。   危险的地方,曹肥肯定是不会去的,汲廉只将人叫到了隔壁的房里,这和那群人在吃酒喝肉的侍从游侠离的位置很近,若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嚎一嗓子就行。   这样的地方没有让曹肥生疑,他提拎着酒壶,醉醺醺的,整个人摇晃的像头鹅,可笑,又带着几分不尊此地主人的嚣张,临近了,那股子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汲廉泛呕,可曹肥却好像一无所知,察觉不到似的嘿嘿笑道:   “汲长史,小的我就要一十金而已,我那好族兄每年可是给您三四百呢,您只要给我,我保证以后都不来找您,如何?”   去你大爷的如何!   一十金,足足有一十万钱了,够一个百石基层正吏一三十年的俸禄,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狼已经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再往外吐?汲廉眼神一下子便变得凶狠起来,但他很快又将此压了下去,扮装怒意,直截了当的问道:   “之前你才要十金而已,如今怎么又成一十金了?过来要这么多金,你族兄知道吗!”   说着的同时,汲廉还死死的盯着曹肥,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酒精能麻痹人的大脑,放大人的情感和行为,即便曹肥很想克制自己,可迟钝的神经却做不到控制身体的那些小反应,提到金增多时,曹肥整个人有扭了扭头,好似有些不自在,而提及族兄的时候,他更是下意识缩了缩,仿佛是在畏惧。   曹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暴露,质问的心虚不由自主的浮了上来,他本能的想要快速糊弄过去,甚至不惜开始威胁: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赶紧给钱,给了乃公就走,不然——”   这把戏太简单,还未威胁完,汲廉便已经明白过来,曹肥完全是自行过来索要财物,曹捷恐怕根本不知道此事,而这样的猜测带来一个更加恐怖的问题,他一个无兵无权,只负责和商人对接,管账的小卒,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威胁他?!   “你族兄也不知道此事。”   直至现在才发觉这点的汲廉,只觉着难以克制的恐惧如蛇般顺着腿爬上他的身体,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有人在暗处如此算计于他,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察觉!   该死的,如果早点儿质问,何至于在现在这么要命的时候才会发现?   握紧袖中的铁锤,汲廉面黑如碳的厉声追问:   “说,谁给你的胆子过来要钱!还敢要这么多!”   “没有!”   过往一直管家面前耀武扬威,无所阻拦的曹肥还是第一次被拆穿的这么厉害,没有什么后台的他心底越发的虚了起来,而如他这样的泼皮无赖,越是没有底气的时候,越要虚张声势,他一口否定此事,叫嚷道:   “凭什么你们两个什么都不干的,拿这么多,脏活累活都甩给我?乃公缺钱!快给我一十金,不然,我就拿着账去见韩刺史!”   账。   一个更加刺激汲廉的词汇,曹肥不提还好,一提,电光火石间,他便推出了是什么情况。   做为汲廉和曹捷两人手下办实事,主管看账和联系私商的曹肥,和他们同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将证据抖落给韩刺史的结果,是他也会跟着死,这完全是最惨烈的,同归于尽的威胁,很难让汲廉当真——就曹肥这样的人,怎么不可能不怕死?   可那账也的确是汲廉的死穴,做不到足够威胁,又提及此事,完全就是在汲廉雷区蹦迪,往死里得罪他,曹肥自己恐怕也很清楚这点,但他还是过来要钱,提账威胁,似乎完全不想管未来还能不能活的模样,这种行为,只有一种可能才可以解释。   有什么威胁着他,再也不解决,现在就要死了!   联想曹肥过往好赌、此时要钱,以及提账的话语,汲廉火气瞬间上涌,他往前走了一步,咬着牙问道:   “你是不是赌钱赌输了,把帐给压给对方了!”   曹肥显然没有汲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见他直接指出此事,人立刻慌乱起来,想嘴硬的继续死撑,可看汲廉血红的眼睛,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想往外跑。   可这时候汲廉那还容的他跑!   早就准备好的铁锤从袖口滑落,汲廉握住锤柄,带着满腔的怒火,直接便朝对方的后脑砸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汲廉阴沉着脸从屋内走了出来。   记载分润的账,用的是密语,外人看不懂,也无法拿做证据来指正他们走私勾结,不然曹肥也不会敢把它压出去,汲廉暂时不担忧这会威胁到自己,只是……谁敢这么算计曹肥,又逼着他来这里要钱呢?   是郡守看他不顺眼,还是府丞和其他人想抓他把柄?又或者,是暗处想至他于死地的敌人?   汲廉无法确定。   他刚才下手太重,人已经没了,现在再想查也麻烦,更糟心的是曹肥手中还有一些信物,若是落在外在人手里……   那就是曹舒偷的了!   恢复理智的汲廉很快想好甩锅对象,只是,杀了曹肥带来的大量麻烦还是需要他继续处理。   奉承韩刺史的接风宴还在继续,他这个长史离开太久就太过于引人注目,实在不能继续久留了,汲廉远远的看向眼那些还在喝酒吃肉的游侠,招呼过来机灵的心腹,让他再等一等,等这些人喝醉之后,全部擒住关起来。   至于曹肥……此事还得找曹捷解释,尸体先放里面吧。   时间紧迫,汲廉已经尽力做了此刻他能做到,且最合适的安排,但现实就是,还有大量的,不受他控制的人会出现,将整个计划打乱,比如,过来看兄长的曹舒。   曹家也是极为传统的家庭,即虽然明面上对女儿很是宠爱,但除了妇容妇功,曹父从不教导她社会上谋生的知识,而看似宠爱她的哥哥曹肥,也在利益驱使下,毫不犹豫的将曹舒许给了年龄已经能做她父亲的汲廉。   不幸的是,今年不过十五的曹舒,根本看不出自己正在被父兄丈夫拆骨吃肉,还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被蒙蔽了双眼的她,只觉着自己过得还不错。   毕竟长史妾室日子比自己嫂嫂、自己同龄伙伴们的生活质量简直高出了数个等级,丈夫年龄虽然大了些,但对她很是宠爱,各种礼物给的颇为爽快,夫人也不琢磨她,这么好的日子,还要谢谢哥哥呢。   当然,富贵乡中的曹舒也不是一点烦心事儿都没有,她也很愁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以后好有个依靠,不过这件事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烦恼,真正让她过不舒坦,郁结于心的,是同为妾室的如君。   那个贱人仗着自己兄弟是都尉,更受夫君宠爱,时常过来找她麻烦,而她还斗不过她!   今日又被对方拿兄长喜好赌戏,输了大钱羞辱,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他被人动手清理了曹舒,整个人简直是又气又委屈,一听到听哥哥又带着人过来,她便气冲冲地赶过去,准备和他诉苦外加吵架,让他以后别再赌了。   还未走到,曹舒便看到了如君平日里常指示的下仆江应正指挥着人,将哥哥的下仆绑起来塞上嘴往别处抬。   她惊恐的躲在墙角,因身形娇小,走路声音不大,没有引发这群人的注意,等这些人走后,她又大着胆子去里面探看,结果便是看到了自家哥哥冰冷的尸体。   思维被父兄训化的曹舒,一直将曹肥视作依靠,而这些人手中露出来的那点残渣剩饭,也的确让她过上了一段时间极为富贵的生活,这让她对曹肥的情感自然极为深厚,见到他死在这里,整个人脑袋轰的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   她本能的,按照过往培养出来的思维,来理解这件事情。   江应让人带走哥哥下仆的身影不断在她面前闪现,再回想起今日如君的讥讽,曹舒断定,这是如君指示江应做的,为的就是除掉她这个威胁。   如君能骑到她头上,不就是仗着有个都尉的亲兄弟,而她只是曹都尉的族妹,哥哥在他手下做事才被当做亲人对待的,而今她做为依仗的哥哥死了,以后如君想怎么磋磨她就可以怎么磋磨了!   丈夫是靠不住的,他更在意如君的哥哥,只想息事宁人,保不齐此事就要推到江应身上,然后不了了之。曹都尉这个族兄或许会出一出头,但恐怕也是会为自己要好处,他也不会为了哥哥这个可以换掉族弟和另一个都尉撕破脸,哪里有人能为哥哥出头呢?   而哥哥就这么死了,只有继续留在汲家,无人撑腰的她……   不,她不能在留在这儿了。   恐惧未来的曹舒深深打了个哆嗦,她要为哥哥复仇,要离开汲家,要——   要向来的上官申冤!! 第372章 情况变动   接风宴结束,出来的韩盈扫过一众神情各异的官吏,再次看向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少女。   说跪在三四米开外的女子为少女其实不太合适,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明显是已经嫁做人妇,只是那张面孔着实稚嫩,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边郡各类消息传递较慢,婚俗落后,还是遵循少女来月经后便嫁人的习惯,十四五岁的少女做妇人打扮是普遍现象,周围人并不觉着有什么异常,唯独韩盈因周围女官吏较多,不是寡妇就是二十岁以后才娶赘婿的,今日乍见这么个年轻的,即便知道这有旧俗的缘故,还是觉着此女父母兄长有些禽兽。   韩盈明白,这种情绪是极为个人的,她并未让它干扰自身的判断,而是挥手让人停止对她的驱赶,听这年少妇人哭诉自己过来的冤情,准备看看到底是有心人想要试探她,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只可惜,这想法很快落空了。   年少妇人胆子很大,自兰人就没停止哭诉,声音也挺中气十足的,唯独在说话上没个重点,除了说看到兄长被人杀了,是‘如君’指使外,还列举了一堆家宅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做举证,一点儿用没有不说,关键的自己是谁、丈夫,凶手在哪儿,用的什么凶器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提,申冤告状简直告了个寂寞。   听的很让人头疼,好在也能让韩盈确定,这不是试探,而是一场意外。   逻辑思维和社交能力是用进废退的技能,被禁锢在后宅,不与外界接触,只负责处理家事,甚至一些连家事都不处置的人,社交和表述能力便会极速下降,因为过往根本用不着这些东西。   而表述能力差带来的沟通费劲的情况,不可能只出现在这里,若有人指使,他肯定会在交流中发现这点,不是给这年少妇人写个告状,就得教她话该怎么说,不然,谁能保证韩盈一定能耐下性子听,而不是见年少妇人说的颠三倒四,觉着沟通不畅,不耐烦的直接将此事交给别人处理?   接风宴刚结结束,在外人眼里,她可是喝了不少酒呢!   当然,有外挂在手的韩盈此刻并没醉,顶多是微醺,判断和思考能力都没有影响,看着那年少妇人华贵的衣衫,她立刻放弃听对方反复哭诉的内容,对着左右便问道:   “可有人知她身份?”   “回刺史,此为卑职之妾。”   汲廉从出来后见到曹舒就觉着不妙,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对方说看到了兄长的尸体,以及江应绑住那些下仆游侠带走的事情,整个人克制不住的冷汗直冒,恨不得和一个多小时前的曹肥一样,拔腿而跑。   可那完全是不打自招,摆明了告诉韩刺史他身上有鬼,而且这众目睽睽,兵卫严守郡府门口,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撑着,撑下去才有掩盖真相的机会!   强大的心理素质让汲廉还能站在韩盈面前,只是头上还是冒出细密的冷汗,脸上也是克制不住的慌乱,不过在自家妾室相争,出现死人,还被妾室暴露在前来视察上司眼前的情况下,这种反应实属正常,哪怕是韩盈,在没有对边郡,乃至汲廉等人更清晰了解下,也觉察不出什么不对……吗?   对方的反应的确看不出问题,但韩盈还记得对方的身份和进城后他的表现,一个掌握兵权,和郡守郝贤似乎极为亲密的长史,又明显是献美的参与者之一的他,要说很干净,这就有点不符合常理了。   宋琳安稳且不急的态度,说明此处问题不算大,至少牵扯进来的人应该不多,那他们不会有太多反抗的胆气,而这些人已经无法在维持稳固的利益同盟,再加上自己的到来,内部矛盾催化极致以至于杀人也不是不可能,而如果是真的话——   想到这里,韩盈心差点都停止跳动了。   就两个环节而已,到底是怎么做到每走一步都对不上,时时刻刻都要有意外的?就不能让她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利用完他们向匈奴传递些假消息在拿着证据清理吗!   好吧,是她想的太美了。   过往做事也是一步一个坑的韩盈迅速收拾好心情,意外死人和叛国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去涉及此案,这样才能在汲廉有问题的可能下,给他能有手段掩盖真相的错觉,让他不至于狗急跳墙,但她也不能对此案一无所知,不然,就真要被糊弄过去了。   脑中快速思索着应对之法,韩盈面上还带着几分醉态,好似整个人因为宴饮喝了太多的酒而有些迟钝,她盯着汲廉看了几秒,随后又斜看了眼搀扶着自己的荣穆,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而后语气颇为责备的开口:   “修身治家,此为官吏之本,家宅不宁,如何治政?汲长史,你这做的不行啊。”   很多时候,话的好话和对人是好是坏那是两回事,就像之汲廉面对曹捷的时候说的贴心,实际上却是割他的利益给别人一样,韩盈这对汲廉看似责备的话语,反倒是在维护他。   这毕竟是死人,死的还不是家中的仆从和自己的后代,而是妾室的哥哥,妾室是主人的附庸,她哥哥可不是,那在法理上是正儿八经的民,此事完全是刑事案件,可韩盈一句家宅不宁,直接将定在了‘家’的范围,那性质便没有那么恶劣,对凶手的探查也可以不用那么仔细,仿佛可以由汲廉自己处理似的。   都是官场中人,汲廉岂能不明白韩盈的意思?他顿觉自己花心思挑选出来的人送的值,连声应道:   “韩刺史责备的是,是卑职失责,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韩盈在向那年少妇人看了一眼,她还在啼哭,完全意识不到在自己和汲廉两句话间,便达成了任意涂抹她兄长的死因的共识,若非韩盈还有后续打算,那她豁去性命为自己兄长申冤的努力,也成了一场可笑的儿戏,甚至连她自己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的人啊……   靠近权力地方,容不下蠢人,可谁又将她变得这么愚蠢,又将她推进权力的漩涡中呢?   酒精终究是对韩盈产生了些影响,她的情绪波动更加丰富了些,只可惜现在不能做更多的事情来打草惊蛇,卫青连写三遍的慈不掌兵让韩盈长叹一声,她看着汲廉,似乎有着为难的继续开口:   “你这……都已经到了本官眼前,总不能不做处理,郝郡守,可有狱掾?让他去看一看,秉公处理了便是。”   “狱掾不太适合。”   比起来韩盈,郡守郝贤知道的明显更多一些,至少,曹肥的死绝对不会是后宅争斗,他可是招揽了不少贾商,当然,叫走私行商更对,若是别的时候,郡守郝贤绝不会放过这么好抓住长史把柄,让他以后为己所用的机会,但现在,在韩刺史在的这段时间,这些事离他越远越好。   不想让韩刺史发现什么,也不想让此事暴露的郡守郝贤仿佛极为顺从韩盈意思似的,找起来理由推脱:   “汲廉是一府长史,这如何能由狱掾审理?应交由长安延尉官署来才是。”   韩盈直接被哽住了。   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的最大境界,西汉是要求下不可审上,但那只在职位更高的王侯,以及长安城内准守,而地方上很难达到这个要求,大多时候都是采取狱掾审讯,判决权在中央的办法,别说这审的不是汲廉,就算是,狱掾也有资格去审问,可郡守郝贤这么一说,好像在场没人能审问他似的!   智商还在平均线以上的曹舒总算是反应过来,她看着韩盈和郡守,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死了人,郡守却说他们没法审,她想尖叫质问,可在这些人面前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挂着哭花妆容的脸,极为呆愣的看着这些人。   看到这幕的韩盈心下直摇头。   只不过,此刻她已经没有多少精力怜悯这个傻姑娘了,这郝贤可真是不留余力的想将她拉下水啊!   没人能审,是她能拿来不接此案的‘台阶’,反正面前这年少妇人也不懂,糊弄过去就是了,可这又何止是台阶?还是她的把柄呢!   在场这么多人,也就这年少妇人一个不懂的,其他哪个不是官吏中人?今日当着这么多人这么包庇过去,那这些人必然会觉着她也不过是一个送人送礼就能庇护他们的上官,继续送就能有好处可言,韩盈收还好,大家一起当烂泥吃的肚满肠肥,满嘴流油便是,可若是她若是不再继续收,还不庇护,那此事就会成为她犯罪的证据,被人拿来上告了。   随时随地有坑等着,实在是险恶至极,即便是韩盈此行有迷惑人的打算,也不可能答应这样对她未来,对现状都不利的提议,好在她过往既然一直坚守底线,此刻翻脸也不会令人觉着异常。   故此,韩盈眼神咻的凌厉起来,对着郡守郝贤警告:   “这不难,本官虽不是延尉,却也有审监之责,自可任命人来审理!”   从进城开始,韩盈便一直以和蔼可亲的形象示人,而在她让荣穆在身边侍酒,现又将人带在身边的举措,在让郡守郝贤觉着稳了的同时,也不免在潜意识中生出了几分轻视,觉着她不过尔尔,这才说出了那样的话,此刻见这如利剑般刺过来的眼神,整个人只觉后背一凉。   好警惕的反应!她怎如此凶悍?!   而等韩盈说完,郡守郝贤只觉着自己当真是作死,竟错把猛虎当山狸,现在好了,刚刚她都要放过去了,现在被自己一刺激,岂不是又要认真起来?   郡守郝贤很想再找些理由推脱,可看韩盈那不容抗拒,不容违逆的眼神,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   “是,上官安排便是。”   本来韩盈还愁不知道什么理由跟进了解这件事情,此刻有送上门的理由,她不用白不用,收回视线,韩盈逐渐恢复了之前那半醉的姿态,语气和缓的继续说:   “人命大事,还是要审过,知晓是谁所为,如何为之才好,此事既然状告到本官面前,也是要看上一遍,不知郡中可有擅——”   “韩刺史!”   还未说完,有官吏突然从郡府后方走了出来,他直接行礼道:   “卑职乃延尉署治狱史,姓杜,名延,奉命前来核查粮饷一案,先将押解罪犯回长安于断案也有几分所长   刺史若是不弃可由卑职审理此案!”   杜延。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只是韩盈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是谁但对方明显带着山阳郡口音再加上延尉署很难不让韩盈联想起来一个人。   那个她不知道名字却是将白药倒卖女医失踪事件报上来佐证边疆将有战事的狱吏。   如果是他那他应该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只是这调动……忘了延尉张汤压根不知道此事上哪儿通知她这更像是陈寿的手笔若非如此杜延何必沾这个烫手山芋?   既然知道内情应该会见机行事。   心思百转千回间韩盈已经下了决定她点头应道:“可就由你来审一遍。”   这下汲廉的脸色是彻底灰败起来他低着头眼中克制不住的生出对郡守郝贤的恨意。   他刚才都要糊弄过去了若非那一句话怎会引来杜延审问!   办完此案就走的外官又不怕得罪他敢站出来查定是要把真相都扒出来不可尤其是这杜延过来查粮饷的事情一直觉着这里面还有问题之前就在试探现在有了机会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该死的贱人若非她过来报官自己根本不会到这样的地步!   这一家子都是来害他的!   跪坐在地上的曹舒还在高声感谢韩盈待人走远了一回头冷不丁的看到了丈夫那扭曲的面孔猛的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在往死里得罪丈夫可是如果没人给她……给哥哥出头留在后宅中的她也是会生不如死都不用什么阴私手段只让她不停的劳作两三年好颜色就要消失没有了容貌丈夫更不会在意她更不要说有孩子傍身奉养未来就是和奴仆一样劳作累死不是会比奴仆更惨的命奴仆可不像她那样得罪过如君!   她一点儿都不想过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显然高高在上的汲廉并不会在意这么一个用来维系关系妾室究竟有什么想法反倒是杜延以前做为查案的狱吏经常遇到案情关键突破点在小人物身上的情况在注意到曹舒反应后他快步走此女面前又招呼着郡府吏过来高声喊道:   “这可是人证必须要保护好了若是出了事小心你们的性命!” 第373章 局势危急   曹舒的性命暂时不用太忧心,倒是汲廉还被恐惧充斥着内心。   时间太短、变故太多,现在他被困在这里,连吩咐人做些准备都做不到,只能看江应的反应。   其实,只要主家不太苛责,大多数奴仆都是与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江应这样为主家处理阴私的心腹,更是能享受巨大的好处,过往汲廉不仅没有亏待他,还赐予他赏金和美人为妻,在汲家,江应的日子不比外面的中小官吏差,而他本人也极为伶俐,只要汲廉带着人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他肯定清楚,自己认下杀人是最好的选择。   而有人顶罪,将此事定在后宅纷争上,那真相便可以隐瞒掉,汲廉也会恢复安全,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麻烦的是,杜延是能在延尉署做官的治狱史,断案那是基本能力,没点本领是胜任不了的,果然来了之后大家伙就见识到了此人在审问上的本事,要不是大家当机立断,直接弄死了那人,谁知道他能再扒出什么东西?而现在他去审问自家,这点时间,江应如何编出能骗过对方的口供?若是骗不过,被他死揪着不放,那就捂不下去了啊!   审案久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汲廉的惶恐不安,杜延心中冷笑,若非他遇上宋琳,又被陈侍中提前指点过,一点儿都不会给他留手,现倒好,还得边找证据,边想着如何放水又放的对方看不出来,当真是谁遇上谁烦心。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去了汲家,汲廉快速的叫来了管家将此事说开,让他赶紧带着府吏去抓人,明着是抓,实际上却是要管家通风报信,想要阻拦却来不及的杜延黑着脸,只能看抓来的江应一口咬定,这就是如君指使的。   不过,江应只说,如君是要他抓人将曹肥等人绑起来打一顿丢出去,他还奇怪为什么没找到曹肥呢。   这样的回答别说杜延,汲廉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江应在搞什么,见其他人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情况,杜延只能叫来如君对峙。   这位妾室比曹舒大了十岁有余,平日里管着家事,思维比曹舒清晰敏捷了许多,当即否定了此事,还说了自己今天做的各种事情和人证,表示压根没时间见到江应,根本不可能指使他打人。   自辩很有说服力,但曹舒根本不信,叫嚷着这是假话,还差点打上去,而如君也不甘示弱的对骂起来,两个泼妇看的周围人眼直抽抽,纷纷斜眼看汲廉,不知道他怎么在自家后院养了两个这样性格的妾室。   杜延有些无奈,他先将这两人分开,又向汲廉和管家询问关于这两个妾室的情况。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事情便开始对着如君不利起来。   汲廉的发妻还在,只是她早年一直没有生育,没办法,在公婆的示意下,只能再给丈夫再聘了一位家世不错的妾室,也就是如君,如君进门后没两年就生了个儿子,是汲廉的长子,后来又生了两儿一女,其中一个儿子没有立住死了,不过三个孩子在身边,那底气足到都能拿自己当正妻看了。   而汲廉的发妻命就不行了,在如君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她总算是也有孕了,还生下了一个男孩,按理说这总算腰杆子能挺一点了,结果却因为生育落下了病根,下身不爽利,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时常流血不止,这不仅不能再生育,能活多久都不好说。   现实也是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汲廉发妻身体越发不适,卧床不起,无力料理家务,只能将其交由如君处理。   在男人的视角来说,这只是正常的事务变动,但从这些后宅女人的角度,尤其是汲廉发妻来说,她的权力、地位都在逐渐消失,更恐怖是,她连自己拼死生下的孩子也无法保全,一郡长史的家产可不是普通的丰厚,更不要说汲廉身上是有爵位、有土地的,这些在正常的国法下,可是要给嫡子的。   如君怎么可能接受那么多的财富,都要被嫡子分走,自己孩子只能拿对方剩下的那点儿!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而一个四岁大的孩子,想养死不要太容易,汲廉发妻自然得为自己再做点什么,所以,她开始亲近后纳的曹舒,这个背后家世也勉强可以和如君对垒的妾室,并带着她亲近自己的孩子,试图将对方在自己死后扶正,以保证自己儿子未来的承继。   年纪不够、阅历丰的曹舒还未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用心,不过,曹舒是你对我好五分,我对你好十分的性子,见夫人这么优待自己,她自然也乐得去夫人那边,想办法逗她开心、忧虑她身体如何,甚至在宋琳到来后还专门去求过对方给夫人诊治。   知恩图报是个好性格,曹舒的行为让汲廉发妻觉着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甚至开始向汲廉吹枕头风,而这样的动作,也让如君无法忍耐起来。   曹舒被如君针对,尤其是在哥哥好赌上被反复拿出来讥讽,原因就在如此。   这些事情并没有明着说出来,不过对杜延府吏这些处理各种利益纷争的人来说,理清楚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汲家的财富极多,为了争夺家产而开始杀人太合理了,在如君无法拿出更多证据、江应又承认受她指示打人的情况下,众府吏看待如君的眼神也越发不善起来。   眼见得局势开始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走,汲廉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些,只是那杜延还是死抓着不放,非说此事没有确切的证据,杀人的凶器和过程都没有找出来,还不能定罪,得继续审理。   这完全是正常的查案流程,汲廉倒是想阻拦,可连跟过来的府吏也表示是得有证据才能定罪,没办法,便只能让杜延进房间勘验。   通过伤口推测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多难,不用杜延,有经验的府吏便发觉这是用圆形的钝器砸出来的,能符合形状大小的,只有军中的圆锤。   战争中使用的锤头完全没有电视剧那么夸张,事实上,它们小的可怜,大多数情况下也就是和婴儿拳头差不多,这是因为锤类、乃至剑、刀都是用手腕发力,太重挥舞不了多少下手就会开始发酸,而锤由于重心在前,实际使用起来更耗力气,重量更要做轻,铁的密度本来就高,如此一来,锤头便大不了哪里去,隐蔽性极强,也好拿过来偷袭。   而正常情况下,军用圆锤是最好找的,毕竟军用意味着管制,查哪里不见了圆锤再顺着摸下去,很容易就能确定罪犯是谁,只可惜长史率兵上万,又没藏盔甲,家中有几件不记在府库中的武器实属常见,这条线索显然是没什么大用。   更麻烦的是,除了这点外,他们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那些被绑过来的曹肥游侠醉的一塌糊涂,根本记不得曹肥什么时候离开的,甚至连是谁叫他都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个汲家的下仆,二十来岁的样子,别的没了。   这上哪儿找凶手啊!   面对这种情况,府吏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这就是如君指使,那江应只是想为自己脱罪,所以只承认绑人不承认杀人,而另一派觉着如君再争家产也不至于用这么愚钝的办法——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呢。   府吏们在争执,杜延则盯上了地上的脚印。   以破案闻名,从县城调到郡府中为吏的杜延,怎么可能只会审讯?他会的东西多了,以印识人便是其中之一,地上的脚印他一看便是汲廉的,上面还微微有点泛黄,那应该是今日迎接韩刺史新撒的黄土,汲家可没有这样新鲜的泥土,只要指出来这点,立刻就能指证汲廉杀人,但——   之后呢?   他奉命过来结粮饷案,照惯例再审问核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此案依旧疑点重重,那罪犯的家产根本不够这些年的亏空,明显是个推出来的替罪羊,可想再查的时候,人却不明不白的死在牢中,查是查不了了,光剩下一个身份能供他猜测范围,巧合的是,那人娶的妻子是如君的族亲。   当然,这不是说粮饷和如君有什么关系,而是此人和如君哥哥廖都尉很可能有利益往来,而由如君牵连起来的长史汲廉很有可能也在其中,本来这条军粮贪污利益链已经够棘手的了,现在他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跑回来亲自杀人灭口,杀的人背后又还有一个都尉的身影,这两个都尉手下已经有两千骑兵,若是还有其他人也牵连其中……他可控制不住这局面。   杜延默默的掐死了自己想要直接揭穿的打算。   先保存好脚印,回去禀报韩刺史,看她有什么吩咐,嗯,再审一审这些人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汲廉也没办法拒绝杜延的审问,只能任由杜延询问曹舒乃至那些游侠对曹肥的所知情况,他一开始还有些提心吊胆,可审问这种事情,不怕人知道事情不说,就怕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人连个屁都问不出来,所以之前差点从罪犯口中找到实质性证据的杜延,直接在这些人身上栽了跟头。   没办法,曹肥从不将外事告诉曹舒,从她口中除了兄长的生活习惯外,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而那些跟着混吃混喝的游侠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下仆们倒是知道的更多些,却也不过是曹肥和谁赌钱、那个纨绔子弟交好、有仇、在外买了个私宅玩乐之类的琐事。   这些东西实在是没什么用处,而这一番折腾下来,外面也已经日落西山,这让汲廉越发的放松下来,他态度缓和的对杜延道:   “今日天色已晚,杜治狱史,不若明日再来审讯吧!”   明日?   等明日再来,汲廉恐怕早就找好了罪犯和凶器,连带着口供和杀人过程和缘由都已经对齐了!   揭开这一切的时机转瞬即逝,等对方准备好‘罪犯’,他在质疑起来难度就高了,毕竟脚印这种证据保存不了多久,黄土的湿度也会随着时间变化,逐渐干透,甚至汲廉在杜延拿这点指责的时候,说这是他跟着看审讯时不小心踩的,官高之人想赖账,实在是太容易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杜延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否正确,他也显得极为纠结迟疑,不过这迟疑在汲廉眼里,更像是找不到证据的不甘,好一会儿,他才对着府吏们开口:   “案件复杂,一时查不到人也不稀奇,还要劳烦诸位看好证据,等明日再审。”   留下这句吩咐之后,杜延急匆匆的赶去寻找韩盈。   彼时的韩盈正和宋琳带来的私商询问郡中情况。   这位间谍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摸到了这里,对上谷郡城情况极为清楚,本地的问题其实有三处、军粮贪污、走私、以及白药走私带来的勾结。   三种情况互相参杂,有人可能三个都干,还有人可能是一开始只走私,有人想要卖白药联系上了他,两人成为利益同盟一起走私加卖药,还有人只是贪污,但因为需要上下打点,故此也与前面的人有利益往来。   总之,如果单论一处,那人数可能并不多,但三种人加起来那就太多了,保守估计小半个郡城的官吏参与进去,而且,由于这些人互相勾结,很容易查一个犯罪带出另外两个。   情况还是挺严重的,宋琳表现的很镇定,完全是间谍觉着她性情简单,有泄露的嫌疑,没给她说。   知道此事的韩盈感觉自己头又开始疼了。   间谍做事本来就需要小心,而过来的私商是这些间谍的上司,陈寿给他的权力很大,允许他自行判断反应,不给宋琳说全貌也可以理解,但这样直接带来了糟糕的结果,韩盈再一次被误导了!   这这么多人自危起来会做什么反抗,就算是她手段超群,能将他们全都查处关入牢狱,那在匈奴即将入侵的档口,怎么让一个失去小半数官吏的郡城有效组织士兵和百姓反击自保?   尤其是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打草惊蛇!   这情况着实让人不怎么开心,更糟心的是私商还给了韩盈一个‘好’消息,他们大概确定了走私白药的叛国贼就是曹都尉。   能确定这点还是宋琳出的力,是她给出白药生产需要的原材料,以及生产、检验有什么需求,拿这些寻找的私商,很快找到了一处古怪的农庄,种的全都是麦不说,奴仆管理极为严格,同时还经常偷偷往地里埋死了的鸡兔小型动物,浪费的让人咋舌。   哪有好好的肉不吃死了就埋的?除非这肉不能吃,而不能吃的肉不是有疫就是有毒,前者死多了农庄自然不会再养,不然太亏,后者,谁家这么有病拿毒药毒牲畜?   故此,锁定这家农庄之后,顺着它往上查的间谍便查到了曹家,最后查到曹都尉头上,而和他结亲的长史汲廉,无疑也是怀疑对象。   如果在那年少妇人没有拦人上告前,那韩盈的确会觉着这是个极好的消息,可现在,她得赶紧想一想若是杜延引爆此事要该怎么办。   只是韩盈还能沉住气思索,旁听的公孙敖在理清楚这些之后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我等危矣!”   “未至如此。”   面对公孙敖的对局势判断的结果,韩盈摇了摇头,问道:   “民间贿赂成风,而百姓视而不见也,公孙将军,军中风气可否也是如此?”   不知道韩盈为何突然这么发问,面对这种提起来总归是有些尴尬的事情,公孙敖含糊的回答:   “这,差不多吧,总归是有些的。”   韩盈一直记得自己主要任务是什么,引诱匈奴进功,给卫青创造夺去河套地区的机会,犯法的官吏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理,引诱的机会可只有一次,所以不影响战役问题都可以暂时搁置、甚至是放过,她直接道:   “多的话,那便可法不责众了。”   公孙敖觉着危矣,是因为他们虽然是上官,但能驱使的直系下属其实并不多,只有带来的这八百骑兵,整个郡守的官吏虽然名义上归他们领导,但当犯罪人数太多的时候,他们下达的命令很容易出现,让贪污的兵曹、狱掾自己去抓自己、审查自己贪污走私的情况,这命令能执行下去就有鬼了。   而若是想动兵,那八百骑兵遇上狗急跳墙的恐怕还真不一定能行,再加上匈奴人要攻进来,保不齐这群人为了活下去把他们杀在推到入侵的匈奴人身上。   可若是不查贪污、甚至是走私,只论匈奴勾结之罪,那人数肯定会集中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安全的大家何必为了曹都尉等人拼命呢?   思及如此,公孙敖勉强觉着局势能稳定,但后面的任务就不好说了,他问道:   “或许可行,只是这如何引匈奴攻城?”   “匈奴攻城,是因城内有白药、粮草,城防不足之故,并非曹捷,之前设想,是利用其手下私商尽快传于匈奴,其目的不过是在取信匈奴的情况传递这些消息,而做到这点,也不一定需要那么多私商,汉国已经察觉匈奴有白药流通,过来肃清此事,将曹家查出就地正法,只有曹捷,或者曹捷之子和个把私商逃出至匈奴境地,求为父报仇,应该也能取信他们。”   马邑过后,匈奴对一些很容易就能占的便宜都有着极大的警惕,甚至还学会了汉国派斥候侦查,抓乡间百姓和吏目审问的手段。   瞒过自己人比瞒过敌人难无数倍,尤其是这些人韩盈很难掌握,真设什么埋伏,那动静根本瞒不过百姓,也会让到来的匈奴人察觉,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设立,就威胁诱惑他们。   走私中的神药日后没了,想要,那就来攻城抢抢到了自己就能生产再不受汉人控制!   只是光这样还不够匈奴人本就不善攻城而攻城者往往要数倍多余守城者才能攻入其中韩盈必须让城内士兵数量在匈奴人觉着努努力能攻下而自身在应对时又能守得住的数量。   这需要盔甲和兵器足够完备必要时有足够的数量拿来武装城内的居民长时间抵御匈奴围攻给卫青或者周围郡的骑兵支援创造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   “此举需分兵于卫将军剩数千士兵守城需兵备充沛方可为之。”   而现在谁都不知道上谷郡城的兵备究竟怎么样杜延那边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究竟够不够时间让韩盈看完兵库联系人做这些事情。   这已经是现状中能做的最好决策了公孙敖也没什么异议只是补充道:   “还是要看杜延是否查验出了什么以及上谷郡的兵备是否完整不然……嗯应该也不至于此之前卫将军也调过应该无碍?”   公孙敖不卫青还好提及卫青韩盈便不免想起了廖勇被后勤贪污逼到用那样跳脱的人做参军可真不好说啊。   这话韩盈没有说出来影响士气看外面天色已晚准备说大家先休息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仆人道:   “韩刺史   杜治狱史求见。” 第374章 一同商议   不得不说,过来的杜延总算是带来一个好消息。   汲廉的家事众人没什么兴趣,但能将他杀人暂时涂抹成妾室相争,让汲廉觉着自己已经逃过此事,安全上岸的情况,着实令大家长舒了一口气,高兴的公孙敖一巴掌拍到杜延后背上:   “杜治狱史,你这做的好啊!可算是给我们争了点喘息之机!”   之前还在忐忑的杜延在这句话后,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刺史不觉我擅自主张就好。”   “事发突然,能做到此等地步已算是不错,不必再想其它的了。”   韩盈直接揭过了此事,第一次见,信息还不畅通的情况下出这么多变故,大家能处理好没有出现更坏的情况已经是不易,不必再多纠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尽快解决掉此事,专注接下来的战事。   真不能再出乱子了。   感到心力交瘁的韩盈这么想着,问道:   “鉴于诸位第一次见,所知也不全面,我就再理遍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来,是知道上谷郡城中兵备是否充足,二是尽量在有证据、得到上谷郡中人支持下去抓曹捷时,放走人去匈奴处通风报信,之后其他与匈奴有勾结之人全部都要抓捕处决,以免出现在匈奴攻城时出现判变,诸位可有什么好办法?”   “兵备刺史不必担忧。”   韩盈刚说完,杜延便立刻开口道:“卑职过来了结粮饷一案时,便要求看了上谷郡城的兵备,全甲胄万余具,长矛四千,槌两千、盾五千张、戟两千,弓三千,箭五万支、弩车二十架、塞门车,八百余具……皆为精铁打造,无损坏、作假之处。”   这是一个万人军队该有的装备,总数中规中矩,不过已经足够让韩盈放松一些。   没坏和作假的就好啊!   至于比万人军队更多点,比如在多武装个一千人的,韩盈完全没想,难度太高,就算没有贪污,想多出来这些装备也不是件易事。   毕竟武器多是由铁制作,锻造时间长、造价高,以郡府能掌握的财力来说很难支撑,更麻烦的是这不是一个没有损耗的增量任务,每一次打仗对兵备都会是极大的考验——除了死人,兵器也会被消耗的。   就比如,用来延缓敌军进攻速度的射箭,三千弓箭手射箭,五万支也就是射个十六轮左右,一场战争守城、骑兵想用完真不算太难,而射出去的箭虽说能回收,可大多只能收回箭头箭羽,杆一般收回不了完整的,还得重做支杆再安装,而这样的部分回收也不会是百分之百,肯定还得再造。   其它的,刀砍多了,上面会有豁口,不修补,下次杀人就砍不动了,至于盔甲凹陷破损、车出现损坏需要修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在这么多人贪污的情况下,能补足战役带来的损耗,维持正常的数字着实不易,韩盈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不止韩盈满意,公孙敖也少有的露出笑意,之前在自己人面前克制不住的愁云密布表情总算是散去一些:   “这些兵备足够,留五千甲兵,依靠城池之便,就算是五万匈奴大军来袭,我也能应对自如!”   韩盈摇了摇头:“五千不行,明面上只能留一千至两千之间,莫忘了,当年齐将田单五千甲士便与十五万燕军鏖战一年之久,你留五千人,匈奴人如何来攻?”   公孙敖这才明白韩盈为何如此在意军备,她是要将八千全甲胄的骑兵都调出去,若军备不足,剩下守城的人连甲胄都没有,还守个鬼啊,直接等着城破吧!   可只留一两千兵守城,就算是全甲兵,公孙敖应对把握便开始大幅度下降,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可那韩刺史所举的例子还是他之前说的,现在想反驳都没理由,他想了想,从另一个方向质疑道:   “此举对我等极为不利,是有可能引来匈奴大军,可消息送过去,匈奴人如何信任此事?郡中兵力调动可是在曹家子逃离之后所为,他们总不能未卜先知吧?”   送军情也是一场战斗,心理战,这个‘送信人’既能取信于匈奴人,又不会背叛汉国,将诱敌深入的目的暴露出来,同时,送到的消息还能让匈奴人相信,并为之付出行动。   想达成这点并不容易,从取信上来说,最容易取信匈奴人的不是曹家人,而是那些他们见过的私商,毕竟私商匈奴人见过,身份上不会有大问题,而曹家人——他说自己叫曹捷就真的是曹捷了?谁能保证不会是其他人假扮的?说做过生意我也不信,我又没和你买过白药,除非拿点更可信的证据出来,没有?那肯定有问题!   取信上困难,而在背叛上,曹捷保不齐是真能反坑韩盈一把,她能限制他的只有家人这一条,而世间敢抛家弃子连带父母都送死的男人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保不齐这人真敢这么做,而且从情况上韩盈也不想放过他再许诺什么显爵,这种发国难财的家伙还让他活着,对得起边郡死掉的那些将士、被杀死和劫掠走的平民百姓么?   所以‘送’过去明面上是曹家的私商,实际上是我方的间谍以及再带着曹捷之子是最好的选择,就是这样一来,传递给匈奴的军情顶多只能包括草原上的白药将要断供、上谷郡中设立了军民医院有大量白药和制备人员,以及即将有军事调动的信息,这种情况下,是很难保证匈奴人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攻过来的。   公孙敖质问的点便在于此,按照正常的送法,无法确定匈奴人攻城的时间,卫青便不好完成包围圈全歼匈奴,若是加上详细的调兵信息,那匈奴人必然会怀疑,一个私商和幼儿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军情?发觉异常的他们,更不会踏入上谷郡城周围。   战役开始的大致时间必须得把握,韩盈站起身,在悬挂的地图前,将长安审讯时得知的匈奴人集兵的习惯、间谍所补充的大致位置和距离,以及边疆城防几个容易突破的点和供马疾驰的驰道全都在从心里过了一遍,心理大概有了数后,道:   “蒋师,你确定白羊王已经在集结兵力么?”   这个问题韩盈间谍蒋师其实已经回答过,此刻韩盈再问,蒋师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道:   “仆归来之时,匈奴各部落已经在整军备战。”   行,有打过来的打算就行,没有的话那韩盈可就真没办法了。   再次确定这点,韩盈开口道:   “匈奴人有动兵的打算,如此,公孙敖你暂时不用忧虑匈奴人会不会打来,真正需要愁的,是他们进攻的时间。”   “过往匈奴入侵,多在两个时间,冬季五万以上,乃至十万大军压境,深入腹地,以及秋收后,三四万兵力在边疆劫掠一番立刻返回。”   为了保证牛羊的生存,匈奴部落必须在寒冷到来之前迁移,于是,临近冬季劫掠的匈奴人便面临一个问题,自家的部落在自己去劫掠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去新草场的道路,而跑到汉国劫掠的他们看似能满载而归,可返回的速度必然会被如今糟糕的运输能力限制。   冬季的草原没有大批量供应补给的地方,返回匈奴骑兵和自家移动的部落则变成了一道甲追乙的数学题,倘若甲的速度不够快,无法在自己携带粮食吃完前追上自己的部落,那出去一趟就不是发财,而是送命了,   长安中的那些匈奴人明确的表示,携带粮食、财物、人口的匈奴骑兵根本走不快,甚至不需要这条,即便是自身追赶的速度超过部落迁移的速度,从边疆赶回原先部落的距离也有个数百里,更不要说部落移动后相差更大的距离,追是根本追不上的,真会饿死在半路。   其实匈奴人自己也清楚这点,所以他们会挑冬季,大举进攻汉国,打进腹地,借着骑兵的便利边劫掠边吃吃喝喝,直到来年开春部落返回的时日再拍拍屁股走人,这情况还不少见,文帝景敌都有不少冬日被大举进攻的战役记载。   过往这样的打算没问题,边疆兵力不足,腹地的步兵追不上,只能防守,任由他们劫掠,可今年不同,边疆是要动兵的,韩盈这个刺史来就是为了布置军事后勤,招兵也是有可能的,匈奴人敢往汉国腹地跑,那增加的汉兵,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在长城布防,直接关门打狗。   如此一来,匈奴人入侵不能太深入,还得给在边郡劫掠和撤退留充足的时间,那来的时间肯定就没有那么随意了。   将原因三言两语的解释清楚,韩盈肯定的说道:   “只要打算不深入腹地长留,那匈奴人动兵入侵到撤退时间便大约八至十一月份这三个月,再晚,他们返回草原寻找自家部落的时候,必然会出问题。”   “陛下去年动兵征伐匈奴颇有战果,边郡有动兵的行动传过去,匈奴人恐怕也是要掂量一下的,准备这么久,放弃定然不会甘心,而若是还想劫掠,来得晚会直接遇上卫将军,只有提前动兵,早来,在秋收往后的半个月入侵能抢够多的物资回去。”   没秋收之前别说百姓了,豪族抢起来也是好东西少,反抗还多,光劫掠人回家有个毛用,还没回去人就要饿死,肯定要等秋收后,当然,更重要的是不等秋收,他们也提前来不了。   “今天是七月二,不出意外的情况下,私商带着曹捷之子逃到草原,最快见到白羊王的时间在半月到一旬之间,即便白羊王反应迅速,信任他们,当天就要出发,兵力也早就集结完毕,那赶过来也差不多要同样的时间,姑且算一个月左右吧,正好到秋收开始的时日,若是中途有什么事情耽搁,晚来半个月乃至一个月也差不多能到。”   时间上确定,剩下的布置就有个方向了,韩盈继续道:   “匈奴人已经不再信一家之言,他们会探查城防、审讯边兵、吏,百姓以确定情况,兵肯定是要调走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匈奴人觉着上古郡有机可乘,至于如何调、调去何处,怎么布置才能迷惑匈奴,那是卫将军该处理的事情,我等需要做的,是在他回旋包围的这段时间内,守住城防,而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最多不过五日,到时候他们不来,渔阳等郡的救兵也要来了。”   守城五日,难度着实低了不少,公孙敖安定了一些,倒是宋琳有些迟疑,她开口问道:   “若届时匈奴未至,又或者不来攻上谷郡城怎么办?”   “不来啊……”   其实不来的话,也就四种可能,直接不来,来到城外不进来了,又或者打进来的匈奴直接散开四处劫掠,以及集结兵力攻打其它郡城,而第一种可能性不大,至于另外三种情况,韩盈想了想,道:   “卫将军要带骑兵过来,匈奴大军进入汉国疆内,我们增加边防兵力防止他们退离,剩下的交给卫将军解决,若是在关外,只要是集结在一起,对卫将军来说就有征伐的机会,顶多就是委屈一下公孙敖你又没有战功了,不过——”   “若真是出现那种情况,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清理一下上谷郡城。”   郡城的骑兵调出去那么多,他们带来的八百骑兵加上民夫想控制起来不要太容易,清理一波还能回头和皇帝哭诉一下,不是她们不努力,实在是猪队友太多带不动啊!   这样,即便此战她们并未起到太大的作用,也能稍微有点功劳,回头还可以在救治伤员上蹭蹭,也不算白来一趟。   宋琳完全没想到韩盈会这样两头吃,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对自己接下来好处也不少,立刻恭维道:   “韩刺史英明!”   “英明等战后再说吧,现在还有个问题呢。”   韩盈没将宋琳的马屁放在心上,她继续开口:   “不管怎么说,战前都是要保证城内稳定的,如此,我等就不能直接派骑兵包围那农庄抓人,最好有上谷郡中人参与,此事涉及都尉、长史,能出手的也就是郡守郝贤了,只是他……总归是要有些证据才好,杜延、蒋师,你们二人在这方面可探查到什么?”   话未说尽,可在场众人都明白韩盈的意思,无非就是怀疑郡守郝贤也参与此事,甚至就算他没有,想要让他调动部分人一同抓捕曹捷汲廉也需要一点证据,不然,想说服对方动手除掉自己人可不容易。   这是现在最大的难题了,蒋师沉思片刻,道:   “那农庄戒备极严,外人极难入内,很难拿到废药,无法拿此指证这两人,不过,我手下最近探听到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被杀的曹肥过往极为好赌,可这些时日却不与任何人进行赌戏,似乎是输了很多钱财,可没人知道他输给了谁、又输了多少,或者说,到底是输了什么东西,让他敢去找一郡长史索要钱财。”   说着,蒋师看向了杜延。   杜延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和私商交易……以及他们这些人分脏的证据,不,这不可能,或许是暗语所记的账册?可,他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个可能着实让杜延乍舌。   他到没怀疑这会是假的对于这些做见不得人事情的官吏们来说手下人能不能办事并不是最重要的信任才是不然谁知道对方搞鬼反坑自己?而信任这种东西基本上主要靠血亲姻亲以及手下有明显的自己能满足和拿捏的弱点如此是血亲又好赌曹肥自然会受曹捷和汲廉的信任至于被曹肥的弱点反噬那就是这种情况的必然结果了。   曹肥如何坑这两人姑且不论想到账的杜延很快意识到这并不好用他直言道:   “不对曹肥抵押的是不是账不好说就算是我顺着查的时候也会惊动汲廉曹捷他们更何况那些人敢对曹肥做局恐怕也不会轻易交出此物吧?”   这又是一个困境而且根本没办法短时间解决而长时间大家也等不起了意识到这点的众人都有些焦躁公孙敖直接一拳砸在身边的案几上:   “还是直接动骑兵吧乱也能先把这假军情送过去。”   “不可!”   蒋师连忙反对:“上谷郡城有上万骑兵   还有那么多官吏夹杂其中你这么乱来届时人人自危接下来调兵守城都要成问题的!”   宋琳也心焦的厉害:“这不行那不行的我等难道要在这儿等死不成?”   “好了!”   韩盈喝止这些人的争吵:   “这曹肥究竟赌没赌出去账册不重要只需要让郝贤相信有这个账册而且和他有关并在我手里不就行了?” 第375章 她的决定   假账,人类历史中最为悠久的技能之一。   从朝堂到民间,从社会到家庭,几乎每一处都活跃着它的身影,在场的人中哪怕是宋琳、公孙敖这两个接触这方面不多的人,写一本看起来能糊弄人的假账也不算多难,毕竟宋琳做院长第一要抓的就是财政,自己不懂日后等着自己被糊弄,而指挥战争其实很多时候也是在做数学题,数学好了,账上手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至于韩盈、杜延、蒋师那就更不用说了,不是查这方面的好手就是自己做账的人,在这方面那叫一个经验丰富,就是吧,虽然大家都能在假账上出力,但这假账想做出来还是不容易——他们没真账的数据啊!   再厉害的人,也没办法凭空写出来一本能糊弄过郡守的账册,尤其是大家根本不知道他中间拿了多少油水,瞎编的数额拿出来一说,对方肯定就能反应过来这是假的,那韩盈别说诈到对方,不被对方反坑一把就是好的。   意识到这点的杜延刚想开口,就听韩盈说道:   “宋琳、蒋师,你们两个人估计一下白药的产量和销量,参考着草原上白药的售价,用本地的做账手法写曹捷总收益,以及和汲廉的分账即可,分账数额可以不对,不过私商的人名、收益尽量真一些,要快,三天,不,两天内就要写出来。”   这个任务很难。   因为大家根本不知道白药的产量到底多少,销量也很难说,走私行商那么多,谁知道他们带走了多少白药?随便估量的数额肯定要偏差很多,但大家又必须得尽力让它接近一个正常数额,这做起来自然要命,而且还两天内就写出来,这任务让看到的人简直要眼前一黑。   不过,难虽然,好歹比直接编虚假的数字骗郡守郝贤容易的多,至少能做出来本听起来很能唬外人的账册了。   宋琳和蒋师很快意识到韩盈的目的。   既然从一开始就是诈术,那诈的还可以更大一些,在诈郡守郝贤的时候,避开他的内容,只提曹捷和汲廉,只要这两个人以及私商交易的数额足够真实唬人,就有很大可能让他相信这账是真的,而且自己也在上面。   只要威胁得当,足够令他投诚,而他投诚后,快速逼他行动,等人抓了,农庄里的人证物证以及其它的实质性证据都有了,郝贤就没有任何反水的机会,唯有跟着她们稳定上谷郡城并准备接下来的城防一条路可走。   想到这里,虽然身上压力极大,可宋琳和蒋师还是露出了喜色,两人郑重的应道:   “是,属下/仆必将尽力而为。”   见她们两人应下,韩盈又看向了杜延:   “杜延,你任务更重一些,曹肥之死的案子,既要放水让汲廉以为已经蒙混过关,又要有几个细节你觉着说不过去,揪着继续查验,可结果看起来还是一无所获的姿态,你可明白?”   杜延立刻明白了韩盈的意思。   这是让他演戏骗两波人,好让这假账在郡守郝贤眼里是从曹肥处得到的,更加可信。   做到这点同样也不容易,因为汲廉的反应是不可预估的,没人知道他要怎么推出这个‘凶手’,而杜延需要在对方出招后见招拆招,挑一些漏洞,能让他揪着此案不放继续查,但还不能推翻汲廉推出来的凶手。   只有这样,才能让汲廉和郡守郝贤都知道他在揪着此案不放,而最后的‘一无所获’则是为了骗过汲廉,省得他销毁证据又或者做点别的事情来,而等韩盈诈郡守郝贤的时候,对方则会认为杜延已经查到了证据,之前那些不过是用来麻痹汲廉的。   这很难,好在骗的时间不用太长,只有两三天的话,那还是能做到的。   杜延深吸一口气,点头应道:   “卑职必当尽力完成。”   几位下属因为没有方向而产生的焦虑,在韩盈规划出来的清晰目标和具体任务前消散了不少,各自领了自己的任务离开,而暂时没有事情做的公孙敖留下,等韩盈写送给卫青的信件。   军机密信,除了添加泥封或者胶封保存外,信的内容也需要加以保密,和后世那些谍战密码有些类似,只不过没有采用摩斯密码,而是替换文字的办法,这有一套专门的替换技巧,对这最熟悉的只有公孙敖,韩盈写好得由他再修一遍,走间谍的私路送过去,等她这边事成之后,再从明面上送一封。   其实有泥封的信件,基本上能够保证信件送到收信人手中时是保密的,毕竟打开之后泥上的印也会消失,个人很难再进行复刻相同的印章,收信人一检查就能发现异常,但泥封只能保证收到的人看出信件是否拆过,而不能保证路上是否会出现‘意外’遗失。   所以,一封信实在是有些不够,韩盈需要送两份,饱和式送信,以确保能够送到卫青手中,而为了防止出现信件被人看过的情况,再多加一道密码便成了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么做,自然是吸取马邑之战带来的教训。   三十万大军埋伏的动静极大,周围的尉史(汉边疆十里一亭,百里设置尉,手下有士史、尉史和,属于偏基层的官吏)见到过部队调动,知道一些情况可以理解,但让匈奴单于在审讯后得到大军埋伏的消息就很离谱了。   那可是马邑百里周围,也是诱敌深入的关键位置,没有提前布置简直是有病!   其实考虑传到长安的消息说,布置埋伏的时候,就出现诱敌进入包围圈时,放了一堆牲畜却没有人放牧这种反常理的安排,有这种纰漏,再出现主负责人和下面的部将没有意识需要将埋伏在周围的人调走,换成伪装的士兵,又或者提前给这些官吏做好准备工作也符合常理。   只不过,这是长安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真实的情况谁都不知道,谁知道有没有可能是边关做事散漫,已经很久前便随着军事调动,将埋伏的军情传的到处都是,这个雁门尉史只是其中一个佐证,还有其他的人证没有调查出来?   韩盈是不太想在自己掌握力不足的情况下,赌边疆驿站没有问题的。   一旦赌输,做为诱饵的上谷郡城分分钟先内乱给她看,保不齐再来遍马邑重演,甚至有可能会有更糟糕的情况,而加一道密语,费点翻译的功夫就能防止它们发生,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   写完,将笔放下,韩盈将字迹还未干的信纸递给公孙敖,道:   “重写后把这份烧掉,尽早寄出去,好让卫将军有时间安排。”   接过来信纸,公孙敖没有立刻应下,而是先看起来内容,很快,目光便停留在了‘疑兵所布,尽托将军’上。   公孙敖其实很想信任一下兄弟,但九成九九……的人遇到这种搏命的时候,其实除了自己谁都不放心,他也是这以上人中的一员。   毕竟卫青是在军事上颇有能力,但他一直都只是率兵袭击匈奴,从未有过这种布置疑兵陷阱的经历和经验,谁知道会布置成什么样子?而他可是和匈奴人交过手的,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凶悍,韩刺史真不该让卫青调不知哪里去,留下来找个别地埋伏着等匈奴来了回击多好?   这些话刚才那么多人公孙敖不好说,此事周围无人,他总算能开口了。   “韩刺史,你真觉着将布疑兵全交由卫将军可行?若是他调人过多,匈奴攻城时又驰援不及,你我可是命不久矣了啊。”   公孙敖这话有些丧自家士气,不过,现在还不是卫青做为大将军出征匈奴,横扫各个部落,占下一块又一块疆土的时候,没有实际的战功做支撑,再加上过往处于弱势太久,将士们自信心都不算很强,很难做到如卫青那般,说匈奴不过小卒,唯占骑优尔的话来。   这样的心态其实挺正常的,就像是韩盈前世,近十年随着国家经济实力上来,各方面和美利坚保持持平,一些地方还能超过之后,国人的自信心那叫一个高,可往以前,都不用太久,十五年前便还有一大堆人是国外月亮就是圆的心态。   自信的气度,不是自己真有那个实力,就得靠国家给的底气,公孙敖两者皆没有,如何能硬气起来?   韩盈很清楚这点,她没有解释,而是反问道:   “你与卫将军相熟多年,怎还不如我这个外人信他?”   “这——”   公孙敖已经在心里准备大量理由想说服对方改变主意,可还未开口,便被这句话哽住,一时间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不理解韩盈为何能这么信任卫青,好一会儿才道:   “他毕竟从未做过调兵设饵,焉知能否成事?”   实话说,韩盈也不知道将这件任务交给对方到底能不能成,只是目前任务导致她的权限根本施展不开,在卫青可能有能力而且他权力最高的情况下,她只能信任对方能做到这点。   这信任有多重呢,当初在皇帝面前的夸张其词,此刻真的成真,她完全是将身家性命全交给对方安排了。   原因很简单,真正令人担忧的并不是卫青能不能将布置疑兵引诱匈奴来上谷郡,因为只要不在意上谷郡城中人的性命,把大军往别处调,看到的匈奴人肯定会去兵力空虚的上谷郡城。   难做到的,是怎么布置兵力,在让匈奴人觉着上谷郡城真的没兵、兵已经被调到别处,攻打上谷郡城时,卫青又已经在距离较近的地方布置好了兵力,能够快速回旋形成包围圈歼灭匈奴军队,保证上谷郡城中的人不出事。   毕竟上谷郡能藏兵的地方就那些,匈奴人过来之后,保不齐就往那边去看看,所以一些明显能布兵的地方肯定不能布,而数万匈奴攻城,想要围击必然需要更多的士兵或者骑兵,怎么让他们‘消失’在匈奴人眼前是个问题不说,他们围过来也需要时间,步兵赶过来太慢,匈奴人发现就已经跑了,而骑兵有可能数量不足,无法形成包围圈,更何况还有之前布置疑兵造成的分兵……这任务韩盈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做到。   反倒是不在意匈奴攻破上谷郡城的话……   那难度就会下降许多。   其实,随着地位的提升,韩盈掌控欲也在不断加强,别说万不得已,真到绝境的时候,不用公孙敖提醒,郡中的一万兵力她都得紧紧的握在手中,宁愿自己硬着头上最后输了,也不会交由别人来做决定,尤其是在对方一定程度上牺牲她会有更大好处的时候。   可若是卫青这样军事上的天纵奇才,韩盈却想赌一把试试,赌他真的能做到既能保住上谷郡城中人的性命,又能歼灭匈奴的大胜,而非在她手中守着城,任由匈奴人肆虐边境惨烈结果。   “韩信也未曾领兵,可他初拜大将军,便能在十月之内平定魏、赵、燕、齐四国。”   抱有这样心态的韩盈开口道:   “世间名将,非是否有所为者方能行之,卫将军有名将之能,你莫要以等闲之辈视他。”   闻言,公孙敖双手紧握在一起,他眯起来眼,极为不敬的看向韩盈,要从她脸上看出来些更加能说服他的东西,比如无知,又或者是女人会对男人产生的过度崇拜之类的东西,不然,他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   他过往都未曾看出卫青有这样的能力,怎么连不知具体兵事的韩盈就能分辨出来?这简直是太没道理了!   可再怎么看,公孙敖都没有从韩盈的面容上看出一点点男女私情,对方眼神坦荡好像是再说自己的亲兄弟。   离谱。   公孙敖忍不住反驳:“韩刺史不知兵事,如何做此结论?”   谦和放松姿态的韩盈,逐渐坐直了身体。   现代军事中有一个独有的名词叫做战争迷雾,它是指军事行动所依据的因素,能有十分之七八都隐藏在迷雾中,单独拿出来说不太好理解,举个古代两兵对战的例子,战场上可没有后世的俯瞰动态地图,即便会有登高眺望和设置点将台,指挥主将能看清楚对方的兵力仍旧有限。   更多情况下,他会像中午十二点去食堂打饭的学生,又或者是假期旅行的游客,自己的士兵和对面一排排的士兵组成的人墙隔绝了大量的视线,根本看不清对方到底布置了多少士兵。   面对这样的情况,将军只能派出骑马的斥候前去观察,但大军压境,其兵力可能有数万,这些人排成方阵分布在战场上时是很多的,就像是学校学生跑操的方阵,在平视状态下,派去的斥候宛如盲人摸象,只能带回来部分有用的信息。   毕竟斥候看不清楚全部,战场上敌军将领也在不断的调度,信息在时刻变化,能拿来做决定的,只有极少一部分。   韩盈和公孙敖也处于战争迷雾当中,无论是在战役还是此刻的争斗,亦或者是对整个大局的把握,他们都是有太多未知的。   这种时候无论怎么选,都会有着巨大的风险。   ‘战争迷雾’这种东西,并非只存在战争当中,面对任何类似于战争的竞争,都会广泛的存在。   年轻时的韩盈,还有些不解为什么有些人能做领导带着一群人走到更高的位置,而有些人只能出出主意,还有些人只能闷头做事,等自己做为领导开始拿主意之后,她便发觉,能出主意的人很多,能说清楚做一件事各种风险的人也很多,但在海量方向中,选定一个觉着对的,将手头资源投入进去这点,只有足够果决、坚定的人能做。   当做下决定,领导不需要接受任何反驳,不需要听从任何质疑,也不需要任何解释,因为风险的确存在,越听越觉着这条方向是错误的,解释也无法说服下属,领导必须坚定不移的将此事持续推行下去,为了做到这点,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也是很有必要的。   “我一黔首之女,何至官拜为卿?”   韩盈没有解释,她直接用天才的世界你不懂给堵了回去,极为暴君的压制住对方,不容置疑的开口:   “昔日萧相如何识得韩信,我便如何识得卫将军,庸人不必自扰,公孙敖,抄信送出,此为军令,不可违逆!”   此话极为严厉,丝毫未有过往和蔼交谈的意思,想着对方那着实有些传奇的经历,如此年轻,却有着对各项突发事件快速处理的强大能力,公孙敖那质疑的心态竟不由得退了下来。   或许真是我这个凡夫不知英才的能为?   这么想的公孙敖还是觉得奇怪,只是到底哪里奇怪,他也说不出来,见韩盈已经说出了军令,虽还有些不赞同这样的举措,却不敢再说出来,而且拿过来纸张开始重新翻写。   军令如山,不可违之,还是按照她的意思来吧,反正她也在城里,还能害自己没命不成?   公孙敖很快说服了自己,他将信件写好,交给连夜开始编写假账的蒋师,由对方寄出,而另一边,杜延则继续和汲家‘死磕’。 第376章 本色出演   “昨天在做什么?扫地,没听到动静,不知道……”   “曹肥这个人好赌又好色,若不是看他出手大方,我们谁愿意跟着他?”   “我就在厨房切菜,切完了就休息,太累了,也没注意周围有什么动静。”   “我耳朵聋,听不见……”   “他脾气不行,没事就打骂我们取乐,我们这些下仆离他都是能有多远就是多远的,哪里会关注他过来喝酒在做什么?”   “那天过去送菜的只有老张头,妇人?妇人哪里敢让她们过去哟,这些人喝醉了可不知道能做什么嘞。”   “我们昨天哪里都没去,也没有少人……”   “林哥?林哥中间是去拉屎了,去了多久?这我还真没注意,我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秦阿婆正在洗菜,好像是午时?她每天都在那个时候洗,我们得赶紧做好主家的膳食,不然那两位争起来我们可有的罪受了。”   “我担水回来的时候,在南院见到过林仲,我也不知道他为啥去哪儿。”   “林仲是什么人?他是家里人,母亲死的早,父亲跟着家主应战也没了,就剩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前些日子小妹也没养住走了,惨的勒……”   “小妹什么时候死的?好像就是一个多月前吧,怎么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什么急病吧,据说是咳血?也没处治,熬不过去就死了呗,我们这样的人,命都贱……”   “曹肥以前有没有来过?有啊,这一两个月来的挺勤快的,每次过来都带一堆人来大吃大喝,也不知他脸皮怎么那么厚!”   汲家,杜延正将仆人成批的调过来询问昨天发生的事情,按照‘正常’的怀疑方向,他先选择曹肥饮酒时的那些游侠,院落周围的家仆,其中包括听从这些吩咐的下仆,外面打扫的妇人,厨房的厨工和一些因事确定路过的其他仆人,主要的审问内容,则是关于曹肥死亡前后他们正在做什么?   这么做很大动干戈,审问的院子里,最多时挤了四五十个人,人乌泱泱的,和杜延一起过来的府吏看到这么多人脸色就有点发绿,可杜延硬是一个一个的从头审到了尾,还审的极快,没到午时,这些人就问了个遍。   过程很顺利,汲廉也很配合,别说添乱,人家直接放心的去了郡府处理自己手头的事务,压根不过来看着,让杜延极为开心……个鬼啊!   抓一个人问点儿闲事,不是不说话就是装傻充愣,不知道,不记得,不懂回复的那叫一个溜,可涉及曹肥相关的时候,他们又突然会说话了,条理也清晰了,所有的口供,更是直接或者间接的指向了林仲这个家仆,这完全就是已经串好了口供,他再审能审出来个什么东西?   不可否认,很多时候一个人是否能成功,并不源于自身的努力,而是在于对手是否足够配合,如果论‘不查到真相’的任务,那汲廉此人配合的实在是太好,可如果没有这个隐藏任务,那事情就显得恐怖起来。   权官杀人,在熟知杜延擅长审讯的情况下,不过一夜时间,便让这么多家仆串好口供,出来一个极为得过去的替死鬼,都不需要想,杜延便可以确定那林仲的杀人动机,作案手法,以及整个过程都会处理得无懈可击,甚至还要背负一个可笑的骂名而死,曹肥是个烂人不假,可换个身份相似的普通人呢?   那可就要含冤而死了!   若是真是狗咬狗也就罢了,若是一个好人,还有几分底线,愿意为百姓做些事情的人就这么被他害死,而汲廉凭借着自身的权势和律法的漏洞脱罪,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杜延慢慢握紧了拳头,都不用演,心里便已经开始窝起来火。   礼可下庶人,刑也当上大夫!   反正都要做出一副疑态,杜延也不用克制自己,可正当他准备再来一遍的时候,年轻的府吏眼神怜悯的看了眼旁听的曹舒,转过头,对着他直接道:   “我觉着这林仲问题挺大的,叫人把他压过来吧?”   还未等杜延开口,坐在他左边留着山羊胡子的府吏便接道:   “我觉得此人嫌疑极大,光叫人不行,还是带着人去他卧房里搜一搜,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呢。”   “好主意!来人——”   “两位!”   这般急着想要结案的行为让杜延心中火气直冒,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冲了些,他毫不遮掩的质问道:   “不觉得这些家仆说的太有条理了吗!”   被杜延这么指责的两个人脸上都多了些许尴尬。   审讯对于狱吏来说是基本技能,这么有指向且相差巨大的发言,要说他们完全意识不到有问题,肯定是不可能的。   可这毕竟是汲长史的家事,现在有个更合适的人来承担此事,他们何必多去深究此事,难不成真追查到如夫人身上?妻妾相争之死人简直要丢脸丢大发了好吗!更不要说那如夫人还为汲长史生了两子一女,三个孩子的生母杀人若是落实,日后还怎么见人?   你杜延审完了拍拍屁股走人,我们还得继续在这府中做事儿呢,回头怎么去见汲长史,他岂不是要恨死我们了,哪有你这样为官的。   “这……”   年轻府吏脸上多了些许为难,似乎还有些过不去自己心理那关,可停顿了片刻,还是坚定的说道:   “这说的没问题啊,不都把昨日所做的事情说清楚了嘛。”   杜延冷笑:“一问三不知,你竟觉着这算清楚?”   “杜治狱史,这可是汲长史府中,终归要为尊者讳的。”   山羊胡府吏比年轻府吏沉稳多了,他面容未变,甚至还捋起来自己的胡子,语气缓和的说道:   “今日依律而审,其疑正在这林仲身上,何必再节外生枝?杜治狱史你为官许久,还是别再为自己徒增麻烦了。”   说完,山羊胡府吏便对身后的那些辅吏使了个眼色:   “去,把那林仲压来,再搜一搜他卧房!”   “你——!”   非本地官吏,杜延如何指挥得动这些辅吏?可若是本地的官吏,又不得不面对汲廉有可能的报复,做起事来更畏手畏脚,前后什么都做不到的杜延握住双拳,他死死的盯着这开口的山羊胡府吏,良久,终究还是沉默了下去。   这样的结果,山羊胡府吏并未感觉到意外。   官场中人,哪有那么多热血与冲动?明哲保身才为上策。   不远处的曹舒一直在看着他们。   她太缺少阅历,性子也太直,得罪夫主之后,直接破罐子破摔,硬留下来非要听审案。   终究还是一个有正常智力的成年人,还处于学习力最强的少年时期,当她开始努力去运转那颗已经生锈许久的大脑时,难以言语的危机感便迅速笼罩了全身。   杀人的是江应,为何从昨日到现在还未找到证据?怎么开始怀疑起来了林仲?为什么杜治狱史说审案有问题,却在那两个长吏开口之后不再质疑?明明他是审官,那可那些辅吏怎么只听山羊胡吏的话?   她看着持刀而立的那些府吏,再看看什么话都不说的杜延,整个人同样变得沉默起来。   死寂中,急促的脚步突然响起,兴奋的男音随即便传了过来:   “长官!看我们搜到了什么!”   话音未落,辅吏就已经到了院内,他手中握着个圆锤,外裹着泥,锤头处带着暗红色的痕迹,一看便是用来杀人的凶器。   紧接着,其他辅吏动作极为粗暴的将林仲推了进来。   一场准备好的戏剧,反感的令人作呕,杜延冷眼看着,什么话都不说。   山羊胡脸色有些难看,心里骂此人不上道,嘴上及时的接道:   “此为凶器?你们从哪里发现的?”   手拿着凶器的辅吏兴高采烈的回答:“就在此人的木榻底下,藏的还算紧,只可惜那榻挪动的痕迹根本掩盖不掉,我兄弟二人挪开一挖就挖到了此物!”   “当赏!”   山羊胡嘴角克制不住的扬起,在肯定了这几个辅吏之后,立刻将目光移向了林仲,厉声质问:   “物证具在,林仲,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被摁倒在地上的林仲低着头,应道:“是我昨日趁曹肥酒酣之际,将其叫到房中杀了他,是用的圆锤砸他后脑,总共砸了三四下,人就倒地上了。”   闻言,曹舒猛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会是他?!   可还未等她质疑,对面的年轻府吏点头道:“伤口是对得上,那你说,为何要杀曹肥?”   林仲微微停顿,还是回道:“是……他奸污了我小妹!”   “你骗人!”   听到这个理由的曹舒立刻无法维持冷静,她尖叫着起身,还未有所动作,便被身边的仆妇死死的摁在原地,可她还是不停的挣扎着反驳:   “你那小妹才不过六岁,我兄如何会做下此等禽兽不如之事,更何况她月余前便已经亡故!”   “她亡故就是因你兄所为!”   林仲抬头,可那视线怎么都不敢和曹舒对视,他眼神躲闪着,机械的讲着如同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那日曹肥喝完酒回房间,将我那擦拭地面的幼妹拉至榻上……等我去找人时,她身上全都是血!你那兄长还笑嘻嘻的说这是她的福分,扔了两枚金丸说是赏钱,而后有逼我不许将此事说出去钱,我眼睁睁的看着小妹喊着疼,就这么凉在我怀里……凭什么我们做奴仆的,你们说让我们死就死啊!”   前面那些话还只是编造的借口,可说到后面,与其说是他的‘小妹’,倒不如说是再说自己,而提及自己的时候,感情便再也做不得假,他眼睛通红,泪水不自觉的留了下来,沙哑的嗓音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恨意,看的曹舒呆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呢?哥哥不是没有毛病,可他出手大方,和女子一直都是你情我愿的在一起,还多是寡妇,年龄都能大到二十五六,他怎么会对这样小的幼女下手?   曹舒想不明白,可之前审问时那些人的评价、她对兄长在外的一无所知,都让她无法反驳面前的质问。   “那样的兄长,啧啧……”   “她怎么还有脸留在汲家?”   “真是不知羞耻……”   “夫人怎么能让郎君和她接触……”   丝丝缕缕的议论和讥讽从四面八方涌来,哪怕是偏门已经在自己眼前关闭,她已经逃离了汲家,曹舒仍旧无法将那些声音堵住。   她捂住耳朵,抱着头蹲在角落里,克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在郡府中与人吵了一架,只能看着他们结案,气不过直接出来的杜延,转头便看见了正在大哭的曹舒。   汲廉的家就在郡府边上,能遇上虽然有些巧合,却也不例外,毕竟这个小门汲廉偶尔也会走——上班快嘛。   今日这案子水分太大,他倒是能表达不满,但想追查下去却是做不到了,毕竟郡府处已经结案,没有府吏跟着,汲家怎么再让他进去审理?不过现在还有个曹舒的话,那倒是就能继续演一下了。   毕竟,曹肥在城中可是有一处宅院的,他借着送人去看一看,谁知道会搜查出来什么呢?   这么想着,杜延向曹舒走了过去。   在杜延兢兢业业进行自己的表演时,郡府中的汲廉也终于和曹捷吵完了架。   “捅这么大篓子,担点死后污命又如何?曹老弟,你我还是先想想到底是哪个人敢如此算计我们吧!”   “哼!”   曹捷冷哼一声:“除了张、王两家,还有谁敢?我今日就去派人会会他们,看他们怎么说。”   “我会注意着杜延。”   被杜延针对的汲廉哪怕是确定今日能结案,仍旧未曾对他掉以轻心,不过,他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危机感,甚至还有心情嘲弄道:   “这后辈当真是不知规矩,真以为韩刺史会站在他那边不成?对了,你记得叫人把曹舒接走,过段时间找个人再嫁了,这么蠢的性子,还是别在汲家呆着了。”   曹捷很无所谓的应了下来:“行吧。”   事实的确如汲廉所想。   虽然这小子还在查,可府吏没人理他,汲家他没资格进,曹肥父母更是连见都不想见,刚一进门便将人骂了出来,他倒是想去找韩刺史告状,可人家这两日在与他送上的荣穆作乐,哪里有时间管杜延的事情?面都见不着的他只能寻个地方戒酒消愁,看的人发笑。   真当他一郡长史是吃素的?   杜延不用烦心,汲廉的心思便放在了账上,他不用出面,只需要曹捷去谈,收回来,或者直接销毁它不在外人手中留任何内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大好的形势让他整个人都高兴不已,还在家中酌起来小酒。   只可惜,这个时间高兴的并不只他一位。   看着手中已经写好的假账,韩盈唇不由得向上勾起,她对着燕武吩咐道:   “去请郡守过来,我要与他酌酒叙事!” 第377章 诚惶诚恐   过来的郡守郝贤最先看到的不是酒宴,而是韩盈正在亭中置着棋子。   她穿着常服,外袍松散的披在身上,手上的动作更是漫不经心,整个人带着股餍足后的懒散,看起来心情似乎极为不错的样子。   见其模样,郡守郝贤自然更加放松,他笑着上前行礼:   “韩刺史今日好雅致。”   “郝郡守来了?”   听到动静的韩盈并未抬头,甚至也没有回礼,极为随意说道:“快入座,我正有事找你呢。”   此话一出,郡守郝贤的动作不由得僵了僵,身后跟过来的随从脸色更是难看起来。   男人,或者说官场中人,对于一些微妙的行为,往往有着比女性更加敏锐的感知,不过是没回礼而已,心大的根本不会在意,直接就坐上去了,可对于他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因为这种不回礼的行为,多出现在友人和上司对所从属的下属之间。   毕竟友人互相熟悉那么久,不需要再讲究那么多的繁文琐节,略过去不回也没什么,而下属,哪有领导对依附于自身生存的下属回礼的?能跟着领导升官发财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回礼?不在那么多选择中换掉他都是好的!   在这种情况下,韩盈不回礼的行为对郡守郝贤来说,着实有点难说。   若说是视为下属的轻慢,可韩盈是将他请过来,还到院中后亭这种私密的,只有相熟之人能来的地方,可若说是友人,他和韩盈才见了一面而已,哪里有过往的情分在?   更糟心的,是这件事情真细究起来,真就只是简单的没有回礼而已,问都不好问出口,让人有种吃鱼时鱼刺轻微卡在喉咙里,不算多疼,但就是持续不断的刺着喉咙的难受之感。   郝贤刚过来时的放松感伴随着这动作消失大半,不舒服的感觉身体里涌动着,他扯了扯嘴角,用假笑掩饰了自身的尴尬,上前坐到韩盈对面,用和缓的语气问道:   “韩刺史找我有什么事儿?”   “今日天色宜人,闲来无事,正好约郝郡守你手谈一局。”   将最后一枚棋子放置在合适的位置,韩盈终于抬头看了郝贤,显然,这次的回答成功让对方升起了不满,他唇边绷紧,胡须因为用力已经开始了颤动,若是换个情绪更加急躁的,‘亲切’的问候怕是直接要奔涌而出了。   一个郡这么多人,想维系它的运转必然会产生大量的事务,只要想握权,那这些事务肯定要处理的,郡守的权限是够大,能让下面的人顺着他的习惯来办公,没事先放一放手头的事情做点别的事情不难,但绝不能是因为这样的小事。   毕竟,今天陪她下棋耽误的事情可不会消失,回头还得再找时间处理,这样打乱自身的工作节奏安排和进程,任谁会高兴?   她韩盈又不是皇帝,把握着他的职位升降,再小的事情都得先顺着她来!   韩盈很清楚这种小事多让人火大,她看着对方的脸色,将手中多余的棋子放在棋盒中,又将装满白棋的棋子置于对方身前,在对方即将按耐不住质问前开口:   “顺带和你说一说,陛下让我来上谷郡究竟是做什么。”   如同一盆冷水淋头,郝贤因为对方这点小事都要把他叫过来,宛若将他当做从属驱使而升起的火气,猛的就这么被浇灭,只是郝贤还有些惊疑不定。   这短短几l息所发生的,到底是对方的无心之失,还是故意为之,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呢?   看着对方和自己儿子差不了多少的年轻面孔,以及这明显有着大量回旋商议余地的私下交谈,郝贤也有些无法确定起来,他迟疑着,重新堆起来笑脸,问道:   “喔?在下愿闻其详。”   说着,郝贤拿出来一枚白棋,准备跟着韩盈下棋。   不管韩盈到底是不是有心,私下的闲谈手上或者嘴上不能太闲着,否则到了一些起了争执,意见不同的地方,大家就没有台阶下,那大眼瞪小眼的多尴尬?   对这种规则别提说熟悉郝贤一低头,刚打算把棋子下下去,便发觉这摆好的棋局隐约有点不对劲儿。   明面上黑白子数量相差无几l,战况焦灼,实际上白子已经陷入黑子的包围,再下何处都是必输之势,这样的棋局哪里是拿来下的?   “九世之仇,尤可报也,想来郝郡守也明白,陛下对匈奴,是想灭国除之的。”   看郝贤盯着棋盘,半天下不去手中的棋子,韩盈微微勾了勾唇角,继续道:   “而今有人与匈奴私下勾连,行谋叛之事,不知郝郡守是否知晓啊?”   跟归来的随侍立刻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若非担忧自己的脚步声会引发这两位的注意,恐怕恨不得躲开十丈远,再把耳朵眼睛全都捂住,省得听到这种要命的内容。   不直面韩盈的随侍如此,被韩盈质问的郡守郝贤心里压力更大,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谋叛,指背叛本朝,投降外国的行为,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它的范围有些宽广,除了战场上一些将领的投降,行商私下和匈奴贸易也算其中,控制的人更是。   只不过,西汉的特殊政治,导致‘刘姓王和异姓王国’也算是国,汉中央并不将这些国中之国的人视为同等的人,早期甚至有通婚为罪之类的律法,而汉国内频繁更替,使得个体对国家的意识并不强,更和现代不同的,是封建王朝为家天下的制度,某种意义上来说,非皇室成员的人其实都是皇帝的‘奴隶’,个体应该对皇帝尽忠,而非国家本身。   只是要求被剥削的奴隶向皇帝忠诚,奴隶不仅不会听从,反而会唾对方一脸,在这方面的意识构建,还是依据着两条普世原则,皇帝给了多少好处、和皇帝离得够不够近。   前者是拿了好处,肯定要要回馈恩情,这是道德层面上的要求,或者是上位者能否发现且用法来约束对方的基础。   所以,汉国便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拿皇帝钱多、离皇帝近的,那尽忠的义务自然多,拿的少,可离得近,皇帝看得到,那没办法,依旧要尽忠责,拿的多离远,身上没有多少约束,那边可以放松一些,若是拿得少还离得远,对皇帝压根没什么感觉的,那做起事情根本没有心理负担。   这也是为何明明汉国对谋判的人都是不分从属,连带着整个家族都是死罪的严刑处罚下,仍旧有这么多人犯罪的缘故,因为罪责虽重,可自身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国恨家仇和道德枷锁,尤其是法律虽然严苛,但实际上执行的时候,因为行政力量不足和监管不严等各种原因完全管不住,这怎么不让大量的人为了财物而去触犯没用的法律?   可再敢触犯,那也如同深沟里的老鼠,不能让此事摊到阳光下,更不能见人,否则当真正有执行力法律的人来时,死亡的镰刀便已经开始悬在头上了。   上谷郡城的情况,长久在此的郡守郝贤不要太清楚,他是没有直接去做这样的事情,但说底下那些人孝敬没有走私赚来的部分,肯定就是装傻了,再者,郡中烂成这个样子,他这个郡守可不是一般的失职,世食汉禄,却纵容一城如此……   郝贤完全不敢再深想后果,甚至连韩盈指出的这点也不想承认,他尽力忽视背后凉飕飕的感觉,艰难的否认道:   “这,韩刺史说笑了,上谷郡城对陛下忠心可鉴,怎会做此等十恶不赦之事?分明,分明是——”   韩盈没有打断郝贤的辩解,她只是拿着棋子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而想要辩解的郝贤,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若没有证据,韩盈如何会提及此事?今日敢提,恐怕早就有了准备,这模样就是等着他呢!   只是郝贤停住了嘴,心同样也跟着落了下去,韩盈到现在的态度都很轻松,可越是这种轻松越让人害怕,因为对方明显手中有着极为充足的证据,不然她不至于这么轻松,而一个凌驾于众太守之上,丞相之下的刺史,她过来会处理简单的官吏放水让普通行商走私之事么?   想想对方做官之本,尚院之职,郝贤额头上便开始冒起来冷汗,他抬手挥退随侍,左右看了一下,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   “韩刺史,边疆苦寒,底下的官吏们也不容易,的确有些小…不,的确有些人手头有些紧,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您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就像是现代老油条罪犯在警察面前,永远是审一点吐一点,不利于自己的事情绝不会提一样,郝贤也有着同样的心态,不提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情况,不全说出来,那还能有所狡辩的余地,可若是全说了,那不就是等对方拿捏么?   所以即便清楚韩盈手中有所证据,郝贤仍没有承认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滑的像个泥鳅。   不言语的恐吓已经无法再诈出更加有用的东西,面对面对郝贤这么能撑的对手,有所准备的韩盈没有任何慌乱,她轻笑一声:   “十恶不赦之罪虽说严重,却也不至于让陛下过来派我过来处理,位次丞相的刺史,怎么也得处理夷三族的罪责吧?”   夷三族!陛下!   能严重到这种程度的,除了这两年草原上的神药,恐怕没有别的了,这件事连陛下也知道……恐怕也不足为奇,不过,此事他未曾参与,应该能躲过一劫?   虽是这么想,可郝贤心中却怎么都平复不下来,他觉着过往汲廉所送木盒里的金饼和烧化了的金水一样灼热,烫的他拿起金饼把玩的手指也开始无端刺痛起来,他口色发干,脑子似乎也不会转的问道:   “还请,还请韩刺史明示?”   “白药。”   看着郝贤那张似哭非哭的面孔,韩盈挑了挑眉:“当然,这儿恐怕更喜欢叫它神药。”   她知道此事!   陛下是不是也知道此事?!   冷气穿透外袍,从四面八方的往郝贤身体里钻,冻的他手脚四肢都僵硬了起来。   一些难以言说的疑点,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如今文武不分家,不少‘文’官和武将一样能上马杀敌,派一个文官过来做军事准备合理,但派韩盈就有几l分不合理了,她一直都是为政,哪里有这方面的能力?若是个男官还好,女人……着实有些诡异,更不要说军事上明明卫将军更擅长,去年对方就是内外一把抓的,今年为何不让他来,反倒是派这么一个女官,还给她仅次于丞相的权力?   若是陛下让对方来查他,查上谷郡这些事情上,那便说的过去了。   而既然是查,韩盈还能在私底下见他,那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意识到这点的郝贤连忙再次强调:   “韩刺史,我当真未曾做过于此有关的事情,这分明是那些人过于逾矩,实为大逆不道啊!”   韩盈脸上多了些许讥讽:“真的?”   “这……”   看着韩盈的表情,郝贤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稍稍松了些口:“只收了些赙钱,也惯例,未曾敢多做些什么。”   韩盈盯着他看着,将他盯到发毛,这才说道:“你倒是未说什么假话。”   “只是仅仅是走私白药,仍旧不必让我亲自来此一趟,郝贤,你可知这白药已经卖到了匈奴王庭?”   此话一出,郡守郝贤心里便咯噔一下,可还未等他开口,那韩盈便从从袖中拿出写满文字的卷布,眉宇多了几l分愠怒:   “这是杜延从曹肥家中搜出来的暗账,虽说曹肥已死,好在他家中尚有间人,能看懂所写为何,区区一个贺商,往来一次便能狂揽上百金,五五分利,再往上层层瓜分,曹捷、高鹏、周溯、汲廉……连带着你竟都在其上!”   说着,韩盈便将这绢布直接扔在了棋盘之上。   她倒不担心对方看,因为蒋师和宋琳灵机一动,直接拿暗语写的这账册,人和数字都做了处理,外人看是看不懂的,但郝贤若是想找自己的却能飞快的找出来——这暗语指人都是用官职隐喻的,郡守就那一个,还是排在最前面。   郝贤本就被白药卖至匈奴王庭背后所隐藏意思吓的冷汗直流,哪里还有心思辨别此物的真假?尤其是想想前天手下府吏听到对杜延的抱怨,更是对韩盈谋算隐忍的行为感到心惊,他看着那绢上所写的官职,连探究下面文字指代多少金额的心思都没有,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陛下知晓此事已经足够骇人,而神药卖至匈奴王庭,和勾连上匈奴单于有什么两样?这哪里是夷三族,九族都要没了!更绝望的是,这曹肥竟然将他也记在这账当中,实打实的证据在前,他再说自己只收点儿赙钱,对此事并不知晓又有什么用?韩盈没往重里说而已,换个人恐怕此刻都要质问他是不是和匈奴单于有什么私下往来了!   他的人头,他一家老小连同族人的性命……不,还有救,韩刺史还没那么说呢,她说信他的话,还只约他在此地见面,私下商议,这分明是在给他机会啊!   飞快意识到自己仅剩生机的郝贤顾不得仪态,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即将流进眼里的冷汗,起身快步上前,在韩盈面前跪下,诚惶诚恐的喊道:   “韩刺史救我!” 第378章 她是女医   天刚蒙蒙亮,钟裕就已经起来收拾自己。   衣裳系正,发髻扎紧,腰带要用皮的,胡子刮一刮,脸更是要用细布来回擦上数遍,直至搓的脸上皮肤都开始泛红才肯停下。   这兴师动众的模样,简直比当年成婚时还要郑重,拿着囊过来的妻子不由得埋怨道:   “不就是随新来的女上官围猎么,你一个人堆里面的小卒,再怎么大半,人家也看不上你,倒是在家里,怎么没见你这么上过心!”   妻子话中的不满太浓,钟裕当即后背一凉,连忙解释:   “这可是都尉要求的,我哪敢有别的心思?再说了,这次围猎能有二百钱呢,据说还是吴钱!这么好的事情可就一回,若是因为不洁被踹下来换别人,我们一家可真是亏大发了。”   “就你理由多,不说你了,把饼拿着,路上饿了吃。”   钟裕的模样不过是周正,而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妻子也不觉着那样的高官能看上他,刚刚的不满,就是冲着他对自己不上心去的,不过这份不满在钱食面前很快消失不见——比起来这种华而不实,对生活没一点用处还耽误做活的打扮,她对能拿到手的好处更在意。   所以,将两个干囊放在钟裕怀里的妻子后退两步看了看他,随即抢过他手里的细布便往脖子上糊去:   “头税的钱得开始攒了,若真是份量足的吴钱,那你可别乱花,都带回家里来,还有,你看你擦的,脸干净了,脖子和耳角还全都是一层泥呢!”   “哎哎良人你下手轻点!”   一番毫不留情的擦拭下来,钟裕只觉着自己的脖子和耳周火辣辣的发疼,对水盆照照,见都干净了,他也不敢继续再让妻子下手,穿好甲胄,丢下句“我尽量带猎物回来让家里开荤”,便拿着自己的长弓箭囊急匆匆往外跑。   骑马走过巷子时,周围还没有什么人影,等到了城外的集合处,人便瞬间多了起来。   穿着甲胄的骑兵四散开,按照自己的行伍,或站或坐的在聚在一起,马也跟在他们身边,因为只是围猎,并非对战,大家的丝毫没有紧张,而是互相交谈着什么,时不时便大笑起来,让被惊扰到的战马不满的打了个响鼻,直接转了个身,拿屁股对准这些人。   松散闲适的氛围下,钟裕也变得安逸起来,丝毫没有急迫,而是左右闲逛,慢悠悠的寻找着自己的队伍在哪儿。   只不过,上天好像就像是要和他作对似的,刚闲逛没两步路,身后就有人不轻不重的朝着他屁股踹了一脚,紧接着,熟悉的骂声便传了过来:   “在这儿拉稀呢钟裕?散漫成这样,一会儿围猎要是出了差错,我必拿你试问,还不赶紧入队!”   虽说是偷袭,可钟裕练武多年,再加上踢的人还留了手,往前踉跄两步也就稳住了身形,他转过身,父亲的旧友,现今管理五十人分队的谭节谭司马正站在他面前。   因有父亲的旧情在,钟裕面对这个上官的胆子也大些,他拿着自己刚刚听到的小道消息直接问道:   “谭叔,我听说这次围猎都是上头家养羊兔赶出来的,驱到那刺史面前不就是随手的事嘛,何必管那么严?”   “你懂什么!”   谭司马神色极为严肃,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鲁都尉,想跟这个后辈说些什么,可见周围这么多耳朵在,还是换了个理由道:   “就是放出来的才不能这么松懈,你不知道,为了让那位尽兴,光羊就放出来五百多只,还有赶过来的鹿群、狐狼,只要是自己猎到的,都能往家带!机会就这么一回,你不多打点,回头干看着别人家年后梁上挂着腊肉碗里有羊油汤?还不让你那些兄弟都警醒着点!”   钟裕当即瞪大了眼。   外出打猎在边疆不是稀罕事,只不过如钟裕这样的骑兵,作为职业军人是有职务的,每日点卯训练,根本不能随意外出,就算是有假期,家里也没事能出城,仍旧要面临上谷郡城周围哪怕没有种的杂草地也是有主的情况,打了小的打猎物能藏,可打起来费时费力,废的功夫太多,大的猎物好不容易打到了,被人看到分分钟在归属上起争执。   故此,如他这样的骑兵,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狩猎的心思,顶多看哪个兄弟在营地边设个陷阱,偶尔有抓到个什么,大家一起开个荤腥,不过,个人狩猎的次数不多,集体性的围猎却是每年都要参加的。   原因很简单,这是古代骑兵,或者说士兵的基本训练项目,和军队演习差不多,就是用来锻炼士兵团队合作能力和个人勇武的。   只是过往训练,肯定没有人掏钱给他们加猎物,全看那天选的地上有什么,其实就算是有什么大型的猎物,乌泱泱那么兵也要吓跑了,就算没吓跑,最后能抢到的也就几个人,不是勇武异常,就是某人的亲眷子侄,钟裕连个味儿都闻不到。   钟裕的情况,便是这在场众普通骑兵的缩影,这次围猎虽说不像往常调动那么多人,可按照过往的经验,想来也打不到什么,还要空废力气往大官那边赶,任谁都没有多少兴致,行动上自然也散漫不已。   而此刻一听谭司马这么说,别说钟裕当即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旁边听的几个老兵也坐正了身体,眼神比十五的月亮还亮。   那些大官的玩乐他们参与不进去只能做陪衬,自然不会有多少性质,可这次能拿这么多好处,那再不上心就是有病了!   “谭叔你放心,我肯定让兄弟们都精神着!”   钟裕就差把胸脯拍的震天响,骑马从这二人身边经过的曹捷隐约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看着他们二人和周围士兵两眼放光的神情,颇为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不过五百只羊而已,连司马都这么没见识,只想着在猎场上大捞一笔,这鲁永可真不会养兵啊!   看看着那几个姿色平平,只不过是擦的干净点的兵卒,曹捷眼中颇为鄙夷,他转过头,对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骑兵道:   “你们几个,尽量给我在韩刺史视线内狩猎,懂吗?”   为首的男人很是年轻,模样甚为俊俏,他点头应道:“曹都尉放心,我们几个人知道怎么做。”   曹捷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内部消息说,韩刺史接下来留的时间可不短,之后还要督建军民医院、征兵备战,这里面有肥差,有升职的机会,不奉承她才是傻子!   这么想着,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曹捷定睛望去,发现一大堆人簇拥着韩刺史和郝郡守等人正往骑着马往城外走呢。   不是韩盈初次到来的迎接,出来的官吏并不多,长史和郡丞都不在,这也正常,他们还有公务要办呢,反倒是郡中的豪强大户出来的多,还有抱着和他一样心思的人,将家中子弟也推了出来,一大堆的英姿青年跟在身后,而除了这些男人,还有几个女医,以及不少妇人和未婚的少女跟着出来玩耍,眼尖的曹捷甚至还看到了郡守的夫人和她的儿女。   这简直是在过秋猎。   好吧,也的确到秋猎的时候了。   明显玩耍氛围让曹捷升不起任何警惕的心态,他放松的跟了上去,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次狩猎的位置,距离他的农庄,略微有点近了。   韩刺史不精通骑射,到了之后,多是骑着马和周围人聊天,时不时去看那些骑兵的表现,明显很是愉悦,在确定她更喜欢观摩他人围猎后,负责此事的人立刻通知下属调整,少量多次的慢慢放出猎物。   这是服务于上层的一种技巧,少量多次的放出猎物,能让跟过来的骑兵前去争夺,有很大的观赏性,而大量少次的放出,能够让骑兵互相配合的围猎,逐渐缩小包围圈,将猎物驱赶到在场身份最高的人之前,方便高位者搭弓射猎,猎物那么多,总能命中几个嘛。   显然,这次的任务更偏向于争夺。   看着猎场上跑着的三四十只羊鹿,钟裕和一众兄弟笑的嘴角都要裂开了。   这一看便真的让他们狩猎,虽说肉少狼多抢起来的难度更高了些,可这样自己才真的能猎到,放一堆猎物出来,那大家还得按照过往的习惯,将大头驱赶到刺史面前,算成对方打到猎物,属于白干。   总之,好东西不是白拿的,肯定得付出点什么,追起来是累的慌,可好歹抢到的机会大啊。   利益在前,钟裕一行人兴致高昂,驱赶胯下战马,跟着谭司马便冲了上去,只是冲着冲着就不对劲儿了,明明是家养的羊最好抓,他们不抓羊追鹿干什么?怎么追着追着鹿还不管了?等等,这边怎么还有别的骑兵袍泽?   钟裕满脑子都是问号,身边人眼里更全都是疑惑,有人想回去继续打猎,刚动便被自己的上司骂了回来。   这有些反常,只是长久的训练下,底层的士兵已经养成了上级无条件服从的习惯,在上司反对,自身性命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即便自己损失了能带着全家开荤的机会,仍旧没有离开,也没有什么咒骂和高声交谈,只有眼神在乱飞,试图找个清楚此事的人来,好问问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只可惜,骑兵们使到眼抽筋,仍旧没有人知道这是要干嘛,而随着时间过去,原本应该围绕在刺史身边的鲁都尉和周女医骑马赶了过来,最前面的鲁都尉高举着符节,大声喊道:   “军令在此,所有人跟我走!”   低级的骑兵,很难知道上层的作战任务,突然动员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既然自己所属的鲁都尉拿着军令,日常管理自己的上级已经开始了催促,即便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众骑兵选择跟了上去。   路上,钟裕抓到机会跑到谭司马身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谭叔,我们这是去干什么?”   谭司马直接将人一巴掌糊了回去:“别说话,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   钟裕无奈,只能闭上了嘴巴,心中却忍不住无端揣测起来这么隐蔽的动作要干什么,可他各种大事都猜了个遍,硬是没想到都尉带着他们只是去硬攻一个小农庄,就这点地方,随便来个胥吏不就能解决吗?还用得着他们?   有些轻视的钟裕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儿。这农庄里面有武器的游侠太多了多到根本不符合常理甚至这些人看到他们第一时间不是逃跑还敢冲上来阻拦让另一部分人跑到后院。   这肯定是有鬼!   甲胄在身钟裕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   整个封建王朝都将私藏甲胄视为谋反其因便是想要造这么一套铁甲的费用极高同时甲胄对大量的冷兵器都有着绝对的防御能力即便这些游侠或者说应该叫做家兵的人确悍不畏死可在对方给他一件挠痒痒他反捅对方一个血窟窿的情况下战斗结束的没有任何悬念可言。   战斗结束看着躺在地上的敌人钟裕脑海中忍不住划过一个念头。   人头换不了军功能换点赏钱么?   他说好的要给家里人带肉吃的啊。   这念头还没持续多久身后便有人催促着他们继续搜捕防止有人逃脱和找一个叫做清的女人并着重强调对方是个女医。   此话一出大家终于明白这么为什么被带来这里了。   鉴于反抗的人已经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任务便是找人这是个需要去各个房间翻找的活计人找不找到不重要但指不定就能翻到一些值钱的东西。   有好处的事情大家都会抢着干钟裕还未上前就已经有人跑到了他头前推门钻了进去后面还又跟了三四个尾巴。   “倒霉!”   被人抢先还进去这么多人里面就是再有好东西也分不了多少钟裕放弃再进入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房间他左右环顾了一下挑了间更大的踹开房门往里面走边走边喊道:   “女医清你在不在?”   随着喊话屋里面的陈列也出现在了钟裕面前一排排支架上放着大量规制一样的陶盆上面还盖着白绸奢侈的钟裕眼睛都值了他顾不得再喊女医清而是直接上手去揭开白布想要看看下方能有什么奇珍异宝能被这么好的白绸盖着可揭开一半他便看清楚了白布下方竟然是一层黔首才会吃的麦麸上面还长了一层毛!   这种该倒掉喂猪的东西怎么用白布盖着?   钟裕完全不敢相信他将面前的、周边的几个架子上的白绸都掀开看着里面不是味道可疑的浑水便是长着霉点的麦麸后整个人宛若受到了极大的愚弄直接一脚踢了上去:   “泔水居然还有人拿绸盖有病哇!”   这力气不小一脚下去上面的陶盆直接翻了下去   连带着下方的也砸的稀碎哗啦啦水声和碎裂声更让人不爽见整个房间除架子外也就是一些家伙事和空柜子没有任何值钱东西的钟裕便想要出去可还未走出门一道沙哑到不似人音的回答传了过来:   “你是在找我吗?”   鬼啊!   钟裕猛的打了个哆嗦他颤颤巍巍的转身看到一个身着麻衣的女人从柜子后面钻了出来。   这女人又老又瘦头发枯槁深灰中参杂着大量的银丝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带着疤痕手脚似乎都有着严重的不便因为在走过来的这段路中她只能用一只手扶着这些架子另一只手则不自然的垂下行进间也有一条腿明显使不上力气动作一瘸一拐的看的钟裕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等等他要找的是女医啊这个和奴隶差不了多少的女人怎么会是女医?! 第379章 去见韩盈?   别说钟裕怀疑,从山阳出来的周女医同样不敢认,这模样实在是太凄惨了啊!   好在都是一郡出来的人,又都是女医,想对身份还是很简单的,周女医当即换了乡音询问,不是同县没法问家人、环境细节没事,她们还可以核对自己的所学,甚至乡音本身就能做为佐证,来证明她的身份。   所以,周女医当即问道:“你是宛安县医属第几期的同学?”   这句话里面埋了好几个坑,可清完全没有意识到,因为陌生又熟悉的乡音,以及这种只有女医内部才能明白的制度询问,让她确定这次不再是虚假的欺骗,而是真的女医来救她了!   很久之前的清,时时刻刻都有着这样的幻想。   可现实却是她没有人来救她,而她过往尝试的向他人求救,逃跑,都是不过是徒劳。   略卖自己的商人,将她和孩子分开,再让壮仆死死的盯着她,她找机会向官吏求救,可对方在经过她治病后,明明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最后还是在各种利益交换下,将她送还给她的‘主人’,   而后,便是她和孩子迎来比上次更重的毒打。   带着她,行商不敢在一地停留太久,时常更换地方,清曾经在路上偷偷磨坏过绳子,想带着孩子逃跑,可对方有细犬和快马,她还未跑出三里地,便又被抓了回来。   为了让她听话,两个孩子成了折磨控制她的工具,直至死掉了最小的男孩,而清也在狂怒之下直接一碗药送走了对方想要讨好的官吏,那商人才发觉自己已经将事情做绝,不可能再从清身上榨取价值,于是飞快的将她转送给了新主人。   可惜新主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人摆平了小官的死,将清关在这里,用女儿逼着她制备白药,清无法反抗,便暂时妥协,还向对方提了要那行商死的要求。   此事简单,新主人直接派人在行商离开道路上埋伏,没多久就将行商的人头带了回来,这让清和对方有了一段时间‘蜜月期’,虽然有所监视,但清行动上是比较自由的,还能日日和女儿呆在一起。   宽松范围下,清再一次策划了逃跑,她都已经跑到了县里,甚至见到了狱掾,却还是被抓了回来。   这次的代价,是她被打断了一条腿,女儿也不知道被带去了何方,只有她做的好了,才能再见上一面。   自那以后,陷入绝望的清再也升不起逃跑的念头。   去年,她之前求救的狱掾还带着人来到了这里,那时的她还以为自己即将得救,她违反了命令,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可——   这不过是曹捷故意使人对她的试探!   狼来的次数太多,多到即便面前的女人带着独属于医者的气韵,说话也是山阳郡口音,问题也是女医所知道的内容,即便她的‘主人’绝不可能调动这么多身着甲胄的士兵,即便试探的人绝不敢一脚下去踹掉这些价值千金白药,可清还是不敢相信这个现实。   不过……   她再次违反命令出来,便是做好了再一次失败的准备,即便那代价可能让她无法承受。   好在她赌赢了,那些人,哪敢真对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造成一点损害?   盯着周女医,清只觉着自己的身体好像再也没有了力气支撑,她缓慢的滑落在地上,手中用来自保,或者说能杀了对方的刀具也被她松开,再也克制不住的眼泪涌出,清哽咽着回答:   “我不知道,我学医的时候,还没有医属,那时候韩医曹也还不是医曹,她还只是尚县令的学生,在自己乡带了一批学徒出来,然后再让那些学徒去带我们。”   “去我们这儿来教的老师叫周幺,后来听说跟着庆侯在奉英做医曹,至于你说的同学,那得是医属建立后,是给村里面女医学徒做冬学的,我们这样已经出师的女医,都是进行轮调,短培,哪里有学上?”   被困在此处的清很少与人说话,声音嘶哑的不行,即便是她努力想要用家乡的方言,可说出来的声调还是颇为怪异,但周女医已经不需要用乡音来证明了,她直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急切的问道:   “你说的周老师是不是圆脸,个子高高的,耳朵上还有个小肉瘤?”   “是。”   “那是我的义母啊!”   宋琳带来的女医多是军医,而军医多的地方,自然也就是庆侯处了,周女医家就在奉英县,不过她命不好,十一岁的时候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底下的弟弟叔伯愿意搭把手养着,她这个浪费粮食的长女实在是没有留下必要,差点被嫁出去的周女医是被周幺救下来的,其办法便是认对方做母亲。   这说起来实在是过于巧合,清完全没想到自己在这种地方竟然能遇到‘熟人’,她呆呆的张开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   这会儿,周女医已经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狰狞的疤痕,以及对方不自然弯曲的小腿。   单独同为女医的身份,并不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所受的苦楚完全感同身受,看到清状态的周女医不是不愤怒,可这份愤怒远没有在身份再次拉近之后带来的怒火高,因为同师之谊外,还有随着拉进身份,带来己身其实离‘受害者’只差一步之遥的恐惧。   这种微妙的心态,周女医自己其实并未察觉,她更多沉浸在对清伤痛的心疼与对下手之人的愤怒之中,握有权力,背后还有宋院长、韩刺史撑腰她直接问道:   “这是谁下的手?我必杀了此獠!”   “是曹捷!”   复仇,一个能将人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的内容,其它的想法都已经不再重要,立刻清醒过来的清反手紧握住对方,情绪激动的高声喊道:   “是他将我囚在此处,还打断了我的腿!我女也被她藏了起来,已经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清当初是带着儿女离开的,韩盈没有忽视掉这条消息,派去的人中会避开年龄相仿的小童,布置这任务的时候,周女医也在场,她当即给对方打起来包票:   “放心,放心,曹捷家已经有人去了,肯定能将你女儿救出来!”   周女医没有问对方为何没有提小儿子。   只是这样的话,不足以安抚一个数年身心饱受折磨的人,得到女儿基本安全消息的清,双眼已经变得血红:   “我要亲手杀了他!千刀万剐!”   嘶哑尖锐的声音中,带着无边的怨恨,如同地狱爬出的厉鬼,吓得站在周女医后面的钟裕瞬间打了个冷颤。   把好生生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对方恨成这样不足为奇,他那只是刚才杀人出了一身热汗,现在停下来觉着冷了,不自觉打的哆嗦,绝不是被对方声音吓的,倒是这曹捷,这不是曹都尉的名字吗?他怎么感觉自己参与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事情可不是一般的了不得。   清是个很能压抑自身情绪的人,不然忍不到现在还活着,过往曹捷带给她的压迫太强,她又不知道周女医的实力如何,根本不敢放纵自己多少,而是很快收拾好情绪询问对方能不能直接剿灭这些人。   周女医很清楚被禁锢在此处的她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花了点时间,解释了韩盈现在的身份和曹捷干下了什么,以及她们这些女医来这儿的任务和希望她做的事情。   前者能打消清的担忧,后者则是让她不必恐惧接下来是否同样会受到清算。   从未听到过外界消息的清,对韩盈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她暂任郡守的时候,那时,县里的女医提及此事的时候就已经觉着仿佛在梦中,自古以来哪里有女人当郡守的呢?哪怕是占任,仍旧让不少人觉着这是假的了,谁承想,这才过去多久,对方便已经官至列卿,甚至还被皇帝加为刺史,位仅次于丞相,这,这做梦也不敢梦的情况,居然会在现实出现?   清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不过,恍惚归恍惚,至少她可以确定自己不用担心曹捷这个仇人不会死了,而且,自己亲手杀了的对方的想法也能实现,至于白药……   “白药啊。”   提及此物,清的神色也有些复杂,她没有想到害她无法逃离魔爪的此物,居然成了她被救、以及后半生的依靠。   “本地气候的白药如何生产,我已经摸索的差不多了,成功率至少能在九成,这屋子就是生产白药的,搬过去做药基就行。”   这可真是省了大麻烦了!   白药生产最难的点之一就是药基,更准确的说,就是最初的细菌孢子培养,它需要提纯,保证没有混入其它的菌种影响后期的药效,仅仅是这一点已经够难了不说,保证纯净细菌的生存比伺候老年痴呆加瘫痪在床的祖宗都难。   细菌这种东西,哪里都能长,就是纯净环境的实验室没办法长,后世各大科研狗在做培养的时候,温度降了0.1度,菌直接嘎给你看,今天换衣服了,嘎给你看,你今天看我了,噶给你看,而需要尽力模仿纯净环境的女医们,也常常需要面临这种要命的情况,不是干净的菌种发不出来,就是常常出现杂菌。   周女医虽然没有培养过白药,但架不住培养此物的女医给她们科普,自从来了之后那就没有一天是笑过的,苦的和全家……咳咳,总之,此刻听清说这些都可以做药基之后,周女医眼睛腾的一下就就亮了起来,可紧接着她便开始如临大敌,这么多人进了这个屋,鬼知道会对药基造成什么污染啊!   “坏了坏了,这屋我可不能呆了!”   别说周女医害怕,刚才听到那白药在草原售价的钟裕此刻腿也开始在打哆嗦,他刚才一脚毁了十数万钱的药啊!   “不用这么担心,这屋里都做了防护,可惜真正能用的不足一成,其它的或多或少都加了点料,踹翻了也没事。”   韩盈身份的震撼转化为安全感直接爆表,再加上有熟悉的女医在和不需要担忧未来,清说起话来也是轻松了许多,她轻叹一声:   “没办法,得防着曹捷,不然我怕是活不到现在了。”   女儿在对方手上、自己也随时会迎来暴力,逼迫着她教几个学徒又有多难?所以,当白药生产成品可控,可以被简化成人人都会的流程,能够无限制扩张时,清便如同大公司中的岗位职员,随时都会有被清理掉的风险。   清非常明白这点,她边严防死守那些想偷学的看守,边将白药制备的成功率变成了极为玄学的存在,而想要‘玄学’可控,那同样需要对白药制备极为了解,这就像带有选择题的卷子考低分很容易,但是考零分却很难一样,谁都不知道运气有时候会带来什么惊吓?   所以,清在制备白药的经验上极为充足,她控制着每期白药的产量在一个低到根本无法扩大生产的状态,保住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而这也是为什么农庄的死牲畜能让外人发现的原因,那么多失败的药,很多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得试,那死的牲畜实在是太多了,总会有被外人看到的时候。   清说的简单,可不是孩童的周女医又岂不知这里面的凶险?她没有可惜这么多药基有那么多不能用,而过往那么多的折磨,任何语言的安慰也显得过于苍白。   只是情绪需要宣泄,痛苦也需要安抚,周女医想了想,问道:   “你想去见韩刺史吗?   清当即怔住了。   谁不想见韩刺史呢?当年因她过上好日子,如今也因为她而得救,这样的恩情,若是能见面说上一句感谢,此生也没有多少遗憾了,可——   “我这个样子,怎么好去见她?   周女医看出了她的迟疑,立刻道:“此事牵扯甚广,曹捷背后还站着长史汲廉和其他官吏,这些人私下交易恐怕不会留存多少证据,若是去查封曹捷家的官吏搜不到什么,那怕是要引发不少人的恐慌,可你做为人证前去指证就不一样了。   其实,大家是有些怀疑清是否还活着的,毕竟光制备白药的话,并不需要这个人会所有的医疗知识,只需要知道过程就可以了,保不齐有人已经学会了这些,而清则被处理掉,所以韩盈没有要求一定找到清再带去猎场指证,周女医说这话,完全是给清一个见韩盈的机会。   低位者仰望高官的时候,很难不带上崇拜的心态,而在女医群体中,韩盈又哪里是高官?她将她们拉出泥潭,为她们启蒙、教导她们如何谋生、如何为人、为她们引路……用如母如父来形容她都有些不恰当,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撑天的大树,她们在她的庇佑下,能够安稳的生存,对清来说,还有什么比去她身边更能让人觉着心安呢?   只可惜,以韩刺史现在的地位,清是没有资格去见她的,而接下来韩刺史恐怕再不如前两天般悠闲,周女医也不好说对方会专门抽出时间去见一见清,现在是最有把握见到她的一次机会。   清被困了太久,思维也开始有些退化,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在听周女医说韩盈需要自己指证,便立刻答应道:   “我去!! 第380章 物证俱在   农庄距离韩盈等人狩猎的地方比较近,只不过,由于周女医动手比较晚,找到清之后为了安抚她又停了一段时间,临走前又得派人守卫好药房,这么耽误下来,她们比韩盈出城后就开始对曹家开始清算的柴都尉那队慢了不少时间。   而在先找到证据的柴都尉赶过来之前,韩盈已经从观看猎手狩猎,转到了露天烧烤的环节。   家养的羊群和早就驱赶过来的猎物,狩猎的难度并不高,而第一个抓到的猎物因带着独特的寓意,必然要送到韩盈面前,由她享用。   而出来狩猎,就是为了一个野趣和新鲜,已经死掉的猎物不赶紧处理,那一会儿还有什么好吃的?种田的农庄需要依水而建,即便不是,也得开挖水井,他们狩猎的地方找水不算多难,剥皮处理也废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营帐和篝火很快便被搭了起来,处理好的猎物也被架在上面开始炙烤,而骑马多时,已经开始疲倦的诸位上官们,也能逐渐开始停下来,在已经布置好的木榻和席子上坐下休息。   榫卯工艺以及高超的金属冶炼技术,让如今就已经出现了房屋外形的帐篷,名曰‘幄帐’,各零件拆开能放在车上带来,而那些木榻、竹席布席,以及铜甗(炊具,类似蒸锅)壶等各种野营需要的物品也是由专人负责的,这些并不需要上官们考虑如何携带,机灵人总会让他们在上官需要时便出现她/他们的身边。   饮完水,韩盈将水壶放在一边,有材官已经开始拿出骰子呼朋唤友的开始赌戏,见她看过来也不害怕,还问道:   “刺史,您要不要也来试试?”   以韩盈现在的家资,参与进去也不会担心会输多少,而以她的地位来说,恐怕也没有人敢让她一直输,恐怕更多的是让她一直赢,那上瘾起来,想戒掉可就不容易了,她直接拒绝:   “我不擅此物,你们自己玩吧。”   说完,见他们有些迟疑的模样,韩盈又补充道:   “取乐即可,莫要赌太大,以免伤了今日的和气。”   闻言,材官立刻将手中串铜钱拿了出来,笑嘻嘻道:   “刺史放心,我们几个只赌铜钱,绝不赌别的!”   野外能玩的东西不多,也不少,全看个的能力和想玩什么,韩盈不亲自狩猎,坐下来也无法继续观摩,那些豪族家的子弟她也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她不赌戏,不下场参与投壶今日又未带歌舞管乐,原本在她身边一起闲聊的郡守郝贤去方便,郡守夫人又在和女眷聊天……周围便出现了空窗。   这对韩盈自己来说并不算多么大的事情,相反,吵闹久了,她一个人能静静也算是不错的体验。   只是对某些人来说,这上官周围无人的情况,是一个略带一些风险,却又极为好上前的机会。   带刚才狩猎得彩的英俊青年,曹捷不惜抢了仆人的活计,他端着果脯走到韩盈面前,将其放在韩盈面前的案几上,竭力奉承道:   “韩刺史,您头彩的羊、鹿已经烤上了,再等一会儿就能尝尝边郡的风味如何,您要不先试试这果脯?甚是开胃呢。”   听到对方的话,还在把玩狐狸尾的韩盈心情瞬间糟糕起来。   在外行走这么多年,韩盈与大量的同性异性打过交道,不得不说,真正能让她如鲠在喉,恶心至极的,永远都是男人。   她就想不明白,曹捷这种烂人,究竟怎么能有这么强大的心态、这么厚的脸皮,在私下压榨、极有可能虐待着她的同乡女医生产白药,与外敌勾连的同时,还敢这么努力的往她面前凑?   他不恐惧吗?不觉着自己这么大动静异常容易被发现,一旦被她所知,必然将迎来她的雷霆之怒?还是以为她特别好糊弄?   韩盈想不明白,更觉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晃悠的恶心。   好在只需要再忍耐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可以……   摸着柔软顺华的狐毛,韩盈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抬起头,认真看了眼曹捷,道:   “放哪儿吧,你是?”   被询问身份的曹捷顿时心中大喜。   官场中总有些微妙的潜规则,不同地方的规则还不一样,因为这多取自于大家的默契和上官的喜好,也不复杂,主要看人有没有眼力。   就像在场的官吏都看到了韩盈身边暂时无人奉承,但就是没有人主动上前,其因便是有资格主动与她提起对话的只有郡守和长史府丞这些职位差不多的,而这几位不在、韩盈又未主动表达出与外人交谈的意思,只是乐呵呵的看大家玩,那官吏都不会去打扰她,同时也会做出一副玩的很高兴的姿态。   但要说其他身份只是稍微低一点的人,没有时刻关注着韩盈的需求,没有等她开口,那就对这些官场人精的侮辱了。   这种情况下,官职只是都尉的曹捷上前,无异于在越阶示好,这行为无异于在打那些官职比他高的脸。   现在左边那个主薄正拿着杀人的眼神看他,右边那个功曹都已经用袖子捂脸表示厌恶……得罪这些人的时候,韩刺史问他姓名,他回头被整的可能瞬间就低了不知道多少!   这曹捷不高兴才怪。   再强压着心里的狂喜,曹捷嘴角还是忍不住上翘,他赶紧回答:   “在下姓曹,名捷,乃郡中都尉。”   “曹都尉。”   韩刺史笑着重复了一遍他姓与职位,像是记住了他,她露出来了笑容,只是那笑有些奇怪,明显的假笑,温和中带着疏离,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但说的话却又很是亲近:   “好意本官已领,这大餐将至,不必再为本官做这些杂事,快去入座等候吧。”   这句话直接拒绝了曹捷留在这里,也让他无法再举荐身后的青年,这让曹捷不免多了几分失望。   不过,韩刺史从狩猎开始就拒绝有人在她身边,豪族的推出来的自家子侄比他带来的人还要英俊,可现在不是在打猎,就是放弃讨好,去找其她妇人带出来的女儿献殷勤,自己这人没被看上也不足为奇,来不及想对方那有些异样的曹捷只能遗憾的告退,带着人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是所有人都会他这种谄媚的行为反感,同为都尉的周溯此刻正坐在他旁边,见他回来,拿着酒杯便极为热络的迎了上去:   “老兄,你可真敢啊,刚才怎么样?”   “挺好的。”   面对外人,即便是合作之人,曹捷也不会说不利于自己的坏消息,他做出一副极被韩盈欣赏、信任的姿态,甚至不惜用假话来为自己做背书:   “就是韩刺史今天不太喜欢有人侯着,女人嘛,总会有不便的时候,很正常。”   女人有经期,这个时期不能同房,对男人肯定也没有多少兴致,情况是很正常,但放在上官这个身份上就很不正常,由曹捷说出来就更不正常了,听到这话的周溯脸克制不住的扭曲,完全不知道这是曹捷猜后胆大讲出来的,还是韩盈暗示给他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话着实唬住了周溯,他微微犹豫,下意识向韩盈处看了眼,在确定她在与曹捷交谈后没有任何不悦,也没有找人吩咐什么后,默默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让对方先行入座,而后主动给他倒酒:   “兄弟你说的是,女人的心思哪里好猜?能上前就是本事,来来来,我们喝酒,喝酒!”   说着,周溯还将举着酒杯送到了曹捷的面前。   同级都尉的恭维,对曹捷来说很是受用,他笑嘻嘻的接过来酒杯,刚想‘诉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打断了酝酿而出的话。皱着眉,曹捷向声音来处看去,发现那群人并未携带着猎物,甚至还直接冲着这边奔了过来。   行为有点儿不对,这里一堆官吏的,骑兵没事儿过来干什么?   除非,是有什么突发的要事。   只是这样也不该来这么多骑兵,三四十号人,是不是太多了?   如曹捷这般意识到的人并不少,围坐在韩盈周围的人官吏都有点骚动,就连沉浸在赌戏的材官也停止摇动手中的骰子,在这档口,之前方便的郡守郝贤走了回来。   他神态极为自然的落座,好似并不担忧这群骑兵将会带来的异常消息,甚至还有些期待,来回观望的曹捷看到这幕,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紧接着,眼前又浮现了刚才韩刺史回答他时,那有些异常的面孔。   一丝丝说不出来的、糟糕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还未等曹捷做出反应,那队骑兵便已经冲到这处露营地前停下,为首的人迅速翻身下马,快步向这里走了过来,后面人拿着装的满满当当的布袋跟上,曹捷很快认出来此人是郡中的狱掾甘冉,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此人便上前行礼道:   “回禀韩刺史、郝郡守,疑犯曹捷的与匈奴单于勾结的证据已经找到!”   轰——!   在场所有人耳边都炸响了闷雷,无数双眼睛咻的看向了曹捷,他直接僵在了原地,还未完全散去的喜悦和骤然生出的惊恐交织在脸上,模样怪异的骇人,那端着的酒杯,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消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了下来。   之前还奉承他的周溯如同瘟疫一般连忙躲开,生怕沾染上什么,周围其他人更是起身猛的向后退数步。   虽然大家不懂他一个小小的都尉怎么与匈奴单于勾结,但既然有了证据,那必然是灭族的下场,不离他远点难道也想被牵连进去吗?!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初的震惊过后,嗅到大变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中低层官吏,不是向身边人使着眼色,就是低声与人交谈询问,而那些知道隐情的人则心中震惊不已,一些与他往来的人同样开始胆颤,即便还能凭借着毅力留下,可身体也开始变得瘫软,手也克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过来的甘冉没有留给这些人争辩的时间,跟过来的骑兵已经开始上前将曹捷等一干人围了起来,而他则从怀中掏出一把黄金匕首,双手捧上。   “此乃匈奴单于所用,另有与匈奴各部交易的白药、郡中分赃记载与物证具在,还请韩刺史定夺。”   这匕首样式与汉国所制完全不同,匕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最大的一颗能有半截拇指长,红如滴血,极为华贵,绝非寻常人能有。   有了政务,等这一刻太久的韩盈立刻下令:   “将他们拿下!”   早就准备好的骑兵在听到命令的刹那,如虎狼般瞬间扑了上去。   刚才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升官发财的曹捷,完全没想到眨眼间自己便成了阶下之囚,所有的秘密都被扒出,再无任何狡辩的余地和翻身的余地,一瞬间跌入地狱的他眼神空洞,整张脸灰白的如同死人,完全不想相信这个现实。   怎么可能被发现呢?他一定是在做梦,这个噩梦实在是太可怕了,只要醒过来就好了!快醒过来啊!   试图欺骗自己的曹捷很快被摁在地上,从胳膊出传来的疼痛和脸摁在地上嗅到的土腥味,都在提醒着他这根本不是梦境,但曹捷仍旧骗着自己,好像只有这样就能逃过这劫,而另一边,同样被骑兵围上来的周溯则高声为自己辩驳:   “韩刺史,我只是收了点钱,放几个行商出关,完全不知道此事啊,此事大家都在做,谁知道曹捷竟敢勾结匈奴单于!这都是他一人所为,韩刺史郝郡守你们信我啊!”   闻言,和曹捷有所往来的人脸色瞬间变黑,上方的郡守郝贤更是厉声道:   “物证具在,狡辩无用,还不将他绑起来!”   翻过物证,被上面所记载内容吓得不清的甘冉,哪敢在让周溯这么叫下去?不等郡守出声,他便已经开始催促人将他绑紧,并随便找了块布团吧团吧堵住他的嘴,这让不少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官吏也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   拿过黄金匕首的韩盈也有些不可思议。   她是真没想到曹捷能与匈奴单于勾连上,毕竟相较匈奴单于,他的身份实在是太低了,但手中的物证又在切切实实的提醒着她,这是真的。   华夏大地上的人不是不喜欢宝石,色彩鲜艳晶耀夺目还稀少,太能展示身份了,但华夏整个古代宝石都未曾形成和玉一样的宝石文化,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国内没有大量的,优质的宝石矿,这匕首上的各色宝石必然出自西域乃至更远的地方,珍贵性已经无法用金钱衡量,能搜罗来并用得上它的,只会是匈奴单于。   这里面肯定还有点别的事情,得审问过后才能再杀了他。   骑兵们还在抓人,在场官吏中有不少人还在惶恐不安,只是很快,大家意识到骑兵目标范围并不大总共也就被摁住了七个官吏这不免让人暂时松了口气。   打定主意的韩盈面无表情的看他们反应。   为了减少混乱她只将清理范围限定在与曹捷强相关联的人之间因为不确定能否立马收集到证据所以一开始人选极为固定就是汲廉、曹捷本人三族和职位上够高且有通融之便的姻亲其它的看运气倘若三天之内能从曹家搜出更多的证据那她会筛选过后再抓几个大头其它的小虾米放过尽快完成此事以免引发混乱。   而此刻的情况还是有些超出预料谁能想到甘冉居然立刻就从曹家收出来证据?这来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好在此事她也提前吩咐过若是找到证据那便在抓主犯的同时将证据证实有所参与且获利巨大的也一并抓了现在看证据指证的人和她一开始圈定的范围相差不算太大只多了两个人。   这很好能让她尽快将此案办定以免出现群体性恐慌那控制起来就麻烦了。   “甘冉。”   等人全都摁住韩盈终于开口:“这些证据中与曹捷勾连售卖白药的人你可都分出来了?”   甘冉抱拳道:“回韩刺史就在这个袋子里。”   韩盈环顾四周不远处的夫人们也停止谈话她们搂着孩子小心的向这边张望忙碌的仆人早就熟练的爬伏在地上争取自己不被任何人发现而坐在下方的官吏正战战兢兢的看着她等候着她的发落。   “其它的都烧了吧。”   话音刚落不少人灰暗瞳孔中咻的多了一丝神采只是他们谁都不敢开口而站在中央的甘冉愣了愣随即便执行起来她的命令将装有其它物证的袋子内的东西全都倒进了篝火里。   看着火舌将它们一点点吞没韩盈神色严厉的扫过周围官吏无人敢于她视线相交一旦她望过来便立刻低垂下了头。   “国律谋叛移三族。”   “曹捷与匈奴单于勾连物证确凿至于其勾连之因想来在场中有不少人是清楚的本官再说一遍给不知道的人听匈奴人从走私行商手中所购买神药皆出于他手!”   “而这神药还有个别的名字白药也应有人知晓此物源于宛安医者所制乃尚院所专列禁药外传者罪之!”   “而曹捷能制备此药售之源于此人略走我尚院属下医者扣押官吏为奴——他将自己视为谁?”   “如此之为当为大不敬!”   看着听到真相而神态不一的众人韩盈声音冷的发指一字一句的敲打在各位官吏的心头:   “这曹捷如何能将其售卖出关尔等心里应该也清楚今日我只诛与此相关之恶不牵连其他人等但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要再犯也莫要再对医者生有邪念否者——”   “曹捷下场便是尔等下场!” 第381章 一点巧合   吞没了竹简绢布的篝火窜出半米多高,灰烟滚滚间,一部分只给走私行商行个方便的官吏勉强将心放到了肚子里,但还有一部分人,则看着留下的那部分证据,惶惶不可终日。   不敢当场认罪,更不敢出声询问,短时间大量流出的冷汗让皮肤变得发粘,和衣服贴在一起,令人难受要命的状态也没有人去敢伸手去调整衣服,韩刺史的每句话都让人止不住的哆嗦,直至声音落下,方才敢诺诺的应“是”。   声响不大,答完后面前又开始变得死寂,韩盈让这种会令人度日如年的感受又持续了一会儿,方继续开口:   “罪者已被捉拿,留下的诸位不必惶恐,继续野猎宴饮,出来这么一趟,怎能被这等事情影响了好兴致,郝郡守,你说呢?”   郝郡守还看着韩盈手中的黄金匕首,听韩盈询问,他立刻应道:   “这是当然。”   野猎的人选不是随意选的,参与白药走私的都尉都被叫了过来,他们携带的兵力极少,不是只会耍花样的废物,就还在不远处追猎物,与手下的精兵一隔开,拿下他们也就是用两个骑兵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他们煽动骑兵,同时,也能斩断汲廉察觉到异常时,指挥骑兵反抗的可能。   而过来的官吏不多,回去传个话,将事情说清楚却是不难的,再者跟来的官吏家眷可是很多的,老婆孩子这些人质都在这儿,城里就算出现了异常行动,又有谁敢轻举妄动?   韩盈要求继续留这儿野猎目的也是为此,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城内调兵抓人正乱着呢,她们这队人现在回去更是添乱,乱上加乱若是再出点儿受惊受伤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让这些豪强、夫人多留一会儿,顺带着把事情都理清楚了回去好安抚家里人,传话次数越少信息的失真程度才能月底啊!   两位职位最高的上官发话,下面的人哪敢不应?好在未曾当场见血,大家受到的刺激也不算太严重,只是等着吃烧烤的心态肯定没了,也就是强撑着才能继续坐着,还有撑不住的爬起来去方便,带着老婆孩子过来的也赶紧想办法和对方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起身直接过去,就是叫过来仆人耳语。   这些小动作韩盈没有理会,她还在等人过来。   今天的行动很顺利,但整体上依旧没顺着韩盈的设想走,正常情况下哪里能这么容易找到这么多证物?这玩意肯定要往死里藏,不让外人找到才对,周扬和鲁都尉去的农庄找证据才容易,白药生产的各种工具和成品药以及制作人一找一个准,所以在韩盈的预估中,应该是周杨将这些东西或者人带来和曹捷对峙,谁承想完全反过来了。   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情,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黄金匕首拿出来,什么话都不用再多说,只是甘冉这边人都抓完了她们还没过来,是她们那边出了点什么事情耽误,还是甘冉这边太快的缘故?   韩盈还在疑惑,郝郡守情绪就简单多了,他同样没想到曹捷竟然真能和匈奴单于勾结上,从心底涌上来的后怕让他不断庆幸自己及时上岸,匈奴单于这样的人物出来,曹捷和汲廉的身份哪够?只有他才有说服力,那人头——   郝郡守瞬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他咳嗽一声,叫过来甘冉问道:   “将他们押解回城,命府丞率人抓捕三族,对了,汲长,汲廉那边可曾动手了?”   “回郡守,卑职来时,公孙都尉已经派兵围住了宅院,至于是否抓捕……这就不是很清楚了。”   人传消息的时代,滞后性在所难免,旁听到回答的韩盈也没有意外,她也问道:   “这些证物你怎么找的这么快?”   “回韩刺史。”   被询问的甘冉脸上不由得露出来几分喜意:   “说起来也是奇了,这曹捷前两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将这些证物都找出来换地方藏,这过程被一个下仆给看到了,那人看到卑职率兵进来,当即问是不是查这厮与人勾连的证物,而后便给卑职指了位置。”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致能确定曹捷为什么发疯的韩盈也有点想笑,什么叫做自己人坑自己人啊!   不过总结这件事肯定不能这么说,韩盈气度沉稳的开口:   “行正道者,天助之,曹捷此人多行不义,如何不自毙于此?”   郝郡守总觉着这句话有敲打自己的意味,他神色僵硬的附和道:   “正是,正是。”   没有人接话,气氛有些尴尬,正当甘冉想着自己要不要请退离开,将犯人压回去时,新的骑马声突然传了过来。   刚经过抓人的大事,在场的众人对马蹄声极为紧张,一听到便全都扭头望了过去,这次来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骑马的速度也不快,能听到声响的时候,就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稍微一等,人就已经到了近前。   为首的人是大家熟悉的鲁都尉,他身后是两个女人,一个衣着光鲜亮丽,腰板挺直,气态绝非寻常妇人,有眼见的人立刻认出来她的身份,是宋院长带来的周女医,和他们是同僚。   可另一个女人就就有些古怪了,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腰背不自觉的弯着,看起来更像是仆人,可偏偏下来的两位对她都很……尊敬爱护,鲁都尉亲自上前扶她下马,往这边走的时候,也是周女医亲自搀扶着她。   这举动很快让人想起来刚才韩刺史所提到的话,看着那似仆女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有人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此女难道就是被曹捷所役医者?这……”   “当真是好生凄惨。”   “即便为女子,可终究也是入秩的官吏,曹捷竟敢如此行事?”   “无法无天!”   “大不敬,大不敬啊!”   走过来的周女医看着站在韩盈身前的甘冉,便知道她们已经来迟,不过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唯独周围的议论让人有些担心,她扭头看向清,却发现对方不知道何时开始,又泪流满面了。   “韩医曹……韩刺史!”   无法得知外界消息,清对韩盈的最深刻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她为医曹的时候,本能般喊出了这个最熟悉的官职,直至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喊错要改口,只是周围还坐在席上的官吏已经没有空闲去思考这是代表着什么,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韩盈身上——   她竟然为了这个和奴仆差不了多少的人,从自己的高位上走了下来!   这动作太快,除了时刻注意的燕武记得跟上,连郝郡守都懵了两三秒才想起来要跟上去,而这个时候,韩盈已经在路上解下来自己的大氅,在走至清身前时,将其披在了她的身上。   刹那间,周围满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对于达到身份的韩盈来说,如果她不想特立独行,让无数人指责她是在作秀,那只能使用符合阶层的物品,这件大氅便是如此,它由上好的绸布为里,纯色狐毛为边,辅以刺绣与其它各种工艺所制,价值极为不菲,在场中人,也就是郝郡守有这个财力和地位能拥有并在外使用这种奢物,可就算是他,也不会把它随意披给这样一个人,就对方这模样,披完这大氅就废了啊!   可韩盈一点儿都没在意,她边调整着大氅整个将清裹起来,边对着周女医略带责备的说道:   “边疆本就偏寒,如今又已入秋,方清身体瘦弱至此,你怎能让她衣衫这么单薄的骑马赶过来?下次可要注意些。”   疏忽的周女医一僵,只是韩盈并未抓着此事不放,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后,她便将目光移到了清身上,微微停顿后,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道:   “回家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从听到自己全名就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方清,在这一瞬间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平静,她哽咽的喊了一声“刺史”,再度痛哭起来。   对于方清来说,身体上所遭受的折磨、以及孩子的去世对她来说都不是最大的打击,毕竟在韩盈还未让周老师将她们拉出泥潭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乡间的愚妇,只比奴隶稍微好那么一点的存在,暴力和死亡一直充斥在身边,有些她早就已经体会过,有些还没有,而等这些密集的降临自己身上时,虽然痛苦,可却并非不可承受。   真正让她麻木、乃至绝望到丧失活下去念头的,是她再努力,都无法逃脱那商人和曹捷的魔爪,是她并非奴隶,那些能拉她一把的官吏明明已经知道了此事,却仍旧漠视,甚至将她再次推回深渊!   她真的,真的没有力气去对抗整个世界……   哭泣是很好的发泄方式,韩盈没有劝方清停下,而是拉着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机灵的仆从早就在旁边新加了席子,好让方清能坐在她身边,不需要顾及在场其他人态度的韩盈,只和郝郡守一人表达了歉意,并让他继续主持接下来的野宴外,便将精力主要放在了方清身上。   她并没有问方清过去的事情,比如说她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又是怎么开始为曹捷制作的白药,而是任由她继续哭泣,只是在她哭身体有些承受不住的时候,才劝她缓缓。   若真是完全的贪慕虚荣,丧尽良心,那方清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而在留有良心的情况下,那这些事情,哪还轮得到她主动、是否自愿?   啊,大概打到自愿也算是‘自愿’吧。   韩盈慢慢顺着方清的后背,如此亲近的姿态,既是为了让她哭的更加顺畅一些,也是向外界释放信号——此人她很重视,非常重视,日后若有人敢轻视鄙夷方清,那便要掂量掂量是不是想要得罪她。   没办法,以方清的能力,她最适合留在上谷郡继续制备白药,而外人更喜欢将板子打在受害者身上,如果不给她撑一撑腰,就这么将她放去军民医院里,那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很难说会好到哪里去。   倒不是说外人一定会当面讥讽她经受了什么,而是更加微小的内容,比如只是讨厌她的行动不便,反感她裸露出来的伤痕这种行为带来的伤害,不恰当的对比,就像是现代普通人和别人起了争执,一堆人围观着呢,对方‘啪’的给了他一巴掌。   伤害重么?不重,就是脸疼一会儿,巴掌印都不会留下,更到不了轻伤标准,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的人,所受到的人格侮辱在这一刻直接达到了顶峰。   诚然,韩盈终究会离开此处,天高皇帝远,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这点庇佑,能完全为她遮挡住这些旁人感受不到什么,但对她来说却极大的精神伤害的歧视,可终归是能挡一点算一点,总不能因为不能全部做到,所以不去做。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就算是韩盈要求野宴继续,谁又真敢放心吃饭?事实上,有一个算一个,都吃的食不知味,难以下咽,注意力全放在了韩盈身上,看她野宴谁都不管,只和这个被囚女医说话,大家立马意识到这女医日后绝不能得罪。   而在意识到这点之外,也有不少人心中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这女医身份看起来也算不上多高,可韩盈就是能将其护在羽翼之下,就算这是演戏给他们看,这也让人嫉妒啊!   如此好的上官,怎么他们就遇不到呢?   伴随着煎熬与羡慕,这场难捱的野宴总算是结束,众人收拾一番,返回了城中。   进了城,那自然是各回各家,而有公孙敖坐镇,城中没有出现什么乱子,郡城中的百姓避祸意识向来很强,察觉到不对劲便赶紧回了家,这时候,街道上的百姓行商小贩全都消失,各里间的门户也全都紧闭,只有列成队的士兵在急匆匆奔走,以及已经开始押解的犯人家属和仆从正哭声震天,当然,还有往外骂各种污言秽语的。   这些话对韩盈来说算不上什么,不过其他人完全不敢让此污了她的耳朵,赶紧上前用武力让他闭嘴,本就对此没多少在意的韩盈正准备离开,衣袖却被方清轻轻扯住:   “刺史,就是那人打断了我的腿。”   原来这押解的是曹家人啊。   “大庭广众下伤人,你日后不好自处。”   韩盈了然,她很温和说道:   “曹捷与匈奴单于勾结之事重大,还需要再审,狱吏下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死了人可如何是好?方清你医术还不错,若是愿意,就去那边守着,如何?”   还有什么比看着昔日仇人接受刑讯折磨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当然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更何况,她真到了狱中,狱吏还会拦着她上手不成?   如此好的复仇机会,方清绝不会拒绝,她立刻应道:   “多谢韩刺史!” 第382章 城中后续   方清跟去审讯曹捷等人的过程,韩盈没有投入多少关注,她更多的精力则是放在了分化城中官吏,威逼利诱他们无法团结在一起上,在良好的开头下,这件事做的并不算多难,只需要有一个人开始卖队友获得宽待,那后面的人,便会将此变成身后有狗熊追逐的赛跑游戏。   不需要跑过狗熊,只需要比自己的同伴跑的更快就好,尤其是当同伴想踹自己一脚,好为了让自己先抢先脱离危险的时候。   或许是之前的不顺太多,老天给补偿似的,这些事情处理的极为顺利,就连审问曹捷的狱吏也送过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除了他手下的各商人的身份和营收,还有关外他所接触、勾连的匈奴各部动向外,还有那把证明他和匈奴单于有关系的黄金匕首是怎么回事。   和韩盈在长安时想的一样,这根本不是曹捷主动索要的东西,而是匈奴单于拉拢,或者说逼迫他投向自己的手段,曹捷见到它的时候都要吓疯了,可惜合作的商队到了王庭之后,见情况不妙,直接将他的底细卖给了匈奴单于,有把柄在对方手中的曹捷,除了乖乖给对方当间谍,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甚至在今年匈奴大军会进攻这件事上,曹捷无异于也是知情人,只不过他就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妄想着自己或许不会被启用,只能说,在自己骗自己上,他真是挺有一手的。   而除了这些涉及边郡的大事,还有一件很令韩盈唏嘘的事情,也就是去年下辖县的狱掾‘营救’方清事情。   方清以为那是针对她的试探,可真相其实是当时外界的试探太多,已经有人快摸到了农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的曹捷,无法保证再次跑出去的方清会不会遇上他们,那时方清不一定能脱身,但曹捷性命的性命是真的难保,所以才故意演了这么一场戏,就是为了让方清在有人混进来试探的情况下,也无法相信对方。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真的狠毒,自那次试探之后,方清本能选择了当时对她最好的自保方式——不与农庄的任何人交流,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药房里,这也是为何骑兵找到她的时候躲在柜子后面,说话也嘶哑至极的缘故。   事后再看,方清当时对曹捷的认知实在是过于夸张了,世上哪里有强大到只手遮天的存在呢?他分明就是个中间层,比小喽啰稍微好那么一点,做事出的差错多了去了,根本没什么好畏惧的,可真带入方清的环境,便会发觉她当时的心态一点儿都不会夸张,对方的能掌握的资源、力量对她来说是碾压的状态,如何营造不出来一个无所不能的形象?   能洞悉强大对手弱势并抓住机会的神人寥寥无几l,比起来那样的人,韩盈更觉着被蒙蔽着,坚信对方无比强大,自己反抗对方,将会迎来难以承受折磨,可在机会来时,还是会站出来的方清更加厉害。   她的智慧没有达到顶峰,但她的意志强如钢铁。   这样强大的意志和学习能力,若非当初收她为学徒的时候,她已经嫁为人妇,恐怕根本不会在乡间蹉跎数年,又被行商瞄上挑拨离间,找准机会将人劫走,还给她反泼一个嫌贫爱富,不贞不洁的污名,可真是……   唉。   提起来这样的事情,韩盈终究是要有几l分遗憾的,不过愧疚却是没有的,哪怕她还可以确定方清被困在乡下,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和她当初养许昭等人有关。   那的确能减少女人身上的贞洁枷锁,也会对女吏们形成鼓励,可同样也会对方清夫家带来强大的危机感——怕头上戴绿帽子,更怕干活的奴隶就这么失去了控制。   这种愚蠢的行为,根本算不上宁愿双输,也不肯单赢的博弈,方清的医术真和韩盈说的那样,一点儿也不差,白药哪里是普通人想制就能制备出来的?其它的更不用多说,在那个大扩张时期,她完全有机会一跃翻身成它县医曹,再努力一些,跟着女官去长安做官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好的前途,她就算中途变了心,不想再做这家人的儿媳,难不成还真能把人就那么踹了?就算为了不成为政敌威胁自己的把柄,也要分出去不少财产,好聚好散,那这家人不说以后成个官身,也能手握数百亩良田,富富贵贵的过日子,这可比在宛安县守着那几l亩田不知道好多少倍,更何况,那两个孩子还能真不管父亲不成?   大好的未来,全都被这家人自己给作没了。   蠢恶之人不配过好日子,这也算是他们活该,至于韩盈自己的所为对方清命运带来的负面影响——   一项政策推行下去本来就是会有好有坏,只要好处远大于坏处,那实施者就不需要纠结坏处,不然瞻前顾后的,连那点好处也得不到,没韩盈推动的这些,方清此生也不过是一个地里刨食,不知道未来是在哪场灾难中饿死,又或者是于某次生产的农家妇人,那着苦楚,不会少于她这几l年的经历。   哪怕方清知道全部,仍感谢韩盈给她这么一个机会,尤其是她被劫走这事儿,真要论起错来,从医属学到的医术顶多占三层,更多还是在夫家那边——这群傻叉不阻着方清往上走,怎么会出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事,又哪里能让那行商发现可以钻的空子!   个体的发展着实唏嘘,只是韩盈终究还是要放眼于整体,基层医者的能力还是要收紧,各方面也要趋向于正规,如此一来,不仅要开始出现城乡学徒教育差距,‘野有遗贤’惠及乡民的日子,也要逐渐消失了。   就是这样一来,很容易出现城内出来的女官太多,眼高手低,保不齐就要犯蠢,自己把自己的根基给断了,城乡差距得尽量缩小,而除了这点,教育出来的人才太多,又没给她们工作岗位,任由她们散落于民间,又或者被迫嫁人,那肯定还会出问题,西汉末年王莽能够篡位,儒家隔几l年就毕业一批三万太学生绝对出了一份大力,整个国度上上下下忽悠瘸的起因,绝对有这群毕业没找到好工作的人天天嚷嚷着刘家天命已尽的缘故!   “头疼……算了,以后慢慢想吧。”   这些事情很重要,好在暂时也不急,韩盈从容的将其放到了日后处理,她拿出来张纸,开始给卫青写信。   她这边能做的已经做尽,接下来也只有盯着白药的生产和开展一下战地医院如何运营的演习,剩下的只能交给卫青,那还是交代更清楚一点为好,兄弟,你可千万别掉链子啊!   而在韩盈写信的同时,城内关于汲廉曹捷等人三族的抓捕查封还在继续。   野猎那天抓人,为了防止抓捕出现问题,只集中主要兵力围了汲廉曹捷等主要犯人的家宅,并未涉及他们的父母两族,这还真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想要弃家舍业的往外逃,再加上需要押送犯人,核对证物等各种事物,郡中各官吏忙的头都大了,本应该离开的杜延看此情况,也不得不留下来帮忙押送犯人。   边郡距离长安太远,一些政策传递的也慢,就像长安延尉署已经采用女牢吏来管理女犯人,人员多达二十来位,可边郡……有倒是有,可加起来就三个,这哪管得了这么多人?只能先将她们按族压去所属犯人的宅院暂居,反正前后门一关,有兵卒守着,也不用担心她们这些妇人能逃出去。   说起来也是巧合,杜延接手的正是曹捷父族女眷的压送任务。   三族之中,同姓之女难以逃脱株连,可嫁进来的妇人却能有几l分掰扯,有些舍不得女儿的,又或者是男方还能做个人的,不是急匆匆的带着人过来把女儿接走,便是男人在写休书,这些能走的还好,确定不能走的曹家女和曹捷牵连太深,作为从犯家眷,无法离开的妇人,就只能躲在角落里痛哭流涕,当然,也有个别人将满腔怒火洒在了别人的身上。   “曹舒你个贱人!若非是你报案,我们一家都不会牵连至此!我打死你!”   “居然是你,你个疯子——!”   “曹舒你还我儿命来!”   绝望总需要找一个出口,突然确定了‘敌人’是谁,这群不知道外事的妇人便开始一拥而上,看着突然缠在一团殴打少女的妇人,本就烦躁的狱吏额头直冒青筋,他冲上去,抓住一个扯着丢出来,动手狠的则一脚踹上去,嘴里面还骂道:   “一群愚妇!曹肥平日里天天和私商十几l万几l十万的赌钱没见你们骂,自己穿绸带金的时候也不想就你们家里那点儿地、夫婿儿子职位能不能撑的起,招摇到至今早就该被抓了!畜牲东西,连匈奴单于都敢勾结,你们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关她告不告状的屁事,还以为你们能逍遥法外一辈子啊?!”   “没脑子的东西,死了地底下找人讨债都找不到人!”   终究是官宦家眷,又有韩盈在,被派过来的狱吏人品不算太差,对后宅中不经事情的妇人没有那么多愤恨与邪念,当然,因她们父兄所做的事情,态度仍旧好不到哪里去,更算不上怜悯,只不过是想让她们安安分分的到刑场,所以下手一点儿都没留情,这些暴怒打人的妇人,压根不是被摁在原地,而是挨了一下重的,短时间内疼的动不了才停下来的。   目的已经达成,这狱吏便没有理会这些因为疼痛而倒在地上呻吟的妇人,更没有管挨打后脸上已经有了淤青的曹舒,他环顾四周,看向刚才想过来打人的其余妇人,满脸凶蛮:   “现在知道债主是谁,就都给乃公闭嘴!死了的事我管不着,活的这几l天我可是管着的!谁再给乃公添乱,一会儿直接将你们关到猪圈里去!”   猪能吃能拉还会拱地,土和粪混在一起是怎么都清理不干净的,哪怕是死到临头了,大家也不想被关到这等腌臜地方去,悲愤欲绝的停止了动作。   确定她们不在闹事,狱吏转头回去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   旁观了这幕的杜延有些沉默。   律法中,被血缘姻亲牵连的人不在少数,大部分情况下是不会抓错人的,可要说全都是罪人,那就是胡扯了,这么多人,其中肯定有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平白多了死罪的,还有人并不想享受那点好处,却连选择都没有,稀里糊涂的便突然要死了倒霉蛋。   现有阶段下,甄别这样的人和改变律法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杜延也没有救人的能力,曹肥可是曹捷的心腹,被他牵连的曹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命运,不管她告不告,都必然会死。   什么都不知道的年少妇人,又被自己利用过,杜延心中无疑是有点愧疚的,此刻见她群殴,终究是没有在继续旁观,他寻人要了药膏,挑了个无人注意的时候,将药膏递给她,问道:   “这几l天,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出乎意料的,是曹舒没有对杜延质问,甚至是大骂,而是抬头向他询问:   “我兄长,真的在跟着曹都尉勾结匈奴单于吗?   杜延微怔,下意识看向了曹舒的眼睛。   和过往那种一下子就能看到底的清澈不同,此刻的她的眼中多了许多难以看透的情绪,像是从一个孩子猛然成长成了大人,只可惜,世界没给她更多的时间,即便她已经尽力去成长,脸上还是带着几l分茫然。   杜延轻叹,微微颔首应道:“是。   曹舒对这个回答并未感到意外,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四五岁的时候,记得城里曾经封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城门开了后,奶母天天在哭,她一家子都死在匈奴人刀下。   “我还有个照顾我的小兰姐姐,母亲仁慈,允她自赎自身,她也是因为匈奴人而死,据说,走的时候她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   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无法将奴仆视为和自己平等的存在,但养条狗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何况她们是长久照顾自己,能够交流的人!   从她们身上,窥见几l分匈奴多么凶残的曹舒,声音逐渐哽塞起来:   “那群豺狼……他们是怎么敢的啊!   杜延沉默。   曹舒没有哭,她伸手抹了抹眼,整个人多了几l分如释重负,极为平静的对着他开口:   “多谢你给我解惑,之间我还觉着亏欠……现在我什么负担都没有了。   没有再与杜延多说,曹舒将药膏还给了对方,起身,缓慢而又坚定的走进了宅院。   与此同时,从长安率兵而来的卫青,在途中收到了韩盈的第一封密信。   而私商正抱着曹捷的幼子,带着零星几l个人,骑马仓皇的逃出边关。 第383章 风雨将至   逃出边关的私商叫司威,是间人假扮的。   这次的假扮极有水平,因为司威,或者说蒋师手下的间谍都还没有渗入曹家,曹家幼子能被带出来,完全是他们提前策反了一个在外行事的仆人,让他说服了内宅服侍的忠仆李代桃僵,用一个小童替换掉了曹家幼子,再让忠仆带着孩子和信物急匆匆逃到他这里来,而后‘说服’司威一起逃至匈奴处。   忠仆和曹家幼子是最真实的人证,他们讲述的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细节真实,还不会有任何表演的痕迹,就算是再擅长审讯的人,也不会从他们身上找出破绽,别说骗过白羊王,就算是到了被骗过一次,越发多疑的匈奴单于面前,司威也自信能够取信对方。   只不过,这么完美的计划,还是有一点漏洞在的——他和这忠仆并未互相见过,彼此之间的信任并不算太高。   好在这点小问题影响并不大,忠仆作为服侍曹捷幼子的仆从,对曹捷生意场上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只零星记得一些事情,而司威这边除了有蒋师及时给他补充的曹捷手下各商人之间信息外,还有一项大杀器。   在今年确定神药就是‘白药’之后,陈寿其实早就从距离边疆最近的郡调取了一批白药,同等包装,打着对方的名义,让私商开始在边外卖药,而司威就是那个卖药人。   只不过为了保密的需要,他卖的不多,主要在靠近边防的匈奴部落中偷偷售卖,与人混个脸熟,可有了这份信任基础,只要到了部落,有他们作证,自然更能让忠仆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当然,他肯定会请这部落里的匈奴人为他带路,到时候有他们做证,取信白羊王也会更有说服力了。   这种左右互骗的伎俩不用向外多说,司威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主要是一行人仓皇出逃,能够交易的贵重物品和大头粮食都带不上多少,出关一望,半人高的草和海一样看不到尽头,更没有个活人影,从未出来过的忠仆心中极为惶恐,他抱着孩子,看看所剩不多的食物,不安的问道:   “司商,这茫茫草原这么大,我们就这点粮食,如何去找匈奴王?”   “老冯你不用担心。”   看对方发慌的模样,司威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指了个方向,道:   “这边关外也是有人住的,还多是汉民,我认识一个大点儿的部落,骑马一天就能到,我们赶快点,今天晚上到他们那儿,就不用担心宿在外面遇野狼了!”   听完这话,冯忠仆眼中多了几分不解:   “汉民?汉民怎么会住在关外?”   跟着司威商队成员并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间谍,从本地被招募过来的他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颇为随意的解释道:   “活不下去呗,这事儿挺常见的,不然建关防干什么?真以为它这是只防匈奴人的?”   边关的城防戒备森严,而它的作用,并非只为了防止敌人的入侵,事实上,它还兼顾着防止自家汉民向外出逃的作用。   这有些违反常识,但细思起来,却并不让人意外,且不论古代由于科技的不发达,稍微一点天灾就有可能导致家破人亡,仅仅是豪族的土地兼并,以及上层的某项绝户政策,都能让一大批底层百姓丧失家业,沦为流民。   在这个时候,豪族和城市对流民的吸纳能力,远低于流民的总数,大量无家可归,无田可种的人,连做田佣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向边外逃窜,便是唯一一条尚且有活路的选择了。   可是,汉人与匈奴人之间的分界线,很多时候它是极为模糊的,有些坚定自身信仰的,即便放牧生存,仍旧认为自己是汉人,可大多数人会随着习俗的更改和周边环境的侵染,逐渐转变自身的身份认知,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汉武帝已经清理了那么多的匈奴,但在末年仍旧有‘匈奴’侵扰,拉长历史,整个封建古代,草原上的敌人都如野草般,怎么杀都杀不尽的缘故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防止自家人向外出逃,随着生活习惯的改变,变成敌对的游牧民族也很有必要,只是百姓活不下去,终究还是会往外跑的,一道墙又有什么用呢?好在此时汉国内还未发生如此严重的天灾人祸,只有极少一部分边民出逃,而他们在外生存的时间还尚短,暂时未曾丢弃语言,没有彻底异化成匈奴人,只是立场上就不太好说了。   听到这样回复的冯忠仆愣了愣,识趣的没有再问怎么活不下去的。   司威心中嗤笑,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他转头望了身后那一眼雄伟的边关,继续道:   “好了,大家伙赶紧赶路吧!”   一行人沉默的继续前进。   司威所说的这个部落不大,只有几十个人,草原本就缺乏资源,人少的情况下,各类生存的工具、物资更难获取,这些由汉民转化的小型游牧部落,对司威这样价格公道,会带来大量他们所需物资的行商极为欢迎,哪怕这次司威没有携带商品,一见到他,还是高兴的迎了过来,主动帮他们喂马,用好肉招待,还腾出帐篷让司威等人居住,等他提出请帮忙带路的消息,更是拍着胸脯直接应了下来。   相同的语言和这份热情,以及重新变得充足的粮食,很好的消解了冯忠仆心中的不安,他哄着哭闹的孩子,勉强睡了一个还算安稳的觉,紧接着便开始继续向下一个部落赶路。   在茫茫草原,想要靠个体,百分百记全处于变化中的不同部落位置,显然是不可能的任务,毕竟就像关内会发生各种自然灾害,导致某些地方绝产一样,草原的不同草场也会出现不适合放牧的情况,一些支流的水脉更是会随着时间逐渐变动,对于那些无法占据优秀的大型牧场的小部落人来说,时常更换位置是很正常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相熟的部落之间才会最清楚对方的动向。   而在没有固定补给驿站的草原,倘若想要不带多少粮食的急行军,那就更得需要部落中的人带路了,不然找不到人,粮食吃尽,接下来就要挨饿,搞不好直接饿死在路上。   司威作为行商,常年在外奔波,这种程度赶路对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下马到了新部落,他还能有精神和这个部落的人说一说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顺带着把以后不会有神药卖过来,上谷郡城中有全套的白药制备流程,制作的原材料很易得之类的消息散播出去。   可对于常年在家宅中生活的冯忠仆来说,这一天七八个小时都在马上奔波的日子着实有点难挨,腰腿酸痛到站都站不住不说,饮食上更让人觉得难以下咽,至于其它的手脚皲裂,脸干眼疼之类的小毛病,都不能说是叫事儿了。   其实身体上的苦楚,尚且还能忍耐,没有前路的未来才是最令人绝望的,汉国的他们已经成了黑户,回去,他和小主人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成为奴仆,留在草原,或许匈奴王能看在过往的份上赏个职位,再赐些一些牛羊,供他们生活,可这样游牧的日子,哪里是冯忠仆想要的?不说他能不能适应得了,小主人娇生惯养至今,根本撑不住这样的苦寒日子,若是曹家仅剩的这根独苗也没了,那他罪孽实在是太大了!   灰暗的未来让冯忠仆再也承受不住赶路的痛苦,做事磨磨蹭蹭的不说,还老想着停下休息,这可让司威头疼不已,深思过后,专门找他谈心。   说是谈心,实际上不过是画饼,冯忠仆不想在草原生活,司威这个家产全都在汉国的商人也不想啊!正因为这样,大家才要鼓动匈奴人打回去,不能恢复身份没关系,匈奴人顺手屠个大户,再让这孩子顶替就行了,到时候有身份有地,还有冯忠仆在身边,日子也不会太差,等他大点儿上了战场,还能从匈奴人这里搞点儿军功在往上升哇!   这么好的饼出来,冯忠仆瞬间觉得前路开阔,身上赶路的疼痛和饮食的不适也成了可以忍受的存在,精神振奋跟着司威一路急行到了白羊王所在的大部落中。   白色的大帐内,数个身着皮裘的匈奴贵族围坐在其中,他们听完司威、冯忠仆,以及那曹家幼子的话后,立刻开始了争执:   “以后就没有神药使了?”   “这怎么能行!若是没有神药,我的小儿子去年就要去见长生天了!”   “别管药了,还是先想想汉国准备动兵的事情吧!”   “要还是那个姓卫的将军,我们这点人可打不过,他们可比过往凶多了!”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你们怕什么?我们可是准备了两年,拿出了那么多牛羊,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就是!”   “没有人打开边关,我们进去怎么活着回来?这又不是单于带那么多人的时候!”   “多带些人去不就行了?那毛头小子又不是姓程的,只会缩在城里面,他去年就是往草原上跑,今年应该也一样,我们绕开他,正好能往关内去!”   “没错,他们出来,关内就没有那么多兵了,到时候正好能抢个痛快!”   “抢抢抢,光知道抢,就不想想要是被断了后路怎么办!”   “我说巴尔虎,不抢你怎么——”   “好了!”   和人并坐的白羊王开口打断了在场人的争执,虎目扫过在场大部分想要打上一仗的帐中贵族,最终停在了司威身上。   “你说,汉国的皇帝,居然派了一个女人过来?”   司威还是第一次见到白羊王,外面那数不清的帐篷带来的压力,不比荆轲面见秦王时小,此刻听对方询问韩刺史,更是来不及思索对方的用意,只能点头应道:   “是。”   “把他们拉下去!”   听闻答复的白羊王瞬间变得怒不可遏:   “汉国哪里会让女人做官,你们这些人,都是骗子,全都杀了!”   这些日子揣摩了无数质疑方向的司威,完全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翻了车,被匈奴人摁住的他挣扎着大叫起来:   “大王!大王息怒!我真没有骗您,汉国皇帝现在允许女人做官!神药就是过来查案女人手下的女医所制,她们都是医者,那个韩刺史还见过仙人,是仙人指点她有这样的本事,她,她是大祭司!”   “喔?”白羊王其实是知道有个叫做韩盈的女人,在不允许女人做官的汉国中做了大官,原因也简单,最近两年汉国的边关修越来越好了,邻居突然这么有钱,肯定要想办法打听打听他钱从哪里来的,如此便知道了韩盈,而既然知道还这么问,不过是想再诈一诈司威,看这些人在死亡面前,会不会在暴露出什么,就是没想到对方会提大祭司,这让白羊王多了几分兴致。   他神色严肃,挥手令人停下,问道:   “她能和天穹交流,确定我们匈奴人要从哪里攻打汉国吗?”   司威摇了摇头:“韩刺史并不精通占卜。”   白羊王拧紧了眉头:   “那她会用咒术杀人?能预测吉凶?”   “这……也未曾听说过。”   白羊王眼神瞬间凌厉起来:“那她凭什么做大祭司?!”   司威急切地解释道:“她,她医术很厉害,能救活很多人,就像神药一样,还会种地,她手下的女医能将草药像粮食一样种出来,还能用麦麸制神药,冯盛知道,他们曹家的神药全都是靠囚禁女医做出来的!”   说着,司威拿胳膊使劲儿扯冯忠仆的衣角。   “大王,司商说的都是真的!”   收到司威的信号,冯忠仆紧接着便跟着喊道:   “曹家的神药都是靠女医做的,您只要为我曹家报仇,再让我们重新换个身份,我们日后肯定年年给您运来麦粮!”   麦粮有什么重要的?若把那些女人抢过来,有的是人给他送麦粮!   白羊王心中对这些人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确定韩盈没有那些神秘的本事的他将人挥退,只留下心腹和从王庭过来的右贤王。   “贤王,您觉着这件事是真还是假?”   右贤王正把玩着由冯忠仆送上来的板指,同样是由黄金打造,镶嵌了一颗蓝色宝石,这同样是匈奴单于的东西,还是经由他手送上去的。   “是真的。”   有此物作证,右贤王不觉得对方说的是假,看透那两人还打着复仇的旗号,不过是回到汉土继续富贵日子的他裂开嘴角,道:   “怎么,木日根你想继续打?”   “我们可是准备了两年!”   白羊王没有十分明确的表示自己要打,而是用了‘我们’,紧接着又道:   “那个叫卫青的毛头小子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可怕,那你怎么不带着人直接去?   右贤王嗤笑。他很清楚对方什么打算,无非就是想进攻汉国,却又不想和卫青率领的大军对上,绕开也不行,因为即便是绕开对方,返回时也容易被对方断了后路,所以必须有人作为诱饵让卫青的军队进入的更深,无法及时返回支援,又或者或者直接和他交战,牵住对方,让白羊王手下的人有时间劫掠并安全返回。   可这样一来,白羊王他们抢的盆满钵满,做诱饵的人基本上必死无疑,和他们交战的,恐怕也不一定能得到好。   虽然这么多年汉匈对决间,多是匈奴人占据上风,但汉国的体量就代表了国力远胜于他们,其将领也并非全都是废物,过往他们的优胜,并不是碾压,而是仗着自身作为骑马和庞大的数量优势,可这份优势并不会时刻让胜利属于他们,就像是单于曾经领着他们攻打汉国内部,一度已经靠近都城,可没多久还是要退回一样,因为只要给汉国足够的时间,他们就能在国内组建出数倍多于他们的兵力,然后前后包夹,一点一点的缩小包围圈进行围剿。   是的,骑兵面对步兵当然有着极大的优势,骑起来向前猛冲时,两三排布兵也无法防御住他们,可四排呢?五排呢?穿着全甲和使用四五米长的长枪步兵呢?面对这样的军队,他们若是与之交手,只会败亡。   而现在,那卫青所带的骑兵带着他们步兵的影子,步兵已经够难对付的了,这种样子的骑兵……正面交锋肯定要损失不少自家的人马,他凭什么辛辛苦苦给他人做嫁衣?还不如自己去汉国抢一回好呢!   不过,右贤王也清楚,他们两个一起去,不是直接和卫青面对面,就是要面临对方断他的后路,必须得有人带兵牵制对方,无论是他去,白羊王留下,白羊王去,他留下牵制,大家都不会放心对方,除非——   “你分给我三成兵,我给你五成,去的人抢多少财物算多少财物,但那些女医和神药,我要拿八成。”   “不行!”   白羊王立刻摇头:“只能是六成,那些勇士都还要分的。”   “我这边还有可汗呢!这样,七成,大不了看能抢来多少会制白药的女医,我给你留一个。”   “两个!”   “一个!”   “必须两个,一个太容易死了。”   “还是看到时候有几个人吧,多的话给你两个,不多的话,只能一个。”   “这……好吧。”   两人在利益划分上,勉强达成了共识,紧接着便要动兵。   随着时光的流逝,军臣单于越发衰老,年迈的狼王已经无法率领他的大军出征,而他的儿子也看不出狼王能力,没有他们,右贤王和白羊王只能调动自己部落和势力范围的兵力,麻烦的是,右贤王带来的兵力不多,而这次汉国已经有了兵力准备应对,他们只能又拉来了楼烦王,一起凑了六万骑兵,两万在草原,由右贤王控制,用来牵制卫青率领的大军,另外四万,用来进攻汉国。   骑兵浩浩荡荡的出行,太过惹人瞩目,不能直接冲到面前让对方察觉异样,还未到边关,从对手那边学会使用斥候的白羊王便派人探查情况,除了观察城防,还有一重点,便是寻找边关外的汉人部落,询问他们是否见到了卫青率领的大军。   很显然,抓捕曹捷,确定自家出了叛徒,接下来会有匈奴进犯的上谷郡人加强了边防,每日出现在城墙上方的人头多了数倍不说,就连升起的篝火也多了不少,好在没有听到多少马叫。   有这么多兵力驻扎,这里根本不适合突围,好在再往它郡走走,在交界处,守备还是过往一样,更妙的是,他们还从几个关外部落人口中确定了有汉国大军经过的消息!   这些部落中的人和草一样,哪边有风(对自己更有利),便会倒向哪方,而他们作为逃亡出来的流氓,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基本上不可能再回到汉国,只能在关外生活的他们,更多需要依附于匈奴人,面对他们肯定会说实话,不过,被派过来的斥候是个谨慎人,他还是专门去探查了一遍,在看到了后面新出发的辎重车,这才放心的返回了自家大军,向白羊王和楼烦王报告这些消息。   从上两郡交界处突围!   白羊王和楼烦王立刻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四万大军,冲上不算多高,戒备又不够森严边防线并不算多难,白羊王没有在十里开外已经点燃的烽火,他看着已经打开的城关,心神越发的振奋,伸手用马鞭指着前方:   “儿郎们!神药、财宝,粮食,女人,奴隶都在里面,冲啊!”   回应他的,是一众匈奴骑兵如狼般的嘶吼。 第384章 匈奴攻城   黑烟滚滚,一节节燃起的烽火,将敌袭的消息传递到上谷郡城。   收到消息的韩盈并未感到意外。   她早就预计过时间,匈奴人到达基本上就是这几天,对方攻打进来才算正常,不打才要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只是打过来仍旧不代表结束,而是所有准备做足后的最终对决,是胜是败即将定论,如此重要的时刻,韩盈对来犯的敌情一无所知,不清楚城内的状况如何,更不知道到底卫青制定什么计划歼敌!   掌控欲越来越强的韩盈,根本无法忍受这种眼瞎耳聋,只能被动等待外界消息的情况,她让燕武为她穿上甲胄,带着人飞快赶到郡府。   上谷郡城作为边郡,遇到敌袭的次数并不少,早就有了一套应对流程,来的路上,韩盈便已经看到收到消息的百姓脸上虽带着惊慌,却又能正常往家跑,还有成队士兵穿着甲胄,拿着兵器赶往城墙处,等到了郡府,里面的吏目虽说已经开始跑起来处理事情,但行动还是极为有序,并未出现慌乱的姿态。   看着上古郡城各人应对的情况,韩盈焦虑的心逐渐往肚子里放了一些。   毕竟此刻公孙敖可不在城中,他受卫青之命,率领着五千骑兵出城去了临县驻扎,城里可靠不上他来指挥御敌了。   当然,韩盈也不觉着一个平时能力就很烂的团队,在突发情况时换了一个实力稍微厉害点的领导就能瞬间改头换面,执行能力突飞猛进,早在处理完曹捷等人的事情后,韩盈就进行了一次演练,她更担心的是演习效果和真正应对进攻是两回事,别前者知道是假的,心态放松,所以才表现的那么好,现在匈奴敌军真来了,瞬间慌乱起来,六神无主,到处都乱成一锅粥,那才叫要命。   现在应对的和演习差不了多少,韩盈也就没有多插手,她带着人,径直向郡守郝贤所在的中堂走去,还未靠近,便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命令:   “四五万大军……嗯,郡中兵力还算充沛,能够应对,先让正军守于城上,备军驻扎城下,原地待命,征人只将原先所调的民夫征来,运送石块滚木,其他全都守于闾里,无令不许外出,违者杀无赦!”   在边郡这种几乎年年都能遇上匈奴人的地方做郡守,别的不好说,军事能力绝对能有两把刷子。   就像郝贤的命令,听起来有些反常识,‘正常’来说,遇到攻城,应该男女全部动员起来备战啊,就算不上城墙,做些转运的事情,也应该对守城有所帮助吧?可实际上,动员百姓,只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能用,比如攻城的敌军有明确的屠城行为,百姓抗战情绪极高且正规军所剩无几,非必要的情况下动员那么多人出来,只会引发更多麻烦。   最简单的,真全城动员,那怎么也得出来成千上万的人,上哪儿找人手指挥?这些人大部分可不会有基本的排队、绝对服从意识,不乱跑都算是好的,真交给他们活计,肯定会这里出点事故,那里晚点时间,这对前线的正规军简直是致命的。   而让这些民众到城墙边,那就更危险了,城墙上下容纳空间是有限度的,突然增加那么多人,肯定会阻碍正规军的行动,更不要说他们本身就有畏战情绪,一旦听到风吹草动,再经过群体情绪发酵,瞬间就要内乱,好点的只是往家逃,不好的,绝对能出现自己人打自己人。   所以,遇到敌袭,应对的必须是正规军,而且正规军尽量不能全上去,缘由和上面一样,城墙上的人要适宜,便于守城和军备运送,此外便是留有支援调整的余地,不然人全上去,哪个地方出现了缺口,根本没法调兵再补。   而调过来转运物资的民夫有经验在,能够服从命令,在正规军损失过重时,可以凑合着当成士兵用,到那个时候,百姓也勉强可以动员一下,至于现在,还是将他们关在家中,防止群体聚集出现大规模恐慌动乱的现象吧。   能做的准备早就在之前处理好,此刻的郡守郝贤基本上没有多少命令可以下达,三言两语让新晋的都尉和暂代的长史做好准备之后,他便抬头看到了身穿甲胄的韩盈,脑子瞬间嗡鸣起来。   她可千万别想着插手指挥又或者上城墙!   倒不是说瞧不起韩盈,而是在已经有他的情况下,再来个人就要出现命令冲突的乱子,而对方这幅甲胄在身的模样,肯定是有上前线的打算,可那残肢断臂尸山血海的景象哪里是没上过战场人所能承受的?甚至吓到了都不算严重,就怕那时候有攻上来的人或者匈奴人的流矢伤到她,若是……那可就麻烦大了!   头疼的郡守郝贤连忙上前问道:“韩刺史为何这般……?”   “不知情况如何,心中无法安稳。”   这种时候哪还有互相试探的时间?韩盈直接了当的开口:“我过来看看,郝郡守不必在意,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即可,不过,我倒是希望千万别用上。”   听韩盈这么说的郝郡守顿时松了口气,同为上官,他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谁能接受坐以待毙?既然不打算指挥,只是过来听一听军情,顺带和备军一样做个正军的指挥补充也没什么不可,尤其是对方……   “既然如此,韩刺史便和我先用着膳食吧,匈奴大军还得等会儿才能到,而现在不吃,等他们到了,那可就吃不下去了。”   韩盈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问是哪个吃不下去。   不得不说,大敌当前,两个还能吃得下去饭的主官,给府中官吏释放了一个很好的信号,这次的匈奴攻城并不算多严重。   这条结论很快随着官吏们传递到了郡中其余大户、豪族耳中,令人纷纷放下心来,等韩盈和郝贤两个人出府亲自巡备城墙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各豪族、贾商也闭紧门户,不予外出,没有出现诸如想着敢有趁乱囤积居奇,炒一把粮食的存在。   城内只要不生乱,那只需要极少数的吏目就能维持住秩序,资源也可以最大化的投入到城防备战上。   烽火的速度比匈奴人前进的速度快太多了,被人从城墙上吊下去打探消息斥候估计,即便对方全力奔袭,今天也只能到达距离上谷郡城二十里开外的距离,不过不排除对方休整过后,后半夜再过来攻城的可能。   这次的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   郡守郝贤实在是没忍住幽幽地看了一眼韩盈。   这次被攻打卫将军还有后手,以后要是还来怎么办?有这个军民医院在,日后匈奴人每次进犯,恐怕都想来咬一口。   希望卫将军此战能有大的斩获,若是不行……他必须得向陛下请命增兵,不然以后日子直接没法过了!   只是城外不好布防,从周边县赶过来也需要时间,兵力上也不一定能应对这么多匈奴骑兵,这卫将军究竟能围剿多少敌军?   郡守郝贤有些忧虑,他觉着自己甚至可以提前写向陛下提议增兵的奏书了。   没有多说,郝贤重新调整起来部署,等待敌军的到来。   夜间,通往四面城墙的要道上更是支撑起来火盆,尽一切力量保证消息的畅通,直接留在郡府中的韩盈随便找个木榻,也没有去掉甲胄,直接枕戈而眠。   她倒是想睡,可这种煎熬的时候人根本睡不下,辗转反侧到子时左右(夜里12点)好不容易睡下了,丑时传来的刺耳警报声直接将人从睡梦中惊醒!   凌晨两三点人最困乏的时候攻城——这匈奴人还真是对付!   韩盈带着火气冲到了中堂,即便点了数个油灯,屋内还是暗淡至极,好在这已经足够人员正常走动,灯光下,郝贺的脸上同样带着倦意与愤怒,他强忍这些,听从着属下的汇报。   现在的月亮还不够圆,无法提供有效的照明,四万大军过来的动静太大,他们需要大量的火把来确定方向,否则极有可能出现踩踏事故,那么多火光和四万大军移动的声响,还没到近前便能发现,而岗哨并未发现这点,他们发现敌人时,对方已经到了近前,火光也很少,人不会太多。   夜间守城不易,攻城的难度更高,这点儿人过来攻不破城墙,派他们来,摆明了就是骚扰,可郝贤还必须要应对,不然谁知道匈奴人会不会不断的增兵?不得不应对敌人疲军战术的他除了愤怒,心中还多了几分忧虑。   传令兵带着命令返回,仅剩文书和韩盈的中堂内,郝贤略有些疲倦的开口:   “韩刺史,城内军力远少于匈奴四万大军,今日观匈奴行事势在必得,恐明日攻城也将极为刚猛,正军困乏至此,恐撑不了多久,备军同理,恐怕,要更早的让民夫上了。”   正常情况下,让民夫上是很正常的选择,只是卫青下的军令,是让在公孙敖率兵到达后,让他们再大规模启用这些经过简单训练的农夫向外搭弓射箭,营造出城内有大量守军埋伏对方的假象,而过早启用,怎么前后行军迷惑对方?   不用,城极有可能要破,用,便无法完成军令,前后皆是死路的选择让韩盈陷入沉默,良久,她开口道:   “军令如山,不可轻违,公孙敖从下县赶来不过半日,最慢明日末时便能到达,我等还是要尽力撑到那时即可。”   郝贤忍不住握拳:“可若是撑不住呢?”   “尽力撑!”韩盈抬头:“我亦可于城墙之上鼓舞士气!”   “你——”   郝贤只觉着对方简直无法沟通,他咬了咬牙,直言道:   “上谷郡城周围无可布防之处,那白羊王又率四万大军而来,公孙敖区区五千兵力,赶来不说人困马乏,就这点兵力,如何包围匈奴大军?就算是将他们吓退,原路返回,从边关到上谷郡这条直道周围也无地形之便,卫将军手中不过万余兵力,如何围困四万匈奴大军?顶多不过是击敌于半退,此等效果,和先防守城内,等他与公孙敖合围有何区别?”   如果卫青是普通将领的话,那郝贤的判断没有任何失误。   军事战争中,如果想要形成包围圈,那包围方的兵力至少与被包围方同等,乃至更胜于对方才行,不然稀少的人数不是形成不了包围圈,就是一排人墙和纸糊的一样,一下子就能冲过去,甚至在包围的时候,也需要很多条件,毕竟敌人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包围,兵力,机动性都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卫青和公孙敖两人合力都做不到包围。   在做不到包围的情况下,这场战役便成了单纯的以少对多,虽然后世能数出许多以少对多的战役例子,但如果将所有的战役一起统计下来,那成功者其实寥寥无几,毕竟出名,本质上是因为稀缺,烂大街的事情谁还会传?   以少胜多本来就险,有限能成功的,很多时候也是依靠了地形的便利,萌尽量压缩敌方可与己方交战的兵力,就像是只能并排走四个人的巷子里,敌军就算是往里面塞了一万个人,真正能对决的也就是头前的两三排人,加起来也就十个左右,而己方只需要前后一堵,用不了多少兵力,对方自己就能踩踏、饿死大部分士兵,这也是山谷行军危险的原因。   有地图,有将军级别的启蒙讲解,还有后世零零散散的知识点,韩盈的军事能力不说能上手指挥,但至少也能达到赵括纸上谈兵的水准,同样有判断力她,也想不到在没在任何地利之便,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卫青要怎么与匈奴厮杀,取得胜利。   韩盈盯着郡守郝贤,逐渐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上谷郡城中她是最大的上官,军令都是传到她手里,而卫青给她的军令中,在强硬的,必须要达成抵挡住匈奴大军且在公孙敖到来后在让民夫大批量做为埋伏备军涌的要求外,还有一份在如果不敌时,也可以让民夫上的第二道军令。   战场上留个备选计划并不足为奇,但卫青能那么布置,肯定有他想要达成的战略目标,这备选必然是下之策,不然他直接带人袭击过来就是了,更何况,谁又能说兵力不足又没有地利之便的情况下,卫青不一定大胜呢?己方的武器,更好防护的盔甲,还有能稳定身形,让骑兵空出手使用长矛的马蹬,和那如臂所指的组织力和服从性,对方溃散而逃的情况,都能给这场拼杀增加胜利的砝码!   只是——   若是选错,那便是万劫不复了。   是要卫青那不能确定的胜利,还是城中数十万人的性命?   一瞬间,韩盈只觉着肩上好似背负了数座大山,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和过往能够有充足时间思考的准备的决策完全不同,能留给她下决定的时间,只有短短的数个时辰,不,甚至更短,因为等明天再改就太晚了,现在就要确定选择!   良久,韩盈还是坚持第一条军令:“不能动。”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让民夫顶上的主意可以更晚出,但现在就给出可军令,那郝贤不会再有抵御到未时的决心了。   不将人逼到绝处,谁知道他能做到何等地步?她不能这么早的下决定。   “你简直是疯了!”   没有第二条军令,郝贤即便守住城防,仍旧有罪,在无法说服韩盈的情况下,他一甩袍袖,气到直接离开了中堂。   匈奴人还在攻城。   规模不大,却持续不断,让人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直至天蒙蒙亮才终于停下了片刻,可也只是片刻而已,因为没过多久,匈奴大军便已经压城,他们四面围堵,却只在一处主攻,其余三处偶尔派兵佯攻。   这更恶心了。   匈奴人有马,城外赶路的速度,远胜于城内各方城下的步兵备军,其它三面佯攻人数虽少,可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猛然调兵过去攻打,这时间差保不齐就能让匈奴人冲上城墙,所以其余三面城下的备军不能大动,而被主攻的这边,拿命堆的匈奴已经架着梯子冲上墙头,击伤正军了!   一群竖子!   郝贤无疑是愤怒的,对方攻城的办法简直将他们逼到了极致,可这愤怒中却还带了一丝庆幸,因为对方来的太快,来不及驱赶着郡城周围的百姓作为替死鬼攻城,而是自己上,虽然速度更快,进攻也更猛了些,但终究是不用守城的士兵面对乡亲,不然,他们根本下不去手。   而现在,郝贤能够不需要任何顾及的命令他们防守,城墙上的士兵也能毫不犹豫地执行着军令。   人员开始死亡,为了防止有人畏战主动让自己受伤,韩盈将女医死死的摁在医院不许外出,她令人点燃烽火,看着浓浓的黑色烟窜出去不知多少米高。   公孙敖,你可一定要早来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被匈奴主攻的城墙处的正军已经所剩无几,备军逐步全替换了上去,郝贤咬着牙抽调其余三处的备军,可这些抽调而来的备军也在被逐步消耗,更让人绝望的,是匈奴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在佯攻,而是开始分两路进猛攻了!   刚过午时(十一点),郝贤便再次冲到了韩盈面前:   “韩刺史!现在东西城备兵不能再动,南城处攻城兵力也开始增大,被主攻的北城处剩下的备军只能再守一刻半,不能再拖延了!再拖,上去的民夫见到这么多匈奴骑兵只会吓的挥不动刀!他们是守不住城墙的!”   一刻半,也就是四十五分钟,再过一点,正好要到中午十二点,当真是砍头的大好时机。   看着天上浓浓的黑烟韩盈只想将公孙敖的脑袋摁在地上摩擦都已经告诉你加急了怎么还来的这么慢!   可赶路这种事情哪里是让人加急就能赶过来的?一个小时至少能相差二十里的路程韩盈深吸一口气她握住腰间的刀柄道:   “再撑两刻钟半。”   “我亲自去北去督战南面交给你。”   此话一出郝贤简直是目呲欲裂可还未等他开口韩盈又补充道:   “让民夫穿列队待命剩余半刻允许他们少量增援。”   多守一刻钟一刻……或许可以?更何况北城有匈奴大军是最危险的地方真若是撑不住了她必然会征调农夫只要她动他就不算违抗军令嗯……   情况危急容不得多想郝贤快速衡量了利弊直接同意道:   “好就再撑两刻半韩刺史你多加小心。”   两人分兵而行等身穿甲胄的韩盈骑马快不起来等赶到北城处时间差不多又过了一刻钟而已经收到早至传令兵消息的鲁都尉已经在城下喝令农夫快速穿上甲胄列队了。   戴上头盔身高能达到一米八的韩盈比一些士兵还要高再看看旁边那个更加威武壮硕的护卫以及在这种环境下仍旧面不改色的模样鲁都尉迟疑片刻直接掐死了想要拒绝她上城墙念头而是直接对着周围的农夫高喊:   “韩刺史至此与诸君同战二三子何畏匈奴!”   城墙下有搬运下来的死人城外匈奴人喊杀声震天能不心生畏惧的农夫少之又少可此刻见穿着崭新盔甲而来的韩盈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   这可是刺史!如此大的官若不是有能守住城墙的把握怎会亲自过来?   畏惧和欣喜的表情在这些民夫脸上不断的转换城墙上听到她到来消息的士兵更是高呼起来但这些还不够韩盈清楚他们需要更多的刺激来保证战力!   “烽火已燃城外援军即刻就到能上城上守城者每多守半刻便每人赏一千钱!无论身份皆以杀敌论爵!”   轰——!   刹那间这些民夫眼睛便变的血红半刻钟一千钱是不多可多守一会儿守上三刻钟全家五口一年的营收便够了!更不要说杀的敌人还能论爵哪怕只混个最低等的爵位他们也能多授一顷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民夫们的战意高涨而脑子快的则迅速意识到这是赏出去多大一笔钱财守得越久赏出去的越多甚至能到整个府库都无法支撑的地步若不想出现这样的局面定然是援军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   危险不会持续太久!   随着这两点意识逐渐散开民夫们越发渴望尽快冲上城墙尽量获取一些战功而鲁都尉和韩盈死死的摁住他们直至即将正午上方实在是有些撑不下去时才逐步放他们上去。   金钱激起的一时之勇在死亡威胁面前终究要打个折扣   必须有人督战而城内备准备射箭的民夫则需要有人指挥韩盈未曾研究军旗信号无法留在城下只能由她前去督战。 第385章 如牧牛羊   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的时候,鲁都尉丝毫未和韩盈起安全和指挥争执,任由她登上了城墙,反正上面有自己的亲信,而旁边站着的那位‘鹰隼’,他也是有所耳闻,到时候就算是韩刺史下不去手,她也能快速处死想要退逃的民夫。   于是,韩盈在民夫身后,再次登上了城墙。   和上一次虚假的演练不同,这次韩盈刚走到半路,就已经嗅到了浓郁的血气,在它之下,还有着难以形容的腥骚味和臭气,让人作呕,耳边模糊,分不清音节的喊杀声,更比城下大了数个量级,等彻底站在城墙,微微侧头,透过女墙向外观望,下方黑压压的匈奴骑兵和城墙上不断冒出的人头,更是让人胆颤。   环境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现代体育竞技的足球,看台上数万观众的高呼谩骂,便能极大影响足球场上比赛球员的心态,使得他们发挥失利,这还是经受过多轮比赛的职业球员,而普通人,别说参与这样的大场面,仅仅是在班里做一个自我介绍,就有人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全校师生汇演的舞台上,没有经验的人贸然上去,站在那儿灯光一照,看着台下的观众,瞬间就能紧张的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这些未见过真实战场杀戮的民夫,在如此巨大的压迫下,同样瞬间开始溃不成军,金钱的激励与爵位奖赏都已经被抛之脑后,胆大的上去还能站定,机械的随着要求往前走,吓破胆的,则扭过身转头就往回跑,哪怕队伍最后面是韩盈,也不带停歇的往前冲。   韩盈毫不犹豫的抽出了刀,多年的训练,在这一刻发挥了主人最不想发挥的作用,它轻松的割开了这个民夫的喉咙。   鲜血喷溅,逃跑的民夫僵停了一下,紧接着便滑倒在地上,还有四五个同样想跟着他逃跑的民夫瞬间停住脚步,呆愣的看着韩盈。   “后退者,斩!”   死亡威胁下,这些民夫终于站在了墙头之上,已经累到极致的老兵迅速开始使唤着他们,刀是万万不能给的,这种时候,他们拿着刀不伤到自己就算是好的,好在还有适合他们的武器——石头,抱起来直接往匈奴人身上砸就行。   难度很低,而民夫既无后退的可能,也就只能向前拼杀。去搏一搏生机和未来的富贵,也就抱起来石头开始投掷。   匈奴人锻甲技术并不强,虽然这些攻城的人也穿着甲,可那些甲片是缝在布上的,能防砍,在抵御重击上却逊色许多,它不像汉甲中间有一定的空隙,能够作为缓冲,而高空向下投掷的石头,光其重力便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内伤,更不要说在有意识下对着要害部位的狠砸了,这有效的减缓了匈奴人冒头的速度。   可人还是太多了。   身后,是新选来的民夫和一些老民夫在正军的指挥下,不断运输着石块,身前是接连不断一直出现的匈奴人,对方源源不绝,而再往下,那些匈奴人好像一点儿都未曾减少,庞大的精神压力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这些人怎么杀尽?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援兵才会来?   时间的感受被拉长到了极致,一秒钟好像一年那么漫长,谁都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砸的多了,有民夫手中的石块不知道何时换成了铁锤,而带领他的老兵也倒了下去,韩盈面前的正兵更是力竭到了极致,动作缓慢的像个七十岁的老人,抓到机会的匈奴兵一个猛冲就要登上城墙,可还未上来,韩盈便抄起来后面的铁锤对着他脑袋砸了上去。   ‘咚——!’   沉闷声响过后,那匈奴兵头上瞬间流出鲜血,可对方不仅没有倒下去,竟然还想着攀住女墙往里闯,韩盈见状,快速的抬脚踹了上去,直接将他踹下了城墙。   这一切都是韩盈身体主动的动作,好像完全不用经过大脑,快的令后面的想要上前的燕武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不过她也不用着急,因为当身着高级将领才能穿的甲胄韩盈在城凹处露面后,那些本就疯狂攻城的匈奴如同再次打了鸡血,更加猛烈的发起了冲锋。   亲自上手,接连锤落七八个匈奴兵的韩盈气息逐渐开始变得混乱,甲胄的保护力够强,可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疙瘩长时间对战,对体力的消耗也足够恐怖,这些个士兵是怎么撑到现在的?还有,公孙敖你再不来,等回头我绝对会锤爆你的狗头!   终究还是第一次上战场,韩盈没有合理的分配好自己的体力,好在燕武很快结果守住了缺口,让韩盈和那老兵有时间能够喘息。   后退,站到略微安全地带的韩盈环顾四周,看着又开始减少的民夫,心中越发的焦灼,没法在等了,必须要让墙下民夫继续增援了。   她咬了咬牙,转回头看着城墙下的如蚂蚁般数不清的匈奴骑兵,正准备对传令兵开口,突见远方天地交界处多了一条更加透薄的细纱带,细的好像笔画上去的似的,可却随着时间,逐渐变宽起来。   错觉?还是援兵?   韩盈微怔,她又等了几分钟,见那‘纱带’果真在不断向此处靠近,顿时欣喜若狂起来,随手扯住一个士兵就冲着他大吼:   “去告诉鲁都尉,援兵已至!让他将能派上的人都派上来,其余农夫全部登上土台,半刻钟后放箭,全放完为止!”   士兵飞快的向城墙下跑去,而如韩盈这般意识到援兵已至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刹那间,兴奋的高呼此起彼伏,原本有些力竭想要倒下的民夫不知从何处又多了一股力气,不是抱着石头往下砸,就是拿着各种兵器往匈奴人身上招呼,连韩盈身边那个动作僵硬如七十岁老人的正兵,也突然拿着刀跳起来对着匈奴人连劈砍数下。   危险即将解除,还能够捞的军功就在这几分钟内,当然得咬牙再拼一下啊!   韩盈这边士气大振,匈奴人则开始骚动起来。   也不知道公孙敖怎么做的,即便是在城墙上俯瞰的韩盈,也只能看到一片升腾起来的黄雾,在地下平视的匈奴人更是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汉人骑兵援来,只看到漫天的黄沙,听到震天的声响,好似能有万余之众。   这是四万匈奴骑兵,并非全都是白羊王与楼烦王的亲卫,三股势力中,各有各的利益,能一同攻城,那是因为城池看起来好攻,攻破又有极大的好处,可面对这么多汹涌而来的汉军,别说想要反击,反而全都是想着躲一躲,将战场让同伴对敌,好保全自身的实力,故此,匈奴大军外围便开始控制不动的移动起来。   这是很危险的,匈奴人军队本来秩序性就弱,让他们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随意走动,那很快便要陷入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个时候,倘若楼烦王和白羊王下令及时,或许还能稳住形势,但一个队伍有两个接近于平级的将领,那结果简直是灾难性的,两个人都想优先保全自己的队伍不说,还指挥不动第三方右贤王的骑兵,更糟糕的是,他们说攻打的城墙上,突然人头攒动,不知何时涌上来大批的士兵,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密集箭雨。   对打小就开始玩弓的匈奴人来说,射箭算不上什么难事,几乎每个人都会上一手,可汉人不同,没有独特生活环境锻炼的他们,恐怕连如何开弓都不知道,必须经过足够长的时间训练才行,和汉人打了这么久交道的楼烦王很清楚这点,面对如此密集的箭雨,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城内还隐藏着大量的士兵!   箭雨有多密,士兵就能有多少,再加上不远处即将奔袭而来的汉人骑兵,可能有两三万,甚至是更多的兵力,正在前后包夹他们!   这是埋伏!   意识到这点的不止楼烦王一人,下方直接指挥自己部落勇士匈奴贵族瞬间没了战意,尚在外围,有着充足逃窜空间的他们带着人,迅速沿着自己来时的道路逃窜。   他们一逃,内城被暴露出来的匈奴骑兵也不想直面汉人,跟在他们身后也开始了逃窜,而前方的箭雨杀伤力其实极为有限,但架不住一轮一轮的密集抛射带来的心理压力太大,战意褪去,惶恐一点点涌了上来,更糟糕的是,这些匈奴人处于群体之中。   韩盈和郝贤极力避免的群体性惶恐在匈奴人中迅速爆发,大量的人在后退,甚至想要出逃,这可是接近四万人的骑兵人群!本就处于没有规整的散乱状态,现在一跑,楼烦王和白羊王别说传达军令,能接力让自己本部的勇士稳定在原地,不被裹挟着离开都算是好的!   没法打了。   个人无法抗衡这庞大的群体意志,即便这意识是愚蠢的,白羊王看着快他一步先跑掉的楼烦王,扭回头,寻找那冯忠仆和司威的身影。   可抱着孩子的冯忠仆还在,司威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汹涌的怒火从白羊王心中喷涌而出——他们居然被贾商骗了两次!两次!   数十把武器快速穿透无比恐慌的冯忠仆他们两人的躯体,将他们推下马,白羊王不再停留,驱使着自己的亲兵跟随着大部队迅速离开。   “快看,匈奴人退了!”   “匈奴人退了!”   “匈奴人退了——!”   不在匈奴大军当中,自然感受不到被裹挟的氛围,不过,从城墙上往下俯瞰也有俯瞰的好处,能够看清楚他们所有人的动向,在韩盈眼里,整个匈奴大军现在就好似完整的棉花糖被扯住了一个角,所有的人都开始朝着被扯开的角——也就是来时的道路不断回撤退。   这些人争先恐后,再次上演了何为狗熊追捕时不需要跑过狗熊,而是跑过自己的队友,生怕自己落后就要被带兵而来的公孙敖追上,更妙的是,现在还有匈奴人在登城梯上,此刻后方应该跟上的人早就跑了,上面的刚被砸下去,只剩下中间的人呆愣在中间,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韩盈目光刚扫过去和那人对视,那人便吓得直接跳了下去。   溃军……可真是要命啊。   韩盈有些咋舌,毕竟己方确有好几次差点也要出现这样的情况,可己方撑住,对手先一步崩掉,那不仅不用担心,还能乐呵呵的看戏呢!   身边的活下来的正规兵和民夫已经开始高声欢呼,而公孙敖率领的军队还未奔到近前,直接转了个弯儿,继续追击着匈奴,伴随着一行人远去,烟尘逐渐散开,韩盈看到了地面上多了些许痕迹,仔细打量,那是树枝桠才能留下的拖拽痕迹——怪不得能有那么多黄尘呢!   得谢谢边疆气候偏干,这些天一直无雨啊。   脑海中想着有的没的,等到公孙敖追击的军队也彻底消失在眼前,终于缓过来因极度紧张和极度放松带来无力的韩盈,这才不在靠着女墙,她站起身,让后来上来的这些充数民夫先下去,待他们彻底走尽之后,这才从城墙上对着城下的鲁都尉高声喊道:   “鲁都尉,他们守了多少时间?”   “总共守了一刻多,剩下的不足半刻。”   “那就算五百,城墙上的每人赏两千五百钱,去找郝郡守开府库,将库中钱财拿过来做赏,下面的人守着,不许人再上去,你们城墙上的也都先别下去,等钱运过来了再拿钱走人!”   韩盈并不喜欢延迟奖励,它会增加人的期待感,进而降低喜悦,就像是去同一家餐馆吃饭,假如这家餐馆口味价格适中,不等的情况下,正常吃过就会走了,并不会产生不悦,可若是需要人排队等待,那便会觉着这家店味道可能还会不错,等的时间越长,潜意识对菜的味道要求越高,当终于到达自己,食物上来,哪怕价格适中,远没有那么好的味道仍旧会让人心生愤怒,觉得自己极亏。   这些士兵民夫也是类似的情况,只不过稍微有一点不同的地方在于,士兵,农夫拖得越久,对这笔钱的渴望便越深,而发钱的吏目可不一定会按量按数的将钱发到每一个人手里,这种情况来上一次,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士兵和民夫,在遇到匈奴攻城,上官开出面对金钱奖励的时候,绝对不会再有这么高的积极性。   卫青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谁知道匈奴人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回来,总要多给自己留个能用的备选项才好。   反正汲曹两家抄出来的钱够多,这点儿人,绝对给得起!   这些弯绕,士兵和民夫并不清楚,他们最直观感受到的,便是韩盈要立刻给他们发钱。   还有什么比死亡威胁消失更高兴的事情?当然是突然发了一笔大财啊!   所以听到这话的士兵和农夫瞬间兴奋起来。   “老天!”   “钱!对啊,乃公有好多赏钱拿啊!”   “居然能有这么多钱!”   “刺史威武!”   “韩刺史威武啊!!!”   城墙上头有钱拿的人喜气洋洋,城下什么都没有的则有些垂头丧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被选上。   不能放松鲁都尉继续吩咐人回去通知、拿钱,他整个人疲倦的厉害,眼里甚至还有血丝,可脸上还带着喜悦的亢奋——守城杀人也算军功,他早就算过了,自己这次有望再升一级!   医院中的女医终于在韩盈的允许下,带着人手匆匆赶来救治,担过来的铜钱也引的一众人高呼,看这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匈奴人返回。鲁都尉便打开侧门,准备放几个斥候出去打探。   韩盈直至现在还曾成吃饭,见状斥候要出去,随手带了两个饼子和一袋能随时塞口中充饥的糖球便要一同去——她太想弄清楚卫青要怎么应对匈奴大军了,而这些无法靠近战场,又不能纵观全局的斥候,看完回来口述肯定和完整情况相差甚远,还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呢!   只是靠近战场,无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韩盈卸甲减轻重量,每人多牵两匹马用来换乘赶路,最后亲口许诺绝不向危险处靠近,总算换得鲁都尉闭嘴,顺利的出了城。   出城的斥候是个老兵,战争经验极为丰富,寻着地面的痕迹带队一路小跑,走了十五六里之外便停下说听到了响动,前方定然在厮杀,建议韩盈停下,不要再往前去。   对方说有响动,可韩盈实在是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不过,术业有专攻,对方若没有这种寻常人达不到的本事,也当不了斥候,韩盈没有挑战别人用命吃饭的专业,而是询问他有没有可以登高望远,尽量看一看战场的地方。   这位斥候下马,将耳朵贴在地上又听了一会儿,环顾四周,随即带到拐弯,前往一处小丘。   小丘高度只有五六十米左右,虽然不高,但有坡度在,水流上不去,没有多少耕种价值,根本无人在这边,好在能取柴,也能伐木做梁,还会会有人来,故此有条小道能走,只是到了最上面,骑马是过不去的,只能下马将它们放在下面,剩下来的那点距离徒步走过去。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几步路而已。   还未到丘顶,无数马匹奔袭振动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韩盈眼前一亮,快走两步便站在顶端眺望。   离的太远,那些骑兵身形在她眼小到了极致,也就能分出来头和身子,而当他们全聚集在一起时,身子也看不到了,只剩下一个个黑点在不断移动,不过这并不算多重要,在这么大规模的集团作战下,想要确定战况,应该看的是整体。   大约四十五度,或者更低一点的斜视。远没有高处,几乎等同于直线俯视来的更加清楚,韩盈来回看了一两分钟才看清楚战场呈现一个什么样的外形。   乌龟。嗯,说是乌龟也不太准确,而是在那片开阔的,不适宜任何设防的地带,匈奴骑兵成团状缩在中央,虽说已经挤在了一起,可终究还能有个三万多接近四万的人数,占据了极大的一片地区,无数人攒动着,和龟背着实有点相像。   而人数不足的汉军,并没有形成一字纵队包围圈,而是则分成五处,成极为方正的队列,围绕在成了乌龟外,正不断向前发动着攻击。   这情况很诡异,骑兵方队之间有大量的空隙,可韩盈在这儿看这么久了,匈奴大军硬是没有人冲出去,好似中了迷一样,不断的在原地打着圈圈。   “哎?”   从未见过这么诡异景象老斥候逐渐瞪大了眼睛:   “太奇了!我参军二十余载,就没看到过这样的!那么大空呢,这匈奴人怎么不往外跑哇?”   “匈奴人怎么不想跑?”   看着两军对决,大约猜到了卫青到底在做什么的韩盈唇边多了几分笑意:   “可他们跑不掉!”   啊?   听韩盈这么说的老斥候眼里满是迷茫,他看看那汉军中央偌大的空隙,再看看已经了然于心,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的韩盈,犹豫一番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韩刺史,您知道怎么回事?”   “嗯。”   韩盈微微颔首,解释道:   “你见过牧羊吗?上千只羊,只需要几个人就能驱赶,其原因便是羊群有两个特性,一来,看得到头羊的羊,会跟着头羊走,二来,羊群中的。羊与羊挨得太近,前后左右都是羊,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转身行动,即便是看不到头羊,当群体开始移动的时候,它们便会裹挟着,跟着羊群中大多数羊活动,所以牧羊人只需要在几个关键的位置,让它们在紧密群体的情况下移动起来,便能驱赶着它们前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而匈奴人现在的情况,其实和牧羊差不多,他们已经陷入了‘羊群’状态,你仔细看,缩成龟……实心圆的匈奴人时时刻刻都在转圈,而且是越转越小,最里的人,应该已经被挤到了极致,撑不住的马恐怕已经开始发狂,自己人打自己人呢!”   如果说,在人口数量还达不到的古代很难见识到什么叫做人群聚集在一起失序的危险,那被各种踩踏事故洗礼过的现代人这东西带来的伤亡有多强,身处其中的人又多么不受控制,那还是人,这可是马——比活人更难控制的马!   这哪里是乌龟壳,分明是活人绞肉机!距离太远,即便清楚自己看到的东西多么危险,韩盈也很难对一群较大的黑点产生多少同理心,尤其是那还是敌人,更没心理负担的了,反倒是对能创造出来这样场景的卫青越发敬佩,这真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韩盈声音中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推崇,继续道:   “而外面那些匈奴人他们倒是想掉头转向,可他们和里面的人挤得那么近,如何掉头?就算是汉军中间空的距离能让他们稍微调转一点马头,慢慢的拉大空间向外出,可要命的是他们跑着停不下来呢,各汉军在的位置,正好是他们这个速度奔跑后能拉来一点距离,但又不够。完全掉头转向冲突的点,而正面出击的汉军,对着的正是匈奴人的侧边,那可是直冲过来的长矛,要是想活,就更得玩命的往前冲了。   这是简化了数倍解释,想要达成这点,天时地利人和绝不可缺少半点,就单说将匈奴大军逼至‘羊群’状态吧,至少有他们人够多,在韩盈这儿被吓乱了军心,卫青过来伏击的军队位置恰到好处,服从性和听从指挥能力极强……的前提,稍微少了哪一个环节,‘匈奴羊群’都不会出现。   不过这些对老斥候来说,着实有些过于深奥了,甚至韩盈简单的羊群解释上,他都有点懵,费劲巴拉的全记下后,仍旧只理解了大半,他刚想再问,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惊叫道:   “那这样说……卫将军是用一万多兵力打四万匈奴,还将对方全困住了啊!这,这老天啊!   你才反应过来啊?   默默向左一步,远离这刺耳高呼的韩盈幽幽的看他一眼。   以古往今来,以少胜多战役稀有的盛况,卫青这场战只要打赢……那在军事史上绝对会成为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得不说,‘军神’果然不能以常理视之,她原先还愁卫青失去了这次趁机夺去河套地区的机会,后续会不会出问题,现在看,这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即便是历史走向已经开始扭转,人家甚至能发挥的比原先更好!   哪里是战役成就了他,分明是卫青的能力,让他能在不同的局势中快速锁定机会,再运用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实际操作能力实现它,创造出新的战役,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打法,会不会像韩信那样,出个成语来?比如……如牧牛羊?如猎羊尔?   啧,希望后面的普通将领可不要瞎学,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   收回自己乱发散思维,韩盈总算是将重点放在了与自己相关的地方,斩杀过万还不够惊艳,要是伤亡比再低一些,和戚继光战绩一样离谱,那日后青史之上,除了卫青此战的威名,还会有女医的一笔功劳,嗯……这就得祈祷将士千万别立刻死亡,还有,等捷报传回去,道陛下看到后,是会被被吓到怀疑这是不是假的,还是会直接乐疯?! 第386章 军情来报   皇帝什么反应暂时不算太重要,看着远处战场的韩盈很快意识到,匈奴大军形成的螺旋绞肉机,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稳定,它简直到处都是漏洞,甚至现在它就要出现有利于匈奴人的局势,让匈奴大军像刚才在城下时那样迅速逃离。   这个漏洞,是马。   马的耐力其实并不算多好,不损耗马力的情况下,它们载人跑个十几l里就要下来休息一会儿,即便是再极限驱使,四五十里,马就要跑不动了,再鞭打也不会有用,马没力气了啊!   而汉军维持住匈奴‘绞肉机’的条件之一,就是匈奴大军在马上被逼迫着不停的绕圈奔走,不能停,在马不断奔跑下,无法拥有足够调整马头方向冲出去的距离,如此,才能在己方人数不足,有那么多巨大缺口下的情况下,还能控制住匈奴大军。   但这样的条件,一旦遇上马没有力气,开始放慢速度——不需要所有的马竭力,只需要几l匹开始速度下降,后面的人在逼迫下追赶相撞,便可以出现类似连环撞车的事故,只要撞的够多,后面的人便能够稳定的停下,而这中间足够长的距离,完全够他们调转方向,然后从容的跑掉。   还是人太少了!   如果人能更多一些,比如两万五千人,能围成一个圈就好了……   这有点妄想,毕竟卫青绝对会比韩盈更想带足够多的人来,好一举全歼了对方,他不能带,必然是有无法克服的现实因素。   这就有些让人遗憾了。   其实脱困早一些,对关内影响并不大,且不论两度埋伏的惊吓让他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这场埋伏怎么也能死个几l千,算上攻城和路上的损失,基本上能有个五六千人,看着好像不多,实际上,战斗减员比例已经高达百分之十五,以匈奴这种因利而聚,见弱则喜,望强而逃的队伍,就算逃走的匈奴大军中还有猛人,能够将他们再聚拢起来,那清点一下人数,也会带着人逃至关外,绝不敢久留。   事实上,封建古代的两军对决,往往不会有那么多的斩获,大多数部队都是损失达到一成乃至更低之后,便开始溃逃,哪怕只有她之前所想一半的数额,也算是大胜,只是……罢了,人肉绞肉机难以出现本就是因为要求高,更何况是在这种己方人手不足的时候,那不利己方的情况就更多了,这和走钢丝没有多少区别,不对,卫青好像还有安排?   他预备队到现在还没动用呢!   眺望着远处,韩盈猛然发现还有支部队竟然一直未曾移动,她沉默片刻,不再细想卫青到底是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势,而是选择从袖子里‘拿’出来笔和纸张画起来军阵图。   反正想也想不明白,还不如不想,她日后又用不着带兵,倒不如先画一下,之后再问问卫青怎么安排的,以后写个回忆录什么的,将这场战役细节完整的传下去,若是能被世人所知,引得后辈模仿……呵呵呵,那才有意思呢。   如今大臣上朝,都要带着笏板,用来记录一些要事,好做个提醒,时间久了,很多人不上朝也带块板,随时记一记东西,防止忘记,这种板便称为牍,韩盈拿出来几l张更加轻便的纸张和笔也不足为奇,斥候连眼睛都没有往这边撇一下,而是专心致志的看着战场上的情况。   冷兵器时代的战役,对决时间能持续很久,韩盈对照着慢慢画,一张张的把匈奴运动方向和汉军冲击的方向都画仔细不说,还能做标记,而正当她低头画着阵图的时候,斥候突然惊呼起来:   “坏了坏了,匈奴人怎么停下来了!”   韩盈手上的动作一停,抬头向战场望去。   战场距离太远,能让她们看清楚的,更多是群体性的变动,就向她刚才猜测的那样——匈奴人撞车,不,撞马开始逼停了。   撞停处倒下的人和马还在不断增多,只是另一个韩盈未曾想到的情况突然出现,撞倒下的马和人停了,前面没被撞到的人还在跟着往前跑,几l个呼吸间,就已经拉开了十多米长的距离,这足够前方的匈奴人停下掉头向外冲,可还未来得及转向,内里看到机会的人便急匆匆的驱马转向想向外跑,两波人再次撞在了一起。   这是属螃蟹的吧?   丧失组织力的群体着实能让人看到不少热闹,只是表面的热闹无法掩盖此刻的危急,好在卫青迅速做出了变动——战场上汉军的队列有了新变化,原本方阵的骑兵分为了三列纵队,增加了自身包围宽度,而后交替开始了冲锋。   “三队骑兵冲击……是最后杀一把了啊。”   看着战场上的情况,韩盈沉思片刻,将纸张放回袖中,对着斥候开口道:   “你们两个,回去通知宋院长,让她清点好药物和担架,找好民夫,等通知过来救人。”   这是军务,被点名的斥候立刻站直应道:“是!”   斥候急匆匆的离开,战场上的情况还在继续,匈奴大军如韩盈所预测的那样,逐渐开始停下,有了喘息的空间,但由于自身已经丧失了组织性,没有能及时向外突围。   战场之上的时间太过于宝贵,他们抓不住时间,汉军则快速完成了变阵,再次开始了屠戮。   是的,屠戮。   更优甲胄并配给马镫,同时具有极高组织性的汉军,面对人疲马乏匈奴军队属于降维式打击,几l乎是一面倒的屠戮。   至于为何是几l乎——   随着几l轮休反复冲刺,有一边汉军的冲击节奏的衔接明显和其它汉军不同,很快让内里的匈奴人抓住了机会,在付出数百条人命过后,他们撕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便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韩盈微微皱眉,很快,她意识到了问题在哪儿。   骑兵握住长矛等武器俯冲是够强,但它也有明显的弱点,必须保证足够的冲速,也就是说,面前让他冲锋的人不能太多,三排,四排就是极限,不然马踏死前两排之后,速度就要减缓,失去自身的优势,而团团围绕在一起的匈奴,意外达成了五排以上步兵的状态,汉军士兵一旦冲的太靠内,便会陷入其中,随即便会被对方斩杀。   这一万五千左右埋伏的骑兵,其中有一万应该是卫青从长安带来的精兵,对命令的理解与执行力都强到离谱,能够控制着自己不陷入这种危险,并保证三列队单独来回冲锋的节奏,不给匈奴骑兵喘息的余地,但边疆的军队远达不到这样的素质,更要命的是,他们追袭而来,自身和马的体能本就不足,太容易让匈奴骑兵抓到机会了。   看着战场上一直未动的预备终于被启动,韩盈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细化到三列队,又启动备用军,这战役已经打到后半截了,很快两波人就要胶着在一起厮杀,卫青无法再进行变阵或者其它调整,只看双方谁兵多人多武器是否够锋利,而三列防线太过于单薄,即便武器占优,匈奴人靠堆命仍旧能堆出来一个口子逃出生天。   不过,虽然结果已定,但这种胶着状态还是能再杀一部分敌军的,而且……现在细看战场上的情况,能和汉军拼杀的匈奴人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多?   看着移动黑点少了三分之一左右的韩盈想了想,随即还是放弃了计算战果。   反正一会儿就能听听战后计算,比在这儿估算准确多了!   就是这个‘一会儿’等的时间着实有些长。   等韩盈将带来两个饼就着水慢慢吃完,匈奴人才开始零星的突破往外逃,韩盈又等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样子,才出现成队的逃窜,她算了算了一下时间,给留下斥候去通知宋琳等人动身的任务,而后又在原地等了半个多小时,匈奴人已经溃逃差不多了,她这才转身找马下坡,往之前确定的指挥营处赶。   和电视剧演的不同,别说主将,就算是什伍之间,那也是普通兵在前,什长在后,绝对不允许带头前冲的情况,这不只是保命的需要,更重要的是这样才能维持军队的组织性,整齐的士兵队列总不能所有都一心两用,一面关注着军旗发出的信号,另一面和敌人拼杀,必须由专人去看军旗,同时下达命令,而能让自己命令发出能够得到执行的,必然是队伍中的最大的那个上官。   这种情况下他带头冲锋,死不死不说,上级的指挥是一点都看不见了,在偌大的战场上,不服从指挥只往前冲,那就是带着所有人送死的节奏。   而上万人军团的对决,更需要主将的指挥调度,也就是尽量在高处确定敌方情况,又或者通过派出斥候,散兵确定敌情,而后发号施令,调整军队各方阵如何应对,大多数情况下,主将亲自领兵下场,那只会是两种,要么自己军队组织已经崩溃,主将带着自己的亲军最后冲一波大的,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又或者直接逃跑。   当然,以上是大多数情况,一些剑走偏锋,喜欢用奇兵的主将不在此列,比如李世民,不过这位浪之前,也是在认真确认过敌方军队军阵弱点在何处之后才下场的。   目前来说,卫青仍介于用正兵与奇兵之间且偏向于正兵的状态,具体潜力未知,反正这次他没下场,一直在指挥,韩盈过来的时候,他坐在战车里,闭着眼靠在后方的旗杆上,额上还挂着汗珠,看起来疲倦到了极致。   韩盈看了眼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   埋伏需要多长时间不好说,这场战役从午时多打到现在,怎么都得有四、五个小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卫青需要精神紧绷的,时时刻刻注意着战场上的变化,并分析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紧接着就要做出调整——这运算量简直高到可怕!   要知道,他可是同时关注匈奴整体的动向和五个己方军团,而匈奴人在何处出现的情况需要想就已经够多了,而己方军团的应对,至少有前进、后退、向左和向右四个选项,五个军团加一起,那就是二十个可能,还要迅速分析这二十种可能带来的后果,哪项是最优选,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项选择至少决定着两千人的性命,同时还有可能对战役带来极大的影响,一旦选错,己方就会走向溃败,这压力——   韩盈非常有眼力界的放弃了上前打扰,她左右望了一下,立刻乐了,不远处站着,怨气满满的高级将领就是公孙敖啊!   脚步一转,决定逮着他继续薅一下确定战损和后续安排的韩盈还没走过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声传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过去一看,发觉来人竟是鲁都尉和蒋师,以及一个两手分别被绳子绑起来的‘血人’。   这三人骑马直接冲到了近前,卫青本就只是闭目养神,马蹄声阵阵的,哪能察觉不到异样?随意便睁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站定的韩盈和突然下来的三个人怔了一下,片刻,方才对身边的亲卫问:   “韩刺史到访,为何不通报于我?   那亲卫还未开口,走过来的韩盈就先解释道:   “我只是心急,想早些知道战果,并未有什么要事,何必打扰将军休息?   说完,韩盈转头望向来人,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韩刺史。   蒋师上前一步,指着身后的血人道:“这就是我说去匈奴处做间人的司威,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有军情要报。   卫青立刻有了精神:“什么军情?   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连忙赶过来的司威连忙道:   “回将军,此次入侵,不只有白羊王与楼烦王,还有右贤王,正率两万大军准备在塞在牵制汉军主力!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疑惑起来。   “嗯?   “古怪。   “右贤王没事儿来白羊王这儿干什么?   匈奴是个松散的联盟,但再松散,也是一个组织,内部有着比较清晰的高低划分,匈奴单于往下便是左右贤王,左为尊,右次之,右贤王是管理匈奴势力范围中半个右部的存在,远高于白羊王,他有自己更加舒坦的地盘,怎么会没事儿往更靠近边郡的白羊王部落里跑?   如果面前之人所说不假,那岂不是边疆差点儿就要有一场更大的入侵?!   韩盈心中惊颤,她还真不怀疑这猜测,毕竟去年那些部落上供的牛羊可不少,要这么多,说明他们的后勤压力极大,这是大动兵的前兆。   真惊险啊。   同样想到这点的卫青也有些后怕,他正要继续询问细节,司威便已经主动开口解释:   “仆探听过,似乎与匈奴单于有关,具体如何,臣也不能确定,但布兵绝不会有假,仆还记得前去白羊王部的位置和沿途部落,若将军愿意,仆愿马前执缰,为您引路!   闻言,卫青顿时眼前一亮,他快速分析了眼前的情况,再看了一眼已经渐晚,无法行军的天色,随即拍板道:   “好!今日清点战功,确定伤亡后重新整军,明日便出关前去迎敌!! 第387章 忙碌休整   命令很好,很符合现在的局势所需,就是有一点不好——   太急了!   看现在的天色,基本上已经到了酉时(下午5点),过不了两三个小时就要天黑,军功都够呛清理完,更不要说还得挑出来不适合继续征战的骑兵,再重新整编,补充武器,而且这群骑兵又没有带辎重,晚饭还没有着落呢,如果明天想要出发,那今天必须要把这些事情都完成。   可就算连夜加班,到夜里十二点能处理完都算是快的。   而做这些事情,骑兵们休息不了,上司也跑不掉,他们不统筹调度,骑兵分分钟就能乱给他们看,而中间出了事情,最后还要汇集到卫青这里处理,大家一起熬,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第二天一日出就得起来,收拾准备走人,中间能休息五个小时都算是多的,这简直就是拿命在熬!   再想想接下来的赶路和厮杀,韩盈只能说,这么连轴转,寿命不短才怪。   可军情如此,容不得拖延,比起来转瞬即逝的,几l乎只有一次的机会,自身的那点儿损伤实在算不得什么,韩盈没有劝卫青停下,而是直接道:   “我这就命上谷郡城调派人手过来,再让亭吏从周边村落征民夫民妇和锅碗,今明两日的饭食卫将军不必担心,明天出发之际,也定能让军队带上行军的军粮。”   计算战功和军队整编最好是军队中的自己人做,毕竟外人又不知情况,随便乱调,到时候配合不好就要出大问题,韩盈自然不会做影响军队战斗力的事情,不过论保证战斗力,她还是可以出一份力的。   再一次看了看天色,韩盈继续道:“一会儿照明的木柴也交给我准备吧。”   做饭简单,可上万人的饭食,那想供应起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面前有一大堆事情要忙的卫青听她能主动接过这件大事和接下来需要的照明,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轻了不少,他立刻应道:   “好,若是粮食运不过来,那边的马肉你也可以取用。”   这么一场大战下来,自己这方受伤战死的马匹有多少暂时还不清楚,可匈奴人的马绝对死了不少,怎么也得有个几l千,不及时吃掉的话,就只能任由它们腐烂,这对于如今缺少肉类的将士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奢侈,还不如尽量吃掉新鲜的,省得来不及处理,回头被周边百姓发现了,过来拖走已经半腐烂的马肉回家开荤,结果又拉又吐送掉性命。   而且,既然有马肉可用,那动员农夫农妇的积极性可就容易多了啊。接下来卫青找人催促清点战功,和过来的医者要求尽快确认受伤骑兵,以及让左右偏将尽快整编这些事情,韩盈就没有继续参与,而是赶紧开始行动。   粮食准备宜多不宜少,多了还能留下,少了那点时间根本补不齐,虽然不清楚如今的战损,她还决定按照一万五千人的数量来准备,反正饼挺能放的,回头还可以给留下的伤员当主食。   这么大的供应,四处筹可就太麻烦了,好在之前她运过来那批军粮够多,为了取麦麸,还将三分之一都磨成了粉,数量拿来做即食的烤饼简直是绰绰有余。   而军队停下驻扎的地方,距离上谷郡城也就是二十多里的样子,农夫挑着担子,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走过来,原材料和运输都不算多难,就是人和锅可能不太够,这方面借用一下城中大户人家的厨房和人手也不算多难。   至于今晚所需要的木柴——之前眺望的小山丘上不全都是树嘛,先砍过来生火,树主人是谁和补偿问题,等明天先把将士送走了再说。   所需要的人手不用立刻全都备齐,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柴火和饭,明日携带的军粮可以连夜准备,运输的民夫可以更晚一些,这群士兵明天就算是天一亮就要起来,那也得吃早饭并修整甲胄,列队出行,这些时间足够新找到的民夫将烤好的饼运过来。   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迅速安排好,确定每个环节需要人手,具体谁负责的韩盈抽出纸张写上任务,盖好印,从公孙傲手下调出来十几l个已经确定好战功,暂时不用忙其它事情的本地将士,让他们分别前去通知。   上万人的供应,需要调动的人手和物资实在是太多,而人一多,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要出现,不是这边人手不足,就是那边工具不到位,还没处理完,来的人又被尸山血海吓跑,还得再找人补,韩盈顿时忙脱不开身,其他人也是同样,上上下下,除了受伤的将士,就没有能停下来坐在一旁休息的。   当然,他们一点儿也不想要这种‘好处’。   紧急处理出来的急救中心,女医正在给腿骨断到骨茬都肉眼可见骑兵兵重新复位包扎,周围四五个健康的骑兵正死死的摁住他,生怕他因为难以忍受的痛楚移动身体,影响女医正骨的效果。   ‘咔嚓’,‘咔——嚓!’   明明刚从死门关前走了一遭,不远处还全都是敌人的尸体,浓郁的血气和乌鸦嘶哑的叫声都不曾令他们恐惧,可面对女医给同伴,或者自己正骨的时候,受伤的将士却觉着头皮发麻,牙酸腿软,扭动骨头发出的摩擦音更是令人胆颤,恨不得拔腿就跑。   几l个小时准备时间,又来了这么远,能搭起来的急救中心和草台班子没两样,不仅人手需要现组建,就连做事都开始乱了起来,医生需要抢救人,离不开手术台,带来的学徒被迫承担起了组织调动的任务,她们不是穿梭在各处,统计着各处的所需的物资,寻找人快速补充,就是指挥着新来的士兵将不断搬运过来,还没有处理伤口的骑兵放置在合适的位置等待救援,只有被抓过来学过急救的士兵,暂时可以充当一下医生的副手。   与死神争命,每一秒都尤足珍贵,女医手上的动作不敢停下,其余人更是一路小跑,疼痛呻吟,正骨时的哀嚎,其余女医的吼叫,学徒的解释与应诺,背着人过来士兵的祈求混杂在一起,让整个救援现场变得乱到了极致,可这都未曾影响唐星的动作,她沉着冷静,三下五除二的将断开骨头强行掰正,边掰,边对着身边的急救士兵吩咐道:   “止血棉!”   “绷带!”   “夹板!”   经受过急救训练的骑兵按照那简短的吩咐,快速从所携带的物资中拿出女医需要的递给她,简短的磨合下,两个人配合的还算默契,可等要到夹板的时候,急救骑兵却是两手空空:   “夹板没有了!”   “多皮!”   要紧时候最重要的东西突然没有,唐星克制不住的用家乡方言骂了一声发泄,可这种时候就连发泄愤怒的时间少的可怜,骂过之后的她立刻抬起头,对着周围人大声喊道:   “谁那儿还有多余的夹板?先给我个用着!”   “没啦!”   “我这儿也没有!”   “别要了,就没带过来几l个夹板,大家手头都没有,你拿别的先凑合一下!”   即便是有过演习的经验,第一次在这种粗糙环境下,突然救援这么多受伤将士,大家还是到处出茬子,就像医生们原以为要处理各种不同的刀剑伤,所以携带了大量的止血药和绷带,但到了这儿才发现,将士们受的最多的是骨伤!   谁都没有针对骨伤大批量的携带夹板,手头上几l个用完之后,自然就要面对无夹板可用的情况。   听到这样回答的唐星太阳穴直跳,她转头四处寻找学徒的身影,想让她们找些东西替代,可这一瞬间运气仿佛差到了极致,环顾周围,硬是没见到一个学徒在哪,周围嘈杂的声音将人的焦躁逼到了极致,见面前的骑兵已经处理好,只剩下最后一步,暂时不用担心性命安危的她,下意识离开手术台前和满是病患的外围寻找自己的学生。   只是学生没找到,大量手中拿着斧头,背着木头的农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还有她们的院长在一刻不停的……吼叫?   “我不管!这些农夫和木柴我们急用!你们要用再去砍!天就要黑了,总不能让我们医生什么都看不见的救人,这和瞎子有什么区别?不用提韩刺史,我一会儿就去她那儿解释!”   “阿英!你别站着,快去安排农夫砍木头,直的当夹板,不直的当柴烧!”   “小林你去看哪儿适合点火,一个火堆不够,得点四五个医生才能看清楚,这得重新移位置,清除周围的火源防止引发火灾,快去!”   “孟豪你过来,先帮我处理的事情,我要去见韩刺史,医生晚点吃晚饭没事,这些病人可不能继续饿下去!”   骂跑了一群人,又将大家指挥的团团转,转头自己也消失没影的院长,明明那么急躁,可看起来又异常的令人安心。   萦绕在唐星心头的焦躁不知道何时已经消散了大半,她深呼吸,紧接着便走到砍柴的农夫那边,挑出来十几l个适合做夹板的木柴,留下来一个最好的当做参考,其它的都抱回去给大家使用。   唐星这边心情算是平复了,可韩盈这边脑子快要炸起来了,木材要走了也就罢了,把农夫和斧头全部带走干什么?现在正缺工具啊!   眼见得西边已经染上了红霞,再过个把小时天就要黑到看不见,现在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现在去叫人也来不及的情况,韩盈特别想将宋琳暴打一顿,哪有……算了。   “你那边已经有多少人了?”   “快上千了,轻伤的急救士兵就已经处理好了,不太严重的也能再熬一熬,可再区分,也还有两三百人要尽快处理,刺史,我们这边真的等不及了。”   来回奔走协调物资的宋琳,头上都已经开始急冒烟了,她大口的喘了下气,又道:   “调人之前,我已经请都尉带着将士骑快马回去从上谷郡城拿工具来,若是快些,还有半刻钟就能带着斧头铁锯到那边山坡,您放心,木材肯定不会缺的,倒是我们这边的饭食您看看能不能快点先送过来一些?哪怕是饼让她们吃上两口,女医总不能胃里什么都没有的继续救人,那哪有劲儿?”   还行,下属够机灵,没把她坑到坑里!   听她这么说,韩盈立刻松了口气,她咬了咬牙,应道:   “行,我先让那些妇人给你那边煮,其他人我再去找各都尉商量延后。”   从韩盈这边得到答复的宋琳微微露出了喜色,她连声道谢,可仍旧没有个喘息的空间——这么多病人需要大量的止血棉,绷带,以及更加干净的水源,但过来的民夫并没有带够,她还需要赶紧再调来一批医用物资,以及看看周围哪里还有合适的水源,就算是没有,那水也要经过过滤,煮沸冷一冷使用,这都需要调研过来大量的人力物力。   宋琳忙得不可开交,其他人同样也不例外,韩盈好不容易找到几l个都尉询问能不能往后延迟所有将士吃饭的时间,他们瞬间变得为难。   没办法,骑兵也有大量的事情要安排啊!   损坏的武器需要修理替换,上谷郡城储存兵器和赶过来的匠人还能能处理一部分,可在战斗中受了损坏的甲和衣裳就只能自己修补,手下士兵还在因为军功问题争执,更不要说还要重编队……事情堆的大家头都要大了,安排过来吃饭的时间实在是没法改,不然只能拖到所有事情都忙完后。   其实这也不是不行,特殊情况嘛,毕但大家从早晨打到现在,一整天了,连口水都还没喝,再拖那么晚,实在是让人难受。   不怕事情多,就怕事情挤一块,回旋的余地实在是太小了,正当韩盈头疼要命的时候,突然有传令兵骑马过来说,周边的乡老带着大量的村民过来,还担着粮食和酒肉。   韩盈一怔,顿时意识到救星来了,连忙跟着传令兵去见他们。   天色开始变暗,不过可视性并没有受到影响,坐在马上的韩盈远远一观,那过来的农人队伍绵延极长,大部分人都挑着担,还有牛车马车夹杂其中,粗略估计,能有三四千人,至于后面还有没有人,那就不好说了。   韩盈打定主意,要说服这些人留下帮忙,她驱马上前,看她过来的乡老拄着拐杖,睁着眼细细打量了一番,认出了她的身份,还没等韩盈下马,便立刻拜道:   “韩刺史,我等前来拜谢诸位将军击杀匈贼!”   能在边疆匈奴侵扰下活到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绝对是比大熊猫还要稀罕的存在,韩盈连忙翻身下马,将对方扶起:   “老丈快快请起!”   那乡老抓着韩盈,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滑:“我等汉民,何时有过今日?如今可真是大仇得报矣!”   “听说杀了好多匈奴人,可真是痛快!”   “没错,当浮一大白!”   “我总算能见泉下的阿母了啊!”   “乃公带了酒献于将军,万望将军笑纳!   据后世估计,在汉武帝未曾向匈奴发起战争的前七十年中,边郡被匈奴人劫掠者的人口高达上百万,更不要说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入侵,杀戮劫掠的人更是不在少数,饱受匈奴侵扰的边郡子民,几l乎个个都与匈奴有血仇。   这种仇恨,或许会因为畏惧减弱,却不会消失,在被吓到农夫跑回家中,向村中长辈说出情况后,猜出到底怎么回事的他们,立刻让家中子侄偷偷过来看看,确定真的是自家军队大胜,杀了好多匈奴人的他们,立刻高兴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身后的人还在高兴,握着韩盈手腕的乡老还未忘记正事,虽然哭着,却是克制不住的欣喜:   “我等乡人不堪大用,听闻将军未曾携带辎重,特地带了酒肉米粮劳军,还请韩刺史不要推辞,若有需要我等的地方,刺史尽管吩咐——   话还没说完,韩盈就已经反握上了对方的手:“多谢老丈,我等现在正缺人造饭呢!   妈呀,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和后世一样的民众投喂,‘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含金量在如今简直是高到离谱!现在有人过来她才不会放过呢,快快快帮忙,她绝对不会亏待!   还以为要被韩盈拒绝的乡老,直至站在营中指挥乡人埋锅,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韩刺史答应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乡老的迷茫不算太重要,反正韩盈觉着快挺好的,至少在亥时她成功让上万人的军队成功解决了晚饭,还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准备明日的早饭和送饼,木柴也不用愁了。   只剩下一会儿回城看看各家面饼准备如何这个事情的韩盈,总算是能坐下来喘口气,吃一下晚饭。   而到这个点还没有吃上晚饭的,显然不止韩盈一个,中午见时还苦着脸的公孙敖,此刻笑嘻嘻的和卫青一起勾肩搭背的过来,看他们的模样,韩盈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公孙敖高兴的回答:“有啊,乃公这次杀敌二千七百四十一余人,总伤亡不过一千五百,足够官复原职了啊!   拿到大胜的公孙敖并未想封侯。   毕竟军功爵的升级制度,针对率领队伍的将官有着更高的要求,他这点儿军功还不够看,毕竟没有卫青那么铁的关系不说,这次拿到比他更好战果的偏将更是不少,相对比下,他的战果属于垫底,能恢复原职就已经很不错了。   韩盈不清楚这些,但她很快意识到,倘若以公孙敖手下士兵的素质都能杀这么多人,那整体战果……   “这可当真是喜事!   韩盈高兴的祝贺,紧接着又问道:   “对了,你既然确定军功,那是不是总杀敌数已经统计出来了?是多少?   “是已经出来了。   卫青微微颔首,应道:“总计死亡一万八千三百七十九人。   闻言,韩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第388章 各处喜悦   “竟有这么多?”   韩盈之前估计过匈奴人伤亡的数量,明明已经往大了算,谁曾想,居然能差出将近一倍!   听到韩盈这么吃惊,卫青唇边微微多了几分笑意,颇为满意这数字所造成的惊吓。   略微有点儿恶作剧般的放松过后,精神舒缓些的卫青,又含糊不清的解释道:   “互相踩踏致死的匈奴人更多些,只是……战功难算,便协调了一些,最后总计斩杀了万余匈奴骑兵。”   闻言,韩盈不由得眨了眨眼。   骑兵的战斗区域不像步兵那么固定,他们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而骑在马上,就算是杀了敌人,也来不及从对方身上弄点什么证物,等战场结束开始算军功的时候开始要命了,尤其是卫青最后任由骑兵搏杀,己方队伍和匈奴人互相混杂,裹挟着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根本记不清自己杀了什么人,又从哪里杀的。   这种情况下理起来战功,简直能把负责此事的上官们逼疯,若是出现记混,或者是有些人想冒领军功之类,那争起来更是会没完没了,急着明日出兵的卫青哪里等得起?直接将内里互相踩死的匈奴骑兵拉出来一部分,充做了底层士兵的战功。   也就是说,这场战役匈奴人更多是死于自己人的踩踏,数量能有上万人,而斩杀的数量实际上要更少一些。   军功制度肯定不允许这样的行为,毕竟按照规定,个人斩杀和敌人因为某些原因自己而死是两回事,那些自己踩踏死自己的匈奴人,可以算作整个军队的集体战功,但不能算作个人,尤其是小集体的战功,因为底下的小队如果没有杀够与损失相等的人数,那队长便要迎来降低爵位的惩罚,这完全是拿不是自己斩杀的敌人给自己算战功免罪。   不过,上面的条例只在理论存在,因为如此之多的非对拼死亡实属罕见,基本上从未遇到过,更重要的——   这么大的胜利,集体战功都够全体将士升一级爵位,何必纠结那么几个倒霉蛋的降爵惩罚?拉过来的一两千战功看着多,可一万五千人去分,数量仍旧少的可怜,根本不会多出来让团队晋爵的三十三个头颅标准,顶多就是减少矛盾争执,后面攻打右贤王占据河套地区等着呢,事急从权,就先这么办吧!   “此次战功赫赫,何必在意这些细节?无非就是少消减几个爵位罢了。”   胜仗,尤其是巨大的胜利下,一些不太合规的事情不会有多少人在意,韩盈很快略掉了这点,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更重要的事上:   “倒是发往长安的战报,不知将军是否已经写好?”   卫青微微摇了摇头:“还未曾写完,我尽量明早交予你。”   行吧,这难兄难弟的,真就一个人都没闲着,连该送给皇帝的战报还没写完,等等,她好像也没写呢!   算了明后天有时间再动笔吧,她总比即将出发的卫青时间宽裕些。   “那我明日再来寻将军。”   “可。”   战争是为了服务于战略目标,而战略目标,则是尽已可能的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和占有资源,而比起来前者,后者无疑更加重要,毕竟只要地盘还在,人就算死了,仍旧利用地盘上的资源再度生养出来,这也是大量的征战都是以争夺土地为目的的缘故。   自满会让人失去前进的步伐,从一开始就想着趁机夺取关在土地的卫青,并没有多沉迷于这场阶段性胜利,他将喜悦压下,尽量激发自己对新目标胜利的渴望,只道:   “今日若非有你帮忙,等这些事情堆起来,必定处理不完,明日大军就要来拔,来不及谢你,待我回来,一定设宴款待,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推辞。”   嗯?这种危险的Flag卫青你可千万别乱立!   经受过各种文艺作品洗礼的韩盈,克制不住的往其它诡异方向偏了过去,好在,她很快收回了自己如脱缰之马般的思绪,她笑着应道:   “那我就等将军凯旋归来了。”   还有事情要忙的韩盈吃完饭没有继续久留,她道了个别,急匆匆的返回了郡里。   身为上官,韩盈对自己的命令能得到执行这点还是比较自信的,只是‘执行了’和‘执行成什么样子’终究是两回事,毕竟突然准备上万人的口粮,每户哪怕只准备五百人的份量,那也是极大的压力。   尤其是这件事最后肯定要扔给最底层的仆役去做,他们又没有那么多情感,只知道自己平白多了这么多活计,那在和面烙饼之上偷点懒,做的少,大小不一样,累的生气加点料,都是有可能出现的,保不齐最后分到这些军粮的将士吃了就要拉肚子。   简而言之,没有已经磨合习惯,足够放心的属下去盯着这件事情,那千万不要觉着命令发布下去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底下的人绝对会在各种地方闹出意想不到的幺蛾子,尽量还是要看一看才行。   反正再忙也就是今天晚上,她年轻力壮的,熬个通宵怕什么?   做好迎接各种说不定能把她气出脑溢血的情况的心理准备,韩盈刚回到上谷郡城,还没来得及随便去几户负责此事的人家看一看,就被听到消息,紧急赶过来的郝贤堵在了路上。   看她前行方向,猜出韩盈想做什么的郝贤立刻开口:   “韩刺史莫急,军粮由我亲自督办,不会有什么问题,还请你先说一说,此战结果如何?斩杀多少?”   急奔而来的郡守郝贤铺面带来一阵风,似乎从昨日至今,他身上那件外袍就没有换过,火光和月光的照应下,还能看到上面斑驳的血迹,两鬓间更是飘逸的乱发,询问过后,他嘴唇紧抿着,下颚克制不住的轻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什么消息而兴奋,还是急着想要从韩盈口中得知确切结果的缘故。   “总共死了一万八多人,其中一万为斩获,另外八千为匈奴自己踩踏而死,楼烦王也在其中。”   听他这么说的韩盈步伐还是未停,不过她一边走,也一边在说战果如何:   “此外,我军共计伤亡五千二百零六人,其中战死两千一百九十三人,重伤一千六百三十五人,轻伤但不能继续随军者六百多人,剩下的七百多轻微包扎后直接归队了。”   “什么?!”   听到这样的战果,郝贤当即瞪大双眼,呆立在原地,手仿佛被雷劈了似的颤抖,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明白韩盈根本不可能骗他,可这样的战果——怎么可能出现啊!   郝贤其实已经从前往卫青处回来的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他知道这应该是一场大胜,但也没有想到能胜到这种程度,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理智的他还是忍不住喃喃道:   “伤亡不足四千,杀了一万八千匈奴骑兵和楼烦王,这,这怎么可能啊!”   嗯,在郝贤观念里,还能行动的轻伤不算在伤亡里,当然,其实重伤也可以不算,毕竟人还没死嘛,如此一来,双方的战亡比就更惊人了,差不多是1:9,在华夏战争史中较大伤亡比中绝对占据前排。   手握兵权,能调动万余骑兵的郝贤与匈奴交手过数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敌人有多么难以对付,听那道上满是尸体的他,想过这是一场惨胜,也想过既然是伏击,那或许也有可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己方伤亡个五六千人,斩杀上万也足够惊人了,可谁承想居然杀了将近两万,自己才死了这点人,这——   “后生可畏啊!”   比起来需要人通力合作,分不清到底谁出的力多,谁是关键性因素的政事,军队作战则极为依靠将领,能够大胜的战役,必然是其将领有着寻常人无法达到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争辩和质疑,想想对方的年龄和令人只能仰望,无法理解的战果,郝贤根本生不出半点酸意,就是活在世上仿佛是凑数的感觉,越发的清晰。   他使劲摇了摇头,将这种自己好像是个废物的感觉踢出去,握拳一挥,亢奋的再次开口:   “此等大胜,必须要庆贺一番,可惜卫将军明日还要出行,这样,我这就去备上好酒好菜,明日清晨送去为卫将军饯行!”   郝贤行动力太强,刚说完就要走,吓得韩盈立马拦人:“郝郡守停下,万万不可如此!”   转瞬间已经走出三米开外的郝贤停了下来,他扭过头,疑惑的问道:   “这是为何?”   “卫将军从长安至此,与匈奴征战,看似身体无恙,实则已生疲倦,突然饮食酒肉,容易引发水土不服,若是步兵行军也就罢了,骑兵一日百里的……这劳军,还是等卫将军回来再说吧。”   其实不只有劳累这一项会引发‘水土不服’,极度紧绷的精神,也会让人无法摄入和往常不同的食物,韩盈前世见到过不少高考生,平日里吃的比较普通,高考前到了,家里觉得得好好补补,炖鸡肘子都做了出来,没任何病菌和不干净,但吃了的考生却克制不住的腹泻千里,高考直接凉凉。   当然,能够在主将这个位置坐住的,不仅军事天赋一等一的强,身体素质也绝对不会差,百分之九十九都不会出问题,但——   保不齐真有可能出现那百分之零点零一嘛,即将出发的,还是别赌了,一切以安全为上。   就是这么高兴的时候,让对方停下什么都不做也不好,韩盈想了想,又补充道:   “若郡守想有所助益,倒不如找些清茶送去给卫将军,此物在关外颇有大用。”   听到解释,郝贤也明白过来,他有些狐疑一顿酒肉饭菜,究竟能不能有那么大的杀伤效果,但正如韩盈说的那样,没有回旋余地下,还是别赌这种可能了,他是去送礼讨好对方的,不是给自己得罪人的!   念头通达间,郝贤立刻拱手行礼道:   “也好,我府中有不少清茶,这就送过去,多谢韩刺史告知了!”   和郝贤分别,韩盈在原地沉吟了片刻,没有再选择随机选几家抽查,而是找到了负责此事的吏目,让他们通知每户将烙好的饼先送过来。   大户人家不缺人手,也不缺那几个挑担和推车,送过来倒没什么难的,而这一送,也着实暴露了一些问题,有做的快的和做的慢的,大小不一,以及少量夹生的问题,有郝贤派手下盯着,夹生没做熟的并不多,就一户人家,主要还是不怎么吃麦饼,掌握不好火候,前面那几锅出了问题,韩盈一要,他们怕不够,便掺在里面送了过来,派人训斥过盯着,便没了这样的问题。   按照现在的生产速度,明天准备足够的军粮是没有问题的,但每户人家的饼都大小不一,没办法按个发给骑兵携带,韩盈又连夜收集了大量的公秤,不按大小,而是按重量分发的军粮,总算是把这事儿顺当的办了下来。   大军开拔,事情还没有完,剩下那么多尸体还需要处理,那里还是一条主干道,留那么多尸体腐烂危害可就太大了。   这件事倒不需要韩盈忧心,因为知道战役结果的上谷郡城和周边百姓,显然陷入了狂热的兴奋当中,官吏高呼要出钱找人在关外铸京观,百姓不用催促就带着干粮过来动手,如果忽视掉其中血腥的部分,那官民和睦,双方其乐融融景象的简直让韩盈梦回后世。   韩盈倒没有反对京观,虽然在她看来只要卫青一赢,占据河套地区,那此处就不是第一道边防线,匈奴人过不来也看不到它们,根本不会有对外的威慑力。   不过这种东西除了对外,对内也有极高的士气鼓舞作用,这么大胜了,让自己开心就好,就是尸体太多,哪怕是丢在关外腐烂,也有可能造成极大的污染,建议在关外焚烧处理,至于武器,皮衣之类的,也尽量能回收回收一下,勤俭持家才能过日子嘛!   某种意义上,韩盈的画风其实并没有比边疆官吏相差多少……   秋风卷起落叶,将来自边疆的消息,快速传入内地,八百里加急下,不过三日,上谷郡城的战役结果,便已经送到了长安。 第389章 长安反应   今日早朝,皇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殿内,大司农正说着去年又增加的税收,以及来年各地的农事安排。   国库丰盈是件大喜事,这说明地方百姓安稳,同时国家也有更加充足的余力,去做一些过往由于缺钱而无法做的规划,所以大司农的话,让朝堂中的三公、列卿都有些高兴,一个个的盘算着自己这边能添置什么。   可主位的陛下,精力却一点都没有放在此事上,虽未曾眉头紧锁,可眼神总飘忽不定的向殿外看,偶尔还微微低头,好像陷入沉思,看着好像是在思索大司农说的内容,可再认真去看,那目光根本没有聚焦,完全就是在放空大脑!   此等行为,若是放在平时,就算当今的陛下不似文帝般敬重大臣,有仁爱之心,而是性格刚强,朝中大臣不敢指责,可出言提醒之类,依旧能说的出口,不过——   现在也的确不是平常之时啊!   两日前,匈奴两王率数万大军入侵边郡,径直往上谷郡城方向所去的敌情便已传入宫中,要知道,韩盈韩刺史可就在上谷郡城,一旦城破,且不论之她所运输过去的粮草送于敌手所带来的危害,仅仅是这么一位性别特殊的重臣,无论是被对方所擒还是其它,对汉国而言,都将是奇耻大辱。   好在,近几l年陛下一直有对匈奴动兵的打算,今年又派了卫将军出征,算算时间,人也应该已经到了边郡,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守住上谷郡城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不过……   一些还记得韩安国旧事的老臣,总觉得这次匈奴入侵与卫青出征乃至韩盈前往上谷郡城这三件事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古怪。   是不是旧事重演还不好说,这边将战火燃着,大家没事还是别去触陛下的霉头,省得出了什么事故想到自己头上,无端受一番牵连。   台上的陛下在走神,台下的众臣也心照不宣的在摸鱼,正当今日这早朝要一如既往,平平无奇的过去时,突然有侍卫在外高声急报:   “陛下,有边疆八百里加急战报!”   刹那间,还魂游天外的刘彻瞬间落回了现实,他身体微微前倾,立刻道:   “快呈上来!”   不只是皇帝,殿中的大臣立刻被这句话吸引过去,哪里还顾得上大司农在说些什么。   他们的视线从殿门口开始,追随着在侍卫,黄门,侍中人手中不断传递的战报,直至它落在陛下手中,拆开阅读。   是胜是败,还是出了其它变故?看着陛下不断变化的表情,停下的大司农只觉着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揪了起来。   正当诸位大臣屏气凝神,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时,看完所有的刘彻突然将战报往案几l上一扣,紧接着便大笑起来:   “好啊!太好了!”   闻言,再看陛下动作与模样,大司农心里立刻咯噔一下。   坏了,气成这个样,肯定是输大发了!   不只是大司农这么想,其他几l位重臣也觉着陛下似有气极反笑之态,心中都开始打起来腹稿,而后闭嘴不提,等着陛下发怒再出言劝慰。   可事情发展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发怒没出现,陛下脸上的笑容倒是越发大了起来,他高兴的拍着案几l:   “卫青在上谷郡城外伏击匈奴,总计斩杀两万匈奴大军!”   轰——!   原本就高度注意着陛下的众臣耳边仿佛炸起了惊雷,众臣瞬间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心脏砰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丞相薛泽惊呼道:   “陛下?”   “你自己看!”   兴奋至极的刘彻不等丞相问完,更等不及侍中来回传递,直接拿起来战报便投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薛泽懵了一下,连忙伸手去接,只是记在竹简上的战报也不知怎什么的,突然变的滑不溜秋,竟从手中跳出去一回,最后薛泽是抓住摊开的一角才握住它,而这时,他身体向前附倾,另一只手已经撑在地上,和五体投地差不了多少,看起来颇为有些狼狈。   但无论是薛泽自己,还是周围的其他大臣,都已经顾不得这点,因为他们自己不是侧着身子,左靠右躺的伸头过来,想要围观战报,就是直接大殿之上起身,绕到了丞相身后,从后方围观。   这模样,和街边的布衣之徒有何区别?   当然,即便是刘彻,也没觉得大臣们此刻这样有什么不对,就算是有人指出来这样于礼不合,他恐怕也会用一句‘忆先祖之风’给堵回去。   “伏击斩杀一万余人,围困令匈奴大军自相踩踏而死近万?”   “还真是奇了!”   “原来韩盈还私下兼任军情之事……”   战报,除了向中央告知边疆此刻的情况,还有一大作用则是确定功劳(有时候也会被拿来甩锅),所以卫青尽量在有限的字数中将每个人的功劳都写了上去,好在最后论功封赏的时候,有韩盈公孙敖蒋师乃至宋琳这些人战前、幕后和战后的功绩可循。   这行为非常厚道,换个人,定会把局势形容的极为惊险,自己又是怎么力挽狂澜,转败为胜,努力往身上揽功,好向陛下索要厚赏,哪里会把功劳分给他人,说自己只是做了极小一部分,还在战报中表示是自己只是侥幸得胜的?   只不过,当所想化为文字,落于纸面时,它的意思便开始不受其主人所控制,有人觉着这是谦逊,厚道,可有人看到的却是炫耀,是不知道何时,有人已经进入了距离陛下更近的核心圈,甚至还一起合谋了这么大的事情,而自己则一无所知。   有这种阴暗想法的人终究不多,更多重臣还是沉浸在这场大胜当中,大司农皱着眉头,颇为不解的道:   “这战果我还从未见过,伏击怎么会踩死这么多人?”   太仆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道:   “管他呢,死了两万匈奴大军可不作假!”   这倒是,匈奴人与汉人外貌并不相同,一两千人搞点鬼还行,两万的数额,卫青疯了都不会作假,那管他用什么办法杀的呢,两万人的数量才是最重要的,毕竟边疆苦寒,关外更不能耕种,依靠牛羊才能生存,养活的人口必然多不到哪里去,一口气损伤两万青壮,对匈奴人打击必然不小!   想到这里,一旁的奉常立刻拱手向皇帝行礼道:   “陛下,此等大胜,应备三牲六畜,鲜花素果,以开宗庙,敬告诸位先帝啊!”   “允了!”   刘彻大手一挥,直接同意了此事,紧接着又道:   “此战既胜,那便该论功行赏,众将士无论高低,都再加一爵,司威孤入匈奴,引其入围,其勇可嘉,当赐侯爵!宋琳等人加其俸禄,韩盈加赏千户,卫青两千户,食邑长平,其部将苏建,张次公征战有功,也加封为侯,诸位,可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补充,而不是异议,毫无商量的余地,即便战报上明明卫青已经写了他还未曾打完,又已经率军出征,按照常理应该直至战事结束后才进行赏赐,可陛下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反驳的?   毕竟,陛下决定的事情,向来不被外人所动,就算是违背祖制,不合规矩又能如何?儒生代替了黄老,女人也开始能入朝为官,若以上这件事情还能说于国有益,可如今连一个使鬼神方术的齐人都能被封为文成将军,群臣劝告多日都不见有用呢!   如今不过是提前封赏而已,即便数额有些过重,也,也不是不能接受。   反正,比那齐人好得多,有功才能当赏,大功提前赏赐更没什么问题!   退的次数太多,养成习惯,又有人提前降低过底线,众臣很快放弃了与皇帝争执的心态,纷纷赞同道:   “陛下圣明!”   “那好,抓紧筹办此事,要尽快将封赏送去边郡。”   刘彻非常满意群臣的反应,但这样的大喜事,他是没兴趣与面前这群糟老头子继续共享的,见所有人都答应,他出言催促尽快督办后,又道:   “今日就先到此,其它的明日再议,都退下吧。”   皇帝都不想开晨会了,众臣肯定没办法强制开的,反正这两天在摸鱼,缺今天一天问题也不大,见陛下这么直白的开始赶人,众臣们也纷纷告退,准备忙碌接下来的封赏事宜。   而退朝的刘彻,则是赶去了后宫,径直前往皇后处。   如今的刘彻和皇后卫子夫还处于蜜月期。   卫子夫容貌,性格皆符合刘彻喜好,任皇后之责也无纰漏,嫉妒其余嫔妃之事,所孕皇长子刘据,养育至今身体极为健康,明显能立住平安长大的样子,更不要说其兄弟于国事有此等助益,如何不令刘彻与卫子夫亲近呢?   只不过,亲近和宠幸是两回事。   年龄和四度生育相加,卫子夫不可避免地开始衰老,而宫中——每年都会出现年轻的,漂亮的,有活力的面孔,将陛下的视线带走,紧接着,人也跟着走了。   这种迹象还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有严重到皇帝数月都不至椒房的地步,不过,王夫人,宋夫人,周夫人……这些鲜嫩如花般的女人,也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卫子夫面前,有人离去,有人长留,更甚者,也已然开始有孕。   对身心都放在丈夫身上的女人来说,这是一件极为可怖的事情,可对于卫子夫来说,她所跟随的人,除了丈夫,还是皇帝。   天下的主人,他想做什么,她有多少资格,又多少能力去拦呢?   忧虑,哭泣,焦愁都没有用处,那就别让它们扰了自己的心神,坦然面对这样的趋势,先做好皇后的职责,养育好儿子。   毕竟不管危机有没有出现,她绝不能先成为当年的栗姬。   至于未来,那是未来需要应对的事情。   将重心转移到孩子身上,卫子夫的心态一直还不错,而当需要面对的皇后没有怨妇迹象,又能体会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刘彻哪怕‘性’致不如过往,也愿意时常过来。   来的勤,公主们自然认得父亲,更不会畏惧皇帝的身份原本还听夫子讲课的她们一听侍人的声音立刻没了上课的心思年龄尚大的公主还能坐稳最小的公主直接起身就往刘彻来的方向跑边跑边喊道:   “阿父!”   “朕的小迎儿让阿父看看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长高?”   小公主奶声奶气的回答:“有!”   “那就是乖孩子!”   小公主今年不过四岁颇具童真停在身前那亮晶晶满是孺慕的小眼神更是让人瞬间化身为慈父刘彻蹲下身将女儿抱起来往殿内走殿内的卫子夫迎了出来听到这番对话她不由得笑道:   “还在听夫子讲课呢这就跑了?陛下你就惯着她吧!”   “讲课?”   走进殿内将孩子放下刘彻向夫子处望了一眼屏风阻隔间除了模糊的身影并不能确定那到底是谁索性直接问道:   “讲的什么?”   “儒文 公主年龄大了也该听些教诲。”   回答过后卫子夫又问道:“陛下怎今日这时来椒房了?”   “她们是该学些东西了不过兼听则明偏听则蔽别只听什么儒文 黄老论法医家都可以学一学。”   本能的刘彻并不希望自己有野心太胜的女儿但太过于愚蠢也不是什么好事两种思维互相冲击一下他只随口提了一句并没有继续插手皇后的教养而是顺着皇后的询问说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   “边郡战报到了卫青伏击匈奴大军斩获两万之众!”   卫子夫猛地瞪大了双眼:“这是喜事啊!”   即便久居深宫卫子夫仍知道边疆匈奴的凶恶以及陛下对其征伐之心多重在高兴自家兄弟创下此等战功之余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兄弟的安危:   “此事不知多难陛下卫青现在如何有没有家信送来?”   “战报未写应该没有不然——”   急着想与皇后分享这个好消息的刘彻总算是发现了问题皇后兄弟还没安全回来呢提及此事岂不是让她忧心?   不过前朝消息传到后宫用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她照样会知道什么情况现在不说一会儿她也能知道。   想到这里刘彻直言道:   “他也不会继续出征了。”   阿这……   卫子夫顿了顿无奈道:   “我一介妇人也不懂战事罢了还是等他回来再对着他念叨吧。”   “好等他回来朕一定会让他来椒房!”   在这方面刘彻卖小舅子卖的那叫一个快只是卖完了被皇后这么一提醒他也有些担忧起来卫青的安危又道:   “朕已经赐下封赏倘若你还有些担忧倒不如一同也赏赐些顺便派人过去看看毕竟……等赶到边郡他差不多也快打完了吧?”   皇帝都允许赏赐派人去看看了卫子夫自然不会拒绝她立刻应了下来紧锣密鼓的备了不少所需又选了心腹一同送去了边郡。   如果不按照‘八百里加急’也就是沿途每十五公里换一次马三四站换一次人的速度让一个人从头走到尾那从长安到边郡的时间就要长数倍   尤其是还得加上封赏准备和路途遭遇雨雪天气造成的无法前行的时间总之等带着皇帝封赏的特使到达距离卫青离开韩盈送出战报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第390章 特使信使   特使来之前,韩盈正在军民医院里。   除了卫青伏击受伤的那些骑兵外,医院其实还收纳了在守城时受伤的正兵和民夫,再加上因为一些其它情况受伤,自费过来诊治的,医院人数最高峰时足足有三千人。   倘若是现代,对于只有十多个医生,四五十个学徒的医院来说,这人数完全超出目前所能够运转的极限,可对于如今来说,想要运转起来反而并不算那么难。   原因也简单,一来,是如今做不到后世那样的精细化治疗,也没有那么多抢救与电子设备维持生命体征,需要时刻有人关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处理好后,靠病患自己本身良好的身体素质恢复,那工作量减少可不是一星半点。   再一个,便是如今廉价到极致的人力资源。   只需要提供安全,饭食,两套换洗衣服,一些微不足道的奖励和一点尊重,仆伇就能承担起大量的,日常琐碎的照顾任务,将医生和学徒们从地狱中解救出来。   这个‘地狱’,显然不止应对这么多病患日常吃喝拉,以及简单的换药等事。   无论古今,人们都有着一套对他人能力、地位评判的标准,这种标准有明面上的,也有潜意识中的,但不管怎么说,驱使他人,不用自己劳动,显然高于少量的关键劳动,而琐碎,价值极低,面对多人的服务性劳动,无疑是属于社会最底层的存在。   很不幸,照顾大量的病患日常饮食,吃喝拉撒这种事情,在大众的潜意识里,是妻子/赘婿,儿女,乃至奴仆所做的事情,倘若医生去亲自做这些事情,而且是针对多人,并长时间都陷于此事当中,那她们无论身份再高,旁人在看她们时,也不会觉着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亲力亲为,而是会潜意识逐渐将她们看底,甚至会生出鄙夷。   这个问题放到现代都没有解决,哪怕再说三分治七分养,护士照顾很重要,最后可大部分患者记住,感谢的还是医生。   没办法,护理服务属性太明显了,而且它的价值看起来太低,喂人吃饭喝水有什么难的?五岁的稚童都能做,哪有紧急止血,正骨,包扎,开药这些事情看起来难做。又能立刻将一个濒死的人救回来看起来重要!   想要改变大众的潜意识,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让人时刻处于不安的奴隶制度,反倒成了医者们维持身价地位的最好助手,实在是一种灰色幽默。   韩盈无力改变这样的现状,也只能不予置评,但又不得不说,这的确解放了医生,让她们能够腾出手来,更好的进行统计。   没错,这又是一个反常识的事情,比起来医术治病救人,统计,或者说循证医学,更能够快速的对大规模病症提供有效的改进和治愈率的提升。   事实上,南丁格尔也并非宣传中,只提着灯照顾士兵的‘提灯女士’,相反,她是统计学家,后世逐步完善的国际疾病分类代码源头便是她所做,她还是数据可视化先驱,并进行过关于医院的设计,至于利用统计学快速寻找有效救助方式的总结更是数不胜数。   在已经无法提升医疗技术的情况下,统计便成了医生们研究如何降低死亡率的最好办法,尤其是这次实战,出现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韩盈很有必要看一看这用士兵生命总结出来的经验——顺带着还能带着一份回长安,未来保不齐能推广边疆各地呢。   “病房的通风与防寒……这个属于单一地区的特殊情况,想提升的话,医院内的病房得重新设计建造,军民医院是拿民居暂时兼用的,改起来也不难,就是这新房间最好提前建造个类似的住一住,看看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省得建好之后动不了,又有问题,病患住的难受,你们自己人也难受。”   翻看着不同医生送上来的总结,韩盈微微皱眉:   “还有降低单个房间内容纳的病床数量……这个不太容易做到吧?”   “这个是真改不了。”   闻言,宋琳无奈的摇了摇头:   “平日里又没什么大战,哪里能准备那么多空屋子?即便不算日常维护的成本,仅是郡城人多这点,医院就没有没有扩大的可能,更不要说每次战役过后受伤将士的数量都不固定,只能尽量给高位将士和重伤骑兵提供相对舒适的环境,其他的……现阶段只能忍忍了。”   其实这这条建议提出来的很荒诞,几乎不考虑一点现实情况的意味,稍微有点生活经验的就知道不可能做到,说出来就会被大家好一顿怼,但它就是堂而皇之的被正式医生写出来,提交到了宋琳面前,甚至连韩盈都能看得到它。   这么做,是为了鼓励一线医生能长久保持钻研精神,因为很多新概念,新方法,在刚刚提出来时,就是让人觉着荒诞,脱离实际的,甚至提出来还是会因为现实做不到而否决,   但,让医生提,绝对要比打击她们,让她们不提更好,因为那至少是一个新的,可以鞭策医院上下去努力尝试去达到,甚至是达到低配版的目标,这样还会有进步,而不提,那大家便会固步自封了。   宋琳无疑也有这样的潜意识,她扶着头,道:“边郡能当骑兵的,怎么也是个富户,那些轻伤,好的又快的士兵,完全可以让他们居家养病,城边的卫所,也可以承担照顾同袍的责任,就是想做到这些,得等这些人有基础的卫生意识才好,不然,那不是照顾,是杀人了!”   “基础医学常识科普总是要做的嘛。”   韩盈了然的颔首,半开玩笑的说道:“此事任重而道远,你可不要松懈啊。”   无论是宛安县还是长安城,大规模的向百姓推广医学常识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它需要持续不断的向数以万计的人去讲这些知识,而上谷郡城没有基础,宋琳目前的这点儿人手又太少,前期起步肯定会极累。   其实不只是这件事情,边郡距离长安太远,监管难度极高,而宋琳她又已经身居高位,天高皇帝远,自己有权又能将重心放在享受上,再加上上谷郡城的环境,很难不生出懈怠,韩盈很有必要在她离开前最后提醒一下,毕竟整个汉国接下来近二十年的重心都在这里,宋琳的表现极为重要。   当然,这样的话,对于有懈怠倾向的宋琳是敲打,对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松懈的宋琳来说便只是鼓励,全看她自己处于什么状态。   而现在的宋琳,显然还处于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状态,韩盈的话,她一点儿都没听出敲打,而是觉着这是韩盈的器重。   毕竟,来边郡的任务,其实在卫青埋伏结束,斩杀那些匈奴骑兵,逼他们溃逃之后,便已经全部完成,按理说,她应该尽早回去,减少尚院属因为她离开太久而产生混乱的可能,除此之外,还有阴暗一点的好处便是,提前回去可以先受封赏,顺带避开卫青接下来如果作战失利的惩戒。   但韩盈并未离开,而是又多留了一个月,其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她。   治病可不是只有白药就行,还需要粮食,肉,床褥,柴火,奴仆等物资的供应,她初来乍到的,就算还受郡守郝贤的器重,可一旦涉及实际利益,尤其是这么大的利益,想从各方抠出来它们可不容易,不说刁难她到求爷爷告奶奶吧,这边缺一点,那边凑不齐肯定会出现,可这一个来月,韩刺史硬是让她没有愁这些事情!   “韩刺史放心。”   损伤自己,也要替她撑过最难的这段时间的恩情,宋琳自然不会忘记,她正色道:   “您于我虽无师徒之分,却有师徒之恩,且不论我志如何,仅此恩情,也应勤力于事,绝不生松懈之心。”   带着这份承诺,韩盈返回了府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不信任承诺这种东西,即便此人说的再真情实意,那也不过是此刻的真诚,对于未来——多少人在二十岁回望五年前十五岁的自己,不觉着那时自己愚蠢无知,屁大点儿的事情就觉得好像天塌下来,随随便便做了太多错误的选择呢?   生活会变,人也会变,只指望承诺有用,那还不如期望男人不会变心呢!   针对边郡的‘督邮’也需要设立起来了……   正想着事情,仆人走过来通报道:“刺史,林主薄来访。”   “让他过来。”   仆人应诺,很快将林主薄播带了过来。   “韩刺史。”走过来的林主薄行礼,说道:“今日有信使来此,说陛下派来封赏的特使明日便能到郡城,其中也有您的。要不,您晚上一天,受了封赏再走?”   嗯?   仗还没打完呢,陛下这么早就给封赏了?来的还真是巧。   虽然有点超出正常范围,但不过是多留一天,省下后续那么多麻烦的事情,韩盈自然不会拒绝。   陛下的封赏依旧大方,西汉侯爵本就难得,哪怕在汉初,刘邦的铁杆亲信中,也只有三位能封为‘万户侯’,也就是说,汉初时千户侯的含金量就已经极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侯爵本就越发难以获得,如今的汉武帝更是开始削减诸侯食邑,在这种情况下,她这个并未实打实参与指挥作战,没有战功,只是前期备战,功劳可大可小的刺史,一口气竟得了千户的食邑,着实给的够高了。   当然,陛下给高的也不只是她,众人的封赏都远超于过往,唯独郡守郝贤什么都没有,只是得了一份‘功过相抵’的口谕。   这倒不是韩盈陷害,她就正常的把曹捷汲廉之事报了上去,也没牵扯旁人,更未曾提郝贤,主要是如今的陛下不是任人忽悠的愚君,长史事情这么大,郡守怎么可能不知道?极大可能也参与了此事,没剁了他都是开恩。   鉴于韩盈送上来是说他不知道,那便按照不知道处理,也就是失察之罪,要是中央没有及时发现,今年上谷郡城可就要完了!怎么着也得撤职处理,鉴于这次守城表现还算良好,继续让郝贤担任已经不错了,还想封赏?   开什么玩笑!   郝贤也知道这点,就那些证据,能功过相抵,保住现有官职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有赏赐也正常,只不过,相关参与此事的尽皆受了封赏,就他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着实有些尴尬。   但这显然还不是最尴尬的,因为过来颁布陛下赏赐的特使,不得不面对他带着陛下奖赏来了,可领奖人大多都不在的情况,尤其是还有跟随而来的皇后宫人——他们跟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封赏,而是为了知道卫将军现在怎么样,好尽快送回消息让皇后开心一下,他们更懈怠于面对那些过来领赏的普通将士。   莫名尴尬的氛围,让大家都很想尽快结束这场见面,但可能觉得尴尬的气氛还有些不够,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负责讲匈奴人尸体运出关外的鲁都尉突然回来,还带回来几个风尘仆仆的骑兵。   看着这些衣衫华贵的特使,鲁都尉明显有些犯懵:“郡守,这是?   “这是陛下派来封赏的特使。   郝贤开口解释,而后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拜见诸位特使。   鲁都尉立刻行礼,紧接着又高兴的说道:   “郡守,这几个是卫将军派回来送战报的信使,他们已经找到了右贤王所率领的大军,斩杀数千,生擒右贤王!而后又占了白羊王本部,俘获数百万牛羊!   “什么?!   “嘶——!   “老天!   一连串的惊呼和倒抽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特使嘴巴微张,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个腿部受伤,拄着拐杖过来领赏,还未离开的受伤将士高兴的手舞足蹈,差点儿跌倒在地,郝贤表情震惊中还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还有人使劲揉了揉脸,严重怀疑今天是否还在做梦。   别说周围人的表情过于游离梦幻,就算知道卫青成就,身处此刻,体会过部分对敌之难的韩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战报也有些恍惚,好在她很快就找回了理智,问道:   “卫将军派信使回来只是送达军情?   “据说还想请陛下定夺如何固守,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更高级别的战略安排,送信的信使显然还没有资格接触,从他们口中听二手消息的鲁都尉更不可能知道了,他话锋一转,说起来另一件更加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我听闻这几位同袍说,擒住右贤王的那位壮士,竟是个女都尉!! 第391章 都尉其人   这下,韩盈立刻来了兴致,对着鲁都尉和后面几个送信的骑兵问道:   “喔?好一个壮士!可知她姓甚名谁,于何郡任职?”   “这……”   鲁都尉显然回答不上来韩盈的问题,他扭过头,看向了身后的信使,不巧的是,行事雷厉风行的卫青当天就写了回信,而在口口相传的军中,信息传递速度仍旧慢的发指,一天只不过能让他们知道有这件奇事,更多的细节,还没来得及往他们耳朵里传呢!   在鲁都尉求救眼神和韩盈的询问中,最先听到此时的骑兵站了出来,他有些迟疑,但还是将自己所听的内容都说了出来:   “将军下令前,我等只听说这位女都尉擒了右贤王回来,刚把人交到偏将手中,人就晕了过去,身上全都是血窟窿,据说,是救人的时候,发现她是女人,那救人的骑兵还被这都尉手下打了一顿呢。”   这回答让韩盈不由得微微拧起来眉头。   都尉,边郡常置军官,能有这个职位,说明这位女壮士平日就有军职,且能率领上千骑兵训练,倘若只有这一个称呼,那韩盈并不能立刻判断她到底是男扮女装‘花木兰’,还是直接以女性身份担任都尉并参与军队作战的。   毕竟五年前法令颁布之后,未婚非嫁和丧夫的女人从法理上说,已经拥有了做官参军的资格,旁人不能以女性的身份来阻碍。   只不过,法理和实际操作是另外一回事儿。   军队不同于官场,不仅注重武力,还是集体活动,女性在其中生活有很多不便,更容易引发轻视和排斥心理。   倘若此壮士以本性别担任的都尉,那肯定会在它郡,不然韩盈肯定会知道她,而它郡——卫青率军出征不止携带了长安的亲卫和上谷郡的骑兵,渔阳等郡也出了一部分骑兵,这部分人不多,每郡大概也就是五千至三千左右的样子。   对有上万骑兵的边郡来说,这点数量可选择的余地很大,它郡的郡守/长史在收到卫青征调骑兵命令时,会本能的看在性别上,选择将这位女壮士和其所率领的军队留下。   原因嘛,善意点的,是出于保护,恶意点的,则是争夺上战场获得战功的机会,但不管原因到底是什么,这绝对是最有可能的情况。更不要说那种从一开始就甩给她一大堆老弱病残,让其负责驻守,根本就没有资格竞争参与战役的可能了。   当然,世间的情况多种多样,也保不齐这位女壮士家世足够,上面有人,自身身体健壮,远胜大多数男性,作战勇猛,还长期率领精兵,直接能就参与这场征战,只是这种可能较小,大多数情况下,假做男人无异于是最优选。   而现在,这个骑兵的话无疑也证实了后者。   其实整个封建古代,一直有女人假做男人去参与官场乃至去军中担任将领,现在出来一个也不足为奇,韩盈不反感这样的行为,更不觉着救助过程中认出女性身份带来的流言蜚语有多么糟糕,她更担心的,是这位女壮士擒将功劳能不能正常落实,日后还能不能正常领兵作战?   毕竟,国家的本质是一个统治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暴力机关,一部分女性想要真正长久在统治阶级站定,那一定要靠近,乃至掌握暴力,不然,很多东西只会是空中楼阁,随着皇帝人死政消罢了。   而她之前所设想的,医生作为后勤参与军队,永远没有真正出来一个能领兵作战的女将军更加有用,毕竟,大军开拔后的后勤官,很多时候和‘护士’一样,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犒劳,还要承担着极大的风险,远没有一个能打胜仗,战功封侯的女将军惹人注目,传播度广。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有,总会有人模仿,世间武力更高的女人虽少,却绝非没有,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保不齐就会有投奔,有想追随的,那样才能逐渐渗入军队,并形成一个女人也能握军的社会共识——哪怕只是极少一部分。   功劳由陛下决断,能不能随军,反倒是得看卫青,这两项她现在都不太好使劲,而且她还不知对方品性能力如何,更糟心的,听信使的意思,这女都尉身体状况还有些糟糕,军中可没有携带抗感染的白药!   可别……呸呸呸,不能乌鸦嘴!   “原来如此。”   韩盈将注意力放在女都尉上,信使却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从怀中拿出来尺牍,递给了一旁的郝贤。   “郡守,这是将军给您的军令。”   皇后派来的宫人热络的和这几个骑兵交谈,各种询问卫将军的情况,接过尺牍的郝贤拆了泥封,解开绳子,将上面的内容全看了一遍,瞬间头大起来。   仗打完了,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别的不说,三万多大军每日消耗的军粮都让人咋舌,当然,现在他们获得了敌人的大量补给,也就是数以百万计的牛羊,别说十天半个月,一连个月都足够,但,现在即将入冬,草都已经开始泛黄,到时候牛羊必然会一大批一大批的饿死。   更麻烦的,是这次斩杀的匈奴人并不多,因为在草原环境下根本做不到伏击,双方对冲之下,匈奴人一出现颓势,就要做鸟兽散,可跑归跑,等回头活不下去了,肯定会有小股部队回来抢牛羊。   现阶段,卫青来说最好的选择,是留下一部分将士驻扎,抵御接下来有可能出现小规模回袭,然后派大部队将这些牛羊带回汉国,既能够补充汉国损失,还能减少部分匈奴人因为生存返回袭击。   只是这样一来,留下驻扎的将士,需要供给大量的粮食,取暖的衣物,还得送去一些工程兵和工具,以便挖掘壕沟,修筑城墙。   除此之外,边郡还得做好接受数百万牛羊的准备——这压力简直大到了极致,别说冬天万物凋零的时候,就夏天,到处都是草的情况下,也养不活这么多过境的牛羊啊!   当然,卫青也清楚,这根本不是边郡能承担起的任务,所以他才这么快给陛下送信,说是定夺,翻译一下其实是赶紧打钱,啊不,赶紧组织一下汉国能组织的人力,运送粮食和人手过来,同时决断一下这些牛羊要保留多少,剩下的是分给将士,还是趁着冬天保鲜期长,杀了带回去,大家吃顿便宜肉?   而送信给陛下决断是一回事,边送信,边给郡守发军令让他们做准备也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卫青在关外驻扎的位置那么远,送信时又没有驿站,来回一趟就要一个月起步,边郡倒是更快一些,从边关将信送到皇帝手中只需要四日以上,讨论确定命令快点再送回一些简单的命令给边郡,差不多也就是十日。   看着时间不长,可短短这点时间,光人吃的粮食就有三万石了,更不要说还有马的巨量消耗!   在后勤的压力下,必须要提前给边郡命令,让他们做好准备,减少陛下正式命令下达后再开始休整的时间,当然,除了这点外,卫青要把伤员和一部分士兵尽快送回去,既能让他们得到救治和照顾,还能缓解压力,完全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但两全其美显然不包括郝贤,他看到的全都是工作,巨量、不,海量的工作!   头痛欲裂郝贤将尺牍递给了韩盈:“韩刺史,您也来看一看吧。”   多年职场锻炼的本能,韩盈瞬间升起了警惕之心——   这军令绝对有坑,有大坑!   但不接也不行,看过才知道有什么坑,才能想办法避一避,可连看都不看,都不知道是什么坑,那回头若是有人借此来害她,那可就麻烦了。   顶着耳边疯狂响起的虚幻警报,韩盈硬着头皮把军令全看了一遍,心里面顿时升起了两个字。   后悔。   太后悔了!   她昨天,不,她五天前就应该带着所有人手麻溜的赶紧走人,管它路上会不会错过封赏,躲开这桩麻烦事儿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她没走,不仅没走,还看了军令,甚至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完了军令,这就问题大发了。   伤员的事情不算多重要,主要是卫青军队驻扎需要的补给以及接下来运送过来的牛羊,这必须是多个郡配合,才能共同拿出这么多的粮食和运输民夫,卫青过来的军令,只是让准备,可边郡哪知道要准备多少?这种情况下,必须有个身份更高,能够确定各郡资源的人去统筹。   正常情况下来说,皇帝在商议完毕后,必然会派人过来,但等他们商议完,找好人赶过来,个把月都已经已经过去,卫青那边不说黄花菜都要凉了吧,肯定因为等待出不少问题。   而韩盈,她这个还没有走的刺史,在这个空白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承担这这件事情了。   可问题是,在集体内工作,最恐怖的就是只做了一个开头,后面的由别人接手,这会导致后头的担心前面的做不好,自己接手烂摊子,前头的担心后头的做不好,把锅往自己身上甩。   尤其是韩盈只是做了开头,等她回去,连功劳都不知道怎么算,更要命的是,她现在回到长安,出来的时间也差不多要有两个半月,要是在接手这件事情,至少得推到三个半月,离开尚院署这么久,风险又是凭空增加了无数倍。   投入大,风险高,回报少的垃圾项目,韩盈特别想甩掉它,可她现在在这儿,就代表根本甩不掉,毕竟以上那些只是针对韩盈个人,但对于皇帝来说,她多留一个月,能省下大量的前期准备时间,这节省的绝不只是海量资源,更是战机。   毕竟,谁都不知道匈奴人会不会继续回攻打,军备越早运过去,建造起来足够坚固的城防,那便越能抵御匈奴人的反攻。   这种情况下,如果韩盈这时候已经过了半路,回来起到的作用并不大,那皇帝还不会在意,可她偏偏在这儿,又看了军令,那不以国事为重,反倒急匆匆的往长安赶……   呵呵。   看着军令,韩盈眼神越发的幽暗起来。   郝贤是不是要坑她不好说,毕竟今天她还没走,哪怕不给她看这军令,只要按照正常的时间往回赶,那还是要面临陛下的怀疑,某种意义上来说,看过的她的确是免踩了一个坑,就是踩和不踩的区别根本不大。   不行,必须得自救一下,她做个开头让别人接手容易被甩锅,可多个人做就没问题了,入冬的河套地区大雪能有半尺厚,鬼都不会过来打仗,根本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守着,想办法赶紧让卫青回来接手这些才是正经事!   嗯……正好还可以趁此机会看一看那擒得右贤王的女都尉。   韩盈如何绞尽脑汁的给皇帝、卫青写信姑且不提,被她念叨的女都尉倒是印证了一个情况——道听途说的内容,就没有不失真的。   这个女都尉在渔阳,姓桓,原名慎,现为诛隼,古人改名,多为明志,桓诛隼也是如此,诛为杀死,而隼,是一个匈奴部落的信仰,数年前,这个匈奴部落袭击边关,不仅杀了桓诛隼守关的父亲,还侵入关内杀了她一家人。   诛杀象征匈奴部落的隼,其含义便是诛杀匈奴人,为一家人报仇。   边郡中,家人因匈奴而死的事情并不少见,桓诛隼惨,在一家血脉至亲只剩了她一个,不惨,在她父亲还是个都尉,不仅留给了她这个孤女护身的爵位,还有条件培养她习武,这让她有了复仇基本资格。   所以,桓诛隼当着一众宾客吊丧过来时改名明志,不仅收拢了父亲剩余旧部,还得到了长史的直接任命,女承父业做了都尉。   能这么顺利,除了当时已经有了女子可以为官政策,小股匈奴骚扰下缺能战之士等诸多原因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是,桓诛隼随祖父,打小个子就高,长得又壮,成年(十五)后身高就有七尺,甚至还未停止生长,直至长到了八尺有余才停下。   这种过于勇武的身高显然影响了桓诛隼的婚事,不过她也没兴趣嫁人,桓诛隼父亲对此也无所谓,反正那点税钱家里也支撑的起,让女儿在家里开开心心的也没什么不好。   故此,留在家中的桓诛隼多纠结一堆同龄同伴在外打猎,后来偶尔也会随父亲杀敌,她本身就有勇武之名,在灵堂上穿着父亲染血的盔甲一出来,那压迫力更是瞬间说服了想要阻拦的人,在加上改名明志的宣誓与一众旧部的支持,这才说服了长史。   灵堂上的氛围太影响人,只是任命完一回家,长史就开始后悔了,别的不说,一家子就剩这么一个孤女,总不能再折到战场上吧?可他还没来得及劝桓诛隼放弃,她就麻溜从嫁出去的姑姑们处过继过来两个孩子,然后在与匈奴间几场小规模(一千人之间)的对决中,凭借着不要命的悍勇,硬是取得了胜利,借此堵住了渔阳长史否定的嘴,安稳的一直任职至今。   而为了更方便的统军,桓诛隼多着男装,体格和多年的风吹雨打,使得她外貌看上去更偏向于男性,时间久了,周围人也逐渐开始把她当男人看。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军中减免了很多不便,甚至长史有时候都忘记了她的性别,就像这次,见卫将军征调精兵,直接把她也加了上去。   随军对女性而言是更麻烦一些,不过,都尉作为偏将军之下的中层将领,总是有那么些特权的,再加上率领军队亲卫不是自己的叔伯,就是从小揍…玩到大的同伴,以及早就锻炼出来的粗神经,桓诛隼一路上适应的极为良好。   由于这次是平地作战,没有时间包围圈,敌人机动性又够强,这次征战的打法和往常不同,需要由主将带头冲锋,其余军队看着大旗跟着冲,依旧如过往那般悍勇的桓诛隼,很快就冲到了前头。   匈奴人没有什么军阵可言,冲个一两轮,对方就开始散,而战场作战,有时候的确需要那么几分运气,在前头的桓诛隼,直接就看到了匈奴人的大旗。   在古代战争中,先登,陷阵,斩将,夺旗,都能给敌人进行重创,指挥王旗倒下,在外方的匈奴人便不知道自己的主将身在何处,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死亡,这对整个军队的士气打击极大,甚至会出现毫无无抵抗之心,直接溃逃。   清楚这点的桓诛隼当即冲了上去。   话说回来,匈奴王旗这么重要,那护卫它的精锐肯定也很多,好在桓诛隼自身武力极强,又有一腔悍勇,身边又都是多年配合下来的亲卫,还真让她把匈奴王旗给夺了下来。   匈奴王旗一倒,匈奴大军顿时更乱了起来,马上的桓诛隼也受到了影响,被裹挟着继续往前走,她走了,接过来匈奴王旗的亲卫却没有跟上,原本桓诛隼还想努力停下来等一等,可控制马的时候,抬头一看,嘿,前面这个穿的那么华丽的,不就是右贤王嘛!   匈奴王旗自然要跟着匈奴王走的,桓诛隼发现右贤王不奇怪,主要是对方正想跑,桓诛隼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近叫了几个汉军便追了上去。   只能说,桓诛隼挺不要命的,对方人数上百人,她这边不过十来个,硬是敢追,不仅追出了正在混战的大军外,桓诛隼还逼着马不断前冲,在接连捅死了两个护卫,有了空档,让她挤进去后,桓诛隼纵身一跃,扯住右贤王的衣服直接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这么干,运气不好的能直接扭断脖子,被马踩到,也非得骨断不可,桓诛隼没成,就是疯子,可她活下来,还抓住了右贤王,那就是人人仰望的勇猛之士。   那么快的马上摔下来就算没大事该疼的还是得疼只不过这种生死关头肾上腺激素狂飙人根本察觉不到右贤王甚至能迅速爬起来扑到桓诛隼想用刀子捅死她而桓诛隼也不甘示弱的抽出来短刀对砍。   为了速度卫青这次率领的骑兵都是轻骑兵也就是说护身的甲胄极少在这种情况下桓诛隼不免又负了伤但她也成功将右贤王捅晕对着匈奴护卫大吼他已经死的同时还将上前匈奴护卫再砍死一个。   看着是桓诛隼身后的十来个汉军以及后面明显追过来的汉军大队这些匈奴护卫心中惶恐丢下右贤王便开始逃。   这时候复仇和战胜庞大敌人的兴奋使得桓诛隼还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她回过头发现右贤王还在喘气   就是嘴里面已经有了血沫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死不是不重要反正人是她抓的桓诛隼让叫来的士兵搭手将人抬上了马直接带回了帐中准备交给自己的上司。   战役还未结束骑兵们还在追自己的军功看到这幕的人不多不过有一个算一个都羡慕恭维不已。   荣耀加身桓诛隼更难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疼痛直至将人送到偏将军前失血让身体强制开启了关机模式——她直接昏了过去。   不得不说看到这一幕的公孙敖是挺懵的。   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出事了任谁不懵啊?   好在他经验丰富立刻确定是受伤导致紧接着便赶紧叫过来一个会急救的骑兵赶紧救人。   实战磨练下来骑兵急救经验已经有了极大的长进划开的衣服口看着没血伸手去摸内层果然血都浸透了!这必须得快速止血。   急救骑兵经验丰富铺了块干净的披风让人避开与可能什么都有的地面接触脱了对方上衣确定伤口都在手臂上后便只露出来手包扎止血胸腹继续用她衣服盖上保暖上半身处理好他又检查下半身看还有破口和血迹正准备脱裤子处理伤口呢突然就有人大吼一声“贼子住手!”紧接着便是扑面而来的拳头。   嗯没错这是个误会来着至于送信骑兵给韩盈说的过程好像一样但意思又完全不一致的完全是因为口口相传的事情必然会因为个体的记忆失差而产生改变就像后世的传话游戏传到最后一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送信骑兵记得失真程度……还不算太低。   韩盈这边的误会先不提桓诛隼这边的误会解开的很快代价是急救骑兵挨了几记老拳。周围拉架的人懵逼队里原来有个女都尉。   要说大家不好奇那是假的可一个能夺旗和擒将又有那么多忠心亲卫守着的猛人着实没人敢上前冒犯甚至大家还主动离开了这边地方让急救骑兵尽快给她处理伤口当然顺带着还将消息送到了卫将军处。 第392章 关外情况   彼时的卫青正在匈奴大帐中。   主将带头冲锋,必然会产生无法有效观察战场的情况,所以从一开始,作战目的便不是斩杀多少匈奴,而是冲垮大军,斩杀主将,同时争夺敌方重要生存资源牛羊。   在这样的战略目标下,卫青是分了两路兵力,一路由他率领,有两万兵力,负责进攻匈奴军队,剩下的兵力则是过来包围匈奴营地,仍旧是不以击杀匈奴人为主,而是逼迫他们丢弃无法快速撤离牛羊,尽快逃命。   第一个战略目标中,其实两军之间的交战面积并不高,带来的伤亡也不大,但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动作一致,如钢铁洪流般冲击过来的心理压力,绝非训练不足的匈奴军队能够承受。   士气是个极为玄妙的东西,有它的时候,兵力,武器都不如对面的一方,硬是能取得胜利,没有的时候,几千人甚至能被一个人追着跑,匈奴两万士兵的心态,着实难以细究。   大致分一下,当时的情况大概是前面看到的匈奴人心生畏惧,忍不住想要后撤,后面的人被莫名挤压,也开始产生混乱,因为这次战场距离匈奴营地较近,最后面的那些虽说看不到前面,离中间也远,有不少迂回的空间,能够反应,但看到自家被袭,同样心生慌乱,想溜回去救人……总之,没过多久,本就散乱的匈奴军队更成了一锅散粥。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力一战的,其实只剩下右贤王和他的直系部队。   其实卫青一开始率兵冲锋的时候,是想用自己这方的精兵和他们对上的,可惜他有没有全景地图,即便有王旗指引,可在奔袭的过程中,还是出现了偏移,好在问题也不大,因为后面补位的汉军已经围了上去,见王旗倒下,判断右贤王想要出逃卫青又指挥了一队骑兵前去追击,而后便撤出了混战现场。   这时候匈奴大军已经开始溃逃,同时还有大量前去自家营地援助的情况,卫青重新审视了局势,带着一部分还能调动的军队转移去了匈奴营地,并将军队按千人级别分散去攻占营地各区。   己方占据压倒性人数优势,胜利来的很快,一片形势大好之际,卫青看到营地最大的帐中,有一队衣衫华丽,看起来属于贵族的匈奴人再往里面冲,虽然不确定对方身份,但肯定不会太低,身边只有三百千位和两个高级将领,周围还在乱着,不太好继续分兵的卫青直接自己带兵过去堵人——   不堵不知道,一堵吓一跳,还真是条大鱼!   这伙人为首的是右贤王小儿子,跑回来,是因为放不下帐中的财物。   抓他的汉军,对这种心态还挺能理解的,大半麻袋的黄金用具,和各种带有宝石的饰品,搁他们身上也放不下呀,尤其是那条挂在外面支架上,还来不及装进麻袋中的项链,竟是用纯色无任何杂质的红玛瑙打磨成比指甲盖还要大的圆珠穿成,中间用通体一色的天蓝色松石隔着,甚至还在前方坠了一颗金黄色的琥珀,琥珀里竟然还有个活灵活现的小虫!   哪怕在陛下身边呆过,见识过汉国全力进贡各色珍宝的卫青,对这条项链都怔了片刻。   没办法,虽然现代玛瑙已经成了烂大街的存在,但在如今,受限于勘探,掘采技术的极度落后,别说西汉,整个封建古代,玛瑙都是比较珍稀的奢侈宝石,甚至可以和珍珠共称,尤其是品相高的纯色红玛瑙,那更是价值连城了,更不要说项链上的琥珀,本就数量稀少,国内还极少见,大多都是番国得到后贡献上来的。   如此珍物,一众大老粗硬是不敢上手去碰,甚至短时间内都不知道要该做什么了,还是卫青发话,让他们找些更加柔软的布出来,将项链和其它饰品都包裹好,等着运回去进献给陛下。   这个过程中,卫青没有离开,而是看他们动作,以防有人搞鬼。   军中,或者说不管是哪方面的人,在查抄过程中,很难不出现中饱私囊的情况,这几个亲卫和跟过来的将领身份还算高,不会对一点金银动心,但作为大半个匈奴供养,又把持着与西域各国商道以及占据一定地理优势的右贤王,必然会拥有大量他们此生都收集不到的珍宝。   之前右贤王时正常前往白羊王部落,自然要携带着属于他身份的用具和饰品,数量不多,比不上在自己部落的时候,但也不算少,和这条项链同样珍贵的饰品和器物能挑出来七八件,不盯着点,立马就要进他们的口袋,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动手,那最后能剩下一半都算是好的。   拿点金银还不算什么,陛下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在意,这种稀少珍贵,应该归于皇室王侯所有的东西落入他们手里,往小了说是毫无军纪,往大了说,那就是僭越,尤其是这里面还有一部分人是他的亲卫……盯着看一会儿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落人口舌,让陛下为难,不好处理呢?   反正这么多人翻装,收拾起来也就是半刻钟的事情。   所以,卫青在帐中多留了一会儿,而当那些金器和珠宝饰品装了大半的时候,公孙敖兴奋的掀开帘帐进来,边进边喊道:   “将军,将军!右贤王被擒住了!”   说说,公孙敖便已经走进了帐内,他眼睛迅速扫了一圈,在看到卫青的刹那,也看到了他身后那放在翻找出来绸布上方的项链,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卫青就半转过来过来身问他:   “果真?”   说起来正事,公孙敖便立刻将视线从那项链中收了回来,他解释道:   “是被桓都尉擒回来的,人还活着,就是挨了几刀,已经昏过去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擒他的桓都尉也受了伤,回来刚说完话人就晕过去了,我已经叫过来急救骑兵救人,还别说,将军,有这些个会救人的骑兵,可真是起了大用!”   骑兵模仿步兵冲击的战术效果很好,但代价也很明显,骑兵受伤的数量比过往高了数倍,而相较于训练一下就能拿来用的步兵,需要数年培训的骑兵显然经不起这样的损伤,前期还能凭借着国力撑一撑,可伤亡多了,骑兵军队不是会出现人才空档,就是新来的骑兵素质可能还比不上匈奴。   在这种情况下,尽力去给受伤骑兵提供医治,甚至由他主动创造适合骑兵养伤的环境,让他们复原,再度投入战斗,显然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是为什么卫青会如此支持韩盈提供医疗后勤,而现在,随着效果的逐渐出现,其余将领对此也开始表现出认可。   今天这战,正好能看看这些急救骑兵作用究竟如何,但他进帐的时候,外面还在混战,更准确的说,是汉军还在追杀匈奴溃散的士兵,怎会有兵能停下救人?   嗯……这是现行军功计算制度带来的弊端,只看人头,一旦自己团队下属死的人数多于所获得的人头,那队首就要降爵的惩罚,这种情况下,敌方战败,有损伤但人头不够的队伍,会拼了命的追击,更不要说那些还想要军功升爵的骑兵。   在这种时候,即便是卫青平日里治军再严格,也不能将他们完全召回来,而急救骑兵依旧受团体约束,他们也很难停下,这让卫青有些疑惑,手下没有长安军的公孙敖,上哪儿找的急救骑兵?   “医兵已经开始救人了?”   “是,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前一段时间一直和宋琳她们接触,公孙敖对这事儿还挺清楚的,一听卫青问,便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外围的匈奴大军跑得太快,汉军追不上就回来了,营地的有些还没来得及骑上马,正乱跑呢,现在兵卒主要在追他们,至于主动留下来的开始救人的骑兵……我听说他们私底下有交易,似乎救回来三个人就能换一个人头。”   士兵是人,人有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在卫青未曾完美制定出如何让急救士兵在战后能脱离团体记功要求,主动的去救助其他什伍,都伯下的受伤士兵的规则时,这些为了防止己方因为损伤人数太多,而自己又没有足够战功顶罪的小队,已经能够自发的用交易来解决这个问题,听这种方法,卫青脑海中有灵感一闪而过,还未等他抓住,有人便在外面叫道:   “公孙将军,公孙将军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   这声音瞬间打断了卫青的想法,他略微皱眉,抬眼看向了公孙敖。   战后清算战功的时候,打架斗殴是件比较常见的事情,因为杀戮本就会将人好战的情绪激发到极致,而战功又严重涉及自身利益,一旦有所争执,很容易便会出现用拳头分出个胜负的情况,公孙敖不意外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事情闹到他头上,还是当着顶头上司卫青,这就让人有些丢面了,公孙敖脸上有些尴尬:   “我这就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将军!”   公孙敖刚走到帐帘,还没动手,那帐帘便被人掀起来,紧接着,露出了参军葛胜的脸,他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奇,一进来,便嚷嚷道:   “您不知道,咱们队里竟然还有个女都尉,那王旗是她夺下来的!”   “女都尉?”   “开玩笑的吧?”   “女人?”   “啊?”   “真的假的?”   卫青还没有开口,后面收拾那些金器的人就已经叫了起来,不是眉头紧锁,就是眼里全都是疑惑和不信任,甚至还有人嘴角下移,似乎确定这就葛胜跑过来骗他们的:   “哪有女人能跟着跑这么远?还能夺旗?就算是韩尚院那身格也不够——嗷!”   话音刚落,就有人屈肘狠狠的对着他肋骨处来了一下,直接让话没有说完,转为变了调的惨叫。   韩刺史那样的高官怎么能拿来比较!   疼痛让此人立刻有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话有多不对,他连忙闭了嘴,身边又有人解围道:   “她身边那个叫燕武的护卫武力就很不错,我听说以前也带过兵呢,说不定这个女都尉和她差不多?葛参军,你见过她了没?”   “见过了,比那燕武还壮呢。”   说起来模样,回忆起刚才见闻的葛胜没有了遇见奇事吃瓜分享的愉悦,而是多了几分唏嘘:   “就是追右贤王的时候受了不少伤,把人擒回来之后人已经昏过去了,现在正治着呢,还她手下因为此事和医兵打了一架,也不知道这么粗糙医术能不能把人救回来?要是死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嗯?   听到这里,公孙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有些僵硬:“你说的女都尉,不会是姓桓吧?”   “对,是姓桓,还是渔阳郡人呢!”   葛胜说完,立刻意识到他为什么会有此问:“那是你手下的兵啊?!”   “没错。”   公孙敖瞪着死鱼眼,他掀开帐帘,对着外面的人问道:“你过来通报斗殴的那群人,是因为桓都尉打起来的吗?”   过来通报的士兵跑得太快,还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见上司出来问他,只呆愣着点了点头,连话都没说出来。   这已经够用了,公孙敖见状,立刻放下了帐帘,回头继续向葛胜问道:   “现在打完了没?他们怎么打起来的?”   “早就打完了,就一场误会。”   葛胜嘴虽快,但好歹是有几分脑子的,他停顿了片刻,含糊的解释道:   “据说桓都尉追右贤王的时候,自己的将士没跟上来,等回来交上人就晕了,医兵正救她呢,扛着旗,跟不上桓都尉只能回来的这些兵看到,便生了误会直接动手去拦,也没什么大事儿,一说话就都解开了。”   听到这里,抓住关键点的卫青立刻问道:“也就是说,这些兵知道桓都尉是女人?”   “听他们说,整个渔阳郡都知道。”   那问题就不大了。   卫青见识过燕武,那已经比大多数男人都要壮硕了,比她还壮的话,能夺旗斩…擒将也可以理解。   这份理解,只是理解她有做到这点的身体基础,毕竟寻常妇人的力量,想做到这些不是困难,是地狱级别,但身体基础并不是最重要的,个人的‘勇’,才是桓都尉能做到这点的关键因素。   毕竟,军中身体并不缺乏身体素质高的将士,却很缺乏在征战时能忘却一切危险,勇于上前的猛士。   毕竟,人在平时和战时表现的水准往往是两种状态,平时十分的勇武,战时能发挥出三分都算是多的。   更麻烦的是,战争经验和勇武往往是成反比的,大多数情况下,士兵的战争经验越多,反而会越油滑,其背后的原因多种多样,比如此人经历多了,知道有多危险,不想丢掉自已性命,又或者是身体素质已经大不如前,上去就是送死,所以迟疑不敢上前,再要不就是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军功,不想再拼命……   也就是说,军中的猛士其实不多,能猛至桓都尉这种的就更少了,甚至,哪怕以治军严苛,前期进攻更讲究团队合作的卫青,对这种猛士也是极为渴求的。   毕竟猛士的作用极高,一个带头冲锋的猛士,能给士兵带来巨大的士气,而集体作战,并不是限制个体的发挥,相反,一部分军阵有了猛士支撑,反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哪怕是两军抄着最简单的一字长阵(士兵们排成一排厮杀)对战,将猛士安排中间,她两刀下去砍死一个,紧接着就可以随机选取一个方向开始斜抄,分分钟就能带领己方取胜。   这是步兵战术,还有骑兵,别的不说,率小部队冲击敌方大军的‘陷阵’,也是需要人领头吧?这种几乎等同于送死的行为,非勇、武者皆有者方可为,未来说不定需要人陷阵的卫青,显然是很高兴有这么一个猛士可用的,至于性别,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   好吧,还是有一点点的,不过不在卫青,而是桓都尉她自己。   倘若她是隐瞒了女人的身份,以男人的身份进来,那说明她其实心有畏惧的,就算是自己觉着没有,今日身份一暴露,日后因本性别带来的麻烦事和风言风语以及诋毁,也会对她造成极大的困扰,更不要说她手底下士兵有可能因为上官性别而产生挑衅的心态,这种压力和环境的变化下,她的勇还能保留几分,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   不过,上天显然很优待卫青,她就是以自身性别参的军,以上这些情况根本不会出现。   只能说,桓都尉不愧于今日的‘勇’,性别全军都知道又如何?不会对她造成半点影响,只要挺过来,身体足够康健,肯定还会继续在战场上拼。   这是件好事,当然,风言风语对她造成不了影响是她的事情,看好她的卫青可不会什么都不做,他道:   “夺旗擒将的猛士,怎能亏待?葛胜,你派人打扫出来干净的营帐,将人抬进去好好休息,饮食、治病等比偏将军,再让她属下将士驻守照顾,除医兵外,其余人等,皆不准前去打扰!” 第393章 提前返回   葛胜做事,卫青还是比较放心的,将此事交给他处理后,便暂时不再关注桓都尉。   那毕竟是都尉,整个军中排在这个职位上的,加起来还没有十个人,就算他没吩咐,也不会有多少普通骑兵敢去做些什么,在属下将士足够忠心情况下,全都能拦在外面,根本算不上事儿。   唯一麻烦的,就是与她同级的人心中好奇,想去见识一番,那些职位偏低的都伯根本拦不住。   现在有了命令,这种情况自然可以避免,顺带着还可以减少常人携带的邪毒侵扰,以至于伤口感染化脓。   而待遇,卫青这次急行军带了辎重,除了粮食,其中还有一部分医疗物品,不多,只够都尉以上分的,但都尉和偏将军能分到的量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有了更多干净的医疗物品的保证,她生存下来的可能肯定会更大些。   能做的卫青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至于关注的精力。他是真的抽不出来了,海量的善后工作再一次向他扑面而来,检查所剩粮草,核算军功,伤亡状况,收整军队,确定战获,派斥候队去周围探查周围的情况,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这些事务,即便不用他主动去执行,仍旧需要抽出精力关注,中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还得想办法解决,昏天暗地的好一通忙下来,再抬头,好嘛,都已经过去三天了!   “都牵好马!”   “干粮准备齐了没有?”   “各郡的军令拿过来!”   “信使出列,按郡领令!”   天色微亮,嘈杂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生物钟和声音的共同作用下,让卫青猛然睁开眼睛,年轻身体的恢复力强到可怕,明明连续两天忙到凌晨,可不足两个时辰的休息,便让他感觉和往常一样精力充沛。   收拾一番,卫青走出营帐,迎面过来的便是苏建,因两战皆下来杀了不少人,此次功劳绝对不会低的缘故,近几天虽然劳累,可看谁都乐呵呵的,见卫青出来,立刻快走两步上前迎接:   “将军!”   卫青颔首,看着已经远走的骑兵长队,问道:“捷报和军令已经送出去了?”   “刚走,派了两队骑兵护送。”   军令送出去,接下来需要忙的事情就不多了,这让卫青心下放松不少,他道:   “那接下来只剩下送伤兵返回,总算是能轻松一些了。”   “也就能轻松一点罢了,还有那么多牛羊呢。”闻言,苏建下意识看了眼周围已经开始泛黄的草,不由得叹息道:   “怪不得匈奴人部落要时常迁走,那么多牛羊,就算是没枯也吃不了几天啊!”   这也是卫青现在面临最大的难题了,牛羊太多,把它们全圈在一处,那几天下来这片地上的草就要被啃光,接下来就得等待饿死。   可不圈在一处,那又得分兵去放牧。   不说这个行为的怪异之处,和这样分开也撑不了多久的事实,光分兵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危险了,卫青面对这个情况也有些烦心,他这两天还杀了不少老羊让大家去消耗,这让军中开心的仿佛在过节,只是这样也撑不了多久。   “这几天匈奴人回袭的次数越来越多,还都是瞄准牛羊,抢了就跑。”   局势逼着人不得不做出选择,不过,送出信件的卫青早就想到了这点,他道:   “这说明周围没有较大的匈奴部落,他们没办法前去投靠生存,只能返回争抢牛羊来生存,我们也不必继续停在此地,先送走伤员,再带着牛羊分兵沿途逐步缓慢返回就是,现在更重要的是防止之前赶走的匈奴人过来袭击,你记得再加强戒备。”   现阶段来说,这片地区已经没有留兵驻守的意义了,毕竟冬天已经越来越近,草上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了白霜,在周围没有更大的匈奴部落,能够快速聚集兵力反攻情况下,那些逃走的匈奴人就算是会飞,能直接将战败消息通知到匈奴单于那里,他又能将命令发往卫青周围的部落,仍旧无法不会有什么作用。   没办法,后勤跟不上啊!   后勤,后勤,军队的生命线,一天没饭吃,大军立马趴窝给你看,而草原上哪有汉国木材充足,造出来的运粮辎重车按千起步,甚至还有一条供车无障碍通行的直道可用?   想攻打三万汉军,怎么都得聚集三万同等数量的匈奴军队,没有其余后勤,全靠马驮的话,顶多就能带四五天的粮食,这点时间,根本赶不过来不说,大冬天的马吃什么都没着落。   在春天没来之前,根本不用考虑这里会不会打仗,走就是了,正好还能逼那些过来劫掠的匈奴人追着他们,越追,越无法回头,最后必然会有一部分熬不住的人向他投降,嗯……   想到投降,卫青又想到了另一件关键的事情:   “差点忘了,得再派些人去绘制舆图,再留些地标,等过些时日那些辅兵过来时好有方向可寻!”   仗打完了,事情却好像永远都做不完似的,睡醒一觉,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吃饭的卫青,又给自己找了一项还挺重要的事务,更不要说接下来如何确定分批返回的兵力和牛羊数量,实在是令人头痛。   上司们的痛苦,显然不会波及到伤员身上,充沛物资供应和没有作战需求的情况下,这些伤员享受到了过往根本做不到的待遇,躺着什么事都不用干,睡醒了,烤好的肉直接送到面前,敞开肚皮随意吃,吃撑了都没人管,这可把他们高兴坏了。   只不过,一部分受伤过重的伤员对这种情况还是十分不满的,凭什么那群人可以随便吃,他们/她就得限量?   这里面的人中,显然包含了桓诛隼桓都尉。   “三斤的肉,六岁稚童都吃不饱!将军让你过来是照顾我的,不是过来克扣我饮食的,哪有这样布餐的?再给我加个五斤来!”   帐内,醒过来一天的桓都尉因为腿上有伤,直接摊开腿箕坐在席上,她脸和双唇因为失血过多还有些苍白,两条手臂上更是缠满了绷带,明明伤的那么重,可说出来的话依旧是中气十足。   正常情况下来说,人失血超过百分之二十左右就会出现休克的症状,这种情况极为危险,极有可能出现危及生命的脑缺血,而现在的救援水平,除了止血外,并无更多的抢救措施,全靠自身硬熬。   命硬的桓诛隼昏迷了整整两天,硬是再次睁开了眼,除了有些失血过多带来的手脚无力,微微发冷,严重口渴以及昏迷两天内喂饭过少带来的饥饿之外,并没有其它更加危险的症状,实在是令属下欢呼雀跃,专门指定过来照顾她的医兵祁西更是啧啧称奇,也觉着是件喜事儿。   但祁西的喜悦显然没持续多久。   边郡医者不多,针对战后受伤还遵循过往积累的朴素经验,也就是能吃,吃的越多,人好的越快,除此外还更注重病患本身的感受,也就是说渴了就要多喝水,饿了那就敞开肚皮吃,此外还有不把受伤当回事,轻视自己伤病,表现的和没受伤一样,以示自身强大的诸多恶习。   而在这种环境成长出来的桓都尉,以上行为不说继承了十成十,七成绝对是有的,更糟心的是她身体素质也的确很好,这就更能支撑她去实施这些恶习,反正,知道昨天醒过来桓都尉自己喝了大半罐凉水,穿好衣服出帐还要骑马去看看自己士兵驻扎在哪儿,现在情况如何的祁西,尖叫的比铜锣还响——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好在,桓都尉并不顽固。能听从合理的建议,祁西还能阻止她那些……对别人来说属于作死,对她可能撑得住,但日后保不齐也会落下病根的行为。   “您现在受了伤,不易吃太多油腻的肥肉,瘦肉和少量养肝补血,可以多吃,但它们消化起来消耗自身的肥肉,所以也不易过多,要是不饱,这儿还有麦饼呢,我还专门磨了防便秘的茶粉汤,这可是偏将军能有的份例!怎么能说克扣?”   跪坐在桓都尉面前,祁西十分无奈的喊冤:   “再说了,三斤的肉,哪里少了?成人吃这么多都要饱了!八斤?那都要撑死了!再说了,我就没见过能吃完三斤的六岁小童!”   汉一斤是现在的一斤一半多,八斤也就是两千多克,而现代标准炸鸡腿大概在二百克左右,相当于一顿饭吃了十个鸡腿,还得再添点汤汤水水之类,这个数量对普通人来说是有点儿大,但在桓都尉身上,也是个正常饭量。   她身高体壮,本就消耗大,过往训练强度也高,自然吃的更多,不过,吃的多和是否要吃肉并没有太多的联系,提这种要求,完全是过往环境带来的习惯——在受伤后掩饰自己的弱势,同时试探外界对她是否还保持着和往常一样的态度。   这不只是性别的缘故,而是职业和所在组织氛围对个体习惯带来的影响,在各行各业都会有所体现,就像现代的警察看人总会若有所思,小偷走路喜欢偷偷摸摸,躲着监控,屠夫动作大开大合,自带攻击性和凶气一样。   只不过,身在其中的人自己其实感受不到在做什么的,桓诛隼更多是不喜欢这种突然多个人越在她头上约束,鉴于对方说的还算合理,并没有试图掌控她饮食的意图,便接受了他的解释,但她还是反驳道:   “我五岁就能吃三斤肉了,你就是见识少!”   “是是是,我见识少。”   有一半服务性质的医兵,又是上官,祁西压根不会争执,而是直接服软道:   “您就先凑合着吃一些,明后天伤员就能坐着车回去,您功劳大,又是夺旗又是斩将,属下也杀了那么多匈奴贵族,怎么也得连升个四五级爵位,我听说您现在是十一等的右庶长,那到时候就是十六等的大良造了!等您到了上谷郡,想吃什么好吃的,就吃什么好的!现在这点肉,也就是加了点盐水,味道真算不上多好,您尝尝就知道了。”   后世优质草场产出的高品质羊肉,不只是牧草优质,羊种也特地经过了改良,羊肉清水煮都不会腥骚,反而会带股甜味,但现在的羊,还是老羊,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品质,再加上宰杀的人不会处理,肉都不用尝,直接就能闻出来肉的腥味,若非烤制能够让油脂的香味还能掩盖几分,那人保不齐直接就没有食欲了。   “行军在外,烤熟了能吃就行,哪能像家里那么要求?”   桓诛隼倒是不在意这个,她拿着刀叉起来一块已经切好的羊肝,边吃边问道:   “这才打完几天就让我们走?太快了吧?”   “一、二……算上明天,也才四天而已,是有点快。”   下意识按手指数天数的祁西挠了挠头,他职位不高,只是个什长,正常情况下其实是听不到这么多消息的,毕竟三万多人的军队,哪能允许底层士兵随意乱跑?那直接没法管了,必须得固定活动区域做事,不过祁西情况特殊,他是医兵,也不只照顾桓诛隼一个,其他受伤的都尉都伯也会让他去清理一下伤口,更换绷带之类,故此听到了不少消息:   “听说是因为最近回来抢牛羊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外面的草也都快吃光了,再待下去那些牛羊都要饿死,上面不想继续在这儿驻留,打算分兵带着牛羊返回,您放心,伤兵能坐车,还会有不少正卒跟着,路上不会有事儿的。”   桓诛隼当然清楚路上会没事,毕竟跟的这位卫将军,和父亲自己其他叔伯当年遇上的将军完全不同,做起事来那叫一个细致,可太细致了也让人难受,她好像成了个什么都不用做,只吃干饭的废物,虽说这只不过是一时的伤兵待遇,但就是让人有点不得劲儿。   可再不得劲,桓诛隼面对上级的命令,还是得和其他伤员、将士一同开始撤退。   由于辎重车不够载那些无法骑马的伤员,自觉身体还算可以(主要是受不了辎重车颠的慌)的她,毫不犹豫的选择骑马。   反正现在大部队赶着牛羊,还得伴随辎重车一起走,速度压根快不起来,和日常散步差不了多少,只要不急奔,反倒骑马是更加舒服。   被卫将军击溃的匈奴骑兵太多,一部分被吓破了胆,当天就逃去了它地,但还有一部分无可投奔之人的,仍旧徘徊在汉军周围,想要伺机抢夺一些牛羊度日,人多的汉军不敢动手,带着那么多伤员的数千人分队却觉着还能抢一抢。   打算动手的这股匈奴人有个三四百人,其实对数千人的队伍下手,自己心里也有些没底,可再不赶紧抢回来些,那是真活不下去了,只能鼓起勇气上前,可刚一冲过去,便看到了那几天正闲得发霉的桓诛隼,对方竟然比他们还兴奋,拿着长枪招呼着人就向他们这边追,眼尖的认出来她是谁,吓得还没靠近就跑掉了。   不得不说,桓诛隼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过往匈奴人不知有多凶悍哪会见到她就跑?   这情况别说她了就连周围的士兵也都愣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之后那瞬间眼神就不一样了。   听到此事的公孙敖对此很不满意。   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伤员?手臂上那么多伤好不容易止住血   有愈合结痂的迹象拿那么重的长枪往前冲匈奴人要是没跑开始交战了分分钟又得崩裂开胳膊还想不想要了?人是不是又想昏倒熬几天?以后到底还想不想打仗了?   桓诛隼不是刺头上官训过立马改正不再参与追击而是变成了巡逻每日慢悠悠的转上一两圈好舒缓一下什么都不做带来的憋屈劲儿。   也不知道是她巡逻的问题还是那些找不到下手机会的匈奴人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走了一半的路程后他们竟主动过来找到桓诛隼投降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公孙敖对于这个下属也是无话可说。   不过这样的动静也绝非普通人能闹得出来就陛下现在缺人才的情况只要桓诛隼能在率兵方面跟得上保不齐她什么时候就要成他同僚了。   在结交有能之士上公孙敖向来不会在意对方身份是否低微反而是给予了对方不少优待而到了后半程桓诛隼就没有再出别的事情——上谷郡城派来的医疗队已经到了护卫的骑兵还有不少是之前在埋伏中受伤恢复的骑兵。   上谷郡骑兵和长安骑兵之间互相寻找相熟同袍那叫一个高兴而后面正有准备返回的卫青看着韩盈送来的信就有些哭笑不得了他也没想到对方都这个时候了还没走啊!   无意间坑了一把友军这就有些不好了既然他已经有了返回的打算并正在返回中那提前先回去接手此事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故此卫青重新调整了下安排预估了上谷渔阳两郡目前能承受的牛羊带着五千骑兵押着挺过来的右贤王和其余俘虏以及那些更有价值的战利品先返回了上谷郡。 第394章 士庶相迎   和桓诛隼相同,卫青无疑也遇到了匈奴人投降,而且人数还不少,四千多人,几乎和他们返回的人数差不多,这路上让不少人捏把汗,生怕这些人只是诈降,就等着找个时机反捅他们一刀。   好在这些人已经被打怕了,一点儿都没有反抗的意图,卫青带着俘虏,顺顺当当的返回了上谷郡,只不过,最先迎接他的不是想要立马离开的韩盈,而是他那彻底疯狂的陛下。   “大将军?”   看着特使手捧盒中的金印,在听他说完陛下的封赏,总算是懵了一回的卫青连连拒绝道:   “承蒙皇上信重,臣感恩戴德,可此已远超某微末之功,如何受之!”   大将军职位,可不只是节制诸将,更重要的是此职常设,还位在丞相之上,他这才打了一场稍微算点样子的胜仗,哪有这么就拜为大将军的!   “哎,大将军此言差矣。”   三辞三让是受皇帝聘任高官时,都要上演一遍的过场,在这个过程中,臣子表达自己的谦虚,皇帝表达自己的信重,至于双方本身到底是怎么想的,外人那就不清楚了,反正收到新来帝命的特使也不愁,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自高祖以来,汉国对阵匈奴久居下风,何有今日斩兵两万,夺疆六百余里之功?大将军此职,当属实至名归!”   如此重大的封赏,自然不会只有零星几个人过来,事实上,韩盈和郡守郝贤,上谷郡城中够资格的官吏,皇后所派宫人,以及军中回来的将领全都在围观。   也不能说围观。   捷报扩散的速度远比众人想象的要快太多,毕竟边郡被匈奴肆虐太久,无数人压抑着仇恨,两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人顿时疏解了心中压着多年的郁气,等听卫青返程,整个上谷郡便沸腾起来——立下此等赫赫战功的将军,必须得士族香车比鳞相迎,百姓箪食壶浆以劳军啊!   众人出钱出力,将城外的土地被反复平整,以至于达到了‘水泥地面’的效果,并置彩旗红绸,钟鼓奏乐,歌舞相合。   如此盛大的迎接,自然也要提前通知一下卫青与他手下的将士,毕竟这种荣耀的时刻,总不能让士兵灰头土脸的参与吧?于是,前日又是好一番收拾。   故今日相见,整只军队旗帜齐整,军纪肃严,临近时,虽有些兵士甲胄衣衫有所损伤,甚至有些地方还带着些灰褐,可看起来并不破烂,而是平添了一股杀气,当真是胜利之师!   贵妇人坐着车,带着孩童与女儿参与这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盛典,气宇轩昂的文士身配长剑,结伴而来,当场作赋,饱受游侠文化吸引的年轻少年心生向往,有武人当即想要投军,已入冬,没有鲜花香果,那些心灵手巧的少女,便用绸缎或者布做成的花投掷,想引得最前方将军,或者身后的那些将士目光停留片刻。   特使就是挑了这么一个盛大的时候,过来宣读的陛下封赏。   这也是一种为职位提格的手段。   还是那句话,权力更多时候是依靠他人的反应来体现,而非印绶这样的死物,那不过是一块熔炼过的金子,一条缎带,若没有人赋予它的价值,那它什么都不是。   所以,授予的职位再高,倘若没有与之相匹配的仪式,只是将象征身份的印绶和圣旨送到,那得到此职位的人,对于自己所升高位的感知便会降低许多,而配备上仪式,甚至不是仪式,只要有足够身份的人来见证,他们的反应就足够让人瞬间意识到自己正跃升高位。   这种操纵心理,又或者说提升威严,激励受封臣子效力,其他臣子服从,竞争的手段,早就形成了‘礼仪’的一部分,特使不明白内里的缘故,但他过去的例子告诉他,该在这种时候宣读陛下的封赏,效果也很明显,当他说完后,卫青身边激动到脸红的将士纷纷开口劝道:   “将军功劳甚重,如何不能任下此职?”   “将军有征伐匈奴,以报陛下恩情,为国效力之心,更应接下此职,好调兵遣将啊!”   “就是!若将军都不收封赏,我等这点功劳,又有何颜面收这厚赏?”   特使看着这些急促催着卫青的将士,笑眯眯的开口:“大将军您看,陛下授职乃众望所归也!”   卫青无奈道:   “某才能有限,此战不过侥幸,若受此职,恐耽国家大事。”   他真觉着自己现在的能力还达不到大将军水准。   至于这个水准,卫青参考的是当年的淮阴侯,他对着高祖增兵,竟能说出多多益善话来!   这不是贬低,是极大的褒奖,同为带过兵将军,卫青再也清楚不过这种无限制增兵有多难,三万士兵带起来,比三万头羊还难以控制,而人一旦超出这个数额,那都不是难度的增加,是直接连控制的逻辑都变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大军行进的过程中,一个部队最多人数就是三万(有些时候要更低),不然用长队前行的时候,前后长度能蔓延几十里,顾头顾不了尾巴不说,沿途后勤也无法承担这么大压力,所以必须分兵前进。   这也是为什么漠南漠北十万兵力都要分兵,没有一同出发的根本原因。   那问题来了,以如今最快也只能靠四条腿传递消息的现状,主将如何保证分兵之后,偏将能够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   这可不是军令下下去就行的事情,战前必须要做下大量的准备,分军行进走哪几条路线总得研究清楚吧?路上的困难,带军的人选,后勤……以及一切准备都已就绪,最后开始走的时候,肯定也不是大将军与其余军队直接失联,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必须保持一定的联系,而没有条件的话,那就得做好对方无法及时到达的打算了。   这还仅仅是其中一条的区别,其它更多,卫青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与准备,只是,他想的是大将军在战场上的能力,刘彻想到的则是反正我汉国有此先例,韩信寸功未立都能被拜为大将军,卫青这么大的战功,又怎么没有资格了?   更何况,正因为大将军战时要求那么高,才要提前拜职,于军中选拔将才,调整边郡骑兵备事宜,等过几年征战才好直接上手啊!   大致能猜到陛下是什么打算的卫青觉着,他隔这么远提拔,除了别的原因,肯定还有防止他拒绝的因素,就像现在,他只能对特使说这些话,而特使——他哪里有资格能替陛下回绝旨意?只会说好话让他接下!   “将军不必自谦。”   果然,特使再次开口劝道:“大将军能为如何,我等都看在眼里,陛下以您统帅三军,于军于国于民皆有益处,万望将军收下。”   罢了。   事已至此,并无返还的余地,卫青也不在继续推迟,他拜谢陛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接过印绶。   刹那间,周围爆发起一阵高呼。   离得远的百姓,其实是听不到卫青与特使交谈的,但特使衣衫华丽,又是赠予东西的动作,一看就是好事,自然要为之庆贺,而离得近的,明白这是拜封大将军的圈内人,心情则更加激动起来。   一旁的公孙敖见此,只觉着与有荣焉,亲卫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现在脸都要笑僵了。   身体恢复大半,但因为提前归来,错过一同返回,有这么多人迎接的桓诛隼心中懊悔,早知道她悠着点,也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错过这么荣耀的时刻啊!   看着万众瞩目的大将军,桓诛隼克制不住的生出渴望,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创下这样的功绩,衣锦还乡,有一城士庶争相迎接?   而比起来这些武将,略微偏向于文臣的边郡官吏就有些心情复杂了。   不过旦夕之间,卫青变成车骑将军成了位于丞相之上的大将军,这简直比仙人飞天还要快的升迁速度,让他们这些在本职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动一下的官吏,实在是无法理解,只能仰望了。   可底层的升迁机会,终究还是会有一些,对于清楚上层游戏的郡守郝贤来说,中央列卿以上的官职才叫难,那根本不是竞争异常激烈的问题,更多时候,分明是没有可升迁的空间,想升,时机、帝心,能力、关系缺一不可,尤其是大将军这种真真正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职位,一想面前的卫青如今似乎也就是二十四、五,这么年轻的年龄,简直让人想直接昏过去。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能大到这样的地步呢?比人与狗的差距还要大!   至于韩盈,她就没想那么多,除了为同队友的卫青开心外,更多是高兴总算有人回来接手她现在忙的那些事,能让她赶紧回长安了,别说,这样看,卫青可真是英武霸气,简直是救她于水火之中啊!   借着这隆重的欢迎仪式,特使将其余将领的赏赐也一一宣读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桓诛隼竟然封了侯。   虽然只是十九等没有食邑的关内侯,但这样的跃升还是高的可怕,只是卫青的大将军的荣耀太过于耀眼,别说桓诛隼,苏建,张次公,李息三人也是战功封侯,甚至苏建此刻就在这里,可在卫青衬托下,在旁人眼里,仍旧看起来黯淡无光。   当然,这也只是别人眼里的看法了,实打实的好处到手,有什么不乐意的?你说大将军光辉太耀眼?笑死,没他我们这功劳还没出来呢,只要能带大家继续打胜仗。再多闪耀个几十倍,衬的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没事!   全军大胜,自然要大摆宴席庆贺,大家昏天黑地的喝了一整天,卫青晋升大将军,不少人向他敬酒,再悠着也克制不住的喝多了,等第二天一睁眼,好家伙,都快晌午了。   酒气和多日未曾洗浴混合一起,散发出难以嗅闻的味道,回归正常环境的卫青再难忍受,他招来仆人烧水,沐浴更衣,总算是将自己收拾正常起来。   天气微寒,身体虽然能擦干,可吸水的头发却怎么潮乎乎的,想要它快速干透,只能小心的用火烘烤,这样的事情并不需要卫青动手,他只需要躺在高榻上等待些许时间,擅长此法的仆人就能将头发烤干,再涂以油脂,梳顺,扎好,再让他清清爽爽的出门。   过程很安逸,尤其是有火盆在旁边,那股暖腾腾的热意似乎能让人皮肉都舒展开,让人懒洋洋的,从筋骨中生出舒适到极致的懈怠,让卫青差点再睡过去。   也着实是差了一点儿。   因为卫青突然想起来,今天竟然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这很不正常。   不是那些因为他升职而过来送礼的杂客——卫青早就吩咐过这些事情不必过来打扰他,而是军中的事务,不该直到现在还一点事情都没有的。   毕竟,他昨天入城,没有让属下安营扎寨,也没有说那些牛羊要怎么处理,就在城外放着,一天下来不知道要吃多少粮草,这些昨天大家庆贺没有人说话也就罢了,怎么今天还没有人来找他?   是他们同样在醉着?   那也说不过去,昨天不是所有人都喝醉了,只要有一个清醒的,面对这些令人头大的事情就要过来找他决断,现在都寅时半(下午四点)多了,还没有人来,只有一种可能。   韩盈将这些事情接过去了。   她之前已经写信告知安排,昨日到了就有所动作也不足为奇,倒是自己,回信说好的尽快接手此事,结果一连又耽误了两天……   想到这里,卫青立刻派人去请韩盈,希望能尽快把事情商议完毕。   和卫青所想的不同,韩盈此刻其实没有那么着急。   这倒不是她不想赶紧离开,而是天越来越冷,返回携带的物品需要重新准备,不然路上绝对能将人冻出好歹,而这些东西现在还没有准备齐全,除此之外,她之前其实做好了卫青两旬乃至更久才返回上谷郡城的打算,没想到对方不过九天就已经赶回,眼见的能提前这么早离开,那卫青就算是多休息一天也无所谓。   就算不提对方已经是大将军,光立了这么大功劳,这也是人家该得的!   职位的变动,并未引发两人心态的变化,韩盈的准备也足够详细,都是用的本地人,适应个一两天就能上手。   事务交接完毕,卫青也知道了韩盈打算三、四日后离开,以及军医院那不足百人的死亡,正喜悦呢,屋内却已经有了昏暗的迹象,看今日天色已晚,他不由得颇为遗憾的问道:   “此番征战,韩盈你助我良多,之前就想设宴款待,却至今还未定下时日,这样,三日后,我为你饯行如何?”   韩盈笑着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等同于常务副皇帝大将军亲自饯行,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确定这点,并未耽误两个人的正事,毕竟无论是卫青还是韩盈,都有大量的属下为其处理身边的正事和琐事,只需要将事情吩咐下去,属下自然会将此事做好。   这次饯行请有几分私人性质,卫青便将此事交给了亲信的葛胜。   军民医院效果极好,他希望能一直保持水准,只是日后自己定然忙的厉害,得需要对方经常盯着,光吃饭也不太够,卫青想了想,又让葛胜准备些合适的礼物。   这点事应该不算多难,葛胜立刻接了下来,不过,给上司们准备吃饭并不是他的正职,他现在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将从白羊王处所俘虏的右贤王和他儿子,以及那些战利品重新整理,交给过来的特使,一同押解回长安。   这两件事自然要以主职为重,毕竟是要呈给皇帝的,马虎不得,当然,上司吃饭赠礼也不能马虎,但办起来总归是要容易些,毕竟也就是找厨子,花钱买合适礼物的事情,让手下去办,他把个关,不出差错就行。   在这种情况下,葛胜自然主要和特使的属下们一起清点战利品,进行整理,归档,也不累,就是有些琐碎,让人觉得枯燥乏味罢了。   “参军,参军!”   屋内,宫人,也就是那特使的属下正轻手轻脚地擦拭着那些金银器物与珠宝,屋外葛胜的下属,兴奋的抱着个木箱过来:   “您让我找的玉石原石和珠宝原石都找到了!”   说着,下属就将木箱抬了进来,一路上叮叮当当的。   这动静很快吸引了他人注意,有宫人转头,好奇的问道:“葛参军,你找这么多原石做什么?” 第395章 栽赃嫁祸   虽然督办呈于皇帝的事情需要小心谨慎,但大胜如同火盆散发的温暖火焰一样,将人的警惕与戒备烘烤的所剩无几。   连续数月的精神紧绷,疲惫征伐,总算到了好好休息,顺带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这么好的时光,谁还会时刻警觉?   消耗过久的身体不允许,周围的环境也不允许,从返回关内开始,葛胜面对的就是一张张笑脸,感恩的,亲和的,讨好的,谄媚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向他展示着最温和可亲的一面,连这些以往眼高于顶的宫人,此刻也同是特别好说话的模样。   在这种环境里久了,葛胜也变得好说话起来,他接过属下那一尺半长的箱子,笑嘻嘻的开口:   “韩刺史是不是要回去了嘛,大将军想答谢她这些时日的助益,命我送些合适的礼物。”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毕竟他准备的礼物可不少,一个人根本送不过去,到时候赶着马车过去,定会有不少人知晓。   说着,葛胜就打开了木箱,查看他命属下找的原石品质如何。   本地没有矿产,无论是玉石还是珠宝,都是要从其它地方运送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外形看起来一点也不光滑莹润的原石,远没有雕琢好的玉石值钱。   商人逐利,自然会选择售卖成品玉石来保证收益,只有极少一部分权贵不喜欢商人雕琢的款式,特地收集些原石,因为需求较少,市面上的原石也极为稀缺,但这种‘稀缺’显然不会出现在大将军身上,当葛胜表现出需要原石之后,不过两天的时间,便凑齐了这么一整箱子,粗略看起来,品质也都不错的样子。   之前询问的宫人同样没有觉着大将军答谢送礼有什么异常,他放下手头的事宜,走过来想看看是什么礼物能这么叮当响,刚刚一低头,便不由得哑然:   “送礼……你送这么些原石?”   “嗐。”   被质疑葛胜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道:   “虽说都是上官,可韩刺史没什么突出的喜好,再加上男女有别,我也只能送这些了。”   权贵之间互送礼物,能送的东西很多,珍宝金玉,狗马,玩好器物,田宅,美人数不胜数,但麻烦的是,现在不在长安,韩刺史又走的急,留给葛胜寻找合适礼物的时间少到几乎没有,也就珍宝金玉合适,尤其是这一两天郡中权贵送来不少礼物,能供他挑选。   只不过,虽然郡中权贵的礼物很多,但能拿来转送的仍旧不多,绸缎布匹不仅比不上长安的华丽,款式还老,送的少了丢脸,送的多了,韩刺史要快点返回长安,恨不得直接飞回去,哪里愿意携带这么一大堆价值低廉还占车的东西耽误路程?   其它的器皿也差不多,而珍宝金玉——还是之前的情况,早就被已经雕琢成了各色日常用具,比如发簪,玉梳,压襟,玉勾之类,价值足够,官吏、后宅妇人之间互相送礼也很正常,但大将军和韩刺史之间,就有些微妙的感觉。   毕竟其中好多东西在男女之间,是被拿来定情信物的。   他们将军为人谨慎,葛胜也很有这方面的意识,还是尽量避免他人口舌吧。   所以这一一排除下来,最后能送的好像也就只剩下金子了。   大将军现在是不缺金子,但总不能让韩刺史一口气带着几十个金饼回去吧?那显得他们也蠢了。   只能说,送礼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若是别人,现在恐怕要被难到了,不过,葛胜能当上参军,也不是一点本事也没有,他很快意识到,何必一直盯着韩刺史本身呢?   她高堂还健在呢!   在不能从有限条件下安全的取悦送礼对象本身时,关注她更在意的家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有了这个方向,葛胜立马找出不少祝老人健康长寿的金玉器物,并在其中挑选到了适合送给对方做礼物的。   但只有这些还不够,毕竟这又不是给老夫人祝寿,而是为了和韩刺史结交,那,怎么都得要有一些独属于她的礼物才行。   好在,长寿类的礼物让葛胜有了灵感,他又让属下找了些带有发财,久居官位,升官的合适饰品,勉强将礼物凑到了一半。   至于为什么是一半……   当然是以将军的身份地位,送礼物哪能只有那么几件,怎么也得有一车啊!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合适的礼物实在是难找,正急着呢,葛胜灵光一闪。   既然觉着微妙是因为这些玉石雕琢成了用具,那他送价值不低,但还没有雕琢的原石不就行了?   这便是他要送看起来不太合适原石的缘故了。   闻言,屋内有人眼神逐渐变得幽暗起来。   宫内的忌讳远比外界要多,葛胜这么一说,这宫人便明白过来,他笑道:   “这样也好,原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费心去猜韩刺史的喜好,不过,你总不能拿这箱子装这么多原石送,不仅叮叮当当的听着不雅,看起来也……”“我知,我知,太掉价嘛。”   葛胜将箱子里的原石一个一个的都拿了出来:“这原石都是从四处搜罗过来的,品质参差不齐的,哪能就这么送过去?肯定要挑一挑,再寻个更好的雕花漆木盒装起来,那送过去才对劲儿呢。”   “记得底下加层厚草绒,压个窝出来,上面再盖上绸布,这样才像个样子。”   说的多了,不止一个宫人开口,另一个廖姓宫人扭过身,也开口道:   “而是拿起来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吵了,尤其是玉石易裂,有草绒会更好些。”   裂开的玉石着实不吉,而韩盈坐车而返,颠簸八九百里,若是没保护好,真出现这样的情况,定会让人心里膈应。   葛胜立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多谢廖兄弟了!”   西汉,后宫中并不全都是受宫刑的太监,由于少府的存在,不少内官也是由正常男子担任,葛胜这么称呼也没问题。   “谢什么?”   廖宫人长着张圆脸,看起来颇为和气,他笑容可掬的说道:“正好这里有绒草绸布,还有合适的雕纹漆木盒,你在此处一起弄好送过去不就成了?”   白羊王处什么都缺,那些战利品可以随便用布一裹带回来,可到了上谷郡,准备带回去呈给皇帝,哪怕皇帝很大可能不会去看,那也得收拾好了才行,所以现在屋里别的不多,绒草,绸布,木盒一应俱全,甚至有小半面墙那么多。   这数量其实远超他们现在所需,拿走几个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好主意啊,我这就让下属把那些金玉器物都拿过来!”   葛胜也不愿意来回四处跑,倒不是他懒,主要是这样太耽误事情了,就算出门骑马,跑完回来小半天时间还是没有了,再折腾折腾,韩刺史都要走了,他礼物还没准备好呢,还是一切从急吧。   下属去拿金玉器物,葛胜也没闲着,继续挑起来那些品质上层,适合送礼的原石,只不过,他家境普通,虽说靠近了汉国最为尊崇的皇宫,可仍旧只是做为侍卫,后备军度日,并没有接触过原石,自然积累不出来这方面的经验,现在挑起来便犯了难。   好在他没有,周围这些宫人却是有眼力的,几个人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不仅把原石挑好,还将其品质如何,优劣在何处都讲给葛胜听,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原石挑好,众人又顺手帮他找了合适的盒子,放上草绒,压出合适的大小,再铺上两层绸布,将原石正正好好的放了上去。   新送过来的金玉器物中,有些雕刻有仙鹤,松柏等老人常用的发簪,耳珰,华胜首饰,以及送与韩盈与官场有关的较薄器物,对于这类物品,廖宫人找来个多层的木箱,用灰鼠皮做底,将它们平稳摆放在其上,上一层木盒盖上后,正好微微向下挤压,使得它们平稳的停在所在位置,提起来走动,根本不会听到任何异响。   “安静些才像样子。”   扣上盒子,看葛胜提起来走动时没有任何杂音,大家这才满意的点头,之前那动静,再好的东西也衬的和路边石头差不多了!   葛胜面上也是带着喜意,礼物备好,接下来送过去就算完成,将军给他两项任务中最难的一项做完,不开心才怪。   “多谢诸位兄弟帮忙,一会儿我请客,大家好好吃上一顿!”   “好!”   “上些鲜嫩的小羊肉!”   “还有炖鸡!”   “酒…酒就算了,一会儿还要过来忙呢。”   说是请客,可这么多金银器皿在,大家哪里会离开太远?酒更是不敢喝,怕除了岔子,可除了这两点,大家点菜就没什么顾忌了,如今炙手可热的葛胜,哪会缺一顿饭的钱?   他们又没吃什么龙肝凤髓。   礼物葛胜肯定是要亲自送的,只是这个时候过去送礼,到时差不多就是饭点,他留下和韩刺史同吃还有些不够资格,和别人又显得有些怠慢,饿着肚子回来更难受,索性吃过饭再去送,正好到时候她府上人也有空闲。   这么想着,葛胜按照宫人们的要求通知厨子们加餐。   午时,一行人锁上房门,走出院落再锁上们后,又命令院外值班的侍卫谨慎看守,一同前去享用今日的大餐。   知道院内存放着什么,外面守着的侍卫很是认真,不仅没有坐下休息,还一直环顾四周,谨防一切可疑的人。   只是,边郡过于寒冷,初冬已经能让水面偶尔结出一层薄薄的冰,这些看守的侍卫们身家不算太好,买到的兔皮只能做个短袄,罩不住全身,寒风刮的久了,来时喝的那点热汤温度便所剩无几,冷意逐渐从外深入到骨髓缝里。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送餐杂役带来的冒着蒸汽的羊肉热汤,侍卫们实在是难以抵住诱惑,纷纷坐在门口,烤着火,边大口吞咽热汤,边和杂役聊起天来。   反正是葛参军体悯他们辛苦,坐在门口休息一小会儿,又能有什么事呢?   还真会有事。   没有了侍卫目光时刻巡视,有人迅速在角落里翻墙跳了进去,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迅速掀开那多层盒子,从自己所整理的战利品中拿出来一串玛瑙项链,飞快的摆入下层,稍微调整过后,他便赶紧离开了此地,丝毫没有惊动他人。   说是不喝酒,众人还是都没忍住,小酌了几杯,酒足饭饱,浑身懒洋洋的葛胜让下属驾过来牛车,将准备好的五六个木箱一一放在上面,招呼着随从一同送到了韩盈处。   彼时的韩盈并不在家里。   原因也简单,她要走了,不止卫青想饯行,郡守郝贤、宋琳以及一些官吏都想再见一见,有些是想请她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宋琳是想在卫青攻占下河套后,想再问问她日后上谷郡和军民医院会不会迎来什么新的变化,还有的是韩盈想主动搭个桥——她认识桓诛隼后,相谈甚欢,所以将宋琳推荐给了她。   相同性别之间,并非全都是友谊,更多要看利益关系在何处,就像后世公司里担任人事的,无论男女,整起来怀孕,或者打算怀孕的女同事都是花招百出,毫不留情,谁让这个职位和老板穿一条裤子呢,不为老板公司省钱,省的就是她/他了。   运气好的是,桓诛隼和她们目前利益比较一致,都想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在此基础上,性格又聊的来,那大家自然可以愉快的玩耍。   韩盈也没打算是个女官女武将就得处成铁闺蜜,那不现实,有这么层薄弱的关系已经足够。   葛胜来的时候,她不在家,不过家里也不是没有别人,宗旭正忙着准备回去路上用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逐渐接手韩盈身边的琐事,整体上来说做的还不错,隐约已经能确定赘婿资格,面对这样的变化,宗旭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张狂,而是沉稳的继续处理韩盈交给他的事务。   只是,对于一个十六七岁,还未出过长安的少年来说,让他一个人处理几十个人冬季赶数百里路所携带的各类物品,实在是有些困难,更麻烦的是,韩盈过来时也没有携带经验更为丰富的家仆。   没人帮忙,宗旭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好在蒋师这个已经完成任务,也没有留下价值的间谍头子也准备回长安,身为行商,他对于赶路经验极为丰富,尤其是搭韩刺史便车返回,待遇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直接厚着脸皮过来自荐,两人一拍即合,顺顺当当的将事情办好。   “裘袍……火炉,木炭……”   “行了,全齐了!”   第一次上手做这么重大的事情,宗旭来回检查了三遍,这才放下心来,可刚一停手坐在旁边不知道在核对什么的蒋师就开口道:   “还没呢葛参军是为大将军送礼想来那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极为贵重你也得看一看记下来都有什么等韩刺史回来好告诉她。”   古时嫁入家中的新媳妇往往难以操持家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们年龄过低如同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不是没有经验就是学校只教了个皮毛对上手底下那些十几年职场经验的婆子自然要落入下风常常办事出错可反过来说倘若这些人能好好指点那她们做的事也不见得会太差。   宗旭显然也是如此他性格还算温良恭俭进城后韩盈不需要他出门那他便没有乱走那些华丽的衣衫与金子也收了起来据说是想给父母兄弟们分一些也算是孝顺友爱虽重名利财富却没有完全掉进钱眼里此刻蒋师指点他虽然有些疲倦但还是应了下来   打起精神清点这些礼物。   蒋师的话果然没有假刚打开盒子那些精美昂贵的器物便吓的宗旭倒吸一口冷气手压根不敢上去碰他还不认得那些器物叫什么只能再求助蒋师。   商人见多识广蒋师倒是能认出大部分器物的名字作用但一些太过于贵重他根本没资格见的物品也是两眼一抹黑尤其是放在多层盒子里的珠链通体殷红材质似乎是玛瑙他见过一颗有杂色的要价就已经上万钱这么一整串岂不是天价?   可这还不是最令人惊愕的珠链下方那颗剔透的晶石其竟然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虫如此珍物夸张点说价值连城。   在感叹开眼的时候蒋师心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疑惑。   大将军送此物是不是过于奢靡了?韩刺史竟于他如此重要吗?   而且……他是从何处得到的此等珍宝?! 第396章 发现异常   蒋师心中疑惑,理智告诉他这件事不能多想,更不应该有所牵扯,但出于善意,他还是提醒了宗旭一句:   “此物珍美,极衬韩刺史,你拿给她看,定能使其开心。”   宗旭不知道此物价值,可见蒋师说的这么笃定,也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决定韩盈今晚回来就将此物给她。   而在另一边,宫人们还在继续收拾着那些战利品,就是守着打下手的人,从葛胜换成了公孙敖。   和有大量事务需要忙的参军们不同,公孙敖这几天的日子很轻松,毕竟他带的军队不是伤员,就是本地战时征召的骑兵,一回来,伤员交给宋琳,征召的骑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完全不需要他操心安顿粮草之类的事情。   没有正事要做,其它可玩的也不少,按理来说,葛胜其实请不到公孙敖过来帮他看继续守着这里的,对方职位比他高,人也不一定在城里,能请他过来看着,也是个巧合,卫将军归来时公孙敖也去迎接,喝得更过头,在府里睡了两天才缓过来,所以葛胜正巧和他遇上了。   而除了这点,更重要的便是,公孙敖本人对那些战利品也很感兴趣。   长安权贵喜好玩赏金玉珠宝等物,就像是后世真正的有钱人往往更喜欢骑马,滑雪,潜水,购买私人游艇,本质上是用中产无力承担的消费来隔开圈层,并以文化,爱好,品德之类的美丽糖纸遮掩,诱惑着普通中产源源不断的跳入这个大坑。   公孙敖算不上权贵,但职位能让他极为靠近这个圈层,西汉可没有什么消费主义,能玩起来的各类物品都和权力绑定,在这种情况下,职位不高的公孙敖自然不会栽入奢侈品大坑,但权力外包裹的文化,潜移默化中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   他也开始喜好金玉珠宝。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单纯的喜好而已,公孙敖又不会为了这些东西违法乱纪,坑害他人,不影响家庭的情况下,正常购买些自己能拥有的就好,要是还想要更好的,那就去战场上拼,职位,爵位上去,自然就有了。   只是,以公孙敖的能力,职、爵提升必然是有限的,他很清楚,有些东西自己这辈子都拥有不了,就像之前在大帐中那还未收起来的玛瑙珠链,价值绝对在数百万钱以上还会有价无市,更不要说下方坠着的那颗虫珀……当时惊鸿一瞥,竟没看清楚里面有什么,可真是令人遗憾啊!   也就是说,公孙敖就是想趁最后这个机会,过来饱一饱眼福。   而这点小心思,他显然是不会给外人说的,更不会告诉这些宫人。   这群宫人可不是他们那些站岗的侍卫,只要听话,没有脑子也行,宫里做事还能呆住的就是个能人,这次派来的宫人基本上都有个要职,那肯定属于人精了,而以他们的身份,背后的关系定然加错综复杂,跟他们说自己想赏玩下进献陛下珠宝,鬼知道日后会变成什么。   为了不留把柄,公孙敖做出一副没脑子的武夫姿态,先和这些人亲亲热热的互称兄弟,然后左边看看,右边走走,和这个说几句家常,与那个说一说过往宫里的事情,没事再翻翻盒子,拆一拆布裹,几圈下来,硬是将全部物品都看了个遍。   前半截翻找的时候,公孙敖心态还很放松,甚至还有些期待,后半截,公孙敖心中逐渐多了些冷意。   东西他全看完了,之间在大帐中见到的玛瑙琥珀珠链不见了。   那个贼子敢拿它!   公孙敖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怒火,但在怒火外,他隐约发觉了一丝可乘之机。   倘若,倘若……不。   有些事情绝不能动手,一旦动了,那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长安自己所见到的,汲廉曹捷他们的例子还不够多吗?   公孙敖摁下自己那不该起来的念头,不过,仍旧没有质问为何缺少此物。   毕竟,大帐带来的器皿金玉那么多,他也不过是只记住了那挂在外面,还来不及收的珠链,谁能保证少的只有这一件?更重要的是——哪方人下的手?   这些宫人动手也就罢了,要是他们军中自己人下手,他叫嚷起来,那可真是脸都要丢尽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公孙敖尽力掩盖自己的异样,他找了个借口,不再继续闲逛,而是坐在葛胜的位置上,翻找出当初收记这些物品的麻布,仔细的看了一遍。   只将这些器物用布一装,那存放的时候必然会遭贼,因为这对于知道此事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偷了长官也发现不了,以这些物品的价值,不偷简直是在考验他们是不是圣人。   卫青很清楚这点,当时就让他们拿笔记下,不认识没关系,描述外形总不会做不到,而现在,它们成了公孙敖寻找贼子的关键。   带金的不用看,杯,镯,环之类的也不是……嗯,这个红珠蓝石缀金晶石虫长串是谁记的?也太没文化了!   虽是这么说,可找到记录的公孙敖心中还是松了口气,有它,自己这方基本上是没问题了。   那这些宫人……现在动手,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毕竟葛胜一直在盯着此事,谁能保证他不会核对一下数量与物品?现在动手,极有可能被发现,到时候恐怕立刻就要查到他头上,谁会这么蠢的动手?   可现在戒备森严,外人动手的可能性更小,如果不是他们,那又会是谁?   公孙敖想不明白,他好似极为困倦似的打了个哈欠,将那块布往脸上一敷,遮住克制不住想要皱起的眉头,懒散的靠在凭几上,继续思索此事到底要如何处置。   “我回来了!”   公孙敖正想着,葛胜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伴随着脚踩在木板上腾腾腾走动的响动,脸上的那块布紧接着就被人拿了起来。   “说好的帮我看着,怎么在这儿睡起来了?”   “入冬了吧,一热人就犯困。”   公孙敖睁开眼,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韩刺史不在家,她这两日都在外面交际。”   葛胜拿起一旁烧着的铜壶,将烧开的热水倒入剩了小半杯冷水的竹杯中,冷热一掺,热度正好。   他喝了好几口,感受着热水从喉咙穿过,缓慢落入肠胃,从心口到肺腑好似都开始热腾起来的舒适,继续道:   “是那个宗旭出来迎的,他还在收拾离开的东西,我看忙的厉害,也就没有久留,说起来,看他这样子,想来过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喝上喜酒了呢。”   “喔?”   不知道为什么,听葛胜这么说的公孙敖,只觉着有股很轻微的怪异的感觉突然闪过,难以形容,又太过微小,很快就被韩盈的事掩盖过去:   “那你我可得准备份厚礼。”   “是啊,现在就得想了。”   葛胜有一搭没一搭的公孙敖聊着,期间还有宫人拿着已经整理好的箱子和名册拿过来给他看。   这些宫人是收整出来一个箱子,写一块像是总物品的名册,写好的就不会再去看,而收整回来的战利品中,需要宫人上手收拾的昂的器物不多,今天下午基本上就要收拾完了。   很明显,葛胜并没有再全部打开检查的意思,他只是将名册拿过来再抄一遍,然后和之前的记载核对过,确定字面上没有少东西后,便直接按上了自己的大印。   见状,公孙敖挑了挑眉,并未当着众人的面说些什么。   核验完毕,木箱和开始一个个上锁,锁上在绑上名册,堆放在一起,全部做完,大家一起离开房间,再锁上门,防护上简直是严格到了极致。   可防护再严,哪里比得上内鬼呢?   见所有人远去,公孙敖没有和葛胜分开,而是找了个借口,将他邀到了自己的地方。   两人入坐,公孙敖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而是直接问道:   “你知道宫人整理的戎捷少了吗?”   “啊?”   戎捷,指战利品,听公孙敖说它少了的葛胜瞬间懵了:   “我一直看着,怎么可能会少?”   公孙敖看着葛胜的表情,在确定他没有任何撒谎的迹象后,继续问道: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串血红玛瑙珠串?玛瑙珠中间以松石分开,还坠了一颗其内有虫的琥珀,就是金色透明的,里面有个小虫。”   “见过。”   葛胜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立刻回答:“是昨日上午,廖福整理的,被放在一个多层的盒子里,就那个刻着寿康绵延的盒子。”   公孙敖回忆了一下,随机摇了摇头:“那盒子我拆开看过,里面没有它。”   “这怎么可能?”   葛胜一点儿都不相信公孙敖的话,还因为他突然而来的质疑生出了怒意:   “我亲眼看着它放进里面去的,哪会你说没有就没有?!”   对于没有证据的指责,无论是心里有鬼的人还是没鬼的人,都会生出愤怒,前者是犯罪后的极度心虚和竭力掩盖事实真相,后者是无法面对自己凭空被人污蔑清白,毕竟,这对于他的职业和声誉都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而此事对葛胜更为严重,若是真的,轻则丢职,重则丢命。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愤怒一点也不意外,公孙敖同样没有生气,他冷静的解释:   “葛胜,我答应你去看他们整理戎捷,就是想趁机赏玩一下它,可以说,那些箱子我都掀开看了一遍,就是没看到那串玛瑙珠链。”   葛胜抬头看着对方,那股升上来的火气逐渐降了下去,他开始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如果,如果公孙敖说的是真的——   他还是不信。   先压下去火气,葛胜正色道:   “我们这些人整理的时候都互相看着,根本动不了手脚,更何况箱子上有名册,还有总卷,大家都盖了印的,若是有所缺失,第一个就是追责我们,而外面守卫如此森严,也不可能有人进来窃取此物,你说的……”   “看守侍卫都是你的人吧?”   公孙敖不想在此事上继续争执,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直接道:“上谷郡中我有认识的人,这样,我去找个会开锁的过来,夜里你我一起,悄悄的去看上一遍,什么就都清楚了。”   对方态度太过于笃定,这让葛胜心里开始没底起来,他停顿片刻,应道:   “好。”   相较于这些来了几天,也并不与本地官吏接触的宫人,公孙敖待的时间更长,还因为之前处理曹捷汲廉的事情,与狱吏打过交道,想悄悄找个会开锁的贼人过来,易如反掌,二人等到天黑,带着此人返回院中,点上油灯,借着火光清点箱中物品——果然少了那串玛瑙珠链!   见此情景,葛胜握紧了拳头,怒斥:“竖子!”   公孙敖已经开始催促贼人去开别的箱子:“先别气了,快看看其它箱子里少了什么!”   三人一通忙活,古怪的是,除了这串珠链,其余竟什么都没少。   小心的把所有东西复原,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这也是葛胜不愿意再查一遍的缘故,已经放在木盒里的东西简直和后世的过度包装一样,一个里面根本放不了多少,一个个打开再按照原样放回去极为麻烦,尤其是他们这是偷着来的,那摆放位置和之前必须要一样,免得引起那些宫人的疑心,难度已经够高了不说,他们是还在黑夜里借着一点模糊灯光做的!   腰酸背痛的返回住所,葛胜身体累到极致,神经却紧绷的厉害,他不肯坐下来休息,而是反复的在房间内踱步。   太诡异了,这串玛瑙珠链到底是怎么没的?这玩意儿可是能要他命的啊!   比起来想不明白的葛胜,公孙敖倒是有几个猜测的方向,显然,每个方向都不太好,这让他整个人越发的烦躁起来:   “葛胜你别转了,转的我头疼!”   葛胜立刻停了下来:“公孙将军,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知道叫将军了!   公孙敖斜了他一眼,颇为生气的开口:   “你看你做的什么事!这可是进贡给宫里的戎捷,不起眼的金石也就罢了,血红玛瑙和虫珀这种皇宫王侯才用得起的珍物你也能看丢,这,这让将军知道,必定要撤了你的参军,保不齐,你这颗人头也不用留了!”   “我——唉!”   葛胜急就急在这儿,现在能救他的,只有立马找到此物,将其不着痕迹的放回其中,其它任何情况,最轻也是让他丢掉职位,不然,他何必要去那边守着?   “公孙将军,您就为我出出主意吧,我现在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既然你未曾动手,那能动手的,无非也就是宫人,侍卫,以及郡府中的外人这三种情况。”   公孙敖一边分析,一边说道:“白日你与宫人都在其中整理,侍卫和外人能盗取的时候,也就在午时和夜晚这两个时间,你昨日上午还见过此物,如果是他们动手,那失窃的时候就是在昨日中午,晚上,今日中午这三个点。”   “这些看守的侍卫,我是将长安军和本地军打散重新安排,他们之间也不认识,很难信任,哪里能进去窃物?而外人……官吏都知道这院子里放着戎捷,个个都绕着这边走,压根不会过来。”   有了公孙敖的分析,葛胜总算是恢复一些理智,就是脸上的苦意与惊慌怎么也去不掉:   “更何况,那些戎捷送过来的时候,都是胡乱包裹,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宫人整理的时候都是拆一个算一个,擦拭好了再放到对应的盒子里,寿康盒不知道翻看了多少次,若是昨日少了,早就要被发现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盒子都没有落锁,能让公孙敖下午随意翻看的缘故。   听他这么分析的公孙敖点了点头,也算是认可这个说法:   “这么说的话,动手时间只能是那盒子装满,基本上没人看的时候,以及宫人的嫌疑最大。”   “那这就更说不通了。”   葛胜不由得摇起来头:“偷窃此物对他有什么好处?返回长安,定会有上官前去核查,一旦发现,同样是会丢掉性命的!”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点。”   公孙敖拧紧眉头:“按理说,即便是谋财,也不应该这样动手,除非,此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财。”   “你是说……陷害将军?”   葛胜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了:“谁会……”   还未说完,公孙敖冰冷的眼神就让他停住了嘴。   良久,他才道:   “僭越之罪。”   其实以大将军的身份来说,使用一部分皇宫王侯才能用的饰品很正常,带虫珀的玛瑙珠链他也能够拥有,前提是不是这条,因为这件珍宝是已经确定献给皇帝的戎捷,他再拿,就是僭越,只不过这种事情向来可大可小,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大了,那就是死罪,小了,直接将此物赐予卫青,事也就过去了。   那问题来了,陛下到底对卫青是什么态度?   在这方面,大家的看法显然并不一致。别人觉着荣宠至极,但公孙敖偏向于悲观。   无论此时还是历史上的卫青,这个时间都才刚刚开始他的‘权臣’之路,没有人能想到他能与皇帝君臣相得几十年,直至死亡,在目前来说,汉国担任大将军——或者说权臣的,很少有好下场,譬如不过三十五岁便被吕后和萧何联手所杀韩信,周亚夫因儿子私买甲盾而死,窦丞相与当今天子的舅舅,曾经的丞相田蚡也都死于政斗……   无端揣测上意太过于危险,但旁观至今,公孙敖也能看出来陛下极为忌惮权力过大的丞相,而今卫青如此的年纪便突然成了位于丞相之上,封无可封的大将军,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因为未来实在是晦涩难明。   当然,那也只是未来而已,至少现在不会有事,让公孙敖选,他也愿意生食五鼎,死被五鼎烹。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快就动手。   若背后无人提前指使,哪会有宫人平白做出会这等丢掉性命的大事?   若不是察觉,不,若不是陛下想这么做,那不会封大将军,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此时陛下对卫青的信任最高,那,应该是有人想挑拨离间?   可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说起来,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去看所有的戎捷,顶多是看看总册,而总册是竹简,记载此物的那条可以拆下来重新再编,这样陛下便不会知晓玛瑙珠链的事情,若是有人遮掩住箱子上尺牍,那倒是能给卫青埋一个极大的坑。   只是……   不知道为何,公孙敖总觉着哪里还有些说不过去。 第397章 何人动手   没人拥有上帝视角。   就像是战场上两军对垒,即便是站在最前方,主将也无法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确定敌方到底投入了多少兵力,又运用了什么阵型,准备如何发起进攻一般,此刻面临玛瑙珠链失踪的公孙敖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直觉告诉他,玛瑙珠链失窃还有很多难以言语的危险,以及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这些都只是直觉,没有任何证据来佐证,甚至都没有一点可以追寻的方向,让他想清楚危险到底在何处。   好在,面对这种情况,公孙敖也并非无计可施。   作案时间如此紧张,又几l乎断定是宫人所为,那想找到是谁动手并不算多难,只要确定此人,寻得玛瑙珠链,接下来到底是想顺藤摸瓜,查背后的主使者是谁,还是止步于此人,都在他们的掌握中了。   这么想着,公孙敖不由得问道:   “昨日没有时间,今日……葛胜,今日那些整理戎捷的宫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葛胜最近懈怠的警觉总算被找回,听到公孙敖的询问,他立刻开始回忆起来:   “玛瑙珠链碰撞起来声音不小,若不仔细包裹起来,想藏入袖中一整日也不是件易事,这个空隙若是有什么异常动作,我定能发现,不过上午我与他们收拾送给韩刺史的谢礼,并未发觉有人多动寿康盒,又或者背着我做事,倒是午时吃饭时,廖福更衣的时间有些久,而他还正拿着门上的钥匙……”   “等等。”   听葛胜这么说的公孙敖怔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还有韩刺史的事?”   “将军想给韩刺史送些谢礼,此事是由我来准备,还有饯行宴。”   葛胜拧紧眉头,道:   “我不清楚她喜好,便准备了些送于老人长寿的金玉珠宝,以及祝愿升官发财的饰物,只是这些太少,索性又加了些还未雕琢的玉石原石,找它们费了些时间,韩刺史走的急,我也只能在这里挑选处理,您应该知道此事?我下午请您过来看着,就是为了将礼物送去韩刺史府上。”   公孙敖觉着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在疼。   气的,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不早点说!   “我知道你是要去送礼,哪里知道你是在这里做的这些?!”   葛胜一怔,想起来自己还真没说他在这边整理的谢礼,他挠了挠头,顺着公孙敖所问的方向想了下去,脸上突然多了几l分喜意:   “您是说,玛瑙珠链被放进了我送给韩刺史的谢礼中?那这好办了啊,去韩刺史手里将此物拿回来,再放回去不就行了!”   这个回答明面上很蠢。   不找出来贼子是谁,只将东西放回去,定然找不到不清楚幕后之人是谁,也不清楚他们为何要对韩刺史下手,这对卫将军和韩刺史来说很危险,但——   对葛胜来说很友好。   东西放回去,随便再找个由头检查一遍,东西完好无损的放回去,自然会恐吓到动手的人,这动作至少能镇的那些人短时间内不再动手,而葛胜更不会因此事受到什么责罚。   说出这样的主意,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从忠心和对未来的眼光来说,实在是有些差了。   公孙敖对他的评价不由得下降了许多,只是还未开口,那葛胜自己就摇起头来:   “不妥,不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趁这机会将此人揪出来,放回去,等这些藏在暗处的人再下手时,可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幸运了,我看此事得禀报将军,由他决断要怎么处理了。”   “是该如此。”   公孙敖刚刚下降的评判,在听到这段话后,立刻回来了一些,不管这葛胜是因为有他在,不敢做的那么过分,还是有那么几l分眼界在,总归是没有求他隐瞒,而是主动上报给卫青,那他还是可用的。   毕竟忠心到极致,一切以上官利益为主的人向来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有知遇之恩也是如此,别的不说,公孙敖自己在发现的时候,也是动了一些不太好的念头啊。   没有人愿意审视自己卑劣的一面,公孙敖迅速掐断了自己的深想,继续和葛胜说道:   “你悄悄的去,我去请长令。”   长令,大长秋的副手,汉代皇后掌管后宫,有负责政务的大长秋,负责车马等事宜的太仆,以及保卫宫廷的卫尉,其中大长秋职权最高,因为此职是皇后的事务官,皇后无论是向外发布诏令,还是给皇帝上疏,都要通过大长秋之手,职位俸禄更是两千石,一度有人将此职和卿并列,这不太准确,但也足可见职位之重。   皇后能派过来的人,大体上是可信任的,而作为大长秋副官的长令,对宫中的人事定然更加清楚,问他,比他们这群远离宫闱多年的外人瞎猜快多了。   天色渐亮,为了不引人耳目,公孙敖和葛胜等到了天明才去寻找卫青。   彼时的卫青正在军中。   公孙敖带回来的骑兵都是本地士卒,本来一直就有安排,不用他管,可卫青带回来的是长安军,本地没有编制供应的粮食不说,再加上俘虏就要快上万人了。   这么多人,城里根本装不下,可就算在城外安营扎寨,也需要认真布置,不然,一出问题就是大事。   只不过,卫青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虽然他过去时营地还未布置齐全,但看起来井然有序,大部分人都有事做,没有赌钱嬉乐,更没有人跑出去犯事,那些俘虏们也没有闲着,都在硝制羊皮,就是看起来没什么力气。   这是故意的,为了防止他们暴动,汉军没有给他们能够吃饱的饭食,能吃个五六分饱,饿不死就行,当然,相应的劳动也没有多大要求,只是给他们找点事做,别让他们有空闲想别的事情,毕竟,四千多语言相通,群体意识极强的青壮男子闲下来,哪怕没吃饱,也是很危险的存在。   而清洗羊皮的手段,一看就是韩盈所为。   倒也挺合卫青心意的。   既然是俘虏,自然没必要给太多优待,让他们还活着,给口吃的,又没有鞭打虐待,已经算是不错了,边疆这么多年的血仇,血字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百姓身上,那些被掳走的汉民,比这日子不知道要惨多少倍,杀了他们,不知道多少汉民要鼓掌叫好。   只不过,无论是政客还是军事家,都不仅要算过去的账,更要算未来的,杀了这些人除了发泄仇恨,得到一时之快外,只会带来更糟糕的后果,如同中原的‘屠城’一样,日后战败的匈奴人再不敢投降,而是会拼杀到最后一刻,如此一来,定会加重汉军的伤亡,更不要说原本能获得征伐匈奴人重要情报了。   杀俘,百害而无一利。   忘记过去的仇恨,拉拢,甚至给予这些俘虏一定的优待,让他们的存在,化作一把降低匈奴人抵抗意志的刀,辅助着汉军,直至彻底清除匈奴人。   那时,边郡的汉家子民再也不会有亲人因外敌而离世,也不用时刻惊恐于匈奴人突然的袭击,不惜成为流氓,也要逃去内地,而是能安稳的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繁衍生息。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当然,想让这些俘虏真正成为汉国手中的利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又或者是左右下注的投机者,即便两者都不是,这群人依旧是畏威而不畏德,直接扔给他们肉,只会被视为示弱,必须得用武力将他们的骨头打断,再让他们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价值,如果想要更好的待遇——   那就得看他们的表现了。   可惜来时未曾带降了的匈奴人来,不然早就可以刺激他们分化了。   罢了,再等等,他已经写了新军情传于陛下,再等上两旬,人差不多就要到了。   就是不知道陛下现在是什么打算,他是继续留在边郡,还是班师回朝呢?   精力全放在军事上的卫青,完全没有想到,他最先迎接的不是长安来的事务,而是阴谋诡计。   “有人想拿戎捷陷害我与韩刺史?”   卫青神情严肃,嘴唇都绷成了一条线:“葛胜,你确定是真的?这事若是牵扯到了宫中,不知道填进去多少人命!”   “绝不可能有假。”   一夜未睡,加上精神紧绷,葛胜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卑职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这种情况,他葛胜的人头能有什么用处?给别人证明那玛瑙珠链是他这个大将军授意后送出的吗?   卫青心中不免生出几l分愠怒,不过,这怒火并非是冲着葛胜去的。   他时间紧,任务重,这样做算不上什么错,倘若没有贼子陷害,那事情其实办的极为漂亮,至于漏洞——人行百事,哪能尽善尽美?实际上做什么事都是一堆漏洞,而敌人又藏在暗处,时刻盯着,防不过来中招也是常理。   反倒是公孙敖意外发现这点,好似冥冥之中有天相助,着实有些妙不可言。   倒是……   “大将军!”   卫青正想着到底是何人想陷害于他,牵扯韩盈又有什么目的,外面便有人掀开帐帘,领头的正是公孙敖,后面跟着长令,他笑着道:   “我将祝长令请来了。”   祝长令脸上还带着笑意,整个人乐呵呵的,一看就让卫青和葛胜明白过来,公孙敖还未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鉴于皇帝派过来的人中都有问题,皇后手下的人能否全然信任也要打个问号,公孙敖谨慎些也不足为奇,卫青想了想,也没有说出实情,只是问道:   “之前只问家事,却忘了问朝中近况,祝长令,我离京数月,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朝中大事?”   每个远离政治中心的人,都会迫切想知道中央的消息,祝长令不奇怪卫青会问这个,他甚至还觉着对方问的有些晚了。   略微思索片刻,祝长令道:   “大将军离开长安时间不长,朝中诸事照旧,并没有什么变动,不过若论大事,也的确有一件,后宫中的周夫人自皇后有孕后,一直甚受陛下喜爱,陛下常去看她,前些日子,她曾向陛下引荐一位名为‘少翁’的齐地方士,此人通晓鬼神,又言懂得长生之术,甚受陛下喜爱,被封做了文成将军。”   话音刚落,公孙敖和葛胜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对于他们这些在战场拼命上杀敌,冒着极大风险才升那么一两个爵位,才能触碰到将军,甚至一辈子都碰不到将军职位的人来说,这种单凭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鬼神之术,以及听起来着实荒唐可笑长生就封为了将军,这简直是可恨!   公孙敖尚且能隐忍,葛胜是真忍不了,他直接问道:   “朝中大臣未曾阻止吗?”   祝长令摇了摇头:   “弹劾的奏书加起来能堆满半个屋子了,仍旧没能让陛下收回成命,”   说完,祝长令停顿了一下,还是道:   “将军回去之后,也莫要再提及此事,以免惹得陛下不悦。”   “我知晓了。”   卫青给公孙敖使了个颜色:“既然没别的大事,我也就放心了。”   祝长令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带祝长令过来的公孙敖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道:   “我刚刚问了祝长令,他只知道这次来的特使手下都出自少府,明面上,都不曾与后宫有所牵扯,暗地里如何……不好说。”   皇宫那么多人,让一个皇后宫中的长令摸清楚前朝少府下辖单位中的一个小领导,显然有些离谱,毕竟少府机构臃肿,属官众多,在其它卿部只需要一到两个丞作为副手的同时,少府足足配备了六个,想记清楚各丞手下有多少人,背后有没有什么潜藏身份,那完全是在为难祝长令。   能确定这群人明面上都很干净,已经是极限,公孙敖也没有遗憾,而是直接说起来自己的怀疑:   “倒是那最有作案时间和能力廖福,也有几l分齐地的口音,就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了。”   这联想着实有些恐怖了。   有孕的后妃,那的确有动手的理由,尤其是汉国国祚不长,短短七八十年,太后掌权,权臣拥立帝,废后逼死太子另立等诸多情况一一上演,现如今更是连舞女都能成为皇后,在这种似乎机会年年有,时时在更新的情况下,保不齐真会有人觉得自己能再进一步。   “不能因为有个齐人方士,就认为有齐地口音的廖福和他有什么关系。”这种话题太过于危险,卫青摆了摆手,示意公孙敖不要再说。   “先把那玛瑙珠链从韩刺史手中拿回来,剩下的事情……   说到这里,卫青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置了。   继续留下那串玛瑙珠链,有可能在未来成为指正他僭越的证据,想向陛下说他受到了陷害,却没有充足的证据,他不能空口诬陷一位后妃,可若是不提后妃,只说自己受到了陷害,从韩盈那边拿回来这串玛瑙珠链,反倒更能证实他与韩盈私交过密。   这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事情,可对韩盈必然会有影响,更重要的是,没有直接证据,就算陛下相信他,派人去审问廖福,他也有可能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结果就是徒劳无功。   以上,还是建立在陛下对他极为信任的基础上,若是换个皇帝,恐怕都要开始怀疑他就是僭越,因为拿了玛瑙珠链惶恐不安,所以才找了个借口还回去罢了。   对比一下,还不如用葛胜的主意,将玛瑙珠链直接放回去,打开恐吓一番那些宫人好呢!   可只是恐吓的话,也只不过有一时之用,日后还要面临这些人在陛下身边的挑拨离间,而卫青还不清楚是谁在陷害他,依旧处于危险当中。   都不行……要怎么处理才好?   并不擅长阴谋诡计的卫青显然有些苦手,他还未想出解决办法,公孙敖却已经摇起来头:   “已经不是拿回来它就能行的事情了。   “嗯?   卫青抬头看向公孙敖:“为何?   “我不知这究竟是有意算计,还是临时起意。   公孙敖眉头皱的简直要夹死苍蝇:   “若是有意为之,那早就有人在陛下耳边说您和韩刺史私交过密了,若是临时起意,宣读完圣旨的特使过几l天也要带着他们离开,不管怎么说,肯定会您前面返回长安,有大把的时间说一说他们在上谷郡城的见闻,无论有没有这玛瑙珠链,您与韩刺史身上都不会干净。   卫青愕然,他有些理解对方的意思,又有些想不明白,外人为什么会相信这点,这种哽的人难受的感觉,不免让他多了几l分火气:   “她都要娶赘婿了,我们两人之间还能有什么不干净的?!! 第398章 无解死局   卫青的质问满是火气,但听这话的公孙敖,表情却有些微妙起来。   作为旁观者,他很清楚这两人之绝不会有什么私相授的事情,但相处之间,又的确有外人难以理解的插信任,那种分不清天才还是男女之间的惺惺相惜感,着实让旁观者觉得暧昧至极。   就像,直至此刻,公孙敖仍旧不能确定,韩盈当初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么相信卫青能在手中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能调兵瞒过自己人和匈奴大军,让他们全力攻打上谷郡城,还有时间和兵力及时回援。   而卫青呢,他那场埋伏处处都是风险,稍有一步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公孙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敢带着一万多兵力,去应对四万匈奴大军的!   当年陛下派兵埋伏,可是用了超过匈奴三倍兵力!甚至还是在占据有利地形的情况下,卫青——   “将军。”   公孙敖使劲从脑海中将这件事情甩了出去,这俩天才做下的决定,他这个庸人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无端猜测,不然自己保不齐都要都信了这一套,那更难向陛下解释了。   这么想着,公孙敖又不得不站到了敌对方,让卫青明白,陷害人的挑刺儿,远胜于他这点无端猜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与韩刺史男未婚,女未嫁…娶,年龄相仿,本就容易让别人多想,更何况您当初驰援伏击之事,简直险之又险,虽说斩获惊人,可于有心人眼里,指不定就是在担忧韩刺史安危之故,还有韩刺史至今未曾离开,也是记挂着您的消息啊!”   闻言,卫青直接僵在了原地。   明明事情还是那么个事情,可从公孙敖嘴里说出来,却都变了个模样,事实歪曲的简直气的人拳头都握紧了:   “那场伏击……行吧,我是担心韩刺史安危,可那完全是因为她是刺史!更何况,从战局、军民医院,乃至上古郡城百姓来说,那城都不可破,不然如何对战匈奴?这与男女私情毫无关系!至于她留这么久,无非是为了她军民医院的事情,若不是我军令送回来的早,她早就要走了!留下不过是防止陛下——”   韩盈在此事上表现也完全是个烫手山芋的样子,但是说的又极为好听,卫青都不好直接戳破,他不由得停顿片刻,重新组织语言道:   “她早就做好要走的准备了,从我回来时就在催,如今我一到,交接两日就要离开,哪里是有情的样子?”   “对啊,韩刺史与您送信过于频繁。”公孙敖一拍手,还真的挑出来新的点,一本正经的质疑道:“这难道不是在担忧您的安危吗?”   卫青猛地拍了一下案几:“那全都是处理牛羊准备粮草以及后续安排的公务!”   面对愤怒的卫青,公孙敖仍旧镇定自若,丝毫不显慌乱:   “望君安好,希自珍卫、渐入严寒,伏惟珍重、书未尽情,余后面叙之类的字句有没有?有的话,那就是了。”   这下,别说卫青说不出话,一旁的葛胜言也瞠目结舌起来。   这些词句,分明是现今写信常加的客套话,祝愿一下对方身体健康而已,无论是写给同伴,上司,长辈,乃是下属,都没问题,别人不清楚,葛胜自己在给住在别处的人写信,哪怕是公文,也会在结尾加这么一句,根本不会有更多的意思,可在公孙敖这里,竟然也可以充做私情的证据?   他可算是懂了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说起来,韩刺史和她那个选定的赘婿,毫无夫妻之相,不过是将就成婚,这世上,莫说女子容不下窝囊的丈夫,男人又岂能容得下平庸的妻子?”   和韩盈一路走过来,公孙敖见到过她对赘婿挑选的整个过程,不能说她挑的不好,但女人对男人究竟有没有兴致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明显,在他看来,这对夫妻日后顶多就是相敬如宾的状态。   对于男人来说,这种情况并不算多么严重,反正有大把的妾室婢女供他享乐,但女人——没记错的话,韩刺史要和宗旭生育子嗣的。   本就不愿,这段时间还要节欲,不能与其他喜好男子在一起不说,还要承担长达十个多月的生育苦痛,哪个位高权重之人能忍得了这份憋屈?到那时,别说相敬如宾了,不横眉冷待都算是好的。   家事一不顺,外人又怎不会揣测她另有所喜?   这么揣测韩盈家事太显卑劣,说出来,也有背后见不得她人好的嫌疑,公孙敖没有分析,只是意味深长的道:   “而韩刺史,更喜好与将军年龄相仿的伟丈夫啊。”   葛胜呆住。   好家伙,这可真是长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都要被你绕进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卫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很快找到这件看似无懈可击陷害的漏洞——   动摇陛下对他的信任。   可这份信任,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动摇呢?   “陷害我与韩刺史有私情,不过是想营造出我目无法纪,有违逆之心的行径,让陛下生出嫌隙,可陛下对我的信重,又岂会因此一桩污蔑立刻消失?短期内,不必忧心此事,而再过些时日,我也该返回长安,到时自能向陛下解释清楚,至于这些动手之人,陛下必会处置,到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完全不必如此忧心。”   听这话公孙敖不由得摇了摇头。   卫青的确抓到了关键,这件事本质上来说,就是在动摇陛下的信任,只要陛下不信,那两人都不会受到处置,但问题在于,现在没事,未来不代表有事。   因为男女私情的传闻,即便是陛下下令,也难以杜绝。   毕竟,这两人潜藏的敌人多的数不胜数,韩盈都不用专门去想,光女人这个身份,就够大部分男人看她不顺眼了,一但有人开始污蔑,那‘相信’此事,并反复传言的好事者不说全部,那基本上也要接近了。   而卫青,与他有敌意的人其实也不少,毕竟军制改革至今,不知道清出去多少旧功臣和他们的子侄,他们早就盼着卫青倒霉了,更不要说有的是人想当外戚,这些人一旦听及此事,必然会在传它上出一份力。   只要有人起个苗头,无数人大肆传播下,此事不是真的,也要成真的,日后定会有无数人在需要的时候,打着它的旗号,一同做出对这两人不利的事情,甚至是直接欺压。   公孙敖开口,将分析说了一遍,面容逐渐严肃起来:   “而比之您,韩刺史,返回后的韩尚院无疑是最好欺压之人,尤其是您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位于她上,不知多少人会将她视为您的禁脔,无论是出于安全、避嫌、还是针对她性别的恶意,必然会有大量的人想将她调离中央,即便是贬为郡守,恐怕也要往南方烟瘴之地而去。”   “而这种针对,绝不会停在韩尚院一人,调走她之后,她手下的那些女子,也会逐步迎来清算,直至朝中再无女子,重复周礼旧事方才会停下,这不会是韩盈想见,更不会是那些女官想见的结果,可周遭全是敌人,等同于都不是敌人,只剩下您这个事情源头……天知道,这群医术精妙至极的女医们会做出什么来!”   “好狠毒的算计!”   还没有想到这层,被公孙敖点醒的葛胜立刻磨起来牙。   人有生老病死,征战更容易受伤,根本离不开医生,可若是因将军结了死仇,日后哪还敢让这些女医为他诊治?这战死沙场的风险瞬间高了数倍不止,而宫中的皇长子,今年不过一岁!   未满五岁的幼儿,长大成人的可能性太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可能就要离世,而韩盈——她可是管着太医院呢,懂得医病的医生,更懂得如何让人患病,谁知道她被逼迫下会不会对皇长子下手?   好,就算她知道错不在将军,扛不住压力,也接受被调走的安排,那那些没人保护,即将迎来清算的女官呢?再怎么说,也是个官,风雨飘摇之际,若是有人愿意保她们,定会收获她们的忠心,那此人可真是瞬间多了不少助益,当然,这群女官对将军起不到多大作用,可若是有心人在饱受欺压的女医耳边挑唆些什么呢?   医生啊,平日里多么不起眼的存在,关键的时候,也真的能要他们性命,断了他们的后路。   即便废不了将军,也能让将军和韩盈反目成仇,埋下这么多隐患,而此人不过是费点口舌,当真是可怕。   葛胜急的额头上全都是汗,他对着公孙敖问道:“这么阴狠毒辣的手段,如何才能解?”   “无解。”公孙敖无奈的摇了摇头:   “从古至今,何时有女子为官?如今初有,诸事虽说有些礼节,可大家心里想的还是旧规,两相夹击之下,出来这么一个诡异的怪局,哪里有方法可解?”   这完全就是个死局。   只不过,是只针对韩盈的死局。   公孙敖还有话没说。   在这种情况下,卫青最好洗清自身污名,保护自身安全的手段,就是毫不留情的对韩盈下手,主动清除掉她,而后大力推动男医去女医手下学医。   韩盈为了推动医学发展,让女医总结了大量的医书与教材,有这些东西在,想让他们能力迅速比肩女医不容易,可学个五六成,按图索骥却不难,相较于过往,短期内绝对够用,时间长了,也定会有天资足够的优秀男医脱颖而出。   代价嘛……   对于卫青,乃至公孙敖这个地位的人来说,总归可以不用愁医生会不会有人借治病的机会杀自己,有病的时候,或许能享受到还算可以的医疗,但韩盈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医患关系肯定要崩,那套还未建成的医药体系直接夭折,‘医生’中将存在大量的骗子,中下层官吏继续重温看病难,看病贵,无药可治的乱象,过个十几年二十几年,这情况肯定还要反噬到他们头上。   不过,这种反噬看起来不算多么严重,如果陛下猜疑较重时,的确可以这么做,毕竟自己都保不住的时候,哪还有心思管她人?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直接做此等不杀谋犯,反害牵连弱小的下作事情,着实有些……脸面无光。   就是不知道,陛下对将军的信任,能持续多久呢?   若是太短的话,那可就不是将军除掉韩盈就能保全自己的事了。   公孙敖头疼不已,葛胜抓着头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听完这些的卫青,更是不发一言。   他信任陛下,不仅是有过往的情分在,更重要的是在对匈作战上,他目前有着不可取代的价值,这种程度的陷害,短期内对他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韩盈,她是重要,但没重要到不可取代的地步,一旦牵连上他,攻讦的人太多,陛下也生了厌恶,那的确能将她贬出长安,不说南方蛮夷烟瘴之地,做个偏南方的郡守呢?   从政斗的角度来说,这并不算多严重,儒生取代黄老的过程中,御史大夫都会丢命,她一个列卿,只是轻微贬官,调离中央,非常开恩了,可她只要一走,那些还不成气候,更不得陛下在意的女官必然要撑不下去。   毕竟可以借此调离韩盈,自然也可以调离其她女官,最后把她们拆的七零八落,而他在这个过程中,很难起到庇佑得作用,反而会出现护谁,谁先被调离,而除了他,一些‘适龄’,也就是三十,甚至是四十岁的男官吏们也会主动远离女官,与她们保持距离,这更会加大她们为官的难度,更容易因为‘能力不足’而排挤,直至逐步清理掉。   “她不会让女医那么做。”   沉默良久,卫青总算是开口,他说的很笃定:   “不然,女医与女官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投靠他人,不过是饮鸩止渴,对他和皇子下手,更是自掘死路,那也同样不是韩盈所希望看到的事情,以卫青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制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如此一来,这陷害更不会对他有多少影响,可那些祸端,九成都要落到韩盈和她的手下上。   这对她来说,太过于不公。   一定有他没有想到,但还是可以尝试走一走的生路。   卫青抬头,看向属于韩盈所在的方向。   “我想与韩刺史聊一聊此事,或许,她会有更好的主意。”   可惜,此时的韩盈不仅没有什么好主意,甚至差点连这串珠链的价值都要估错。   这显然不能怪一个现代人,玛瑙琥珀都要烂大街了好嘛!她小时候跟着大人去看街边的小摊,透明没有杂质还带小虫的琥珀吊坠十块钱就能买到手,长大了和姐妹出去逛街,一些自己diy手链的小摊子上,各色漂亮珠子简直能让人看花眼,现在空间里翻一翻,都能找到不少比这串珠链品质更高的存在。   现代潜意识影响,穿越后在玉石珠宝方面,韩盈也并未增加多少了解,毕竟前些年她也没有那个财力,现在有那个权力和财力,但是忙的没有精力了。   反正身为官员,这方面要求也不高,只要衣服足够优质,配饰就算是经常不换的基本款,顶多也就是被人说一句清贫(官员间的清贫),又或者是鄙夷她果真是底下爬上来的,没什么底蕴之类,都是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影响的评价,直接不理会就是。   如此一来,韩盈刚开始看这串项链只觉得还不错,挺好看的,并不知道它的价值究竟有多么恐怖,直到宗旭说,这是蒋师特地让他拿过来看的,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一个来往于汉匈之间,见识不低的情报头子,会在什么情况下,特地提醒宗旭,让他拿给自己看呢?   肯定是这玩意儿有问题啊!   然后,韩盈总算是在自己那几乎遗忘的记忆角落里想起来,多年前她在看某节介绍中药材琥珀的网课上,那连带着讲起源的老师,提到过在古时它极为稀有,国内不产,需要蕃国进贡,只有皇帝王侯才用得起来着。   视频没说是哪个古代,可大众认知中的蕃国,基本上都要从秦汉开始算,这个‘古时’肯定包括现在,这岂不是说,她手头的这串带着琥珀项链,就是从匈奴高层抢来的珍贵战利品吗?   卫青疯了会送她这种东西?!! 第399章 破局之法   其实,以古代军队,或者说查抄人员的尿性,给自己私下截留些东西一点儿也不奇怪,而琥珀与玛瑙,似乎也并不是皇室专用的物品,韩盈隐约还记得有个大司马的夫人,能用琥珀来装饰自己的乘辇(出行的专用马车),这串杂质不少的琥珀串,可能价值并没有那么高?   出于谨慎,韩盈认真的把葛胜送来的礼物翻看了一遍。   礼物以玉石居多,主要分为三类,一种是明显给老人用,祝愿长寿的,上面都是松柏龟鹤之类的装饰,另一种全都是祝愿升官发财的金蟾貔貅,以及未经任何雕琢过的原石。   本土玉石产出稳定,对品质也有了标准的划分,以韩盈的了解来说,这些玉石饰品的单个价值也就在万钱上下,有些小件会更低,可能也就四五千钱左右。   卫青率军过来是为了征战,肯定不会携带什么玉石珠宝,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从上谷郡城中找出来的,单个价值偏低也不足为奇,反倒是琥珀珠链,既然是贡品,价值怎么也要有个十几万,几十万钱的样子。   且不论送她这么件价值过高的首饰有些说不过去的问题,这礼物正大光明的送过来,以它的价值,那至少也要单独备一个更加华贵的盒子,放在这些箱子中最为起眼的位置,而不是放在一堆给老人用的发饰里啊。   哪有正常人会这么送礼物?   看着雕琢好的玉石种类和原石,以及硝制过但没有任何缝纫的狐狸原皮,韩盈很快意识到,不管是谁主办的此事,他绝对已经想到了男女大防的问题。   谨慎到这种地步,不会不明不白的送来这么一串琥珀珠链,除非——   这礼物就不是他们送的。   确定这点后,韩盈紧接着又想起来另外一个情况。   这两天,葛胜似乎一直在郡府中和那些宫人在整理战利品?   很好,玛瑙琥珀珠链的价值已经不重要了,重点是有人想往死里整她,还是少府里的人。   对于这种情况,韩盈倒一点儿都不奇怪。   毕竟,她崛起的过程中,肯定得罪了很多少府里的人。   从山川林泽获取的收益,尽归少府管辖,采出来的药材,也应该交一部分税,但她官方设办药宛,定要占一大批有所产出的好地不说,还不交税,肯定会让一部分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少收很多钱。   而汉国过去的医疗部门,也是设立在少府下,现今全抽掉给她管,那更是损失了一大笔,这里面不只是储存药材的‘额外’收益,还有药方,他们是可以定期去民间收集的,这个过程合不合法不好说,但肯定会收集到一些效果极好的秘方,保不齐就被人拿来牟利,可如今,这条财路也被韩盈给断了。   除此之外,还有微妙的地方,便是韩盈手下的女医明显要取代原少府下男医,他们自己的职位和儿孙的未来明显不保,哪怕同为医者,可为了自己日后的利益,也有很大的可能要对她下手。   敌人反正不用担心,想搞死她的人一直有很多,只不过,这人将此物塞过来,目的又是什么呢?   卫青送过来的,名义上归于皇宫的战利品……   艹!   韩盈立刻意识到了此人的意图,那握住琥珀珠链的手瞬间收紧,脸色也极为难看起来。   从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开始担忧这种情况的发生,不然也不至于将婚育这个被她反复往后面推脱的事情提上来。   结婚的那些麻烦事就不说了,现代生育还有万分之一点五的死亡率呢,古代这个数字不知道要翻多少倍,鬼知道她会不会遇上?若非政治领域是最为保守,她身处其中,需要迎合主流,还能顺带避免与朝中男性有所牵扯,韩盈根本不会考虑生育这个该死的问题。   可惜,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想整人,莫须有的罪名都能按上,何况栽赃陷害?不把敢从这方面对她下手的人找出来弄死,韩盈寝食难安!   将仆从遣散,锁上门,韩盈拿出来魏裳和韩羽整理,她重新抄写过的汉国各署官吏人物职位关系表,可还没开始找这群宫人隶属于谁,她就意识到这次陷害的漏洞。   “我可没有接触这些战利品,对接此事的是葛胜,从这方面动手,最先伤的并不是我,而是卫青,如果只是个普通宫人报遗失的话,以陛下对他的信任,恐怕直接就要将此事压下去,甚至就算是有人质问,卫青咬死不知道,我也可以把它销毁,那问题不就没了吗?”   “总觉得哪里出了点bug,这群人太蠢?不对,真蠢货也要有利可图的,换位思考,这两天我不怎么在家,是宗旭处理家事,他身份低微,不识珠宝,没有蒋师提醒,再加上立马就要走的情况下,这琥珀珠链被我发现的可能性并不高,甚至就算被发现了,我这个不怎么专研配饰的人也可能认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要是被我母亲带身上……这个不可能,母亲对这些都不太喜欢,这两年勤俭节约的比我还吓人,以我不怎么更换配饰的情况,那就是放在箱子里一直不会动了?”   “可能性很大,是能赌一把。”   “只不过,这不够将我和卫青牵扯起来,那些宫人地位太低,没有多少可信度,想将舆论扩散开,怎么都得有个地位更高的人来起头,再有一群人利益一致的人煽风点火,如此才能吸引大部分人一起出手,逼迫陛下派人来查此事。”   “地位高的人……我最近还得罪谁来着?嗯,等等,那个神棍少翁!”   远离中央的官吏,一旦有机会了解长安近况,那肯定不会放过,韩盈比卫青早了不知道多少天就去询问过特使。   这又不是什么秘辛,特使能说的肯定不会瞒着,只不过,前朝的特使,和后宫长令的关注点显然不太一样,更多是放在少翁这段时间的荣宠上,虽然也提了一嘴周夫人,但并没有说她有孕,若非韩盈来之前曾经稍微调整过太医院,因此了解了后宫的情况,那必然要错过这条关键的信息。   可现在没有,那韩盈则非常幸运的将这条线串了起来,而是还能确定这件事儿不是只冲着她来的,卫青也绝对有份,而且还不小。   都是难兄难妹,知道这点也没什么可开心的,尤其是这群人极难对付。   身份太特殊了,一个有孕的后妃,一个正受皇帝信任的神棍,现在什么都还没有迹象呢,别说韩盈去揭穿,卫青就算能飞回去处理此事,照样会让皇帝生气。   一个大将军,只拿串琥珀珠链,其它什么切实证据都没有的过去指责有孕后妃陷害自己……   画面太美,她还是别想了。   而那神棍少翁,韩盈倒是能试试揭穿,可问题是,在皇帝刚大战过群臣,强封少翁为文成将军没多久的时候揭穿,揭穿的哪里是骗子,还是陛下的脸面啊!   更不要说在这个过程中,她肯定又要面临到底有没有仙人,皇帝能不能长生的要命问题。   提前下手是不要想了,这回只能打防守反击,如此,她和卫青的谣言是跑不了了,这……   韩盈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鉴于这件事情里有周夫人的影子,韩盈也不能确定她们的目标到底是对准自己,还是主要想攻击卫青。   毕竟这个时间段,卫青才刚刚开始他的‘权臣之路’,大家还没有经历什么叫做,食邑加到万户不能加了,那还可以封他的儿子,大将军职位到头了,皇帝还可以赐其一同乘坐御辇的真‘副皇帝待遇’,更不要说这位手下能带出九位侯爵,十三个将军,权势滔天,却还能君臣相得到死,简直是小说都不敢写的离谱现实。   若非有外戚的身份和卫太子没有成功当今为皇帝,汉武帝在古代也有些毁誉参半的缘故,卫青和汉武帝这对君臣恐怕是千古少有的美谈,能像诸葛亮一样,被后世无数皇帝拿过来举例。   可惜,大家又没有开预言,都不知道这点,而如今存在的过往认知中,刘家的皇帝,普遍不太能容忍权力过大的臣子,别管之前需要的时候多么浓情蜜意,最后终归是要卸磨杀驴的,那他们提前做些手段,等日后再拿出来……   不可能,就算是周夫人想长时间挖坑,少翁那个骗子也撑不了多久,他必须赶紧整完她想办法功成身退,而等她回去就要迎来清理的男医们也等不了,他们一定会逼迫着周夫人,或者其他隐藏的势力对她动手,那谣言一定会很快出现。   只不过,其实就算谣言,对她职位的影响也不一定会那么大。   毕竟这谣言本质上动摇陛下对卫青的信任,无外乎与性别特殊的内臣勾结在了一起,有染指政权的嫌疑,放其他皇帝眼里的确很狂妄自大目无尊法该杀了,但汉武帝,后世记都直接写大将军内秉国政了,哪还用得着这么迂回的手段,那么多诸侯将军都能容下,她一个小小的列卿,就算是真有什么实情,又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真正容不下她的,是群臣,以及另一种必然会出现的恶心情况。   她无法洗脱此事的情况下,就要被避嫌调走,那代价如何不用多说,而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一种手段,是半承认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依附于卫青,此事有卫青的缘故,想来他也愿意庇佑,皇帝也会默许此事,那自然能保住官位。   这只是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局,毕竟,既然卫青做为上官可以让她‘自愿’成为他朝堂上的‘妾室’,那底下的官吏,又为何不可以有样学样,直接在官署,在地方,用这种方式,边开后宫,边更好的掌握权力呢?   毕竟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顶翻自己的下属,和自己有关系的女下属反而更好掌控,需要的时候,还可以用孩子作为纽带,去扩张自己的权力范围,至于这个过程女官同不同意?不用担心,她会‘自愿’的,大不了,从一开始就挑起自愿的女官提拔上来啊。   贪官污吏的破坏性往往是惊人的,都不用有这样的例子,意识到这点的群臣便会疯狂上书,陛下会容得下她,但不会容下被扭曲毁掉的女官群体,所以卫青庇佑这条路,韩盈死也不能走。   可不走这条路,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韩盈站起身,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一次的谣言,是利用男女性别,以及过往的固有思维,进行的强行连接,在世人眼中,女人和男人在一起的关系,显然更加亲密,可这种‘亲密’,还是要建立在男人占据主导地位,女人服从,且保证贞洁的程度上。   因为只有这种情况下,男女之间才能以相同血缘的孩子做为纽带,所以反过来,如果女人不保证贞洁,处处花心,让男人无法确定孩子是他的呢?   那这种链接,其实并没有比男人之间稳固到哪里去,尤其是社会规则带来的潜意识,让世人根本不会觉着权势在握的男人,会容忍一个随便给自己戴绿帽子女人。   也就是说,只要她在性的态度上更加随便,和男人一样,这种造谣便毫无作用,反而会让人觉着在侮辱卫青。   说起来她过往……靠,来长安后她身边没人了啊,她在长安太干净了!   意识到这个情况的韩盈面无表情。   应该早八百年养上三十个全男杂技班子的。   不过……就算是养了,还是会遇到这种情况,毕竟有些男的为了权力,或者单纯人好看,也是不介意发生关系的,毕竟逛窑子也没见他们觉得脏,保不齐就是这群人觉着还是能从这个角度整卫青,‘顺带’着整她呢?   这可真是个糟心的世界。   从心里问候了这些人的父亲和直系男性长辈,韩盈心情反而没有那么沉重了。   其实只要她在男色上别再那么挑,那这种程度的污蔑已经没有多大的效果了,毕竟男女能干这事儿,男男也行啊,到时候互相魔法对轰就行,至于躲不掉的谣言,那就不躲呗,直接自己来制造这场谣言,更改掉过程,将这件事情变成是意外造成的,她主导的婚前寻欢,卫青只是‘受害者’,借此抹去他从权力出发的理由,便不会出现上层鼓励男上司在官场开后宫的可能。   等事情爆发后,她还可以借此事再规范一下朝堂上的男女关系问题。   而这场‘意外’怎么出现,唔,可以是她看到这串琥珀珠链,以为卫青对她有意,犹豫之后,带了点助兴的酒去赴宴,在卫青家中一夜未归,给那群同样该走的宫人一点儿震撼和暗示,然后,卫青反应过来,大家撕逼对峙,她就有理由拿着证据找陛下哭自己被算计了啊!   当然,说是认错也行,叫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上眼药这事儿,谁上的早,谁就有先机,反正她回去的快,这群人敢跳,提前发觉不对的陛下肯定会拿刀,大清洗一波,发现此事不太对劲儿的朝臣自然会明白该闭嘴了,至于底下的谣言……   以前她身边有许昭的时候,私底下骂她的多了去了,这群实力不足的人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完全不用在意,反倒是她还可以趁机解决掉男医和少翁这两个令人头大的问题,也算是别有收获了。   至于将她视为卫青编外妾室的可能——   找机会带荣穆等容貌足够俊朗的男人,当着众人的面,做点亲密的举止,或者有机会在卫青面前晃悠一两次也就行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过程中肯定有人转过头对他诋毁,不知道卫青愿不愿意承担名誉上的受损。   这得找他商议,能说动最好,说不动,拼酒灌醉他强留一夜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这样后续会麻烦些,毕竟谣言开始后,卫青不能无动于衷,而是要表现出对她的排斥,但这种排斥不能是真的,不然,一个比丞相权力还高的大将军动手整她,那她可撑不住。   话说,卫青知不知道他正在被算计?   要是不知道的话,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试试,还有,就算是他不动手,以他的权势,想要攀附的人揣摩他的喜恶,给她使绊子,那同样会有不小的麻烦。   鉴于以后还要在他手底下任职,韩盈觉着,自己还是得把全国最大的那条大腿抱紧才行。   所以,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对她更加重视,给予她能震慑这些宵小的荣宠?   汉武帝对于长生的渴望,瞬间跃入了韩盈的心头。   说起来,宛安县那边有好几个很会养生,已经活到八十岁的老医来着?   午时,将自己关了一整个上午的韩盈总算打开了房门,她哼着歌,穿过走廊,特地挑了一壶酒,又少有的叫来了两个会梳洗打扮的侍女,为自己修整一下容貌,还特地挑了件颜色更为鲜亮,更衬自己的华裳。   这过于隆重,完全不符合过往正常赴宴的姿态,再加上昨天的那串珠链,很容易让人产生些不好的遐想,从宗旭身边看到韩盈走过身影的蒋师,一时间竟觉得心惊肉跳起来。   他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嘴唇微微张开,可以想自己的身份,又很快闭上,紧接着,蒋师便去转回头去看宗旭,却发现他并没有任何愤怒,更没有任何生气,依旧在安稳的处理手头的事物。   这一点儿也不像夫妻,太冷漠了,不说男人忍不下这些,哪怕是妻子,看到丈夫出去寻欢,就算不拈酸吃醋,也要黯然神伤一会儿的吧?   但韩盈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关注赘婿的情绪了,在知道卫青还在军营没有返回的时候,她托人送信,请求将宴会地点定在军营,并推迟到下午四点这个微妙的,距离宵禁只有两个半小时就会关闭城门的时间过去。   收到信的卫青尚不清楚韩盈要做些什么,但他也的确不好急匆匆赶回去找她,只能答应下来,让葛胜备好酒菜,等待韩盈过来,为了防止此事泄露,他还让负责站岗的亲卫远一些站着,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第400章 置于险地   申时半,韩盈总算是来到了军营。   她没有穿能够凸显女性身段的曲裾,只是将过往颜色沉闷,偏向于稳重的衣衫换成了枣红色。   后世的穿搭学中,引入了绘画的颜色理论,即相同色彩中,明度(色彩的明亮程度)重的,会将明度轻的衬托的更为鲜亮,也就是肤色暖黄的人,穿饱和度(色彩的鲜艳程度)低颜色,会更显白,衬的人更好看一些。   而在寒冷的冬天,黑褐色的枯槁,灰土,一簇一簇的白霜太多,浓郁的红色不仅更加夺目,还会让人在潜意识里联想到春夏生机盎然的景色,会让人心情更加愉悦。   接下来的宴会是以商议,谈判为主,鉴于她是谈判的弱势方,使用一些能增加对方好感,提升谈判成功的装扮,属于再正常不过的手段,后世重要面试,无论男女都会洗漱打扮,换上一套更加正式的西服呢。   不过,她也不需要太细致,比如仿照长安,或者边郡贵女整个全妆,眉毛敷粉腮红口脂全都上,以她的肤色,画完和那些娇养出来的贵女太丑不说,她又不是真的要搞□□!   稍微收拾一下,给外人,也就是蒋师造成些误解就可以了,这位边疆情报头子的直系上司是陈寿,她从未拉拢过对方,那等回去之后,肯定会如实上报整个过程,那以他视角旁观的情况,肯定也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没办法,谁让她没证据,做不到直接除掉幕后主使呢,只能演一演受害者,这个过程是要骗皇帝的,别说汉武帝多不多疑,任何领导在知道下属告状…认罪的时候,都不可能只听这个下属的一面之言,必然会用自己的人脉去寻找真相。   在这种时候,倘若他听到的真相太过于一致,那就有串通的嫌疑,所以,韩盈到底是在看到琥珀珠链后主动且特别高兴去的,还是沉思过后不得不收拾好再去的行为,便是用来增大此事可信度的‘罗生门’。   毕竟,对于做错事的人来说,只说出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在不利的地方含糊其词,或者更改变成对自己有利的说法,是人性趋利避害本能,而在此事中较为尴尬的一方,也会去试图掩盖些令他羞耻的真相,再加上旁观者的视角,三分细节完全不同的口供,反而会有极大的真实性。   这也是遇上的是汉武帝罢了,他是真不在意臣子之间有点儿什么,不然这招用了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想想她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韩盈眼中多了一抹杀意。   必须得把这些人骨灰都给扬了,再顺带着把这种事情弄一个合理的规范出来!   听闻传报,卫青从帐中走了出来。   远处韩盈飘红的身影,有些像血,带着几分锐利,可临近了,看她笑的爽朗,原本暗沉的血色不知为何又成了暖意,让卫青今日的忧心也散去了不少。   “韩刺史,你今日可是来迟了!”   “家中有事,实在是脱不开身,让将军久等,该罚,我先自饮三杯恕罪如何?我还带了好酒过来呢!”   韩盈从马上下来,将绑在马上的酒壶拿了下来,一旁的燕武沉默接过缰绳,跟随卫青的亲卫前去安置马匹。   看着韩盈眼笑眉舒的模样,卫青总觉着她应该还不知道那玛瑙珠链的事情,想到一会儿提到此事后,对方此刻赴宴的开心消失,转为愁容满面,满腹忧心的模样,卫青原本消失的忧虑又开始浮了上来,他心中长叹,没有破坏对方此刻的好心情,只道:   “这么一小壶,也就能有七八杯酒而已,罚你三杯,我还喝什么?还是算了吧。”   二人边说,边一同往帐里走。   古时的机械工艺并不低,秦始皇时期就已经有了能够开合、自锁的铜伞,而放置它的安车,其组件零件高达三千多个。   这种工艺,显然不会只存在车上,营帐中也有许多‘黑科技’,就像韩盈走进来的营帐,外形和屋子一样,单间长五米,宽四米,上方有着复杂的机械支撑结构,外面是用多层厚麻布以及稻草木栅阻隔,防风保暖效果极好,屋内点上火,甚至有温暖如春之感,更妙的是,这并不只是一顶营帐,而是多顶相连,以布为帘,可以直接在帐内自由穿梭。   这样,不同的营帐就可以承担不同的功能,而韩盈进来的较大,显然是用做议事,或者宴请。   环顾了一圈营帐,听卫青这么说的韩盈随口问道:   “难道将军没备酒?”   “嗯。”   葛胜一开始是想备来着,但卫青想了想,觉着不太合适,所以还是把酒给撤了,只备了好菜,可为什么不合适,他没有说,只道:   “军营禁酒,以你我的交情,也不会因没酒而消散,索性便不违反军规了。”   闻言,韩盈不由得顿了顿。   酒中含有酒精,它能够促进人体分泌多巴胺和内啡肽,人终究是激素控制的动物,所以前者会让人‘凭空’产生满足和愉悦,而后者是一种内源性阿片类物质,能够提升人的正向情绪,还能减轻疼痛,缓解压力、提高自信心,也就是壮胆,鉴于这些作用,军营中人很难离开酒水,就算不每日酗酒,有能力的经常喝也不在少数。   而军营禁酒,和一军之主的大将军有什么关系?   卫青只要想,他不会缺酒,这宴没酒,只会是一种可能,他特地将酒去掉了。   如今酒的度数都不高,权贵之中,无论男女,都能喝上几杯,甚至还有敢说自己千杯不醉的女人,哪怕卫青进了军营真以身作则,一点儿都不沾,也不至于连宴请的酒都不摆上一坛,除非——   坐下的韩盈抬头,眺望着外面的天色。   沉到西边太阳已经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金黄,边缘泛起来红橘的色调,一看,便知时候已经不早了。   这种时候,哪里能再喝酒助兴,延长宴时?   韩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真正在意,不想损伤她名节的人,不用她多说,就已经悄然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还把安排说成自己的缘故,以免她生出愧来,可……唉!   “这么说,我这好酒可真是带的多余了,要不,就不喝了?”   “此宴应让你尽兴而归,都带来了,饮又如何?”   一小壶酒而已,难不成还能喝醉了?反倒是喝上一些,更有助于他接下来提及陷害之事时,缓解那沉重的气氛。   这么想着,卫青对跟进来的亲卫道:   “去拿酒具过来。”   虽然还没有到天寒地冻的时节,可食物和水一旦离开火源,用不了多久就要变得冰冷,酒水也是同样的情况,在没有后世诸多御寒手段下,喝起来真·透心凉,所以想要喝酒,得先用火烧热,这可不是只有酒杯就够了。   温酒的斝,饮酒的觥,以及其处理好的小块木炭和装它的铜盆等零散器物都拿了过来,东西很齐全,可放置的时候,亲卫开始犯了难。   西汉正式场合实行分餐制,葛胜布置的时候也是按照过往的习惯来的,所以帐中的案几一个正对着帐门,另一个在左边,按照过往,温酒也应该放在中间,若是有人服侍,来回取酒的情况下,这样没有任何问题,但将军不知道怎么回事,提前吩咐了他们都要离开,没有人服侍的情况下,卫青和韩盈只能自己取,这就很不方便,更不雅观了。   不止亲卫犯难,卫青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有些头疼要如何安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到这幕的韩盈微微皱眉,紧接着,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   “既然是私宴,若将军不嫌弃我身份低微,就把案几并起来吧?”   分餐终究是正式场合会做的事情,在物资匮乏的古代,普通人家是备不起那么多案几的,围着一个矮些的方桌跪坐,或者直接坐矮榻(类似于小板凳),甚至更加放飞一些的才是主流。   刘邦出身低微,自然也会带上来一些民间的风气,有些习惯并不会被鄙夷,私下里,两三个知己好友相聚,又或者亲人之间合坐极为正常。   只是,这样的坐法,显然比分桌更为亲密,放在他们身上,就有些不合适,毕竟合桌只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取酒,在有人服侍的情况下,根本不需要这样,而若是并桌,就是要让这两个亲卫都出去了。   什么情况下,会让记得男女大防的卫青,想让这两个亲卫都出去,和她独处呢?   肯定是他也知道了琥珀珠链的事情。   而当韩盈这么提议,卫青显然也意识到了她也在试图创造独处的机会。   他看了过来,眼中多了些许探究,韩盈回望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明悟过来的卫青立刻吩咐道:“就这么做吧。”   亲卫很快将案几摆好,点上木炭温酒,见无其它吩咐,便都退了出去,坐在韩盈对面的卫青有些尴尬,他停顿了片刻,问道:   “你……看到那串玛瑙珠链了?”   “是。”   韩盈应了一声,面上浮现了些许疑惑:“不知将军是什么知道的?”   “是公孙敖。”   正需要构建信任的时候,卫青也没有隐瞒,他将昨天公孙敖和葛胜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又道:   “此事是我手下疏忽,我想,既然你即将回长安,不若拿着这玛瑙珠链,直接面见陛下,言我有失,求保自身,也算是解了这幕后之人的陷害。”   和公孙敖他们聊完到现在见面,怎么也有七八个小时,这段时间,卫青并没有闲着,一直在思索到底怎么才能破解此局,显然,这便是他给出的答复,也就是韩盈装作,或者说猜测卫青对她有意和有人陷害两种可能,不敢接手此事,而是交给皇帝处理。   这样做,自然会在皇帝心里留个疑点,他很大可能会直接派人去查,又或者私底下查,等着幕后人出手,立马砍断他的爪子,基本上不会韩盈造成名誉上的损害。   但这是最理想化的情况,而且还会留有隐患。   毕竟,幕后之人出手的时候,肯定要让一些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小喽啰先上,一旦出事,他们会迅速意识到有人已经察觉到了算计,立马会再次潜伏起来,那除掉他们的可能就会大幅度降低,又或者,陛下在顺着情况思索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里面有后妃和少翁参与,所以只处理底下跳出来的那些小喽啰,对他们就是警告了事。   而除此之外,还有可能出现陛下愤怒于他们的行为,但又不太确定是不是真是他们所为,所以还是要钓鱼执法,等他们全跳出来之后,再一口气除掉。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做的办法,在最好的情况下,是不会不影响韩盈和她手下女官的。   韩盈很快想明白这点,不知道是因为案几上的火焰,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她觉得自己因为赶路而变得僵硬的四肢,都开始被暖意包裹起来,连带着不属于身体的部分,仿佛也被什么填满了。   这很舒适,舒适的想让人放松的靠在凭几上,不再犯愁面前的一切风雨。   有人愿意放弃自己一部分利益,替她挡掉那些危险,这怎么能不让人觉着温暖,放松呢?   从卫青说完这话开始,韩盈的目光就没有离开,两人的视线交接着,良久,她叹道:   “将军这办法,竟不知道让我该怎么开口了。”   “因我而起之事,如何再让你为难?”   天寒地冻,菜久放就会变凉,葛胜准备的是暖锅,也就是每道菜下面都有一个小平炉,之前韩盈还没来时,都封上了风口,刚刚亲卫打开了它,让氧气得以进入,木炭开始充分燃烧,连上方的食物也开始重新炙烤起来,这让菜肴中的煎鱼发出轻微的,被油煎而产生的滋拉声。   这声音提醒了卫青,他伸手在斝上感受下温度,确定酒已温的很热后,用勺子舀进了觥杯中,一边递给韩盈,一边道:   “也是我疏忽,若是等回去你大婚的时候再送些厚礼,那便没这些事情了。”   “不一定。”   韩盈接过觥杯,微饮,随即又摇了摇头道:   “将军也应该能猜到这些人是谁,今日之事不成,明日也还是会动手的,此次反倒是你我更为幸运,提前发现,不然,等日后交际更多,有些地方真解释不清楚,那才麻烦。”   卫青放回酒勺的动作顿了顿。   其实,今日就算公孙敖不给他扯话,他也是明白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毕竟他身上也不是没有更加难听的谣言,只是过往他都没有当回事儿,更没有放在心上,一时间忘了而已。   而今回忆起来这些旧事,再想想公孙敖说的话,卫青就明白,这些人只要想,肯定会瞅准时机,再次造谣,而他们是根本防不住的。   天长日久,总会有松懈的时候,到那时……   卫青不免多了些许愤怒:“一群小人,苍天竟留此等杂碎存世,当真是可恨!”   “无外乎有利可图罢了。”   韩盈并不想接受卫青的办法,正如她说的那样,躲得了这一次,躲不了下一次,总得做点什么,让世人知道这种事情对她,对女官无用。   组织着语言,韩盈试探着开口道:“若是能除了这些宵小,震慑住其余人等,日后基本上就不会有人敢这么做了。”   “喔?”   卫青收敛了情绪:“你有办法处理此事?”   “是有。”韩盈有些迟疑:“只是……算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于将军您也有些不好。”   这是什么办法?   卫青有些疑惑:“说来听听?”   “无外乎在所有人都指责这种无关国法的罪状时,提前把此罪做实,再去向陛下请罪,等幕后之人出手,除了他们,再提如何立法修律,杜绝此事罢了。”   韩盈说完,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   “于山阳郡时,我身边并不缺情人,无外乎来长安时间太短,未曾备上,方才会受此影响,让旁人觉着我与将军若有首尾,必不一般,可等我回去备上十七八个,那这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就是将军会受些污名,毕竟……我可不是窈窕淑女。”   卫青微微皱眉,思索片刻,总算明白了韩盈的意思。   一些更加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卫青双唇瞬间抿紧,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少有强硬的拒绝道:   “不可!”   韩盈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他不同意这戏还怎么演?卫青过往对自己的名誉也没那么在意啊?她以前还听到过有人恶意诋毁他们姐弟两个一同侍奉皇帝的话呢,也没见他出来处理过,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尽力稳住焦急的心态,韩盈放缓语气,温和的询问:“将军是觉着于您……”   “不是我,是你!”   卫青直接打断了韩盈的询问,还未饮酒,他的面孔就已经开始变得泛红,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将自己置于何等险地?”   嗯?   韩盈怔了怔,她不太确定卫青表达的意思,试探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不过是多备一些骂名,再‘得罪’将军,短时间受些排挤罢了。”   “你——”   韩盈不这么说,卫青还没有那么生气,可听她如此单纯的言论,他反而更气起来,甚至还直接拿手拍了一下案几:   “你是真不知!这样做,遭遇的根本不止这些,是,是……你……唉!”   那太过于糟糕,面对身为女性的韩盈,卫青两度未曾开口直言,气的甚至开始叹气,好一会儿,才收拾起来突然起来的情绪,看对方还是不曾改变意图,道:   “你把男人想的太好了。”   是吗?   经历过现代和古代双重洗礼韩盈,从不会高估人性,更不会高估两性上的危险,从卫青反应的刹那,过往所知的,一些更加恶心的东西,就已经开始浮上心头,只是刚才她还不太确定,卫青会因为她有可能遭遇这种事情而愤怒到这种程度,而现在,她大约确定对方所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见韩盈垂眸,不与他对视,更不开口,卫青无奈的咬了咬牙。   不把事实血淋淋的摆在她面前,那她肯定要和倔牛一样,非得继续撞上去才会停下,可那时那还有反悔的余地?   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卫青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以前的那些情人,都是些,玩物,是不能与我等相提并论的,你可以理解为,朝中人将你视作男人,可一旦与我有什么牵扯,那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你原来是个女人,尤其是你还想这样随便……这简直是告诉所有人,他们都可以找你!而你,是没有办法全部拒绝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公用的鸡呗。   韩盈心中多了几分寒意。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村里那些失了丈夫的寡妇,为什么要立马改嫁?不是她耕不了地,只要孩子没那么多,她是能养活一家人的,可周围的男人不让啊,传些谣言都是轻的,出门,会被揩油,在家里不出门,照样会遇上白日踹门,夜晚翻墙强迫的事情,而她作为受害者,反而会被反污一口是她主动卖的!   如果父家的兄弟,夫家的兄弟都不能庇佑,以及半大的儿子无法护住她,她还不想做村妓,那就只能赶紧给自己找个新主人,又或者找一个或者几个固定的人,抵御全村男人的觊觎。想一个人硬抗的话,不好意思,那这些人照样一边上,一边说她是鸡,还不如承认了,至少还能收点钱呢!   官场,或许更加‘文明’一些,没有那么多暴力,但当她不在官场‘守贞’,那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必然和对寡妇一样甚至比寡妇更加糟糕因为她是主动表示‘开放’的。   反正那么随便那为什么不能和他们玩玩?   她当然不够好看不符合主流的女性审美可她也没有丑到到让人提不起来兴致更不要说还有征服列卿的快感男人在这方面总会有无数自信恐怕三十不四十岁以下的男人都敢找她约。   她拥有权势的确能拒绝极大一部分人甚至还可以挑选一下找几个年龄相仿外形也说得过去的男人但这些人也必然都已经有了家室也很难保证干净由于男女生殖构造的差异性病怀孕的风险都将由她承担更不要说这种混乱的关系带来的一系列麻烦!   “我知道。”   韩盈总算是抬起了头她没有了伪装的温和但依旧平静:“我从一介黔首走至今日什么没见过?”   原以为刚才那话能让她冷静下来放弃这个主意可没想到韩盈竟然说她知道这让卫青更气了:   “你知道怎么还不听劝?”   韩盈看着他眸中的异样更多了。   卫青出身奴仆那种环境不会比村里好多少甚至会更糟糕因为村里至少大家都是民哪怕女人是二等公民真急了她还可以去告亭长甚至跑到县里乃至拿一把刀将敢动手的人给杀了别管她日后的日子会不会更难过   在法律上她算是无罪。   但对于奴仆尤其是女仆来说她们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在朝不保夕苦役和鞭子太多的境地这种事情也算不上什么伤害很多女仆会主动的利用此事来依附能保护自己带来利益的人甚至会很高兴自己有这样的魅力。   很难说卫青的母亲姊妹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自愿亦或者环境洗脑的自愿与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卫青看到这些不奇怪可他竟然会如此激烈的劝告她说明他能理解明白这不是谄媚不是‘爱’这个男人不是女人觉着自己有魅力而是伤害是弱者无力自保下的无奈选择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一个目前还没有‘烂掉’的男人实在是让人很有好感再加上他的身份和成就……   坏了她有些想把演戏变成真的了。   反正都要挨骂她真吃到嘴里明显比凭空挨骂值啊!! 第401章 拖你下水   这可是卫青啊……   高压之下,人总是会克制不住的去寻找一些刺激来释放压力,又或者寻找其它补偿来平衡自己遭受的损失,这样的危险的念头一出现,便如落在秋日草原上的火苗,瞬间疯狂蔓延成熊熊烈火,让人无法遏制。   抿了下唇,韩盈拿起觥杯,又饮了一口酒,她深呼吸,尽力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将军,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说为何想这么做,如何?”   韩盈的语气依旧平和,她看着卫青,目光温柔而又坚定。   这不是无知之人在得知世界残酷一面后会有的姿态,那应该是惶恐,畏惧,再次也是迟疑与犹豫,开始思索自己能否承担这么大的代价,而这些,她都没有。   她是真的知道自己有可能遭遇什么,而非一句假话。   知道,还要这么做,那肯定有必然为之的缘由,或者是避免的方法,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有必要听一听。   “我有些失态了,见谅。”   压下愤怒,卫青调整好心态,微微颔首:“你说就好。”   说着,他举起觥杯,示意与韩盈敬酒。   这就是饭桌上讨论事情的好处了,可以有一些合理的动作来缓解直接谈话中,过于激烈、不合适宜的话语,让气氛重新变的缓和起来。   见卫青敬酒,韩盈也举起觥杯,同饮过后,她再次开口道:   “将军也知,我等女子为官,虽说有能为在,可实际上,也是时局相助,与陛下改弦易辙相合,才有了这千古未有的改变。”   是不是千古不好说,但如此大规模女性有正式官秩的,也的确是第一次出现,卫青目光也缓和下来。   他有些明白韩盈的目的了。   韩盈是女官中最大,最不会受到恶意揣测的人,毕竟在她来到长安后,除了陛下,与她共事的男人,起步年龄在四十岁,甚至不乏五六十的老头,实在是没有什么瓜田李下之嫌,但,她往下的那些女官呢?   肯定会有更多年龄相仿的存在,说不定就会有人像他们这样,借机陷害,甚至还会出现上官强迫等糟污之事,一旦爆出,韩盈将极难处理,更会影响到朝中别的女官立足。   她肯定意识到了这点,并想趁这个时机,提前处理这种事情,只是……   这要怎么利用此次陷害,以及防止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呢?   卫青想不到,不过,他没有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劝道:   “如今情形,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就是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事业想想。”   “我正是因此而为。”   生拉硬扯的拽着这些有能力的幸运儿走到至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韩盈对自己建立的尚院署有多么重视,倘若卫青真有恶意,早就会拿此要挟,根本不用她说,现在特地提,是反过来让卫青明白她不会作死。   “只是无论什么改动,只要底层支撑的根本没有变,那不过就是在旧有秩序上进行一些调整,本质上来说,并未动摇什么,所以旧有的影响永远会根深蒂固,今日之事,也绝非我一人所遇,也不会仅此一次。”   这段话涉及的内容太多,即便有军制改革经验的卫青,也有些难以理解,他不由得问道:   “这底层支撑的根本是什么?”   真的,抓重点不要那么快还那么准啊!   有些东西,韩盈是真的不想说,毕竟很容易转过头来坑自己,但不说吧……又解释不清楚,她想了想,开口道:   “这讲起来有些复杂,我给将军举个例子吧,假如说,现在有一个匠人,他研制出来一种新弩,三百米内,射击误差在两寸之内,箭头经过改良,可以穿甲,最远可以射至五百米外,上有共有十五支箭的箭匣,射完后,可迅速更换箭匣,其制造成本和黄肩弩相同,拉紧方式……加一个脚踏装置,以全身使力,普通将士也可拉开,您觉得会发生什么?”   弩,几乎可以说是最接近后世□□的存在,而西汉在弩的研制上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黄肩弩,最长射程四百米,上面有望山和刻度,也就是瞄准装置,能够大幅度的降低训练士兵射击精准的时间,但缺点也很明显,因为还是由手臂拉动弓弦,只能由身强体壮者才能使用。   可即便是这样,黄肩弩在战争中仍旧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是如今步兵克制骑兵的有效武器,当然,谁也没有规定会用弩的只能是步兵,骑兵也可以装备弩箭,所以卫青在出征的时候,也会挑选一部分能够使用黄肩弩的弩兵,远距离先射几轮消耗敌人数量,近了之后换长兵器也是基本的作战技巧了。   而韩盈形容的这种弩,基本上已经达到了初级□□的状态,其优势性不言而喻。   一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家,显然要比韩盈更加清楚武器的特性,过往的所有经验,都让卫青明白这种弩并不可能出现,或者说出现,也会在重量,大小,制造成本上,有着极大的制约,但既然是虚构,就姑且当它和现有的黄肩弩相同,如此再想——   “如果真有此物,几乎可以直接用步兵对阵匈奴骑兵了。”   卫青微微拧眉:   “弩箭射上几轮,匈奴人必然伤亡惨重,哪还敢进攻?倘若陛下没有外征匈奴之意,那边郡多组建弩兵,便不用太担心匈奴大军入侵,而我对敌匈奴所训练的战术也可以停止,放弃骑兵冲锋,继续过往的骑……不,脚踏需要骑兵停下射击,那还需要一部分擅长冲锋的骑兵进行追击,但数量不用太多。”   说到这里,卫青停顿了一下,总算是理解了韩盈的意思:   “如此,整个汉国的重心,都会放在训练弩兵,以及如何制作这种弩机和箭上,倘若能大量制作,那对阵匈奴取胜的难度将会降低数倍,这倒是好事,可惜,这种神兵利器,恐怕根本做不出来,倒是女官,虽有医术,却并非如弩这般改变太多人,也并非彻底掌握在手中……着实有些不妙。”   “正是如此。”   韩盈垂眸,她向前靠了靠,手臂支在案几上,托着脸颊,轻叹:   “如沙中建屋,根基不牢,自会有人想要动手,再加上过往观念,前路简直是遍地荆棘。”   这是示弱。   前路当然不怎么好走,甚至随时有倾覆的危险,但这不代表韩盈以及她手下的那些女官现在过的糟糕啊。   权力在握所能得到的,绝非一句能处置手下人性命的‘掌控欲’能够概括,之前,整个上谷郡城都在围绕着她服务,因她喜而喜,因她怒而怒,而韩盈手底下的那些女官,哪个在此之前不是连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   如今为一家之主,不说在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不必晨昏定省,被公婆磋磨,丈夫甩脸色,有什么想玩的,想买的,都不用愁家里人不允许怎么办,更不要说社会价值所带来的精神愉悦,也就是古往今来在这方面的洗脑太严重,事实上,她们个个都已经达到了主父偃的成就好嘛。   可是世人大多不提主父偃全家族灭,而是抓着他生前享受和政绩大肆吹捧,反倒是卫子夫,没人提她从舞女成了皇后三十年来多么风光无限,非要扯着跟儿子起兵,失败后全家就剩一根独苗多惨多可怜,和后世拍撒切尔夫人电影一模一样,哪个失权领导人的晚年好过了?赵武灵王还活生生饿死在沙丘呢!   这种‘普世价值评价’,谁信谁是蠢货。   坐在对面的卫青有些沉默。   和过往那由足够自信所撑起来的温和不同,此刻的韩盈看起来很是无力,需要靠在案几上,才能支撑住身体。   护住那些女官,抵御周围永不停歇的刀光剑影,殚精竭虑的去想未来还会经历的风险,怎么不难,不累?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脆弱,只是不肯示于外人而已……吗?   数月前在宫内直接说要拿自己当诱饵的,此刻连他都要利用的女人,谁信她脆弱谁是傻瓜!   卫青还没有没忘记韩盈刚才提出的什么,不可否认,她的确压力很大,有些撑不住也不足为奇,但把脆弱表露的这么明显,那就有些虚假了。   他很想生气,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那是她的战场,做为此刻唯一的‘将军’,为了达成目的,示敌以弱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她又不是在做什么恶事,她与她的手下,是在治病救人,是在勤廉为政,活民无数,而非鱼肉乡里!   一个有那么大能为的好官,只因是个女人,就要被除之而后快吗?   卫青握了握拳,随即又有些无奈的松开:   “所以,你打算怎么应对?会不会置自己于险地?”   “这些想要陷害将军和我的人,是等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要出手。”   卫青明显有缓和的姿态,韩盈自然要紧跟上,她略微有些迟疑,还是直言道:   “据我推测,此次下手之人,可能会是最近有名的齐人少翁,周夫人,及太医院所勾连的少府中人,之前陛下就已经要我调整太医院,因此次战事,我便答复陛下,返回后在进行改动,他们恐怕有些不能容我,太医院原属少府,能穿线搭桥在一起也不足为奇,如此,便有了这些宫人的栽赃。”   “我回去,必然要整治太医院,之前我只是想轻微调整,现在……下手肯定会重一些,他们等不了,肯定要尽快反击,而那齐人少翁,不过是假做鬼神,哪敢让我在朝堂上多留?怕更是要早早的开始动手了。”   “齐人少翁……原来如此!”   医药和军队跨行太过严重,卫青也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仇恨,此刻韩盈一说,他才想起来女医在民间拆穿了不少身为骗子的巫觋庙祝和方士。   倘若这齐人少翁真的有问题,就算他没有参与此事,那在韩盈的威胁下,也会加入反对的势力,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肯定会有人主动拉拢他,而这样一来……   “谶语,他必然要做个预言。”   作为土生土长,最熟悉现在常用手段的卫青立刻道:   “朝中知晓此事的人不少,他不会直接冲着你来,再加上周夫人引荐,那肯定还是要先损伤我。”   韩盈点头,接道:“至于谣言,我与将军总共也未见几面,比起来其它,我觉得私情更为可靠一些,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人肯定要先做些铺垫,等世人生疑之后,再有人直接指证。”   “那玛瑙珠链便是关键了。”   一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确定了陷害的整套流程,不一定完全准确,但肯定和这大差不差,毕竟这些人的职位和能力,以及卫青和韩盈的情况,使得他们只能使出这些的手段。   其实此计已经足够狠毒了,但没办法,皇帝就是更加信任卫青,而韩盈早回去一步,提前上了眼药,那皇帝肯定更信她而非少翁,只是——   卫青道:“若是如此,澄清……恐怕不易。”   其实只要皇帝愿意把那后妃和少翁的陷害的事情说出来,那的确不会有什么谣言,但这让皇帝的脸往哪儿搁?更何况,他今日觉着对卫青韩盈好,能说,日后若是生厌,此事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所以,韩盈从一开始就不觉着这能公开,顶多做为私底下的真相,在少数群体,也就是朝臣中互相知晓,这也是肯定会出现的情况,毕竟,皇帝之前那么捧少翁,突然就清理掉,大家肯定会去揣摩到底怎么回事,这可不是被鹿撞死之类的理由就能让大家信服,联想韩盈和卫青的情况,基本上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为尊者讳,乃臣子本分。”   不过皇帝愿意在此事上装聋作哑,她又何必戳穿呢?这对自己又没有好处,说了句漂亮话,韩盈又道:   “将军也知女子为官不易,如您这样高洁的,向来少有,反倒是以权谋私者比比皆是,而他们身居高位,用些手段,女官吏总会‘自愿’陪他的,可在外人眼里,说不定还是这女官自己贴上去的!这如何去罚?”   “而今日之事着实微妙,将军英武,我自荐枕席,完全在情理之中,可那玛瑙珠链又难说寓意为何,朝臣经常与我对着来,我越咬定此为两情相悦之事,这些人必然要提及有强迫的可能,进而嚷嚷着将此举定为有罪。”   卫青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很多时候,律法设立要落后于现状,先出现事情,大家才想着要如何去惩戒,制止,没有出现之前,那设立相关法律,只会引来无数人扯皮,尤其是韩盈并非延尉署中人,那不仅立法困难,推动也难的要命。   可若是让朝臣觉着这能用来制止女官‘依附’上级,获得比男官更多的机会,那这些官吏可会非常愿意通过并推广它。   “若是这样,倒的确不会出现我所说之事。”   “正是。”   韩盈笑着眨了眨眼:“就是将军您的名誉肯定会受些损失,毕竟,我可算不上多美貌。”   卫青微顿。   他觉着,韩盈在这方面的认知似乎并不太准确。   不说长安,当年在山阳郡时,就有不少人仰慕她风采,只不过当时有许昭珠玉在侧,这些人比不过,才不肯当面言语,而来长安之后,也是有人想与其春风一度,后来见韩盈于男色上极为挑剔,为了避免使她不悦,才未曾提及。   确定了应对策略,基本上不会遭受损失的卫青也有心情提一提别的事情,他笑着调侃:   “传闻你一直不喜他人称赞容貌,我还以为是你更在意政务,不拘此俗,难道你真觉着不如她人?”   “世人眼中的韩盈,不过中人之姿,可若是韩刺史,韩尚院,那就是风采绰约,妍姿艳质,与邹忌无异尔。”   两性间的魅力,也并非全都由容貌判定,初中课本上的邹忌讽齐王纳谏,现在回忆起来,当真是辛辣至极,韩盈并不喜欢听那些假话,而且,职场上她更需要别人认可能力,那就更不能让这些人乱夸,但现在又不是职场,卫青可以拿此调侃,她也可以反过来试探。   “说起来,我倒有些好奇,于将军眼中,我是谁呢?”   卫青的询问,其实已经表明了他默许韩盈的主意,明白这点的她,很快去掉了那份伪装的脆弱,整个人极为松弛随意,眉眼含笑看了过去。   明明很正常的四目相对,可卫青却猛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不自然的轻咳了一下,有些后悔为何要调侃此事了。   “我觉着……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损伤。”   韩盈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笑意更浓。   “那可不一定,此事吵起来,我定是要继续拖将军下水的。”   “拖我下水?”   卫青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说的?”   “比如,军中亦有男子爱慕将军,可惜不能与之抵足而眠,忌恨我能自荐枕席啊!”   一旦男女官吏确定过于亲密将会被定罪,那定会出现男官吏为了自己的安全疏远女官吏,这会造成女官吏工作中的效率下降,也会影响能力的评定,所以量刑标准就成了一个很大的争议点。   非意外和极端情况下,男女官吏睡到一张床上肯定是有问题的,而从此往外推的两人同处之类,便会出现很多难以确定的行为,一旦往外扩大,便会出现名义为保护,实为枷锁的结果,只是韩盈也没有办法在将模棱两可的部分进行标准化,不然又会出现放松枷锁,失去保护的情况。   在无法从男女之间取得进展的情况下,搅浑男人与男人在一起的‘安全性’,使得他们独处也会被人猜忌,就不错的选择了。   感谢老刘家的男女通吃,这机会创造的实在是太好了!   卫青很快反应过来‘抵足而眠’是动词而非形容词,哑然片刻,终究没有拒绝,只是自嘲道:   “这还真是损失,你这么一说,外人不知道要给我编排多少情史了!”   但也不过是一点情史罢了。   从被选为骑奴开始,他身上的谣言就没少过,再多一份也没什么,比起来这个,他在以孝为治国之本环境下,以母为姓,拒不认父才是大问题!   那才是真的德行有瑕,甚至有不遵国法之嫌,可这又如何?他就是不认,谁逼他都没用!   韩盈不知卫青所想,她的思维发展到了另一边,此事加上汉武帝的绯闻,以及日后迎娶原先做为主人的公主,卫青在史书记载肯定要比肩宋玉潘安,胜过兰陵王,这杰克苏的,简直是网络小说都不敢写的剧情啊!   想着会出现的记载,她控制不住大笑:   “男女大臣当朝相争大将军,流传后世,想来也是桩趣闻啊!”   这笑声冲淡了卫青刚才起来的愠怒,他有些无奈:   “你也为其中之一,不知要被编排成什么样子,何故发笑?”   “我身上的编排不少,以前无聊时还拿它取乐呢,如今再多一桩,还算多点新意,可惜,顶多是编几句朝堂斗嘴,还不如乡间传闻更加有趣。”   韩盈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她看向卫青:“难道将军在意?”   “我可在军中,比你听到的更甚。”   男女之间,究竟有没有意,有时候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过往韩盈于他更多是欣赏与信任,而非今日这般放纵,甚至可以说,是直接明示她想和他做些什么。   实话说,这并令人不讨厌。   毕竟韩盈性格不卑不亢,和他秉性相同,本就有几分共同语言,而且他还刚与她合作取得了一场大胜,在之前设伏时的信任,那是真的生死相托,更不要说接下来数次关键环节都有她助力,事情交给她,便不会再被其所困扰,完全将精力全部放在调兵遣将上的,那比过往被各种琐杂之事拖累,仿佛陷入泥泞道上怎么都走不快,走不动不知好多少倍!   这些东西,你说它是爱,肯定不对,但它又会让双方好感倍增,而男女之间,总会存在着性吸引力,尤其是他们两个就是处于容颜最好,又都能欣赏到对方的时候,倘若一方真去捅破窗户纸,那对方也的确会突然有些复杂的情感。   卫青很难具体分辨出这些情感到底是什么,再加上突然遭遇的算计,未来那夯死在身上的谣言,即便清除,他们也不能继续以朋友论交,必须恪守礼节,半步不可逾越,那这一次放纵的机会,便的确让人有些意动。   但——   也只是意动而已。   因为他根本分不清韩盈真的欣赏他,想好了一切,才这样给他暗示,还是出于为了接下来应对那些敌意,稳住他,才做出的这种选择。   如果是前者,他会心动,但后者,还是算了吧。   而这两者他分不出来,那就应该拒绝。   帐外的天色已经变得昏蒙蒙了,其实现在走,还能在城外的驿站休息,只是,韩盈根本不会离开。   收回自己眺望帐外的目光,卫青看向韩盈,轻叹道:   “天色已晚,韩盈,此帐往西为书帐,我这两日在那边处理军中事务,往北为寝帐,是我休息之所,今日你歇在北帐,我从西帐休息,如何?”   所以说,她的容貌就是不够好看啊!   韩盈少有的生出了几分挫败感。   可这种事情,别说身份上的差距,男人只要不愿,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招?大约长一张夏姬或者西施面孔,才能勾搭卫青睡上一觉吧。   可那样的面孔,除了这一点好处,只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韩盈瞬间掐死了这种想法。   不行就不行呗,反正离了卫青,她又不是吃不了荤的了。   只是……韩盈还是有一点不甘心,她抬起头,与卫青对视:   “所以于将军眼中,我究竟如何呢?”   卫青凝视着韩盈,他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又很快松开,终究是说道:   “不如长安贵女——”   此话一出,韩盈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可卫青话并没有停,他继续道:“如瓷如玉,当珍之重之,而如岁寒松柏,可抗霜雪,傲骨凌人,别具风采。”   卫青停顿片刻,说出了本意:   “我不愿摧折。”   嗯嗯嗯?   韩盈瞬间明悟过来,她刚才的行为太让人误会了啊。   “啊我怎么这么蠢!”   或许是刚才喝的酒太多现在酒精泛了上来还是这误会太过于尴尬韩盈从耳垂开始连带着双颊也开始泛起了绯红。   但对于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厚脸皮人士这种程度的尴尬对她的行动不会有太多阻碍虽然已经开始拿袖子捂脸但韩盈还是解释道:   “真不是那个意思刚才我已经算过安全期今天不会有孕再加上将军今日着实令我心动方才如此其实……若将军这两日未曾沐浴的话那我根本不会这么做。”   这下换卫青开始无言以对了他没沐浴都能成为被拒绝的重要原因之一?   “你挑…算了我早就该想起来你是这种性子了!”   还是相处时间太短了啊。   韩盈很清楚他们两个人的好感是短时间内被各种应对外界大事催发出来的其实对于两方的私生活对家事的真正态度都不知晓但也正因为不知晓所以现在能保证这么高的好感倘若真的凑一块可能不到一个月就要开始各种不适应而相看两生厌了。   毕竟她这被别人迁就了十多年怎么可能习惯去迁就卫青?   反过来说卫青也不可能为了她做出什么改变当然韩盈也没想过能有以后毕竟他们在一起只会出现死一个的结果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她死嫁人者不可为官的好嘛!   今天这事儿她就是特殊情况下的随性而为想留点不错的回忆罢了但是不留也可以啊。   韩盈心态放松问道:   “所以将军到底是做何打算呢?”   卫青面无表情的问道:“我若是没兴致呢?”   憋继续憋!   韩盈看着卫青眉眼弯弯的回道:“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家解决呗我身边又不缺人。”   “韩!盈!”   卫青脸瞬间黑了:“你都不演一下的吗?”   真的抛开身份竞争就是容易这样啊简直是自讨苦吃!   韩盈笑得更厉害了她强忍住笑意抹去刚才笑出的泪花正色道:   “大将军你都有儿子了。”   “前日还有人给你送美婢我见到了都挺漂亮的。”   闻言卫青突然一顿过往对于韩盈的了解再次浮上心头不知道为何他也多了几分尴尬。   半斤对八两谁都没办法说谁甚至要论一论他身边莺莺燕燕的数量绝对比挑剔的韩盈更多数倍。   “我们这样身份的人   这就是该有的待遇你计较这个我更计较呢毕竟我有一点……好吧很多洁癖若非真的动心我是半点不会招惹你的。”   韩盈认真看着卫青再次问道:“将军真的不想?”   “你不只是动心更是想纵欲日后还不用担心牵扯!”   不知道为何卫青心中突然有些火气他盯着她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四目相对间那眸光已经不复之前的婉转而是肆意更带着几分挑衅让人血气上涌。   不必担心牵扯……   如此挑剔的性子真的会忘记这份牵扯吗?   雄性想要征服的占有的欲望涌上心头卫青突然大步上前直接将韩盈抱了起来穿过帐帘一同倒在寝帐内的榻上。 第402章 返回长安   清晨。   寒风呼啸而过,本就被白霜压弯了腰的枯草,更是匍匐在了地上。   帐外换过班的亲卫打了个哆嗦,将长槊立在身前,把已经冻得通红的手合十放到脸前,吹起来热气。   白雾飞腾,又快速消散,反复吹了几下,他又使劲儿搓起来手,总算是让冻僵的手指舒缓过来。   亲卫将手放下,克制不住地再跺了几下发僵的脚,边活动,眼神边向帐中和不远处另一个岿然不动的身影游移。   韩刺史到底哪里找来这么一个神人,大冬天的,站了这么久还不带动的,她不冷吗?   还有帐内,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站着同样不动的燕武显然和他一样急躁。   昨日过来时,韩盈就交代到军营后,不必在外守着,让亲卫给她找个营帐休息即可,什么时候叫她,她在跟着走,那时燕武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只不过,韩盈对她一直极好,冬日天寒,不想让她在外面冻着也能说得过去,所以燕武也就应了下来。   可等到天黑还没有动静,燕武就知道有事情了,她主动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站得远远的亲卫倒是没拦,可靠近后听到动静,便瞬间让她明白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跟在韩盈身边,燕武就算不怎么直接主持政务,看得多了,也会带着知道很多东西,主家和大将军牵扯,绝对是极为危险的情况,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理智,才压制住冲进去阻止这一切的本能。   这里是军营,最坏的情况,她一个人做不到将主家带出去,还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而其它的情况——   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满脑乱麻的燕武一夜未眠,天还未亮就已经过来等着,人是站着不动,心里早就要急疯了。   木栏,稻草,布帘组成的营帐隔开两个世界,仿佛能将一切世俗的纷杂挡在外面。   但这终究只是仿佛,它连外界的寒气都挡不了多少。   睡意蒙眬中,韩盈察觉到冷意,半边身子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向身边的热源靠过去,暖得想让人叹息。   随着她的动作,热源也动了一下,有什么锢住了后背,不难受,却让人想要开始清醒。   被窝好像成了拥有神力的封印神器,困意与模糊的记忆互相打着架,难以形容的舒适,让人只想忘记一切,持续着此刻的状态,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   只不过,强大的生物钟终究打断了多方斗法,韩盈控制不住地清醒过来,可她没有睁开眼,而是继续往卫青身边贴了上去,最后像条八爪章鱼似的,直接挂在了他身上。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了过来,后背上的手暂时离开,重新扯了扯外面的被子,将两个人盖紧,不漏一丝风寒进来,紧接着,又抱紧了她。   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可以确定的,最后还能温存着时间,等离了营帐,两人哪怕还会同朝共事,却必须做陌路人。   而相较于那时的孤独,此刻靠近的温暖,便显得太过于诱人,招的人想要沉沦。   可这终究只是毒药外的一层糖衣而已。   没有钟表,也没有漏壶,韩盈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她清楚,自己必须该醒了。   她睁开眼,活动了一下,准备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手也动了一下,那力道与方向是想留住她,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任由她钻出被窝,将亵衣披在身上。   寝帐内没有生火,冷得厉害,韩盈一点儿都不敢停地快速往身上套着衣服,很快,她便穿戴整齐。   而卫青也已经坐起,年轻健硕的躯体一点儿都不在意此刻的寒冷,只扯过来旁边的大氅披在身上,赤裸着带着昨日欢好留下痕迹的胸膛,问道:   “天还很早,你……这就要走?”   韩盈拿外氅的手一顿,她转过身,看向卫青。   他还算平和,在那儿坐着,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复杂,带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韩盈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看过去的刹那,她突然意识到,昨日的放纵,误打误撞地做对了。   以他们独特的情况,真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有过关系,必然会生出很多不同的情绪,它体现在眼神,动作等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微表情当中,这会使他们两人之间带着难以形容的微妙气氛,外人一看,就能明白,他们俩真的有过一腿。   而这些,演是演不出来的。   这种微妙的区别,朝中人并不会在意,因为这种眉目传情,并不能作为证据,但阅女…男无数的陛下,绝对能看出来这两种差别。   一旦被陛下发觉她和卫青在合伙骗他——   那可不会比动手的人好到哪里去。   韩盈心中后怕,人却已经重新坐回软榻,她在卫青身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欢,手上更是十分自然地将对方的大氅扯过来,紧了紧,道:   “再不走,我怕我这辈子都要留下了。”   谁都知道甜言蜜语是假的,但大家也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卫青心中克制不住地泛起一阵涟漪,他看着韩盈,那双黑眸之中只有着他的身影,仿佛她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美的令人心醉。   不能再看了,再这样下去,他也要栽了!   “你我夫妻缘尽。”   卫青想避开韩盈的视线,可一想对方离开后,两人便再也不复现在亲密,终究还是看着她。   “再留,便是徒生祸端。”   “还是走吧,沉迷男女私情,可不是韩刺史的作风。”   韩盈微怔。   她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太多,便不知道从何而起,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句嘱咐:   “我打算让医院重新整编医书,只是日后书成,我也不能再送你了,你……记得派人去取。”   卫青颔首:“好。”   “那,将军多保重了。”   说完,韩盈上前在他唇上一吻,触之即离,紧接着便起身离去,临近帐门,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道:   “咳,将军莫忘了过会儿还要去府上和我吵上一架,让那蒋师知道你我争执。”   这句话彻底冲淡了之前的暧昧氛围,将一切拉回现实,想到接下来会遇麻烦,卫青忍不住扶额,无奈道:   “放心,不会忘的。”   那就没事了。   再次确定一遍环节,不让此局出纰漏的韩盈掀开帐帘,穿过中帐,直接来到了外面。   营帐终究还是有些许防寒功能的,一走出来,韩盈便感受到了扑面的寒意,刚才的那点温情,也在这冰冷下迅速消散。   “主家!”   等候多时的燕武立刻迎了上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韩盈,确定没有任何伤害以及任何不对劲的表情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远处站着的亲卫,在她出来的刹那,便齐齐望了过来,那视线明显带着太多好奇与探究,察觉到它的韩盈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我们先走吧。”   “是。”   这么多人,不是个问话的好时机,燕武立刻答应了下来,她牵过来马,直至离开军营,走在无人的乡道上,她才问道:   “主家,昨日……”   韩盈摆了摆手:“不用多问,我知我在做什么,此事你只听我吩咐即可。”   心腹了解的事情越多,越清楚在某件事中,自己要为主人做些什么,但当外人都知道她是心腹的时候,那有些事情便不应该让她知道,否则,便会无意识,甚至是被迫暴露出去,她想做的事情,说句欺君罔上也不足为过,还是紧密一些更好。   过往,燕武也遇到韩盈做事不主动说的情况,再想想主家做一向理智,若非有所缘故,从不做让自己置于险地的事。   燕武突然想起来,昨日,主家将自己反锁在屋内,一个上午都没有出来。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比较独特的行为习惯,主家也是如此,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她就喜欢一个人不受任何打扰地独处思索,此举动和昨日之事,今日话语相和,让燕武隐约察觉到了些许诡异,她明白,这的确不应该是自己再探究下去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   韩盈这边安抚好了燕武,快速返回了城内,卫青则不得不面对蒙了的葛胜,以及急得发疯的公孙敖。   陷害的玛瑙珠链还成了你们的定情信物不成?两个那么理智的人,昨天怎么脑子犯了混,竟然滚一张床上去了?!   所以说曾经是兄弟,还有救命之恩,但现在终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若是想保住荣华富贵,又必须靠着对方,这让公孙敖说不合适,不说也不合适,逼得他实在难受。   “此事你们不必忧心。”   危险的局势面前,之前再缱绻的情感,此刻也迅速散去了大半,毕竟那些本身就是在独特氛围下,短暂催发出来的,离开场景,荷尔蒙与多巴胺分泌开始降低,人肯定会重新恢复冷静。   卫青同样是人,而人就逃脱不了激素的控制,就像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挽留韩盈,或者说希望两人还有什么的心思,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之前做的决定。   倒不是因为怜惜对方,而是清除掉这些人,对他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韩盈虽然没说,可现实就是,他身为皇后的姐姐已经连续生育四次,步入衰老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她继续再生育,否则很有可能出现一尸两命,更不要说继续生也有可能生不出来男孩,而现在的据儿又太过于年幼,一个一岁的幼儿,并不能完全保证安稳地长大,继位,一旦出现卫家后继无人——   他或许能交权做个富家翁,可长姐日后要如何自处?   “此事你们不要再插手了,将发现玛瑙珠链的事情都忘干净,出了营帐,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闻言,公孙敖似乎明白过来,他试探性地问道:“是韩——?”   还未问完,看到卫青眼神的公孙敖就闭上了嘴。   行吧,这俩人商量好了,有法子应对,滚一张床上也就滚呗,反正他也没什么好招。   “还有件事。”   见公孙敖明白过来,卫青继续吩咐道:   “你们两人回去后,要不着痕迹地守住那些宫人,莫要让他们知道军中之事。”   本来军营消息就很难往外泄出,现在这些宫人又在准备离开的事宜,根本没时间,也不应该外出瞎打听,在本地待的时间长,认识更多官吏的公孙敖和葛胜想把控住消息,简直不要太容易。   “将军放心。”   公孙敖立刻应道:“我必将他们瞒得死死的!”   安排好事宜,卫青需要做的,也就是再走一趟韩盈家中。   不提进门时他如何黑着脸,两人从书房再见面,相顾都有些无言,只能等了片刻,意思意思地摔了套瓷器茶具,便又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蒋师是个机灵的情报头子,太清楚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昨日韩盈离开,他便找了个借口回家待着,想避开此事,但敢做情报的,对于这种大事,又克制不住的好奇,甚至思索其价值,衡量许久后,还是在下午过来从宗旭口中了解情况。   宗旭对他并不设防,很快便说出了卫青生气而来,和韩盈争执过后,又看不出喜怒离开的情况,还提醒他,明日韩盈便要离开,记得做好准备。   听到此事的蒋师心脏狂跳,却还能面不改色,装作没事人一样,跟着韩盈走完了回程。   行李的事情不用韩盈操心,韩盈第一时间是先找母亲问安,毕竟一别数月不见,总要见一见才让人放心。   只不过,除了她‘瘦没瘦’,穿得是不是有点少的常见妈问外,韩盈还是遇到了来自亲妈的催婚。   这倒不是郑桑着急,完全是韩盈自己临走前大挑大办,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现在回来了,肯定是人差不多要定下来了,郑桑催进度也是正常。   但,韩盈面临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头疼。   那几个选过去的少年中,她的确最为中意宗旭,但中意和喜欢是两回事,如果论□□勾引的话,还没有荣穆好,真合她心意的,其实也就是乖巧听话,身体健康,以及家世清白不太低这三项。   倘若没有陷害和卫青事情,那韩盈是能够尽快推进婚事的,但问题是,一出来这两项,她必须把婚事往后推。   这是为了向外界证明她未孕,不会生下一个生父疑似卫青的孩子。从生物繁衍的本能更青睐强者来说,韩盈是挺想与卫青有个孩子的,毕竟对方军事上的能力实在是千古少有,但很不幸的是,知识和天赋不会因为性和血缘传播,在这方面应该属于基因突变卫青,下一代子嗣必然会开始回归平均值。   且不论后世一大堆卷王学霸父母,面对自家各种成绩不及格的孩子,能崩溃到去做亲子鉴定的地步,历史上卫青的几个孩子,也着实是有些平平无奇,韩盈没有兴趣赌一把自己会不会中基因彩票,尤其是这张基因彩票还带着大量的麻烦。   继续和卫青藕断丝连这类的麻烦不必多说,除了这点外,她的子嗣处于古代,必然会受到古代主流价值观的影响,倘若生下的孩子父亲被别人认为有可能是卫青,也有可能是宗旭的,那肯定会出现大量糟糕的议论。   更糟糕的是,必须将精力放在官场中的她,很难完全盯住孩子成长过程中不受旁人的影响。   这是一个极大的漏洞。   就像一些寡妇很容易养出来白眼狼,看着好像是孩子天生坏种,不知感恩,但实际上,这是周围人共同制造出来的结果,充满恶意的他们会各种挑拨,寡妇养不活孩子,选择嫁人,那就是对不起前夫,又或者说孩子是拖油瓶,不嫁人,她一个人怎么养的孩子?肯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孩子是野种!   这种精神上的霸凌,能将没有辨识力的小孩逼到崩溃,乃至认同大众的逻辑,和母亲反目成仇。   基因彩票太难出现,韩盈接受,并做好了自己孩子平庸的心理准备,那就得尽力排除孩子成长过程中出现的危险,毕竟那还是非主观恶意,她的子嗣,必然会迎来大量的主动恶意。   正常生个孩子,都要有一堆‘爹’过来指点,想把他/她掰回正道,每朝每代忽悠瘸的太子那么多,她要是再留那么个大的漏洞……保不齐,真要坑死自己。   总之,韩盈肯定要推迟怀孕的时间,连带着婚事也得往后推,怎么也得等个半年再开始。   这是有些久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宗旭都不太想再等。   其实面对这种情况,可以先慢慢处理着六礼,等时间差不多直接结婚就是,但,目前还有一个韩盈不敢细想的问题。   在两人其实并不怎么来电的情况下,宗旭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愿意做这个赘婿,还能毫不吃醋地容忍荣穆,更容忍她在卫青处彻夜未归呢?   好吧,韩盈很明白,就是因为她的权势,而接下来她的权势即将出现动荡,有跌落的风险,那宗旭会做什么选择呢?   拿权势勾人,钓个有职业精神,愿意依附于她权势的赘婿是正常结果,韩盈不会和某些有病的人一样,边拿着大把钞票泡妞边说靠近的他都是拜金女,都是图他的钱,但倘若出现推行着婚事呢,一看她这边动荡,宗旭害怕牵连,直接拒绝婚事继续,那她面子往哪儿搁?   鉴于种种原因,韩盈不得不小心的,在不影响亲妈心脏的情况下仔细解释了一番,让亲妈停止唠叨和别做出坑她的事情来,又对宗旭采取了‘拖’字决,让他拿了些礼物,先回家和父母兄弟团聚几天再说。   暂时处理好家事,韩盈沐浴更衣,收拾整齐,前去拜见皇帝。 第403章 八卦之心   接连两场大胜,刘彻的心情极为不错,一听到韩盈秉见,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宜,将她招了进来。   他没有直接问政务,而是先问起来生活上的事情:   “舟车劳顿,怎不在家多休息两日?”   即便是人身依附性极强的古代,对于优秀的下属,也是需要一定程度的嘘寒问暖来维持情感,毕竟,人与人的好感,在除了金钱外,就是需要依靠‘小事’来体现,不然,只会成为冤大头。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出钱供门客大吃大喝,结果吃他的人一抹嘴,转头根本不记他的好。就像水浒传中柴进冒着风险,收留了被误会杀人的武松一年之久,结果武松不仅没记恩,还被宋江笼络了过去。   看起来武松挺吃饭后放下筷子不认人的,但这件事柴进所作所为也的确很不得人心,不喜欢武松鲁莽得罪庄上的庄客,结果还收留,收留吧,待遇也不到位,武松患了疟疾都还没人照顾,这谁心里好受?反倒是是宋江带着他与这些人喝酒,重新改善、提升了人际关系不说,还出钱给他换衣裳。   更绝的是,等武松想回家了,要走了,宋江徒步送了武松十里,还赠了路费,而柴进嘴上倒是客气的挽留过,结果打发人带马来接的时候,只带了一匹空马,也就是光给宋江准备,没有武松的,摆明了嫌弃他,一副别回来的意思。   这事办的,能记住柴进收留之恩的人,绝对是善人中的大善人。   可惜,世上没有这么多大善人,终究是普通人居多,给钱足了,在其它方面多加照拂,那才会更记恩情,不多做,那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若是有更好的机会,绝对会换下家,而上司没事找事儿,那给的钱再多也是精神损失费,拿的难受,这时候,就算抛橄榄枝的人待遇不怎么样,只要态度好,保不齐也能卖了上司。   所以刘彻平常也会做些嘘寒问暖的事情,而这样的手段,韩盈也会对她的下属用。   套路都懂,可韩盈虽没有受宠若惊,心里却还是觉得暖贴,她拿出奏书,笑着道:   “臣有大喜之事欲呈于陛下,不觉疲倦。”   “喔?”   不用刘彻多说,一旁的内侍已经过来接奏书,然后双手呈于刘彻面前。   这是关于上谷郡城军民医院总战争救助伤亡的报告。   对于那些能撑到医生救治的将士来说,他们的伤势都不是多致命,毕竟致命的早就已经死了,根本挺不到医生去救治,而能挺到医生救治的,他们的伤势大多也很友好,不像是后世火器造成的贯穿伤,散碎弹片,必须得进行手术处理,这需要现在根本达不到的无菌环境,那死亡率必然会瞬间飙升。   如今,除了被箭射中的士卒,因为箭头上有倒钩,无法直接拔出,需要切开皮肉,深入箭头的位置才能取出,需要做这种要命的手术外,其他将士大多数面临的主要危险,都只是伤口感染。   而在这方面,医生们的经验和药物相较于过往,都有了质的变化,再加上受伤将士的所能配己的医疗资源火箭式提升,就医后的死亡率,瞬间锐减到一个极低的数字。   战役和非战役减员(比如遇上毒蛇,走路栽坑,吃坏肚子之类)等送医的将士,总计有三千一百四十九人,最终在韩盈来之前的死亡人数,只有一百五十七人。   4.8%的死亡率,一个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的数字。   一战的五十年前,也就是已经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在已经出现现代医院,医疗技术蓬勃发展的时候,克里米亚战争送往战后医院的伤员死亡率,仍旧能高达50%,直至南丁格尔女士运用统计学去改善伤员的救治与护理,才将死亡率降低到了2.2%。   而在古代,虽然从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在军中配备医士的思潮和行为,但直至医疗较为发达的唐代,也只能每营,也就是三千人才能配给一名医生和一个下属。   也就是说,在韩盈没有给军中普及急救,配战后备军医前,基本上没有医疗救助的军中战后死亡率,绝对远超克里米亚战争时的统计。   即便大家没有意识去统计这些,可死一多半人和死了一百多个人的差距太过明显,只要稍微了解一点战后事宜的人就能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显然,在作战上一窍不通,但对军事还算了解的刘彻在翻看这份具体统计到个人的报告时,眼睛开始逐渐瞪大,原本有些随意的姿态也开始坐正,甚至顾不得和韩盈说话,直至将这份奏书全部看完,他才重重将奏书拍在案几上,极为高兴的赞道:   “好啊!竟救活这么多人,可真是大喜事!”   战后死亡率的降低,绝不只是减少骑兵损耗那么简单,它能极大地提高骑兵作战的士气,增强他们对于汉国的归属感,更能让大量的,拥有战争经验的老兵重返战场。   这是重中之重。   无论古今,形容一支部队强大都会用‘百战之师’,打过仗的士兵和没打过仗的士兵,那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能够从容的听从统帅调度进行拼杀,后者恐怕紧张的连槊都握不稳。   而除了这些,能够治病救人的军民医院,也不只会在这里发挥作用,毕竟骑兵机动性还是太强,远没有发挥出军民医院的全部潜力,倘若配备给步兵,那医生还可以承担供应军队应对极端环境,比如处理冻伤,瘴气,瘟疫等诸多降低军队战斗力的事宜,甚至还可以在关键时刻,尽量救治将领的生命。   更妙的是,医院就地生产的关键药物,白药,其原材料极为容易获取,制备的成本,远低于其它药材,夸张点说,只要种的小麦足够多,那再多付出点粮食和人力成本,想生产多少就能生产多少!   这代表着推广至全国,完全不是空想,而是能实现的现实。   清楚意识到这点的刘彻极为兴奋:“此等大喜之事,必当同庆,来人,取三百金,送去韩尚院府邸!”   和历史上不同,汉国最近两年的国库实为丰盈,本就优待属下的刘彻,在有钱的情况下出手更为大方,一高兴,半个万户县的一年税收就赏了出来,快的韩盈都来不及说句拒绝。   她只能道:“多谢陛下恩赐。”   这声音没有太多欣喜,只是正处于高兴中的刘彻并没有听出来,他的关注点全都在药上:   “白药的药效真不能再稳定些?怎么别的药材放个几年十几年都没事,就它稍微保存不当就要变成毒药,还会致人而亡,这如何让将士有药可用?”   土制土霉素能做出来都已经不容易了,以现在没有更无菌,密封防潮等包装材料的情况下,还想安全运输?   简直是想屁吃!   事实上,至今为止,韩盈都不能确定这种微微泛着黄,几乎和石碾面粉差不了多少的‘白药’,究竟含有多少单位的土霉素,期间掺杂了多少其它菌类物质,治疗药效的后遗症又有多少。   现代的医疗机械令人诟病,但它也是医生能够直观人体变化的最好工具,更不要说那些好用的化学检测手段了,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人命试出来的结果也不一定会准确,就像清朝皇宫给小孩开的安神汤,主要原材料竟然是铅——没错,那些喝了安神汤皇子公主们安静下来,完全是因为中毒。   这也是清朝皇室儿童惊人夭折率的原因之一。   可惜,这些经验韩盈没办法说,她只能做出一副为难的姿态,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循证方法,但本质上来说,医者只是在无数钥匙和锁中,随机拿取一部分去试到底谁能开谁,对于某项药物特性的真实认知,其实非常浮于表面。”   “就像这白药,被发现能够治病,是高烧判定救不回来的百姓不药而愈,医者不知缘由,前去筛查,最后发现是吃了发霉后麦子才转好。可按照过往的经验,霉物食之轻则腹泻,重者一命呜呼,分明是有毒啊。”   “所以一部分医者,认为这是以毒攻毒之效,只是当医者拿此给高烧病人服用时,却差点害得他丧命,这时医者才发现,霉物与霉物之间也有着极大的差别。”   “后来,医者做了大量的实验,才分离出有针对性效果的霉物,也就是白药,并在此过程中,确定了它能够治疗的大概范围,在经过动物,死囚犯,自愿病人三重实验过后,才作为药物投入生产,这个过程用了数年之久。”   “而现在,即便医生已经能够大批量生产白药,也能大规模的救治病患,但此物的原理、解决了病症的哪一部分,以及使用此药会有什么损伤,都还是未解之谜,至于如何保存……更是毫无头绪的状态。”   连药效副作用如何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人直接使用,这放在后世分分钟就要被判刑的行为,在如今,却已经算是极为进步的体现。   毕竟至少这些药还经他人试过,能够看到明显的效果,暂时也没有太严重的后遗症,过往那些奇奇怪怪的,诸如丹药,以形补形,驱邪,拜求鬼神等乱七八糟听着天花乱坠好像有点用处,实际上屁用没有的治疗手段,才让人头皮发麻。   眼见为实,两相对比之下,刘彻也明白谁更可信、更有继续发展的潜力,听韩盈这么说,他略微沉思了片刻,道:   “还是时间太短了。”   刚发现没几年的药物,哪能那么快摸透?   “罢了,你让下面的人试着,不拘成本,先能带多少带多少,尽量保证药效。”   这事儿强求也求不来,反正现在的效果已经足够惊人,刘彻也没有强求,他将注意力放到现在,又吩咐道:   “此药效果不愧神药之名,韩盈,你得设好监管,绝不可使其流于民间与敌国之手。”   就算不提白药在战争甚至能起到关键的作用的情况,在人命价值可以根据个体权力和所拥有的财富,层层加码的情况下,能够对大量病症起到治疗效果的白药,简直可以说是发财神器,不知多少人会为了它铤而走险,当然,还会有大量的假药。   “陛下放心。”   从收到山阳郡送上来的那份卷宗开始,韩盈就已经开始思索如何预防此事,她道:   “白药制备不易,管住药师,便可管控住大半,臣打算以仿造军营,约束药师日常出行,并设士卒守卫、监管制药处,医师若开此药治病,也必须限量,留档……只还有人胆敢泄出的惩戒,还需要再与延尉署商议细定。”   丢了几副药和‘丢’一个药师的惩罚标准肯定不能一样,这些细节的确需要认真商议,刘彻没有再插手,只道:   “可,尽快将此事定下来。”   “是。”   又说了说其它地方的军民医院设立的问题,基本上讨论完正事的韩盈还没有出言请辞,这让刘彻有些奇怪。   “卿还有要事?”   等的就是这一问的韩盈瞬间面露迟疑,她起身,正跪在刘彻面前,极为郑重的道:   “陛下,臣有罪。”   嗯?   刘彻想不到能有什么会让韩盈请罪,心态放松的他挑了挑眉,没有当回事的道:   “卿何罪之有?”   “这……”   韩盈看着殿内的这些内侍,表情有些犯难,她咬了咬牙:“此罪重大,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喔?”   私下给他说的事情,可不是一般的罪过,难道是边郡还有什么大事不成?   刘彻也开始严肃起来,他略微沉吟,同意道:   “你们先退下,去殿外等候。”   “喏。”   内侍和侍中起身离开,直至殿中无人,刘彻才继续问道:“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罪?”   韩盈紧绷着身体,头也低垂了下去,一点儿也不敢直视刘彻,回答也有些支支吾吾:   “臣行为无状,与大将军…卫青……有了夫妻之实。”   嗯……就这?   嗯?!   这么郑重,刘彻还以为是什么边郡异动,又或者涉及王侯的大事,结果居然是件男女私事,这让刘彻很是失望,不过涉及他的小舅子,新封的大将军卫青,那他还是很有八卦欲望的。   他之前就觉着这两人会有一腿的!   “你们两个在一起?”   刘彻声音中满是掩盖不住的好奇:“什么时候的事儿?”   听到问话的韩盈哽了哽。   怎么说呢,虽然她已经想到了汉武帝不把这当回事的可能,但这么不加掩饰的八卦,是不是太不符合帝王形象了?! 第404章 不会有事   不过,在皇帝的视角里,这只是件男女私事,尤其是她在主动告知,也还没说她的态度和目的如何,那先吃瓜,问一问情况也正常,至于要如何处理,态度是好是坏,得等韩盈把所有事情说清楚再说。   此刻八卦吃瓜的好心态,完全不会影响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勃然大怒。   韩盈很快意识到这点,那点想要吐槽的心态被迅速收了回去,她继续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在月前,臣要回长安的时候,大将军手下送来了一份谢礼,臣看到了件特殊的礼物,以为大将军对臣有意,便在当天的饯行宴上……自荐枕席,只是…第二日大将军说,他并未有此意,那礼物也不是他送的。”   “嗯?”   韩盈的话太过于吞吞吐吐,还省略了不少细节,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出来,原本抱着放松心态想吃瓜的刘彻,瞬间意识到的不对。   他心里闪过种种念头,面上却不曾显露,直接抓住关键处问道:   “什么礼物,能让你以为卫青对你有意?”   “一件绝世珍宝。”   韩盈从袖中拿出来用绢布包裹的玛瑙珠链,膝行上前,呈于案几l之上。   “陛下您看。”   刘彻拿起来这串缠绕在一起的珠链。   比起来韩盈当初看到它时的迷茫,半天都不能确定它价值多少,拿起来,稍微一看这纯色的玛瑙红珠和下方坠着的虫珀,刘彻立刻就意识到,这是连他都不能多得的珍品。   如此珍贵的礼物,怎么不会让人心生误会?   可卫青率军出征,绝不可能携带此物,有可能是有人机缘巧合得了此物,在卫青被拜大将军后,寻求攀附,送给了他,但,若是卫青转送韩盈,此事不会闹到他面前来,而韩盈也说卫青否定了此为他物,那还有谁会有此等珍宝,还能放在卫青私下正常赠送韩盈的礼物中?   刘彻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怪不得韩盈会过来请罪!   想要听八卦的心态瞬间消失,刘彻不再放松的靠在凭几l上,而是正襟危坐,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此物你可有查?”   “大将军说,那礼物是因不知自己何时回长安,特地先送,用来祝我大婚之喜的。”   卫青最初送礼的时候,当然不是这个目的,但出了这档子事,那它就是了。   心理素质越来越强,在刘彻面前也能说瞎话的韩盈继续道:   “他将此事交给了葛参军所做,我急着回京,而葛参军边和宫人核对戎捷,边准备的此物,能动手的……”   “此人好大的胆子!”   韩盈还没有说完,刘彻就已经怒斥起来。   他很清楚,韩盈的话并不真实,很多具体的地方都被她刻意忽略了过去,比如,生误会可以理解,但韩盈在饯行宴上,肯定有机会询问这礼物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她为何没说?而卫青醒过来后反悔,可为何前一夜没有拒绝?   这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很大可能性是因为这两人并没有真的那么清白。   但这不重要。   毕竟为人媳者不可为官,韩盈一步一步爬至今日,不可能为了卫青放弃她十来年的心血,而卫青也不会接受与有夫之妇厮混在一起,这两人就算真有过什么,终究不会长久,刘彻也没兴趣想韩盈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这珍宝不对,但在装瞎,装傻骗自己,又或者卫青也有什么别的想法,再怎么说,那就是两个年轻人的年少轻狂罢了。   真正让刘彻生气的,是有人竟敢对他刚封的大将军下手,而这人还是他派过去的!   这是对大将军下手?这分明是在无视他的权威!触及他的底线!   “陛下息怒。”   这时候不上眼药什么时候上?韩盈说着息怒,话却一点都没停:   “臣以女子之身为官,定会有人心生不满,更何况太医院还从少府迁了出来,要有不少动荡,这些人恨臣也不足为奇,还请陛下给臣个恩典,让臣查一查到底是何等小人作祟,竟连大将军都牵扯进来,臣必严刑罚之!”   刘彻斜了一眼韩盈。   她哪里是要恩典,分明就是在告状,摆明了想清理掉这批有可能动手的人。   这和韩盈进入长安后,一直温和的过往形象有所不符。   不过,她能走到至今,怎么可能全靠温和?需要下手的时候,绝不可能留情,如今被这么算计,不清理掉怎么能安心!   这样的行为很正常,只是几l个身份如此低微的官吏,就算是想算计她,又怎么敢牵扯卫青?   刘彻心里生出来一个疑问。   倘若这两人没什么想法,那,韩盈会在饯行宴上提及这件玛瑙珠链吗?   看韩盈的样子,她根本不知道这是戎捷,或许是不会提的,而不提,那两人都不会知道此事,再过些时日,此事说不定便会以卫青私下截留戎捷,目无法纪,以下犯上,行僭越之举出现在他的面前,倘若在查到此物竟在韩盈手中,那更是私相授受,勾结朝臣。   这就差做个木牌,上写‘周勃再世’挂卫青身上了!   刘彻当然不相信卫青会这样,可外人不清楚他到底信任到什么程度,三人成虎之事都数不清上演多少次了,指不定就有人觉着,这会让他对卫青起猜忌之心呢?   而一个武将被皇帝猜忌,哪还会有好下场?   “你不用动手。”   刘彻可不觉着几l个太医,少府对韩盈不满的人会坐下这样的布置,肯定还会有隐藏更深的人。   “此事朕亲自查。”   韩盈抬头,此刻的刘彻没有什么表情,可周身气压却低的可怕,这让她瞬间理解了方清的恐惧。   面对能掌控自身性命,资源远超于已身,又没有完全将其摸透的的存在,必然会时刻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欺瞒过他,而那没有做到的结果,会无限放大怀疑带来的恐惧,让人仿佛身处地狱。   她深吸口气,硬逼自己冷静下来,以受害者与心里有的确有点鬼的语气,继续道:   “可陛下,臣与大将军之事,着实有些不能现于人前。”   “做都做了,你怕什么?”   对那群上不了台面的魑魅魍魉生怒,对韩盈,刘彻的态度还是很和缓的,只不过对于一些细节,他还是提出了质疑:   “朕还未问你,既然卫青无意,你又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大将军是私下与我饯行,因有些事情,便将时间安排在了申时,而臣…带了壶助兴的酒。”   被问的韩盈瞬间愁眉苦脸起来,她试图为自己辩解:“那酒原本是我想喝来着,只是大将军也饮了……”   好家伙!   刘彻本以为无瓜可吃,没想到猝不及防的被塞了这么口大瓜,原本生出的愤怒骤然消下去不少,他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   “照你这么说,此事还是个巧合?”   “这……也不是。”   在男女之事上,以‘保守’著称的古人,花样其实异常繁多,如今助性的药物种类极多,但效果嘛,显然比不上西地那非,更做不到小说中的理智全无,只要想克制绝对能克制住,韩盈自然不会瞎编,不然等回头皇帝也找她要,她给不出来,那可就尴尬了。   “那毕竟是大将军,臣当时脑子有些犯浑,现在……臣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韩盈说的很是纠结,听起来好像很小心翼翼,可话里的意思,完全透露着一股,她怎么啦,她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的感觉。   她其实还是在为自己脱罪,这方面,男人更加无师自通,除了犯浑,脑袋抽了,一时糊涂,太累了没认真想,压力太大,被周围人影响都可以拿来说,主打一个将自己的过错降低到极致,非常符合韩盈现在的人设。   毕竟,虽然在封建社会下,揣摩上意是臣子最基本的操作,但大多数时候,皇帝本身并不喜欢臣子能一猜一个准,或者说,就算能猜到,也不能那么大大咧咧的表现出来,那会让皇帝有种自己被对方操纵,失去权力的感觉。   上一个这么干的杨修,坟头草都不知道长多少轮了,韩盈自然也不能猜的皇帝并不在意此事后,仗着他不在意而大大咧咧的表示她就是和卫青睡了一觉,而是要反方向辩解,一面承认有罪,一面尽量去减轻自身罪责的大小,这样,才不会让皇帝感受到‘失权’。   煞费苦心的心机,得到了很好的效果,刘彻一点儿都没有生气,甚至还觉着韩盈这眼光一点都没错。   作为一个能让‘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这种《天下为卫子夫歌》传唱起来的帝王,汉武大帝的脑回路显然有些不太一样,看韩盈这愁眉苦脸的样子,随即大笑起来:   “你啊你,平时胆大如虎,此刻竟还不如个鼠辈!”   韩盈以袖掩面,带了点求饶的意味祈求道:   “陛下,臣真的知错了!”   “哈哈哈!”   韩盈不说还罢,一说,刘彻反倒是笑的更大声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敛起来,可脸上的笑意仍旧没有消失:   “放心,卫青不会和你计较,日后以礼相待便是。”   她又不是几l十岁的老妪,容貌虽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娇美,可看起来也是别有风姿,这事卫青一点都没有吃亏,哪怕有助兴的药酒,只要卫青不想,她还能强上不成?虽说此事有各种巧合和算计的缘故,两人并没有到那个份上,日后见面肯定有所尴尬,但卫青也不至于做别的事情,她这完全是多虑了。   不过,看韩盈这意思,她难不成在私宴上做了点比较……狂放的举止?   下三路永远是最招人的内容,哪怕身为帝王,刘彻也不过是一个俗人,馆陶公主养男宠的传到他耳朵之后,还要亲自去看一看呢,要说对韩盈到底干了什么这事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但无论作为君臣,还是男女,这个话题都不应该继续。   于是刘彻停止了提及此事,让韩盈放宽心回去,先在家休息两日,陪一陪母亲再回来处理政务。   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压榨。   做为直接在官署给官吏安排寝室的西汉,真忙起来,完全可以让韩盈几l个月都不用回家,尤其是她既要处理前三个月积压下来的事务。还得管控白药和各地军医院以及太医院等诸多事宜,总得让她休息两天,陪陪母亲嘛。   毕竟接下来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又见不了面了。   真是的,韩盈不结婚,没个赘婿替她在家照顾年迈的母亲,这怎能让人放心?   鉴于韩盈已经走远,刘彻只能放弃了催婚,转头命陈寿暗地里调查此事。   此事快不了多少,需要等,刘彻也没心急,倒是陈寿手下的密报极为有意思,啧,他就说卫青艳福不浅嘛。   韩盈主动上报在前,这份密报的价值便低到了极致,刘彻看完,目光在争执上留了片刻,便将其扔在了一边。   没过多久,带着戎捷俘虏以及那些宫人的特使也返回了长安。   重要战役的胜利,是要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的,而打完胜仗,面对这些戎捷,也有专门的庆祝仪式,即献俘之礼。   之前的两场捷报,刘彻第一次是遣官,由太常主持,第二次夺地在战略上极为重大,是刘彻亲自去告祭,而这些戎捷带回来,按理说是要准备献俘之礼,只不过,它通常和军队奏凯归来一起。   整个过程,是取得胜利的将军率领军队归来,乐队一路吹吹打打,高奏凯乐,等到了国都城外,天子亲自到郊外迎接,然后去太庙祭告先祖,最后再献捷。   重大、涉极多人的场合,走完整套流程才能体现重视,增强群体的凝聚力,这不仅是对卫青,更是让这支决胜之师人心向刘的重要手段,但现在有一个麻烦的问题摆在了刘彻面前。   戎捷已经到了,可为了防止匈奴人反击以及处理那些后续,卫青的军队此刻还在边郡驻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倘若明年春再打起来,那等多久才能告祭先祖和献捷?   其实,卫青的军队并不适合长久驻扎在边郡,毕竟本应该由南方运过来长安给他们食用的军粮,再往边疆运输,损耗太过于庞大,在匈奴人基本上不可能反攻的情况下,再守着着实有些浪费,更不要他出发的时候还在秋季,天气没有那么寒冷,所以穿的都是单衣,现在已入冬,哪里有冬衣御寒?再冻下去,肯定要出事,于情于理,卫青都该带着军队尽快返回。   但偏偏边郡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自确定卫青已经占据阴山以南的河谷地带后,主父偃等人就已经开始上书要在这些地方设置防线,包括不限于发劳役建造长城,迁民建郡等等,前期的准备也已经开始,但具体的去负责此事的人却一直未曾定下。   原因也简单,苦啊!   虽说建造边防长城很重要,但这件事本身和律法中针对罪大恶极犯人的‘流放边疆’没啥区别,缺少物资都已经算是简单的了,更难的是很大可能性会遇上匈奴,自然谁都会拿它当烫手山芋,跑的一个比一个快,生怕落在自己头上。   这就导致了偌大的朝堂之上,竟挑不出个合适的人来。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人要找,肯定是能找到的,主要是时间赶的太紧,毕竟从卫青捷报送到,大家重新总结现有资源商议争论接下来的总路线,确定各官署所能够提供的资源,以及选择最后总负责人这么多事,才用了一个月出头,这在封建王朝的效率中几l乎快成了闪电,要放在明朝,保不齐半年都没起步呢。   将魏裳的上书再看了几l遍,思索过后的刘彻终于下了决定。   “罢了,就让她去主持此事。 第405章 起飞与隐忧   对于没有上层关系,没有父辈遗泽,情商虽高,但底线低不下去,无法什么都抛掉舔上司,甚至不惜做些脏事的人来说,想升职加薪,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自己的能力。   魏裳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能力分很多种,除去那些全能型战士,大多数人,都只是一样能力突出,其它能力拉胯,就像,有些人的能力,是拥有战略性眼光,能在宏观层面上,作出合理的规划,或者洞悉人性,其智慧在千年之后,仍旧能让人惊叹至极,但在实际操作上,就很有些捉急了。   就比如韩非能写帝王之书的《韩非子》,可日常人际关系极差,甚至保不住自身的性命,还有做下大量规划的晁错,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学生有多么无情,以至于用性命为学生达成了他一开始制定的规划。   显然,晁错自己可能很不想要这个结果,但学生下手太快,他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一些人,实际办事上的能力极强,但缺乏战略性眼光,以至于延误了无数大好时机。   这点,刘备绝对要恨诸葛丞相没有早生二十年。   而这两种能力当中,战略性能力,无异于能更快的吸引皇帝目光,甚至不用托人找关系,刘彻一直在招贤纳士,只要写的文章更好,分分钟就能送到他御台上,选为侍中,博士,倘若实操上还真有那么两把刷子,那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能够刘彻被任用。   但不幸的是,魏裳在全国战略性规划上的能力,并不高。   毕竟她还太过于年轻,今年也就二十五岁,不像桑弘羊那样,出生于大商人家庭,极小的年纪就已经进入了帝国权力中枢,大量的国事让他得以开阔眼界,二十岁之前,魏裳还在乡里打转,二十岁后,才开始来长安养马,接触政务,但流马苑丞的职位仍旧无法全面的了解帝国的方方面面,这哪里有条件让她提高全国规划能力?   魏裳的能力,在实操上,她有好几件亮眼的事迹。   但,实操能力难就难在这里,不自己参与,主持一些大事,外人,尤其是更高层没有接触过她的领导,是很难看出来她有办事能力,而看不出来,又怎么选择她主持大事?   这好像成了一个死循环。   哪怕对拥有庞大资源的汉国,越往上走,越能够让人体现能力的大项目也是越稀缺,那些看上去资源充沛,操作简单,有给自己谋取好处空间还能办的漂漂亮亮,被皇帝记一笔,直接提拔或者日后提拔的大项目,更是无数人争抢的香饽饽,凭什么会给她?   更不要说这里面还有专业对口,也就是提拔起来,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能让领导相信,她看起来应该能办成此事的前提条件。   种种限制之下,能给魏裳的机会,寥寥无几。   韩盈和她手下的女官,一年一跳的情况属于极端情况,一个已经固定的体系内,想要升职是极为困难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都不得寸进的人数不胜数,而能力——这里可是长安,汇聚了天下能为之士,他们中或许有不少滥竽充数的存在,但总有一部分人丝毫不逊色于魏裳,留给她的机会,可能就这么一次。   它当然不够好,边疆本就艰苦,一切还是从头开始,更不要说还有匈奴的威胁,但只有这样,才会没有那么多人和她竞争,而那块地水草丰美,适合养马,作为重要的军事储备,这是她的老本行,在建设方面,她也有极为丰富的经验……   只是,魏裳对此事很有把握,但性别对她仍旧是极大的制约。   那是边疆,战争频繁之地,保不齐就有人看她性别,就觉得她过于软弱,守不住此地,所以即便魏赏对于自己那份边郡城建规划极为自信,仍旧有些担忧陛下不会选她,而是将此事交由其他人主持,她只是作为郡丞带过去,又或者是给她点赏赐,提个别的官了事。   那这可就太糟心了!   等待的过程太过于焦虑,魏裳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看起来身体有些不好的样子,郑属官想了想时间,瞬间反应过来,他起身,让人吩咐厨房用红糖煎茶,加入煮过牛奶做奶茶过来。   等厨房送过来后,郑属官亲自拿着,将其送到魏裳面前,贴心的问道:   “苑丞,您身体不适,不如喝口热茶暖暖?”   任何时代,都是开放与保守并存,现代10年代,满大街的吊带短裙,可针对卫生巾的广告,仍旧是含蓄极致,甚至极少见到测试,如今的汉国也是如此,大家对于男女关系没那么在意,但对于女性的生产,却觉着有几分晦气,至于女性的经期,更是忌讳,轻易不会提及,即便是女医努力消除那些污名,底层人尚有改观,中上层抱有旧观念者仍旧数不胜数。   这本质上来说,还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一种霸凌,只不过是男女之间的阶级,而当魏裳在体系内一跃成为他们的上司,阶级反转,这种本该忌讳的,不该被提及的事情,突然可以被提及,并成了下属展现自己忠心、贴心的手段之一。   今天也的确是魏裳的经期,看到奶茶便瞬间意识到怎么回事,不过她并不在意,直接接过茶杯,抿了几口。   不知道是冬日寒冷,还是身体上的不适的确能让微烫奶茶抚平,感觉身体暖起来的魏裳面容好了不少,她微微颔首,对着属官道:   “你有心了。”   奶茶的味道太过于香甜,官中嗅到股糖味的其他属臣,下意识追寻起来是哪里传来的味道,而从郑属官出去时就注意到他的属臣,在闻到味道之后,瞬间反应过来。   呔!他们怎么让这竖子给抢先了!   一时间,到处都是乱飞的眼神,还有行动力极强的人直接去拿大氅和暖炉以及暖盆过来放到魏赏身边,理由很是冠冕堂皇,天这么冷,一看就是要下雪,得提前备着,不能让魏苑丞冻到,流马苑这么多事情,若是她身体受了损伤,那还怎么操持?   说的好像流马苑离了她不能转一样。   可假话听起来就是好听,魏裳也愿意听,正当她含蓄享受这一刻的时候,有吏目高兴的跑进来报信:   “苑丞!苑丞!大喜事啊,您被陛下升调为朔方郡郡守了!”   这声音高昂,整个屋内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到处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郡守啊!这可是二千石的郡守!碾压六百石的流马苑丞数倍的高职,这哪里是‘升’,该用‘拔’才对!   周围的人还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的说不出来话,一直在等待此刻的魏裳则瞬间站了起来,她快步上前,问道:   “此话当真?”   吏目喘了口气,连忙答道:“当真,这可是丞相府吏亲口给我说的,陛下钦定,丞相通过,其余正在准备,过两日升调文书就要送过来了!”   皇帝和丞相都通过了,那此事就是板上钉钉,基本上不会出变故,魏裳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地,她脸上多了几分喜意:   “皇恩浩荡,我为人臣,应肝脑涂地,竭力报之啊!”   魏裳还在高兴,周围人却已经逐渐回过味儿来。   城池,作为国家的重要组成部分,起名也是极为郑重的,基本上离不开地理环境,人文历史,政治意义和文化内涵这四项,在有这些固定规则的情况下,即便在中央和诸侯控制的上百个郡中,大家一时间想不到‘朔方郡’是哪里,归属于谁,但‘朔方’一词,迅速让人意识到了它的地点,以及是什么‘郡’。   朔为北,方有地区,土地之意,而诗经·小雅·出车中,有‘天子命我,城彼朔方’,其意为周宣王命令大将南仲,前往北方筑城,以防御猃狁的入侵,联系这一个多月来的两场捷报,大家立刻意识到,这朔方郡,很有可能就是北方边疆那片新打下来的土地。   一座还没有建起来的空城。   这让大家的态度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升调好吗?当然好啊,这至少跳了三级,流马苑特殊,是由羽林郎监兼任,也就是魏裳说永远不像其它苑那样,能做苑令,当然,他们这位魏苑丞很是特殊,没升职,俸禄倒是连升了数次,和其它苑令一个水准,权力也差不多,就是差了个名字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马苑只是单独负责一小块地,真想要往实权部门调,那在地方上,也只是曹级,最多也就是管所有人的功曹,熬一熬,或者是运气好,能升至郡丞,最后再在有机会的情况下才能做郡守,魏裳这简直是一步登天了!   可再怎么说,那是什么都没有建的空城,而且还是在北方艰苦之地。   即便是在有一定科技辅助的现代,北大荒开成北大仓的前期,仍旧艰苦到了极致,而在古代,开荒的难度更加骇人,甚至可以笃定的说,必然要活生生累死无数的人,而过去主持这一切的魏裳即便不用承担下地耕种,亲自牧马放羊的辛苦,可统筹管理这些人的难度,劳累,仍旧是极为可怕。   而且,一座城池的建立,根本不是一两年就能做到的,更不要迁民安置……这几乎可以说十年起步,上不封顶的繁杂辛劳,想一想,瞬间让人头皮发麻啊!   升职的好处和需要付出的辛劳一对冲,大家的情绪实在是有些复杂,说升职好,接下来太苦,说苦,升职给的又实在是高,大家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见魏裳如此高兴,总算是确定下来自己应该恭喜,至于要不要表态跟着魏裳同去边疆,那还得好好再想一想才行。   郡守有征辟属臣的权力,俸禄也可以开的高一些,但身处于国都上班和跑到边疆最远处上班的区别,完全不是一两百石的俸禄能够抹平的,清楚这点的魏裳没有对这些下属提及要不要带着他们去,而是在升调下来之后,先去了一趟丞相府。   针对外敌,国家一般有两种办法守卫,一是依靠天险,也就是险峻的山川和宽阔的河流不易通过的特点,只在关键处设防,用极少的兵力,就可以防守住敌人的入侵,其次是建造长城,人为的截断后勤。   只是,既然是人为,那阻碍必然偏弱,还需要有人驻守,这就需要消耗大量的兵力。   糟糕的是,汉国国都位置和匈奴之间并没有什么天险,所以只能依靠长城和边疆要塞守卫,而由于政治,经济,以及战略意义等诸多原因,定都的长安,在地理上也没有足够的纵深,这导致一旦长城攻破,机动优势极强的匈奴,瞬间就可以威胁到长安。   而此次夺回的阴山以南的河谷地带,一旦修建好长城,便能够作为防御匈奴人的新防线,并增加了汉国上千里长的纵深,匈奴人很难再从西北方向对长安发起威胁,对国家战略意义简直重要到了极致,那些高官达贵嫌苦不想去是真的,在物资的配备和人员上,绝对不会亏她半点!   果然,等魏裳一到,就有人热情的迎接上来,调备的粮食,工具,征调匠人,役夫,干活的囚徒,配备的官吏,准备迁过去的百姓,甚至连秦时所筑的长城位图都拿了出来!   魏裳也不客气,又索要了大量的物资,以及给自己未来的百姓继续索要各种政策上的优惠,最后甚至要到这些官吏躲着她走,也是件奇事儿了。   不过躲归躲,事儿还是要办的,知道她行为的诸位列卿、丞相乃至皇帝也都没有生气,甚至还大方的尽量满足她的需求。   要东西才是想长久建设好朔方郡的打算,她要是什么都不要,反倒是让人觉得不行,谁知道是不是她想以损耗民力的代价,快速修完城就找各种机会回来,留给下一任个烂摊子呢。   而除了要东西外,魏裳还做了另外一件小事儿。   她上书皇帝,给自己独女求了一个太学生的名额。   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让她在冬日跟着赶路上千余里,再从边疆什么都没有的苦寒之地干熬,太苦不说,夭折的风险也太大了,还不如留在长安更好一些。   这件事只是一个母亲在现有条件下,做出的最好选择,但就是有部分人将其认成了人质,毕竟对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的魏裳来说,这作为把柄效果实在是太强了。   可真不用担心她会反叛啊!   带着丈夫准备离开,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的魏裳,对前来饯行的韩盈吐槽:   “有些人啊……光看到好处,也不想想,我就这么一个独女,拿住她就能拿住我,可若是拿不住她的时候呢?”   这话说的含蓄,韩盈却瞬间明白。她是指女儿夭折。   其实过了五岁的儿童,尤其是富家子弟,只要不遇到什么意外,安稳成长到大的可能性还是比较高的,但哪怕是现代,还会有种种意外造成的失独家庭,何况如今各方面措施都极度落后的西汉?   一而旦她夭折,哪怕是正常夭折,都会瞬间转化为两者之间的巨大不胜任。   魏裳很清楚这些,她的女儿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看着好看,可谁接谁倒霉,也就能托付给老师了。   她有些无奈道:“师长,还是得请您多照抚一番了。   除了女儿,魏裳其实还留了父母和兄弟在长安,并不需要韩盈把女儿带自己家教养,主要是让女医多去看一看,尽量防止生病和意外。   毕竟,这时候她还真不太信任自己那些兄弟。   “不用我。   韩盈倒不怕承担这份责任,不过显然有人更快一步,她笑着道:   “陛下说,卫长公主正缺个玩伴,魏英年龄正好,可入宫侍奉。   魏裳眼睛瞬间瞪大,声音颤抖,不可置信的开口:   “我还未立寸功,陛下竟如此优待,这,这……   这明显是激动到了极致,话都有些不会说了。   皇宫,是汇聚天下权力,财富的地方,做为臣子之女,魏英的待遇绝对不会差,安全性和生命保障不用多说,生活也差不多就是和公主一块玩耍,学习,未来感情必然深厚。   而卫长公主弟弟极大可能是未来的太子、皇帝,有这么一层关系,魏英未来的前路,简直光明到了极致,如何不让魏裳激动?   韩盈一点儿也不意外魏裳会这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陛下恩宠,你建好朔方郡回报便是。   魏裳郑重应道:“定不会负陛下所命。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离开长安城十余里路,再度和魏裳道别的韩盈,只能停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   “汉国第一位女郡守啊……   “真好。   魏裳领命,带着人前去主持,本就不适合留在边郡的大军自然会尽快动身返回——不动也不行,再待下去可要冻人了!   都是骑兵,返回的速度极快,不足两旬就已经到达长安城外五十余里。   胜利之师凯旋,自然要大超大办,天子率臣下郊迎,开太庙告祭先祖,献捷,赏赐一系列活动下来,原本被冬寒笼罩,有些死寂的长安城也开始笼罩在胜利狂热的氛围里。   到处都有人谈论这场战事。   酒水的销量开始暴涨,有游侠儿冒着严寒,留在卫青家周围寻求做个门客的机会,想参军者数不胜数……这原本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讨论的重点,突然变成了那场伏击战。 第406章 情况显露   西汉废除了妖言之罪,对民间言论管控不高,百姓说话的忌讳并不多,尤其是这场胜利有增强国人凝聚力的作用,官府自己都带头宣扬,更不会禁止民间私论。   可即便是这么放松,除了一些高层的专业人士,其他上至官吏,下至百姓,都不会将注意力放在第一场伏击,尤其是伏击的细节上。   毕竟这又不是现代,有前线记者时刻报道,一场战役别说旁观者,大部分作战的参与者,除了自己在做什么外,其它基本上一无所知,更不要说传到千里之外,让长安的人都知晓了。   就算是放马后炮,可在后世随手就可以获得的‘常识’类小知识,在如今珍贵到可以作为家传技能,甚至有些内容非相对应职位的官吏不可见情况下,议论又要从何谈起呢?   就像是边郡的地图,没看过它的,上哪儿知道卫青去的地方不适合埋伏!   即便是涉及一些‘专业类’的内容,底层百姓热衷讨论的,也应该是比较偏向于个人的斩杀数量和过程,因为返回的骑兵中,不少家在长安城内,他们回来后,当然不介意吹嘘一波自己当初经历了什么,让听众肚子里能有点货,能出去对别人侃大山。   而在整体眼界与知识储备更加高一些的官吏中,他们更多在意第一场战役带来的战略纵深,以及那些牛羊,整场战役的支出等等,这分别涉及自身的安危,利益,以及接下来的工作,这与他们来说是息息相关的事情。   这些内容,在一开始也的确出现了,而且提及的人也很多,但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第一场战役的争论,甚至连太史令手下,掌管天时星历,与俗事战役毫无关系的小吏目们,也开始有模有样地争执起来此事。   而他们争执的内容,正是卫青怎么做到的埋伏。   午时,过来取星图的陈寿看着坐在屋外,用木棍在地面上画出了极为抽象的地图,然后以衣带围城,石块为兵,推演起来作战的吏目,眸中多了几l分幽暗,可又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挂上了笑脸,对身边的太史令问道:   “许久不见,不承想史令此处竟如此关心战事?”   手下上班摸鱼还被皇帝的身边人看见,着实令人有些尴尬,太史令下意识咳嗽了两声,干笑道:   “这不是卫大将军以少胜多,战功惊骇奇险,大家不解,生了求知之心嘛。”   “也是。”   陈寿点了点头,神色颇为赞同:“说起来,那可是一万多骑兵打四万匈奴大军,足足差了三倍多的兵力,都是精兵,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布的阵,竟然杀了近两万人,着实有些…有些让人想不通。”   “对啊!”   见陈寿没有苛责的意思,反而主动接起了话茬,太史令心下放松,同样被勾起兴致的他一拍大腿:   “我也想不明白,你说这伏击差这么多人数,怎么都得依靠地形之便,不然地方开阔成那个样子,就算是溃军,四万多人跑起来也能有两三里路那么长,堵住前面的,后面的也会跑啊,上哪儿能杀这么多人?”   陈寿边听太史令说,边跟着点头,仿佛极为赞同他的观点,可等他说完,却又皱起眉头,稍微想了片刻,道:   “我听说,大将军好像是在两侧布了伏兵,把匈奴大军赶成了一团,才杀得了这么多人。”   “伏兵?团?”   哪怕同个行业之间,天才和庸才的差距,就已经比人和狗还要大了,而不同行业之间,更难理解那些具体的操作,但偏偏西汉本质上就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兵营’,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接触这方面的事情,这导致不少人觉着自己还算懂军事,此刻听陈寿这么一说,自觉很懂的太史令立刻摇了摇头:   “不对,那地形宽阔,哪里能布伏兵?”   “骑兵的话,远点也不是不行。”   “那片地有农田,田连阡陌,足有上千亩,那么长,要躲到看不见的距离,那得两里地开外,哪有时间跑过来?”   “你说得才不对,那可是从官道上打的,哪里有农田?”   “咦?”   “你过来,我再给你画画!”   陈寿扯着太史令,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走到那群玩战争推演游戏的吏目面前,直接霸占了他们的‘游戏桌’,拿起来木棍就是一番魔改。   都是上司,吏目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陈寿涂画,将一条平坦的直道,画成左边有丘陵,右边有山林的喇叭口,这下,地形突然变得适合伏击起来。   “大将军战报上,就说兵力从山林埋伏,另有一道从上至下伏击,应该是个小丘,这地形倒是能藏得住兵,倒是你们,从哪里知道的这图?一点都不真。”   “我们哪有资格看它?”   有小吏盯着新画好的地图挠起来头:“还是北卫士的朋友给我画的。”   卫士,属于卫尉手下的小兵,而卫尉的职责,是统辖卫士,卫护宫门,几l乎属于皇帝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听到这个名字的陈寿心中更沉,他面上不表,而是鄙夷道:   “一卫士尔,何绘真图?”   小吏之间本就在此战上争得厉害,此刻听陈寿补充,争不过来的对手立刻叫道:   “就是,我就说这个图不对吧!”   “去你的,他那图可是北屯司马画的,怎么可能画错?”   “哎!”   牵扯到职位超过自己的上级,太史令总算是意识到这不能多说,他连忙制止:   “你们靠天吃饭的都能把星图都能画错,还当别人都能画准?”   “真画准了,可就要吃挂落了!”   有些事情,就是不追究没一点事儿,一追究,命可能都要没,太史令一提醒,众吏目瞬间意识到这图画的多危险,都开始唯唯诺诺地闭上了嘴巴。   接下来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陈寿面容不变,还是那一脸笑眯眯的样子,道:“这倒是,我这也是战报说的,不是真图,应该也不准,你们也别乱传就是了。”   互有把柄,太史令也不觉得陈寿会再把此事告诉上头,不然他自己也要受到责罚,心态极为放松地点头应道:   “陈侍中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到处乱说。”   “嗯。”   从太史令处离开,陈寿没有第一时间将星图送到文成将军,也就是齐人少翁处,而是先拐了个弯儿,找人去查一查北屯司马。   北屯司马,负责宫掖北门的安全,这个位置很微妙,因为官吏出入,就是从他负责的从北司马门走。   这是一个平时没有人注意,但需要时,能够极快传播消息的地点。   舆图关乎国本,外泄极为严重,查起来轻则训斥罚俸,重可罢官、死刑,北屯司马若是仰慕大将军此战之谋,自己私底下约一一好友研究也就罢了,怎能让属下看到,还大大咧咧地传出去?   这里面要是没鬼,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陈寿发狠查人,刘彻也在认真做着‘正事’。   求仙。   其实在刘彻还年轻的时候,他对鬼神还没那么信任,但随着年事渐长,经历他人的死亡越来越多,自己也开始显露衰老迹象后,对求仙的渴求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高涨起来。   仙人有长生不老之术,他也没打算像秦始皇那样祈求长生,能让他‘不老’就行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刘彻开始寻仙,并宠信起来能与鬼神言的齐人少翁,赐予他文成将军的职位,又赏赐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只不过,刘彻对少翁的信任,依旧是实用性极强——   朕给了宠信与厚待,你该请来仙人了!   但这个无神的世界里,少翁显然是请不来神仙的。   他只能不断地拖延,寻找借口,表示如果想与仙神交往,那就需要使用‘神’才会穿的被服,住‘神’居住的宫室,行卧都要与神相同,这样才会有仙神过来。   支出略微有点大,但对比一下收益,还是可以尝试的,于是如同某位因被骗而上了两次民生节目的作家一样,刘彻照做了。   他命将绣女重做‘仙衣’,工坊造画有云的御车,还命将作大匠兴建宫室,甚至还在宫室起建之前,带着诸位朝臣过来起祭天一、地一、泰一等神明。   韩盈这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脑子都快成糨糊了,着实没有精力进行劝阻,其他九卿倒是试着劝了劝,可封文成将军的时候,他们就没逆过陛下,如今修新宫室,用的皇帝自己,也就是山川林泽之税,他们就更难阻止了。   事已成定局,大家过来祭拜神明也不能再继续甩脸色,认认真真地走完流程,一切结束,才以身份聚在一起,含糊的对此事表示不满。   在嘀嘀咕咕的列卿之中,沉默不语的韩盈无疑有些显眼,少府皮笑肉不笑地出言问道:   “韩尚院一向伶牙俐齿,怎么今日不曾开口了?”   “太忙,累,不想说话。”   韩盈离开的这段时间,尚院署倒没散架,还能继续推进各项事务,但连续三个月没有人下达最终决策,还是延误了不少大事,她不得不紧急抓着手下进行处理,一直在连轴转,夜里都要加班,累得不行,只想找机会补眠,哪还有精力参与这些?   “一走走三个月,事务早就堆积成山了,处理起来怎么不累?”   见她这模样,太常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谁让你不早点回来!”   韩盈总感觉对方有点话里有话,但疲倦太影响大脑的运转,为了防止自己回答出错,她选择了闭口不谈。   “韩尚院拖延的是有些久。”少府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也有些不豫:   “早点回来,哪有这么多事儿?”   拖得他们元旦都没过好,可真是恼人。   知不知道现在假期多珍贵啊!   不涉及陛下的事,少府和太常说话的声音便正常了许多,这让旁边的卫青也听到了。   他微微皱眉,随即神色恢复如常,转身走了过来,问道:   “我倒是忘了,林太仆,战马连番征战,损伤不少,归苑后可有妥善照顾?”   相较于韩盈,如此年轻的大将军,更让人心情有些不平衡,看到他过来,列卿的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却不得不对上司行礼道:   “大将军。”   “大将军放心。”   被点名的太仆不得不回答起来:“苑中不缺粮草,按照过往的经验,分批圈养,除少量马匹食欲不振外,并未出现疫病。”   “这就好。”   卫青颔首,又道:“连番征战,本就损伤不少战马,还耽误了两年的繁育,又不能劫些匈奴马充数,再过个三年,必然会出现缺马之况,这可有些不妙。”   “不是说魏郡守要在朔方郡养马吗?”   “她那边什么都没有,上哪儿养?朔方想有战马可用,至少要等个五年。”   “这还真是个麻烦。”   “看来得在民间买马。”   “正好劝陛下休养生息,过两年再兴战事。”   “是即!”   涉及正事,诸位列卿的目光,自然从韩盈身上转移,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起来,这让韩盈能够向后退两步,站在圈外,开始了魂游天外。   俗称,半睡半醒。   现在属于自由活动时间,她这么干也没事,就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她站在的位置,有些可用。   看着兴奋自己即将能够遇神,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的陛下,齐人少翁不着痕迹的将他的目光引到了列卿那边,笑着恭维道:   “陛下,此乃兴旺之兆。”   “这是自然。”   刘彻沉浸在即将得到‘不老’的美梦当中,警惕心下降了不少,丝毫没有注意过往从参与政史的少翁,此刻正引着他往这方面想,他看了一眼,随口道:   “群臣和睦,如何不兴旺?”   “陛下所言甚是。”   见此话没有效果,少翁咬了咬牙,不得不更加明显地上起来眼药:   “我为山人,不知礼数,见大将军与那位韩尚院倒是相匹配。”   刘彻有些发散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神游天外的韩盈并未注意到,她和卫青的站位,从少翁,也就是刘彻的角度看过来贴得极近,看起来很是亲密。   只不过,更加仔细地看一看,就会发现韩盈的身后,也就是这两人中间,其实还夹着一个身体佝偻的大司农,只不过身高不够的他,直接被韩盈遮得严严实实,从刘彻他们所在的角度看过去,一点儿都看不见。   视线还不错的刘彻一开始也没有发现,不过韩盈早就说过此事,比起来怀疑这两人,他更觉得突然提及此事的少翁有点问题。   尤其是一直看着的刘彻,正巧看到了大司农因为太仆索要更多的买马费,而愤怒挥舞出来的手臂。   可惜,转过身来的少翁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还在继续上眼药:   “说起来,山人听闻,韩尚院早年也曾遇仙授书,有‘月女’之名?”   “不过是医者授其医术,乡人愚昧,讹传罢了。”   收回目光,刘彻转身向祭台前走了两步,笑道:“凡子而已,岂能与能招仙神而来的少翁你相比?”   不提仙神也就罢了,一提,少翁背后瞬间一凉,丝毫不敢再多说,回了句“陛下谬赞”,便赶紧寻了个借口溜走。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刘彻面容瞬间阴沉下来。 第407章 送人上路   没多久,将各官署突然出现的伏击战研究热潮,确定都溯源到北屯司马身上的陈寿,把这部分内容送到了刘彻面前。   这让刘彻的心情更加糟糕起来。   宿卫,是保护皇帝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当然,也随时可以变成威胁皇帝性命的利刃,重要性不言而喻。   后代一些能够夺位的权臣,除了篡位三件套外,必然会去掌握它,只有这样,才能绝对地掌握皇帝,所以之前汉文帝进入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管理宿卫的卫尉换成自己人,而这也是权臣向陛下证明他并无篡逆之心的关键。   正常情况下,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命安全,皇帝也会时刻注意着这点,必须由自己绝对的心腹去任职掌管,而心腹应该对皇帝保持绝对忠诚,不参与任何政事,谁曾想,他们竟然出了问题!   谁的手敢伸这么长?还对着卫青下手!   刘彻的怒火立刻升腾起来,恨不得将这些人除族尽灭!   而这冲着卫青去的行为,又让他瞬间联想到了过往从不提及前朝的少翁。   他很不想怀疑少翁。   毕竟,少翁的确有几分神异之术,已经招来过鬼神,继续下去,刘彻有很大的可能与仙神交往,得到仙神手中的不老药。   诱惑太大,大到刘彻根本不想相信这是骗局,甚至去为他开脱。   少翁可能只是对同有神异传闻的韩盈感兴趣,或者是担心她威胁自己的地位……   他没有意识到,这其实已经开始怀疑对方,只是并不想相信此事,开始了自己骗自己的行为。   踟蹰让刘彻无法立刻下定决心处置,再加上陈寿并没有查到北屯司马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为了确定幕后主使,以及少翁到底有没有骗他,刘彻觉着,自己很有必要做点什么。   比如——   生一场病。   “陛下头疾,急召医师前去诊治!”   太医院,皇帝身边的内侍竟然直接冲进了房内,转着圈儿地催促着这些医师:   “快快,都拿好药箱,别管你那头冠了,让小童拿着,路上再带!”   “陛下正疼得厉害,不赶紧过去,耽搁了,有你们好受的!”   这阵仗,别说新上任的女医师们,就连太医院内久任的老医师都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见皇帝身边的内侍这么急过?   连番催促之下,大家丝毫不敢耽误,更顾不得往日的针锋相对,拿起自己吃饭的家伙便往外走,一路急行,迅速到了殿内。   刘彻已经躺在了软榻上,他闭着眼,整个人眉头紧锁,看起来极为不适。   前方引路的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走到刘彻身边,轻言道:   “陛下,太医都到了。”   刘彻睁开了眼,目光烦躁地扫过这些人,道:   “朕突发头疾,裂痛至极,尔等可有医治之法?”   闻言,太医耿伯微和新来女医高瑾心中瞬间多了几分苦薏。   这种一听就不是外伤,也没有其它征兆,且在脑部突然出现的内病,很难让人弄清病因,而不知病因,便不知如何施药,更不敢随意施药,毕竟这可是人身之首的脑部,且不论其内复杂的构造,仅上七窍哪个出问题都极为要命,治疗起来,稍微不注意,便有可能造成损伤,这——   难啊!   高瑾还在想着要如何解决,还未曾开口,身边的太医耿伯微就已经道:   “高医师,你这像是有想法了?”   我骟你祖宗!   耿伯微这话,明显就是想推她出去填坑,任谁在这种时候被突然算计一把,脾气都不会多好,高瑾心中暗骂,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还不得不在陛下目光投到她身上时,主动站出来。   “是。”   硬着头皮上的高瑾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她做出沉稳的气态,道:   “如今为冬日,身躯易受寒气入体,请问陛下,可曾沐浴,又或者骑马打猎,以至于鬓发之间水热之气不出,受寒转凉,热冷逆行于脑内?”   话音刚落,耿伯微嘴角便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这让看到这幕的高瑾心中咯噔一下,她还来不及想明白问题在哪儿,前方站着的内侍,看她眼神就变得不善起来。   坏了!   内侍负责陛下的饮食起居,因照顾不周而生出来的病症,他们必然要受责罚,她说出病因,岂不是要让他们受灾?那对她不厌恶反感才怪了!   这……唉!   高瑾心中叫苦,隐约在眉宇间也带出来几分。   患难见真情,景帝给他做了一个好例子,此事除了可以试探一下隐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还可以看看周围人到底是什么态度,不是真病的刘彻自然一直在看这些医师的反应,高瑾突然的为难落在他眼底,让人平白多了几分烦躁。   皇帝身边难有贴心医师,无外乎就是此等原因,对方畏惧他的身份,还畏惧得罪他身边的人,怕这些内侍对他说她的坏话,找她的茬!这是现有制度下,两方必然会出现的冲突,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足为奇,只不过——   刘彻就不信了,以他的手段,还找不出忠心可用的医师,并平衡这两者的存在!   “未曾。”   心中想着趁机挑选几个贴心可用的医师,刘彻扶着头,继续道:   “也未曾发热,只是突然于头部阵痛,宛若有人时刻敲打,甚为难挨。”   这哪里像生病的迹象!   听着皇帝如此形容的高瑾面色一变,她迟疑片刻,又问道:   “那……陛下未曾撞到头?”   刘彻瞬间烦躁起来:“朕若是撞了,还要你来问这么多!”   正在承受痛苦的人,脾气都不会多好,这反应实属正常,过往不知经历过多少这种情况的高瑾,完全可以平静以待,可当发脾气的人换成掌握她性命的皇帝,那问题就瞬间变得严重起来。   别说高瑾瞬间惶恐不安,周围一群内侍瞬间地跪了下去,齐声喊道:   “陛下息怒!”   “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一直守在陛下身边的内令连忙上前想要搀扶,见刘彻没有起来的意思,又停住了脚步,他直起身,对着高瑾便厉声呵斥:   “高瑾!你能诊就诊,不能诊就赶紧滚出去!”   成年人,面对这点呵斥,并不会感到委屈,但面对现状,高瑾身上萦绕着巨大的无力感,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化作:   “陛下可否再让臣一试诊脉?”   刘彻将手腕伸了出来:   “可。”   高瑾上前,从药箱中拿出来脉枕,小心地诊过左手,又换了右手,越诊,眉宇便紧锁。   按照她过往的经验,如果不是风寒,意外撞伤,发热这几种情况,那仅剩的一种可能,也就是因为某些原因,长期想不开,以至于情绪抑郁,伤及肝脏,肝气郁结,引发头痛、失眠和情绪异常等情况,这种病症,如果不解开心结,很难有效治愈。   而肝脏受损,会在诊脉中,体现出结,涩的迹象,但高瑾一点儿都没有摸出来,反倒是觉着脉有微微有些脉沉、弱,细,这是脾胃轻微受损,有疲劳过度的迹象。   考虑因为战事,陛下前数个月也跟着连轴转,常常需要点灯做事的情况,这也算合理,只是——   脾胃损伤,如何影响到脑部呢?   怎么都诊不出来,也想不明白的高瑾额头上开始出现细密的冷汗。   刘彻微微眯眼,狭长,居高临下的目光,看起来颇具压迫,而那声音更如阎王索命般令人惊恐:   “如何?”   两个字,让高瑾瞬间一哆嗦。   刘彻目光没有任何变化。   他是在装病,而医师,韩盈教导出来熟知人体的女医师,必然有很大可能判断出这点,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医师人言微轻,她说的话,在他这个皇帝面前,毫无可信程度,尤其是她们自己也承认自己不过是凡人之力,就是有误诊,不能诊的时候。   这件事,重要不在医师说出来之后众人相信谁,而在她敢不敢顶着皇帝说自己有病的情况下,说出来他没病!   前者是在质疑他的权威,是违逆圣意,这是极度依附于他而生的大部分人绝不会敢说的话,因为遭受质疑的皇帝,会真有可能杀了他们,这绝不是刘彻想要的人。   会畏惧他而说假话,也是因为畏惧他人说假话,他们没有信任的价值。   作为负责他生命安全的医师,必须能顶着压力,对他说她所判断的真实情况!   所以……她能做到吗?   刘彻目光幽沉,面前的高瑾脸色也已经苍白到了极致,她双手握拳,咬着牙,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开口:   “恕臣愚钝,除陛下脾胃虚弱,有劳累过度之相,臣并未诊出其它病症,臣…臣……”   “这么说,你是觉着朕没病了?”   一瞬间,刘彻脸色更加阴沉起来,他随手拿起身边瓷杯,直接扔了下去——   “砰!”   “废物!”   瓷器碎裂的声音,和陛下愤怒的责骂混合在一起,高瑾吓得瞬间跪倒在地,可刘彻并未看她,而是指着她身后的耿伯微道:   “你来给朕看!”   有高瑾在前,耿伯微自然明白要如何做,他认真检查了一番,然后扯了一大堆邪气,毒寒之类的内容,并表示自己能治,还开出了药方。   ‘头痛欲裂’的刘彻见状,立刻让他率人前去煎药。   缓解了此刻危机的耿伯微根本没注意,刘彻看他的眼神,比高瑾更加冰冷。   因嫌弃殿中人太多,发闷,‘病中’的刘彻直接将大半内侍都赶了出去,只留极少一部分侍奉,药送来后,也是由内侍端入其中,喝肯定不会喝的,直接倒入恭桶,被心腹私下处理,当然,此药也不会起到什么效果,所以刘彻将这些看诊的医师通通罚俸,并让医师们继续寻找治病良方,顺带着连朝政也停了。   一个已经完备的政体,短时间内缺了谁都不会有大事儿,但作为关乎天下的皇帝,突然间因这种古怪的病症影响到不能上朝,实在让大家担忧,诸位朝臣不仅组团前去拜见,确定皇帝不是出了别的变故。   而见到皇帝没事儿,大家勉强安了一点心,但病一直没有解决,负责此事的韩盈显然遭受了朝臣的轮番质疑。   韩盈对女医医术还是比较自信的,更何况这世界根本没有玄幻灵异的存在,参考历史上刘彻身体一直比较健康,从未如曹操那样出现过长久,固定的头疾记载,这事儿九成就是装的!   而确定皇帝在演戏,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就清楚了,韩盈自然要配合着挨骂,没办法,谁让她负责的就是医疗嘛,现在医生‘没用’,她总要负点责任的。   只不过,西汉能‘治病’的远远不只是医生,在医术无法发挥作用,这症状看起来也的确不太像病之后,有人便开始推荐起来方士。   之前被朝臣极度排斥的少翁,突然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   韩盈冷眼旁观着这荒唐的一幕。   人类的历史上,出现过无数次看起来荒唐,愚昧,甚至极为可笑的事情,看起来好像参与其中的人都很愚蠢,可实际上,这种事情能出现,本质上就是因为有利可图,而大部分人其实都根据自己的利益,做出了‘最明智’选择。   皇帝想拿‘咒疾’来试探群臣,作为知情者和受益方的韩盈自然要闭嘴,朝臣中或许有信鬼神的,或许也有不信的,但他们必须表示对皇帝身体的担心并做出反应,因为这是表忠心的最好时候。   而除了他们,还有想趁机会浑水摸鱼,谋取更大私利的人。   那些想对卫青和韩盈下手的人不必多说,即便是被推上来的少翁,也迅速意识到这是他能够逃离的最大机会。   这时候再不学前辈徐福,接下来就没机会学了!   所以,在一番各种乱七八糟的仪式过后,少翁做出了一个陛下头疾是因为‘祸于东方’的预言,随即又表示,他也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愿意带着人前去东方祭拜诸神,请神明安稳一方,说不定就能为皇帝解决头疾呢。   连续数天都不能上朝的皇帝欣然允诺,让他带着大量的金银,仆人,以及送给神明的祭品,在一队卫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安。   ‘病重’不适的刘彻显然没有去送此人离开,他只是坐在殿中,边烤着火,边等待着人回来。   绝对忠诚的内侍和陈寿在一旁侍奉,殿中的所有人都默然不语,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极为轻微的噼里啪啦声。   这让整个大殿内显得极为死寂。   良久,在殿外守候的内侍突然进来传报,在经过数轮传递过后,一个身上满是寒意的将士端着木盒走了进来。   “陛下,人已在此。   刘彻目光轻移,不用开口,明白的将士便打开了盒子。   盒中的少翁人头还睁着眼睛,满脸的惊恐。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逃脱,却为何突然被他人杀。   “先收起来吧。   少翁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刘彻可就真太清楚了,五色与五行相对,东为青色,这几乎就是在明示卫青为祸患,敢做这种箴言,他必须死!   正好,少翁不是想走吗,刘彻也想让他走得不引人注目些。   “陈寿,给朕注意着城里的动静。   挥手让将士下去的刘彻声音冷到极致:   “朕要看看,到底还有多少魑魅魍魉躲在暗地里!! 第408章 孩童歌谣   虽然还有些魑魅魍魉躲在暗处,但识破少翁是个骗子,没有损伤自身颜面就解决了他,还不会让更多朝臣知晓皇帝被骗这个结果,勉强让刘彻心情好受了一点。   他甚至还逗起来几个担忧他身体的孩子。   这是帝王的恶趣味,卫子夫察觉到他心情其实还是不悦,便没有出言制止,倒是卫青在猜到少翁是骗子后,觉着他再用这样的借口,这么长时间不上朝,很容易让民间继续生出对巫蛊咒术的狂热迷信,不得不过来劝他露一露面。   心情不好,但身体上也的确得到休息,精神比以往更加舒适的刘彻随口应诺了下来,也去朝堂遛了一圈,只不过,这面还不如不露。   因为出来主持大朝会的刘彻,还没开完,就因‘不适’再次罢朝,回殿休息去了。   居于首位的卫青,看着昨日还能抱着小公主举高高,在殿内数个来回都不见喘气的陛下,今日突然变得面容苍白,说话无力,好似大病不愈,身体虚弱至极,说撑不住就撑不住,直接罢朝走人的行为,硬是没在崇政殿内说出来一句话。   他选择直接追了上去。   回到休息的偏殿,刘彻朝堂上表现出来的不适瞬间消失,他坐在矮榻上,笑嘻嘻地看着急追过来的卫青:   “这么急做甚?”   “天子身系万民。”   卫青有些无奈,他正色道:“您一直因‘咒术’久病不愈,城中已经流言四起,再这样下去,恐人心生变。”   人类的社会,有时和狼群并没有什么两样,当领导者露出疲态,底下的追随者必然会产生动摇,就像在王朝更替之际,朝臣会不由自主地倾向太子的意见,便是因为皇帝已经衰老到极致,他已经没有长久掌握权力的能力了。   这样的人,如何制约他的臣子,让他们长久保持忠诚与服从?   他们会主动寻找新的,能够领导他们的存在,又或者说——   自己成为新领导。   刘彻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装病的时间越长,给外人造成的确定认知便越大,当大量的人认为他真的病到极致的时候,必然会有往日绝不敢做的行为。   不过,这样略微容易出一点小事,顶多就是有兄弟觉着他似乎有机可乘,如当年文帝那般,兄代弟位,进而做出点什么。   但这需要更长的时间酝酿,毕竟消息传过去再经反复确认和与朝臣勾结,怎么都得用个小半年,乃至一年之久,刘彻根本不会‘病’那么久,就算是会,现在也已经没有当年那样能拥立皇帝的功臣了。   只要卫青牢牢握住长安备军,他这么做,根本不会出现太大麻烦,就算是有,那也正好清理一波有异心的存在。   “放心,朕心里有数。”   卫青劝告的正式,刘彻也收起笑脸,道:   “饵料下到这种程度,他们也该上钩了,等清理干净,朕自然不会再继续下去。”   都说到这份上了,卫青也没办法再阻止,只能应道:“是。”   战争中的艰险,只是令人疲倦,朝堂上阴谋诡计,则让人仿佛在大雨天气中,陷在满是泥泞的道路上,能走,可那种身上湿漉漉,走路拔不出腿的感受,让人觉得异常糟糕,即便有陛下处理,他不需要直面这些,但卫青心情还是有些不悦,这无疑让前来打探的朝臣产生了一些误解,也成功误导了幕后之人。   他们觉得,这个时机很适合干一票大的。   长安城内的临里,归家已经快两个月的宗旭,和他的家人都有些犯愁。   自归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韩尚院见过面,虽然中间韩尚院的母亲曾经邀他去过一次,但一直未曾谈及婚嫁的事情,这种暧昧的态度,如何不让大家心急?   那可是尚院,中二千石的尚院,其背后不知代表着多少好处!   这并不是贪婪地想趴在韩盈身上疯狂吸血,而是在悬殊地位下,韩盈于他们之间,就像王熙凤面对刘姥姥,她随手打发出去的二十两银子,足够她们生活一年般,韩盈指缝中稍微露一点,就能带给他们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像韩盈让他带走的那些各县送上来的礼物,加起来能价值二三十金,折中算,就是二十五万钱。   如今,宗旭一家职位最高的父亲宗辛,在城防处做个俸禄二百多石的小头目,俸禄折合成钱,也就是二、三万钱,也就是说,宗旭一口气,拿回家父亲接近于十年的俸禄。   光这一点,就足够宗旭家里想快速推进这段婚姻关系了。   但这种事情,他们想没用,要看韩盈愿不愿意。   而无论在前往上谷郡那段相处的过往,还是返回后,韩盈的态度都透露着一股她似乎并不太满意这桩婚事的意味。   这就让人有些提心吊胆了。   “都快两个月了,还没个准话啊……”   为了防止宗旭成为赘婿后,因做活带来的手掌粗糙变形被他人耻笑,丢了韩盈的脸面,‘备嫁’日子中的他被迫停止了一系列男人该做的担水劈柴类工作,甚至还要在屋子里捂白。   宗旭有些受不了闲着什么都不干,索性帮母亲理起来线,这种需要耐心的活计,他做得还不错,倒是织布的母亲田南没事就抬起头看看他,然后犯愁地叹一口气,问道:   “你平日里挺会说话的,怎么就不能讨韩尚院欢心呢?”   这话说的次数太多,听得宗旭耳朵都要有些起茧子,他沉默片刻,无奈道:   “阿母,我要是能讨她欢心,那她就要嫌弃我心眼太多了!”   宗旭不蠢,他能看到韩盈对乐遥的不喜,她厌恶油嘴滑舌,有更多小心思的人做赘婿,而之前在她身边,那些官吏奉承的话说得更真,更让人开心,天天和这些擅口舌官吏在一起的韩盈,岂能分辨不出他话中的小心思?   还不如不说,省得让她厌烦。   “那你肯定是妒忌她身边人了。”   田母继续挑起儿子的毛病:“人家是卿大夫,身边多几个男人也正常,你和他们计较什么?”   “我哪里计较这个了!”   这事关男人尊严,可既然是做赘婿,还是地位远高于自己人的赘婿,宗旭也做好了这方面心理准备,不让自己生出妒忌之心,此刻母亲一说,他不由得委屈起来:   “那个荣穆陪韩尚院的时间比我还多,我一直都没开口过的!”   “嗯,嗯,我记得你说过他,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田母反应过来,她又盯起儿子的脸,好一会儿,才叹息道:   “唉,怪你父亲长得不行,连带着你也不好看,不然,早就讨她欢心,把你娶过去了。”   这恨嫁恨得宗旭头疼。   那样的好日子,他当然想过,可决定权不在他手上,那就只能硬等,这倒也没什么,他算上虚岁也才十九,拖个两三年根本算不上事,他愁的,是一家人只看到了好处,没有看到坏处。   即便身为刺史,也要千里迢迢地去边疆,匈奴攻城的时候,他吓得一夜都没睡着,而她还要冒着被匈奴人围攻,流矢射中的危险上城墙鼓舞士气,更不要说再宅院中生活的那些时日隐约察觉到的风险,实话说,他其实有些怀疑父母的决定。   成为韩刺史的赘婿,真的能不重蹈兄长的经历,安稳一生吗?   “阿母,你就别念叨小弟了。”   在外劈完柴的宗肃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因有条腿是假肢,坐下去便极为艰难,宗旭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才让他在火盆前坐稳。   烤着火,宗肃道:   “那可是尚院,一天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呢,拖些个时日又如何?反正又拖不了多长时间,小弟等得起,那钱财也都给他存着呢,就算韩尚院不娶,光那些钱财,也够他置办宅院,娶妻生子了,你要是担心他再被征召入伍,那就让他趁着还有情分在,求一求韩刺史,寻个官中的小职做不就行了?”   宗旭带回来的钱物,宗辛做主,全归给了宗旭做‘嫁妆’,没有让他拿出来接济身有残疾的兄长,只是宗旭不太同意,不能直接给钱,那他就买些米面,肉,以及木炭回来,改善大家的日子,但还没花两次,就被全家呵斥制止,最后不得不全都存起来,由他自己保管。   这是在己方不利的情况下,作出的最合理决定,倘若日后宗旭能成婚,那他日后能接济兄弟的,绝不会是这一点,倘若不成,有这笔钱财在手里,也不至于出现兄弟两人因为提前分财,后续宗旭嫁不过去,又损失不少钱财,无法单独立户娶妻生子而与兄长生怨的情况。   “就是。”   有兄长给自己摇旗呐喊,宗旭底气瞬间就足了一些:“就算是没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有些丧气,不应该从宗旭口中说出来,宗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妻子周莲便抱着儿子急匆匆赶了回来。   她脸上满是慌张,大白天的,反手把院门关了起来,紧接着便往屋里走,侧身正对着门的宗旭一眼便看到她捂着小侄子的嘴,手臂还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出事儿了?   宗旭不解,他起身迎了上去,刚刚说了一句“大嫂”,周莲便使劲儿地对着他摆手,让他闭嘴。   什么事儿这么吓人?   宗旭满肚子都是疑问,却也只能先闭嘴,侧身让大嫂先进屋,而在进入之前,她还左右望了望,看看有没有打算透过院墙,正在看他们的邻居。   艰难转过的宗肃,看着从未有过这样姿态的妻子,心中满是疑惑:   “阿莲,你这是怎么了?”   周莲眼中满是惊恐,她放下儿子,手却不敢从孩子嘴巴上离开,听到丈夫询问,泪水紧接着就落了下来:   “肃哥,出大事儿了!”   能把妻子吓到这种程度的事情绝不会小,宗肃心中一凛,迫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敢催促,而是先安慰道: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我去洗衣,没管这孩子,让他自己去玩,回来的时候,就听他们在唱歌,我一开始没注意,也没听全是什么,只是听着听着,我才发现后两句唱的是,是……”   和一家人在一起,有了依靠的周莲勉强稳住了心神,只是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是卫与韩,共天下!”   天下,天之下的一切,都只能归属那一个人,除了刘姓,谁还敢染指,谁能染指!   这几乎是直说谋逆的行径,无论成不成真,都代表着尸山血海,无数人将要被除族尽灭的结果,而作为歌谣兴起之地的临里,同样会迎来不知后果的大灾。   田母手中的梭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宗肃额头上也开始冒起冷汗,站着的宗旭更是开始腿软,很快,他的面色也开始发白。   侄子怎么会突然唱起来这个?   ‘hán’,又是哪个‘hán’?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经历风浪更多的宗肃,勉强找回来些理智:   “我们赶紧去乡下岳父家躲一躲?”   “这岂不是心中有鬼?”   田母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可她一点儿都不敢号啕出声,强忍着说道:   “我们一家的户籍可都在这儿,哪里跑得了!要是把祸事再带过去,如何对得起你岳家?”   从经验上来说,宗肃的确比不上母亲,被否定了他没有反驳,而是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了宗旭:   “要不,宗旭你去求一求韩……韩?”   一说出口‘韩’字,宗肃瞬间意识到了不对,他眼中满是惊愕,再看弟弟,对方直接对着他点起来头了!   “阿母,你们先静一静,我和宗旭出去,看能不能问问父亲。”   说完,宗肃挣扎着起身,见他动作艰难,宗旭连忙上前搀扶,可他自己也没有多少力气,两个人互相扯着,好不容易站起来。   冬日寒风刺骨,针扎般的穿透兄弟二人的身体,两个人克制不住地打着哆嗦,出不了任何主意的宗肃抖着唇,问道:   “宗旭,你见识比我大,你说……这事儿要怎么办?”   “让大嫂带着小贝,拿些钱,买点吃的,回乡下看她阿母吧。”   宗旭心里也没什么好主意。   在这样的灾祸面前,他们这些蝼蚁做什么都是徒劳。   回想着京中陛下受咒而生头疾,快半个月都没有上朝的传闻,宗旭后背一个劲儿地发凉,他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风吹,僵硬地说道:   “我得去见郑老夫人,将此事告知她。   “你疯了!   宗肃心中一惊,连忙制止道:“这时候你不离她远点,还要上赶着找死!   “我也不想找死。   宗旭握紧了拳头:“可她要还想娶我,这几天正巧准备聘礼,又找好了媒人说媒,那出事的时候,我们一家能逃得过去吗!   很有可能逃不过去。   他们一家太过弱小,是否会被株连全靠运气,划掉顺手,写上也是顺手的事情,而涉及谋逆的大事,从来都只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如若没有提前断了关系,他们——   “那你去吧。   沉默片刻,想明白的宗肃叹道:“提前说了,不管以后如何,我们也是仁至义尽了。   “希望……她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韩尚院仁慈,应该不会那样。   人在面临绝路时,很容易拉人垫背,宗旭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韩盈会不会放自己一条生路,但他必须要这样安慰兄长,让他打起精神来:   “我先去,大哥你备些柴粮在家里,说不定会封里,那可就要命了。   上面的一片雪花落下,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家,便如山峦般沉重,是能压死人的。   就像封里,他们家宅狭小,又无田地,只能花钱买粮,储备的自然不多,一旦时间长了,饿死在家中也不是不可能,必须得提前做些准备。   “好,我这就去,你一切小心。   宗肃应了下来,连忙去找人买粮。   宗旭也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从箱子里拿了件华袍,用布包着,对着水盆擦干净脸,收拾妥当后,方才出发。   临里间的人并不知道接下来将迎来什么,有赶路的邻里,也有玩耍的孩童,以及身材高大,却戴着帷帽的怪人,他们尽皆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看着这平静的一幕,宗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紧了紧衣裳抵御这刺骨的严寒,快步来到了韩盈府邸。   没多久,一封母亲急病,需要韩盈回去的信,便被送去了尚院署。   看到这封信的韩盈沉思了片刻,向陛下告了事假,随即便返回家中。 第409章 断柴断粮   回家的韩盈很快得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亲妈没病,坏消息,出大事了。   不过,这本来就是陛下设的局,在她意料之中,算不上什么威胁,用不着担心,就是造成的这点波动让人心生厌烦。   人性幽暗,本就经不起试探,但更可怕的,是怀疑出现时,试探便犹如本能般出现,更糟糕的是,当她试探出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时,竟生出了几分掌控对方行为的欣喜快感。   一时间,韩盈竟有些理解,为何蓝胡子会乐此不疲地去试探他的妻子了。   可惜的是,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公平游戏,她拿着结果去找证明,那证明只会得出所想的结果,而她其实并不想看到它。   还是选择成本太高了啊。   沉没成本带来的心态失衡,总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冒出来,可人就会因为挑选付出的时间与精力成本过多,而无法接受自己承受损失,这是本能,尤其是再想想她适合生育时间的还在飞速流逝……即便韩盈很清楚,现实社会不能期望一劳永逸,要能承受损失,可这种即将丧失一个合适备选对象的情况,着实让人心生不甘。   韩盈并没有表露心中复杂的情绪,她气态沉稳,目光平静地看向宗旭。   “你怕了?”   这种分不出喜怒,更看不出焦急忧虑的姿态,实在是让宗旭心里没底,他想说些好听的谎话,却怎么都张不开口。   你骗不过她。   她听的假话比你这辈子说的话都要多,若是引她不悦……   心底里传出来的声音,让宗旭微不可察的打了个哆嗦,他半弯下腰,以极为柔顺、依恋的姿势,开口道:   “此为灭家之祸,仆倒没什么,只是担心韩刺史安慰,更忧家中子侄,最小的那个,还是个未断奶的襁褓幼儿,父母也为我操劳半生,我还未尽孝道,若因此连累,实在是……实在是愧为人子啊!”   随着女官的出现,赘婿也开始增多,他们很需要一个谦词来形容自己,而西汉作为造字的高峰期,本应该出现个如‘妾’这般形容自己的词,只不过这些人并没有那么高的文采,所以只能从旧词中找一个代替,于是,‘仆’便成了他们在一些正式场合的自谦称呼。   不过,在寻常时候,大部分赘婿还是会自称我,以营造一种较为平等的对话氛围。   此刻宗旭的自称和话语,无外乎透露出两个意思,他仍旧服从于韩盈,如果她需要,他不介意一起跟着陪葬,只希望能放过他的家人。   韩盈微微挑眉。   宗旭不蠢,她拥有绝对权势,只要威胁还在,面前的聪明人,即便拥有无数私心,也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一个对她有利,或者说,让她满意的答复,这种时候,哪怕韩盈提出让他陪葬,宗旭也会答应下来,并付诸行动。   这行为不含对她的感情,甚至不含任何对权势,财富的渴望,只是在恐惧危险,无法逃离时做的保全之策,若是一个陌生人如此,尚能理解,可在她身边这么久的宗旭身上,就有些说不通了。   “你虽寡言,却足够机敏,汉国从未允女子为官,我违逆旧俗,身边必然有无数人不满,想要逼我辞官……这些,你打算为婿前,想必就已经知晓。”   不解,自然要问一问,韩盈直接了当的开口:   “只不过,于我身边虽有危险,可如尔等小吏人家,所受欺辱倾轧更不计其数,可谓上天无路,求告无门,其生活窘迫之处更不堪提,如何比列卿奴仆服侍,锦衣玉食,出行车马无数之乐?”   别的不说,都不怕死了,表忠心赌个未来,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再者,此箴言不过刚出,我也并非无应对之策,你为何不信我能度此劫,以表忠心,而是想要抽身逃离?”   此问直指人心,甚至将宗旭的小心思都揭了出来,这让他身体瞬间僵硬,额头也克制不住地浮现出细密冷汗。   他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   “仆,仆之前有求荣华富贵之心,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就是觉着心中惶恐,食不知味,寝不得眠,反倒是回了家,虽贫寒至极,亦觉着自在舒适。”   韩盈怔了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像现代有人受不了学习苦,却忍得了身体上的苦一样,哪怕是渴求财富,不同人能够努力的方向也不同,有些抗压能力不强的,就更适合做一个高级打工人,而非自己创业当老板,因为他们根本承受不住每天一睁眼,账面上没有多少钱,还得思索水费电费房费给员工工资和业务哪里来,公司如何开下去的诸多压力。   但当老板的压力,没有经历过创业的人并不知道,大部分情况下,某个有着当老板梦的人,只有自己亲自攒上几年钱,或者再加上父母的资助,亲自□□一次,才会在社会的毒打过后,老老实实地做打工仔,也有可能刚有所起色,就因受不了苦楚与压力,将店面转交给他人,自己只负责部分事宜,做一个不用承担太多的合伙人。   而在此之前,这些不知道创业前路艰险的人,个个怀揣着对金钱与成功的渴望,热情至极,仿佛他将是下一个商业巨头。   宗旭显然就是这样的情况,之前的他同样是对荣华富贵极为渴望,不然,韩盈根本不会选中他长久地在自己身边,可与荣华富贵相伴的风险,是从未经历过的恐惧,远比过往十几年来已经熟知的苦楚更难挨,在初尝之后,他给出的反应,是选择逃离。   这里面,韩盈自己或许也要占个一两分的责任,毕竟她真没给对方多少安全感,但给了也不一定有用,因为后面还有生产这道会死人的大难关等着,那时候,她自己都顾不得呢,能给个屁的安全感!   或许再等些时日,等他适应了这些,便不会有那么大的恐惧,可惜,时局不允……   “罢了。”   韩盈有些遗憾,却并没有再过多为难于他,只道:   “你回去吧,此事不会牵连到你,婚事也不会再提,不过你也莫要急匆匆地寻人成亲,等个两三年再说,不然,倘若有人以为我落了脸面,定然不喜你家,因此欺压,那就有些不好了。”   这当然是假话,无非是想留个备选,指不定未来她还寻不到合适的,而宗旭又经历了一番社会毒打,又能忍受这些精神压力了呢?主父偃也是直到五十多岁才叫嚣着要生不食五鼎,死便五鼎烹,嗯,真需要的时候,她或许可以亲自运作,给年轻人一点来自社会的毒打……   显然,随着登上高位,韩盈的底线也开始出现了灵活调整,不过,这行为也就是从韩盈的角度看起来有些脏罢了,大部分小说男主不都是这个调调?她这么做,分明是爱惨了好嘛!   尚在年轻,又有着巨大的身份差异,无法看透韩盈明面温和,内里实则翻涌着无数黑泥的宗旭,在听到放他一条生路的话后,立刻感动得无以复加,眼眶逐渐湿润,泪水也开始滑落下来,他来不及抹泪,正跪在韩盈身前,行礼谢道:   “仆有愧,今日大恩,若日后您有所驱使,必当以死报之!”   语毕,宗旭手放于地面,垂头,深深地拜了下去。   韩盈多安稳两句,这才将他送走,等她重新安抚好母亲,时间便已经来到了傍晚,回官署是不可能了,韩盈只能在家里住上一日,等明天再进宫向陛下提及此事。   只不过,韩盈远远低估了皇帝对长安的控制能力,第二天清晨,她前往未央宫时,就看到了一队披坚执锐的步兵,急匆匆地赶往临里,为首的人身旁,还有‘熟人’杜延。看到这一幕的韩盈,心中无疑有些失望。   陛下行动的速度太快,谶语还没来得及传播,就已经胎死腹中,不会损伤了她,但也让她失去了制止它发展的机会。   不只是这次的谶语,还有少翁——皇帝绝对已经意识到他是个骗子,毕竟他是装病,又不是真头疼,少翁这点都没分辨出来,还直愣愣地给出来一个针对卫青的预言,这时候皇帝还意识不到他是个骗子,还不如早点退位让贤。   可惜,即便是意识到少翁是个骗子,皇帝仍旧没有拆穿此事,而是选择隐瞒,极大可能是秘密将其处置了事,或许过不了些时日,就会出现因为‘少翁’在东方某处祭奠成功,皇帝头疾康复的神异之景,再给本就迷信的大增加一道可信的例子。   对现在来说,这样的行为是能稳固汉家天下的,可也就汉武帝一人能利用它,往后全都是祸患!   事实上,这套由儒家推崇天命配合的谶纬之术,从汉昭帝起,就已经开始成为攻击刘家统治的利刃。   眭孟依据星象,上书:‘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   这个时候,他还只是妖言惑众,被皇帝剁了了事。   而等到了成帝时,他的大臣谷永竟会表示:‘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征,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   但这还不是最激烈的,因为还有叫甘忠可方士,直接叫嚣:‘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   官、民都已经开始鼓吹老刘家的天命要尽,要换天换皇帝了!   后面的这些帝王,绝对不会相信这些谶语,但社会运转,本来就是人相信一个共同的概念,当阴阳五行学说与成语已经深入到国家最顶层的政治当中,就算是皇帝不相信,又能有什么用处?有传统,有环境支持,有星象和灾祸‘预警’,所以朝堂信,官吏们信,百姓也信!   在这种奇葩的环境之下,酝酿出来历史上两千年仅此一例的‘大穿越者’王莽。   以前,韩盈作为旁观者看得有趣,现在身处其中,她则越发烦躁。   宗教迷信越发疯狂,壮大,科学,正确地认识世界便越要后退,而她和手下的女官,是依靠科学与对真实世界的研究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倘若日后真疯狂到历史上的地步,女官必然要迎来华夏版本的‘猎巫’。   可想要劝陛下放弃从立国初就使用的天命,谶纬和如今的五行学说,对整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大动刀,在她没有更好的体系论证刘家当得天下的手段前,根本不可能实现。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既然不能与时代对着干,那官方来掌握人造‘神迹’,消解,减少对天灾和星象的解读,最好在上层形成这是人为的思维暗示,或许会是一种解决办法?   韩盈还在官署里苦苦思索,另一边,发觉皇帝突然封锁城内闾里的朝臣则甚为不解,尤其是负责管理封锁居然是中书谒者,这是陛下身边负责典领机要,出入奏事的宦官,绝对的皇帝近臣,此等身份的人出来处理,岂会是小事?   这突然的行为,让不少人嗅到了危险,在询问陛下无果后,便尽量避开与此事有关的内容,并没有进行私下打听。   而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则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只不过,这些胆大包天的权贵,即便是惶恐不已,也能躲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食珍馐,饮美酒,有妾室婢女安慰,而被围困的百姓,则更加悲惨。   杜延钻研审讯一道,他很清楚,孩童的话,并没有多少可信度,因为他们自己根本分不清现实和自己的想象,耐心点,费些口舌,那些小童甚至可以承认自己要窜逆当皇帝,所以想要抓住究竟是谁在传播谣言,那还是要从大人入手,排除近些天的可疑面孔,以及审讯内布这些人家是否有鬼。   故此,为了防止有外人传递消息给内应,外界一切禁止入内,柴粮也不允许,而四个闾里,数千人的审讯工作太过于庞大,杜延即便调来了不少老狱吏协助,排查的速度仍旧太慢。   在应对风险上面,百姓的经验还算丰富,两天没有解封迹象,大家就已经开始自觉节省木柴,可都是普通人家,木柴就存得不多,再节省,七八天下来,吃饭都已经很难煮熟,个别窘迫的家庭,甚至出现了断柴的迹象。   “母亲,这件裘衣还是你穿吧。”   对于作为中层官吏的顾家来说,无论是顾迟还是钱缨,都没有多少作普通百姓生存的经验,变故过后,为了应对吃绝户的危机,他们选择了藏富,钱财藏在家中,不作取用,以免引发邻居的怀疑。   也正因为此,他们购买的木柴并不多。   当然,对于有储备意识的钱缨来说,这份‘不多’,只是相对过往而言,目前哪怕取暖吃饭一起来,也够母子俩人再撑半个月,但他们周围的邻居,似乎已经有撑不住的,若是家里还在升着烟火,那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他们家木柴还有很多。   数月下来,周围人都知道他们一家三口,顾迟就是半个盲人,钱缨和平婆是两个战斗力更弱的老妇人,不说明抢暗地里过来偷几根木柴的事情绝对干得出来而这个偷一点那个偷一点家里别想有木柴可用了。   没办法   大家只能放弃取暖只靠衣裳御寒但还是旧问题裘衣太贵不该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所以顾家只留下来两件看起来极旧的裘衣在没有暖炉和火盆的情况下单穿一件起不到太大的御寒效果。   只是一开始钱缨意识不到这点停了火后才发觉寒冷赶紧调整衣裳连被褥也用了起来。   “还是你穿吧我还有棉被不算太冷。”   钱缨摇了摇头拒绝了儿子的好意穿着数件单衣的她躺在床上紧了紧棉被只觉得身下草垫和被子覆躯体逐渐转热比之前凉冰冰的舒服了不少。   宽慰过儿子她又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倒是你被褥都放在了医院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只能盖褥那里面一半是棉花一半是稻草可没有全是棉花的被这么防寒熬这么多天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两条褥还有裘衣就算没烧暖炕也不冷。”   顾迟宽慰着母亲瞧她没有不断打着冷颤勉强放下心来他将裘衣套在身上道:   “我年轻身强力壮底子也厚只要不断粮肯定没事阿母你不用担心。”   “唉……”   钱缨不由得长叹一声:“关这么多天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顾迟沉默不语。   他一开始还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封了闾里直至审问时从那些官吏口中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关着查到人后恕他们无罪都算是好的就怕还有其它牵连……   不想将忧虑传给母亲顾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   “应该快了总不能一直封着母亲你先躺会儿我去生火煮暮食再灌个暖壶母亲拿它暖暖脚夜里也睡得安生。”   “嗯。”   生火做饭带来的暖意更让人舒适而土炕这种冬日取暖神器随着技术的发展已经可以砌成如同台阶般一边高一边低的‘两张小床’可以供奴仆或者一家人一起分开休息节省木柴。   只睡在矮处身下暖腾了小半夜的顾迟如他说的那样没有太多不适就是早晨醒来时也的确觉得冷意有些重这让他隐约觉着有些不妙连忙问道:   “阿母你冷不冷?”   “阿母?”   两次呼唤觉浅的母亲还未应答顾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   母亲小半个脸都埋在被褥里头发散开看的人更怕顾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伸出的手还好额头不冰但热得烫手。   缓了一口气的顾迟心还是逐渐沉了下去。   这是急烧不及时救治依旧会死人的。   可被关着的他上哪儿找医生又怎么可能带母亲出去求医?! 第410章 一点运气   床对面的平婆同样年龄大了,觉浅,听见动静,人便睁开了眼。   相较于钱缨,她平日里还要多做些粗活,指使下人来回走动,身体还算康健,没有因突然降温而感冒,就是身上凉飕飕的,她挣扎着起来,急切地问道:   “主母怎么了?”   “阿母昨夜受了凉,高烧不止,得想办法降温。”   这几个月,顾迟一直在医院做杂事,耳闻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物理降温的办法,他道:   “平婆,我去打盆冷水过来,你给阿母擦头,记得把布巾拧干,莫要让水流进头发里。”   “好,好,我这就起来!”   平婆立刻答应,也不顾天寒地冻,手指冰凉,把布巾拧得极干,叠好了,贴在钱缨的头上。   冰冷的刺激下,钱缨总算清醒了些许,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沙哑着嗓子喊道:   “渴……”   “我在,母亲别急,水这就来了!”   顾迟也没闲着,他知道高烧之人容易口渴,而多喝热水,也有助于缓解高烧,早就已经烧起来热水,不多,烧得也快,和昨日烧过放凉的水一掺,正好入口。   试了试温度,觉着合适,顾迟便端着碗进来,先放在一边,将乏力的母亲扶起来,坐在后面,让母亲依靠在自己身上,再拿起水碗,慢慢喂给她。   一碗热水下肚,钱缨总算是缓过来几分,她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撑不过去了。   就一场冬寒而已,年轻时那么多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怎么这么简单的一道坎,她就过不去呢!   她还没有见女儿当上大官,没有见儿子娶妻生子啊!   说不出来的悲怆与不甘萦绕在心头,钱缨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她攥紧儿子的手,盯着他的面孔,久久不曾移开。   良久,钱缨才道:   “母亲觉着好多了,我记得家里还有腊肉,迟儿,去给我煮碗肉汤,喝了之后,我应该就能好了。”   顾迟沉默片刻,应道:“好。”   一碗热水和凉巾带来的效果,并不能抵御外界的严寒与身体上的高烧,同样,肉汤也不会有太多效果,毕竟,母亲做了十多年的官夫人,富贵中养出来的身体,没有普通百姓用性命筛选出来的强大自愈能力,不吃药,换个更舒适的环境救治,以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延缓死亡的时间,最终还是会出事儿的。   她这么说,只是不想让顾迟做傻事。暗示皇帝将死,幼子继位,卫大将军与韩刺史一人掌权、谋逆的‘箴言’,既然已经被陛下提前发现,那必然会寻个妖言惑众的罪人出来。   做了那么多年官夫人的钱缨清楚,这种事情,有没有证据不重要,只要上面的人认定,那就算什么都没做,也会成为妖言惑众的‘罪犯’。   不想被随手抓出来顶罪,那就别冒头!   这是保全顾迟的最好办法,可身为人子,顾迟又怎么能看着母亲在这里活生生地等死?   那可是护了他一十年安稳的母亲!   喂完肉粥,哄着母亲睡下,确定时间差不多的顾迟,从隐蔽的角落里摸出来两块碎金,塞到怀里,他看了看平日里常戴的,用来遮蔽视线的帷帽,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拿起来,就这么走出了家门。   人是一种适应能力很强的生物。   脱离之前安逸的环境,在母亲和小妹以及家仆的扶持下,借助帷帽的顾迟,很快有了出门,与外人沟通的能力,甚至随着自己的逐步适应,在不直视成年男性面孔的情况下,他就不会出现各种应激反应,只有直视时,他才会感到身体不适,会本能地想要躲避,以及紧张带来的思维凝滞。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与外人接触的惶恐,什么都不会的茫然,自己受到的嘲笑,他人的欺凌,甚至还有坑骗……短短数月,让顾迟过的感觉好像比一生还要漫长。   这很难熬,可终究是熬过来的顾迟,已经拥有了谋生的能力,而现在,顾迟终究能靠自己的力量,去为母亲争一争活路。   兵士把持着闾里进出的大门,时不时还有人出来巡逻,再加上天寒地冻,巷里一个百姓人也没有,只有灰扑扑的土墙,看得人发冷,顾迟下意识紧了紧裘衣,快步走到了门口。   “站住!”   “不许出去!”   还未靠近,把守大门的守卫便将武器一横,厉声呵斥起来。   “两位壮士且慢动手,容鄙人秉之!”   突然的两声冷喝,让顾驰瞬间紧张到了极致,肾上腺激素并发下,他反没有了之前那么紧张,而是动作极快地拱手行礼,避开直视这两个守卫,快速道:   “家父曾为侍御史,小子不才,无继家业,于闾里谋生,如今封闾时间太长,家母因缺柴生火得了风寒,高烧不止,还请两位通报上官,求些药来,医治家母!”   说着,顾迟将两块小碎金子一左一右地塞了过去。   碎金不大,可也能值个一两千钱,对这些普通守卫来说,也算是笔不小的意外之财,两个人没客气,直接接了过来,甚至还拿牙咬了下,确定是真金后,方才露出了笑意。   将金子揣入怀中,左边个高的守卫上下打量了顾迟一眼,回想一番,笑意突然多了几分异样:   “行,我们兄弟两个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这样的回答没有让顾迟放心,心情反而更加糟糕起来。   很多时候,收钱办事是一种值得夸赞的能力,因为更多的情况,是上位者收了钱之后,并不会替此人办事儿,毕竟高位者拥有伤害低位者而不会受到惩罚的权力,给钱的人不满?嘿,不想死就憋着!   很显然,此刻的顾迟运气差到了极致,他遇上了两个收钱也不办事儿的人。   这种情况太过于常见,顾迟也不是没有想到,他咬了咬牙,极为没眼色地留了下来:   “家母病得严重,还请两位尽快禀告上官,只请闾里的媪老来,鄙人也感激不尽啊!”   顾迟的不识趣让高个守卫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家母病情严重,我身为人子,焦虑不已,等不住。”   顾迟没有走,他在袖中使劲儿掐着自己的手,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与高个侍卫对视:   “劳烦您通报一声上官。”   “什么玩意儿,还敢吩咐乃公?!”   见顾迟反应过来,高个守卫瞬间恼羞成怒,毫不犹豫地给他扣起来罪责:   “这么多人都安静在家待着,就你一个人跑出来,乃公可不信你老母病重,说不定,你就是妖言惑众之人,田辙,把他抓起来!”   田辙,左边那个站着一直没有动的守卫。   这样的大事,就算是想随机抓人过来顶缸,也不该是他们两个小守卫能这么草率的决定,上官肯定要过来审审,到时候,顾家子将事情都说出来,他们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被驱使的田辙,也只是象征性地走上两步,恐吓顾迟,希望能逼着他回去。   “尔等竟敢空口污蔑!”   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人影,顾迟不退反进,他猛地上前一步,高声喊道:   “我妹乃京医院院长韩羽手下学徒!今日家母病重,不过是求两位通报上官,收了钱财,拒不办事,还要以妖言惑众污蔑于我,行杀人灭口之举!尔等就不怕我妹知晓,韩院长知晓,通秉韩尚院派人前来核查此事?!”   这是假话,顾琬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现在只是能跟着女医学习的仆从,但这两个守卫又不清楚,诈他们正合适。   果然,在顾迟说了这么一番话后,两个守卫瞬间慌了神。   坏了,踩上硬点子了!   高个侍卫与田辙本以为顾迟不过是个落末官宦子弟,可以任由他们欺凌,哪承想,对方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他们停在原地,既不能继续驱赶,也拉不下脸面寻求谅解,正当进退两难之际,过来巡视,又听到这声高呼的上官,黑着脸快步过来,呵斥道:   “尔等竟敢违逆军令,私下收取钱财!”   见顶头上司突然出现,再想想他应该听到了什么,田辙瞬间慌了,惶恐得连武器都握不稳,‘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双腿更是控制不住地打起来摆子。   “林上官?林上官饶命啊!”   “拖下去!”   林上官一点都没与他们废话,摆摆手,后面跟着的将士就要上前拿人,还没碰,高个守卫便已经腿软摔到地上。   顾迟握着拳,冷眼看着这人如同死狗般被拖走。   再指派两个人顶了守卫的班,林上官扭回头,对着顾迟问道:   “你是哪家子弟?”   顾迟下意识抬头,对方的须髯瞬间落入眼眶,让人克制不住地生出股干呕之意,他快速避开视线,深呼吸数次,才将这股不适压下去,拱手行礼道:   “家父曾为侍御史。”   林上官也算是消息灵通,职位一说出来,他便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你姓顾?”   顾迟应道:“正是。”   “嗯……”   西汉官吏起不多,但落是常态,运气不好,自己身死,家眷沦为官奴的也不在少数,那两个守卫听到侍御史的名头一点也不害怕,还敢收了钱不办事就在于此,毕竟当官的爹已经没了,儿子也没个一官半职,和普通百姓差不了多少,欺压也不会担心报复。   而林上官也不太在意,可听闻他那个妹妹还在京医院里,日后尚有可能起复,那着实要重视几分。   想想顾迟是为母亲拼到这种地步,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倘若日后真能起复,他不过是说两句话,费些口舌,就能收个极大的人情,颇为划算。   这么想着,林上官道:   “与韩院长有故,自然不该怠慢,只是法令森严,我不能违逆,这样,你随我去见一见杜主官。”   杜延杜主官,负责审理的延尉署官吏,权力极大,能见他一面,母亲说不定就有救了,顾迟心中欣喜,连忙拜道:   “多谢上官。”   午时,结束审讯的杜延,听属下禀报过后,无奈地扶上了隐隐作痛的额头。   从知晓此事开始,他就清楚,自己很难有所收获。   长安城太大,有相同特征的人也很多,即便是确定闾里这些孩童所吟唱的歌谣是外人所教,并大致确定他们的外貌,只要人不在闾里内,抓起来还是犹如大海捞针,尤其是那些权贵不会让他审看家里的家仆,而幕后操纵此事的权贵更不可能让他看见,藏起来和杀人灭口无论哪一个,都会让杜延束手无策。   面对这种情况,他第一时间就给陛下上书,只是陛下回的命令,只有一个字。   查。   查不出来还要查,明面上看,似乎是在逼着他做假证据,但反过来想想,也有可能是利用他擅长审案的名气,诈一诈幕后主使。   只要有撑不住的跳出来,那参与此事的人都能确定,绝不会跑掉。   而在这赌谁最沉得住气的时候,闾内的消息,一丁点都不能透露到外面,哪怕是明面上看和受害韩尚院同属一派的医者也不行。   如此,顾迟绝不能出去,医者也绝不能进来。   可就这样直接回绝他,着实容易结仇……   “林执,你看看哪个闾里有会医的老媪,让她给顾母看一看,再并寻些被褥木柴送过去,记得告诉他,闾里不查出贼子前不得外出乃陛下之令,我也不可违背,倘若他想尽快出去救治母亲,可以来此处帮忙。”   他能做的已经都做尽,再救不回来,那就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顾迟自己了。   林执应了下来:“是。”   顾迟踏入社会的时间还是有些短,能分辨出两个守卫想收钱不办事,却难以看出杜延所谓的让他努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用,还当杜延心善,安顿好母亲,便赶过来帮忙。   他识字,又有耐心,还跟着小妹蹭点女医的课程,整理分析类的事务很快便上了手,极为用心,甚至不惜熬夜处理,可惜,仍旧没有任何用处。   倘若没有外力,拼尽一切的顾迟,仍旧只能看着母亲得不到救援,逐渐亡故。   这恐怕会让他恨自己一辈子。   不过,顾迟运气着实好,母亲生病的时间较晚,而这个时候,刘彻已经不打算继续再等下去。   清除这些敢于染指皇权,利用皇帝的人,并不需要充足的铁证,只需要拥有大致名单,以及比较明确的行为即可。在这之前,已经暴露的北屯司马有一定可能提供这份名单,只不过由于如今仍旧不能确定人选,光对北屯司马下手,那谁也不能保证他所说绝对属实,而不是出现下狱后胡乱攀咬,以至于朝堂动乱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刘彻既是设局,也是给了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他们没有跳出来,那除掉的也就北屯司马一人,可他们既然敢放谣言,自然要承担刘彻的雷霆之怒。   他派兵围住临里,这个谣言刚兴起的地区,能够瞬间让幕后之人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就暴露。   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这些人行为肯定与往常有所不同,所以这几天称病不朝不官,或者在署中魂不守舍的高官,全都被刘彻记在了小本本上,作为重要怀疑对象。   人员肯定不全,甚至有误记对象,没关系,刘彻也不打算按照这个名单杀,因为肯定会有心理素质比较强大的漏网之鱼,甚至他们自己也会意识到杜延不一定会查到自己身上,所以拖得越久,越会让他们确定自己其实很安全,收拾好情绪,重新隐藏在群臣当中。   这是对自己不利的局面,刘彻当然不会让它出现,关键便重新回到了北屯司马身上。   他让张汤去了一趟临里,待其回来后,又让陈寿拿着少翁的人头去北屯司马的家中,并问他一句话。   “卿是要三族陪葬,还是止罪于卿?”   本就精神紧绷,惶恐到极致的北屯司马,在看到少翁人头后,当场就软倒在地,面如死灰,待陈寿说完此问,又如枯木逢春,连忙叫道:   “陛下仁慈!我说,我全说!” 第411章 无用之人   敢在未央宫内引导针对大将军的舆论,北屯司马不说是关键决策人,也会是核心成员之一,也就是说,他会知道参与这场谋划的大部分,甚至是全部的人是谁。   能担任北屯司马,就代表他的智商至少处于正常水平,陛下没有直接处决,而是让他以自己的性命和所知来换取三族安危,说明陛下此刻其实并不完全清楚人员是谁,不然,他个人的性命,哪里有那么大的交换价值?   可北屯司马就算是想明了这点,在少翁人头摆在面前,临里又已经被封,明显透露出陛下已经知晓一部分真相的局势下,一点儿也不敢生出糊弄的心思。   毕竟,他们之间又不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更不是有着崇高理想的紧密组织,纯粹的因利而聚,现在刀已经架在自己和三族脖子上了,不趁着这些同伙身份还有点价值,赶紧卖了,保全家人,还要用三族护他们周全不成?   亲爹都没有这么大脸好吗!   所以,北屯司马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人卖了个一干二净。   而拿到正确名单的陈寿,也率着精兵,一户一户地抓了过去。   可人抓完,仍旧不算结束,还需要审讯,理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动手,于是,之前封禁临里的人手又通通被调了回去。   这对于被封禁在闾里的人家来说有些突兀,只是精兵封锁同样突兀,他们前不知因后不知果的事情经历得太多,早就已经习惯了,见精兵真的都撤走,没有人继续锁门,便赶紧恢复日常,采购,寻亲报平安,去找活干的比比皆是,一时间,竟让整个闾里变得极为热闹起来。   可来寻人的顾琬根本来不及在意这些,这些天在外面她简直要急坏了,一听撤兵,便赶紧请假回家看看,医师还让马夫驾着车送她,速度比走起来更快一些,等顾琬急匆匆赶回,见到正在高烧的母亲,惊慌之余,更多的还是庆幸。   还好有马车,不然,她和平婆一少一老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把一个已经没有力气的大活人架去医院。   重病拖了这么久,必须得赶紧治,见大哥不在,顾琬只能先请马夫帮忙将母亲抬进车里,从藏钱处拿些钱出来,让平婆拿着,和马夫母亲一起,去医院看诊,而她打算留下来,去找现在还没有回来的大哥。   这个决定直接遭到了马夫和平婆的一致反对。   灾后往往是犯罪的高发期,这场封禁,是人为地制造出了一场‘小灾’,虽然杜延加设了巡逻,尽量保证闾里的百姓不受恶吏侵扰,但长久的封禁,还是让不少人家的储备已经到了极限,尤其是普通家庭并没有多少余钱,在生存压力下,必然会有不少人铤而走险,进行犯罪。   而顾琬,一个年轻,独身,还不认识周围邻居的女人,在这种时候随便乱走,风险实在是太高。   为了安全着想,平婆提出了折中的建议,她知道顾迟在哪儿,走过去也就是小半刻钟的路程,一起随车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可以的话,那就都去医院,不行留句话,让他自己有时间再去也行。   这耽误的时间不算长,顾琬答应下来。   一行人快速赶到被狱吏们审讯的小第之家,院门开着,里面看不到活动的人影,马夫将马车停下,在外面守着,顾琬和平婆进入找人,前院找尽也没看到人,直至来到后院的侧房,才看到伏在案几上的顾迟。   他睡着了,身上有人贴心披好的被褥,头枕着的和面前堆着的全都是竹简,几乎能堆成个小山,笔跌落到地上,砚台中的墨汁也已经呈现半干枯的状态。   大哥这几天竟忙到这种地步?   顾琬心中惊颤,情感让她暂时来不及思索这一幕的疑点,而是赶紧上前,推醒大哥。   “阿兄?阿兄你醒醒,和我去医院找个暖和房间再睡。”   晃动令顾迟从昏睡清醒,只是大脑处理的信息还处于强制关机之前,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抄写上的他,第一反应是回答:   “郑兄且等一等,我这就将审问抄好了送过去!”   话说完,顾迟却没有听到浑厚男音的回复,只有清脆的女音在耳边叹息,这让他模糊的意识更加清晰了一些,睁开眼,顾迟看到了小妹的身影,这让他觉得头昏得厉害。   “琬琬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我……”   “你没出现幻觉。”   看地上还有水碗,顾琬直接将手伸进去,沾了些冰水,而后弹到亲哥的脸上,边让他快速清醒,边解释道:   “这几天封里可把我急死了,我还去韩院长那里打听消息,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让人看着,等有了变动再通知我,今日清晨,倒夜香的过来说,守着临里的将士全撤了,里面的人也能出来,我就立马赶了过来,阿母病得太厉害,得赶紧去医院诊治,你也一块去吧。”   说着,顾琬便拉起来顾迟的胳膊,直接就要往外走。   冷水袭面,顾迟略微发懵的脑袋瞬间清醒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何,头还在隐隐作痛,他腿随着小妹动作往外走,头却克制不住地转过来,看着案几上自己这些时日抄写的竹简。   难以形容的古怪感充斥着顾迟的大脑。   突然有调令让他们离开,虽有些不明原因,但普通吏目,也没资格抱怨那么多,上面的命令,他们服从就是了,走没关系,没有通知他这个普通百姓也在理解范围内,可这些人临走之前,并没有带走这些辛苦整理出来的文书,如同废柴一般丢弃在他身边,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毕竟这涉及天子,事情处理起来应该极为慎重,更不要说他们这些时日在审讯上付出的大量精力,要是日后还继续查,这些文书就是重要的证据,不查,带回去也能邀功,甚至不说邀功,只是为尊者讳,也应该把它们都处理掉,而不是直接扔在这里,连管都不管。   怎么就,就这么随意呢?   好像,这些大家费尽心力所分析出来的证据,一点儿都不重要似的。   这个结论让顾迟心中一颤。   倘若如此,那他,不,这肯定是错觉!   冷水刺激带来的清醒逐渐消散,被睡眠掩盖的不适逐渐浮现,顾迟只觉得自己越发的困倦,很难集中精力继续分析,他下意识扶起来头,身边发现异样的顾琬便叫了起来:   “阿兄,你怎么还不走?咦?脸怎么红得厉害?嘶——!你头好烫,也是得风寒了!平婆,快和我把他扶到车上驾车去医院!”   幸好有车,两个人也载得动,没用多长时间,顾琬就将两个病号送到了医院诊治。   虽说富贵不撑病,可多年的富贵生涯,还是让钱缨和顾迟的底子比普通百姓好很多,所以生了病,熬的时间更长,开药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药效过重,身体会撑不住,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有些余钱,买得起好药。   所以,一人一碗药下去,一直被病痛折磨,只能昏睡不醒的钱缨,便能睁开眼睛和女儿说话,而顾迟更是能直接起来走动。   “阿兄,你怎么在外面站着?”   和母亲说完话,将她哄睡的顾琬推门出来,正巧看到站在屋外吹着寒风的顾迟,她连忙道:   “天这么冷,还是回屋里暖和吧。”   顾迟摇了摇头,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小琬,你是不是觉着为兄很没用?”   “哪有。”   顾迟这么一问,顾琬立刻便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大冬天出来吹冷风了,她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后,正色道:   “天家大事,别说兄长你,就是……父亲还为侍御史的时候,也违逆不了法令,只能在家里等着,倘若生病,和普通百姓等死差不了多少,如此来说,兄长能为母亲求来木柴老媪救治才是不凡呢!”   “可若是……”   顾迟刚想说若父亲官职还在,他们不会被围困,更不会因为等待几天,就因为必须节省木柴而风寒入体,高烧不止,可出现这样的结果,却和妹妹有关,说出来,好像在责备她似的。   意识到这点,他迅速转移话题,道:“若是你能有官职,这不是你有官职,是那些人身居高位,随意糊弄我等,连此灾我也不知从何而来,这……唉!”   顾迟的话有些混乱,可作为常在一起读书的兄妹,顾琬还是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侍御史职位特殊,甚至可以划分到皇帝近臣这个范畴里去,有这么个父亲,顾琬能接触到的同龄伙伴,以及蹴鞠场和其他地点的同龄男性,她/他们的父兄地位也不低。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前者会经常聊到有用的家产经营手段,如何利用父兄夫家资源,政策进行牟利,而那些少男——他们更喜欢吹嘘父兄所认识的权贵的所行所为,以及上层的大事。   这些内容当时听,只觉着不过是项谈资,现在却猛然发觉,一些不过是出游打猎,置换田地,又或者是买进或卖出布匹的‘权贵小事’,都有可能对此刻的顾家造成极大负面影响,但,他们对这些危险一无所知。   底层这种和睁眼瞎差不了多少,只能茫然等待着厄运降临的日子,实在不是官宦子弟能接受的啊。   顾琬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是我学得太慢了。”   这不是学得慢。   顾琬是个聪明姑娘,毅力也强得很,被打成那样也不肯松口,这能碾压大部分男人,可京医院里的这些女人,哪个不是顶着自己和孩子要活不下去,又或者失败就要嫁人的恐怖压力,在一轮轮筛选中,踩着同伴的‘尸骨’走到今日!   她几个月就想追上乃至胜过这些女人,当她们的毅力,智力,以及过往数年努力是开玩笑来的?   一两年内,顾琬起不来,指望不上。   偏偏现在家里多出少进,余钱撑不了多久,而这样的风险又太多,到时候,哪怕是求人,都求不到。   直接接触的守卫,会看着他们家无人,直接把钱贪掉,更高的上位者虽愿意帮助,却也难以分辨本意,就像这次,杜主官指给他的,分明是一条毫无用处的道路,可他却一直未曾分辨出来。   若非突然撤人,他怕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可这已经很幸运了,因为对方虽然糊弄着他往没用的方向努力,但好歹给了木柴,还派了老媪去看,让母亲多撑了些时间,而下一次,他或许连遇上‘笑面虎’的机会都不会有。   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这个废人能护住家人,不至于再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看着这偌大的京医院走廊,顾迟心神一动。   京医院里的这点小事,显然还传不到韩盈耳朵里,她目前更吃惊于这群……不能说智障,应该说着实胆大包天,赌性极重的宵小。   少翁有问题后,刘彻连宫廷内的剩余方士也怀疑上了,机会这么好,韩盈自然要上去手撕,私下里把他们行骗的招数拆了个七七八八,气得刘彻毫不犹豫地把他们一并扔进了延尉署审讯,还有当初在看诊时睁眼说瞎话随意开药的耿太医等人,全都一并送了过去。   人虽多,却都是些微末的小官,又是不受前朝所喜的方士,朝臣也没多在意,而北屯司马所供出来的人职位也不算多高,抓了一通,依旧没引起多大的动荡,倒是人一多,总算是将事情理了个清楚。   这些人当中,并没有非常明确的主使者,而是各有目的,在机缘巧合下走到了一起。   周夫人兄长周绍,空有数百万家产,却无权势,过往饱受欺凌,甚想握权,听闻周夫人有孕,便生了当国舅的心思,更妙的是,先帝在时也曾废立皇后,还有田蚡的例子在前摆着,他觉着自己未来也有封侯拜相的可能。   只不过,在周夫人还未生下皇子之前,这不过是空想,即便再有野心,也不该现在就急着跳出来。   但忧虑韩盈对付他们的方士和医者,显然急需要一个能得陛下宠信的老大来护住他们,于是,他们找到了少翁。   少翁在长安没有多少名气,他们也没法直接引荐,所以不得不在先在长安运作一番,也就是给北屯司马‘预言’他有封侯之相,给做梦的周夫人解梦,说她那梦是神龙入怀,生的孩子贵不可言。   这仿佛在暗示她,腹中所怀的是个能登皇位的男孩。   ‘预言’不过是一些讨巧的话术,现代人明白全都是假话,可现在招数还太新奇,大家分辨不出来,本就有不少人信,再加上少翁的预言极为符合他们的野心,立刻让他们迷信到开始布局。   可骗术就是骗术,少翁也不知道周夫人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等到时候生个女儿出来,分分钟露馅,所以拿够陛下给的赏赐他就想跑(这行为在刘彻眼里还是‘不慕名利’的真方士体现),而将少翁请来的医师方士也知道他本质上是个水货,加上韩盈开始对太医院进行调整,所以逼着他尽快对付韩盈。   这压力反馈到周绍身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少翁忽悠的太好,让这人觉得的确有时机,于是豪掷百金给之前被相面的北屯司马,挑动起他对卫青年纪轻轻就拜为大将军的忌恨,开始进行预热。   至于后面……   就没有后面了。   谁曾想陛下早就知道了这些,还装病就等着他们跳出来呢!   倘若没有发现,又或者皇帝没有对卫清韩盈这么信任,那周绍等人的行为,真的能做到挑拨离间,再不济,也会在三人之间留下一条裂缝,使得他们互相猜忌,最终君臣离心。   可惜,他们遇上的帝王实在不按套路出牌,就只能饮恨黄泉,死不瞑目了。   朝外人头滚落,后宫中就显得有些寂静,哪怕已经从周夫人住所搜出来诅咒皇长子和皇后的木人,作为孕有皇嗣,即将临盆的孕妇,无论是卫子夫,还是作为受害者的卫青、韩盈,都不能直接杀了她。   那毕竟是皇嗣,而且,刘彻也只说不留周夫人性命,没说孩子怎么办。   好在大家也没纠结焦虑太久。   周夫人临盆之日将近,突遇自己所作所为全被发现的打击,精神难以承受,以至于早产,生下来个身体有些孱弱的女婴。   别说皇后和知情的臣子们放下心来,就连刘彻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松了口气。   事情了结,虽说不少被瞒在外的朝臣只感受到了诡谲的气氛,以及摸不着头脑的行动,难以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知情人士对此都缄口不言,也就熄了打听的心思。   毕竟,很多事情倘若太过于清楚,还让陛下知道他很清楚,那就很危险了。   朝堂开始恢复风平浪静,韩盈也顺手将太医和方士一波清掉大半,剩下的见状,迅速滑跪投降,开始将女儿送过来学医,局势好得令人高兴。   或许是老天的补偿,好消息还没算完,韩盈回家休息时,韩羽就登门拜访,她带着一卷竹简,神色复杂地说道:   “尚院,你看看这个?   “嗯?   刚沐浴完,躺在软榻上,享受着不用动手,就有人给自己擦干头发服务的韩盈接过竹简,打开看了没几眼就瞬间怔住。   好家伙,这是谁写的男版《女诫》?!! 第412章 有点意思   韩盈心中称呼这文章为《男诫》,其实不太准确。   因为它没有像《女诫》那般,赤裸直白地写出‘女尊男卑’四个大字,并引用先贤的语录进行曲解,进而将男女关系极端化到君臣的地步,而是比较正常地写了一份‘’赘婿婚后生活指南’,本质上来说,和现代公司入职后发给员工的员工手册差不了多少。   这是一个很讨巧的行为。   毕竟,即便是《女诫》,它的出书时间也是在东汉末年,儒家文化深入人心,宗族制度在大庄园大地主经济模式下得到蓬勃发展,女性地位隐形降低,同时东汉皇家幼儿园——也就是皇家幼年天子太多,太后权臣轮番掌权,皇帝迫切需要一份节制太后、皇后等可以握有实权女性的‘思想武器’下,方才出现。   而现在,别说‘女尊男卑’了,都没有几个会叫嚷侍夫如侍君的,更多被强调的还是对公婆的孝顺,在这种环境下写女尊男卑,只会是被人当成妄言,弃之如敝屣不说,还要唾上两口。   写这份‘赘婿婚后生活指南’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除了强调了‘婿德’外,更多放在生活具体操作上,比如,怎么孝顺公婆来体现自身的德行,如何保持洁净,健身来维持妻夫关系,怎么处理家事,与妻子的兄弟姊妹如何相处,如何照顾幼儿等等。   这样的迷惑性更强,赘婿通读之后,能快速确定自己所需要做的事务并付诸行动,不至于在进入女方家庭后手忙脚乱,到处出错,惹得女方不喜,甚至出现退婚的情况。   这看起来很是为赘婿着想,可实际上,在一个赘婿并不掌握主动权的体系里,让人扮演好赘婿的角色,那无论包装得再好,许诺的利润再多,未来看起来多美妙,本质上自身还是处于被剥削位置,真正的利益与好处,大多都会被妻子拿走。   也就是说,这不过一份打着为员工好,实际上是为‘公司’降低‘员工’的管理成本,同时将人局限在员工的位置的……陷阱。   当然,这种陷阱到处都是,哪怕看不破,被剥削了,也不代表过得会很差,尤其是男性,没有生育困境的他们,身体上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更不要说在两性之间,他们拥有着极大的暴力优势。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在世界运转逻辑之一就是暴力的情况下,根本洗脑不了男性天生柔弱,让他们打心眼儿从暴力上服从女性,更很难从家庭领域里,如嫁为人妻的女子那般被敲骨吸髓,再加上女官择偶向下筛选,两方其实更偏向于合作共赢,只不过一方赢得更多,另一方赢得少一些罢了。   只可惜这卷内容还写的不够全,有些内容能明显看出作者其实不懂家事,看起来颇为虚浮,不过文采不错,不仅没有因强行用典和古字导致的佶屈聱牙,还能用简短连贯的字句,准确地讲清楚赘婿的所作所为,并潜移默化的将价值观融入进去,属实是个搞文章的好手。   将这卷竹简从头看到尾,心生爱才之心的韩盈立刻对韩羽问道:   “谁写的这个?”   “您或许记得他。”韩羽一点也不意外韩盈会对这感兴趣:   “是顾琬的兄长顾迟,他有些隐疾。”   韩盈的确还记得,韩羽一提,她就回想起来:“见不得男人胡须的那个?”   “对,就是他。”   韩羽点了点头,又有些感慨:“没想到他会写出来这么一篇文章。”   韩羽的资质普通,可这些年从未放弃学习,再加上管理那么大的医院,对这些事情别提多清楚了,一看文章,就明白它到底是对谁有利。   而在这个教育资源颇为稀缺的时代,‘文章’绝不只是拿来抒发情感,愉悦自身的,它更多承担个体的政治抱负,是向上位者投诚的重要手段,写出这么一篇文章的顾迟,其心可昭。   看清顾迟的意图,韩羽感觉就有些怪怪的,说讨厌吧,算不上,喜欢…又觉着过于谄媚,总感觉有些不安好心,但以他的条件和情况,也的确做不了什么,而这篇文章也的确是韩盈所需,所以韩羽没有拒绝,拿过来想看看韩盈到底是什么态度。   “有点意思啊。”   韩羽能看出来的事情,韩盈自然也能看出来,这文章虽好,可就像《女诫》需要才华横溢,擅长作赋,且能出入宫闱,做皇后和妃嫔们老师的班昭写出来一样,这篇……姑且叫它《婿行》的文章吧,想要让它推广,必然也得有一个身份不低,且生活看起来也不算太差的人做背书。   这就和现代卖成功学课程的导师,都要给自己起无数看起来很高大上的称呼一样,看起来权威,是个模仿成功后能达到和他一样生活水平的学习对象,这样才会激发大家学(给)习(钱)的动力,倘若导师只是个普通人,狗都不会理的。   在现实情况下,倘若韩盈想大幅度推广这篇《婿行》,让想做赘婿,愿意让自己儿子做赘婿的人家主动学习,那肯定要给顾迟一个更合适的身份,同时再为他造势。   而这个合适的身份,无疑就是她的赘婿。其实,这份入职申请很合她心意,更妙的是,那身体缺陷限制得恰到好处,汉武帝手下多的是靠文章出名为官的文士,若是正常人,踩着她接触到上面,转头卖了她,是真能换取更大的利益,但顾迟——   他只能局限于写文章,做不得官,甚至连侍中都很难做下去,这还不如在她身边当赘婿更好,利益面前,很难背叛她,情感上,韩盈也从未对身边人差过,两人若能在一起,那绝对是共赢,   这样一个婚配对象,着实不赖。   但韩盈并不想委屈自己,毕竟文章这种东西,创作者和最后署名的也没规定必须是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出现枪手,还是要考虑自己的喜好,那毕竟是要睡一张床上,还要生孩子的男人,总不能为了能有其它办法解决的事情来恶心自己吧?   所以能原版最好,不行有的是办法调整嘛。   这么想着,韩盈问道:“我记得他今年不过二十?”   “对。”   回答过后,韩羽立刻意识到,韩盈此刻已经将他列入了赘婿的考察对象,只能又补充道:   “他还未曾娶妻,身体也算康健,极重孝道,就是只对母亲好,他那父亲一直在城外的庄上,虽说也会回去看,可态度普通,如陌路人一般。”   提及父亲,韩盈瞬间想起来顾峦干出的事情,瞬间觉得手里的文章不香了。   这种有点本事,固执己见到不接受任何意见,还觉着自己做得多对的爹,实在是太减分了!   韩盈不由得伸手摁了摁太阳穴,真是的,一定要给她个好坏都有的备选吗?就不能来个各方面都完美的人啊!   “他那父亲……”   即便没有说完,可看韩盈皱起的眉头,韩羽便明白她心情颇为不妙,这也正常,谁会喜欢那么一个爹呢?哪怕是‘岳父’,那也是名义上的长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出来一个大雷呢!   不过,这次韩盈,应该说顾迟的运气太好,那顾峦还真造成不了威胁,因为对方目前已经半瘫,不说只能躺到床上什么都起不来吧,可手抖嘴歪,话都说不清楚,耍不了任何威风,更不可能出门被人算计,安全得很。   “尚院还真不必担忧。”   韩羽将顾峦现状一一说了出来,又道:“正因如此,他才会写此文章,那钱母也是同意此事的。”   “顾峦半瘫了?”   这下,韩盈不免生出了几分惊讶:“怎么会这么巧?”   “不是巧,是自作自受。”韩羽一开始得知此事时也觉着有些巧合毕竟这一家人互坑都把对方坑得挺惨家业败落后矛盾恐怕更大保不齐就有人动手。   可顾琬一直在医院顾迟也是经常过来做事顾峦没出事前钱母也住在城里不曾离开只有顾峦自己去城外照看田地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所以顾迟表露意图之后她直接派人去查结果……只能说顾峦说挺活该的。   “顾峦自丢了官职之后与家里人一直不太和睦常居于城外田宅与钱缨分地而居他未曾料理过家事不知如何煮饭误食泡了一整夜的野菜虽说催吐救了回来可还是落下了后遗症也就是身体麻木行动说话困难与残废无异。”   “为了不让两个孩子落下不孝之名顾峦半瘫之后钱缨也回了城外的宅中只是顾迟与顾琬不愿母亲那么辛劳便常常将人接到城里居住由家仆照看顾峦她们也会轮流回去以免受人诟病这本是好心谁曾想居然会遇上封锁差点丢掉性命实在是令人唏嘘。”   “原来如此。”   韩盈边听边颔首。   怪不得这顾迟会突然写下这么投诚的文章原来被逼到了绝地迫切地想回到过往的阶层这么说作为官宦子弟的顾迟也更清楚上层的规则不用担心适应的问题甚至钱母还能带着她母亲接触一下正常的贵妇人社交圈而不是都无聊到去医院看孩子了!   在心底把对方的印象再提了一提韩盈又问道:“他容貌如何?”   就像韩盈对于男性审美有自己的固定偏好一样韩羽也有着她的喜好她更喜欢健硕有力的男性这和她早些年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乡间的男子没有武力很难护住妻儿老小更不可能在年复一年的劳役兵役中生存下来所以对于这种……小白脸似的男性韩羽着实不太喜欢。   糯叽叽的看起来还没有许昭好呢跳一个时辰的傩戏都不喘气还会用剑!   但从美感来说顾迟也的确算不上丑韩羽没办法昧着良心否定他只能‘正常’地评价道:   “不比许昭与荣穆能五五开吧只是没那么健壮皮肤白皙比贵女更甚。”   说到末尾那股嫌弃还是透露了出来这让韩盈有些哭笑不得:   “笔锋杀人不比刀剑逊色莫要小瞧了他。”   “我知。”   韩羽也不是不知文人可怕不然也不会对明公甚为尊敬只是正因为这份忌惮她才会生出这样的态度:   “只是我觉得他居心……有些不好主意多不太适合做赘婿。”   “前些个又哪里合适?各有好坏罢了。”   韩盈明白韩羽的意思无非就是觉着顾迟心眼太多不太好掌控。   但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时候   太听话的耳根子软不仅会听她的还会听别人的反倒不如聪明人能分辨是非只要她能制衡两人利益又一致聪明不会是坏事反而能够黏合两人的关系。   “这个顾迟我现在是相中了文采这样你再让他写篇赋来题目是……” 第413章 政论赋文   就像韩盈每日在未央宫中的尚院署忙碌一样,管理那么大医院的韩羽每日不仅有着大量的事务,她的活动范围也不与身份只是庶民的顾迟有所交集,不出意外,顾迟其实很难接触到对方。   巧的是,顾琬之前冒着风险求过对方,而母亲和自己能及时就医,也和她吩咐过有关系,借着感谢的理由,顾迟和顾琬方才见到韩院长,并献上了所写的文章。   只不过,送完后的顾迟不仅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担忧了。   其因一是他自身也有缺陷,身家地位都不适配韩尚院,这么做,看起来吃相太难看,而且写这篇文章的目的,过程都有些非君子所为。   目的不用多说,《婿行》内的行动经验,大都不来源于顾迟,毕竟他常年被关在家中院落里,很少与外人打交道,在与姑婆相处上,还没有接受过为媳教育的顾琬强,更不要说幼儿,顾家这么多年,家里连个新生儿都没有,上哪儿有照顾的经验?   所以这篇文章,顾迟其实取材自小妹,母亲,以及在孕产科打下手,边听女医讲新生儿的看护,边找时间和那些妇人聊天,最后根据这些旁人的经验,再从男性身体与生理的不同上,略微调整做法写出来的,而写完后,还经过了反复的删改,润色,在顾琬和母亲审阅过后,才送到韩羽面前。   从自家人身上取材没什么,可顾迟在孕产科的经历,是怎么都瞒不了的。   而一个男人与这么多妇人厮混在一起,名声必然好不了多少,就算不觉得他与那些妇人有染,也会觉着他不像个男人。   这肯定会影响韩院长和韩尚院对他的看法,顾迟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道了此事,总之,韩院长在看过文章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反而多了几分疏离,也没有说到底会不会送给韩尚院看,令人更加忐忑了。   她是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又觉得自己目的性太强了吗?   可如今家里出多进少,尤其是父亲不能做事,还要耽误一个仆人照看他,再加上以往从未遇到的苛捐杂税,余钱根本撑不了几年,等这些也耗尽后,顾家就会成为会真的庶民,那——   他哪里有含蓄的底气啊。   可惜韩尚院不养门客,能让他侍奉女主,不说做幕僚,只做个能写些文章歌赋的文士,哪怕一个月只给他四五百钱,有尚院家士身份的庇佑,家里也不至于越过越差,小妹未来的机会也会更多一些,而他,也不会做这么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举动。   唉。心中忧虑,顾迟就连抄写医文的速度也慢了起来,笔尖悬停在竹简上方,怎么都落不下去,直至毛间末端开始出现墨滴并滴落在简片上,他才猛然惊醒,懊悔地放下毛笔,拿起来刮刀削这处墨滴。   还好污损不多,不然这条简片再削也救不回来,必须解开绳子把这部分拆下来,那浪费的工夫就太多了,恐怕今日该抄写的内容就抄不完,八字还没一撇就这么懈怠,哪里能行?   顾迟压下心底的焦虑,认真地将污迹削除,刚放下刮刀,拿起来笔,有一个十一三岁的圆脸学徒便走了过来,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问道:   “顾迟在吗?”   “在。”   顾迟立即扭身:“有事情找我?”   抄书的屋内还有其他人,见状,小学徒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而是点了点头,应道:   “对,有事情,你跟我来。”   “好。”   顾迟应了声,将毛笔和竹简放下,快步走出了屋内。   寒风凛冽,根本不会有人在外停留,屋外见不到半个人影,带着顾迟走了一小段距离,不等顾迟发问,小学徒便主动说道:   “是韩院长要见你,莫要紧张,我看她心情不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虽是这么说,可去见韩院长的顾迟还是有些焦虑,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临到门前,深呼吸了好几次,都不敢推门进去,还是小学徒看不下去了,直接一把将门推开,又推了他一把,让顾迟踉跄地进了屋,尴尬局促的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才好。   说起来也奇怪,韩羽之前看顾迟总有些不顺眼,此刻见他略微狼狈,又突然觉得还可以了。   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之前那姿态,让她感觉和三四十岁,眼里只有算计,还要说得冠冕堂皇的老男人一样,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让人反感,厌恶。   嗯,以顾迟这一十年来匮乏的人生来说,他能模仿的人数量有限,是谁显而易见,只能说,顾迟还是太年轻,没多少阅历,差点自己坑死自己。   将茶杯放下,韩羽道:“过来坐,我有件事要吩咐你。”   顾迟从善如流地跪坐在韩羽面前:“您说。”   “按照旧习惯,京医院接下来两年会从城外乡村中选拔女子培养乡间医师,顺带种些一年生的药材以做储备,只是长安情况复杂,此事不能轻为,还需要先看看百姓所需才好。”   看着顾迟认真记忆,韩羽道:“你文章写得不错,可愿替我去看一看乡下情况,写篇赋回来?”   闻言,顾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西汉已经有了赋的标准格式与要求,它写的内容兼具诗歌和散文的性质,讲究文采,韵律,并不适合韩院长所提分析长安城外乡下黔首情况的要求,它更适合用‘论’,也就是如《过秦论》这种的政论才行。   当然,这不代表赋不能拿来写政论,但肯定会出现为了韵律和节奏删改调整内容的情况,那看起来会不连贯,甚至会出现漏洞,与调查的本意完全相反。   而除了文体上不对,调查这件事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京医院接下来要安排的事情,涉及乡医的选拔,教育,以及医药的安排,每一件背后都有着不小的利益牵扯,他一个过来抄书的,微小到随便一个医师就能辞退的外人去探查,谁知道会受到多少人影响?   更何况,倘若真担心情况复杂,更应该自己亲自去看一看,这样才能知道要怎么做,或许这对韩院长来说不算大事,那,她自己不去,也可以让自己的心腹,或者说合适的主任医师去看,她们在这方面的经验更为丰富。   而自己这个身有隐疾的人,查起来不知道有多难,这事情听起来,着实像在故意为难。   可为难这样的猜测也不对,他们兄妹一人地位没比庶民好到哪里去,医师努努力,就能将他们赶走,让顾家陷入再也无法翻身的绝境,韩院长这么有地位的人,看他不顺眼,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费这么大力气给他设个局?   这不像韩院长会做出来的事情,更像是有人想试探他。   嗯……这么说的话,这个赋……   “恕我冒昧。”   心思百转千回间,顾迟隐约有了新的猜测,但他还不太确定,所以直接问道:   “此为若想写成文章,论体更为合适,为何要写成赋呢?”   这脑子,转得就是快啊。   韩羽是按照韩盈的要求埋雷,没想到,话说出来还没几秒呢,就被对方分辨出来了。   不论对方心思如何,这份思虑和谨慎还真挺适合韩尚院所需,至少日后遇到坑的时候,不会傻乎乎地往里面跳,不合适的也不会应下来,能鼓起勇气去问,而不是憋在肚子里,那可真是给家里埋大雷了!   觉着顾迟更加顺眼的韩羽微微颔首,提点道:“所以,这文章内容要更适合写赋才行。”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恐怕要更加迷惑,走访乡村情况的内容,怎么改都不是适合写赋啊,分明就是在为难人!   可顾迟不一样,他立刻意识到了韩羽,不,是韩羽背后那人让他到底写什么了。   颂圣。   赋的格式虽然极适合抒情,但它的兴起,和扬威颂圣离不开关系,现今有名的赋文,多是描写宫殿,城池与帝王游猎之事,丰辞缛藻,语汇华丽,极尽铺陈排比,虽有讽谏之意,但更多还是在炫耀国之强盛,皇家奢靡上。   而这次的赋,目的显然也是为了颂圣,只不过角度不同,要以民间百姓生活为出发点,歌颂皇帝治理的恩德,当然,韩羽关于培养乡间医师的事情也应该在其中,亦可以适当加上些百姓略有不足的内容,让这份颂圣,看起来没那么虚假,更有真实感。   思及此处,顾迟突然惊颤了起来。   这还真是一个从未让人想到过的角度!   想写出符合皇帝所需的政论,难度极高,毕竟现在信息极度不发达,即便是天才,倘若地位不够高,不能年纪轻轻地接触国家级别的战略规划,那必然要费个十来年,几十年,不是寻师求学,就是要在合适的位置拿着资料钻研,才能写出来一篇言之有物的政论。   但有这份政论还不够,提出问题,必须有解决办法,同时还要遇上愿意欣赏的人引荐和陛下正巧有这方面的打算,如此,才能有机会走向更大的舞台,其难度简直高到离谱。   赋,看起来更简单一些,不需要那么多的认识和思索解决方法,但也只是看起来不需要这些,简单一点罢了,实际上,如今的汉赋风格华丽,多使用奇词僻字,没有家族藏书积累,老师教导,根本写不出来被大家认可的赋文。   顾迟就局限于这样的状态,他是有启蒙,但那只是学习两三千常用字和八体,更多的僻字,典故,他所知甚少,年幼时文笔平白,少用典故,以抒情为主还能得到赏识,可现在的年龄,就没有人会继续容忍欣赏了。   而典故,奇词僻字这些,必须大量的阅读,以及学识深厚者指点才行,它不是短期内就能提起来的东西不说,有太多擅赋的大家在这条道路上,想超越他们,难如登天,再写,出名的可能性也不大。   可若是在赋文中换个题材,去写从未有人写过的民间,那作为第一人,他完全可以避开奇词僻字这个弱点,只要他内容写得别太烂,哪怕水平比不上那些赋文大家,也能因为‘首个’与还算年轻的年龄,占据比较高的文坛位置!   若真能如此,顾家便能翻身,再次重为官吏,或者是民间大贤,与鸿儒交往而不受官吏欺凌!   这可真是,真是他回报不起的恩情啊。   只是……   让他拥有这样地位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顾迟很清楚,文章并不重要,因为一个无权无势新人做出来的新颖文章,除了有可能一鸣惊人,更多的情况,是被写旧题材的大家们鄙夷,斥责,批为狗屁不通,再排挤出现有的圈子,毕竟新题材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倘若不想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就必须有旧圈子的德高望重者进行站台,又或者被某个位高权重的伯乐欣赏。   而此刻,能为他做到这点的,只有韩尚院。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是让我做个门客,日后以写文颂圣为主,还是……   想与我成婚?   我这样的庸人,能配得上她吗?! 第414章 造假庙祝   顾迟的那点纠结,还愁不到韩盈这边,她这几天正在忙的事情,是给皇帝解释天人感应的漏洞,以及放纵民间迷信鬼神谶纬的危害。   其实这些东西,韩盈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提到过一次,只是当时一笔带过,说得不多,也没有给出解决办法,而用天命为皇愚民和增强民众向心力的效果又太好,现在也没有出现问题,以至于刘彻暂时忽略了它的漏洞。   此刻再提及,刘彻不得不重新又审视起来这个问题。   其实不用韩盈说,刘彻自己也明白天人感应这个漏洞对皇帝影响极大,毕竟天灾的解释权不只在他的手上,只要会说话,有一定影响力的人,都可以说上一说,那谁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所以,明白这点的刘彻只采用董仲舒的‘天命为皇’部分,摒弃并敲打董仲舒,让他和那些儒士都不提‘天人感应’部分。   只不过,这样的行为如同掩耳盗铃,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不说,还在不断地扩大‘天人感应’的真实性。   毕竟天命为皇和天人感应是相通的,他们老天认可刘家的理由,就是让他做事如天助,一路顺风顺水,有些劫难换别人就是必死的死劫,换高祖就能过得去,那反过来说,天不站在刘家这边的体现,就是在给他使绊子,那刘家为政时的各种天灾,便是天弃刘氏的最好证明。   而在天灾上,韩盈辛苦地从历官处整理了一份汉家每年的灾害记录。   不全,毕竟历官就不是专职记这个的,有些东西还都是几十年前的老记录,哪里有人会留着?更不要说西汉还没有档案管理学,东西记得乱七八糟的,韩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出来一部分,并按顺序整理好。   这已经是不全的内容了,可从高祖到现在快八十年,仍没有一年安稳,充分证明了什么叫作年年有灾害,岁岁不平安,乍一看上去,分明是在说老刘家不适合当这个皇帝。   可实际上,汉国疆域这么大,出现南边涝北边旱,偶尔还会有点地动,刮刮大风,乃至星象异常的情况不要太普遍。   “你倒是给朕提了个大麻烦。”   将韩盈整理出来的记载扔到案几上,刘彻的心情显然不是多么美妙。   帝王的权力并非一成不变,就像他吧,刚登基窦太后还在的时候,就得做听话的孙子,虽有天子之名,却无天子之权,对民间的控制力自然也弱,可随着窦太后驾崩,他任用的亲信逐渐掌握朝中关键位置,权力也开始不断扩大,直至今日,已经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民间有人想控制舆论?   那他们的脑袋与三族是真不想要了。   也就是说,韩盈提出的问题,对现在来说并不算大事,因为他用暴力控制着话语权,但对继任后,暂时无权的新帝来说,控制舆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反倒是群臣或者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会借此指责皇帝无德,进而限制他接触朝政,掌权,那可就……   思索着这样的情况,刘彻缓缓地问道:   “韩盈,你说朕若是为太子理清荆棘,能否避免此害?”   克制住询问皇帝自己也是不是‘荆棘’之一的冲动,韩盈摇了摇头,反问道:   “陛下,臣听大司农说,昔日先帝在时,京师之钱累计数亿,存放到穿钱的绳子都烂掉,太仓的粮食多到要堆到外面,以至于不少粮食白白腐烂,实为国富民康之相,您觉着如何?”   啊这……   好问题。   钱多粮足,按理说的确是国富民康之相,但真正身处其中的刘彻,却能明显地感受到,虽然国库钱很多,但‘钱’一点都不值‘钱’,百姓,官吏都不认铢钱的价值,想奖赏他们,数额必须要大,而且还要多赏,不然,大家根本不觉得这叫赏赐,因为这些钱买不来多少实物,大家宁愿要粮食布锦的实物,也不愿意收钱。   如此一来,国库的那点储备,看着虽多,可使用起来,也就是毛毛雨,根本经不起用。   其实这件事情,韩盈也提过,并将其称之为‘通货膨胀,钱币贬值。’还和桑弘羊商(争)议(执)过多次货币改革的问题,刘彻更想改动这样的乱象,只是由于经验不足,阻力太大,失败了。   没办法,地方的铸币权还没有收回来,冶铸煑盐又是民间‘发家致富’的重要手段之一,哪怕是非法手段,但只要有重利,就算是杀头,照样有人抢着做,而他上次推行的货币,依旧没有足量,其中的利益……吸引的人着实不少。   而冶炼钱币也有一定门槛,真正普通的农人反倒没能力做,能做,敢做,且有实力做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庭作坊,在此人所在的本地,也会是个地头蛇般的人物,没点儿强有力的手段,根本清除不掉。   货币的问题暂时先不提,韩盈的意思刘彻是明白了,‘荆棘’他是清理不干净的,因为除了朝堂之上的权臣外,环境会孕育出来无穷无尽的困境,它会影响着无数人的利益,让受损的人对刘家产生不满,进而将‘谶纬’当做攻讦皇帝的手段,如天灾后成为匪盗的民众一样,只要‘天灾’不会消失,他们也不会停止。   刘彻沉思了片刻,再次问道:“此法无解?”   “无解。”   皇帝这么一问,韩盈就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问题在哪,她摇了摇头,又道:   “弊病积重难返之际,有它与无它都不会有太大用处,最怕的是还未到将死之际,明明还有法可救,但因‘病人’浑身疼痛,又有天意预示,所以叫嚷着‘我要死了!’等上上下下都信了这句话,那可就真的要回天乏术了。”   “臣所能做的,无非是请陛下及后继之君意识到这点,减轻民间对天灾,星相,谶纬的狂热追捧,以免伤及己身。”   刘彻眉宇微蹙:“洪范八政云,祀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去。”   洪范八政,出自尚书,也就是后世科考四书五经中的五经之一,这是本总结虞夏商周上古时代治理国家事务的汇编,由于那时载体匮乏,书写与语言逻辑与现在大不相同,所以其内容晦涩至极,但其内容也的确有很多可取之处。   就像洪范八政提到了国家治理,离不开食,货,祀,司空,司徒,司寇,宾,师这八个方面。   有意思的是,这八政中,‘食’为首位。   也就是说,古人在周朝,乃至更早的时期,就已经认识到了吃饱饭的重要性,想用‘民以食为天’这句话震惊一下帝王什么的,也就小说里有了。   而祀,也就是祭祀,它有着增强家族、地区,以及国家凝聚力的保证,就像个体会祭拜家中的祖先,一个地区的人会拜同一个神明,国家是战争出师前的祭祀祈福与战胜归来时的回祭天等等,同样是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毕竟意识领域虽然看着虚幻,好像没那么重要,但关键时刻就是颇为致命,即便不提王莽怎么篡位,后世老大哥的解体,除了自身腐败的因素,极大因素也是源于西方不间断的洗脑,事实上,老大哥在解体前的福利,放在2000年仍旧吊打国内。   总之,意识形态领域上,国家还是不能放松占领,而在这点,韩盈也早有准备。   “陛下可选备庙祝,以‘神迹’取信百姓。”   “咦?”   闻言,刘彻挑了挑眉,他瞬间想到了之前韩盈拆穿那些方士伎俩的过程,原本因愁绪拢在一起的眉宇也松开了。   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仙神到底有没有不好说,但目前韩盈和她手下的那些医者对这些行骗的手段倒是一清一楚,而且现在还在钻研万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新的发现可以用来制造‘神迹’,供庙祝以愚世人。   这些神迹是假的,方法掌握在官方手里,只要控制得当,庙祝就会成为皇家的喉舌,不说完全控制天下百姓的思想,总能和那些儒生分庭抗礼,把谶纬的解释权抢回来一部分。   “这主意不错。   刘彻面容舒展开来,制衡本就是帝王该做的事情,他颔首应道:   “你可有意去办?   “臣对方士着实有些不喜。   虽然后世很多人调侃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但那更多在科学的基础上,稍微有些迷信行为来安抚自己,和这种拿着科学研究出来的结论去骗人完全是两回事,韩盈自己实在是做不出来不说,这终究是骗术。   骗术就有着被拆穿的风险,就如同在被怀疑拥有核武时,最好真的拥有一样,没有的时候,只能被动挨打,倘若女官没有真正的‘神术’来保护自己,那等矛盾激烈的时候,下场可不会好到哪里去。   别忘了,无雨时鞭打龙王可是华夏百姓的传统艺能!   韩盈皱着眉,拒绝道:   “再者,臣与官署内医师皆为嘴笨拙舌之徒,如何做得了此事?还请陛下恕罪,另寻信重之人掌管为好。   刘彻也没生气。   办法都已经想好了,造假的技术也都有,就是缺个合适的人而已,韩盈不想接手就不接,正好他再挑个合适的心腹,好长久地负责此事。   说起来,这个‘心腹’,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行,嗯……   “罢了,朕会选取合适之人,到时候你将那些造假之术教于他即可。   “是。   韩盈应了下来,又道:“陛下,既然要官命庙祝,那是否要造些神迹于您和皇嗣身上?   之前的巫咒还是在民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仅长安城内就突然多了不少异人,甚至还有更加诡谲的谣言和犯罪案件,的确需要点‘神迹’稳定民心,刘彻同意道:   “不麻烦的话,你做就是。   韩盈拱手:“那臣就在皇子的寿宴上‘请’一位方士前来,为皇子祈福。   “可。   用‘宗教’势力抵御儒家谶纬效果究竟如何,韩盈也不知道,毕竟现在的情况与真实历史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但不管怎么说,做总比不做更强一些,毕竟刘据这个太子吧……   他纯粹的儒家信徒啊!   接下来这几十年里,她要是能影响得动还好,影响不动,又让他登了位,那被皇帝力挺的儒士,就算在刘据在位时不清算,等到了下下任皇帝登基,整个国家又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社会矛盾凸显,利益分配粥少僧多的时候,必然会把矛头对准处于弱势的女官。   而那时,女官还能有搏一搏的机会。   皇帝愿意支持女官,那就能用庙祝对抗儒士,不愿意支持,那庙祝神乎其神的骗术和儒家解释天灾的谶纬,也没有多大的不同嘛。   挖了个大坑的韩盈心情很是不错,只是世间仿佛有什么好坏均衡定理似的,这边得了好,那边便出了问题,之前韩盈写信,请宛安县几位老医过来的事情收到了回信,是有愿意来的,但由于年岁过高,不敢冬日动身,所以特地送信过来,请春日天暖时再动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人体弱,懂医又能活这么久的人比大熊猫还要少,真有个三长两短那直接找不到有说服力的人了,还是得以保证生命为主,时间再多一些也没什么,反正也就是多等三四个月而已。   将此事应下,写信并用官邮送出,韩盈这才有心情看起来顾迟的文章。 第415章 寻找‘伯乐’   天赋就像是放入囊袋里的锥子,稍微一提,它便会刺破囊袋显露出来,努力于它而言,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需品之一。   顾迟便是如此。   如果说之前的文章还局限了他的发挥,那这篇半命题的颂圣赋,便将他在文学上的天赋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文章无奇词僻字,言辞朴实,其情真挚,直抵人心,甚至潜移默化地输出了他的价值观——文中直接将尧舜与皇帝相比,暗指皇帝德行功绩更胜前者。   韩盈终究是现代人,对于她而言,尧舜禹只是人类历史的一部分,不是儒家说推崇道德至高无上的‘圣人君主’,拿他们给汉武帝抬咖也没什么问题,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么写,彩虹屁便吹得太过,有佞幸之嫌。   而她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把握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倘若顾迟吹得过头,韩盈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但顾迟颇有心机,他没有直白地吹捧,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古今生产力水平上。   以尧舜禹时期织布不发达,王也要穿葛衣而不是绸缎,饮食吃的菜,现在已经被人弃之不食,并列举了如今更加丰盛的食物和平民更加优渥的居住环境来悄然对比,并在末尾补充,若非有天子妥善的治理,如今百姓哪能有这样安稳的享受来隐形吹捧皇帝,实为巧妙。   只不过,她的口味和大众之间可能还是会有点壁垒,为了防止自己判断出错,韩盈又让燕武,手下女官都看了看,确定的确不错之后,才开始运作。   这的确需要运作一番才行。   毕竟顾迟文章写虽好,但还没有到力压群文的地步,更多不过是靠题材新颖和情感取得了不错的评价,倘若有身份的加持,或许能被评价为上篇佳作,但没有身份,那它的评价就是个玄学问题,全看有没有伯乐欣赏了。   马说之中,关于伯乐与千里马的论述,让后世无数人争论两者到底是谁为先,几乎能和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成为千古难题,但从韩盈来看,世人显然忽视了一个前提条件,这‘千里马’,到底是已经有了全才,还是处于幼生期呢?   倘若是前者,那有没有伯乐都不重要,因为大把的人都是‘伯乐’,能看出这是千里马,可惜更多情况下,‘千里马’还没有积累完全部的本领,如初生的树苗,稚嫩又脆弱,扛不起风雨,必须经历一番学习锻炼才能提升,可达到世人轻易辨识的地步,而在此之前,他们则非常需要能看出自身潜力的‘伯乐’,为他们提供成长的平台。顾迟的情况,不能简单代入到千里马和伯乐当中,但作为幼生期的千里马,他需要名望,水平足够的伯乐欣赏,这样才能让众人意识这篇文章和他的价值。   只是这个伯乐由谁来担任,还需要认真想一想才行。   女医内部担任,那就有些自导自演的嫌疑,而外部,嗯……   正常情况下来说,韩盈至长安也就是半年多的时间,中间还有好几个月不在城内,去了趟边郡,再加上那么多事务,能认清楚同阶层的官吏和邻居都挺不容易的,想再扩大交际圈极为艰难,除非有哪位她适合去的人大婚,又或者丧亲,她过去庆贺/哀悼,顺带着扩大一下交际圈,否则很难寻找工作范围外的人脉。   这也是没法的事情,毕竟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她工作又忙,大家伙也没有更好的通信设备,全靠腿传信,想认识新人交个朋友难度噌噌噌往上涨,若是换其他人,必然会被此事难道,怎么都得寻觅一两个月,请人牵线搭桥,再筛一筛对方品性是否合适,才能将此事办成。   费的功夫,搭的人情瞬间海了去了。   不过,从医学起家,直接由韩盈管控的京医院,再次为她节省了无数的麻烦。   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生病的时候,当京医院开始提供良好的医疗服务时,这些生病的人,便会自然而然地有了看病需求,甚至随着韩盈开始在未央宫各官署中固定给列卿请‘平安脉’后,中层的官吏也开始迅速跟进。   不能上门,那可以自己去,一个月没时间,可以延长至三个月,总之,身体健康要提前预防啊。   于是,京医院的医师,不分职业,甚至不分身份高低贵贱的,面向整个长安城内大部分人,并与一些常来的人有着更加清楚地了解,相处久了,不仅能大致知晓他们的家庭情况,甚至能得知对方的政治倾向,乃至更多的家庭隐秘。   家庭隐秘这些,韩盈自然不会探听,更不会逼迫医师说给她听,但让她们想一想自己看过的病人中,哪个于文坛上有名望,对女官存在也表示认可的肯定没问题,没费多大劲,韩盈就获得了一份名单,稍作筛选,她便选中了比较合适的三个人。   只能说,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信息永远有着极高的价值,而掌握信息的人,能省下太多的精力与麻烦。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容易了,在对方到来后,韩羽出马,试探一下口风,如果松口,那便进行些利益交换,看看能不能谈拢,不行的话,那就立刻打住这个话题,不再继续谈论。其实这种找多个人试探询问的行为,功利心有些太强,很容易让拒绝的文坛大佬们不喜,毕竟文人嘛,总有些许清高和不惧强权的傲骨,指不定回头弄清楚怎么回事,逆反心理一上来,直接就要开喷。   韩盈倒不介意打擂台,但前期还是别引发那么多争议为妙,毕竟部分人知晓底细的摇旗呐喊,和所有人都知道的摇旗呐喊,终究还是两回事。   好在韩羽运气不错,她也是巧了,这位大儒尊称‘明公’,就是当初站出来为顾琬说话的那位,在知道这是顾琬那被关在家中十多年的‘残废’哥哥顾迟时所写后,少有地瞪大了眼睛,甚为惋惜。   面对年轻有才华的后辈,明公还是颇为惜才的,只是惜才之余,任职太学的他也不会像个傻子似的,任人糊弄。   顾迟隐疾明显不适为官,他们家若想东山再起,更多还是要依靠顾琬,很明显,写这篇文章的顾迟也已经随着家族的利益倒向了女官,培养他,受益者是谁显而易见。   只是有些东西,也不能因为受益者不是己方而不去做,毕竟女官们又不是什么大恶之徒,比起来更加特立独行的女官,儒生内部的分歧才更严重,毕竟异端比异教徒更该死,比起来内部的争执,女官对过往纲常影响,也已经从嫁娶上进行稳定的区分,两方既然能求同存异,那也不是不可以拉一把自己欣赏的后辈嘛。   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明公愉快地拿走了这篇文章,并将其带到了太学。   太学,长安最顶尖的官方学府,能过来上学的,都是功勋子弟,父兄地位,职位显赫,只是由于涉及时间还不长,正式学员人数并不多。   但正式学员不多,不代表非正式的旁听生少,即便不提这是官方最高学府,师资力量的雄厚,仅仅是这些正式学员的身份,就足够他们趋之若鹜了。   当然,也是因为如此,即便旁听生不像正式生那样有补贴,只要自己交得起学费,又承担起上学的花销,那名义上可以无限扩招旁听生的名额,也被太学牢牢限制,控制在和正式生差不多的规模上。   这就使得被招进来的旁听生,基本上都是天资聪颖之辈,含金量同样极高,而且家资也不会太差,甚至就算差些,也会有人愿意资助。   故此,明公自然能用些更为简便的授课方式。   拿着一叠抄写过的纸张明公让助教将这些分发下去见每位学生面前都有了文章后他轻咳一声道:   “吾近日得一篇赋文 与过往大不相同虽有瑕疵可角度新颖略有几分拙朴古意便带你们同赏此文 先一观吧。”   起步没多少年的太学虽说有固定的课本但每个博士想教的内容并不会按照具体的课程来讲些自己的经验与感悟根据学生的提问答疑   发散都是常有的事情今日想讲一篇文虽和过往不太一样却也在众学生的理解范围内大家摊开纸张一边观看一边齐声应道:   “诺。”   应完自然要先看文章内容众太学生垂头细读有学识浅薄不擅奇词僻字的太学生对这种‘简单’的赋文自然喜欢但因其描写的内容非城池宫殿皇家游猎而是一群普通百姓那起来的好感便迅速降了下去直至通读完之后才意识到作者的意图随即拊掌而笑起来。   这样的颂圣文 送到陛下面前是有很大可能讨其欢心的!   而学识渊博的太学生对这么平白的赋文 着实有些不解优在何处可从头往下读下去便发觉角度是真的新颖相较于往常所描写的宫殿城池与天子狩猎而言也的确更有情感只是对于这样的写法各人看法也不同有觉着好的已经跃跃欲试也有觉着不过是哗众取宠谄媚于上而已。   上百个人看到它有各种态度不足为奇因师长命他们畅所欲言读出声来的前后左右讨论的极多只不过坐在后排的顾木看完这篇没有署名的颂文 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发凉。   这风格这写法实在是太熟悉了!   更让人惊恐的是身边有人突然疑惑地开口:   “咦?我怎么觉着这赋文写法有些似曾相识?从哪里见过来着……”   不没有见过!   顾木脸色克制不住地苍白起来。   才刚开始念它就有人觉得似曾相识等一会博士开讲逐字解析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人意识到?或者是这赋文传到当年欣赏他的博士手中那……   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被人猜出来?   或者顾迟会直接说出来此事?   可恨啊他怎么还没有死!   被诅咒的顾迟猛地打了个喷嚏他下意识紧了紧衣服摸着新裘袍上柔软光滑的兽毛心情越发紧张起来。   明明身体已经好了的怎么会突然打起了喷嚏?可千万别再感冒一会儿他可是要和韩尚院相见的那时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就太失礼了!! 第416章 神迹与过去   韩盈今天来的这一趟,目的并不是为了顾迟,而是关于造假庙祝的铺垫,也就是过来挑选一下,什么‘神迹’比较适合在皇长子刘据寿宴上出现。   事情不难,钻研人体和药物的医师,算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化学家,甚至还会涉及不少物理学,她们本身就有着远超大众认知的知识储备,再加上过往和巫觋方士丰富的斗争经验,遇上本就擅长表演装神弄鬼的倡伎,想出来的‘神迹’丰富的都能排个联欢晚会了。   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假物,又知道表演时的漏洞所在,再加上反复训练了不知道多少次,医师和倡伎对此态度都已经有些麻木,已经感受不到惊骇之处了。   但旁观的韩盈很清楚,在这个尚为蒙昧,对世间认识还不足的时代,这些‘神迹’散播出去,必然会让大量的百姓瞬间成为庙祝的簇拥,甚至连不少中上层人士,也要对其深信不疑,就像后世佛道两派的宗教一样。   如果只看‘宗教’的扩大,这种情况似乎颇为危险,但实际上,华夏历史上的神权与皇权之间,并非一直由皇权占据顶峰,而是阶段性发展,每一个朝代,进步的其实都不多,甚至还会有所反复。   就像周伐商,只是破除了血腥的人祭,并未脱离神权政治的范畴,周公提出的‘以德配天’,是君主的权力是‘天’授予,后面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就从他这里继承而来,并没有多大的改动。   继续继承天命说法后,西汉的儒士们为了给刘家造神,编造了大量的谶纬和神迹,看似近鬼神而远之的儒生,也彻底掌握了上下层的信仰,某种意义上来说,西汉的儒学,并不是儒学,而是‘儒教’,一个能左右皇帝,不,应该说朝代废立的特色儒教。   而东汉刘秀由于自身上位的特殊性,即便他不想,‘儒教’也再次得到了新生,毕竟谶纬预言的效果可是由皇帝亲自验证,真的不能再真。   整个汉朝,其实都笼罩在神权的阴影下,只不过这个‘神权’,并不像西方有个教皇,或者说后世有个明确的佛道两教的领头人般的人物左右风云而已。   只是‘汉儒’和后面朝代的儒生区别太大,而大家对儒生的认识。又更倾向于宋代科举制鼎盛后的存在,便很难认清两者的差别,潜意识觉着儒生和宗教没什么关系。   而在这特殊的时代,韩盈推动‘宗教’发展,从‘儒教’口中虎口夺食,争夺神权的解释性,对皇权其实是更加有利的。   当然,这么做也并非没有坏处,但这个坏处并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对着‘天命为皇’去的。   华夏历史的发展,在整个世界中绝对是独一份。   如果将地球视作游戏,每一个朝代视作一个版本的话,那这些‘游戏玩家’,花个几十年上百年,就能迅速卡完每个版本的bug,钻空子钻到整个版本再也运行不下去。   就像是‘天命为皇’作为皇帝合法取得政权的说法,在汉朝还有大量的人相信,但唐时好像突然就没有多少人提了,等到宋朝,儒生们个个开始说起来‘民意’,这当然不是唐宋皇帝突然意识到百姓重要,完全是上个版本已经被大家给玩坏了。   王莽篡汉身死,董卓废帝也没有多少好下场的结局,还能让人们相信一下天命的存在,可曹氏篡汉属实让大家打了个问号,不过好在还有个天命流转的补丁,能让大家再信一下,可惜紧接着的就是司马懿夺曹魏,甚至洛水背盟,当街弑帝,这让天下人如何再信天命?   旧有的共识崩塌,不少尚有实力的臣子意识到,自己也有实力登顶皇位,而皇帝也在局势下,将所有人视为潜在的乱臣贼子,以至于出现了南北朝这种数百年间,三十多个大小王朝往复更替的局面,而在这其中,‘神迹’则给了最后一击。   毕竟新的共识还没有出现,总会有人想学刘秀试试旧有版本再度启动,所以篡位前,篡位后,乃至国家动荡不安时疯狂造神迹为自己增加一点‘天命’,也是可以尝试的招数,就是这么干的下场,让大家认识到了‘神迹’屁用没有的本质,所以后面的皇帝再造假,除了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稍微读点书的都会嗤之以鼻。   所以,韩盈拿出来的这些‘神迹’,反倒是快速在耗尽它的生命力,不需要等到魏晋南北朝,再过个上百年,等西汉到达王朝末期,社会矛盾尖锐,动荡,急于稳定的皇帝,必然会大幅度的使用神迹尝试稳定社会,而造反的人也会给制造大量的刘家当亡,自己当得天命的神迹,以及互相拆穿对方造假的行径。   这种持续的魔法对轰和拆穿次数越多,人们对于神迹和天命的信任度便会越低,直至降低到看到一个神迹,就会认定这是在造假。   其实正常情况下,这么快让天命版本进入更替状态,很有可能造成一些不好的后果,但韩盈提前推广了大量的,不属于这个时代该拥有的农业技术,这会导致西汉的人口迎来一次爆发,有可能比历史上六千万更多,增长的人口,需要更加精细化的管理,再加上纸张的提前问世,社会模式早就到了需要更快更替的地步,她在这方面多加一把火正好。   当然,韩盈也肯定会给女官们留点合适的指导思想,防止出现更加漫长的混乱时期。   至于到时候那些后辈们是选择主而事,还是自己主动去改变天下,那就是她们的想法和需要做的事了。   看了一遍,韩盈最终选中火焰变色和三棱镜折光这两个‘神迹’,并让他们继续多加训练,增强肌肉记忆,防止登台表演时紧张而做不出动作,然后又让属下调一批匠人过来,制作更为合适的道具和衣裳。   上皇长子寿宴呢,去的人又贵又富,总得要把样子撑起来,不然太露怯,演得大家一点儿都不信,那就麻烦了。   将这件大事零碎的地方都处理好,韩盈这才有时间去解决一下私事,也就是见顾迟。   这次见面的态度有些暧昧,毕竟顾迟的态度是求嫁,而韩盈呢,如果她不想娶,只需要他的才华在日后摇旗呐喊,那其实不需要见面,只需要让韩羽或者燕武过来笼络一番即可,根本不用亲自过来。   可韩盈既然来了,还点名要见他,那顾迟自然不敢怠慢,当然,韩羽也不会允许他怠慢,沐浴熏香,衣裳也都换成了新的,甚至还有一件御寒的裘袍。   作为官宦子弟,顾迟虽说未经过该有的教育,可终究被养在家中,不必经历风吹日晒,过早地透支身体和容貌,换上这身普通百姓穿不起的昂贵衣裳,也没有畏手畏脚,长久的封闭和这数个月的磨砺,让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沉稳,他一个人站在庭前等待,其身影如松如树,让看到的韩盈瞬间有了极大好感。   一个成年的,有谋生能力,并能承担责任的男人。   好吧,她在这方面其实还是有所在意的,不然也不会和宗旭不怎么来电,对方少年感太强,要是做个侍从,韩盈还能宠一宠,可赘婿……总会让她在潜意识里觉得不合适,而顾迟就本能地觉得般配。   这有点不讲道理,可好感有时就是这样,看有没有眼缘,一打量,对方合自己心意,那就见之欣喜,而与之同样的,其实还有顾迟。   在想到自己还有成为赘婿的价值后,顾迟最初并未觉着自己能配得上韩盈,对方的职位太高了,别说现在,哪怕父亲在时,他觉着自己也很难配得上对方,甚至能与一个六百石左右俸禄女官在一起可能都是他高攀,可惜,长安城内能达到这个职位的女官本就少得可怜,大部分不是结婚,就是儿子快要比他大的寡妇,未婚并愿意结婚的就这么一位!   那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而在此之前,他还专门请小妹从医师处打听这位尚院的品性与风姿,在确定对方为人宽厚,从不苛责属下与外人之后,才送上了那篇取巧的文章。   只是送出去了,究竟能不能成,顾迟终究是没底的,所以那时他还来不及多想,现在有几分可能,之前听闻的韩尚院身高近乎八尺,孔武有力,远胜男子之类的形容,便不可避免地涌上了心头。   这让顾迟不免在心中怀疑对方长相究竟如何,而那些形容太过于男性化,着实让他想象的方向越跑越偏,甚至担忧起来。   毕竟隐疾让他连演戏都做不到,若是失态起来,那可真会惹得对方不悦,以后……   心神不安之际,顾迟听到脚步过来,扭头望过去,但见一位身姿高挑的女子迎面走来,对方衣着看似简朴,并无过多的绣花装饰,可那纯色的狐裘和在阳光下,微微反射光芒的绸袍,立刻让人意识到她身份不凡。   顾迟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直呼,只是起身缓步向对方走去,等靠近了,对方的容貌也越发清晰,面部骨骼分明,五官圆润厚重,带着几分女性独有的和煦,以及难以言说的大气,让人瞬间亲近起来。   “我姓韩,名婴,你可是顾迟?”   “正是。”   被对方容貌吸引,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顾迟连忙避开,他拱手行礼,心中却有些惊颤。   原来这就是韩尚院!   这般风姿,这般风姿……   他,究竟有没有可能与对方相配?   顾迟心中有些慌乱,分不清韩盈此次目的为何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该说些什么。   若是别人,这冷场着实有些尴尬,可看顾迟躲避又想再看的目光,韩盈唇边不免多了几分笑意,她问道:   “我来长安时日尚短,还未去过城外闲逛,听韩羽说,你这几天见识颇多,可有什么趣事?”   “这……”   即便是现代,普通家庭在面临寒冷的冬日时,也会有些捉襟见肘,毕竟动辄数千的羽绒服并不便宜,远不像夏日几百,甚至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的衣服,能够随意替换,而如今,普通百姓的御寒手段更少,真正去过村庄,见识农人艰难的顾迟,很难说这是什么趣事。   不过,韩盈既然提趣事,那就代表着她并不想说太严肃的正事,顾迟想了想,道:   “倒是有件农家喜事,我去借住的那户,距离林苑较近些,这些时日天寒地冻,林里的兽类无食,便出林跑到田里,本想吃些冬苗,没想到有人日夜在那里守着,直接给这些人家添了一顿大餐,据那农户说,自从种了冬麦以后,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经常有,可让他们高兴了。   以西汉现今仍旧是地广人稀的情况,猎物的整体数量还是很高的,秋收时节,鼠,鹿,野猪等食草或杂食性动物,过来偷吃粮食什么的也极为常见,甚至能成为一患,可大冬天出现在空空如也的田里,在过往的确是比较稀奇,如今能出现,应该就是冬麦作为食物的吸引力。   而冬麦的推广,与韩盈有着很大的关系,这种让农人多收了粮食,又意外吃上肉的好处,颇让她有些小惊喜。   韩盈看了顾迟一眼。   这拐弯抹角夸人的本事,厉害啊。   会说话也挺重要的,宗旭就过于沉闷,和他聊天要想气氛更好一些,就得费心去迁就他,对韩盈来说很不好。   这是长久处于上位者的傲慢,她会做一些表面的功夫,也会给予对方更加优渥的待遇,但绝不会让自己长久地退步讨好对方,好维持和谐的关系。   他谁啊,又不是卫青,哪那么大脸!   但不迁就对方,那相处的模式只有施以号令,关系也必然会更加沉闷,跟上下级似的,也没什么意思。   倒是顾迟……   韩盈心中越发认可,她笑着接下这个话题,再聊了几句之后,又扯到了双方的家人身上,慢慢讲起来各自的家人。   这是个更微妙的话题,但两个人好像都没察觉一样,挑着小时候有趣的,以及不太有趣的回忆,都讲了出来,甚至说得多了,还提到了当年所经历的大灾。   西汉这个时代,各阶层生存都不算太容易,家里丧亲,自己遇灾,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就像是韩盈,早年丧父,韩羽丧母,至于她们夭折的兄弟姊妹,更是没法提。   顾迟呢,当年是真的经历了饥荒逃难,虽说血亲都活了下来,但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除了平婆,当年跟了父母家十多年的亲近仆人,全都死在了逃难,而他自己,也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而说到隐疾,顾迟也不由得有些犹豫,他沉默了片刻,道:   “我这隐疾,并非源于身体,而是心病。   韩盈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没有继续追问,只说:   “那是段很痛苦的回忆吧?   “是,还很骇人。   压在心里的恐惧,只有自己承担,也是很疲惫的事情,只是在最初的时候,顾迟曾对父亲说过,但父亲却觉着这不算什么,随便安抚了几句,便逼着他去与人交往,以至于顾迟再不敢将当年的经历告诉别人,今日也不知道为何,他颇想倾诉此事。   “那年粮食无收,各地人都饿疯了,包括抢劫我们的匪徒,当他们发现抓错人后,便……   后面的内容,顾迟还是止住了,他停顿片刻,道:   “我是亲眼看着带大我的乳母被杀,那几个凶恶匪徒的模样,就这么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我好像还记得他们,可又好像从救回来之后,就记不全了,只有他们的胡须在我面前飘着,每看到它们,我就想逃。   韩盈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竟然会是这样!   顾迟说得含蓄,可若只是杀人,没必要提饿疯了这三个字,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将他养大,和半个母亲差不多的乳母,在他的面前,被那些饥饿的匪徒给吃掉了!! 第417章 一点安慰   “我其实想过要做一个正常人。”   从未对他人倾诉过的顾迟,一旦开口,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未等韩盈说些什么,他便继续道:   “我逼着自己去看父亲,看家仆叔舅,可一旦看到他们的面孔,那天的景象就会在面前浮现,还有满身血的乳母冲着我大喊‘迟儿,快跑!快跑啊!’我……我真的做不到再去看到乳母那时的模样。”   后面的内容太过于血腥,顾迟猛的闭上了双眼,声音也突然止住,熟悉的头晕和胃部不适再度涌了上来,紧接着便是肺中的空气好像被抽干,让人无法呼吸。   痛苦的喘息中,有温暖的手握住了他。   别样的触感,让人多了几分安定,顾迟下意识反握对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并逼着自己,尽快忘却这段回忆。   看他的模样,韩盈心中微微叹气。   远超人类极限的血腥,带来的绝非‘心理阴影’四个字就能形容,而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属于精神疾病的一种。   她不是专业的心理医师,只是粗浅的了解一些心理学常识,‘网络问诊’中,会宣称PTSD能够在心理治疗并负责药物治疗的情况下治愈,但实际上,这要看创伤的严重程度,是否及时治疗,以及有合适的药物等等,而身处于这个时代的顾迟,无疑是错过了每一项。   可错过这些的顾迟,却再一次向韩盈展示了人本身的坚韧。   严重的PTSD,会出现创伤再体验,也就是在意识清楚和处于睡梦中,脑海或者是眼前,都会不断出现当初所经历的场景,这会使人时刻处于警觉当中,易受惊吓,易怒,焦虑,而长久保持这样的状态,身体也会呈现病理反应,诸如心悸,头痛,全身不适等等,长时间不接受治疗的话,能让人的精神彻底崩溃,沦为世人眼中的疯子。   但顾迟明显克服了这些。   他没有黑眼圈,能够正常休息,面相也没有因为长时间处于惊恐状态而变得不同于其他人,目光对视间,也极为平静,基本与正常人无异。   就像是悬崖峭壁上长出的松树,坚韧的让人赞叹。   当然,这不代表着顾迟完全恢复了正常,只是呈现出病症中最轻的‘回避’状态。   相较于前者,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也远比一大堆患有PTSD,但因为能正常穿衣吃饭学习交流,能够伪装自己,所以被归为正常人的人情况好的多,后者才是慢性毒药和不稳定的定时炸弹,发现的时候,自身往往也已经被折磨的不轻,那才叫让人崩溃。   脑海中快速掠过这些念头,韩盈道:   “这不是你的错,别强逼自己。”   手上的力度突然重了一些,紧接着又突然松开,片刻,顾迟调整了过来,面上逐渐多了几分尴尬。   “我失态了。”   虽是这么说,可顾迟手并未抽回来,还是紧紧握着对方。   从眼缘,身份,情感等诸多角度来说,韩盈是他最好的婚配对象,顾迟当然不像表现的这么糟糕,只是他的缺陷,终究要提前解释清楚才好。   毕竟从利益的角度来说,他不能见男子的隐疾,一定程度的确有利于韩盈,但更多情况下,是人们怀疑韩盈作为一个尚院,为何选择这么个有隐疾的男子作为夫婿,进而觉着她眼光不行。   而身为尚院,她的夫婿必然会参与很多正式场合的交际,总会有需要见到其他成年男性的时候,可这些人,顾迟是没办法正常见的,若是韩盈不知道他的情况,再加上听闻这些时日,他能在外界走动,保不齐她就觉着自己并没有那么严重,觉着他能强撑一下,在些特殊的场合,正常的和他们见面。   还是说清楚情况,由对方选择更好。   “无碍。”   顾迟心中忐忑,却见听完的韩盈并未露出迟疑和后悔的神色,而是摇了摇头,慢慢讲道:   “人躯之伤,重为断臂断腿,无可复原,心疾同是如此,伤重者失魂失智,如草木般不知七情六欲,饥饱冷热,轻者如你这般,却也为断臂之伤,与人弱,意志不坚并无关系,只是心疾隐蔽,表现形态也各不相同,不像断臂那般明显而已。”   “就像,一些久经沙场的将士,脾气暴虐,极为漠视人命,与兽无异,难以相处,其实也是心疾,只是大家看着他们行动举止正常,不觉有疾罢了。”   这是一段顾迟从未听到过的话。   被救回来,发现他不能与人接触后,父亲一开始还好言安慰,可见他迟迟不能恢复,各种指责便劈头盖脸而来,哪怕是他说了原因,可父亲的反应,竟是嗤笑一声,说将士见的残肢断臂,肠穿肚烂多了,怎么不会像他这样?乡间也有稚童为父复仇杀人,也未见他这般懦弱的,生的好像不是个儿子,而是个女儿!   顾迟觉着,成年的自己,应该已经不在意幼时被父亲全方位的否定,可此刻听韩盈的解释,眼眶竟还是克制不住湿润起来:   “竟是如此?”   韩盈伸手,抚去了他眼中滑落的泪滴,轻声应道:“对。”   性别的约束,并非因为顾迟长久的养在宅院中而消失,即便此刻他应该痛哭缓解过往那么多年的压抑,却终究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出声,只有几声哽咽混合着泪水,而这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便再次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也不敢继续再提及此事,而是正色道:   “我有心疾,按常理并不与您相配,未曾想能得此垂怜,我心愿之,只是如此,有损尚院名誉,我想等那颂文扬名后,再请您命媒人上门订婚。”   手都拉上了,肯定是有选中他成婚的意思,顾迟自然不会傻傻的等到对方提,这倒不是传统思维作祟,而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好机会,他必须要主动些,不然,要是这时候还有合适的人谄媚她,那自己说不定就要被排斥出局了!   这段时间韩盈找赘婿找的挺烦心,甚至有了这个要是不成,接下来都懒得找的心态,但在结婚上,还是不能将就,哪怕见面眼缘聊天都很合得来,也不能一次就直接订婚,等一等,不是什么坏事。   “可。”   见韩盈颔首,答应下来,顾迟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思及之前所提的颂文,他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偷拿了他文章的顾木。   汉儒除了提倡大复仇,还有一条便是亲亲相隐,血亲之间,要为其隐瞒过错,甚至已经有了相关的律法,只是多是父子之间,还未蔓延到堂兄弟,但民间已经有了这样的思潮。   可思潮终究抵不过实际利益,顾迟被剥夺了那么一次重要机会,早就想让顾木连本带息的还回来,只是他不太确定韩盈是什么态度,想了想,折中道:   “还有一事想告知尚院,我有一堂兄弟,名为顾木,年幼之时,颇为亲切,他还为我启蒙,只是随着长大,他越发势力,拿着我写的一篇文章,谎称自己所做,哄得秦博士为他讨得太学旁听的机会,那时我不能怨他,可数月前家中出事,他们家不仅没有伸出援手,还趁火打劫,抢了我家仆人与不少家产……我想让他重复原位。”   就顾木那等无才的势利小人,就算不直接揭开此事,只要将他从太学逐出去,日后也落不着好,毕竟——   他这么多年,可从未再见到过他写出类似的文章,反倒是有不少人觉着他不似少年时灵气斐然呢!   “喔?”   韩盈没想到还有这么件事,自己纳入羽翼下的人被欺负,自然要报复过去:   “可用得着我出手?”   看她模样,顾迟便明白对方不在意血亲之间相隐的行径,而是更在意他,这让他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欢喜。   “不必劳烦尚院,我自己来即可。”   “我不知你那文章如何,只论这两日所做,与儒家似乎没太多关系?”   亲自动手也的确更痛快一些,韩盈没有阻拦,只是提点道:   “陛下所设太学为宣扬儒学所用,招收学子也应如此,若你当年所作文章与此无关,那被举荐入学可能会有些许别的隐情,你可先打听一番,理清其因为何后,出手才不会留有后患,否只会则图生争执,让对方有咬死不承认此事的机会。”   在这方面,顾迟的经验显然不如韩盈,她一提,顾迟才反应过来,自己当年启蒙的是黄老,并非儒学,那篇文章是因为他困于家中,无法外出见识这世间,愤慨之下,假托寻仙之名,写幻想天地绮丽盛景,与儒学并无关系,被那位博士欣赏,举荐太学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当年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顾迟起了探究的心思。   其实以他现在的地位与实力,想调查这件事情难如登天,但当韩盈愿意借给他一部分人手,韩羽又将顾琬收为弟子后,想要查明当年的真相,又突然变得极为容易起来。   很快,顾迟就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之事的确有些取巧。   虽然陛下喜好儒学,并在逐步更替朝中坚持黄老的大臣,但整个过程肯定是循序渐进,耗费数年才完成的,而在这当中,被替换的其实只有领头的那几个大臣,以及一部分提拔上来的儒生,剩下的大多数官吏,其实是从举着黄老变成了举着儒学而已。   这些人的本质为官,对待学问如同工具,哪种有用,哪种好用就用哪种,甚至从更早之前,就已经有人道、儒双修,而且学问还不低。   而太学虽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宣扬儒学,但初设时,因为草创和其他诸多因素,并没有全部的任用民间某一流派儒学大家过来教习,而是博众家之长,也就是在多个势力与流派中选择,其中就有这位欣赏顾木的秦博士。   他早年道儒双修,并不敬鬼神而远之,甚至还好一些老庄,所以对‘顾木’寻仙颇为欣赏,而陛下虽然摒弃了黄老,开始推崇儒学,可没有连带着这些仙鬼之事一同摒弃啊,反倒是更注重祭祀各地鬼神,招他进来,若是能继续精进,未来说不定颇有大用呢。   可惜,后面顾木写的文章与《寻仙》相比相差甚远,再加上其他博士的影响,很快,顾木的文章便出现了奇词僻字,各种典故,越发的匠气,让秦博士叹息。   只不过,文章平庸匠气,是按照文坛天才们的水准来比的,顾木的学问在太学中能占个中游,放外面也能吊打不少学子,不然当初也没办法瞒过秦博士,也正因为此,他便一直在太学常读下来。   将这些理清楚,顾迟很快意识到,韩盈提到的还真没错,他不能直接指认顾木拿了他的文章顶替。   一来,是此事时间久远,当时顾迟又被困在家中,手中没有明确的证据来证实这点,而两人在那篇文章上,水平又有些相近,顾木不是大字不识一个,写不出来,只是写不了那么好,那他说是灵感并发,偶得此文,也能让大家相信,争执起来,很难说博士和太学生更信谁。   其次,便是太学内部这些博士们,也有着‘利益’纷争,也就是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不同学术认知之间的争执,不比朝堂上的利益之争差,而举荐是要负连带责任的,指不定就有其他博士会抓住这件事情,攻讦秦博士,如此一来,他必然会力保顾木,那再加上前面的一条,最后恐怕真的确定不了当年顾木偷他文章之事。   嗯……他得换个办法,从秦博士身上下手才行。 第418章 热度发酵   顾迟重新思索自己想要什么。   他到底是想要冒着不一定能澄清那篇文章风险,去证实它是自己所做,还是顾木窃取自己文章后,获得的这一系列好处都要消失?   无论从现实还是结果来说,顾迟想要的都是后者。   既然如此,那他的重点,其实是如何‘说服’秦博士放弃顾木,将他逐出太学,并让顾木这些年在太学努力经营的人脉全部废弃。   划定需要搞定的人数范围和身份,事情便变得容易起来,顾木不是秦博士的亲传弟子,在太学内部利益之争也不算小的情况下,以顾木窃弟文稿这种严重的品德问题来逼迫他,定会让他放弃对顾木的保护,甚至会主动考虑将顾木清出太学,防止接下来牵连到自己。   而那些太学生,顾迟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学生,提出顾木才华与过往不符,似有抄袭的猜疑,等顾木离开太学,又或者是这些人向他证实时,不赞同,也不反对即可。   太学里的学生都是聪明人,详细到这份上的‘明示’,倘若理不清楚,日后也别想做官了。   亲亲相隐能大行其道的前提,是血缘亲人之间能够互相信任,帮助,一个窃取堂弟文稿的人,品行已经足够低劣,而数月前他们一家沦为庶民,顾木家未曾施予援手,还趁火打劫,甚至顾琬被袭受伤濒死,顾峦中毒,他们都没有上门探望过,更显冷血,像极了养不熟的毒蛇。   连家人都如此对待的人,助他,不担心自己日后被这畜生反咬这一口吗?   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再与他有所牵扯。   没有人脉,他顾木下半辈子还想起来?   做梦吧!   细想过入手办法,顾迟便开始行动起来,他需要一份更加强有力的证据,好去说服秦博士。   至于这份‘证据’到底是什么——   顾迟打算仿照当年的文章,再写一篇风格类似的,涉及仙神鬼怪这种非寻常人事的内容。   回想起这段时间。从学徒口中听到鬼怪复仇的故事,立刻有了灵感。   他要写一篇《愤鬼》!   这不像赋和诗歌,每句都有字数的限制,也不像策论,需要中心主旨和针对性的解决办法,反而有点像后世小说的影子,也就是讲一个故事,算是顾迟的强项,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迅速开始了新的创作。   而在顾迟写新文章的时候,之前被明公在太学讲解的那篇颂文,除了引发学生激烈讨论,这讨论带来的影响,还在继续。   数着时间,假日前天下午,在最后排模模糊糊的听完课后,高松没有和其他一样旁听的学生回宿舍,又或者为正式生做事,而是砚台笔墨清擦干净,往放了竹简纸张的包里一装,急匆匆的就往外走。   和他相熟的好友见状,不由得问道:“高松,你要去哪儿?”   “回家。”   高松一边走,一边应道:   “我父也是明日休沐,今日回去,傍晚正好能见到,两个多月才聚这么一次,能多见些时辰就要多见些时日啊!”   通信和交通的匮乏,造成了一家人明明在同个城内,却数个月都没办法聚在一起的情况,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提前走会儿不要太正常,询问的好友了然的点头,并热心地询问道:   “那你得快点回去,对了,你是有马还是家里人来接?没有的话,要不骑我那匹回家?”   “不用。”   高松摆了摆手:“家仆早就在等着了。”   “那就替我向伯父问个好。”既然不需要自己,对方又急着离开,好友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后日回见。”   “回见!”   告别好友,高松快步走到门外,他看着家仆赶过来的马车,颇有些无奈的扶额。   不用说,这肯定是母亲和大母的主意,就是不让他大冬天骑马,防止着凉,可坐车赶路,真没有走路快啊!   车都来了,又没有多余的马,他还能怎么办?只能上去坐着了。   摇摇晃晃,一路颠簸的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高松就被母亲早就熬好的姜汤堵住了嘴,直到把那碗辛辣中又透露着香甜的红糖姜汤喝完,他才有时间和家里人说上话。   内容有些老生常谈,无非是互相问问身体是不是健康,天冷有没有注意防寒,衣服够不够,要不要再添些,是否出现了冻疮,家里有没有什么事情,高松在太学学的怎么样之类。   虽然很零碎,可也正是因为这些内容,才让一家人的感情足够深厚,而身为侍中郎的父亲高庆近日没有太多事务,所以比高松回来的更早,他比任何人都注重长子的学业,一提到太学学了什么便停不下来,还问起来细节。   太学作为最高学府,对学生的要求并不低,经文背诵,议题论说是基本标准,旁听者可以稍微放宽,但代价是他们无法参与考试,也不能获得举官的名额,也正因为此,高庆从不会放松对儿子学问的核查。   而再深厚的感情,也压不过回家还要被提问的痛苦,高松原本高兴的面孔瞬间愁眉苦脸起来,他向母亲投去救命的目光,可母亲却直接撇开了头。   快二十岁,都要加冠的长子,几l乎就是个成年人,要顶立门户了,哪能再像孩童时期那么爱护?更何况丈夫这几l年在宫里日子过得也不太行,日后就指望着长子能有些更好的出息呢!   丈夫回来的越来越早了啊……   避开儿子视线的母亲心中叹息,可惜久在太学,回家稀少的高松没有察觉出母亲的忧愁与父亲的难处,他苦着张脸,尽力去回答父亲的提问,除了将这两个多月的所学大致讲出来外,还说起来他在后排听不太清老师讲课的事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学招收正式学生严苛,明面上根本没有‘旁听生’的存在,对上面以及太学里来说,高松这些人真正的身份,更偏向于‘半仆’,这在求学上自然不会和正式的太学生有着绝对公平的待遇。   可若是说这样委屈,也有些算不上,毕竟太学初设时,学子选拔可是由九卿之首的太常负责,教授学问的博士更是有名的大儒,正式博士弟子和如弟子加起来也就百人,高松父辈,学识都逊色于他们,按常理都没资格进入太学的大门,如今能以这个身份旁听已经是走大运了,还想挑剔听课质量?   那就是在做白日梦了。   “你再和好友在课下互相回忆回忆博士所授,有所不通的,都记下来,省得忘了,等回来后趁时间问为父。”   儿子虽然答得有些磕绊,可高庆问的内容也不是一个即将加冠学子就能答出来的,《尚书》这种不少篇章艰深晦涩,诘屈聱牙到他都不敢承认懂多少,高松如今能磕绊的答起来,就已经能见学识如何了!   五经博士教授的内容远胜高庆过往所学,能跟这些大儒上课,对高松未来必有增益,听不清也得继续听,外面哪有这么好的老师和机会?大不了,他再抽时间补就是了。   这么想着,高庆的注意力又放到儿子刚才所说的新文章上。   “你把明公说的那篇文章拿给我看看。”   这差不多是提问结束的意思,高松不由得多了几l分懈弛,他从布包里拿出卷起来放在竹筒里的纸张,递给父亲。   高庆铺平纸张,借着略微昏暗的油灯观看,待看到后面所提医师救治百姓的内容时,他突然‘咦’了一声。   “这怎么有点像给那些女医写的?”   高庆在检查儿子学识,意外看到顾迟赋文的时候,有人早就点评起来这篇文章,只不过重点不在于手法与感情上,而是其背后的政治含义。   将这篇赋文看完,侍中郭承颇为疑惑的问道:   “明公什么时候和她们扯上关系了?”   “不太清楚。”   荆博士微微摇头:“倒是这赋文,你不觉得有点意思么?”   闻言,郭承不由得皱了皱眉。   “阿谀谄媚之徒。”   出乎荆博士意料,好友郭承给了一个不太好的评价,只是紧接着,他又道:   “可你我也是媚上之人,哪里又有资格说他?”   “你啊!”荆博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所谓学成文与武,货与帝王家,他们这些人,不像那些有父辈余荫,或者家资丰富者,能居于一地,如土皇帝般过逍遥日子,而是拼了命的学习,学到知识渊博,再向中央靠拢,平日里说的再好听,最终还是需要仰仗君主重视生存。   “我是觉得此文还不错,送上去,或许能得陛下欢心,顺带与韩尚院示好,也算是结个善缘。”   “韩尚院……说起来,她们这些女官,竟有了长治之相,着实让我意外。”   提及韩盈,郭承不免有些称奇,但对于荆博士的建议,他还是拒绝道:   “可她那儿都是些女官,哪里有我去的地方?示好无用矣。而且……这篇文章,有的是人想往上送,何必我来?”   “我倒不这么觉着。”   郭承这个好友的秉性,荆博士也很清楚的,谨慎,轻易不与外臣交往,拒绝才是正常,而荆博士自己呢,也没有得到必须让推荐的利益,能想到郭承并提及此事,只不过是因为郭承侍中做的不算太好,都已经开始掌管陛下的服物了。   这些年来,陛下越发仰仗侍中,给于一些外臣的加官也多,再加上之前的侍中已经荣升高职,使得侍中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起来,但再高,本质上依旧只是一个四百石、六百石的‘杂官’,说属吏,加官也行,因为从汉最早设立开始,它的职责只是丞相府与未央宫之间传递消息,如今能够起兴,重要的便是在陛下身边,掌握了什么样的职责。   辅佐皇帝决策,传递书信口谕,奉诏参与重大案件的调查、审判之类,自然是上上等的存在,权力极大,有些时候,就连丞相见到,也要执平礼,而负责皇帝安全,虽受重视,却无实权,服侍皇帝左右呢,也分到底是平日里在皇帝身边,听皇帝询问政务,还是掌管车马服物,显然,后者的待遇与地位肯定没有前者更好。   如此来说,郭承目前被排挤的挺厉害,但这种事情,总不能直接说出来,既然他不愿意,荆博士也没有继续说文章,而是提起来韩盈手下的那些女官。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调和,方为正道,现今各官署之间皆有女辈,总不能她那尚院署无一个男人,那成什么样子?”   “有与有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地之距。”   韩尚院怎么可能不清楚她所管辖的官署不能只有女人,可想往里面塞男官又如何,其余各署的女官职位多高,郭承难道不清楚吗?   他反正不觉得这机会适合与韩尚院示好,并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利益,索性直接拒绝道:   “今日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去安寝了,你我改日再聊。”   荆博士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同意道:“好吧。”   郭承起身想要离开,可脚刚迈出去便停了下来,迟疑片刻,又扭头回来,问道:   “这篇赋文可否送给我?”   嗯?   荆博士还以为今日劝说失败呢,没想到郭承会主动要它,他心中有些不解这老友到底是什么想法,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道:   “我这儿还有竹简所抄,这份你拿便是了。”   “多谢。”   这话让郭承心里没了负担,他拿起这张纸,卷起来收在袖中。   翌日,返回未央宫的郭丞又将这篇赋文拿出来看。   虽然嘴上瞧不起它,但郭承很清楚,这份将陛下功德胜之尧舜的文章,定会讨陛下欢心,只是送上去,短期内也很难收获什么好处,不会对自己此刻的状态有所改变,更麻烦的是,谁知道让人写这篇赋文的韩尚院有什么打算?那明公又想做什么?他贸然举动,是有可能得罪人的!   荆博士这个只会研究学问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就让他奉上,可真是……   算了,他把赋文记下,心里有个数,接下来看情况再说。   郭承拿着颂文细观,突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他一扭头,发现侍中郎高庆正站在他身后,见他扭头过来,颇有些惊讶的问道:   “郭侍中也看到了这篇赋文?”   前日看到这篇赋文的高庆,也有献于陛下的打算,只是想法不多,其因和郭承差不多,这事是明公起的头,他乱送,谁知道会不会得罪人?更何况比起来高庆,他能见到陛下的机会更少,所以这打算只是打算,至于什么时候会付出行动,那就不知道了。   被询问的郭承也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也反应过来,高庆的儿子也在太学,能见到这篇颂文并不为奇。   “是,我听此赋文与过往写法全然不同,心生好奇,特求一份观之。”   “什么赋文与过往写法全然不同?”   高庆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身高九尺有余的壮……文人突然靠近了他们,他面容带笑,整个人明明衣衫整洁,却带着股混不吝的气息,让人难以形容。   是太中大夫,东方朔。 第419章 些许赏赐   于高庆郭承而言,身为太中大夫的东方朔,无疑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他才华虽高,却生性诙谐滑稽,甚至屡为惊人之举,早年于陛下的自荐,他整整写了三千篇竹简,让陛下看了两个月才看完,可倘若有大才,那陛下如此认真看完,肯定会给予要职,但结果只让东方朔待诏金马门。   这就有些让人无法理解,陛下为何会花那么长时间,把那份自荐全部看完?   高庆和郭承不知那份自荐的内容,鉴于多年与东方朔相处得知的品性,姑且认为那份自荐写得很有意思吧,而自荐后的事情也的确让大家觉着很符合这条猜测,毕竟正常人哪会去恐吓侏儒!   不得不说,正是这些看起来不像是正常人能干的事情,才让东方朔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但缺点也很明显,由于他行事过于荒唐,陛下显然将东方朔定位在了诙谐直谏的近臣身份上。   这与东方朔本人想成为能够被陛下托以政务的重臣身份相差甚远,可他就是这种难以改变的诙谐性格,也因此无法改变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与定位,也算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   仕图的略微不顺,并不影响东方朔本人日常,他大大咧咧地在郭承面前一站,对方迟疑片刻,就将纸张递了过来:   “是明公最近于太学新讲的一篇赋文。”   “奥。”   东方朔挑了挑眉,伸手接过来赋文,边快速浏览,边道:“这赋文与往常还真是大不相同,竟能引得你们两位都看到了?”   郭承不知如何应答,只能敷衍地回道:“也是凑巧,我们二人都与太学有些关系。”   口口相传的时代,在有阶级或者行业壁垒的情况下,几年消息都有可能传不过去,可在同个行业内,个体又有往上传的打算,那在总人口也就是二三十万的长安城内将消息传到皇宫内部,还真不算多难。   东方朔也明白这点,他微微颔首,目光却一直在纸张上不曾离开:   “原来如此,这赋文还真有意思,是哪位……不太像是大儒所做?”   一篇文章是否优秀,有时候并不看它有多少奇词僻字,而是道理是否深刻,又或者情感能否引发共鸣,这篇赋文言辞简单,可情感上却足够真挚,恐怕是民间贤良所为,只是后面的医师内容,却又迅速让东方朔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韩尚院她们来的这点时间,还不够认识一位有如此才华,愿意这么吹…赞扬陛下,还顺带着把女医事迹填上去的贤良。   高庆只从儿子口中知道,这赋文不是明公所写,但究竟是谁所做,那就不清楚了,面对东方朔的询问,他只能摇了摇头,而一旁直接与荆博士接触的郭承就不同了,明公并未隐瞒这是他从京医院看诊时抄录而来的文章,写的人他也见过。   “据说是从京医院的文书手中所得,那人名为顾迟,据说是前顾侍御史的长子。”   “是他?”   东方朔极为博闻广识。   这不仅源于他在回答陛下种种问题上都能答上来,还源于自己本身就很擅长记忆,尤其是之前顾琬的事情闹得还不小,听(吃)了(瓜)一耳朵的东方朔,自然还记得此人的情况。   他又扫了一遍文章,捋了捋胡须,脸上的笑意更大了起来,他将纸张一卷,握在手中,混不吝地开口:   “郭兄,这赋文我先借用一番,翌日还你!”   说着,东方朔便转身朝陛下所在的殿内走去。   “哎?哎!”   郭承真没想到东方朔能直接上手拿走,他瞪大眼睛,叫了两声,看对方走的方向,很快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随即无奈地闭上了嘴。   这东方朔怎么就这么胆大妄为呢!   胆大妄为的东方朔来到了刘彻面前,他笑嘻嘻地行了个礼,道:   “陛下,臣有件大喜之事要恭贺您啊!”   对于内臣,刘彻的态度颇为随便,除了一些必要的礼节,其它都可以省略,省略到什么地步呢,后来有位侍中马何罗就因职务之便,获得了刺杀刘彻的机会,直至进入寝室门口。   当然,在刺杀之后,刘彻便开始逐步疏远侍中,但在这之前,侍中,包括东方朔这位太中太夫的行动和话语极为自在,见他这么过来,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喔?什么喜事要恭贺朕?”   东方朔将卷起来的纸张摊开,递至刘彻面前,笑道:   “陛下您一看便知。”   东方朔卖官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刘彻看公文正看着有点烦呢,索性接过来这轻飘飘的纸张,大致浏览起来。   对于刘彻来说,他看到的,听到的赞美,相较于后面的帝王,显然是比较少的。   毕竟现在的造纸技术还不如唐宋明清发达,官吏们还在使用竹简作为文书载体,平日里都在想如何言简意赅地写文书,一卷沉重的竹简,能写完此次的政务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空闲拍一大堆马屁呢?   更不要说如今帝制还没发展到那么离谱的境地,有父辈余荫,又或者有传承的大儒自持身份,对皇帝要求‘以礼相待’,更不会这么虽然看上去很委婉,但又的确将皇帝比胜尧禹的夸赞。   这太佞幸媚上了!   可换身份低微的顾迟,又是以农户的角度来写,那这样的吹捧,又的确极为合适,而看到这份颇有心机颂文的刘彻,也不免露出了笑意。   喜好夸赞这种事情,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啊!   尤其是以情感取胜的文章,最重要的便是内容能让观者共情,认可文章的内容,而如今的天下,前有韩盈治理黄河水患,并与众官吏一起推广各种耕种技巧,新粮种,后有卫青出击,斩杀两万匈奴,夺千里土地,复秦时旧地,再加上其他零碎的功绩,文治武功哪一样都不缺,如何不让刘彻认可这赋文呢?   认可,那刘彻更不是一般的开心了。   “竟是这样的喜事……”   被公文带来的烦躁一扫而空,刘彻翻来覆去,将这不过千余字的文章看了好几遍,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纸放在案几上,抬头笑着问道:   “东方朔,你从何处拿来的这篇赋文?”   “此为前顾侍御史之子顾迟于京医院所做,被明公看到,便拿去太学讲述,又被郭侍中偶得,我今日见他观看,便拿于陛下。”   东方朔将整个事情脉络大致说了出来,而后又颇为遗憾地开口:   “我听闻此子有个隐疾,不能见男子胡须,见之手脚瘫软,不能言语,无法与正常男子长久相处,陛下大约是不能赏赐此人为官了。”   怎么还有这种毛病?   刘彻眼中多了几分疑惑:“世上还有此等隐疾?”   “臣听闻,有人小时被蛇所咬伤,记忆深刻,大时哪怕遇到绳子,也会感到害怕。”   虽是再说一件奇事儿,但东方朔并没有认为它不会存在,是一种矫情,而是用生活中更好理解的例子解释起来:   “或许此子小时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才有这种古怪的隐疾?”   相较于不能见男人胡子这种无法理解的情况,被蛇咬后,害怕遇蛇和遇到相同外形的物品而产生害怕,都在刘彻的理解范围之内,而他目前可用的极多,并不缺少这么一个顾迟,既然他有隐疾,不适合为官,那虽有几分遗憾,却也不必强求,只不过……   他既然有隐疾,这赋文怎么写的?又怎么被明公拿去在太学讲了?   有点奇怪。   有疑问,刘彻也没藏着,下午韩盈过来汇报的时候,他就直接问了。   “韩盈,你可认识顾迟?”   韩盈其实已经想到此文章有可能传到陛下手中,但这么快还是有些超出想象,她有些头疼要如何解释自己与顾迟的关系,迟疑片刻,含糊不清地说道:   “臣前些日子见过他。”   闻言,刘彻挑了挑眉,又问道:“这赋文是他所写?”   “是。”   韩盈直言道:   “他久居家中,未曾拜师学书,此为另辟蹊径,扬长避短所做,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无缘无故,何必要认识这么一个身份偏低的当龄男子,还让他写这么篇赋文送去太学评阅,此刻还为他这么说话?   两句回答下来,韩盈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刘彻之前那点小奇怪也被解开。   这不就是捧自己的婚配对象嘛!   就像男人娶妻时,会宣扬妻子家世与其品德,才华,容貌多么好,自己求娶多么艰难一样,看似捧妻,本质上还是借着捧妻在吹捧自己——这么优异的女人能被他娶回家,他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啊!   韩盈现在的行为和男子娶妻也是一回事,这说明她婚事将近,挺好的。   毕竟韩盈到现在还未婚配,其余兄弟姐妹也没有来长安,年已过半百的母亲,一直处于无人照顾的状态,怎么能把人留在宫内长久安稳地做事?还是成婚后有更合适的人替她照顾老母,那才更能让韩盈无后顾之忧地将心放在政务上。   “这赋文不错,朕原想让他去公车署待诏,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只赐他些钱锦吧。”   赋文不错,但也只是不错罢了,又不是贾谊,韩非子这样的人才,还目视男子不能言语,养在宫内也没多大作用,不过——   “他身有隐疾,不便求学,可此等天赋,抛废了也是可惜,朕允他去太学寻博士讨教学问。”   这话落到韩盈耳里,翻译一下,就是:赋文朕很喜欢,继续写,别停!   伴侣有个能得到正向反馈,又不影响自己,甚至有所助益的事业,是件好事,就是说完的陛下,正用打趣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好像在说,朕什么都知道了,又似在等她反应,似乎想继续寻点乐子来。   羞涩是不可能羞涩的,韩盈早就把脸皮修炼到了和城墙一样厚的状态,她镇定自若地拱手应道:   “多谢陛下。”   啧。   韩盈的回答,无疑是明着把顾迟圈在了自己内人的身份上就差直接承认了可这样的回答也着实没有意思没有乐子看的刘彻无趣地摆摆手:   “无事就退下吧。”   “是。”   韩盈转身离开从官署中继续办公而在这空里皇帝的赏赐也由宫人送到了顾家。   皇帝没有说具体数额那下面便按照过往赏赐旧例也就是万钱十锦由于货币的贬值库房里出来的铜钱其真正购买力并不高但锦就不一样了一匹锦布能换个一百至二百石左右的粮食来(以物换物浮动大)足够全家一年食用。   所以这份看着不多的赏赐对顾迟这样已经濒临庶民的家庭来说无异于是一笔巨款但更重要的并不是这笔财富能让顾家摆脱财政赤字更重要的是让周围人意识到他们上头有人庇佑!   这很重要穿着宫内衣裳配有授印的宫人驱赶着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到闾里的顾家时围观的左邻右舍眼神瞬间变了原本的奚落和不易察觉的嘲讽消失而是变成几分恐惧和下意识的讨好并涌现了从未有过的热情。   他们小心翼翼地夸着顾迟在封锁时挺身救母的孝顺事迹还拿来了礼物为顾家庆贺因为他们才搬来没多久面生而过来四处转悠的地痞流氓也瞬间消失闾里的里典拄杖的里老也都过来恭喜。   这前后反差之大让久经风雨的钱缨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人潮散去后她拉过来戴着帷帽不见人都被夸出花的儿子顾迟语重心长地道:   “这几日他们说的好话不过是见你起来的恭维   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觉得自己真是因才高有了今日。” 第420章 前去太学   听母亲如此嘱托,顾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其实这份担心并不为奇,实在是周围这些人前后反差太大,若是旁人,被他们吹捧着,心态很难不产生变化。   可对于顾迟来说,相较于热闹,他其实更喜静,不然,前半生如同坐牢的日子压根撑不下来。   而一个人能否抗拒诱惑,自身的秉性的不同,不至于说会起到关键性作用,但绝对会增高,又或者大幅度降低难度,就像此刻,顾迟面对这些吹捧,所感受到的欢舞雀跃,其实并没有母亲和小妹那么强,又如何会被迷了心智呢?   将解下的帷帽挂在墙上,顾迟坐在母亲身边,面色如常的安慰起来母亲:   “阿母说的对,世间文人墨客多如过江之鲫,哪有像我这般能得天子赏识的?必是有贵人相助。”   土房不怎么隔音,但两户人家间,光院子就得隔了十米,家里人轻声细语的说话,根本不会有外人听到是什么内容,可顾迟还是谨慎的没有说出到底是谁所为,而他的话虽然委婉,却明白的透露出自己知道,不应该心浮气躁,将这些人的夸奖当真,这让钱缨原本想嘱咐的话,一时间全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着坐在面前还高自己一头,眉宇间也已经早褪去少年稚气,如成年男子般硬朗儿子,突然有些恍惚起来。   算一算年龄,今年儿子都已经二十一了,可不是个能支撑家里的壮年男子了嘛!   孩子真大了,不再用她教了啊。   精神上的‘断奶’,并不只存在孩子身上,父母,尤其是负责养育的母亲,也会共同经历‘阵痛’,过往一直将顾迟视作孩子,尽力照顾他的钱缨,回想着这些时日儿子的所作所为,既有些欣慰,又莫名多了几分再不被需要的惶恐。   好在,这种情感上惶恐并不算多,它只是轻微影响了理智在线的钱缨,让她好像有些挂不住面子似的开始赶人:   “好好好,你都懂,那还和我这老婆子说什么?就你这棉里藏针的性子,也不知那位是怎么看上你的!算了,天这么晚了,赶紧回你屋里休息去吧!”   这让顾迟瞬间懵了。   他刚才的话哪里说错了,怎么就惹的母亲开始赶人?   顾迟想不明白,但多年的相处经验,让他明白现在走绝对会让母亲更加生气,于是便继续坐在床边,小心的安抚起来郑桑。   这对顾迟来说是个熟练活,毕竟以前爷奶尚在,又和顾木家相处着,一大家子凑在一起,不说天天有钱缨气受,积年累月的,也会有不少摩擦,丈夫又靠不住,这些不如意发泄不出去,只能憋肚子里,发现的顾迟顾琬可不得想办法开解她,哄她开心么。   而那时,顾迟和顾琬也不清楚他们这些大人之间有什么龌龊,就那么干哄,如今懂得更多,哄着哄着,顾迟便从母亲的反应中,猜到了怎么回事。   思量不周啊。   没觉着母亲矫情,而是自己没有做到位的顾迟想了想,做出来一副颇为为难的姿态:   “阿母,天子允我去太学请教大儒,我觉着此事不能拖太久,最好趁着这段时间前去拜访,省得过些时日被忘在脑后,连门都进不去了,只不过,该做何打扮拜见那些博士,什么礼物,如何打点这些事情,我都不清楚,母亲您知不知道?”   钱缨不知这是儿子特地哄自己的话,看他还有搞不定的事情,莫名的涌上一股安心,以及对事情的担忧,只是她嘴上还是不饶,还是要先说上一句,才解释起来要怎么做:   “你看看你,多大个人了,这些事还不会?我跟你说,衣裳要……”   絮絮叨叨的话语中,钱缨的面容也越发柔和起来,见她模样缓和,顾迟也放下心来。   官方的赏赐,证明他们并没有完全沦为普通民户,有这层关系在,顾迟迅速和里典乡老有了往来,这极大提升了自身的社会地位,让他不必再像过往那样,必须穿着旧葛布衣来掩盖家中的财富,所以接下来的两日,顾迟按照母亲的吩咐,重新选好了衣裳,带着合适的礼物,前去太学拜访。   说起来也有意思,官方层面,太学并没有‘旁听生’的存在,所以被皇帝特许可以请教太学大儒,有着进出令牌的顾迟,算是第一位旁听生了。   鉴于顾迟只是过来请教,不会跟太学生抢最重要的官吏名额,这些人整体上肯定不会有太多反感,当然,个体上不好说,至于那些‘旁听生’倒是挺羡慕顾迟,知晓对方背后肯定有不错的人脉,想与他交往。   这样的情况下,一听到顾迟过来,几个没有课业,在外讨论的学生,就起了过来围观的心思。   对方身姿挺拔,行动间不见畏惧,着实颇具风度,就是面容……因带了个帷帽,只能模模糊糊能看出来是个挺年轻的男子,五官大抵也是不错的。   基础印象分不错下,论儒的学子中就有人颇为不解,他为何要写如此逢迎媚上的赋文,见顾迟左右望了望,不知要往何处去,径直往他们这边走过来时,自己也迎了上去,行礼问道:   “后学姓闻,名世弘,想请教君子,为何要做这篇赋文?”   “学长谬赞,迟不过是一介庶民,如何敢称君子?”   汉儒武德充沛,可终究是读书人,还是学生,不至于在太学内动手,可乌泱泱十几个人围过来还是有点儿吓人,尤其是西汉男子成年后就可以蓄须,也就是十五六岁就可以开始留,这导致过来的人中有胡须长到快两寸的,若是直视,此刻别想说话了。   帷帽救命啊!   顾迟边想,边回礼,在谢绝了对方的尊称后,又道:   “在下家道中落,于京医院处谋生,不过勉强糊口,上官让写,那自是要做的,只是未曾想到,此文会入明公之眼。”   顾迟的话太过坦然,就差没直接说他穷,所以上司让写啥他就写啥了,这让想质问的闻世弘瞬间语塞。   是,那赋文太过谄媚,可能给此评价的,也就是他们这些家世不凡,又或者功成名就的大儒有资格,可论家世官职,顾迟顶多算个小吏,这等身份的人,吹的再重百倍都不足为奇,这还算是收着了呢,而论学识——顾迟就没正经接受过老师教导,他自己都不敢承认自己是个君子!   面对顾迟这种我先把自己贬低到极致,让对手找不到角度指摘的行为,闻世弘还真接不住,可让他就这么停下,又觉得胸口好像有股气顶着,怎么都顺不下来,他很快想到另一个角度:   “你天赋不凡,为何——”   还未说完,看到顾迟帷帽的闻世弘,就瞬间意识到这个角度也没用,他生生止住质问,将语调转为担忧:   “为何不早早的出来求学?可是这隐疾之故?”   “正是。”   顾迟并不喜欢把自己的伤疤揭开给别人看,但不想继续躲在由父母搭建的乌龟壳子里,一辈子只能做一个依附于他人,毫无谋生能力的幼儿,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代价。   他轻叹一声,道:   “迟幼时遇难,养育我长大的乳母,忠仆,因护我尽接被匪徒杀于面前,自此便有了隐疾,不能视胡须,不然,眼前便会浮现那匪徒……杀人之景。”   “嘶——!”   微弱的倒抽冷气声音,从闻世弘身后的其他太学生中传了出来。   西汉的确很不安全,可还没到朝不保夕的状态,越往上层走,人的安全度便越高,虽然也会有很大几率死于政治倾轧,但绝不会如此血腥,尤其是认真养育的乳母,其感情不比生母差,这——怪不得顾迟不敢视人啊!   儒家本就讲‘爱人’,要对他人有包容之心,再加上顾迟的遭遇,闻世弘那想要指摘的心思,顿时消融的无影无踪,他神色多了些许怜悯,颇为惋惜的说道:   “唉,若非如此,你或许早就能于我等坐而论道,也不必……罢了,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是有事。”   顾迟声音多了些许犹豫,他停顿片刻,方才道:“我为粗鄙之人,未曾求学于大贤,如今有幸能求见博士,便想请教文章,只是……”   “只是不知这文章优劣,能否送于博士面前,也不知该请哪位博士指点。”   咦咦咦?   闻世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又有新文章?那他可得看看写的如何了!   “这可是巧了,我们几个不敢说学识渊博,可帮你看看文章却足够了,就不知……”   “那就多谢几位学长了!”   本就有这份打算的顾迟当即谢了起来,他拿出写在纸上的文章,递给闻世弘。   《愤鬼》既不是策论,也不是赋文,非要归一个类的话,那便是小说,极短的短篇小说。   小说这种题材,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比如后世以有个宋国人……开头的故事,也属于那时编讲的‘小说’,只可惜它并不入流,多拿来愉悦精神,远比不得其它学派重要,所以也没有被记录在竹简上传播的价值,更多依靠人的口口相传,而这些人地位又不会太高,很容易因为战乱或者其它原因死去,连带着那些故事也掩埋在历史当中。   也就是说,闻世弘见到,听到的小说故事并不多,而顾迟,他在情绪渲染上的功夫,放在小说这种文体上简直是如虎添翼,尤其是他不知哪里来的灵感,并未让鬼怪直接杀人,而以一个正常人为主角,去描写家中的异动,最后被杀时,才解开异动是鬼所为,而这鬼是被他杀的人所化,前来是为复仇。   而看到结尾,前面铺垫主角的异常也浮现出来,倒吸一口冷气的闻世弘又害怕,又忍不住回看之前的内容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嘶,竟然是怨鬼复仇!”   “鬼复仇又如何?害人者本就当杀!”   “这文章还真是与众不同,和之前那篇赋文相差也太大了,有些骇人啊……”   站在闻世弘身后,同样看到这篇小说的太学生小声交谈起来,许是因为顾迟从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就非主流,再加上这小说又极为有意思的缘故,他们并没有贬低这篇和学问完全不沾边的文章,而是饶有兴致的讨论故事的细节,还有怕鬼之人,边靠着同伴,边强撑着看看。   “这文章可真是不同与往。   将文章递予他人,闻世弘下意识抚了下胳膊,他略微皱眉,道:   “你这文章虽然骇人听闻,却终究是劝人向善,略有可取之处,不过,明公过往曾说敬鬼神而远之,他或许不太会喜欢此文,倒是秦博士更偏好此道,你可寻他请教,只是寻之前,记得先拜访明公。   “多谢闻学长赐教。   这完全是为顾迟着想,顾迟不会不领情,他再次行礼道谢,随即又抬头看向闻世弘身后的其他学生。   拿着纸张的人明显有些不舍,他边递过来,边问道:“你不会只抄了这一张吧?   戴着帷帽,顾迟也听到了太学生‘没有看完’‘好想再看一遍’‘要是能抄下来就好了’的小声嘀咕,他唇边微微做了些许笑意,声音却多了几分歉意与无措:   “迟的确只抄了这一份过来。   那他们还怎么看啊!   缺乏娱乐手段的时代里,小说带来的精神愉悦极为明显,尤其是太学生过往未曾接触过它,新奇与越看越怕的两种刺激让人越发难以忍耐,有人咬了咬牙,道:   “明公现在还在授课,顾迟你过去也见不到他,不若让我们先抄一遍,我们再领你过去,也省得你到处乱走,错过时间,如何?   其实顾迟袖中还有一份《愤鬼》备用,他也在迟疑自己到底是现在将它送出去,还是先‘饿’两天太学生,让他们对《愤鬼》的渴求更高些后,再送过来,只是没想到,它竟会这么受欢迎,稍作衡量,顾迟有些迟疑地应诺道。   “这,多谢诸位学长了。   “不用谢,跟我们去亭下,那边有炉火和笔墨竹简,对了,你这文章里……   想把文章抄下来的太学子上前,招呼着顾迟便往他们辩论的地方走,边走边和他讨论文里的细节,待文章抄完还未停止,直到送至明公处方才停下,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   明公还在讲学,告别这位学长后,顾迟又等了些时间,等明公讲完大课,和那些学生一对一的提问结束,又解答完几个在后面‘旁听生’的问题后,这才上前拜见。   外面寒冷,见是顾迟拜见等了这么久,身上满身的寒气,明公便招呼他进了生着炉火的屋舍,让顾迟烤着火暖和身体,自己将那篇《愤鬼》看完,略有些皱眉的开口:   “你之天赋在引动人情,于小说倒是颇为适配,可此为不入流之物,虽说能教化百姓,于名声上……唉,顾迟,你心中有数就好。   明公除了在太学讲那篇赋文外,并未做更多的举动,在他看来,能上达天听,或许有运气的成分,但更多是顾迟背后人更重,再想想他身上还有什么价值,一些猜测便出现在心头。   可惜是肯定可惜,但这的确是顾迟最好的选择,明公也不会阻止,但同样,他也不会再尽心力的将顾迟往儒学与出仕上引,毕竟他隐疾限制太大,明显没有另一条路好走,再者,这种抢人之举,也容易得罪那背后之人,倒不如随他去,自己愿意学多少就学多少。   这么想着,明公继续开口:   “不过,你学识还是有些薄弱,先从《诗》《左传》开始看起,不懂的再过来问我。   顾迟恭敬的应下:“是,   从明公处离开,顾迟没有离开,而是寻今日的最终目标,秦博士。 第421章 如何学史   对于顾迟的到来,秦博士其实是有些疑惑的。   毕竟两人过往没有什么交集,本就互不认识,就算是要请人点评文章,也应该由引荐他的明公来更为合适,请他看……虽说这故事看起来甚有意思,的确很合他口味,但这文章又不是什么著论,头尾完整,语句通顺,完全没有斧正的必要啊。   心中疑惑,秦博士也不卖关子,他直接问道:   “你今日前来,只是要请教这篇文章?”   顾迟摇了摇头,他从袖中拿出自己多年前所写的那篇《寻仙》:   “迟还有一篇文章,想请博士指教。”   秦博士微微皱眉,他伸手接过纸张。   时间太久,再加上这两年太学生请教的文章也不少,日积月累下,秦博士对这篇文章的印象有些模糊,刚开始看开头时,他还没有回想起来,直到那充满想象力的正文映入眼帘,他才回忆起来,这不是当年顾木的文章吗?!   秦博士突然有了些许不好的猜想,他面色微变,抬头看了眼顾迟,似乎想开口询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声,而是又伸手拿起来放在另一边的《愤鬼》,相互对照起来。   从内容上看,这两篇文章南辕北辙,一份奇幻绮丽,仙气飘飘,一份惊悚愤怨,鬼气森森,完全不似同一人所做,可再仔细观看,其行文架构,遣词造句,都透露出一股相似,尤其是这种与往常完全不同的幻想,以及其操纵人如入其文中的感觉,绝非他人能仿。   这……   秦博士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好黄老,也好仙术,所以看到顾木‘所做’的《寻仙》后,立刻起了爱才之心,再加上他也是官宦子弟,便将其安排进了太学,早年也有过教导,只是顾木接下来所做的文章平平无奇,进步缓慢,秦博士又有那么多学生需要教导,自然将他逐渐抛到了脑后。   而此刻被迫想起,他便瞬间意识到,之前所认为这是顾木灵光乍现,仙助偶得的文章,极有可能根本不是他所做,而是窃取顾迟所为,所以后续写的内容才会那么平平无奇。   他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耍了这么久,现在还被正主找上头来了!   再豁达的心胸,遇上这种事情,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此事对他声誉的影响,想到这里,秦博士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他身体有些紧绷,却强作镇定地对顾迟问道:   “你是何打算?”   这句话没头没尾,可联系前面的动作,立刻便让顾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略微沉吟,道:   “家门不幸,竟有此人为亲,我不想让外人耻笑,只想请秦博士让一切复归原位。”   是这个目的啊。   顾迟现在有了天子特许,能够极为正式地请教博士,也不需要像顾木那般,以仆人的身份过来蹭课,所谓的复归原位,也就是让顾木离开太学而已,这事情对秦博士来说不要太简单。   这种不打算撕破脸,牵连他的行为,让秦博士放松下来,他没有直接应诺,而是表示已经知晓,然后转移话题,又和顾迟聊了些《寻仙》以及《愤鬼》的内容后,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随即又让人将顾木叫过来。   相较于已经将此事忘的差不多,所以平日极为平淡的秦博士,顾木这两天就过得有些提心吊胆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让他慌乱不已,反应过度,这让周围交好的同伴尽接抱怨不已,可顾木已经来不及安抚了,在听闻许久不曾联络的秦博士要见他时,他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紧接着,便生出一个念头。   他要完了。   浑浑噩噩的,顾木也不知自己怎么走到的屋舍,好像就要验证他的猜想一般,秦博士面前正摆着两张纸,熟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紧接着,便是催命的声音:   “顾木,你送来的这篇《寻仙》,是否真为你所做?”   这声询问如同惊雷,将顾木震醒,他一个激灵,仿佛飘在天外的魂灵,瞬间回归了现实,他心中慌乱,既不知要如何回答,也不敢直视秦博士,只是呆站着,两三秒过去,还未等他想出对策,对面一直看着他的秦博士眼中,便是生出了失望和厌恶。   若真是自己所做,怎会接受此等质疑?早就要委屈反驳了!   “你回家去吧。”   对学子来说,窃取他人的文章,谎称自己所为,是极大的错处,从性质和结果上来说,它等同于职场中的抢功,抢升职,与强盗无异,其品德更为低劣,此等人求学不端,为官也恐怕好不到哪里去,秦博士一点儿都不想与他多接触,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说是家中母亲病重,需要你照顾也好,说你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卧床休养也罢,我劝你最后颜面,你也莫要回来,否则——”   “你自己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进门还未到半刻,顾木便从秦博士的屋舍里走了出来,对方说的话还在耳边重复,如同死神的宣判,彻底断绝了他接下来还未起步的仕途,很绝望,却又让人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定。   毕竟,自从看到那篇赋文,确定这是顾迟所做,甚至还有天子赏赐,又特许他过来请教大儒后,顾木就知道,这个被自己推到深渊里的人,寻到了地位极高的人攀附。   翻身的顾迟,怎么可能不会对付他?   而顾木连他攀附上谁都不清楚,上哪儿自保?   无力自保,也不想送上门被对方羞辱,顾木只能等待,而在等待中,他又不可避免地幻想或许会有一点生机,比如说,对方攀了高枝,对他这个小蚂蚁已经不再记得,或者是有大量的事情要忙,忘记了处理他,让他苟且些时日……   只不过,顾木清楚,这只是自己的幻想,莫说他做的事情,就家里落井下石的事情也就过去半年多,谁能忘得了这仇?他迟早要遭报复,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可在报复没来之前,顾木就是忍不住去想那一点点生的可能,而后又在死的现实面前,反复煎熬。   现在好了,不用煎熬了,可心里还是有股气下不去,都已经被踩到泥地里的人了,怎么还能再翻身,还翻这么高呢?!   似顾木这样的人,哪怕到了临死前,他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只会认为自己运气不好,或者是下手没有更狠一些,让对方得了机会起来,才落得个如此下场。   顾迟很清楚这个小自己半岁堂弟的性格。   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他极善逢迎媚上,顾峦钱缨还有权有钱的时候,那叫一个忠孝俱全,可对下就不是这副面孔了,欺压,剥削,释放自身的恶意尽皆有之,顾迟虽然是他的堂兄,可隐疾让他在家庭中的价值甚至比不过顾琬,顾木自然不会时时刻刻掩盖自己的本性,幼时顾迟还分辨不出来,可被他那么狠坑过一次之后,还没发现,那就是蠢了。   顾迟当然不蠢,他只是没有实力,现在有了,哪里会给对方翻身的余地?秦博士那边他留了颜面,学生群里可就不会了。   没有更多娱乐手段的年代,哪个学生不追小说?《愤鬼》很快被争相传阅,很快就有人发觉这和当年的《寻仙》有点像,有被顾木隐晦坑过的‘旁听生’便直说他有问题,不然怎么就那么一篇文章,而顾迟的《愤鬼》都写到第三篇,水准一点儿都没有降低!   这理由很有说服力,再加上顾木突然回家侍奉病重母亲,着实让一部分人信服,只是顾木笼络过来的朋友却怎么也不肯相信,和这些人争执起来,最后直接跑到了顾迟面前询问。   这顾迟能承认吗?肯定不能啊,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这两拨人还想追,就有知情人士扯住了朋友的衣裳,小声的将顾迟家失事,顾木一家不仅没伸出援手,反而把仆人和对方一部分家产拿走,后面顾琬遇盗贼,顾峦中毒他们都未曾上门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又不是牵连一家至死的错处,顾木家绝情到这份上,着实让太学生瞠目结舌,这样的行径,再联系顾木这些年资质平平(和他们相比),以及突然归家之举,哪怕顾迟什么也不说,他们心里也已经有了评判,于是纷纷和顾木断了联系。   而顾迟有了进入太学的资格,顾琬又攀上了女医这条线,说明顾家有着极大返回之前阶级的可能,有了这份底气,钱缨也能重新拜访之前的朋友,顺带说一说顾木家做了什么。   两方下手,这一家子的日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常常吵架,据说还动了手,挺给钱缨顾迟下饭,当个乐子看。   不过,顾迟最近的乐子显然不止这一个。   回来的韩盈经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处理完手头积压的事务,能够恢复正常的五日一休沐,正好在忙完之后,抽出半天的时间与顾迟见一见。   其实,正常情况下来说,韩盈与顾迟的差距太大,很难有什么共同语言,总不能韩盈说对方听不懂的政务,顾迟说他在太学的见闻,以及怎么对付顾木,又或者自己家里琐碎的杂事吧?说上几l次,两人就要兴致全无了。   好在,顾迟点亮了写小说这个技能。   韩盈被闷在宫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东西,突然有小说可以看,那还真是挺开心的,而且和顾迟就有了话题聊,甚至不仅可以聊,还可以考虑怎么‘影视化’,也就是让倡伎进行表演——反正她的财力支撑得起来这个。   这对顾迟来说也很有吸引力,而除了这点,韩盈那时不时涌现的想法也是让他灵感迸发,太学那边更新了三篇,只是鬼复仇类型有点少,实际上他手头的小说已经有十几l篇了。   所以这段时间,两个人相处得别提多开心了,就是明公有点儿看不下去,觉着他太过于空闲,竟然有时间写这么多杂文,直接给他布置了大量的作业,还规定了完成的时间,到时候必须找他,他要检查顾迟的学习进度。   这下,顾迟的开心直接没了。   立春已过,天气正在转暖,今日天色正好,韩盈上午来京医院看过倡伎的排练后,便过来寻顾迟,正巧看到他眉头紧锁,手持着笔,半天在竹简上落不下一个字的模样。   “怎么今日愁眉苦脸的?”   “尚院!”   扭头看到韩盈的顾迟有些惊讶,他刚想起身,便被上前的韩盈轻轻摁住肩膀,看着竹简上的内容,略微挑眉:   “左传?你怎么看起这个了?”   顾迟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明公觉着我这些时日不务正业,便限制了时间,让我读《左传》,只是我学识尚浅,怎么都看不明白。”   “不知周礼官制,也未有舆图,不知封国何处,大小地貌如何,所记又为何人,其关系如何,只硬读篇章,如何看懂?”   韩盈微微摇头:“想懂,要么自寻我说的这些,边学边看,要么就是学识渊博者教导你,现在么……你只需将其背下来,不懂的再去请教吧。”   虽然后世对于科举所考的四书五经总报以贬低的心态,觉得它内容好像并不多,加起来也就十七万字,这点内容后世大学生完全可以过来吊打秀才进士。   但实际上,文言文本身的信息量就比白话文庞大,再加上这些截取的文章已经属于‘史料’的范畴,想看懂,就需要更详细的补充来辅助理解,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注释’,那内容扩展百万字起步,上不封顶。   古代科举考试考的不只是四书五经,而是在考当朝的注释,而能不能学到符合上层需要的‘注释’,那就要看情况,普通学生想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学生不易,已经成功上岸的这些人也消停不了,注释可是非常重要的权力,皇帝可以用它调整社会意识形态,官吏拿它控制上升渠道,文人拿它掌握话语权……这必然要争个头破血流啊!   而现实也的确如此,就像是现在,以讲究礼仪著称的儒家,各流派互相攻讦,甚至有‘贱儒’这种极为低劣的称呼。   听韩盈这么说,顾迟脸上多了些惊讶:“原来如此!明公也只是让我背诵呢,只是我不知意思,有些背不下去,便想看懂来增强记忆,可惜……”   韩盈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不用可惜,即便是我,对你所背的这些内容也是只知其文,不知其意,别看一篇只有极少的字数,想全理解,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呢!”   说着,韩盈从对方的茶碗中蘸了点水,在案几l上画起了地图:“我早年有习《国语》的一些篇章,也就是《春秋外传》,其内有勾践灭吴之篇,不知你可有所听闻?”   “略有些耳闻。”   启蒙阶段,不可能只学字,总会发散一些知识点,此刻听韩盈提问,顾迟认真回忆片刻,道:   “可是越王勾践兵败吴国,励精图治多年一雪前耻灭吴起兴之事?”   “对。”   越王勾践更加完善的故事是司马迁补其增添之作那时才有被抓三年卧薪尝胆等一系列家喻户晓的典故至于现在对这段历史的记载极为简单哪怕是比较全的《国语》也只是将重点放在勾践招贤纳士施政有为上。   顾迟能记得这个大概已经足够了。   将春秋时的地图勾勒完全韩盈道:   “单看勾践灭吴不动脑便只是一个故事可一想便要有无数问题涌来其一春秋末年礼乐崩坏各国攻伐不复周礼   而是以吞并对方土地为目的吴国势大已攻越国之地吞下来土地大抵不会返回 如此吴国实力大增而越国本就战争失利加之失人失地国力损失严重如何养人养兵?”   “其二越国既然为复仇备战那动作极大时间长久吴国相邻又为敌为何没有察觉趁对方虚弱一口气吞并?而是放纵越国养出三千水军?”   韩盈说的吴越和顾迟看的左传内容完全不同但两项提问都问到他的心里。   对就是这样完全不知前因后果更不知所记外发生了什么看得人头昏脑胀!   心里赞同顾迟也没忘记思考韩盈之问他很快抓住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这三千水军……是不是太少了些?我怎么记得这些国家交战兵力都以万计?” 第422章 欺世瞒人   “问对了!”   韩盈脸上浮出了笑意:   “春秋之际,其战法与现在不同,主要以兵车辅助步兵,各国标准有所差距,大抵是一车配备二十五名左右的士兵,称作一乘,其强国能有千乘车的兵力,出战人数最低也要以万来计。”   “所以,从规模上来说,越吴之争,只是两个小国的争斗,这点从地图更能体现,你看,这两个便是越,吴。”   手指所绘的地图极为粗略,线条只是略微有些起伏,也就比方块好那么一些,不过总能让人分得清大小和位置,吴越两国皆处于北方,地形狭长,靠海,两国接壤的边境线是偏窄的那一方,旁边有两个更大的国家,一个居于吴越两国的西南方,其国土面积是吴越两倍有余,另一个居于越国北方,国土面积稍逊色一些,却也能有个一倍多。   顾迟并不通军事,但国与国之间实力与利益的关系,有时候人差不了多少,看着这两个实力强大的国家,他立刻问道:   “那这两个是谁?”   韩盈答道:“北处是晋国,南处为楚国。”   这两个名字就很熟悉了,顾迟半确定,半询问地问道:“春秋五霸?”   “正是。”   韩盈微微颔首,解释道:“所以吴越之争,本质是晋楚两国扶持小国互相征伐,消耗对方国力之举,晋国扶持处于楚国背后的吴国,楚国大力扶持越国,相互征战几十年,若是要往前寻……这四国之间的恩恩怨怨讲个二天二夜都没问题,我长话短说吧。”   “原本吴、越两国地处偏僻,接壤不多,也没那么大仇恨,被晋楚卷进春秋之乱后,虽有提升国力,可两国战火也被挑起,仇恨日渐深厚,而春秋这段时间,各国情况变化莫测,晋楚也不例外,原本晋国占据地形之力,能压制楚国,只是晋国内部有开始有士大夫合伙架空国君之举,楚国又饱受连年征战之苦,无力征战,限于局势,两国不得不选择和谈,暂停战火。”   “他们和谈,吴越两国却并未停止征伐,尤其是被扶持的吴国,还在侵扰楚国来扩大自身实力,这使得楚国几十年内未曾得到休养生息,国力越发衰弱,看到机会的晋国便开始大举进攻楚国,只是因为国内矛盾,并未完全灭掉楚国,而是仅重创了对方军队。”   “而吴国趁此时机大举进攻楚国,因有名将孙武相助,成功打到了楚国王都,而吴国有机会灭掉楚国之际,却被越国偷袭,楚国又请秦国相助,让吴国功亏一篑,经此一战,吴越两国结了死仇,而楚国元气大伤,无力出兵,晋国士大夫在内斗,也无力管他国之事,在这段时间尚有兵力争斗的,也就是吴越两国了。”   “故此,吴国开始大举进攻越国,两国继续征战不休,直至吴王夫差将越王勾践逼到了会稽山上,最后越王勾践投降,成了吴王夫差的奴隶,在其身边差使二年才被放归,从这儿开始,才是你所知的内容。”   上百年的征战背景,韩盈已经尽可能简略的解释,可顾迟听的还是有些绕,他消化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构建起这些独立的篇章并不独立,是在一片土地上有着不同国家在互相影响的概念,随即有些不解地问道:   “既已经取胜,为何吴王夫差不杀掉越王勾践?难道是晋楚两国……也不对,这时两国不是已经无力处理外国之事了吗?”   韩盈给了顾迟一个赞赏的眼神,道:   “这就和越国情况有关了,越国多山,丘陵纵横,百姓分割而居,虽说以国论之,可实际上却极为松散,像一个缩小的‘周’,越王只是占据了最大最关键的一处,也就是会稽,突袭这里,能迅速将整个国家打散,但无法长久将这片土地征服,会有大量不服管子民,也就是说,吴王夫差无法从越国百姓身上收取税收。”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越国地形吗?多山,山地步兵行进,粮草运输艰难,倘若吴国派步兵大军进攻,一个一个镇压过去,那后勤粮草运输与损耗将成为吴国的噩梦,而当吴国陷入攻打越国的泥潭,国内空虚,元气大伤的楚国也不介意再翻一翻家底,凑出军队攻打吴国,偷了他的老巢。”   “在当时的局势和现实情况,吴王夫差才会接受越王勾践的投降,利用控制越王勾践的方法,来掌控越国的这片土地,而非直接杀了他。”   听到这里,顾迟觉着自己脑袋有点炸。   韩盈的讲解,已经尽可能地简略,但仅仅是前情提要,就已经涉及地理位置导致的四国混战,外交决策,以及国内动乱,谁曾想,现在还要加入地形影响,这……   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韩盈所画的舆图,很粗略,却已经是他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的天下之图,可看到它,才不过只能看懂古文所讲最表层的情况,想理解得更深,那得看更详细的舆图,看那些被韩盈省略掉的内容。   可真让人脑子不够用啊。   将韩盈所讲的地形因素记下,顾迟又想了一会儿,随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若是按如此来说,吴国国力远胜越国,这么悬殊的差距,越王勾践仅靠励精图治就能吞并吴国?”   问完,顾迟不由得皱起眉头。   有限的信息下,强行思考根本推演不出来的结果,只会让人头疼,甚至感觉‘一片空白’,只是人虽然感觉空白,可大脑其实并未停止思考,而是电信号传递的信息太快,快到‘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这些错综复杂又不全面的信息,被大脑处理分析过后,最终得出了新的结论,只是由于其证据的不全,呈现的并不清晰,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顾迟此刻就是这样的情况,他目光有些迷茫地看向韩盈,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道:   “我怎么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不对在哪儿?”   相较于上一个问题,这句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韩盈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古怪,因为她等的就是这句疑问!   后世对于《春秋》《左传》这类史书的看法,很容易偏向到‘记录当时发生事件,可供后人研究’的认知当中,这显然有点片面,因为整个古代修史的目的,是为了‘以史为鉴’。   倘若能不偏不倚,正视,多角度地分析一个情况的得失,那这种‘以史为鉴’并没有什么错误,但很不幸的是,有部分人修史的目的中,有抱着以‘鉴’寻‘史’的意图。   这有点像后世某些成功学讲师,讲一个故事,让人得到一个道理,只不过讲师的故事很大概率是瞎编的,而修史者的故事,是历史上真正发生的事情,但他们会选一个合适的角度来讲述,让这个故事呈现他们想要的道理。   就像是《国语》勾践灭吴篇,通篇都只是勾践如何招揽贤士,与人结盟,勤政爱民,最后全国上下一心灭了吴国。如果不知前因后果,看的人只会有一个感觉——只要君主勤勉政事,又或者是个体极为努力,那就能战胜敌人。   从劝谏的角度来说也不是不行,但这么忽视时局与对手,不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绝对能将一大群不知前因后果的人忽悠瘸了。   而明公让顾迟所学的内容里,有大量的,和勾践灭吴一样单看能把人忽悠瘸了的‘真实记载’,这也是韩盈为何会专门讲解的缘故,事实上如今哪有像她这样学史的,政治军事地理多角度分析下来,一篇文章研究一年都研究不完,这其实是现代历史学家和资深爱好者研究的大概方法,至于现在嘛——   主要在分析字句,道理上,根本不可能像韩盈这样讲,那分析的思维和手法,以及看完后连文章作者目的都要质疑,甚至能分析出来的结果,哪里符合儒家教化世人的理念!   这也是韩盈的目的,她今天教这么一次,日后明公再怎么教,都不可能把人拐到他那学派里,顾迟只会将这些内容当作完善自己学识的工具。   而问出来这句话,说明顾迟已经感觉到他过往所学的文章有问题,韩盈的目的也即将达成,她没有直接点透顾迟的迷茫,而是先说起来第一个问题:   “倘若吴王夫差没有‘昏庸’的话,以两国之间的差距,越王勾践再怎么招贤纳士,励精图治,也难以吞并吴国,这是一个客观事实,可惜吴王‘昏庸’了,他接连失误,给了勾践机会,也葬送了自己的国家。”   “不过,吴王是否‘昏庸’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在我看来,他更像是野心膨胀,在楚国实力衰微之下,起了进继续进攻吞并对方土地,进而称霸中原的野心,可局势,个体的能力与野心都不相匹配,以至于空耗国力,民怨沸腾,结果也不必我再多说。”   将事实罗列出来,韩盈又反问道:“可我若不说这些,你觉得越王勾践其行如何?”   顾迟的眉头还是未曾松开,他回答:“为明君典范。”   韩盈再问:“我说了之后呢?”   顾迟沉吟片刻:   “虽为明君,可是否能成就大事,还需时局相助。”   韩盈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顾迟怔了一下,也没有继续开口询问,而是思索起来韩盈这两问。   和旁人不同,顾迟其实也是讲故事的好手,不然他也写不出《愤鬼》,而这些东西是有一定相通之处的,只不过他写的是不入流的杂文,《国语》《左传》是大贤整理编写出来的重要史载,他过往很难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此刻韩盈提醒,他便逐渐反应过来。   《国语》的勾践灭吴,其理有欺瞒世人之意!   和太学生视这些书文为真理,绝不可任人亵渎不同,成长经历特殊的顾迟并不迷信权威,不然他连往这个方向想的可能都没有,但不迷信,不代表不信,毕竟那可是那么多位高权重,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之推崇的古之贤文,怎么会这样欺瞒世人呢?   所以得出这个结论后,顾迟瞬间紧绷了身体,他有些想否定自己的猜测,可看韩盈那平静的,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目光,终究是承认了自己的猜测。   “书……不可尽信吗?”   韩盈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姿态亲昵,却掩盖不了肯定的意味。顾迟长叹一声,道:“明白了,尚院放心,我不会在明公面前乱说。”   聪明人,都不用她再交代,这也是省事儿,韩盈想了想,道:   “其实人读书,大抵有两种收获,一种是明白书中的道理,其次是从书中看到真实世界运行的道理,而世间大多数人,只愿意教你第一种,第二种,要靠你自己去悟。”   韩盈的话并不对,这只是针对现在教育所提的结论,毕竟社会规律也能总结出来教导大众,只是统治者与中间层都不需要太多‘聪明人’,普及的教育自然会偏向于愚民。   这也是韩盈一直不去和儒家辩经的缘故,因为她擅长的部分,是现代那套连国家性质军队法律都分析得明明白白的马哲,但如今的汉国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认识社会本质的聪明人,去教导宣扬的结果,只会是她变成另一个韩非子。   当然,这只是不与儒家辩经的原因之一,具体情况更加复杂。   一来,‘儒’家发展的时间太长,别的不说,光现今流传的教材,就是各个时代最顶尖的学者所编写,它们的确有所不足,但其长处的部分——   韩盈手下女官至今发展也就十年出头,十年就想追上人家几百年天才累积的努力,还是不要做梦为好。   女官在这积累极度逊色于儒学,已经是一大困境,性别在其中更是带来了难以处理的麻烦,即便不考虑韩盈会的那些内容多么犯忌讳,想要保证女官在能力上更为出色,不被占据先天和社会优势的男性排挤出官场,那这些知识就不能外传。   可想让新流派取代儒家,那就必然要将这些知识扩散出去,这完全是个死局,好在从一开始就不用想,因为它根本不适合外流,甚至在女官内部,韩盈的主动提倡的也只是方法论,也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这些指导具体操作的思维方式。   这是具体行动的术,和儒学所教完全不是一回事,而女官之中,目前还没有把术包装成兼顾教化与筛选,适合世人的存在。   包装不到位,即便有行政能力的人嘴皮不会太差,总能与人说道说道,但太学这群人更绝,他们专职进行学术研究和哲学辩论,自家人还互相攻讦,那绕起来人跟玩儿似的,韩盈她们这些女官上去辩论,完全是以彼之短,攻彼之长,更糟心的是她们官职又不低,赢了大家不会鼓掌,输了那就不是没脸的问题了。   总之,目前的局势,就四个字,稳定发育。   反正现在女医内部也已经开始出现专职的老师,这些人既会教导也有编写书籍研究客观规律与主观能动性这种哲学思辨的内容再等个一二十年肯定会出来能和儒家辩论的存在到时候官吏阶层的女官人数足够也能稳住地位那就能承担男女的都学的冲击。   至于现在……还是别引发冲突不应该说不要上前与儒家这位霸主争锋以防引起它的敌意。   尤其是医家理论它目前不仅不适合与儒家辩经更不适合现在的女医。   毕竟儒家各方面的体系就是依托于现在的社会构建不是汉武帝选择了儒家而是汉武帝代表的大多数人选择了它医家除了医术和稍微提一嘴有能者居上之类锦上添花的外对儒家的宗法忠义礼智信等等都没有改变那上去辩什么?   女官为官儒家现在也没抵制压根不用辩论而有冲突的谶纬别说女官了韩盈上都辩不动至于其他好的辩完……分分钟就是儒家的理论了战国各流派哪个不‘博百家之长’?捂着很重要啊!   至于为何女医内部 尤其是高官之间也开始减少提的次数主要是当初的二医理论在女医还没有人成为高官之前它能够激励大家向上追求但是当韩盈这些人已经开始做起来高官后它就开始有转变为歧视链的负面影响。   所以治国的上医瞧不起治人治病的中下医思潮还是早点控制住防止它在上层蔓延为好下层依旧是激励大家的好口号而除此之外医家这个身份在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同时其实也限制了它的传播不是医生那说什么自己是医家?可医生——   现在的成医考核难度越来越难了。   虽然看起来还是把医家变成了当年墨家的即视感但具体情况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只要稳住医家的限制与儒家的起兴   都能通过那些研究出体系的医师解决和改善而在稳住上知道未来局势的韩盈还是很有信心的。   时运在她等就是了!   “如此说来。”   顾迟不知韩盈在想什么他思索了一下自己认真的给出结论:   “我的悟性是不如尚院您的。”   “那是当……开玩笑。”   戏弄了一把顾迟韩盈笑嘻嘻的看着呆愣在原地的他上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颊。   嗯手感真不错。   “刚才是骗你的世间是有天之卓越之人能什么都不会全凭自己悟出来可更多人还是有二分天赋剩下七分要靠教就算不是人教也是有其他手段补全我家中有些典籍你记得抽时间去看也可请教院中善教书的医者她们或许不知史不过看待问题的角度对你来说肯定会有些启发。”   她五天五天地在未央宫官署里关着哪有时间一直关注顾迟的学习进度?还是让这些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医师影响更方便正好能作为一个她掌握中下层思潮动向与环境的渠道以后有了小孩前期教育更不用发愁了!   啊又是快乐的一天呢。   韩盈开心顾迟就有些懵了这还是韩盈第一次这么逗他堂堂尚院这么行事实在是实在是……没见过啊!   顾迟耳垂开始变红绯色很快蔓延到脸上让他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这青涩的反应让韩盈更乐了好一番调戏才放过他开始正常的商议起来如何说媒。   放松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一眨眼韩盈又得回到未央宫只是除了正常的上朝她还多了一项特殊的任务。   没错就是给陛下带顾迟新写的小说。 第423章 皇子寿宴   这样的行为很不符合现在的价值观。   天子怎么能看这种取乐的杂文呢?他应该读圣贤言论,再不济也要看一看洪范八政,韩非子这些帝王心术,或将精力放到政事上,这才是圣君所为,而韩盈身为大臣,竟引诱陛下耽于享乐,实乃佞幸之臣!   如果被汲黯这样为人刚正的臣子看到,刘彻绝对要面临谏言,韩盈更得挨不少喷。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两个人都有点偷偷摸摸的,韩盈夹带得小心,刘彻翻阅的时候要避开大臣,存放的时候更要小心别被他们发现了。   当然,他们也只是避着前朝和汲黯这类大臣,如桑弘羊,东方朔之类的内朝臣子,那就不需要这么小心。   不过是一些皇帝在批阅奏书烦躁时,拿来解乏的杂文,怎么可能引发他们的反感,就算是看到了,反而会赞韩盈一句为陛下分忧,顺带着夸上几句,毕竟相较于陛下过往与宫人嬉戏,打猎之类兴师动众才能喜悦的娱乐活动,这既省钱,又能快速让陛下放松开心一下,岂不美哉?   只可惜内外臣的价值观并未统一,而外臣又是社会的主流,无论是刘彻还是韩盈,都做出了略微退让的举措,哪怕知道这不应该是错的,但这种举措,还是让两人都有轻微的,在做违反身份‘错事’的感觉。   共同犯错的同谋感,很能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君臣之间也不例外,尤其是刘彻这种并非政治动物,而是带着自身喜怒哀乐,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真实化一面,不知不觉间,韩盈对皇帝‘汉武帝’形象的敬畏便开始散去大半,行动间也没有过去那般拘谨了。   而刘彻则更加随意了,他屈膝直坐在矮榻上,拿着两张薄薄的纸张,颇有些不满地开口:   “以前一口气能送过来三四篇,怎么这次竟只写了一篇?”   不等韩盈开口,刘彻便抬头看了过去,原本不满的语气也化作了戏谑:   “是不是因为跟了你,才学着懒起来的?”   在写文章上,韩盈其实也有勤奋的时候,尤其是早年的规划方案,详细的都能当书看,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主持过要事,能直接用资历证明自己,必须全方位的规划,让皇帝看到她的能力,现在嘛——   谁还会写那么耗时间,耗钱,卷同事招人厌烦,具体操作还没办法完全按照它来的东西?   皇帝显然也明白规划方案不可能写一直那么细,对韩盈时候和其他大臣差不多的汇报也没有其他表现,此刻提及,就是纯粹的调侃,缓解气氛。   韩盈很轻松确定了皇帝的态度,她同样放松地笑了起来:   “还真不是学我,陛下有所不知,这几日有太学生私下传阅愤鬼新篇,略有些荒废学业,以至于被明公抓到,见他竟写了三篇杂文,觉着太过闲暇,便让他将左传隐公篇在一月内全背下来,还要检查,现在顾迟背书还来不及呢,哪还有时间写这个?”   左传关于隐公的篇章,总共有十一篇,少则百字,多则上千,还全都是文言文,背起来更加困难,哪怕是记忆力远超常人,在不知其意的情况下,一个月内什么都不干,也不一定能全背下来。   而顾迟记忆力只是略微比常人好些,本就背不完,前日被韩盈那么一教,百分之百要去看韩盈收集的资料和研究,那全背下来的可能就更低了,韩盈觉得,五篇都算是多了。   不过没关系,虽然顾迟背得少,没有达成明公的任务,但问题肯定多到让他满意!   不教春秋教左传……想想左传重民本思想观念,韩盈觉着自己还是能忍的,想来明公也会忍她这一点小小的不满吧?   那么大的人了,肯定不会和她这个小年轻计较!   “左传?还要背十一篇?”   听韩盈这么说的刘彻不由得挑了挑眉。   儒家五经,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以顾迟匮乏的学识来说,先学较为简单的诗经才是最好选择,但明公不仅没让他学诗经,还让他背不属于五经,是以《春秋》为基础编写,带有分析和评价的《左传》,就很有为难和强行扳正顾迟思想的意思了。   “看起来,明公被气得不轻?”   “臣不太清楚。”   韩盈只是不喜欢儒家欺瞒世人之处,并不讨厌明公,相反,她和对方即便没有见过面,但各自的思想观念有很多相通的地方,若是见面肯定能聊得来。   没有告状意图,韩盈自然不会说多明公,她声音柔婉,带着几分怜爱道:   “倒是顾迟,这几日颇为辛苦,因背不下全文,急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别为你那夫婿叫可怜,朕还没玩物丧志到让他强写。”   听这与往常完全不同声音的刘彻,只觉着像在看顾迟的鬼故事,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他极为嫌弃地瞥了眼韩盈:   “也别用这种音调跟朕说话!”   女人生情真是可怕,过往韩盈哪里有这种吓人的腔调,而且移情别恋的也太快了,和卫青才……嗯,都过去四个多月了,也算正常,尤其是那顾迟也有几分才华,她喜欢上也不足为奇。   被轻斥的韩盈怔了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立刻认错道:   “咳,臣失礼。”   “无碍。”   日常稍微有些变化而已,又没有影响韩盈的工作,改了就是,刘彻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多纠结,比起来这个,他更在意顾迟学的什么:   “若论释传,左传不如公羊传,他应该另寻贤师指点,正好,他写的这些也与公羊一派相和。”   闻言,韩盈眼皮微跳了一下。   ‘儒’这个身份,在后世意义上比较狭隘,只是代指研究孔孟理论与四书五经的儒学,但在如今乃至更早的时候,它的含义更加广泛,可以说是文人的统称,除了墨家因为已经形成了严苛的组织被划分出去外,后世为了区分所划分的道,法,农之类,在早期乃至现在,都只是一种学术思想,‘儒’士都可以学习。   这也是为什么会遵从孔子的荀子,教出韩非子和李斯这两个法家徒弟。   因此,哪怕是继承孔子理论的‘儒生’,内部理论也有着严重的分歧,就比如孔子所做的春秋,仅在战国,就发展出各种理论截然不同,甚至针锋相对的思想观念体系,而这些人著书立传,最有名的便是《左传》《公羊传》《谷梁传》。   左传一派,轻天重民,讲究民本思想,但同时也提出天人合一,国变而礼治不变,公羊传一派,谈改制,宣扬大一统,同时对历史规律开始探究,有了‘三世说’的历史哲学理论体系,最近一段时间还推崇大复仇理论,而谷梁传一派,更强调君王的权威,讲究尊卑贵贱,各居其位,各司其职,并在意礼义教化和宗法,同时排斥政治更迭与社会动荡。   总之,虽然都是儒,但其思想理念截然不同,攻讦严重,又由于他们都顶着‘儒生’的统一身份,各自的理念又有皇帝需要的部分,所以刘彻只能同用,而目前来说,他更青睐于公羊一派。   在讨论顾迟的时候,韩盈敢搞点鬼,恶心下皇帝,顺带着营造出与顾迟感情深厚的人设,但在涉及儒家,乃至意识形态争端的时候,她就不敢那么随意,就怕现在把顾迟,连带着自己和女官也给牵扯到这里面去。   在心里快速分析刘彻语调,心态,在确定他只是随口一提后,才姿态轻松地说道:   “其实于臣而言,顾迟多跟东方朔学一学更好,幽默风趣,还能多写些杂篇,更不至于被明公教成老学究,可惜他太过随性,若是顾迟跟着学了去,那臣可就要头疼死了,只能让他不拘泥于一点,博众家之长,挑些自己喜欢的来学,也不必非要成什么大家,增添些阅历即可。”   汉武帝时期特立独行的奇葩很多,东方朔就是一位,他妻子更换的频率极高,几乎能达到一年换一个的水平,颇被大臣们诟病。   不过,对这些女子而言,这也不一定算是坏事儿,毕竟别的大臣得了皇帝赏赐都是置田贿赂,东方朔直接赠送给女方,也因如此,愿意与他结亲的人家还不少,但对于东方朔这么做的动机,大家还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而对于刘彻来说,东方朔是个很有意思的妙人,言辞机敏,行止颇令他开心,只是有些时候也的确让人头疼,做个近臣不错,夫婿……那可真是要命。   “也是。”   刘彻略微颔首:“多学些书总不是坏事,不过也不必沉迷儒书,现今不是也有人写杂记吗?他日后也可以写一写嘛。”   行吧,最后又回到催更上面了,这个话题足够安全,韩盈不想再绕,于是便赞同道:   “是,臣定会催促他多写些杂文来。”   在看地形图的顾迟重重打了几个喷嚏,完全不知道自己真多了个日常写文任务,还有字数规定,不确定要写多久的那种。   虽然听起来有点悲惨,但给天下之主写文,不知多少人抢破脑袋都求不到,哪怕顾迟无法把它变现成政治资本,仅是赏赐,以及更重要的成就感与自我价值的实现,都能让人在精神上得到极大的满足,而且,这些杂文被皇家收录,那传到后世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华夏第一位有名有姓的奇幻小说家什么的,也是挺不错的啊。   韩盈想得没错,后世的顾迟还真有这么一个身份,只不过,历史的发展远比她想得还要魔幻。   由于顾迟在皇帝要求下,不得不大量书写仙鬼,而为了让自己的故事更有逻辑性,他吸收了大量的现有神明体系,又在韩盈的影响下,粗略地设了一套有点儿类似于后世天庭和功德成仙的体系。   这套体系,在两百年后佛教传入,本土道教创建抵御时,起到了极大的作用,采取这套体系的道士给他安了个‘引神仙’的身份,负责点化神明,与各路神仙有半师之谊,于后世新编写的神话故事中出场率极高,堪称家喻户晓。   而作为顾迟身份更高,治国有方,推动医学发展,以及将汉武帝寿命延长到八十一岁高龄的妻子韩盈,也在神话体系中,得了一个更高的‘司命神君’身份,主管天子寿命与臣子爵禄,也就是升官发财,还有个医药进步的职责,因为神职范围太符合所需,于是香火供奉直到现代都不曾断绝,也是极为神奇的跨界发展了。   此是后话,现在更吸引大家注意的,是皇子刘据的寿宴。   虽然韩盈在努力改变社会的思想,但大家还是更青睐不会有生育风险,且身体素质更为强壮的儿子作为继承人——尤其是在皇位传承上。   传统观念没有暴力和足够利益的诱惑下,改变会很慢,大家态度很正常,只是和前几任皇帝不同,刘彻的这个儿子三十岁才出生,对那些嫁得早的人家来说,这个年龄都能做祖父了,实在是太晚。   上一代子嗣出生过晚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在寿命普遍只有四五十岁的时代,这会出现上下代无法平稳接力,下代还没有在上代的引导下掌握全部的本事,上代就已经去世,以至于出现主弱臣强的情况。   不过,目前大家愁的不是这个,而是刘彻至今为止只有一个皇子,这太不保险,要是一不小心夭折,后续又生不出皇子,那可怎么办?   这是个不太稳定的思潮,刘彻不会放任它继续扩大下去,只是孩子性别他是真控制不了,好在,让大家确定下皇子刘据身体茁壮,肯定能长到成年这点还是没问题的。   为了安朝臣天下之心,这次周岁寿宴,刘彻办得极为盛大,许千石以上的臣子,武将,长安内的诸侯一同过来庆贺。   寿宴,歌舞鼓瑟之类都是固定节目,除去以前从没来过的看得津津有味,早就看过的兴致就不多了,大多将注意力放在刘据身上。   这位初次亮相的皇子体现了幼儿的良好素质,一会儿哭闹,一会儿大笑,还时不时喊起来母、父,声音颇为嘹亮,精力旺盛,一看就是个身体健壮的,能平安长大的。   这让不少人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如今孩童夭折率高,只是不同时间夭折的可能也不一样,最危险的时候,其实是刚生出来的那几天,越往后,死亡率越低,古人为婴儿定制了洗三,满月,周岁……这些‘礼仪’,除了祈福外,还因为活过这些特定的时间,其活到成年的可能也在不断增加,自然要为之庆贺。   过了周岁,身体又如此健壮的皇子,说不定真能活到成年,当为国祚安定啊!   有人因此开心,就有人因此厌恶。   卫皇子茁壮康健,就代表卫家的势力越发稳定,而稳定往往意味着上升的可能减少,这对于不满卫青如此年纪就任大将军极个别人来说,那可是抓心的难受。   步兵校尉段仲崇便是如此。   他倒不觉得自己于兵事一道能胜过卫青,只是这几年军中变动严重,他这个从小家传步兵战法的,便在军备调整中难以奋进,甚至保持住都极为吃力,更不要说随军征战,有所斩获了。   如此,再看年纪远小于自己,却升如此高位,自己不得寸进就是因为他进行军中改制,再加上对方得胜归来,风光无限,自己什么都没有的现状,那心里能好受就怪了。   可不好受,不代表他敢做些什么,毕竟对方军功卓著,简在帝心不说,下代皇子也身体康健,只要不出意外,那就是太子,以及未来皇帝的结果,他这个芥草若想做点什么,可是要拿命去拼,输了没命,赢了也得不了多少好啊!   所以段仲崇将一腔不满,全憋在肚里,频频饮酒消愁起来。   今日大喜,饮酒作乐者不计其数,这行径也没有引发周围人的疑惑,反倒是列卿上,韩尚院突然站了出来,对着皇帝朗声道:   “陛下,臣于乡野之间,曾听闻过一位奇人,善祝寿,今日特地请来,为皇子祈福,不知陛下可允?” 第424章 七彩虹光   居于上位的各列卿原本还在宴饮,见韩盈突然站起来这么说,顿时神色各异起来。   这次的寿宴虽然盛大,可连歌舞鼓瑟都是固定的,明显是要以稳妥不生变故为主,这种情况下,韩盈突然要推荐一个看上去是巫觋方士的人出来,要说没提前与皇帝通气,那肯定说不过去。   毕竟谁都不能保证皇帝会因为此举高兴,并欣然应下,他要是生气不见呢?这准备不仅白费不说,还要在众臣面前皇帝拒绝,那脸直接丢大发了!   不过,众卿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韩盈会提前告知皇帝上,以陛下目前的喜好来说,有人想多加个巫觋方士祈福节目讨他欢心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么做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是韩盈。   毕竟就算她没说,光从过往行动与言谈举止上,大家早就看出来她不喜欢巫觋,觉得这些人不过是招摇撞骗之徒,更不要说手下揭穿的巫觋庙祝不知道有多少,她出来给皇帝举荐奇人,着实是有些不符合过往啊。   不会是因为前段时间陛下因头疾责罚太医给刺激到,索性自己找个巫觋过来应对这些神鬼之事吧?   心中猜测,大家也没有表现出来,毕竟首位的皇帝看起来颇感兴趣,他身体前倾,饶有兴致地问道:   “喔?擅祝寿者?让他来看看!”   韩盈行礼应诺,转身向身后女官吩咐几句,对方快步离开,没过多久,便引来这位奇人。   此人身高八尺,衣衫简朴,只是穿着简单的葛布长袍,进入这富丽堂皇的大殿内,看着他此生都不可能接受到的达官显贵也不见畏惧与拘谨,而是大踏步地向前走,随着他逐渐上前,看清楚他面貌的朝臣不由得心中一惊。   对方发须皆白,看其模样,应该是七八十岁的老者,可面部却不见沟壑,而是极富有肌肉,眉头平整,两颊圆润,忽略掉白眉白胡,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十岁而已。   果真是一位奇人!   众朝臣克制不住地互相扭头,与同僚视线交接时,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真是奇了,韩尚院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   韩盈为刘彻揭露过一次骗局,这次谋划也早就提前报备过,就连造假的手法也说得一清二楚,所谓的‘鹤发童颜’,不过是让一个中年人剃了头发眉毛和胡须,再用取得的白色毛发制成假发,眉毛和胡须,粘贴在头上而已,不能碰水,也不能贴近面部细观。   知道这人如何制造出来的,刘彻自然不会上当受骗,只是他居高临下看着臣子交头接耳的动作,心里突然有了些许奇怪的感觉,好像在照镜子,看他们被骗,就像——不,朕才没有那蠢,分明是这些骗子太可恶!   行至殿中,这鹤发童颜的奇人停了下来,行礼,丹田发力,声音洪亮开口道:   “山中野人申卜,拜见皇帝,皇后。”   “这声音可真响。”   一直看着申卜的太仆面露惊奇,见上面的皇帝将目光全放在他身上后,微微侧身,对着身边的大司农道:   “听着就身体硬朗,还真不似我等俗人。”   发声与呼吸能力,肺活量以及身体状态有很大关联,老人体弱,身体机能各方面下降,很难发出洪亮的声音,尤其是看起来这奇人年龄看起来不说是耄耋之年,也肯定过了古稀,走路都费劲的年龄,还能这么中气十足地说话,真令他们这些个不过半百,还不如申卜硬朗的朝臣羡慕。   “是啊。”   虽然心中还是疑惑韩盈为什么要举荐奇士,但大司农觉着,能被她举荐的人,肯定有点能力在身的。   大司农怎么想也想不到韩盈敢作假诓骗天下朝臣,年龄偏大的他眼中同样带着羡慕:   “这个年纪不用拄杖健步如飞,实为奇也!”   朝臣当中,如大司农与太仆这般交头接耳的不在少数,但也有一些人还是抱有怀疑的心态,身为大将军的卫青仅居于皇帝与皇后之下的右侧,眼中带着些许狐疑地扫过申卜,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了韩盈。   他还记得前些时日韩盈私下拆穿宫内那些方士骗局,使得陛下好几日都余怒未消,朝都不上,在上林苑打了好几天猎才调整好心情,重新回宫,这么做的她,绝不会再起骗术,那简直是将自己送上死路,如此来说——   今日之举,是在设骗局,安天下之心?   有可能。   反正韩盈也不可能再捧出来一个少翁,陛下也不会对此人宠信至滥封官职,为求长生而言听计从,只是如大军出征般祭祀祈福,做安军心之举,那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想着,卫青放下心来,没什么动作,只是上方的皇后卫子夫就不像弟弟这么能安心了。   虽然常居于宫中,可卫子夫对前朝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少翁之事,以及陛下清理方士之举,都能让卫子夫确定皇帝并不喜方士,此刻在宴上提及,肯定另有他意。   理智仍在,卫子夫能确定这不是什么坏事,自然不会阻止皇帝的决策,只是身为母亲,她本能地厌恶有人拿她的孩子做筏——   那不过是一个周岁的幼儿!   可惜居于皇家,有些事情就是在所难免,更何况,世上哪有不用承担任何风险的富贵呢?   反正刘彻就不觉得这有问题,他盯着行礼的申卜,怎么都没看出破绽,不由得开口:   “果真是奇人!申翁,还请上前来,来人,赐座!”   无论从孝道的传统,还是农耕文明对于老者用生命累积经验的敬佩,又或者是希望沾染一些长寿之人的福气,当人年岁够大时,各方都会对其礼遇,哪怕是皇帝也会如此。   所以刘彻让申翁上前,又赐下身边席位的行为,并未引发朝臣的阻拦,而申仆也依言走到刘彻面前,再次行礼道谢,这才坐在席位上。   刘彻毫不掩盖地打量着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这韩盈怎么让人制的假发胡须?他竟看不出一丝破绽,若非提前知晓,恐怕又要被骗了!   “还未请教申翁今年高寿?”   闻言,申卜面上多了几分苦恼:   “回陛下,我为山野之人,不知自己年岁几何,只记幼时是因避苦役,方随父母遁入山中,后来又兴战火,常有兵卒过境,亦不敢出,再后来,听闻新帝登基,不仅允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婢者皆免为庶人,还允我这般野人重归于民,我原想入籍,可刚到了山下,便又见兵卒过境,后又听闻此律废除……自此不敢离山,更不敢与外人交往了。”   刘彻不得不承认,这人演得还真像一个山间不知岁月更替的‘奇人’,毕竟自己一个人过,又无人提醒,怎能知道自己年岁如何呢?   只是靠着对方给的这些大概信息,他也难以对方确认年岁,正当刘彻看向更加博学的侍中,想看看他是否知晓时,下方的延尉张汤突然“咦”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刘彻听到,他看了过去:   “卿是想到了什么?”   “回陛下。”   张汤拱手行礼,道:“此律臣觉着耳熟,似是当年楚汉之争时,高祖所下的律令之一。”   闻言,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高组建国至今已有七十七年,而这条律令颁布的时间更早,就算那时下山的申卜年岁不高,那他至今最低也要接近九十岁高龄!   这个岁数实在是让大家惊奇,但想想前不久去世的南越国王赵佗可是足足活了一百多岁,其寿数比面前老人还要多些,众臣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对于他怎么能山野之中活这么久,大家还是有些好奇。   长寿的诱惑,从来不只存在于皇帝身上,达官显贵其实都想拥有它,年岁已高的大司农克制不住地问道:   “山间多野兽,又缺衣少食,不知申翁如何生活,竟能有此高寿?”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望了过来,期待着申卜的答复。   “不瞒诸位上官。”   申卜也没有卖关子,他直接答道:“在下曾遇山中之鬼,得受密法,一可示其吉凶,二可强其身躯,故此方能避猛兽之祸,猎草兽为食,得寿至今。”   刘彻眯了眯眼,立刻问道:“既是如此,可能与朕使之?”   “这……”   申卜面上多了些许为难,他迟疑片刻,道:   “倒不是我不想,只是为他人问其吉凶,山鬼上尚有应答,可为他人强身健体,却要看山鬼是否乐意,而此术也并非全然有效,只是强健身体,并不防刀枪,其术效果也只有……二十年的样子,之后便渐渐与常人无异。”   “喔?”   刘彻眼神玩味地看了一眼韩盈。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韩盈和她那些属下研究太多骗术,对这些人骗人时该说什么话才能规避漏洞简直是一清二楚,她们主动骗起人来可真是天衣无缝!   看着面前的毫无破绽的申卜,刘彻心中竟生出几分茫然。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仙人?   刘彻已经开始对鬼神产生了怀疑,只是面上未曾表现出来,而是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道:   “若是失败,可有什么损伤?”   申卜摇了摇头:“并无。”   “嗯……”   刘彻略微沉吟,又问道:“今日可否为皇子卜其吉凶,看能否请来山鬼,施术强身,护佑及冠?若是能成,朕愿为其立庙祭祀!”   说完,刘彻停顿片刻,又道:“若是不成也无碍,朕赐你百金,于乡间安老。”   申卜的呼吸明显重了一些,他站起身,拜道:   “老朽勉力一试。”   据说是申卜携带来的请神器皿被一一拿了进来,杯碟,鼎炉,宫灯……均是青铜打造,还带着锈迹,众人观其样式,极为古朴,像极了百年前的物品。   这人……或许真的有些本事?   位置靠上,同样能看清朝臣面容如何的卫青有些无奈。   从容貌,言语,再到这些物品,一环扣着一环,根本找不出破绽,就算是他知道此事为假,可还是克制不住地觉着对方好像是真的,何况那些不知道内情的列卿?而列卿尚且能稳住,后面的那些朝臣,以职级更低些的千石官吏,个个都伸长脖子在看,就差没站起来了!   刚刚应答的张汤面色还算平静,只是心情并不像面色,乃至回应陛下的那样平静顺服。   他对这个申卜极为反感。   原因很多,之前陛下头疾导致长安城内多了不少假的巫觋方士骗人,以至于不少人家被坑害,就算这人为真,今日之事恐怕也要引民间再兴鬼神之事,扰乱国家法度,更何况以他对韩盈的了解,以及今日明显人工安排的痕迹,他便更觉着申卜此人有问题,很有可能是假的。   可直到现在,张汤还未看出破绽,心中实在是惊疑。   对方的骗术怎么如此厉害?   抱着挑刺的心态,张汤看着这老翁请神的动作,既不需要沐浴更衣,也没有三拜五叩,只是依次点燃了盆中木柴,然后以看似混乱,实则有一定规律步伐这些火焰念念有词的绕圈。   这请神之法太过于简单,以至于张汤身边的卫尉直接皱眉,完全不相信这么简单的仪式能招来山鬼,可对张汤来说,招不招得来山鬼另说,这简单到稚童都能做的请神之法,还真符合申卜这个山野之人的身份。   深山老林,人烟稀少下,还想讲究三牲齐全,鼓乐具备?那怎么可能,越简单,越容易准备才对!   可如此,不仅没挑出破绽,还又给了一个肯定对方身份的证据,张汤心情显然更加糟糕起来。   他盯着申卜,想要看看此人要如何说招来山鬼,可还未寻到破绽,却隐约感到殿内忽然传来一阵风,紧接着,那申卜点燃的火中,有一盆突然发出轻微爆鸣的声响,而后火焰咻地变了颜色!   “嘶——!”   “火焰怎成了蓝色?”   “这是什么情况?!”   “山鬼,是山鬼已至!”   这火焰原本还是鲜亮的橘黄色,可突然凭空染上了幽蓝,殿内还有风,使得火焰不断摇曳,行动间尽显鬼魅,这异常的景象不仅让看到的大臣惊呼出声,也让张汤怔在原地,不得动弹——   此人竟真招来了山鬼!   台上的刘彻也有些惊讶,他知道这是骗局,对方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使得火焰变蓝,可就算是知道,看这模样,也仍克制不住地觉着对方真是有什么奇能。   这是当然,哪怕现代大家知道魔术是假的,可还是会被魔术师高超的技法镇住,真觉着这些人肯定是会点什么。   台下的申卜见火焰变蓝,连忙跪下,五体投地以示敬畏,而后又兴奋地抬头起身,高兴地向皇帝禀报:   “陛下,此为大吉之兆啊!   “还请陛下将皇子抱来,置于高台之上,请山鬼赐福!   刘彻颔首,看向了身边的皇后,与旁边抱着皇子照顾的乳母。   不用开口,乳母便明白皇帝的意思,她抱着皇子走过去,而皇后卫子夫也未曾阻拦,她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这幕,在对方从未有过的手段下,竟控制不住的忽视了此事的政治影响,而是生出了一股,管它是真是假,为据儿赐次福,总比不赐好的多!   这心态和现代人拜财神差不多。   几位大约知晓内情的尚且被忽悠至此,其他本就迷信的官吏直接就信了这是真的山鬼,个个伸长了看申卜动作,更有甚者,还直接站起了身,不过,此时也已经无人管他失礼了。   襁褓中的皇子此刻正觉安好,躺在高台也不曾哭闹,而是伸着手乱抓,这让申卜松了口气,他继续念念有词地行走,往复三遍后,走至正处,继续跪下,五体投地,然后一动不动起来。   这动作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台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时间竟以为这赐福失败,正当心生遗憾之际,有人突然高呼一声:   “快看地上!   “虹光,竟是七彩虹光!   有人提醒,众人才迅速找到了新出现的‘神迹’。   那的确是朝臣官吏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这虹光从殿外而来,好似山鬼从凡人只有在雨后天空中才能相见的七彩虹光上截取了一块,小小的,只有一尺有余,但速度极快地向高台飞去,途经之处,尽皆是官吏抽气惊呼之声,只是那虹光径直前冲,直至停在皇子刘据身上,过了数秒后,像是融入他体内般,逐渐消失不见。 第425章 酒后狂言   整个殿内寂静片刻,紧接着,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人直接站了起来,向前俯着身子,想要再看一看还有什么神迹,有人惊呼出声,还有人和身边人交谈,乱的一点都不像掌握核心权力的重臣,而是街头的菜市场!   可刘彻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韩盈早就提前为他说过流程,也提到了造假的手法,只是比较简略,说是用镜子放在水里反射火光,所以那时的刘彻只以为有点轻微的日光照在据儿身上,哪曾想,这人竟是将高悬于天上虹光带至凡间啊!   效果太好,好到刘彻即便知道这是假的,仍旧被这景象镇住,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滑落,酒液溅到身上也不曾察觉,直至虹光消失后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态后,他立刻看向了韩盈,面容多了些许责备。   怎么没给朕说清楚场面有这么大啊!   韩盈对皇帝越发熟悉,很快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也没生出害怕,只是对正在惊愕看着皇子刘据,余光又扫到陛下的步兵校尉段仲崇来说,其意就有些不同了。   他脑海中不断回闪过陛下眉宇那带怒的一撇,心脏仿佛也跟着骤停,冥冥之中仿佛抓到了什么关键,可还没来得及确定,高兴地磕完头,站起来的申卜大声喊道:   “恭喜陛下,皇子为山鬼眷顾,日后定能无病无灾!”   “好!”   再是作假,可对于自己孩子的美好祝愿,听到的父母总会觉得开心,尤其是这表演太过于真实,情感上也有些投入的刘彻一拍案几:   “取百金来赏赐申翁!”   金灿灿的黄金极为耀眼,可大家的注意力却都不在黄金上,不是起身对皇帝祝贺,就是试图与申卜交谈,想混个面熟,等回头为自己也试试能不能赐福,就连韩盈也没跑掉,被身边人扯着袖子询问从哪儿找到的申卜,他又有什么喜好之类。   幼儿的精力不比大人,觉来得很快,被乳母抱回来的刘据打了个哈欠,很快睡了过去,卫子夫见状,便让乳母抱着他去偏殿休息,没多久,自己也以不胜酒力的理由先离开了。   宴会已经到了后半场,大家的已经不再像刚开场时那么拘谨,尤其是申卜的行动打乱了原本规整的节目,大家行动更大胆了些,也不知道是谁起头,有人借着敬酒直接走到申卜面前想要与之交谈,没多久,他前后左右便都是人。   申卜怕自己露出破绽,更怕酒后失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能做出精力不支的姿态,向皇帝乞求离开。   刘彻也不想被人看出来,直接让侍中陈寿将人带下去休息。   大臣总不可能在宴会上向皇帝抢人,见人离开,便暂时歇了心思,不过还有一些人把目标放到了韩盈身上,希望从她这个引荐人身上搭关系。   一时间,韩盈周围多了不少人敬酒,个个态度热络。   韩盈也不怵这样的场合,她熟练地应对着这些人,慢悠悠的打着太极,废话不要钱地往外说,就是没有一句许诺,有人见状,也就不再拖延,重新回去坐着。   只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走了,大司农身体衰老,颇为在意此事,而延尉张汤心中还是觉着申卜有问题,在这儿不肯离开,前者还好说,对方其实就想试试,到时候就算是失败了也没大问题,难应付的是张汤,这人竟拿审讯的招数打听申卜来历!   韩盈倒不怕有人看出来端倪,她反而很希望聪明人能看出来这是造假,但这和有人想拿此事抓她漏洞是两回事,张汤此举着实让她难以分辨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目前半信半疑需要确定,还是想抓她小辫子?   由于有个愿意自己骗自己的大司农,韩盈没办法松口,那就只能继续和他聊下去,说话的内容都不叫打太极,而是直接上演审讯与反审讯了,只是对外人而言,韩盈和张汤似乎就是在讨论申卜,以及一些细节见闻,很难察觉到这是审讯,顶多感觉张汤好像记忆不太好似的,老是反复问一个问题。   殿中数百号人,韩盈这边并不是最热闹的,后面千石的官吏,有几个人在偷偷行酒令,还有官吏说是要以舞助兴,开始以舞相属,邀请着其他人在殿中翩翩起舞。   汉代歌舞之风极盛,盛的不只是倡优,而是宴会的主客,发起人大多宴会的主人,而后宾客跟随,宫廷,官吏宴会也是如此,只不过皇帝亲自下场的次数不会像官吏之间那么多,不过在史书中也有记载。   比如,汉高祖刘邦回沛地的时候,就起舞击筑而歌,而汉景帝的儿子刘发,也靠着皇子献舞的机会,故意跳得极为局促,从而多得了三个郡的封地。   皇帝皇子都能跳,几个官吏更算不上什么,反倒是韩盈看着中央的官吏,特别想有个人过来邀请了一下自己,让她脱离和张汤谈话的苦海。   可惜,这几个人颇有眼色,毕竟在这种场合以舞相属,请对方,对方不来,那双方就要结仇了,他们哪里会打扰明显是有事儿的韩盈?都是请闲着的,明显想上场的官吏武将,甚至连喝酒的卫青都给请上去了,就没有人来邀请她。韩盈眼中多了几分怨念,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张汤,可她意思都这么明显了,对方竟然还没有走!   绝了。   感受到对方目光的张汤轻咳了一下。   其实就申卜能出现在寿宴上,陛下允许他做这些事情,又凑巧准备着祭祀的东西,再加上韩盈过去的行为,以及现在的一些小反应,已经能让张汤确定这是场骗局,只是他不能确定怎么能骗得这么真,所以才想试探韩盈,看看能不能找出破绽。   可不承想,以他的能力,竟无法从韩盈口中找出破绽,这对于他这个从小就研究治案,现在已经是延尉的人来说,也太丢脸了!   许是饮酒的缘故,张汤许久未曾出现的好胜心涌了上来,就想着今日一口气从韩盈话中找出破绽,不然,等过两日私下里再问,她恐怕直接就要承认此事,那还有什么意思?   能做到高位的,面皮厚是基本能力,张汤捋了捋胡须,像是察觉不到尴尬似的,继续待了下去。   一场宴会,身居高位的自然是全场亮点,想攀附的人早就上前了,而身份不高,却擅长交友,活跃气氛的,身边自然也不会缺人,只是这两者之外的,自然是无人问津。   有些喜欢清静,或者酒品不好,不敢多喝的,对无人问津的情况就很适应,但有些人就不行,比如,段仲崇。   冷落,往往代表着无权。   其实段仲崇的权力并不小,两千石的校尉,已经是金字塔中较为顶尖的人,但再顶尖,也要看和什么人比。   往下看那些士卒,自己高高在上,可在这宴会上,他的职位虽然不是最低,但上面压着的人却太多,尤其是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将军的卫青,看着他此刻被那么多人包围,众星拱月的模样,段仲崇就觉得心中有把火在烧。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算是有此功劳,也不应封这样的职位啊!   段仲崇脑海中不断浮现在那神迹出现的片刻,皇帝看向韩盈的严厉目光,一个平常绝不会升起的念头,突然浮现出来。   如此为皇长子造势,真的是陛下想见的?倘若他知晓韩盈与卫青私下曾有暗通款曲之事,会不会因此震怒,撤罚卫青?   很多人潜意识里都会觉着,一个国家上层社会的人都是多边形精英,即便是有七情六欲,也会被政治思维克制,不说做出绝对完美,也应该相对完美的举措。   这显然是错误的,事实上,哪怕是史书上人中龙凤中的精英,也有大量的人会情绪用事,更不要说在这个血缘传承地位的时代,有些人居于高位,并不是有多么强的能力,而且投了个好胎,又享受到了普通人难以得到的教育,所以看起来才颇有实力,但实际上,依旧是人,而非理智压得过情感的政治动物。   段仲崇,无疑只是一个普通人。   嫉妒如同一把火,连同杯中的美酒,一起将他的理智烧尽,借着酒劲,段仲崇端起酒杯,一步一步走到了卫青面前。   周围人哪晓得他要做什么,还以为举着酒杯的段仲崇和他们一样,就是过来敬酒,有身份偏低的官吏,还贴心地给他让开了位置。   宴至现在,卫青也喝了不少酒,以目前酒的度数,不至于大醉,但也有些微醺,这让他忽视了面前人的那点异样,见对方拿着酒杯过来,自己也下意识地拿杯相庆,可对方举着酒杯,不赞他年少有为,而是突然表情一变,悲戚起来:   “大将军既与韩盈有情,怎能忍她三心二意?我愿为将军杀了那奸夫,令她再不敢如此行事!”   此话一出,卫青周围的卫尉,校尉,以及其他官吏全都愣在当地,这片热闹的小天地里,突然变得极为寂静,众官吏被这劲爆的话语惊得大脑都有些无法思考,原本恭维的话也停了下来,谁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卫青和韩盈有一腿?还忍对方三心二意?他还要杀了奸夫?这什么跟什么啊!   两三秒后,中尉反应过来,看段仲崇的目光好像就像在看不要命的疯子。   这属下想死,别拉上他啊!   旁边的虎贲校尉心里同样是一惊,他迅速看向了卫青,可眼睛明明看到了对方的面容,脑子却什么都没记下,根本分不清卫青此刻是喜是怒,本能般的去摁这个同袍:   “这老匹夫,肯定是醉糊涂了!”   “对对对,他酒后常说些乱话,我刚才就看他喝了不少酒,这时候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还是让他赶紧下去休息吧!”   一旁同样站着的越骑校尉赶紧过来搭手,他边解释,边和虎贲校尉一起将段仲崇往外拉,这让中尉心中松了口气,他看向有些看起来还有些懵的卫青,连忙转移话题道:   “大将军此次征战实非凡响,我……”   中尉还未说完,被两个校尉扯住的段仲崇便挣扎着再次开口:   “放开我,我才没醉!大将军早就与韩盈相识,数月前还于上谷郡外军营中渡夜,若非那奸夫,早就在一起了!你们——唔!”   见段仲崇还是不肯住嘴,还在说这些骇人听闻的话语,虎贲校尉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可这个时候再捂,实在是有些晚了。   因一直有人歌舞,助兴的鼓瑟声音不小,而殿中宽阔,除去自己一个人饮食的,大多数都是三五成群地互相交谈,中间各有一段距离,这使得段仲崇刚开始正常说的话,只被卫青和他身边人听到。   而现在,段仲崇加大了声音,又与正与他们两人互相拉扯,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再回想自己刚才所听到的内容,众人的脸色全都变了,莫说谈话,连正在起舞的少府也停了下来,满脸震惊地看着卫青,韩盈,以及正在挣扎的段仲崇。   被盯着的卫青心情有些糟糕。   不是因为此事原本以为平稳度过,此刻又被突然爆出来让他心情糟糕,而是由段仲崇这人爆出来代表的含义。   此人为步兵校尉,并未跟着自己参与这场征战,也就是说,在他第二日下令隐瞒韩盈来过消息后,军令没有起到效果,还是有人将此消息散播出去,甚至传到了段仲崇这个负责操练步兵,与那些骑兵并无关系的人耳里,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这消息到底怎么传出去的,在场人中,还有多少人同样知道此事?   卫青心中疑问,可听到的韩盈一点也不奇怪。   他对军队的掌握极高,但那只是在征战和一些大范围上,日常这种琐碎的事情和一些八卦,永远不可能全部管住,尤其是见到自己的人不少,本来泄露的风险就高,士兵又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肯定会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将消息泄露传播出去,只不过是一个时间早晚,传到哪里的问题。   毕竟要真能靠管理就能把这些人管住,让他们服从一切命令,那世间哪还会有这么多的犯人,以及这么多心思各异的达官显贵呢?   只不过,由于此事一直未曾爆出来,韩盈还以为它只会在底层小圈子里,或真或假的传播,最后变成一桩绯闻,无法拿到朝堂上来说,导致她计划把女官路上这一大阻碍去掉的计划停滞,她都准备改变计划,找地方女吏案例了,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帮忙’啊。   原本跟她‘勾心斗角’的张汤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周围也显得极为寂静,不少人的目光正注视着她,也在注视着卫青,甚至……还有皇帝。   谁开口,谁掌握主动权,短短数秒间,韩盈便已经做出了决定,她随意弹了弹衣服不存在的灰尘,迎着众人的目光,笑道:   “我仰慕大将军风采,自荐枕席,做一夜夫妻而已,何时有奸夫之说?”   韩盈承认的姿态太过于随意,以至于听到她亲口承认的众臣都有些发懵,过了两三秒,才有倒抽冷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身旁的张汤挑了挑眉毛,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必然有场大戏,卫青回想起当初韩盈说肯定会把他拉下水,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动,捂住段仲崇的虎贲校尉面露惊愕,不知何时松开了手,可段仲崇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心中不知为何开始有些发慌——   她怎么会直接承认了?!   是啊,她怎么会直接承认了?   和韩盈颇有些不对付的少府也有些犯懵。   过往女性受限于性别,没有官职,所以在固有观念中,别说这两人未婚,就算是有人已婚,滚一张床上恐怕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毕竟玩的花的权贵多了去了,一夜情而已,还不够看的,可当韩盈具有女性和官吏双重身份时,后者便开始影响他的叛乱,尤其是韩盈还刚刚举荐了奇人,给卫皇子赐下了神迹!   这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陛下又——   还未等大家理出个头绪,确定要如何动作,高位上一直未曾开口的皇帝,似乎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似的,同样极为随意地开口:   “此事朕也知晓,不过是年少轻狂之举,诸位爱卿不必在意,今日乃皇子寿宴,把醉酒之人带下去醒酒,继续饮宴欢庆!” 第426章 朝堂对峙   此事太过于突兀,在场之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再加上天子发话将此事定性,不想追究,众臣迟疑片刻,也都遵从了下来。   毕竟,皇帝明显有袒护之意,他们现在还不知前因后果,贸然上前质疑很不稳妥,恐伤了自己,更何况,现在是皇子寿宴,真要争执此事,将好端端的贺喜宴落了个满是火气的结尾,就算是让这两人出了事,自己也会得罪皇帝,必然落不到好。   所以段仲崇很快被拉了下去,众臣也开始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行动,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可无论在做什么,都不复之前的欢悦,而是明显带着股表演开心的意味,再过了一会儿后,演都不带演了,直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此事,时不时地就有目光扫过卫青和韩盈。   处在官场当中,韩盈面对的打量多了去了,这点视线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举杯抬箸间潇洒自如,丝毫不见异样,倒是旁边的张汤感受着这些视线,略微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压低声音,道:   “韩尚院此时还有如此雅兴?”   不清楚张汤态度,韩盈便像没有听懂他询问意思般反问:   “如何不能有之?”   “罢了。”   作为揣度陛下心意而掌权的酷‘吏’,张汤对于皇帝心思的揣度同样不差,他可不会像段仲崇那样,认为今日这场神迹只是为皇子造势,这种锦上添花之举,可为也可不为,能让陛下,韩盈两人同谋,尤其是韩盈这个从来都不喜巫觋的人主动为之的,必然是更大的事情,比如——   国祀。   华夏民族对于精神信仰的统一,并非从西汉才开始,炎黄,周公,秦始皇统一天下的过程中,都在推进着它,只不过推进的程度不是一蹴而就,也不只存在于祭祀这一方面。   毕竟能让人信仰的‘神’,不会只在人的脑海中让人幻想,它在日常生活中会起到极大的作用,有现实支撑,才会稳固长存,就像是在部落时期信仰的图腾,不仅是信仰,它还被画在布上,担任着作战时辨别己方和敌对部落的重任,所以随着炎黄的统一,图腾也开始融合,并出现了龙这种神话生物的存在。   再往后,这块布,或者其他绘制,雕刻图腾的物品,便转化为了战旗,以及天子专用的物品等等,逐渐与巫觋所代表的鬼神信仰分割开来,也让后人感觉不到信仰的统一。   春秋战国时期,人口扩张,又出现了数百年的‘分裂’,各地的信仰也开始分裂,固化,形成了独有的体系,人与人本就是擅长通过不同划分敌我的存在,这显然对国家统治不利,可反过来说,找一个共同点,则有助于人与人化敌为友,产生都是一类人的想法。   如今陛下虽然削弱诸侯国,但大的没了,小的仍旧不少,这些诸侯国内的人,依旧以‘国人’自居,而非认为自己是汉家子民,倘若能用巫觋改善,那此举大可为之!   把对方政治意图揣摩出大半,张汤便能确定韩盈和卫家一系并无太大关系,此事真就是一夜风流,而这点男女私事,不管陛下知不知晓,都不会放在心上。   陛下都不在意了,就算有人不满,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大抵也就是些弹劾,恐怕还比不上风流传闻更让人苦恼,只是这些东西……韩尚院身上也没少过,她脸皮厚撑得住,用不着他多嘴。   “小事而已,韩尚院简在帝心,自有雅兴。”   张汤举起酒杯:“汤庆韩尚院将再立一功。”   韩盈眨了眨眼,心下明白对方已经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同样笑着举起了酒杯,回敬道:   “多谢张延尉美言。”   卫青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自然不会有人敢拿此事问他,而看韩盈气定神闲的模样,与她职位相等的,也觉着自己除了问出承认外,基本上得不到更多有效信息,比她偏低的,更不敢上前询问此事。   这让韩盈安稳度过了宴会,没受任何骚扰地回到官署。   人类的本性是吃瓜。   男女绯闻远比国家大事传得更快,尤其是这件事情并不能真的当成男女私事来看,知晓的女官立刻心思各异,各丞、令私底下交谈了意见,一齐来韩盈这边打探消息。   而韩盈早就在等她们。   这件事有些阴差阳错,现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解释时机,她总不能把皇家秘事说出来,索性便承认一时糊涂,并明确告知她们陛下早就知晓此事,她和卫青已经没有联系,与卫家势力更没有,只忠于皇帝,并警告她们不要动别的心思。   如今皇子年幼,皇帝春秋鼎盛,就算是想有从龙之功,现在投资也着实有些过早,从利益角度分析,女官们很快接受了她的说法。   至于一时糊涂,还真有不少女官‘理解’韩盈的心态。   毕竟除了不需要考虑成婚的寡妇,一些归家后再娶,或者跟着韩盈起来的女官,同样面临着传统影响下,潜意识觉着丈夫要伟岸,可权力浸染久了,又不喜欢对方凌驾于自身身上,但又忍不了对方过于懦弱,以及寻不到合适人选的诸多麻烦,韩尚院经历的事情她们不仅看在眼里,还同样经历过,心痒看上大将军睡一次什么的,不要太正常。   依旧是男尊女卑的主流下,在职场闲聊‘女性专属话题’,很容易让周围感觉她不专业,还是个拘泥家事的后宅妇人,所以大家一直未曾明面上讨论过择偶方面的问题,今日趁此时机,都开始发起来牢骚,顺带着说一说解决办法。   天已经黑了,哪怕点着灯,屋内依旧昏暗,根本看不清谁是谁,黑暗中,大家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韩盈一个没控制住,这些人就飙到了高速公路上。   诸如明面上找个年龄大点的管事,后院养年轻男侍满足自己还是小儿科,结扎技术到底什么时候能成熟,能不能保证不会怀孕,要不要提前用婢女试一下,男人多久就不行了需要换,和女人搭伙过日子也没问题之类也只是进阶,等她们讨论什么道具更合适,什么手法更舒服,要不要换换人,让他们交流一下技术的时候,韩盈是真的绷不住了。   到底是谁更封建啊!   好吧,这还真不一定是现代与古人之间的封建问题,而是下层百姓与上层人之间本身就存在着道德壁垒,前者于男女之事更为谨慎,自然不会像高官显贵那么‘会玩’,毕竟这个群体……整体道德下限太低了,以至于女官的行径完全可以归为正常范畴,她们还有以职位为主和生理因素的束缚,不会做得太过分,毕竟——   女人赤手空拳地杀男人不好杀,男人凭借体能杀女人还真不算难,枕边人不挑个你情我愿,而是下狠手逼迫,保不齐哪天就死在床上,成天下笑话了。   而除了这点,韩盈又突然发现,她手下女官家世民、官皆有,但早年都没有接受过较为完整的性教育,普通出身的,幼时听父母,或者是一些特殊时节见到过此事,女官则是婚前由母亲教导,并附赠一些‘玩偶’,靠这些勉强通晓了周公之礼的过程。   这就让韩盈有些疑惑了,不是说素女经战国时就已经有了吗,怎么大家早年还是这么缺乏教育?   她……算了,以后有时间可以让医师整理一本夫妻生活指导手册给大家和子嗣使用——这就不用署名了。   将这件事情记下,提点女官不可做得太过分后,韩盈当机立断地把她们都赶了回去,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清晨,韩盈起了个大早,准备迎接今日的战斗。   汉宣帝时官员聚会,长信少府跳舞,表演猴子和狗打架,都能气的人要向皇帝弹劾他伤风败俗,更不要说她做的这事了。   昨日宴会,大家是懵了,看情况就都没说,可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么随意放过去,一晚上下来,该想的,该查的基本上都准备好了,别的不好说,弹劾肯定少不了。   整理好衣衫,韩盈将早就准备好的奏书往袖子里一塞。步伐稳健地率人前去崇政殿。   都在丞相府内,相遇的同僚不少,可大家什么话都不说,只有眼神在乱瞄,哪怕到了殿内依旧如此,个个心不在焉地奏报过今日朝事,往日需要磨皮的小事儿此刻通过得飞快,没过多久,刘彻就发现朝臣没有要事禀报,他挑了挑眉,很快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果然,少府见众臣都不再说话,主动站出来道:   “陛下,臣弹劾韩尚院与卫大将军私通之事,此举不仅伤风败俗,有违礼法,更有朝臣勾结,损伤国祚之嫌,必须严查惩戒!”   想整人,自然要上升高度,帽子扣得一个比一个高,连影响国家稳定都说出来了,听到的众臣又交换起来眼神,可出头的却不多。   昨日回官署细想,不少人都感觉到了此事当中的疑点。   韩盈一直都是个风流性子,早些年就听闻她身边有美少年陪伴,这次去边郡前她也大张旗鼓地开始选婿准备成婚,回来后虽然没成,可如今听闻又捧了个略有些偏才的文人,以大将军的权势地位,要什么美人没有,怎么会看上她这种?   无外乎大将军喜好独特,又或者真如韩盈所说,就是一夜风流。   前者的话,大家早就要有所耳闻,可能性不大,后者那情况就多了,但不管怎么说,陛下看起来对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吃惊,很有可能真知道此事,陛下知道后不处置,那他们瞎掺和干嘛?   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还得罪人,还不如再观望观望,待确定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再说!   只是有人能观望,有些利益所在的人是真观望不了,作为皇室宗亲,管理皇族事宜的宗正站出来道:   “臣附议,韩尚院所管太医院关乎陛下性命安危,如何能与大将军有所交往?就算其心无异,其行也如悬崖之马,稍有不慎,便坠之深渊啊!”   “臣附议,此举有结党营私之疑!”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随着宗正站出来,其他大大小小,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反对韩盈还是大将军,还是单纯为此事性质着想的臣子站出来开始附议。   刘彻微微皱眉。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做了的事情肯定不要期望完全瞒住,爆出来也正常,只是这件事也的确有些麻烦,因为小了说,的确就是一桩风流韵事,可往危险情况上推,也的确很危险,而两者之间的情况又很含糊,难以判断。   处罚,都是他的心腹重臣,没犯那么大错,为何要罚?可不罚,也的确有鼓励继续这样行为的意图,为后来者开先例,谁知道那时的两人又是何居心,那时的汉家皇帝又要如何应对?   大麻烦是韩盈惹的,先看她要怎么解决!   这么想着,刘彻抬眼看向了韩盈,问道:“韩盈,此事你要作何解释?”   此话一出,弹劾的几人纷纷变了脸色。   这么大的罪,不直接惩戒,还要她辩解?   偏袒得也太过了!   “回陛下,臣此举的确有错。”   出乎意料,是韩盈起身行礼后,直接认了错。   不论这些朝臣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他们攻讦的话并没有错误,丞相之下的列卿,在大将军面前算不了什么,可她并不只是普通的列卿,她能随时掌握皇帝身体健康,这几乎和掌管宿卫光禄勋差不了多少,只要有二心,是真能要了陛下性命!   也就是汉武帝心大,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不然换个皇帝,就算不杀了她,也要将她调离,再挑一个心腹上来,韩盈自然不会把皇帝的特殊待遇,错认为这件事情的性质没有那么严重,该认的还是得认,但不该背的锅,也绝对不能背。   只是,在这么多人往死里攻讦下,已经没办法正常解释了,而不能讲理的时候,自然是搅浑水喽。   于是,韩盈一本正经地开口:   “臣不该与大将军饮酒,见其凤表龙姿,一时糊涂……可此为人欲,有感而发,非臣一人独有,想这般做的人不计其数,不过是臣做成了而已,如此言论,分明是妒恨作祟!”   她怎么啦,她只是犯了天下人都想犯的错误而已!   谁不想睡卫青啊!   “噗——”   “咳咳咳——!”   “哈……”   前面的话刚出的时候,大家还以为韩盈要直接认错就罚呢,谁曾想,她竟这般胡搅蛮缠,朝堂之上的这些重臣可都是男臣,可——好吧,老刘家带头,保不齐朝臣当中也有龙阳之好的,可他们这些弹劾的人,最低也要四十岁起步,怎么可能会对卫青有那种心思?   额,考虑高祖五十岁还能枕在官官腿上,年龄…还真的……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呢……没有弹劾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识把目光投到了大将军卫青身上。   还别说,卫青容貌甚为俊朗,不说比之宋玉,也远胜寻常男子,其军才极有当年兵仙风范,年纪轻轻便成了大将军,如何不令人心动呢?   被无数目光看过来的卫青面无表情。   他就知道,称病不来嫌疑更大,可来肯定会更糟心,还有,陛下您别看了,臣看到您开始抖肩膀在忍笑了!   旁观者乐地吃瓜,谁嚷嚷声音大听谁的,弹劾者则真气得不轻,少府从未想过她竟然这般回答,指着韩盈想要否定,脑海中却又想起来天子男女不忌的性取向,一时间竟找不出任何否定之语,憋了好一会儿才骂道:   “胡搅蛮缠!”   有少府带头,总算是有人能够跟上:“正是!我等怎会有生此心!”   “此乃污蔑!”   “正是!”   面对这样的否定,韩盈接得飞快:   “何必否定得这么快?分明是口是心非之举!”   说完,韩盈还挑衅地冲着对方笑了笑,颇有些本宫不死,尔等皆是为妾的姿态。   “你,你——”   自家上司不干净,想反驳必然会牵扯到他,少府找不到合适反驳的理由,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都开始变青了,倒是身为刘氏宗亲的宗正站出来反驳道:   “天下哪有那么多好龙阳之人?”   此话一出,众臣的眼神便有点飘忽。   这位宗正年轻时也有过几位至交密友,此刻站出来说这话……   看着众臣的表情,宗正也察觉到了自己开口可信度不强,他憋屈地握了握拳,给自己找补道:   “此举不仅有违礼法,更有损官途,哪里会有官吏会甘愿损官罢职,就为了与大将军一夜风流呢!”   宗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韩盈彻底带跑偏,乃至于在朝堂之上,讨论起这样劲爆的话题,连韩盈都忍不住先去看一看卫青的脸色再准备答话,而就这短短几秒的空档,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道极为轻微,却又能让不少人都听到了声音。   “也不是不行啊……”   这是道男声。   众臣面色各异,齐刷刷地循声望去,发觉对方跪坐在卫尉身后,明显是个武将,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六,模样也不错,颇为刚毅,见诸位大臣望过来,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红晕,却还是坚持道:   “若能得大将军垂青,有损官途又如何?” 第427章 皇帝出手   众臣看着这武将面上可疑的红晕,齐齐陷入沉默。   韩盈升列卿的时间太短,不可能与卫尉有什么交情,甚至就算是有,大部分官署都在丞相府内,昨夜各官署都各有人员往来打探消息,唯独尚院署紧闭房门,不允进也不允外出,上哪儿与卫尉交代此事,又得知宗正今日会说什么,进而这么恰到好处地安排一个人过来说爱慕大将军的话?   而卫青被封大将军回来的时日更短,还来不及插手卫尉统管的南军,更准确地说,倘若尚有理智,他便不应该碰这部分兵力。   毕竟早年卫青一直在上林苑操练部分北军,这已经是极大的兵权了,北军人数远胜南军,当年诸吕之乱正因为周勃掌握北军失败,北军都已经快在他掌握之中,再掌握天子宿卫的南军,是想造反呢,还是想造反呢?   当然,从时间和情况上来说,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是有,也不能这么大大咧咧的爆出来,这岂不是明摆着自己狼子野心?如此来说,这武将——   他就真的想和卫青睡一觉,连官职都可以不要了!   这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一众重臣目光齐刷刷地再次看向了卫青。   是,卫青是容貌丰神俊朗,如此年纪权势在握,战功惊奇别具魅力,可也没到褒姒复活,妲己再世,龙阳君亲临的地步,怎么就能迷倒两位臣子,疯了似的就为了和他□□好呢?!   卫青被无数质疑目光包裹,觉着此刻在如置身于火炉炙烤,恨不得拔腿就走,可他还偏偏走不了,只能留在原地,冷着脸,一字一句道:   “我不好男色!”   闻言,那开口的武将眼中瞬间多了不少失落,随即便垂下了头,看起来颇为伤心。   八点档的剧情让不少人有些牙酸,神来一笔的发展让韩盈也怔了片刻,在排除政治因素后,她也意识到,这的确是对方‘恋爱脑’作祟了。   人嘛,总会有七情六欲和冲动的,全看是不是自己爱好的点,她自己在这么大的政治风险面前都没克制住呢,何况他人?尤其是军中慕强,不比后世追星差多少,有一两个上头的不足为奇,甚至此人都不一定真有什么龙阳之好,直男也能在特定情况下,想与男人发生性行为啊。   回想起自己前世在网上的见闻以及所听到的八卦,韩盈再次批评了自己竟然比古人还古人的封建思维,再抬头,陛下不知何时借着饮茶遮住了半张脸,乍一看,根本分不出喜怒,可再仔细观察,那眼神中全都是看戏吃瓜,就差没笑出声了。   不愧是汉武帝,强!   见皇帝反应,韩盈更加放心起来。   只是她放心,敌人可就不开心了,弹劾的少府与宗正环顾四周,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韩盈敢这么胡搅蛮缠,将结党营私这种罪责至死的大错,扭曲成取乐的桃色传闻,无外乎是皇帝撑腰,不然,她早八百年就要被治罪下狱,连卫青同样也讨不到好!   他们就不明白了,这两人倘若真有联手,顷刻间就能害了皇帝性命,陛下到底是怎么能做到如此轻松地看待此事,还觉着这是年少轻狂之举,在这里百般袒护,任由她在崇政殿如此大放厥词?   普通人显然难以理解刘彻的所思所行,只觉得这是极度昏庸之举,少府不由得生出几分犹豫,过往陛下就已经独断专行到了极致,如今……他和韩盈也没到生死仇敌的地步,此刻弹劾还在忠臣的职责范围内,再继续下去,赢不赢不好说,他职位性命是真有可能不保啊!   心生退意,少府便开始沉默不语,但旁边的宗正就没这么多顾忌了,毕竟他是皇室宗亲,皇帝的安危就是他利益所在,再加上他辈分高,与皇位继承资格又离了十万八千里远,根本不怕继续下去有危险,环顾四周,心中快速思量的宗正,逐渐将目光放到了开口的卫青身上。   真以为将此事扭曲成桃色绯闻就能糊弄过去?呵,他敢继续问,你们敢继续答吗?!   “男女有别,大将军既只好女色,也当晓此事你若不愿,必不可成。”   宗正语速很慢,像是刻意在留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可话语中却满含杀意,他斜眼扫过韩盈,继续道:   “男子若酒醉到极致,则不可行夫妻敦伦,韩尚院如何姑且不论,倒是大将军你向来行事稳重,如何愿冒结党营私之险行此事啊?”   闻言,韩盈袖中的双手立刻握紧。   这件事再怎么用桃色粉饰,都不能掩盖它在政治上的糟糕影响,而从昨日此事爆出开始,卫青就不曾言语,就是避免为了将事情由他引到政治上,毕竟,韩盈作为这件事情中的弱者,能够肆无忌惮地开口,将其往桃色上牵扯,但卫青不行,他无论怎么说,都会显得别有用心,欲盖弥彰。   只是由于此事政治影响太大,再用桃色粉饰,也有一处根本说不过去的点,也就是宗正抓到,并直接问出来的这问——   他们两个,是出于什么睡到一起的?   醉酒糊涂的借口被直接揭开,在此事对卫青来说同样面临着严重政治风险的情况下,他只有三个动机。   一,他真对韩盈有情,二,这是一场□□,只是韩盈忍气吞声,做出个满不在乎的姿态,以保自身权势,三,既然卫青没有情,又没有主动,那必然是韩盈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但如今助兴药物还做不到让人理智全无,那她肯定极为谄媚引诱,而军中无女泄欲的卫青憋的久了,见她送上门来,随意享用了而已。   前两个,一个夯死了结党营私,不能应,另一个不仅将卫青的人品踩到了极致,同时还有□□之罪,更不能应。   而最后一个,无异于将韩盈比作了倡妇,它能让卫青立刻解除结党营私之嫌,或者说,就算不解除,只要卫青在众朝臣的面前应下,别管韩盈过去做得再好,又有何等清誉,身上也会有这么一个于男权社会下最恶心的污名,不仅要成为笑柄,还会将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韩盈绝不可能承认,别说日后再与卫青勾结,现在就要与对方反目成仇了!   非常狠毒的招数,可惜——   这问韩盈做了回答和承认的准备。   只是正当韩盈准备开口替卫青应答下来的时候,作为皇帝的刘彻却不干了,他直接下场解围:   “朝堂之上如此议论男女之事,成何体统!”   韩盈明白此话阴毒在何处,刘彻又岂能不知?他哪能允许心腹重臣背下此等污名,这丢的可不是只她的脸,更是他和整个朝堂的脸!   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只是对于这件事情,刘彻也没有更好解释,不过问题也不大,他看出也就是宗正旗帜鲜明地反对,其他人只在观望,只需要寻个办法,让出于维护他的宗正放弃反对,再给卫青韩盈个合适的处置,堵住剩下人继续弹劾的打算,差不多就能将此事了结。   这么想着,刘彻不给宗正任何反对的时间,紧接着又道:   “今日已至午时,朕有些乏了,事情就到这里,明日再议。”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起身,甩袖离去。   问出此问的宗正,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谁曾想,皇帝再一次站了出来,为他们创造拖延不答的机会!   世上绝不会有比臣欲拼死苦战,皇帝率先投降更让人绝望的事情了。   从古至今,哪有君主这样护着的?   这到底是臣子,还是他亲儿子,亲女儿!   被气得不轻的宗正只觉着一口老血横在胸口,差点没直接喷出来。   宗正崩溃,其他弹劾者同样没好到哪里去,个个目瞪口呆,直接僵在了原地,而围观没有参与的重臣,同样面色各异,心中直呼今日大开眼界。   这圣宠,也太过了吧?   还好自己刚才未贸然上前!   其他人心思各异间,卫青当真是松了口气。   宗正所问直接问到了死穴,他哪一条回答都不能选,更不希望韩盈开口承认那条对她最不利的,还好陛下出手解了围,不然,他继续沉默下去,恐怕直接要让宗正肯定他与韩盈有情了!   现在继续留下去,对谁都不利,卫青不发一言,也不看韩盈,直接起身,径直追着陛下离去。   留下的韩盈,一人面对着所有人的审视。   她没有任何慌乱,姿态平静地看不出任何强撑之意,看她这副模样,宗正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鉴于陛下如此袒护,他也没有出秽语侮辱,只是走到韩盈身前两三米的距离停下,厉声呵斥:   “久闻韩尚院以贤臣之居,可今日之见——”   “如佞幸尔!”   韩盈面色一沉,还未开口反驳,皇帝近侍便急匆匆走过来,高声道:   “宗正,陛下召见,还请您速速过去!”   这个时候皇帝叫他过去,想干什么不要太明显,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气宗正顿时觉着胸口又疼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看看韩盈又看看近侍,只能一甩袍袖,追着皇帝去了偏殿。   “陛下口谕,诸位大臣自行退下,不必在此停留。”   熟悉的重臣互相望了望,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起身离开,只是临走之前,还是控制不住地向韩盈望了过来,眼中满是衡量与探究。   韩盈像是没有察觉到,她沉思片刻,没有选择返回官署,而是转身准备前去面见陛下。   刘彻此刻正在安抚宗正。   被召过来的宗正面色不悦,他环顾四周,发觉卫青并不在此地,心中有些不解,可看到皇帝,便来不及思索,急切地问道:   “陛下,您今日怎么这般袒护韩盈卫青?他们——”   “哎,王叔莫急,此事另有隐情。”   刘彻摆了摆手,示意宗正停下,他收敛笑意,态度严肃,丝毫看不出刚才在朝堂之上吃瓜的随意心态,并给了近侍一个眼色,让他们全都退了下去。   这行径让宗正微微皱眉。   若陛下只是劝告他停止弹劾,用不着避人啊。   难道此事真如陛下所说,另有隐情?比起来皇帝昏庸,宗正显然更想接受这一条,他不知不觉间收起兴师问罪的姿态,而是坐下来,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刚坐下,便问道:   “能有什么隐情,竟让陛下如此袒护?”   “自然是这两人并没有什么首尾。”   就像是现代的危机公关,并不会将真实的情况说出来,而是会找一个更合理美化自己行径的角度和理由,又或者是想办法直接转移一样,刘彻自然不会傻傻地向宗正全盘托出此事,说完这句后,他面色多了几分阴郁:   “只是被人算计,于同帐中昏睡了一夜,而算计之人,为已故的周夫人。”   宗正顿时心头一惊。   皇帝后宫如何,他自然不该过多关注,但身为宗正,总会或多或少地接触些后宫之事,周夫人数月前产下一女,血崩而亡的消息立刻浮现在脑海,瞬间让宗正意识到,她的死亡恐怕没那么简单,可正因为如此,宗正越发的不解起来:   “这,无缘无故,她一个后宫妇人,怎么能算计远在边境的大将军?”   刘彻冷哼一声:“若有人说她腹中为皇子,日后能荣登极位呢?”   这玩意儿口说无凭的,谁会信啊!   宗正刚想要反驳,可看刘彻黑沉沉的脸色,又有些怀疑自己——堂堂天子,难不成还会骗他?   再仔细想了想,宗正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之前刘彻无故头痛之事,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底气十足,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仙师少翁所为?”   “不过是个骗子。”   听到此人的名字,刘彻声音一沉:“朕已经将他杀了。”   啊?!   宗正更加惊了,他觉着自己的大脑好像成了一团糨糊,想问得更清楚些,可这种丑事,谁会愿意往外说?皇帝能给点提示已经算是不错了,宗正也不敢问得太清楚,只能自己回忆,又突然想起来皇帝那无缘无故派兵封了数天闾里,紧接着又让延尉张汤将北门司马和其他人下狱的事情。   这之间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宗正依旧不太清楚,但他已经隐约相信了皇帝的说辞,可还有个疑点尚需要解开,沉吟片刻,他继续问道:   “昨日韩盈举荐奇人,那申卜……”   “假的,也是个骗子。”   这是可以说的,刘彻便多解释道:   “此为制衡儒士掌握谶纬,推大一统而为之,是朕让她韩盈所做。”   这回答和韩盈昨日直接承认自己与卫青有关系一样劲爆,把申卜表演当真的宗正瞬间瞪大眼睛:   “不是,那可是虹光,此等神迹,如何造假?!   昨日回来后,自己亲自玩…试了一遍的刘彻继续道:   “王叔归家之后,自己接半盆水,置于阳光下,再将铜镜斜放其中,让光投于地面,自然就会出现七彩虹光。   这下,宗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么简单就能出现虹光?   宗正不想相信,可理智又让他明白,都把整个过程全说出来的陛下不可能骗他,而且……   韩盈所建京医院的医师,也的确揭破了不少巫觋方士的底……嘶,他说此恨从何处来呢,这可不就是吗!   “是我误会两位重臣了。   接受刘彻说法的宗正面露惭愧,他没有再继续问韩盈为什么会直接应下此事——男女共处一室,说破嘴皮别人都不会信这两人什么都没干,倘若非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岂不是要把周夫人的所作所为说出来?   那皇家颜面何存!   “无碍。   见对方态度转变,刘彻也多了几分轻松,他继续道:   “若非如此,朕也不会如此袒护,实在是两人无罪,怎能那般损罚?   “唉。   听刘彻这么说,宗正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是此事不罚……着实有纵容之嫌,于日后不利,还望陛下明断。   “让朕再想想。   刘彻眉宇间多了几分为难:“总不能寒了忠臣之心。   这也是要罚的意思,只是不想罚那么重。   有前因在,也不会轻轻放过,宗正自然满意,他没有再说什么惹得已经不悦的皇帝更加愤怒,而是道:   “既然如此,臣便先告退了。   “嗯。   宗正转身离开,皇帝身边的近侍鱼贯而入,紧接着,卫青也跟了进来,他面容有些忧虑。   刘彻刚才不过是演戏,尤其是达成了目的,待宗正一走,他更加放松,看到卫青,瞬间回想起刚才朝堂上的乐子,看热闹的心态再起,开口调侃道:   “朕的大将军可真是魅力无限,两位朝臣殿中示慕,亘古未有啊!现今感觉如何?! 第428章 突然改口   刹那间,卫青好不容易甩掉的尴尬又飞快爬了上来,压制了他的忧虑,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宇放松,面容却重新变得紧绷,因不在正殿内,不必强撑,人更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皇帝戏谑的目光。   “哈哈哈!”   这困窘的模样让刘彻更乐了,他颇为放肆地取笑起来,前仆后继,甚至还拍起来案几:   “如此美事,你这般扭捏作甚?”   不,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是美事!   卫青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硬着头皮,道:“陛下,臣与韩尚院……”   “不用解释,朕清楚,不就是一时互有好感嘛,年轻人,终归是冲动些的,尤其是你与韩盈平日里那么老成,那犯起错来,可不得犯个大的吗。”   这件事情的关键,只在作为皇帝的刘彻怎么想上,他怀疑,卫青和韩盈再怎么解释用处都不大,他不怀疑,那压根不用这两人解释,刘彻自己就能找到合理的理由。   他自己又不是没有过被压抑的时候,那一段时间他何止是打猎,还不带多少侍卫出宫去郊外散心呢,身为天子,这把自己的安危都置之于脑后了,看起来不也是挺有病的。   至于看对眼……嘿,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卫青引多少女人倾慕就不说了,私底下喜欢韩盈的也不少啊,哪怕是刘彻,抛开臣子的目光,以男人视角去看韩盈,不至于倾国倾城,却也很有女子魅力啊。   适龄男女本就会互相吸引,这两个又都是最好的时候,行思上目前还挺相合,没点儿好感才不正常,只是好感这东西——   他宠幸美人的时候,那何止是好感,可如今又有几位留在身边?   能替换掉它的,现实阻隔它的东西太多了,终究只是一时的情绪,抵不过时光摧残。   更何况,就算是这两人真的情谊深厚,打算长久地保持关系,刘彻仍旧不惧,因为韩盈绝不敢放弃,或者毁掉她才将女官带入正轨的基业来害他,而卫青若是沉迷权术之辈,又岂会被他任用至此?   都说皇帝为天子,掌握天下,可在刘彻看来,皇帝不过是掌握了分天下之权的权力,想做事,想坐稳皇位,便是如何将权分给合适的人,这是用人,识人之道,在这方面,他相信自己不会认错人。   能力带来的底气,让刘彻极为自信,根本不去思索寻常皇帝才会想的制衡分化,这些他平时想太多了,现在想这事儿多腻啊,看热闹多好,这辈子估摸着就这一次热闹能看,不调侃,以后哪还有机会啊!   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刘彻继续开始拱火,他笑嘻嘻地开口:   “昔日楚王胞弟鄂君子,闻越人船夫抱桨对歌,知其意后,举绣被覆之,与其同床共枕,今日南门司马当朝示情,你何不允之,也算是成一桩美谈啊!”   卫青当即被哽住。   朝堂上韩盈往桃色上引,惹得他被一众大臣凝视也就算了,毕竟是自保之举,情有可原,怎么陛下也不放过他啊!   看着周身满是兴奋,就差没直接说他赶紧做,自己好继续看乐子的陛下,卫青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言语,甚至生出了几分恍惚,好像今日少府和宗正所弹劾的内容根本不存在似的,根本不需要忧虑,只关注怎么找乐子就行了。   不重要的事情时,也是陛下会有的反应,只是出在自己身上,感觉实在是有些奇怪,卫青不再忧虑,而是无奈地开口:   “陛下,臣真的不好男色。”   这回答直接杀死了比赛,刘彻眼中出现乐子没了的失望,他刚想开口,近侍便走过来通报:   “陛下,韩尚院求见。”   刘彻也不意外韩盈会过来求见,直接同意道:“让她进来。”   一旁的卫青松了口气,韩盈都过来了,陛下总能恢复些正常吧?   可惜卫青松气松得实在是有点早,韩盈在又不是不能调侃,刘彻头一转,接着刚才的话题便继续道:   “男子又如何不好?也不知你们为何非要视大敌,明明其优者颇为伟美迷人,不逊女色,韩盈,你说是不是?”   韩盈刚进来就听到这段话,心里当真是一言难尽。   后世怀疑汉武帝和卫青关系一点儿都不奇怪啊,谁让汉武帝他男女通吃,这话题是正常人能撑得住的吗?啊!   韩盈下意识抬眼看向卫青,对方双臂毫无力气地垂于身侧,整个人颇为消极,面容带着几分生无可恋,明显对这个话题毫不感兴趣。   她心里可怜卫青一秒,下一刻,便顺着刘彻接道:   “陛下这问有些不对,若是问我,应该是问女子有何妙处才是。”   人在职场,基本技能就是不让领导感到冷场嘛!   “嗯?哈哈哈!”   刘彻还真没想到韩盈会这么回答,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原本因为卫青沉闷回答带来的无趣再次消失无踪,他再次大笑起来,指着韩盈对卫青道:   “朕竟不知韩盈是这般妙人!”   卫青完全没想到韩盈会这么回答,一瞬间,他表情复杂到了极致:   “韩尚院还好女色?”   “这我还真不知。”   韩盈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内容多么惊人,她一本正经地道:   “女子之美,我能品鉴,却无亲近之意,可若如巫山神女之绝色,那便真是想让人同席共枕了,只是说此为好女色,总有些词不达意,倒不如说,是好美色。”   谁没做过把小龙女,杜冰雁,嫦娥仙子……这些美人娶回家的梦呢,颜值那么高,韩盈还真不介意弯一弯,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因色起意,必然会色衰爱弛,不能长久,巫山一梦正好,再多求,不过怨侣尔,若想相伴一生,还是要看是否情投意合,当然,这各方都合得来的,不必拘泥男女,还是要看个人与父母是否应诺,若是父母亲朋都不阻拦,男男、女女在一起做个夫妻模样,也不是不可啊。”   刘彻还以为韩盈在这方面也男女不忌,打算与韩盈说些戏言调侃卫青,可对方把话题拔高,从欲提到了情,这就不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调侃人了。   不过听她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啊。   “听你这意思。”   刘彻挑了挑眉,对韩盈问道:“可是见到过和男女同样做夫妻的?”   昨日女官除了交流除了抱怨,也有几分借着时机,说些目前困境的意图,毕竟我有个下属和我有个朋友都是一样的借口,韩盈昨日不曾细想,今日一回忆,清楚属下大致家庭情况的她便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臣官署中有个,对外与对方结拜成姐妹,请母亲收作养女,内里就是夫妻处着,怕被弹劾,特地寻我解释。”   封建古代家国一体,又重视礼法,这种不遵循传统的行为模式,很容易遭人弹劾,影响仕途,不过究竟影不影响,还是要看皇帝是否在意,面前的这位嘛——   肯定没事儿。   “是你手下这些女官能做出来的事情。”   正经居家过日子的,刘彻反倒没多少兴趣,他摆摆手:“既然已自行处理,那便不必多管,由着她们自己去吧。”   “臣觉着也是。”   用结拜,收养的方式在一起,基本上有了主流夫妻同样拥有的权责,陛下知道不反对,日后弹劾不起作用就行,正常存在着,没必要再强求个婚礼,闹得人尽皆知,那反而要承受大量异样的眼光,以及突然意识到这种异常人的反对,反而麻烦。不知不觉间,话题已经趋向了正常,刘彻也收敛了调侃的心思,他挑了挑眉,问道:   “今日之事,想必你也有所预料,说说,想怎么应对?”   韩盈过来,就是为了说此事,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要说臣子之间全然清白,我定是不信,只是过往无人在意罢了,如今有了女官,事情便略微有些复杂,只论我与大将军的话,其实为特情,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能有几个低于而立之年?若我这般年纪大将军相见,绝不会有这桩风流韵事。”   说到这里,韩盈顿了顿,略微扭头看了眼卫青,对方很快避开了她的视线,似有些心虚。   韩盈收回目光,微微垂眸,继续开口:   “只是男女官吏相处之间,也的确复杂,需要再加些条例约束,而在此之前,法无不允,为之者总能减轻些错处吧?”   语调轻松地将自己目的说出,韩盈又道:   “除此之外……臣想为高瑾请封太医令,加俸千石。”   刘彻微微眯眼。   脱罪的理由并不重要,只要有个合适的台阶下,他愿意怎么免就怎么免,而男女官吏相处之事,韩盈恐怕早就想过要调整,今日不过是凑巧拿出来罢了,倒是这提拔高瑾……   无论提拔她到千石还是比二千石,都是将太医院从韩盈手中剥离出来的意思,虽未曾明罚,在外人眼里,绝对是严惩。   分权本就是打压的体现,尤其是这次分出来的权力极为重要,这就像是太仆,被列为九卿,除了掌握天下马政,更关键的是他负责皇帝的车马出行,是天子近臣。   而韩盈倘若继续掌握改革后的太医院,凭借着比车马更重要的皇帝身体健康,其地位必然更高,能在九卿之中寻个位置,可这一分——   也就只是中二千石的列卿了。   不过,这也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情。   只要她仍是天子心腹,谁又敢轻慢于她?   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谁说她只会做尚院,日后再往上升一升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么想着,刘彻应道:“可。”   从偏殿出来,看着明媚的阳光,韩盈的心情也很不错。   总算是把太医院这个大麻烦给解决了!   韩盈清楚,太医院是负责皇帝身体安危的存在,在外人眼里,必然会是他的心腹之臣,要慎重以待,职权荣宠极高。   只是,好处往往伴随着风险,尤其是医疗这种专业的事情风险实在太高。她已经脱离一线多年平日里也没时间再去学习医术已经不是平庸保不齐都要不如学徒了!   繁杂的事务让她难以专注处理太医院的事情落后的医术让她难以确定谁的医术更高有没有人在搞鬼她只能通过合适的人也就是太医令去调整而太医令究竟把太医院调整成什么样子——   韩盈很难探知。   于是在她同时兼顾了近臣和朝臣两个身份时既要承受政治影响又要承担极大的医疗风险没办法谁让她是最大的主官倒不如分出来让治病这件事尽量远离政治同时让京医院和太医院互相竞争保证两者的活力。   反正在此之前她也没有彻底掌握太医院也没有靠着给皇帝看病荣宠到哪里去分了也不损伤什么反能趁机再提一提医师的地位至于圣宠等老医们过来她又岂会缺?   这可是真正的养生大佬!   回想着宛安县送过来他们已经出发的信韩盈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   时间转瞬即逝。   第二日朝会众臣沉默了片刻见宗正没有继续弹劾少府也不继续开口便先提起来今日的事务。   事务不多比昨日还少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已经说完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从少翁之事上皇帝就已经显露出独断专行的一面此刻不过是更进一步而已这让大家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试探尤其是在卫青与韩盈之事威胁的不是他们而是皇帝自己的情况上。   卫青也不嚣张跋扈更未曾有残害忠良之举这么袒护最差无外乎再出个周勃也不一定会损伤他们反而会是个谋划的好时机。   总会有人怀念汉初功勋权贵鼎盛的时候只不过大家还是要确定清楚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以及——   甩清自己身上的关系。   沉默过后卫士令看着上司卫尉的手势   起身道:   “陛下臣弹劾大将军与韩尚院有私此举有损国祚还请陛下早作定罚!”   这是大家都不出头拿棋子出来试探了。   众卿心知肚明正准备看韩盈和皇帝的反应昨日作为输出主力的宗正却突然站了出来改口道:   “此行不过是男女私情与国祚有何干系?”   嗯?!   众朝臣瞬间蒙了。   宗正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第429章 自请责罚   发蒙过后,众臣的眼神咻的一下就不对了。   昨日皇帝当着大家的面将宗正叫过去,肯定不是说说话那么简单,基本上就是要劝他闭嘴,乃至改口。   这不奇怪,很多时候,朝堂之上的争吵,就像是一场战争最后的打仗阶段,而战争往往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堂之外的谋划,才是决定朝堂上吵出什么结果的关键,何止皇帝会强行暂停劝人,他们也是在前夜疯狂收集消息,衡量自己要怎么去做呢。   目的早就已经猜透,真正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是结果。   皇帝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宗正坚定站在维系皇权的刘家人,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倒戈了?   这可和他们不一样。   倘若卫青真有做周勃之意,那为了拉拢他们这些朝臣,必然要给大量的好处,不然,大家不会服他,但对于有着皇位正统继承资格的刘家人来说,他们很大可能要迎来清洗,是要丢命的!   这分明是绝不可能妥协的生死矛盾,就算皇帝以强权相逼,也顶多会让宗正闭嘴,若是宗正气得厉害,直接称病不来都没问题。   所以,皇帝怎么说服他反过来给卫青韩盈说话的?   众臣心中惊疑不已。   处理过北门司马和箴言的张汤手中掌握的消息最多,不全,却足够他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他对宗正的跳反没有感到太大奇怪,只是由于对细节了解的不足,张汤还是不太能确定卫青和韩盈在皇帝心中的圣宠,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这点细枝末节在此刻并不重要,他只需要继续闭嘴看戏就行了。   太仆掌管皇宫车马事宜,是皇帝近臣,对于他来说,陛下失权并不利,按理他同样应该站在宗正身边,坚决反对卫青与韩盈之事。   不过,车马往来间,太仆的消息远比他人通畅,不一定能知道真相,但肯定能听到些许风声,之前他就觉得哪里有些异常,所以才按兵不动,现在见宗正跳反,目光不断在皇帝和宗正身上来回扫过时,心里顿时冒出个大胆的猜测。   此事必然另有隐情。   如同韩尚院返回后他才知道,原来她去上谷郡还有个担任诱饵的隐藏任务一样,此桩风流韵事,或许也有其他用途,虽然这个用途太仆并不清楚是什么,但从皇帝,宗正两人的反应来看,大将军与韩尚院之间基本上没有勾结,不然,宗正怎么这么快就松口?   回想起前天皇帝在段仲崇叫嚷出声后,一点儿都没有异变的神色,太仆不由得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   果然判断对了,皇帝又不会为犯错臣子撒谎隐瞒,所以陛下真是早就知道了此事,有内情,还确定这两人根本不会勾结,所以才这么袒护!   只能说,太仆的见识还是有些不够,宗正的跳反就是被皇帝给骗了,而这点欺骗,也只能说是毛毛雨,日后的‘鹿触杀之’才更叫人惊愕呢。   但在此刻,重臣还没有经受那么违反常识的洗礼,即便没有太仆这般灵通的消息,见宗正这么快跳反,再看陛下过于袒护的姿态,不由得重新审视起来这件事情。   卫青和韩盈都不像是权欲熏心之辈,抛开这桩风流韵事,勉强能证明卫韩联手的,也就只是皇子寿宴被举荐的申卜,但这更像是陛下的手笔,而以韩盈与属下医师对巫觋厌恶的态度,申卜是真是假仍不可知。   而除了申卜,这两人并没有更多联手的迹象,让大家觉得警惕的,更多来源于卫青职权过重,韩盈职位特殊,性别又是女人。   倘若是两个男人——   不行,哪有这么年轻的列卿?太医令的年龄更大,要结盟,用不着这么恶心自己和他们的方式。   男女用此法是有点用处,可世间女子又非全都是耽于儿女情长之辈,有些女子狠起来,丈夫都能杀,靠巫山云雨就稳固关系,鬼都不信,韩盈又不是只有一个姘头,想要联盟,还是得看利益。   可这两人的利益并不一致,而且他们也没瞒着陛下,这哪是勾结的行径?瞒得世人一无所知才是!   也就是说,这两人真就是一时冲动,也并无其他野心之举?   再看一看两人明显过于年轻的面孔,众臣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还真是这两位有可能干出来的事。   可这也的确不能只当成风流韵事看啊!   “陛下。”   御史大夫站了出来,他没有回宗正的话,而是态度严肃地开口:   “虽为男女之事,可卫大将军位在诸将之上,总理军事,韩尚院又管辖太医院,涉及陛下安危,今有此行,犹如猛虎卧于身侧,而虎有噬人之能,人无防虎之力,就算不予惩戒,也需加以制约啊!”   “臣赞同。”   宗正的反水和御史大夫的开口,让原本准备让下属试探其他大臣也坐不住了,光禄勋起身道:   “陛下,此事不可不防啊!”   “臣也赞同。”   太常拱手行礼,道:“年少轻狂之举,是在情理之中,可身居要职,怎能以年少推脱错处,就此躲避惩戒?”   “正是如此!”   “若为忠贞之臣,也该认错受罚,而非在此含混了事!”   “附议!”   见众人再次开口,少府也同样站了出来:“既然能有此事,终归是有几分情面在,如今虽别,焉知日后会不会再蓄旧情?”   “是啊,此事不得不防。”   “朝臣当秉正礼法,他们这,这,堂堂大将军与列卿如此不尊礼数,如何能教化百姓啊!”   “终归要男女有别……”   “我就说,若非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麻烦?”   随着九卿开口,众朝臣也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人越多,说得也越发地随意,有看不惯的,再次扯到了女性为官身上。   听到的韩盈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比起来这句,整体的态度更值得她注意。   还未完全确定皇帝意图的时候,这些人是往死里弹劾她与卫青,直到意识到皇帝的态度偏袒到极致的时候,他们才会站在合理的角度,进行正常的劝告。   圣宠这个东西啊……唉。   “肃静!”   见皇帝皱眉,一旁的近侍立刻开口让众臣停下。   今日要求相较于昨日已经合理许多,可反对的人数,却比昨日多了数倍,大半朝臣都开始谏言,见此情景,刘彻倒没觉得意外。   这些人,私心公心尽皆有之,只看哪个占据上风,如今没有谋私之处,原本被压下去的公心自然会冒出来。   而这么多反对,也说明他们有着强烈限制这两人的意愿,从长远考虑,也的确需要满足。   心中思量着,刘彻面上不显,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皆是功臣,又非伤人误公之大错,皆罚俸一年,就够了。”   这两人皆得了上千食邑,罚个一年的俸禄,与没罚有什么区别?更不要说转头皇帝就能寻个借口,自己从私库里补齐了!   “陛下!”   见皇帝袒护到没边,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急了:   “此举不过是自罚三杯,如何服众?”   “陛下。”   从前日到现在,一直未曾在朝臣面前开口的卫青突然道:   “臣与韩尚院之事,当真为男女私情,并无其他,若有我结党营私之意,怎会只她相合?而是应与徐卫尉,林太仆,陈、夏侍中等人交往,臣愿清扫家士,闭门谢客,如非公务与婚丧嫁娶,绝不与任何朝臣来往。”   嗯?!   此话一出,众臣瞬间瞪大了眼睛。   卫家之前不过是奴仆,因卫子夫被皇帝宠幸有孕,卫青极擅长兵事,方才逐渐翻身,暗地里的鄙夷不用多说,根基薄弱这点,遮都遮不住,没办法,出身导致没有多少有身份的亲朋旧交啊。   这种情况下,要想稳固自己的地位,必然要多养门客,结交群臣,尤其是外卿向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趁现在给自己累积些人脉关系,土地财富,日后失势,如何自处?   可他现在竟然把这路给绝了!   这么做,完全是把荣辱与身家性命尽皆交于陛下手中,任由陛下废立,这,这——   还真无私心……个鬼。   听卫青这么说的韩盈,忍不住在心里翻了白眼。   这分明就是借着这次事件,正大光明地把那些游荡在家门前的门客游侠赶走,拒绝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官吏送礼,以及那些繁琐无用的社交,专注于处理军事!   刘彻同样很快意识到了卫青的目的。   外人眼中严厉的惩戒,反倒成了卫青的挡箭牌,这神来之笔,实在是想让人生笑,刘彻微微低头,状若思索,实际上却是整理表情,片刻,他赞同道:   “可。”   御史大夫等人的目的是为了卫青限制权势过大,威胁皇权,既然卫青这边主动为自己加了这么大的约束,自然不再过多争执。   而见卫青主动加以约束,众臣的目光便开始聚集到没有说话的韩盈身上,想看她会有什么说法。   在这件事中,能权倾朝野的只会是卫青,韩盈只是个添头,没别的原因,就是卫青手握兵权,能够镇压一切不服,而韩盈没有,她没办法命令南北两军,也不可能要朝臣臣服于她。   所以,当卫青主动表示要与所有人避嫌之后,韩盈完全可以不为自己再加惩戒。   只是这样的话,众朝臣肯定会不满。   总不能卫青加罚了,她这个主动的人什么都没有吧?   但怎么加罚也有些麻烦,韩盈又不是卫青,只管打仗就行,她很需要社交来保证工作能良好地展开,所以不能学他,而举荐高瑾——   韩盈手下教导出来的女医,在外人眼里还是和她一体,她举荐,有教导之恩,举荐之情,只会让众臣觉得倒了个左右手,太医院还在她手里控制着,必须陛下自己提拔,施恩于高瑾,那看起来才是分权制衡。   至于现在嘛……   “听有人担忧,我会与大将军旧情复燃。”   在众人直视的目光下,韩盈坦然自若地开口:   “那我便立个令状吧,诸位朝臣作证,倘若我与大将军再有私情,便褪了这身官衣,告罪还乡,如何?”   这很唬人。   即便韩盈不说,众人也都明白她从底层一点点爬到现在有多艰难,绝不可能为了一点情分,丢掉自己这么多年奋斗而来的官职与基业,如今拿此做‘惩’,虽未明罚,却也是上了一层极为严厉的约束,的确能绝了两人再叙旧情的后患。   众朝臣没有开口,暗表默许。   只是刘彻却略微皱眉,没有直接允许。   这令状颇有含混不清之处,对韩盈极为不利,她怎么能立下这样的令状?   而同样意识到这点的少府有些兴奋,他上前一步,道:   “口说无凭,韩尚院何不立下字据为证!”   “好啊。”   韩盈微微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在少府高兴的表情中,反问道:   “可我有一问,我与大将军各司其职,日常必有接见,这字据当中,如何划定正职与旧情复燃呢?”   少府的高兴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第430章 骂得好啊   韩盈话中的漏洞就在这里。   男女私情从未有过清晰的标准,它并不以两人是否发生性关系为判断,只要有所接触,那就有被判定的可能,而判定的权力,又被放在大众手中,于是,当众人一致说有的时候,那就是有,那时,韩盈所有的自证都会失效,被众人认定为狡辩。   更不幸的,是众人并不明智,而且还藏着坏人。   就像是‘要断章取义’的文章,截取至‘不要断章取义’的文章一样,握有这份权力的人,必然会像公孙敖当初在卫青面前,轻松地将过往正常交际扭曲成私情的证据一样,去审视韩盈的一举一动,只要她应下,那日后无论再怎么防卫,总会能被人找到‘合适’的点,用来攻讦有情,逼着她辞去官位。   毕竟,兵不血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废掉韩盈,收益太过巨大,为何不做一做呢?   即便少府清楚,扳倒韩盈,他肯定没办法完全吃下医药的利益,但哪怕只有一部分,仍旧是不可估量的好处,又是他和韩盈之间已经结下了梁子,趁机一口气做掉对方最好,可没办法,韩盈又不是傻的,怎么会给自己留这么一个大的漏洞,任由他人攻讦!   少府在一旁遗憾,听韩盈这么说的刘彻,瞬间头疼起来。   数年前他启用女官时,大臣男女礼法上来回争执的情景瞬间浮现在脑海,那时可是吵了十几天都没一个结果,如今男女私情的判定含混不清,和当年启用女官差不了多少,天知道要争执多久!   “寡妇门前是非多,与其说是是非,倒不如是有些人心里不干净,看什么都是脏的,诸位同袍身居显位,德行出众,想来也不会做出这乡野村夫事情,只是我行举之间,也着实有含混不清之处。”   先骂后夸,堵住这些重臣反驳之口,韩盈继续道:   “若我避嫌,如大将军作战取胜,高堂寿宴等需庆贺,日常行为来往,皆应避免,可此举相较于诸位同袍极为失礼,大将军容我而不怒,岂非旧情未了?若我照常若送礼,大将军回礼,可又是有往来之举,想来,必有人言这是前情未断。”   “如此,做与不做,皆是为错,婴年轻卑鄙,见识浅陋,实在想不出解决之法,还请诸位同袍指点一一。”   正话反话都被你说了,根本不留别人猜忌的余地,年轻见识少个鬼啊!   少府心中不悦,见捞不知道什么好处,又听韩盈如此阴阳怪气,直接讥讽道:   “既知此时为难,何必当初如此行事!”   韩盈也不闹,而且轻笑一声,看着少府,若有所指地开口:   “大将军与我男未婚,女未娶,又正当年纪,继续相处下去,恐怕也会惹人猜想,与我是否行此事,还真不一定会有干系呢,您说是吧,庞少府?”   关于之前那串玛瑙琥珀珠链的栽赃陷害,后宫中的周夫人绝不是主谋,毕竟皇后卫子夫管理的后宫不说密不透风,至少难以让掖庭的周夫人培养她的势力,尤其是将手伸到少府里去,所以关于这场栽赃陷害,更多还是外面的男人,借着她肚子里不知男女的胎儿为由头,互相联合谋划,当然,还有倒坑自己一把。   只是由于此事涉及后宫,又是被皇帝接手,韩盈不知具体查处了多少人,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面除了少翁与那些方士出力,少府内部也必然有不少人在搞鬼——那段时间,陛下可是突然清理了好几个少府内部的官吏。   自己内部的官吏被皇帝突然清理,少府就算是再没有参与此事,也得心里打鼓,查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不知道全貌,也能从被清理官吏所做事务上,分析出肯定是手下干了些对她和卫青有害的事儿。   自己屁股下面一堆屎,还在这儿给她装糊涂?   做梦!   前一段时间皇帝和长安城里的异动,要说众臣都没察觉到,显然是不可能,只是朝堂之上,该装糊涂的时候,大家都是装糊涂的高手,陛下没提其他,大家自然都只关注这两人是否有情,危害社稷上,但实际上嘛——   从反对意见一直不是很强烈,没出现什么死谏,松口又那么快这点上就能看出来,这群老狐狸心里不说跟明镜一般,也是意识到了此事没这么简单。   所以,当韩盈此刻意有所指地讽刺时,众臣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变化,随即将目光放在了一直在出头,抓住此事不放的少府身上。   少府的脸色有点僵。   前些日子的动静那么大,还波及到他官署,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只是对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府还不太能确定,此刻韩盈这话,分明就是指着他鼻子在骂,此事是他在栽赃陷害!   可与卫青之事,是你亲口承认,和我栽赃陷害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动手!   总有些人,压根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甚至连失察之罪都不会想。   少府正是如此。   只是不会把错怪罪在自己,在面临皇权,与没有更加确切的,直接扳倒韩盈的证据面前,终究要低头,尤其是他不愿意对方扯出自己官署内部被清理的‘家丑’,便闭着嘴巴,没有反问,可脸色越发的青了起来,一旁的宗正生怕这两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赶紧打起来圆场:   “年龄大了,就容易想着给年轻人拉媒配,谁让你们俩郎才女貌,颇为般配呢?不必多想。”   说到这里,宗正停顿了片刻,又道:   “也是女官初立,大家不习惯如何相处,旧念头转不过来,方才这般,依我看啊,所谓有情,也就是年轻贪花好色罢了,真要是年老了,谁还能看得上谁?做噩梦还差不多!”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宽松下来。   不少人哄笑出声,还有人调侃道:   “宗正此言,不怕回家如何面见夫人?”   “我与夫人是多年相伴的情谊,与此不同,不同。”   被调侃的宗正没有露出惧意,而是笑着摆了摆手,继续道:   “如此来说,年轻时注意些也就罢了,人过中年,便不必再拘泥,毕竟就这点事儿,还能让人死心塌地,从此言听计从了不成?”   “这话我可不赞同。”   宗正牵头讨论,众臣也不再继续关注少府之事,只是对于宗正的言论,太常却极为反对:   “年龄大些也并非行不了此事,焉知不会以此媾和,谋图作恶?”   “长官此言差矣!”   听到此处,韩盈身后带来的女官浦娴,瞬间意识到这是自己需要开口的时候,她直接道:   “您怎能以果为因呢?分明是先图谋作恶,再有媾和,媾和并非根本,而是这两人居心叵测,就算不媾和,只需聚在一起,利益相同,互有助益,必同会害人,与男女有何关系?”   随着浦娴开口,众位高官的目光也全都汇集到了她的身上。   浦娴是个外貌很平庸的妇人。   富贵养人,但维持美貌需要的不只是富贵,还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去维持,尤其是要从小就开始维持,小官之家的浦娴,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早年间的劳累便让发丝掺上银色,眼角也有了鱼尾纹,肤色也颇为粗糙,这几年生活富裕,浦娴吃得好,故而长了不少肥膘,这样的模样,在外人里,可以说是一个妈妈般的长辈,很亲切,当然,也可以鄙夷地说一句管家的老婆子,和死鱼眼珠子似的,毫无魅力。   浦娴并不在意男人的评价,她对此觉着很好——这体格,可是有权有财,还不用劳苦力才能养出来的啊!   中年的女人,是面目可憎的泼妇,因为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知道什么是真的好,也不再像年轻时那么面皮薄,稍微臊一下,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反而撕下脸皮争抢,以至于让一众自誉为君子的男人躲着走。   顶着众位大臣的目光,浦娴反问道:   “难不成,您能看上我这般姿色?”   说完,浦娴还用手捋了捋头发,昂头挺胸,大有一副你敢答应,我今日就敢拿着枕头被褥,一路招摇去你那边,看你睡不睡的意思。   一生都养尊处优的太常,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直接进退两难起来。   不只是太常,殿中的重臣看看浦娴,再看看韩盈,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只不过,瓜不在自己身上,那大家的心态还是以看乐子居多,有些知道些市井妇人能泼到开口在光天化日之下谈论此事的,甚至还想看太常应下来后面会怎么样呢!   嗯,这里面肯定不包括皇帝……   才怪。   还以为自己要听到头痛的刘彻,此刻已经需要战术性喝茶,来掩盖自己遮不住的笑意了。   朝中多一两个女官,时不时地还真是有不少乐事,以往哪有见太常这般下不来台的时候?   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太常有些撑不下去了:   “朝堂之上,怎能由尔等如此胡言!韩盈,你也不管管!”   “这不是您先提的吗?”   韩盈状若不解:“怎么,如今有人在此,您为何不应了啊?”   太常克制不住喘起来气,他声音猛地加大:“韩盈你——!”   “太常莫气,只是议论而已!”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   眼见的争执扩大,太常旁边的光禄勋和宗正立刻将他拦了下来。   一旁,太仆头疼地开口:   “我等朝臣,哪个不娇妻美妾,赘婿男…侍绕身?疯了才会在这个年纪互相看上!还是只论年轻人吧!”   “也是有些许可能的。”   一直沉默的张汤只觉得此事他是跑不了了,看了眼韩盈,态度严肃地开口道:   “法无禁止,必有人钻空,比如,何谓之中年?有女子三十白发,再无颜色,亦有女子四十岁仍如双十年华,男子老当益壮者也不再少数,焉知不能相合?故而不论年龄,行动间都应有所防范,不作落人口舌之举。”   这话说得太常气瞬间顺了起来,只是他刚想开口,张汤却突然话锋一转,道:   “只是行动遵循自由,却不能改有心之人言语诽谤,故是否有私情,应以‘捉奸在床’为判定,证据确凿,再按是否娶妻娶婿,量其身份,两方皆罚为隶臣妾,鬼薪白粲与城旦舂,并允以金、爵赎罪,若无证据,当以疑为无,并追诽谤之人的罪责。”   韩盈微微皱眉。   张汤不愧是历史有名的法律大佬,这么快就根据旧有条例,提了比较合理的日常行为与判定,处罚办法,只是可能是受限于刑侦手段不足的原因,他选择了能百分之百确定,但太过保守,中间有太多规避手段的判定方法,这如何让大臣满意?   果然,刚才被气到的太常再次开口:   “男女官吏,想要偷情,其处多了去了,如何捉奸在床?张延尉此言太过偏袒!”   “我倒是觉得诸位奇怪。”   张汤开口,自是因为已经思量好了各方面,此刻被人质疑,他反而直接掀翻了之前的言论,大谈无罪:   “皆是官身,就不应与寻常男女般相看,而应如男子相合,视为无罪!如今我等在此议论,不过是相较于男子间,男女官吏的确容易更多几分私情,可如今朝中有几个女官?又有多少女官能引得男子生情?与其说怀疑男女私情,倒不如说是忧这一人借此以权谋私罢了!”   “可至于后者,仍是前问,至今有几个女官?焉能比得上男官之间玩忽职守,以权谋私?他们倒是不会自荐枕席,可互赠姬妾,于宴上淫乱者比比皆是,此举之祸,远胜于男女官吏那点私情!”   骂得好!   听张汤这么一通怼,韩盈顿觉周身通畅起来。   张延尉,你这么说,那此刻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第431章 大家都烂   显然,张汤并不想与韩盈成为什么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他站出来争执,还直接说不必查,甚至把男官也拉下水,纯粹是因为他看出来韩盈言论并非只针对她和卫青,明显有借此事重新调整男女官吏行事的意图,而这种调整最后在落实,执行上,肯定还要他和手下的延尉署来。   这麻烦可就大了!   没有人比张汤更清楚律法的局限性。   它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惩戒部分犯罪的人,用实例来震慑大众,让部分人(主要是底层百姓),在一些比较好查的范围内,不去违法犯罪,也就是诸如盗窃,杀人,拐卖,以及财产纠纷之类有着很好的效果,但对于男女私情这种模糊不清的存在,就以现在的调查手段,能查个屁啊!   其它判定男女私情的各种争执姑且不论,真捉奸在床,也会有除了两情相悦外,逼奸强迫与设局陷害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今日若定下捉奸在床者男女撤官耐为鬼薪白粲,转头地方迎接督邮时就敢弄个女吏,用此招将其拉下马来,至于这女吏愿不愿意,去的男官是不是真的逼奸……   呵呵。   现实的情况太过于复杂,人又是极为擅长钻空子的存在,僵化又难以执行的律条,只会变成他们互相攻讦的工具,张汤不在意女官会被影响成什么样子,但延尉署绝对会因为无法处理这些案件而被质疑能力!   没人不讨厌给自己制造麻烦的人,张汤心里更想的是就不该立女官,不然,他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些复杂的问题。   但皇帝想立,韩盈又的确有这个实力,她背后的女官如今也是一方势力,不容小觑,他敢开口提废除,那对方调转枪头和他撕起来,最好也是两败俱伤,一起没了官职。   大家都是天子内臣,何至于此?还不如他反过来助韩盈一把,既顺了天子之意,还能再结个善缘呢!   这么想着,张汤又添了一把火:   “诸公不监察百官勾结,以权谋私之举,只盯着寥寥几个男女官吏是否有私情,究竟是何意?”   何意?   还不是因为人少显眼嘛。   正所谓久居鲍市不觉其臭,如今贪官污吏到处都是,之前的天子亲舅,田蚡任职丞相的时候,都能公开卖官鬻爵,如此,男官之间交换个把个女奴,私人宴会上淫乱算什么,他们还能堂而皇之的将其称之情谊深厚的美事呢!   美个哗——!   周礼为了维护宗法,限制男女私交,让此事成了犯罪,旧有思维下,大众自然会将此事以性别为基准移到女官身上,如今女官人数太少,行动明显,整体势力又弱,再加上社会观念,这种又少又好抓,还好管的‘错’,自然要拿着放大镜去看了。   对于韩盈来说,她其实很想赞同张汤的提议,在官吏当中摒弃掉性别,只当做道德作风问题,但,即便是不提性侵害,仅如今没有有效的避孕,终止妊娠手段的现状,放开等同于女性官途基本到头。   可完全约束也不行。   其实,韩盈最想达成的,是明面上不约束,但男女官吏不会对对方有兴趣,同时再打击男/女上司对女/男下属的逼迫,以及以此构建的利益链,只是这个局面很难形成,所以她才思考男女官限制,不过……   张汤出头的话语,让韩盈突然有了新思路。   就像是医疗系统里面永远会存在医疗垃圾,现实官场中也永远无法避免出现性压迫与性结盟,真正的问题不是抓限制,而是改变大众观念!   男女私情没什么,需要防止的,是借着男女私情搞以权谋私,但情色来谋私,男人利用其他手法同样能做到,而且范围更广,图谋更大,他们更严重,少量女官犯错,是大环境,是他人压迫,是个人人品的问题,而非任用女官带来的错处。   总之,就是一个大家都烂,凭什么怪我的思路。   理清楚后,韩盈立刻为张汤的话赞同道:“正是如此,我等既然为官,就不该以男女再分!”   “咦?”   刘彻也不想给自己心腹臣子加那么多条条框框,听张汤这么一说,不由得颇为赞同:   “朕觉着此言甚对,卫青韩盈何错之有啊!”   好嘛,众臣刚取得阶段性胜利,这下要被张汤全给打回去?绝对不支持此事的太常立刻反对:   “陛下,张延尉此言不合礼法啊!”   张汤毫不犹豫地反驳道:   “今时过境迁,本就与过往不同,如何再用旧礼?依我看,理应再定新礼!”   立完全有利女官的新礼,那他们之前的反对岂不是自打自脸?太常坚决反对:   “周公定礼,其意为教化世人,如今天下伦俗与过往并未有大变动,为何要改?相反,男女官吏更应承其职责,绝不可行□□俗之举!”   语毕,太常还狠狠地瞪了韩盈一眼,好像如果她没有做这事,就没有这么多争吵似的。   “太常既然年迈到双眼昏花,连人都看不清楚,何不早早致仕,回家颐养天年呢?”   韩盈心中冷哼一声:“若礼法未改,我今日如何坐在这里!”   “此事与礼法有何干系?”   还以为事情能就此了结的宗正头都要大了,强行要将话题拉回来:   “还是只议男女官吏私情之事吧!”   “依我看,没什么要议的。”   张汤深谙先拆屋,后开窗的理论,直接道:   “若只说大将军与韩尚院,两人不过是年少轻狂,意识到此举不妥后,便已告知陛下,如今言行更能证实此点,根本不必忧虑日后如何,甚至,就算是真有异心,陛下身边也有人试毒,会医术毒理的医师也不止一个,有的是防范手段,哪怕这点私交情分?”   “反正,韩尚院婚事将近,丢的又不是她的脸!”   前面的话还有些剑拔弩张,后面这句,则多了几分辛讽,在场众臣都清楚这两者的差异,忍不住低声轻笑出声,又赶紧捂嘴掩盖。   两人都未婚,那还能说句是两情相悦,可若韩盈成亲,卫青还做其入幕之宾,那可就……   啧啧啧。   众臣的轻笑并未影响张汤,他扳着张臭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几百万似的继续喋喋不休:   “若是要说其她女官,人数稀少,又多是年龄较大,身有家室之辈,哪里会有此等心意?就算是有些好感,只是正常往来的话,又如何分辨?若是以敦伦之事来定——”   说到这里,张汤顿了顿,再次看向了太常:   “正如太常所言,此事何时何地皆可行之,极为隐蔽,如何去查?如若不能,那便是随便都有人诽谤诬陷,以此行害人之举,而这种事情也并非男女可行,男子间也有龙阳之好,他们更为隐蔽——莫要说好此道者人数稀少,女官更少!”   把现状摆了出来,张汤一摊手,颇为无赖地表示:   “诸位想查,那便先给个不被人诽谤诬陷的可查之法,若能可行,我必第一个同意此举!”   张汤成功杀死了比赛。   连他这个主管法律制定的延尉都提不出可行之法,其他人谁敢挑战他的专业?敢说,以对方积攒的经验,能挑出来的漏洞三个起步,上不封顶,分明就是送上去给大伙笑的。   谁都不想丢脸,故而只能沉默无言。   一时间,整个崇政殿内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无话可说,刘彻自然不想继续在这儿面对朝臣发呆,哪怕没有结果,还是直接宣布朝会结束,剩下的等明日再议。   众臣松了口气,鱼贯而出。   相较于前两日的疏远,今日下朝,太仆,大司农恢复了往常亲和的态度,走到韩盈身边,太仆更是主动问道:   “今日张延尉说,韩尚院婚事将近?”   即便男女官吏私情之事还没彻底确定,但大家都明白,当张汤将执法困难,他人有意陷害,以及男官吏更难约束的现状摆出来之后,再争论它,其实吵不出来什么结果的。   毕竟男官吏的下限嘛……有目共睹,男女这档子事儿在它面前还不够看,再吵下去,那就是翻自己的老底,让大家看看在监察百官上有多失职,接下来肯定还会吵,但那都是些小菜,反正韩盈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儿,更不会牵连到他们,那自然要趁现在过来续上旧谊,不然事情结束了再续就太晚了。   “六礼才到了纳吉,还需要再等几个月呢。”   六礼需要官媒出面,并调动户籍,按理说这是京兆尹事务,惊动不了延尉署,但保不齐对方有其他消息渠道知晓此事,所以今日对方提及,韩盈也不奇怪。   至于太仆和大司农这两日的疏远,她也没生气。   大家本来就只是塑料同事,按照往常经验,她和卫青的事情大了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小了自己也保不住,这可不是现代犯了错帮忙说几句好话的事儿,是会丢命的,明哲保身很正常,换个情况,她也会这么做,这两日他们又没有落井下石,那大家仍旧可以继续做塑料朋友嘛。   只不过再是塑料朋友,也总要有一点表示吧?   韩盈微微一笑,道:“等定下时日,我再送上请帖,两位可不要因为礼俗不同就不去啊。”   礼俗。   这是明指这两日上蹿下跳的少府和太常。   如此一提,太仆和大司农便瞬间明白韩盈的意思。   站队吧。   这两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至此,也差不多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亲近一方,必然会得罪另一方,太仆和大司农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这点,并做好了决策——目前和韩盈混利益更大。   她背后站着皇帝呢!   两人互相对视,大司农乐呵呵地应道:“自然,自然。”   太仆也点头:“我等皆是开明之士,岂会在意与旧俗不同?”   “那就好。”   韩盈也没有细究这两人话中的真假,反正除了那些顽固不化之人,大家都是向着利益走,只要人先团结过来就够了,当求同存异吧。   反正比起来太仆和大司农,少府和太常这两日的上蹿下跳才要命。   真当她是死得不成?兔子被抓还要反过来蹬鹰呢,这事没完!   太常不好应对,少府油水这么丰厚的地方,证据找起来就太容易了,心中盘算着怎么反击回去,韩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这两人聊着,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延尉张汤便在身后叫道:   “韩尚院请先留步!”   韩盈停下脚步,对方很快追了上来,他拱手行礼,紧接着便开口:   “今日之事还有几分难点,不知韩尚院可否愿意去延尉署再议一议?”   做什么事情,都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所以对于张汤抛来的橄榄枝,韩盈立刻接在了手上,她笑着应道:   “我亦是有心想请教廷尉呢!”   一拍即合,韩盈当即和大司农太仆告别,两人同到了延尉署,张汤也没有直接就提今日的事情,而是先命人备好茶具,亲手泡好茶,推到韩盈面前后,方才道:   “我听闻韩尚院当年在宛安县任职的时候,极善用律?”   韩盈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接过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张汤于历史上颇为有名,是属于有底线的酷吏。   相较于后面那些上来就杀人全家,不是把整个地区变为大逃杀,就是毫无底线,恃强凌弱,不对着有问题豪族下刀,而是对着更弱小人欺凌,捞得满脑肠肥,更应该称之为暴吏的酷吏,在规则内整人,整的时候,还给人留些底面的张汤,也的确看起来更加顺眼一些。   但也只有一些了。   毕竟同行实在是太垃圾,所以衬得他还算不错,可这并不能掩盖张汤是皇帝的黑手套,而他顺着陛下的意,罗织罪状,已经杀了很多人,法律在他手中只是工具,满足上欲的工具。   他很危险,当刀对准自己时,只是会死得更体面一些,而不是不会死。   不过,真到那一日,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陛下想保,那张汤肯定能减轻她的罪状,就算是不想保,也不会让她受狱吏折辱。   更何况——   律法在谁手中不是工具?只不过张汤工具的太过于明显,太服从于上意,完全背离了官吏阶级,这如何不让官吏恐惧,唾骂啊!   反正屁股其实也坐在官吏这边的韩盈,心中是有几分畏惧的。   没办法,官做久了,就没有干净的,清白到极致的官,做不了高官,甚至就算自己干净手下也不会干净只要想找必然能找到牵连到她的存在于是她便成了砧板上的肉。   不想成鱼肉任人宰割那就得拼尽全力去满足皇帝时刻都不会停止的欲望。   汉武帝的欲望啊……   这可是临到死前都没有调整国家战略仍想要打仗的存在想一直满足她只能做第二个桑弘羊而那——   太远了。   韩盈迅速掐掉了自己脑海中对于未来所知的回想。   历史早已改变除了自己管辖内部的事情其它她已经很难预测想那么远有什么用?先走好现在再说说不定未来卫青能将匈奴王都抓回来那时汉武帝会转换国家政策开始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呢!   拉回来自己的思绪韩盈放下茶杯道:“略通些许对延尉而言不值一提。”   “我不是为了问律而是执律。”   张汤也只是想让话题更顺些并不是真的想要讨论立法之类听韩盈这么说他便直接说道:   “韩尚院当初以律治县颇有成效只是此法于百官而言并不适应依我看你还是莫想要以此约束男女官吏行事不然只会再套一层枷锁。”   闻言韩盈不由得垂眸。   她当然清楚此事。   无非是明面上一套律法制定的规则但大家行的却暗地里的一套它主要有两条一是皇帝有着最终解释权二是当自己犯错的证据没有落入仇敌之手也没有被上司抛弃的时候那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能逍遥法外。   所以制定律法它不会防好人因为好人不会犯罪也防不了坏人毕竟都已经打算共同犯罪了拿此做个投名状更能拉近关系至于上司对下属下手那更是有无数办法。   只不过虽然能钻的空子太多但这不代表着它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毕竟既然是潜规则那就不能置于阳光之下有这么一条明面上的律令地方上的女官便还尚有一道防线保护自己虽然微弱但总会有些用处尤其是在女吏二十岁出头年岁正好的时候   既能防恶人也能防她自己被有些看起来很有魅力的老男人蛊惑尤其是防止有孕!   这是韩盈最无奈的地方。   避孕手段跟不上打胎技术更差在有孕最少拖累一年还有死亡风险的情况下必须得想办法让女官掌握主动权可一刀切就得背上贞节牌坊不一刀切怀孕风险等着。   在两个都很烂的情况中挑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烂的实在是太难了。   韩盈头有些疼不过也没有因为张汤指出来情况便方寸大乱而是有心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正因此犯愁延尉熟知如何执律可有良策指教?” 第432章 只罚俸禄   张汤没有立刻开口。   他的目的,当然是劝服对方不要在这方面设置律法,给自己增添麻烦,但韩盈想这么做,也必然有她的忧虑之处,倘若不解决这点,只说明面上的好处,那韩盈肯定会看出他的目的,进而无法达成共识,直至谈崩。   这不是张汤想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先仔细思索了韩盈的顾虑究竟在何处。   很快,生育二字便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虽然在日常感知中,好像很多男人对于女性生育的代价和成本完全不清楚似的,但实际上,这只是装糊涂罢了,死亡率,损伤和耽误的事情都肉眼可见,他们如何不清楚?可他们不能说,因为大多数男性并没有弥补女性生育代价的实力,承认了这点,又补偿不了,那还怎么占据主导权,好在家里当大爷?   所以只能漠视女性的生育代价,就像老板pua员工干活不行一样,不承认员工的劳动的价值,自然就可以不给高工资了。   当然,这只是给不起人的态度,对于给得起的,他们反而会大方地承认女性or员工的付出,承认对方是功臣,并给出足够的财富弥补生育损伤or功劳,但这种大方,也是出于自己有实力,而且地位并不会因此受到动摇上的。   此刻的张汤,显然卡在了第一种情况。   他知道女性官吏的生育代价有多严重,也在此刻想到了放开后会出现的情况,但他完全无法弥补!   “良策算不上。”   意识到这点后,张汤也开始头疼起来,他伸手扶了扶眉心,边思索如何用语言说服对方,边拖延时间:   “只是两害之间选一轻罢了。”   “喔?”   韩盈手指摩挲着茶杯,问道:“延尉觉着不惩戒此事更轻吗?”   “依我拙见,大约如此。”   张汤避开了韩盈的视线,他拿起来茶杯呷了一口,道:   “说点不好听的,没有此律的话,女官为小吏时,发容衣衫老气些,只要不如尚院这般天资姿丽,日常被盯上的可能性就不大,倘若他人有心为恶,那再丑也难以躲避,反倒是再如民间般约束,无论美丑都会被盯着,不仅容易被人攻讦,日常行举也同样大为不便,就算是免除了些许损伤,可代价……”   说到这里,张汤便不再言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韩盈。   韩盈已经开始皱眉。   她已经确定,张汤的意图并非全然是为了女官着想,但哪怕是为了自己,能坐下来与她商议解决办法,找一个平衡点,也已经是很好的开端了。   毕竟,她面临更多的情况,是直接不商量,甚至想坑死她的。   只是商议既然带了私心,便不可避免使用话术,比如忽略一些事实,再夸大他不想要的坏处,看透这点的韩盈也没点出来。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高位者做得也有些久了,似乎已经开始忘记当初作为小吏的日子,那时的自己,并非没有对现状毫无认知,一无准备,事实上,她也曾想过把自己吃成胖子,又或者打扮成的普普通通,和男人模样差不多什么的,来防止出现异性觊觎导致的生育麻烦。   人自身的能动性啊!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或许……   不只是忘了,只是潜意识里觉着自己带出来的这些女官,仍旧是个能力不足的‘孩子’,太过于脆弱,必须想尽办法创造出安全的范围,才能保护她们成长起来。   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大包大揽的家长心态了吗?   韩盈在心中长叹一声。   这太错误了。   且不论庭院里养不成千里马,温室里长不出万年松这个事实,这些个杀出来做官的女人,心性,能力绝对能力压大量男性,在她还没有考虑立法的这些年里,她们难道不需要面对这些麻烦吗?   恐怕,她们早就有了自己的应对办法,甚至就算是真逼到媾和,也能最大化地保护自己,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们是官,不是某人的妻子,可以任丈夫买卖,无法获得社会舆论支持,也没有社会资源,只能吃男人带回家中残羹剩饭,作为官吏的她们,早就拥有上桌争抢自己那份利益的资格与实力。   不可否认,这还是在吃亏,但终究比之前好得多,她应该做的,是继续维持住女官能上桌争抢底线,由她们自己去争抢,就算是有所失败,也会有新人继续上前,而不是出发点是保护,结果却导致她们被赶下桌。   联系今日所想的舆论比烂办法,韩盈心中已有了决断,只是如此大的决定,她还是不敢这么快定下,迟疑片刻后,她抬起头,对着张汤问道:   “您长我几岁,经验丰富,我想请问延尉,可否遇见过属下定律失误之事?这…是否还能改之呢?”   这问和张汤今日想谈的内容似乎毫无关系,甚至还有些冒犯,这哪里是属下制定律法出了问题,分明是在问他有没有犯错,而这个问题,分明是在揭他的黑底,现在交浅言深的,问它是想干什么?   将本能涌出的不悦压下去,张汤很快意识到,韩盈已经有了动摇,开始思索他的建议,只是还不太敢拿定主意,所以才有这么冒犯的询问。   有利自己的情况,让心中那点不悦彻底消失,张汤认真想了想,问道:   “我记得,韩尚院对如今的币制也有几分看法?”   从汉初到汉武帝彻底定下五铢钱开始这段时间里,整个西汉都在被钱币这个问题困扰,其中以中下层影响最重,当年韩盈在做假县令的时候就被这件事情逼得发疯,现在听到它还是会头疼。   即便不提日常生活所需,仅仅是在医药上,混杂的货币便使得药物兑换起来极为困难,其中有着大量的空子可以钻,韩盈三番五次地跟桑弘羊提议货币改革,也向陛下说过,皇帝倒是不打算再用重量差割百姓韭菜,但他现在刀不够锋利,如何把诸侯手中的铸币权收归中央,再统一地方到处都控制不住的私币熔铸?   所以前两年推行的五铢钱,哪怕形制上已经很贴切正常历史中的‘五铢钱’,但还是因为熔铸过多,百姓看着钱好,藏起来不花等诸多原因,导致劣币驱逐良币而失败。   “清楚。”   忍住张汤提及新货币推行带来的火气,韩盈苦笑道:“我还荐了些匠人与桑侍中,听说制了些水利机械,铸币速度比过往快了不少。”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桑侍中说,这可帮了他大忙。”   货币改制推行这种全国性的国家政策,肯定不只是桑弘羊一个人做的,而是多个部门的配合,律法这边肯定也得跟上,所以参与此事的张汤与他交流时,就听桑弘羊说过韩盈提议送匠人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挑改币制来说。   背地里把桑弘羊夸过,张汤开口道:   “天子下令民间要用新铢钱后,我也跟着新设了律法,严禁民间私铸,并收回旧币,而大司农那边也不用旧钱收税,而是要新币,为了尽快推广,还将口赋减免到了百钱,可效果……”   全变成了底下人捞钱的大好手段!   而这里面最大的问题,便是他这个该狠抓私铸的延尉署没有做好。   回想起之前的乱象,张汤不由得叹了口气:   “最后便只能作废,复归原状,可惜,若是延尉署能再……哪里会如此啊!”   “此事怪不得延尉。”   从基层起来,韩盈更清楚此事问题到底在哪里,她摇头:   “币改之事,应百官一齐用力,尤其是地方县官,郡守,他们不出手,只靠延尉署驱使狱掾狱吏,如何管得住?”   私铸货币需要的实力并不低,其利润又足够丰富,敢做这个的,基本上就是地方豪族,有实力的游侠,以及官吏的黑手套,狱掾根本没办法和他们斗,必须丞相和御史大夫出面抓郡守,郡守再去抓地方县官,说起来,御史大夫被换也和此事有几分关系来着。   “唉,不提这些了。”   张汤不想在这场失利上多谈,他将话题重新引了回来:   “于你之问,我觉得此事已经能有所应答,就算是出了岔子,再复原旧俗便是,可若是依据旧俗——韩尚院,男女寻私,最次也是要夺官爵,耐为鬼薪白粲的啊!”   鬼薪白粲,主要指男犯上山砍柴,女犯择米做饭的供宗庙祭祀刑法,它比城旦舂较轻,但整体上依旧没好到哪里去。   其实,币改之事并不能代替在女官身上,张汤也并没有斩钉截铁地回答韩盈,但这件事的确给予了本就有了打算的韩盈一些暗示——大不了,恢复原状就是了嘛!   但事情不会那么轻松,它究竟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只是相较于旧俗付出的代价,不罚倘若能够成功,那能扩宽更多的空间,而前者即便是成功了,也是在缩小空间。   如此,自然要选不罚,只不过……也不能真的一丁点都不罚。   韩盈面容少有地放松下来,她认真想了想,道:   “张延尉说得有理,只是想让朝臣应下无罪,我觉着颇为不易,尤其是此事也的确不应提倡,不如退一步,无论男女私情还是龙阳之好,皆如陛下所判我与大将军之事这般,如何?”   别管私底下如何,明面上官吏也是讲忠孝礼智信的,这些秩序,或者说底线,能让大家能够坐下来,在桌上正常吃饭,可若是把桌子掀了,底线打破,那大家可不是要在地下捡着吃饭,而是只能和兽一样,毫无底线的互相争抢攻伐了。   就像是春秋时,大家还讲礼,各国征伐也按照周礼来,那烈度还不算大,但由于曹刿这种不讲规则的人越来越多,那大家就只能都不讲规矩,于是战国时期的战争越发没有下限,直至成为绞肉机,司马懿违背洛水之盟,于是君臣之间便再没有了信任,八王之乱,司马家族互相残杀,晋惠帝被人随意摆布,朝臣尽皆无动于衷,更不要说南北朝时期的随意篡立了。   这是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小一些的也不是没有,就像汉武帝把酷吏当刀子用,刀折了就换,一点都不留个底线,那还敢做酷吏的,心态疯狂更胜于主父偃他们倒是敢去对付豪强可手段激烈残暴并将其无限扩大到普通官吏和百姓身上勒索钱财以至于人人自危民不聊生反倒更加促进了豪强的崛起直接让汉武帝对付了个寂寞。   鉴于这些明例公序良俗还是要维持的总要有个底线在哪怕它不是时刻都能用上也比出现有一个开头获得好处其她/他觉得不公平的便要有样学样大家先交易色后交易权道德迅速滑坡直至成烂臭水沟强。   所以罚薪水一年的惩戒就刚刚好它对那些就指望着小吏俸禄生活的人家来说并不轻能形成不错的约束力让他们别搅合在一起也能让更容易接触到这部分中底层官吏的百姓感官好一些。   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罚钱虽说是重了些但终究没有丢官罚做奴隶无数倍那大家整体上的感知便会觉着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尤其是罚过之后仍能继续做官仍有报复的余力自然会让某些有些人不会再没事就盯着男女官吏是不是挨得太近好用这招把他们一同废掉。   “两人皆罚薪一年吗?”   听韩盈提出这个建议的张汤捋了捋胡须。   她说得也在理毕竟已有管理男女之事的律条大家对于旧俗还是很赞同的想要直接取消阻力太大减轻惩戒倒是不错尤其是这用不着延尉署出力嗯……   “倒是不错只是想办成还是有些不易韩尚院可莫要松口啊。”   “这是自然。”   韩盈微微颔首:“只是有些话我说终究是有些不便还需张廷尉出些力才好。”   二人相视忽地各自笑了起来。   目的达成一致又有了共同在此事上出力的约定韩盈和张汤算是暂时结了盟。   面对其他朝臣的反对他们两个也没有直接后退一步而是继续以核查困难容易被他人陷害女官稀少比不过男官龙阳之好等诸多理由咬死官不分男女此事不应被惩戒要惩男女男男一起来等有理无理的要求与那些提出以防止道德沦丧男女官寻私女吏借此牟利男官逼迫等诸多理由要求必须惩戒的朝臣互相争执一连吵了四五天才各自后退艰难地朝着韩盈所期望的方向达成共识。   人们对事件的关注往往是来源于它持续的时间中下层官吏本就关注朝中事务   更何况还是争吵这么久又涉及男女以及卫青和韩盈这两个长安新贵秉承着学(吃)习(瓜)的心态大家也开始议论此事并将其从宫中扩散到了宫外。   宫外的争执同样不小只是除争执外还有一些好事者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折腾别人舒服自己的心态把此事捅到了顾迟面前。 第433章 寡妇踹门   长安城外的蹴鞠场,几个踢累了的军士坐在场边聊起了此事。   高个军士十分不满地抱怨:   “我说,这不就是哥哥妹妹的睡一觉吗,有什么要管的?非要罚俸?还罚了整整一年!这最低也得是二十金,这,这也太重了吧!”   “是按职位罚,像我们这样的,也就是几千钱。”   旁边有个矮壮的军士开口纠正,又道:“上面的有爵有田,还有食邑,罚了也算不上什么,倒是我们,若真被罚,那可就真揭不开锅了。”   “害,我们也不会有这事儿啊。”   有个军士伸出断了个小手指的手掌挠了挠头:   “就是我不明白,女官有什么好睡的?她们比县里看人尸的仵作还吓人啊!之前去边郡的时候,我见她们直接把兄弟断了的腿往回掰,那声音,听得我后槽牙都麻了!”   说到这里,回忆起之前情景的断指军士忍不住向后仰,像是在躲避多么令人惧怕的存在似的。   模样有些滑稽,可其他军士脸上都浮出戚戚然的表情,十分赞同他的话,还有人颇有共鸣地开口:   “就是,现在营里的那个也是,在人身上动刀子都不带含糊的,一刀下去就是白筋黄肉,连血都没多少,也不知道怎么练的,乃公见了她,腿都要发麻!”   断指军士听的是连连点头,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先看看周围,发现不远处就一个文人和个戴着帷帽的女眷坐着,心就大了起来,颇为不解地开口:   “能教出那么骇人女医的官儿,肯定更吓人啊,说不定要和西王母似的,大将军竟然敢睡?”   “谁知道啊。”高个军士耸耸肩,随意道:“说不定,大将军就喜欢母大虫呢!”   “哈哈哈!”   几个军士顿时发出了爆笑,可笑声还没有持续多久,忽然看到两个人影过来,待确定为首的人是谁后,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寂静中,医师崔英走了过来,她个子中等,一米六五上下,在这些家产普遍不错,打小吃的就好,身高最低也要一米七几的骑兵面前,明显矮了一头,再加上她面上还带着笑意,按常理来说,气势明显弱的很,可几个军士见到她,顿时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连忙摆正身体。   军中需要消减人的理智,让将士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命令,被苛刻军规催发出来的兽性,并不会因为人已经适应环境,能够自由表现出喜怒哀乐而消失,相反,这代表兽的规则已经融入他们思维当中。   在这种情况下,孤身在军营的女医,不能表现得太和善,那会被认作为好欺负,尤其是军医要核查这些军士是否有病疴并开出休养假条,这对于时常苦训,想要休息的军士来说,是项极为重要的权力。   祈求、讨好、欺骗、软威胁,崔英都经历过,也都一一化解了下来,并成功为自己立了威,时间长了,见识过她手段的军士便懂得了畏惧,受伤的时候是盼她如盼父母,可平日里……   都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军士不知崔英今日为何突然来蹴鞠场,但他们私下说的话,是万万不能对着崔英学舌的,有人连忙找借口解释道:   “没,没说什么。就是觉着那小子踢的太菜了,我们笑他呢!”   “对对对,那皮四踢的什么玩意儿,连几个文人都踢不过。”   “要是乃公上去,绝对能进它十七八个球!”   高个军士扭着头,看到那几个踢蹴鞠的文士已经开始聚一起往场边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找起来撤退的理由:   “你看那三个学子不踢了,我们赶紧上去!”   “啊?啊!对对对,我们去场上踢。”   “崔医师我们先去踢球了,回头再聊,回头再聊啊!”   找好理由,军士们瞬间起身溜走,速度快得出奇,根本不给崔英留人的空隙,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崔英也没拦着,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可眼神中却多了份幽暗。   这群莽汉军营里待久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平日里说话的声音有多大,她隔着三丈远都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要说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这么编排韩尚院,崔英恨不得直接上去把他们活撕了,可糟心的是,她的手段要在医务方面才能使出来,别的范围多是虚张声势,尤其是这种几句私下言语,本就算不上错,她也没理由,更没有能力去重罚,那就尴尬了。   不痛不痒的斥责,不仅会让军士因为她的训斥而更加团结,还会意识到她在这方面的无力,更肆无忌惮地议论此事,而嘴长在他们身上,哪里都能聊得起来,甚至会泄愤说些更加污秽不堪的。   崔英不是鲁莽之人,不然,她走不到现在,所以选择装作没听见,把这些人放了过去。   可今日放过,不代表此事就过去了,崔英再怎么说,也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医师,手里是有一些权力的,没办法直接硬罚,却也不会拿他们束手无策。   回忆着这几个军士里,哪个平日里话多还滑溜,适合栽赃打小报告,哪个性格鲁莽冲动,适合暗示有人找自己说了他坏话……崔英很快想好如何挑拨离间,让这几人反目成仇,顺带着在军营里如法炮制,让所属营中军士自此闭嘴的办法。   她在的大营里,还有军士敢顶风作死,真对不起他们给起的‘笑面虎’之号啊!   唇角带着笑,崔英转了个身,朝着不远处两个文士,也就是今日过来的目标走去,客客气气地行礼道:   “在下崔英,乃虎贲营中医师,见过闻学士,顾……”   看向戴着帷帽的顾迟,崔英突然卡了壳。   语言是现实世界的反馈,当某个职业被某一性别长久霸占,并形成固定印象时,某些词语也就没了继续演化的机会,当新情况出现时,大家便发现,旧有词汇无法描述现在的情况。   就像后世可以称呼男导师为师父,称呼男导师的妻子为师母,师娘,但女导师顺延下来的师母称呼,其意便开始含糊不清,等想她丈夫该怎么称呼时,大家直接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了。   显然,崔英面对顾迟就产生了这样的情况,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去称呼面前即将成为韩尚院赘婿的男人。   但这难不倒崔英。   西汉何止是缺称谓,还缺字呢,在大部分官吏仍旧只能使用竹简,必须要精简字数来表达含义的时代,大家能给不同形态的山起出丘,陵,峦,岑,峰,峭,嶂,岳等十几个字来更精确形容,那么多偏旁部首,就是用来造字的。   学识不足的崔英,并没有造字的天赋,但她知道字是怎么造出来的,也清楚字的含义,略微沉吟片刻,她便接着开口道:   “顾学…顾士郎?”   咦?   坐在旁边的闻世弘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   士与侍同音,他第一反应是以为崔英说的是‘侍郎’,这是官职名,拿来称呼顾迟肯定不对,所以联系崔英之前他称呼字顺下来,便大致能确定是‘士郎’。   这是个从未出现过的称呼,初听有些怪异,但很快,闻世弘便发觉其妙意。   士农工商,士在如今代指‘官’,不必过多解释,郎就有些不同了,它是个形声字,由良声从邑(阝)组成,古时用来指代宫廷檐廊,后来因为侍卫侍从都在檐廊守候,逐渐演化成了帝王近侍的官职通称,又由于《诗经》中以良人称呼男子,逐渐使用良音的郎字,又有了男子的含义,于是,当此刻崔英拿过来给顾迟做称谓,它便有了多重精妙的含义。   ‘郎’能明确此人男子的性别,同时指代的檐廊近侍,与前者‘士’所指代的‘官’互相应和,又表达了其从属的身份与‘士’的亲密关系,只可惜——   它重音了。   与尊者讳尔,皆要避之,再词达其意,与侍郎相同,也应该避开,不然,有僭越之嫌。   闻世弘好心提醒,主动开口道:   “鄙人姓闻,名世弘,幸会,这‘士郎’,可是称呼我这顾迟好友的?”   崔英面容依旧带着笑意,可心里却咯噔一下,隐约感受到了些许问题,她没有慌,而是再次问道:   “正是,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此谓有些不佳。”闻世弘直接了当的说道:   “与宫内侍郎同音。”   崔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她知道宫内有黄门郎,甚至是郎中令,可这个侍郎是什么鬼?   信息传播困难体现在方方面面,作为中下层官吏的崔英,自然难以清楚宫内的各项职务名称,第一次造词,便遭遇了重大滑铁卢,甚至还有可能引来麻烦,着实是让人心中懊恼。   没有让这情绪持续太久,崔英组织语言想要谢过闻世弘,将此称谓含混过去,再也不提时,一直未曾说话的顾迟突然开口道:   “此谓其意不错,现在正愁外人如何称谓我,不若继续用它,将重音的‘士’音,改从老师的‘师’音,如何?”   “士(shī)郎?”   崔英眨了眨眼。   此改还真有些妙,真要算起来,韩尚院对她们都有一师之谊,从此音称呼,正好避开尊者忌讳,不改字,也不影响其字的含义,至于士没有这个音,生造多出来的……   没事,只要用得多,大家就都能接受了。   收起尴尬,崔英笑着再次拜道:   “顾士郎不愧是京医院少有的文士,此改正合我等受韩盈所教医者所称,英佩服,佩服!”   “小道,当不起敬佩。”   顾迟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既然是在虎贲营中,怎会来这蹴鞠场呢?”   “军中训练苦闷,校尉便让军士过来踢球放松些许,我也过来看一看。”   崔英稍作解释,反问道:“顾士郎又是因何而来?”   额…好问题。   顾迟没说什么,身旁的闻世弘面上却尴尬起来,两人都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顾迟主动道:   “城内繁杂,几位好友约我出来散心,可惜我踢不了蹴鞠,就只能坐在这儿观看了。”   其实顾迟戴的帷帽只有一层薄纱,对视线的阻碍不算太大,日常活动没有任何问题,但对于蹴鞠这种动态性极强的运动来说,又的确有些乏力,没办法参与,至于过来的事实,虽然他说得简单,但崔英又岂能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想想刚才那几个军士说的话被顾迟全部听到,崔英心里就更气了。   韩尚院好不容易找到个配得上她的赘婿,差点又要被这些人给拆散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性别既然存在,便自然会划分出来群体,而在两性当中,同性对那些过度谄媚,服从,大力为异性付出的同性,都会产生排挤和低评价,就像男人会鄙视女性喜欢的顾家男人,女性则会讨厌男人夸奖的贤惠女人。   这种心态,大多是来源于此人过度内卷,拉高了大家在择偶方面的付出成本,自然不会被同性所喜欢,而顾迟周围的男性,除了被这部分心态所影响外,还有着整个社会对赘婿旧有观念带来的厌恶,以及期望他难以忍受绿帽,和韩盈反目成仇的恶意等等。   这些思维或许个体看得并不明确,但又切切实实地影响着顾迟身边人的态度,原本能正常交谈的太学生,突然对他若有若无的排挤,左邻右舍也开始说起来酸话,甚至连顾木这个傻——也来他面前讥讽,让顾迟这几天心态有些不好,总怀疑自己在韩盈心里的地位,辗转反侧,好几天没睡着。   顾迟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如此怨妇的心态,可韩盈又不在,他也没办法去宫里问,京医院不想待,太学也不想去,发觉他没来的闻世弘正好有了假期,和几个还愿意和顾迟继续玩的朋友过来看他。   这几个学生心智坚韧,不受外界影响,也清楚顾迟的选择,没有劝顾迟别的,而是拉着他出城散心。   本来是想好好玩一玩的,可谁曾想,出了长安城,竟还能听到这破事!   闻世弘和顾迟两人心里别提多糟心了,倒是那三个和军士踢球的,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头上甚至有点冒烟的样子,足可见刚才踢得有多激烈。   “踢得不错啊,刚才进了十几个球吧?”   “不多,就十七个。”   “我差了点,就八个,对面那青壮踢得太狠,根本接不住,枕头也不够。”   “那是你太差!就说射、御课要好好上,你不学怎么能踢得准?”   “就是,冉生你要是再多踢一些,我们进球数就能多过那些军士了!   西汉尚武,以至于‘文科生’的太学生,完全不觉得自己和军士踢球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因为自己没有踢过对方而颇为遗憾,他们说说聊聊地走到近前,看着崔英,颇有些惊讶。   闻世弘主动出来介绍:   “这是和你们踢球军士的医官,这是我几个好友,冉生,王绪,梁子房。   崔英与这三人互相行礼,笑着邀请道:“几位蹴鞠踢到现在,想来肯定有些疲倦,我知晓附近有个酒家,不若一同去吃些酒肉,休息片刻再回城内,如何?   三个踢蹴鞠的本来就有些累,自然要答应,闻世弘拉着人出来散心,哪曾想还遇到有人谈论,不想就这么让顾迟带着烦躁的心情回去,而顾迟更不想,五个人意见一致,便都答应了下来。   崔英带着一行人前去酒馆。   说是酒馆,实际上却是个官方的驿站,这种创收模式肯定不太合理,但城外客源稀缺,不靠着主干道,开酒馆必然要赔,而主干道这么关键的位置本就不多,真能捞得着收益的,又哪里能让普通人去占有?必然是有点儿势力的人。   那,最后酒馆直接开在驿站旁边,和其融为一体,里面的人分不清楚是杂吏还是下仆什么的,也实属正常。   崔英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打杂的仆从一看到她便迎了上来,而崔英也点起了酒菜,六人寻了个无风的角落坐下,刚刚聊了几句,就听到屋外一阵嘈杂,还有人兴奋地喊着。   “何寡妇带着人去伍家砸门去了,大家快去看啊!   闻世弘刚送到口中的酒全被喷了出来。   事情彪悍蛮荒,非常符合如今的作风——如果没有寡妇这个词的话。   他以往只听见过别人欺凌弱小,踹寡妇家门,哪还有寡妇主动带着人踹别人家门的?   这可真是个稀罕事儿!   “何寡妇?   同样听清外面呼声的崔英挑了挑眉,扭头对着跑到店门口兴奋张望的小厮问道:   “可是何玄君何户曹?   “就是她!   小厮面带兴奋地回道:“乌泱泱带了二十多个青壮去的伍家,就是在陵里做厩啬夫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了这么大仇!   “可不得结仇嘛。   屋外有人消息更加灵通,听到有人问,连忙回道:“据说伍厩啬传何户曹和陈尉曹不清不楚的,刚才陈尉曹妻子直接跑去何户曹家里闹呢,气恼的何户曹可不得去找伍厩啬对峙嘛!   听完的闻世弘顿觉哑口无言。   他今日是犯了什么太岁,怎么到哪儿都躲不了男女这点的事儿?   旁边的顾迟微微皱眉,他倒没有因为此事想起来城中那些难听的传言,而是下意识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疑惑。   能有这样的传闻,恐怕这两个官吏年龄都不大,既然如此,陈尉曹父母必然尚在,而公婆尚在,怎么会允许儿媳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去别家闹事?   陈尉曹之妻吵赢了,何户曹也不一定会丢官,主要是丢面子,而为了找回面子,她必然会报复陈尉曹,不然她官位别想坐稳,吵输了,自己家更丢脸,尤其是宫内对此事正争执不休,若是一不小心卷入其中,那更危险,而且……   怎么突然又变成何户曹去找伍厩啬夫去对峙了呢?   古怪,实在是太古怪了!! 第434章 略卖人口   判断出此事另有内情,有可能影响到韩盈,顾迟也没了吃酒肉的心思,他对着几人开口:   “这么多人前去闹事,真要是打起来,必会有人丧命,我等不如前去看看,若是言辞激烈,也可劝阻一番,以免伤及无辜。”   闻言,崔英扭头看了他一眼。   她能问出来何寡妇是不是何户曹,自然是对她比较清楚,虽说因为平时交往不多,不知道她被流言困扰,但见今日架势,也能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继续过往的了解,她觉着不太像是何户曹吃了亏,反而有点儿去别家找事儿,出气的样子。   只是具体情况如何,崔英同样不太清楚,也有心想去看一看。   她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倒是顾迟这位韩尚院赘婿也想去看看……这就有意思了。   对顾迟这个人来说,崔英是有些许好感的,但这主要来源于韩尚院赘婿的身份,而且也并非只有好感,相反,对于领导的婚配对象,下属会不可避免地进行审视他究竟合不合格。   没办法,即便婚姻只是奴隶制度的美化版,可再怎么说,两个人是要睡一张床上,朝夕相伴,还要生儿育女,常伴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能有不小权力呢,何况这样亲密,同时法律也规定妻婿一体的关系。   所以,顾迟这个赘婿品性如何,就非常重要了,倘若他心有异,无论是吹起枕头风来,还是借着韩尚院的地位做点私事,又或者是对她们有意见,那可就麻烦了!   知道顾迟来蹴鞠场,崔英立马放下手头的事情赶过来,除了讨好,焉知没有想看一看他品性如何的意图呢。   之前见面,虽然厌恶那几个军士提的内容,可顾迟和这学士听到也不生怒的态度,着实让崔英捉摸不透,这事正好拿来看一看他心思如何!   心思百转间,崔英扫过在场的其他几个太学生,眉宇间便已经挂上了忧愁的神色:   “何户曹与其夫伉俪情深,夫死之后也未曾改嫁,只是那时家中叔叔不过七岁,支不起门户,是患病的家公为她谋来的小吏之职,也就是在户曹处做了个文书,好有个进项,这两位爱她如女,初任时还亲自接送过,后来老户曹退任,她升为户曹,一家人还摆过酒宴,据说正考虑找个子侄做赘婿……怎么可能与陈尉曹有牵扯?”   将过去的事情美化,三言两语间,崔英便将何玄君摘了出来,并言语暗示有人陷害。   她说得坦然,可听得闻世弘和其他几个太学子却有些风中凌乱。公婆亲自送儿媳去做吏目已经不可思议了,儿媳做到户曹摆酒庆祝尚能理解,可摆酒准备挑同姓的子侄做赘婿,实在是挑战大家的认知,这把自己死了的儿子放在何处?   也太离谱了!   只是离谱当中,闻世弘又觉得还真有几分合理。   一家子,老的老,还有病,小的也不过七岁,听起来,老人兄弟似乎也有些靠不住,明摆着要被吃绝户,儿媳本能一走了之,愿意留下来,那推她去县衙为吏,有个震慑,一家子继续安稳过下去,完全是两全其美的妙事啊!   而这公婆能选中儿媳,也绝对不只是看儿媳不走这一点恩情,世间是有不少蹉磨儿媳的恶婆婆,但也有正常带着儿媳过日子的,尤其是如今为官吏男子常年不在家,全靠儿媳奉养,时间久了,公婆对儿媳品行如何必然一清二楚,知根知底,也有感情在,保不齐真能当女儿处。   至于招赘,这是崔英所说,是假不好定论,姑且不听。   倒是在官吏晋升不易的情况下,何玄君还能升户曹之位……啧,这公公有点不简单啊。   闻世弘与顾迟交好,是有几分个人之故,可要说这份交好没有他赘婿身份,以及闻世弘想与其背后韩尚院搭线的目的,那就太假了,略微沉吟,他稍微扯了扯身边王绪的袖子,道:   “即使如此,我等也的确应该去。”   去了,要是证据确凿的诬陷,他们还能跟着喷一喷,若是解不开身上的污水,他们也能掺入其中说和,试试能不能扭转。   王绪几个刚踢完球,正觉着饥渴疲倦,想好好歇歇呢,可刚才光顾着自己玩,没带着顾迟,本就有怠慢之嫌,此刻顾迟总算是有所要求,他们也不该拒绝,不用闻世弘提醒,也得答应下来,就是吧……   “那就去。”   王绪答应下来,但紧接着又轻声咳了一下,道:   “听外面吵嚷之声并无马嘶鸣,想来都是步行,我等骑马也不用那么快,慢慢追便是。”   刚才踢得太狠,现在腿用不上力,没办法骑马疾奔了。   意识到这点的崔英也没点破,而是笑着开口:   “何户曹之事,本应该我一个人去看,劳烦几位过去,已经是不便,现在虽是春暖,可天还是有些寒,几位活动筋骨,气血外散,本就不能再吹冷风,马力比脚程快得多,慢慢走,肯定能追上。”   男人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比较虚的,哪怕是踢完蹴鞠真有些腿软,此刻听崔英将事揽在自己身上,又找了个不宜吹风的借口,脸上纷纷多了些许笑意。   和说话好听的人在一起,那真是觉着哪儿都舒坦,一旁的梁子房起了结交的心思,他颇为热情地开口:   “果真是医师,如此精通养生之道,说起来,家中高堂常有不适,今日得见,也想向崔医师请教请教呢!”   能在太学做学生的,家里哪里会缺医疗资源?这么问,不外乎是想找个继续攀谈的理由,只是对于自己和家人身体健康这件事,大家都还是比较在意的,尤其是面前有个专业医师,梁子房一提,王绪,冉生两人也想到了这点,跟着问道:   “说起来,我祖母睡眠也有些不好……”   “阿姊有孕,我不知送什么才好,崔医师可能指点一二?”   闻世弘已经起身,没等崔英回答,他便笑着拉起来身边的王绪:   “先去牵马,这些在路上说。”   “对对对,路上说!”   马是直肠子,没有反刍的能力,需要多喂草料和水,爱惜马力的人,骑过之后绝不会随便找个桩子拴着就完,而是要让马吃草喝水休息,这就需要专门的马厩,不一定有棚,但一定有饮马槽,六个人来的时候让下仆把马牵去了马厩,此刻走过去牵出来再骑,着实耽误了些时间。   而人的脚程也不全都是慢的,常年习惯走路的人,反而会比放慢速度走得更快些,所以当聊着医理的六个人赶到的时候,何玄君手下的人已经围在伍家大门门前齐声叫骂。   “伍先!你敢在县衙传我与陈尉曹苟合,怎不敢出来对峙!”   “生儿子没□□的,有本事挑拨陈尉曹之妻上门找事儿,怎么没本事出来!”   “别锁门!你阿母知道你在家!”   这叫骂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因为周遭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乡邻。   驱马靠近,崔英看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有二三十个青壮男人正在骂门,后面站个女人,一看便是何玄君。   她衣着纯黑,头上也只是简单地绑了个发鬓,戴着冠,看起来极为干练,肃穆。   而何玄君旁边不远处有辆牛车,里面坐着个女子,她就不一样了,发鬓复杂如云,还戴着各种金银玉饰,面容描眉敷粉,身着刺绣绸彩衣,看起来极为华贵傲美,应当是陈尉曹之妻。   崔英目光继续后移,此人身后男女仆从能有十来个人左右,衣衫完整,面部圆润,不像是乡下田佣。   这两拨人如隔了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只是虽各自占据一处,却并未起什么争执,只是都板着张脸,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站着。   有点意思啊。   看出些许门道的崔英挑了挑眉,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和她同样看出异常的,还有顾迟。   只是一个管徭役的尉曹而已,家里的仆人能有二三十个都算是多的,陈尉曹之妻带出来这么多人,公婆岂能不知道?很大可能性便是公婆授意所为,再联系崔英所说,那今日砸门,很有可能何陈两家合谋,想要洗清谣言。   若真是如他猜测这般,那也就不必担心。   顾迟将提着的心半放到了肚子里。   在看热闹吃瓜方面,国人总是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闻世弘四个还不太清楚什么情况,索性招呼过来知情的亭吏,边听陈尉曹之妻姓齐名薇,常住在城内这些信息,边看争吵。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指指点点,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仿佛进入了鸭群,院外的人觉得吵,院内的人更是急得跳脚,伍厩啬父亲尚在,听着外面一声比一声骂得难听,脸涨得通红,对着儿子大骂道:   “混账东西,何户曹她公公还没死呢,你跟着瞎传什么?那可是当过县令的人,若非他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早就要升官了,你以为他以前能当县令是泥捏的不成!”   “我哪里敢传这些!”   伍厩啬同样急得不行:“不过是马厩这边车夫多嘴,嚷嚷得多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混账玩意儿,还跟你父耍心眼?”   伍父火气瞬间上来,他把鞋一脱,直接冲着儿子脸砸了上去,大骂:   “你让这些话在马厩传起来,就已经是站队那人了!几口马尿,几缗钱啊,就把你收过去了?你侍弄牲口就侍弄牲口,掺和这些干什么?蠢得和猪差不多的玩意儿,何户曹不对付你对付谁!”   伍厩啬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亲爹砸过来的鞋子,被拆穿后,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敢再反驳,只低声求道:   “阿父,我这鬼迷了心窍……您说要怎么办啊?”   “现在才知道急了?那你当时干吗去了!”   伍父冷哼一声,可自己的亲儿子,又岂能不救?   外面的叫骂声越来越大,吵得伍父头痛欲裂,他静下心,思虑片刻,道:   “县中之事,我已许久不曾耳闻,只是前日上面有关大将军的流言,不知是你们准备下手,还是对方想要提前解决此患,唉,不管怎么说,对方已经刀刃相见,你这个没怎么掺手的,也别硬扛了,挑个身份低的,把他卖了就是!”   伍厩啬迟疑:“这,这能行吗?”   伍父对这个只会管牲口的蠢儿子简直说不出来话了,他咬牙切齿地道:   “你拿不出证据,便是诽谤!罪可至死!谁给你了多少好处,能让你为他卖命到连我这个父亲说话都不管用了?”   涉及性命,伍厩啬咻的变了脸色:“没,没父亲,我这就出去将此事推给俞文书!”   伍厩啬转身,招呼着家仆打开门,赶紧走了出去,刚一亮相,看到他的何户曹便挥了挥手,让叫骂的家仆停下。   “伍先!”   何户曹走上前,厉声喝问:“你妻子过年省亲,竟敢传我与陈尉曹有私,惹得他妻子上门叫骂,我与亡夫伉俪情深,岂能受此侮辱!今日特地带她过来与你对峙,你解释清楚就罢,解释不清楚,我带着人,把你家给拆了!”   伍厩啬额头浮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从未在家中说过此事,更不要说自己那妻子呆讷至极,粗俗点说,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怎么可能传人闲话?这就是栽赃!   可这事儿根本没法解释,尤其是陈尉曹之妻齐薇就带着人在旁边,撕破脸闹到这种程度,难不成还有假?围过来的人,绝对没一个能信他的。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   伍厩啬紧皱眉头,袖子里的手都把亵衣攥得皱巴巴,他能卖人,却不能背这么一口黑锅!   做出一副生气的姿态,伍厩啬道:“我是听说过几回有人私下谣传,可从未把此事当真,也未与妻子说过,绝不可能说此等污言秽语,只不过……”   略微迟疑,伍厩啬语气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她可能是回母家后,在城里听别人说的?”   “去你大爷的回母家听别人说的!”   出乎意料的是,何玄君还没有开口,齐薇就已经率先骂了起来,明明穿得那么贵重,可叫嚷起来,却如乡下的妇人般粗俗:   “你那丑妻空房守多久了,看见点男女之事就往外讲?还有你!全县谁不知此言是从伍厩啬管的马厩处传起来的?别在这儿装聋作哑,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如此贵妇,当着这么多人,毫不在意自己脸面的破口大骂,实在是让人众人大开眼界,霎时间,周围的哄笑声瞬间又大了数倍,有说陈尉曹妻子泼妇的,也有人觉着能让这么一个贵妇发疯,肯定是伍厩啬有问题。   人多,法不责众,大家本就底气足,再加上声音嘈杂,自然要加大声音,各种议论指责,觉着是伍厩啬两口子背后编排的话便开始往他耳朵里钻。   “你这无知妇人,满口污言秽语,有何德行可言!”   平白挨骂,伍厩啬心里难免生气,再听周围人这般议论,火嘶瞬间上来:   “这么说我,你可有证据?!”   都是私下的流言,哪里能有证据?顶多是人站出来作证,可谁愿意牵扯到这件事里面?更不要说伍厩啬确信妻子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   正当伍厩啬以为自己能扳回来一局的时候,齐薇理了理头发,冷笑道:   “私下传言,空口无凭,我有好友愿意相告,为何要告知于你,好让你陷害?今日我过来,便是证据。”   齐薇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三四百号人,大声道:   “国律,男女私通者,当除官,耐为鬼薪白粲!若非我夫清清白白,我怎会冒着一家为奴为隶的风险过来寻事?今日伍先你若不给个说法,我便带着人去告你诽谤!”   这话细究起来,着实是有些前后矛盾,若齐薇知晓此事严重,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找何玄君麻烦?但围观众人很难这么快理疑点,听齐薇说此事有多严重后,便觉得她不可能作假。   那可是全家都要从官变成奴隶啊,若不是假的,谁会敢这么干?   尤其是齐薇说完,黑沉着脸的何玄君也站出来开口:   “散播此等流言,分明就要害我为丢职去做白粲,你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便立刻把你家给砸了,在去县令面前请罪,告你诽谤!”   其实乡下人没几个知晓律法的,而且乡下私通之事还不少,大家不清楚此事竟然有这么严重,不过,围观的人也没怀疑这律法的真假,   毕竟律法虽然一直在减刑,但仍旧很严苛,罚做鬼薪白粲什么的,一点都不令大家意外,至于过往没感受到,嘿,官吏那么少,很多地方都管不到位,经常是民不举,官不究,又没人去告,自然没有人罚。   可这次就不一样了,有人要‘告’啊,那又丢官又做奴隶的,可不得这么气嘛,搁他们身上,也会恨不得把散播谣言的人家给拆砸了。   以前怎么没见伍厩啬这么黑呢?竟然还背后害人!   绝不能轻饶了他!   看着围观人不善的眼神,伍厩啬额头开始滴落冷汗。   他能做得了吏,便不是父亲说的那样,真的蠢笨如猪,只是过往对妇人的轻视,导致他心态太过于傲慢,总觉着何玄君不过是碰巧遇到了好时机,才靠着公公上位做了官吏,放十年前,也就是改嫁的命。   而随着她出头久了,对其背后的公公也开始不当回事儿,尤其是听闻对方现在已经老糊涂的厉害,半截脖子埋黄土里,快死的人了,哪有什么可畏惧的!   可现在,伍厩啬却突然想起来,那席老头子都十多年没当官了,能求个小吏已经是不容易,他哪还有那么大的脸,那么好的旧情,让何玄君升户曹?   分明是她自己的本事!   而此刻,他也确确实实体会到了对方的本事如何。   谣言找不到人?没关系,逮住最好欺负,最不可能出力的那个,往死了逼,逼着他们反目,那些人能泼谣言,她为什么不能反诬回去?这两人必然已经准备好了合适的人,自己若是真敢应下,闹到县令面前,对方肯定能拉出一大堆‘证实’他诽谤的人来。   神仙斗法,他是真的不能继续再掺和了,总不能为了一顿酒,把自己小命搭进去吧?   伍厩啬深吸一口冷气,解释道:“这真不是我传的,是你下属俞文书!”   “不可能!”   听到这个名字的何玄君心里丝毫没有奇怪,可面上却是装作完全不信的模样,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俞晋是我手下得力干将,怎会私传此等谣言?我看你还是死性不改,想要嫁祸于我身边的人!”   奶奶的,这是让他拿证据啊!   酒桌上的那些话,自然没有办法当做证据,若是敢扯俞晋嫉妒何玄君有个好公公才升了户曹,那他更别想活,思来想去,伍厩啬突然想起来俞晋还真有个把柄,赶紧开口道:   “何户曹你被骗了啊!俞晋此人心术不正,之前与陈尉曹手下人勾结,篡改户籍,略卖良人为仆,听闻您要查旧账,这才以此陷害你们两个啊!”   轰——!   原本看热闹的乡人瞬间不冷静了,这可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大事啊,保不齐这些刀笔吏手一滑,自己就变成了奴仆!   “怪不得敢造此等谣言,分明是早就害人了!”   “贼子当杀!”   何玄君脸上也浮现出了惊愕,她快步上前,扯住伍厩啬的衣领就问:   “此事是真是假?可有证据?!”   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的伍厩啬心中发寒,赶紧说道:   “有,俞晋和那个,那个吴田,他们将徭役之人报死,再改作野人,好低价转手卖与他人,公西家的田仆就有好几个都是这么来的里面有本乡的乡人你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确定此事不是对方胡编眼中满是寒意的何玄君一把将伍厩啬推开她转过身对着身后群情激愤的父老问道:   “以良为奴此等伤天害理之恶必须查之我准备即刻前去县衙禀报县令捉拿俞晋吴田!只是现无证据我忧县令不立其案又怕有人通风报信可有乡老愿意带着伍厩啬前去公西家索要人证?”   “何户曹高义!”   听何玄君这么说激愤的人群之中瞬间有人高呼起来有拄着拐杖的乡老走出来抱拳行礼道:   “老朽不才尚还有几分力气愿随其前往!”   “我也愿去!”   象牙塔尖年轻的学生哪怕是出生于官宦之家知晓政治的无情与肮脏仍旧崇尚着世间正义听到此处的闻世弘心生愤怒他翻身下马他推开身前那些阻拦的乡人直接走到何玄君面前:   “尔等皆是乡人进不得豪强之家若是起了争执恐讨不得好家父为谒者仆射我亦为太学学子必能入内   让那公西家交出田仆与所购文书!”   突然出来这么一个人物何玄君心中惊奇不已可紧接着她便看到了另有四个衣衫华贵的男人和一女子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其中还有个戴着个帷帽的。   从这六人中扫过何玄君将目光停在后面的崔英身上辨别出她的身份瞬间放下了心。   有崔医师在此人可信!   事不宜迟也不急着叙旧两人交换了眼神何玄君便对着闻世弘拱手行礼答应道:   “多谢贵人相助!”   一行人兵分两路何玄君回县衙找户籍档案闻世弘和崔英等人压着伍厩啬点了十多个青壮当气氛组直接杀去了公西家费了些口舌劝说便将这些奴隶带了出来还拿到了他们的身契再问清本地人是谁家中位置之后便再次兵分两路一路去请他的家人和左邻右舍过来辨识另一路先返回县中。 第435章 后续处理   这还是县令郭乘第一次经历牵扯这么大的案子。   四个太学生,每个父亲都是千石的高官,更有不少亲朋故交,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崔军医倒是比他低些,只是个三百多石的军中医官,可如今重军,军中人物,出来就是地位更高些,尤其是她还是个女人。   女人当官,不是能力极为出众,结交颇多,就是背后关系强硬,更不要说还是个很容易往上交往的医官,那就更不能得罪了,百分百,长安城内的女官还有所联系,营中一千石的虎贲校尉首领更是交好,哪天不开心了,上点眼药,绝对能整死他。   至于六个人中戴着帷帽,沉默寡言,看着毫不起眼的那个,呵呵呵……更吓人,是韩尚院未过门的赘婿!   郭乘拿着手帕擦着额头生出的冷汗,怎么也想不明白,何玄君这个下属竟然会有这么硬的关系。   早知今日之事,他听到谣言后,就得把这些人好好的申斥一番,那样,又岂会闹到今日的地步?!   克制住心中的惊疑惶恐,郭乘开始审理起来此案。   其实长安城周围的县,都是给汉国历代先帝守墓的陵邑县,这是西汉有着独特的徒陵制度,也就是将长安城一部分权贵,各地迁来的地方豪强,富商,聚集在皇帝的陵墓外围,建造邑县,既能强本弱枝,削弱地方豪强的实力,还能防御匈奴,也就是在匈奴攻破上谷,渔阳等郡,向长安城冲进时,这些邑县能够承担防御的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陵邑县里的人应该都是非富即贵,正常情况下,郭乘作为县令,不可能没见过这么多背后有牵扯的人,也不应该这么不安——如果他不是在安陵邑县的话。   陵邑制度能够实施,很大程度上是需要皇帝有足够的实权作为保障,历史上,也就汉高祖的长陵和汉武帝茂陵迁徙天下的豪族权贵,其他或多或少都有些水分。   其中,汉惠帝安陵的水分最大,他的陵墓,只是迁过来楚国的部分普通百姓,以及五千乐户,虽说坊间传闻这是吕后想以此慰藉生前闷闷不乐的儿子,但情况就是这边一直没什么大的权贵,乐户还想往别处跑,流出了不少人口,以至于早期规模甚至达不到万户的‘县令’,只能称作县长,剩下人慢慢繁衍生息几十年,才终于达到了万户的规模。   这种情况下,安陵邑县基本没有多少像样的权贵,顶多就是些有钱的富户,他们或多或少的是有些关系,可也请不到县衙,更不会聚集这么多啊!   所以何玄君这个属下怎么有这么大人脉的?   疑惑反复涌上心头,差点让一心一用的郭乘没听清楚何玄君所报的内容,就连面容都难以掩盖,好在,这正好符合现在需要表现的情绪,也没有人觉得异样。   “……此一人私传我与陈尉曹有私……”   “……吴田将徭役分而管之,寻理由将人划死上报,再由俞晋从户籍上修做捕来的野人,转手卖与他人,有时甚至人还未划死,便已经将人转手,好将县里拨来的役粮与食盐等物倒卖于他人……”   “……现今可查证据,有本乡被转生卖至公西家的李牛,其人与家人正在外面,还未曾相见,还有三个言自为良家子的男子,身契与人皆已带到,此外,属下也从旧档当中,查出李牛的作假文书,还请县令查阅。”   将此案的前因后果,作案手法讲清楚,何玄君将手中的证据呈到了县令郭乘面前,随即又道:   “吴田假卖良人至今还在行之,昨日陈尉曹已经带人前去核查徭役人数,今日午时便能拿着证据,将其吴田押解回来,俞晋也已经被拿下,还请县令定夺判罚。”   何玄君交代得足够清晰,县令郭乘也总算是将前因后果理清楚,虽然有些细节还是含糊不清,但她的态度极为清楚,惩处这两个吏目,同时不打算继续追查还有什么人在传谣,只要洗清身上污名,不再有人栽赃就好。   这正合郭乘心意。   没办法,现在县衙正堂里坐的是满满当当,两侧有崔英顾迟,闻世弘等太学学子,还有跟随而来的两个本地乡老,以及需要负责此事的狱掾和属下狱史,狱吏,再加上何玄君和县令郭乘以及他的主簿和惯用的文书,能有十几号人在。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不是有没有徇私舞弊心思的问题了,是何玄君要是继续争执身上谣言,郭乘就得硬着头皮查,而那些话既然都传到他耳朵里,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在说,那可真是罚也是错,不罚也是错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何玄君,郭乘没有言语,而是低下头,仔细看过物证,确定真有问题后,这才对着左右小吏道:   “把李牛家人带进来。”   小吏应诺,随即出去将人带来。   没过多久,人还未至,老妇的痛哭声便传了过来,很快,一个有些矮小的青年男子,便架着痛哭流涕的老妇人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个头发斑白,但并未到五十岁的老翁。   这三人衣着破烂,面容瘦削,远逊寻常人家,一进入厅堂内,那老妇人便滑跪下去,边哭边询问道:“县父母,县父啊,我的儿还活着吗?”   这声音沙哑悲痛,听的人于心不忍,旁观的闻世弘看着他们破败的衣裳,忍不住长叹。   任何时代,底层人家突然失去一个成年的劳动力,都是巨大的打击,李家也是如此,李牛服劳役时已经娶妻生子,死亡噩耗传来后,他们甚至没有多少时间悲伤,就要面临农忙人手不足,剩余老弱病残根本耕不完地,没办法精耕细作,只能粗种,后续更没办法三五日就去除草施肥,好保证收成的困境。   那年,他们收下来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家人嚼用到第一年夏收。   为了弥补亏空,李牛妻子改嫁他人,将聘礼留在了家里购买粮食,十六岁正长个子,能吃穷老子的小儿子李猛,闷头去田里慢慢除草,哪怕饿得连麦秆都想要啃一啃,也只能拿绳子把肚皮勒紧了,继续忍。   就这么硬熬,一家人总算是熬了过来,也好不容易抚平了失去亲人的伤痛,可昨日突然来了一群人,告诉他们说,儿子有可能还活着,让他们去认一认,这些年硬熬下来的苦难,与失去亲人的悲伤,刹那间全都涌了上来,直到现在,仍情绪激动到不能自已。   老妇人哭喊,那老翁,幼弟,又哪个停止擦泪了?   看着这一家子的模样,郭乘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也没喝止他们啼哭,声音也不自觉放缓了些许:   “你们服役的长子,可有什么特征?”   “有,有!”   见县令询问,李翁连忙回答:“我儿体格打出生就壮,和小牛犊似的,大了比别人也高半头,能有八尺呢!他腿上还有个大黑痣,小时候爬树还把胳膊给划伤了,就在这个位置,大了还留了道长疤,就在这儿!”   李翁事无巨细地数着儿子身上的特征,说着说着,还举起来自己的右胳膊比划那道伤痕在什么地方,恨不得让县令郭乘全部知晓。   眼见得他说的太杂,郭乘不得不出言打断道:   “这些就够了,宁狱掾,你去看看带来的田仆之中,可有这么一个人?”   “喏。”   宁狱掾抱拳行礼,转身便去寻人。   核对需要时间,听郭乘这么说的老妇人,总算是意识到儿子要回来了,她不再大声哭嚎,而是抬头盯着宁狱掾离开的方向,控制不住地抽泣,既盼望着对方将自己‘起了’的儿子过来,又恐惧于他有可能在多年的田仆生涯中死亡,以至于突然出现的希望再次落空。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妇人连抽泣声都没有了,她呆呆地坐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这寂静下来的厅堂,极其让人害怕,众人的不知不觉地悬了起来,连过往专门打磨过心性的闻世弘都有些受不住了,正当他想要起身前去看一看时,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外传了过来。   “阿母!阿父!”   伴随着欣喜若狂的呼唤,一个同样瘦削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腰背有些佝偻,看起来比身后不过七尺多的宁狱掾还矮上几分,衣衫更是破败,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还带着不少鞭痕,在厅堂门口看见这么多衣衫华贵之人时,下意识地停顿了片刻,还想往周边躲一躲,直至看到了比记忆中衰老数倍的父母,才鼓起勇气,冲进厅堂,跪在父母面前,无数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重复道: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明明多年未见,面容也大变了模样,可老妇人就是一眼认出来自己的儿子,她伸手揽过儿子,再次放声大哭:   “我的儿——!”   宁狱掾没有打扰这一家人团聚的时刻,更没有出言阻止,而是上前两步,拱手向郭乘再次行礼,道:   “县令,刚才我详细核查,这个被改名朱三的田佣,身上特征与李老翁形容的基本吻合,他自己也能说出父母姊妹兄弟名讳,此外,左邻右舍为谁,住于何村,村内地貌如何……尽皆应答无错,必是李牛无疑。”   核查得这么详细?   怪不得过来得这么慢。   郭乘心中了然,他点了点头,将购买的契书,以及户籍上记载捉到的野人‘朱三’记载拿了起来,面容咻地变得严肃起来:   “宁狱掾!”   这声音急,重,是要判罚的意思,宁狱掾立刻应和道:“属下在!”   “俞晋,吴田以职务之便,改良为野,略卖良民之事,证据确凿,以国律处置,当以死刑,其一人更有诽谤诬陷上官之罪,两罪共论,应为弃市,现命你即刻率人前去抓捕,收至牢狱,待秋后问斩,另查封家产,再与何户曹核查所贩人数,尽力追回所贩之人,以家产补其民损!”   宁狱掾立刻应道:“是!”   其罪判定,后续还未处理完,郭乘又唤道:“主薄!”   站在后方记录的主薄停下笔:“属下在。”   “俞晋吴田一人为掩自身以权谋私之举,污损上官,已有时日,衙内众吏不知真相,也跟着讹传,此风不可长也,明日你聚集众功曹吏目,本县令要亲自宣讲此事,严禁讹传!”   “是。”   正大光明地表态后,郭乘这才转头对何玄君道:   “我你行举向来端正,必不会行此事,今日果真是小人作祟,玄君放心,日后倘若还有小人污你名誉,本县令必将重查!”   明明县令郭乘是为她站台,可听此话的何玄君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没人会喜欢差异化的对待,尤其是如此赤裸的不公,只是此刻她不能露出反感,不然,就是要交恶了。   压下去心中的怨愤,何玄君硬扯出个笑容,拜谢道:   “多谢县令器重。”   郭乘认为自己处理很好,见何玄君如此识趣,更加心满意足,他将目光放到了苦主李牛一家身上,稍微沉吟片刻,道:   “既是公堂之上,又为重逢之喜,莫要继续啼哭了,主薄,给李牛重录户籍,再从我俸禄中取两千钱来赠与他们,就此归家去吧。”   李牛一家子没见过官,胆子本就小,此刻儿子死而复活,亲人团聚,情绪正激动着,听县令郭乘这么说,是渐渐止住了哭声,可答谢的话却说不出来,同乡的乡老看不过去,主动站出来谢道:   “多谢县令恩德!”   谢过县令,其他人也不能忘,乡老对着何玄君和崔英闻世弘等人一一拜谢道:   “多谢诸位官长为我等冤屈四处奔走,若非如此,李牛一家还要相隔两处,儿不能见父母尽孝,父母不知儿正于几十里外受尽磋磨,命不久矣,如今能李牛能重归家宅,全在诸位官长啊!”   “老翁快快请起!”   见自己所行挽救一个家庭,又惩戒了恶人的闻世弘心中正高兴呢,突然见乡老出来就要对自己长拜,连忙上前扶起对方:   “此等恶举,心中尚有仁义一字的,定会出手相助,老翁不必行如此大礼。”   只是闻世弘还未说完,见到乡老起头的李牛一家人总算是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给何玄君,闻世弘,崔英等人磕头。   “多谢,多谢官长……”   孟子说,有道德的人,见到活着的飞禽走兽,是不忍看到它死亡的,听到它们的哀鸣惨叫,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这就是人普遍富有的同情心,更不要说李牛还是自己亲手救出来,真正一家团聚了的。   见李父口中高大健壮的他被田佣生涯折磨的瘦骨嶙峋,几个太学学子一个没忍住,当即把自己身上的零花拿了出来,又给他凑了三千多钱。   抱着几乎能让全家人一年不用劳作的钱串,李牛一家面上还带着泪,嘴角却克制不住的向上抬,连忙再给崔英,闻世弘等人叩头。   这悲喜交加的模样,着实令人感慨,崔英将自己身上带着的几百个铜板也拿了出来,放在老妇人手中,笑着道:   “老嬷嬷,苦尽甘来是好兆头啊,你们拿钱买些粮,把身体养好,以后肯定会有好日子的,回家去吧。”   老妇人眼里噙着泪,她攥着儿子李牛的手,反复感谢道:“谢谢,谢谢官长……”   毕竟是带着那么多钱,何玄君也不太放心,让他们跟着长老,又让自己属下跟着跑一趟,看着李牛一家人远去的背影,忙活了一天一夜的几个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闻世弘颇为欣赏何玄君心细如发之举,他拱手道:“何户曹仁义多能,可为豪杰!”   “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尽些职责本分,哪里担得起此等夸赞?”   何玄君笑着摇了摇头:“还要多谢诸位鼎力相助,不然,仅靠我一人之力,哪能这么快将李牛他们解救出来,又令俞晋和吴田伏法?”   见双方互有结交之意,还想问清着日怎么回事儿的崔英挑了挑眉,给大家递了个梯子:   “这可是你说的,来,何户曹,我们来回奔波,总要给点表示?这正当午时,怎么也得请我们吃些酒肉才对。”   “这是当然!”   何玄君立刻应了下来:   “只要诸位不嫌弃鄙舍简陋就好!”   “所以,这就是你们喝醉,以至于两日未归的原因?”   韩家。   为了争取一鼓作气的将官吏私通定为轻罪,只罚俸禄一年,韩盈停掉了自己休沐,和朝臣连争了八日才将此事定下,又因为其他事情耽搁了些许,索性上了十天的班,好休息两日。   只是昨日韩盈回来时,顾迟没有在韩家等待,也没有在京医院和太学,若非顾琬知晓他去了哪里,韩盈差点都要以为他出事了呢。   三天两夜未归,还被韩盈抓了个正着,顾迟心里颇为发虚,根本想不起来城里传的烦心事儿,连忙解释道:   “我们没有喝醉,只是聊得有些尽兴,一不小心就到了申时,那时回长安城,走不了多久就要在驿站歇息,来时的闻世弘见过那个驿站,觉着太破,住得不舒服,想着先从何户曹家中借住一日,第一日再回,只是没想到,有几个被略来的人说不清家在何处,他又自告奋勇的去帮忙,便耽误到今日才回。”   “这就是权贵出行要带那么多随从的作用了啊,日后出去,你也带上几个,变了打算也能回来通报一声,省得大家担心。”   不过是去几十里外玩了一圈,回来晚了,也是因为有要事要做,韩盈也不觉是什么大事,更多还是心烦现在的交通太差,还没通信,可惜这事情又是解决不了的,那就只能暂时抛在脑后,随口嘱咐过后,她将注意力放在何户曹身上:   “既然有所交谈,那你觉着何玄君如何?”   “能力极佳。”   提及何玄君,顾迟便想起今日归来时崔英向他透露的话,略微迟疑片刻,他还是道:   “只是……女子为官,总会更容易惹些流言蜚语,之前还没那么严重,因为良人你的事情,有人起了异心想害她,何户曹为求自保,便提前下了手。”   “妙哉!”   顾迟说的话,可真是让韩盈心中喜悦。   何玄君并非女医,而是体系外自主成长的女官,果真是如她所想,能坐稳这个位置的,都不缺机敏和本事。   尤其是朝内的消息传到长安城内,再传到安陵县,必然会出现落后和变形,很大可能会出现,有人想,并且宣扬要按照旧有规矩来惩戒此事,这对何玄君来说,简直是危机到了极致,可她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而且颇为完美。   闻世弘他们几个,出现算是帮了她,但那只是加快了进程,就算是不帮,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处理好,顶多就是慢了些罢了。   不过,像这样的危机,本来也不应该出现,如今减轻了责罚,想来日后如何玄君这种情况的,也没办法算计起来,也是解决了她们的一桩麻烦事儿。   看着韩盈高兴,顾迟便放下心来,只是提及何玄君,他便忍不住想到了城内说的那些事情,心中开始五味杂陈起来。   他是入赘,韩盈身份又这么高,不会只有他一个男人很正常,早期想攀附时,他也觉得没什么,甚至在知晓韩家有个姓廖的存在时,亦时觉着对方不如自己,也就是一时取乐的玩意儿,过个几年韩盈就不会在意,自己完全可以容忍,可这次,顾迟却真放不下心来。   那可是大将军啊!他怎么争得过对方?   对于共度一生的人,韩盈下意识想培养些感情,可感情总带着排他性,的确有几分动心的顾迟握了握拳,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良人,你与大将军之事,是否也是和何户曹一样……”   话未问尽,可韩盈还是瞬间意识到了顾迟此刻的心态,她停顿片刻,笑着反问道:“妒忌了?   善妒于妇人而言,是罪责,于他这样的赘婿来说,也是,他……不该问的。   顾迟闭口不言,心一阵阵抽疼起来。   看顾迟颦眉蹙额,如西子捧心般愁眉不展,韩盈心中不由得有些长叹。   她想好好过日子,找一个有能力操持家世,明面上好看,还对她忠贞,危险时不卖了她的赘婿,除了挑选人品,保证利益,还需要用一些感情拴住他。   只是,讲感情,那情侣间自然会产生占有欲,进而无法容忍伴侣身边还有其他人,不过这种不能容忍,也会因为巨大的阶级差异而进行调整,不会影响到他自己的,可以忍,可撼动他地位的,便会让人产生惶恐和不安。   这算不上什么把男人放到女人的环境里,他就是个‘女人’,只是顾迟更重感情而已,有些男人,这时候恐怕敢回她一顶绿帽子,又或者是有精于谋划的,就要借着此事向她要补偿了,也就是顾迟,被她这么一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都快哭出来了。   可也就是这个性格,才能被她选中做赘婿,不然,早就掰了,既然如此,也得哄啊。   伸手抚上顾迟眉头,韩盈轻声道:“想什么呢,我那时还没与你相识呢!   沉溺在悲伤中的顾迟身体微微一僵。   这,这,还真是啊,他那时又没到她身边,那她找别人再正常不过啊。   所以他这几天伤心伤个什么鬼?!   顾迟脸又开始红了,甚至还蔓延到了耳垂上,可他还是硬撑着对韩盈问道:   “那现在……   “卫大将军可不好人妻。   这一番争执下来,卫青恐怕能尴尬到在地下建造个崇政殿出来,绝对不会有任何心情再和她牵扯,至于她——生活好好的,就别给自己增添麻烦了。   捏了捏顾迟脸颊,韩盈调侃道:   “至于我,有你这朵家花,何必再去寻外面的野花,所以顾迟你打算何时入门,快点做韩家冢婿?要不,你我今日就做了?   “良人!   顾迟我完全没想到韩盈这么快就上了高速,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说点正事。   童子鸡,实在是不经调侃,为了防止对方恼羞成怒,韩盈也只颇为遗憾地松开手,拿正事转移起来注意力:   “宛安县是我老家,颇有些积累,我请了一些善于养生的老医过来,过两日就要到了,他们都是些上了岁数,年过六七十的老人,舟车劳顿,必然疲惫至极,你请到家里来,替我好好照顾些,我有要事请他们为之。   既然是正事,顾迟也不能含糊,他快速收拾好心情,答应道:   “良人放心,我必会认真招待。 第436章 送刀杀人   假期总是过得飞快,仿佛什么事都没做,眼一闭,一睁,就又得开始去官署点卯上班了。   如此按部就班的稳定生活,韩盈还是挺喜欢的,尤其是又完成一件大事,走起路来都有些带风。   不过,作为天下首脑的未央宫,每日聚集的国家大事太多,韩盈争执的事情,放进去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儿,若非韩盈和卫青身份过高,又触动了大家的旧有观念,那它根本不会引发什么讨论,更不会争执这么久。   而当此事盖棺定论,其他积压的事务涌上来,除了少部分人还在讨论此事,更多的人很快将其抛在了脑后,而是专注于眼前的事务。   春种,各郡考核,盐铁专营,四夷安定等诸多繁杂的国事之中,刘彻提拔高瑾为太医令,并加俸千石的行为,似乎很不起眼……   才怪。   虽然权力的正确划分是自下而上,但封建帝制的皇帝,成功在运用时,让它呈现出自上而下的状态,并不断洗脑普罗大众,让所有人都认可这点,尤其是现实也的确呈现了这一点。   于是,掌握所有权力的皇帝,成了所有人权力的来源,哪怕皇帝再不想被人窥视帝踪,揣摩心意,可大臣们也绝不可能放弃揣摩上意,更会关注着皇帝身边人的调动,去思索他的用意。   高瑾晋升,有着明显分权制衡的意图。   这很符合大家的认知,毕竟韩盈过往管得实在是太多了,职权再划分一下才正常,二千石及以上的列卿,哪个职权没有交叠的?别的不说,丞相和御史大夫之间重叠的职权就不少,甚至御史大夫和自己属下也互相较着劲儿呢!   当然,分很正常,可分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微妙,这离韩盈自认与卫青有私还没过去多久,很难不让大家多想。   前面那么护着,此刻又分权,是厌恶了,还是有敲打之意?   “他们也真是能想。”   尚院署,韩盈迎来了一位少见的客人,桑弘羊。   他捏了几粒炒制过的花生,放入口中咀嚼,又饮下甜滋滋的清茶,继续道:   “一天天的,正事没有做多少,精力全都放在如何对付人身上了!”   这话中的火气颇为严重,全都是指责之意。   听着的韩盈没有接话。   职场之中,其实颇为忌讳私下议论他人,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需要小心一些,因为朋友是薛定谔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当利益足够时,对方会不会反坑自己一把,将自己的话泄露出去,甚至,这个自以为的‘好朋友’,很有可能就怀有目的,或者是在上司的示意下,过来套话的。   所以韩盈从不私下议论对同僚的看法,当然,这只是她的行为,大部分官吏在利益保持一致的人面前,还是能放松不少的,更有些天性不受约束的存在,更是能毫不在意地把同僚都得罪个遍,以桑弘羊和她的关系,这么说,也不一定真有那么多恶意,很大可能就是生气,随口说两句发泄罢了。   “我有陛下恩宠,何必管他们怎么想的?”   拎起来茶杯,韩盈给桑弘羊喝尽的茶杯中续上茶水,道:“倒是你,火气这么大,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这话当真是问到了桑弘羊心里,他闭上了嘴,眉头也拧了起来,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吐出一个字:   “钱。”   啊,怪不得能气成这样。   他可是主推币制改革,失败的可不仅仅是像张汤说的那样,复归原状就完了,桑弘羊早期准备币改付出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不说,他还要继续面对怎么解决卫青出征归来,那些将士升爵和钱布赏赐的问题,这不气才怪呢!   韩盈忍不住心疼了对方三秒。   她这边钱币带来的困扰还没那么大,反正是本地流通,实在不行以物换物,也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桑弘羊不行,哪怕目前已经开始将盐铁收归国有,可盐这玩意儿在产盐区卖不上高价,必须要往远处卖,那就得用钱币结算,这里面的空子已经够多了,更不要说还有钱币运到长安时的空子……   光想想就觉得这事没法干啊!   币种不一,□□泛滥带来的危害太大,哪怕是韩盈受影响没那么大,也被折磨得不轻,毕竟以物换物的损耗同样有不少空子钻,她更是盼望着五铢钱赶紧问世,可——   “此利甚厚,以如今的积累,想要稳定币制……唉,难,恐怕得等个两三年,大将军再次率军出征,大胜而归才行。”   将足重的新钱融了,制成旧钱的利润太高,民间有大量想干这门生意的人,他们必然会给上面人,也就是官吏上供,以求庇护,而官吏之中,除了能拿这份孝敬外,更能借不同旧钱兑换带来的空档进行牟利,这么好的灰色空间,谁愿意让它消失?想解决,需要绝对的强权支持。   皇帝的权力来源于臣子的拱卫,而最有效,最强大的一部分,便是暴力,它的体现形式就是军队,所以关键之处,便在卫青身上,他什么时候完全掌握中央军队,形成足够高的威慑,才能让朝中和地方在死亡的恐惧下,放弃私利,主动去打击旧币。   而将领对于军队的掌握,往往来源于战争,只有能率领部下取得胜利,中下层将士才会绝对信服将军的统帅,同时可以根据此战获得的军功,构建起新的,更加稳固的利益联盟。   桑弘羊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对韩盈说的话,并没有表示质疑与不解,而是说出一句满是血气的话来:   “若真是如此,那时定能杀个痛快!”   面对桑弘羊这等有些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话,韩盈并没有多少反感。   从很早之前,民间熔铸货币便已经是死罪,更不要说那些借此牟利的贪官污吏,敢做此事的,基本上没什么好人,反倒是大量的百姓,不得不承担他们肆意破坏带来的代价,甚至被‘凭空’收割走自家一年辛勤劳作出来的财富。   这些人,本就死有余辜。   而敢冒着杀头之罪做这些营生,也必然普遍对国家也没什么敬畏,反而会如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般,愤恨出手整治的官吏,甚至会主动出手阻拦,报复,不杀个血流成河,将这些胆大包天,以权谋私的人清理掉,根本不可能将五铢钱推行下去。   发泄过后,桑弘羊仍旧不太想面对钱币混乱的现状,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题,他挤了挤眼,道:   “说起来卫大将军,韩盈你与他……”   这一个个的,怎么这么八卦呢?   韩盈颇有些无奈:“我婚事都定下了,何必再提这些旧事?”   “我也有些疑惑,婚事哪里影响继续处着?”   桑弘羊微微皱眉,他反倒是不明白韩盈为何断得这么果决:   “世间知己难求,你们这般情投志合的,更是少有,人生苦短,战场更是刀剑无眼,陛下又不在意,何必纠结那么多呢?”   这话惊得韩盈端着茶杯的手都忍不住晃了晃。   真好,又是我比古人更封建的一天呢!   震惊之余,韩盈还真能理解桑弘羊为何能说出来这么一番话。   很简单,整个封建古代,由于女性的从属地位,社会并不提倡夫妻之间的爱情,而是要求妻子对丈夫的服从,对公婆的孝顺,实际操作上,更是加重了这一点,由父母主导的娶妻,很多时候并不会和丈夫的心意,大家只是凑合着在一起过日子。   在这种环境下,大多数男性对妻子的要求,其实等同于下属,或许会因为很多原因产生些亲情,但很难对妻子追求情感的共鸣(也不敢要求共鸣,毕竟女人聪明,知道得多了,他拿捏不住),于是这部分缺失,一部分由妾室补足,而更多的时候,会从男性友人上得到。   这就会导致后世人看一些历史人物之间的相处,会觉着非常基,特别像现代夫妻。   本质上来说,还是这些男人长久处于主体,能细分自己的需求,物化,客体化他人来满足自己,而桑弘羊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将她视作了‘男性’主体,两个‘男人’保持这样的情欲皆有的关系又怎么了?至于这当中对于‘妻子’的伤害……   嗯?哪里有伤害?她/他们妻子/赘婿的身份地位又没有受到影响,荣华富贵都享了,哪里有问题了?   这是三观不同,韩盈讲出来对方也很难理解,而且桑弘羊目前的态度对她也是有利,所以韩盈没有解释,而是直接不回答此事,转移话题:   “你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就大将军那个打法,可比你说的还要严重,最多再来一次,不然……”   如今依旧认为语言有特殊的能力,人说的话,容易应验,所以谶语和箴言才会大行其道,韩盈随俗,也不去说那些糟糕的可能,反正桑弘羊能听明白。   果然,听韩盈这么说的桑弘羊沉吟片刻,道:“只是如大将军这般善用兵者,尚未有第二人。”   二人相视一眼,不由得齐齐叹气。   “算了算了,不提此事,还有那么长时间准备,从军中好好挑挑,说不定会有新将才出来呢。”   这话题太惹人心烦,桑弘羊直接略过,说起来今天过来的主事:   “我听你和少府颇为不快?”   我那是不快吗?我那是恨不得想宰了他好吗!   这么想的韩盈心神一动,瞬间想明白了桑弘羊过来的目的,她下意识压低声音,试探性问道:   “君也是与他有所不快?”   桑弘羊颔首,直接将矛盾挑开了说:“少府掌管山川林泽,盐利明面上虽为民间所得,实际上却也归属其中,我请陛下收归国有,改在大司农名下,他如何快之?”   韩盈立马懂了。   如今盐的制备大多在两个地方,海边和山区内的岩盐,而这两个地方,都是少府管辖的范围,虽然明面上他们不与民争利,不管盐的贩卖,但盐商想去这两个归属于皇室的地方煮盐,把盐带走,怎么都得交点税吧?   而以盐的暴利,这个点,基本上就是‘亿点点’了。   那少府能乐意?就算是他乐意了,他手下的那群人能乐意?百分之百要给桑弘羊和他手下的人找麻烦啊!   敌人的敌人果然是朋友,基本上确定对方打算做什么的韩盈直接问道:   “此人不容我,我亦容不下他,你可有此意?”   “自然。”   桑弘羊摊牌:“我手中有他徇私之证,今日前来,正是要送于你的。”   在乃公好不容易赚的盐钱上动手脚,就算不是少府他主动干的又怎样,都得给乃公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钱改失利,又被少府署人手坑了一把的桑弘羊,气得简直要呕血,他直接把手里掌握的证据全都说了出来,倒不是关于自己处理的盐铁之利上——拿这个,坑的是自己和大司农。   桑弘羊找到的证据,是少府属下在天子宗庙祭祀的物品上动了手脚,以次充好,甚至还有刘彻正在修的陵墓,也出现了相同的问题,其中有一部分钱财流到了少府的口袋里,他就算不知情,这下也没办法把自己摘出去了。   很好,这两件事儿可真是捋了虎须,百分之百能将人一波送走。   只是事太大,真的能送走少府,假的能把韩盈自己给送走,虽然基本确定桑弘羊不会在这件事上坑自己,但出于谨慎的本能,韩盈虽然答应下来要弹劾少府,实际上还是把时间往后推了一推,她打算自己再确定下,没有问题再联合大司农,将作大匠一同弹劾。   桑弘羊也知晓此事轻重,知道不能随意为之,在得到韩盈确切的答复后,便没有再提要求,而是识趣地告退离开。   送走桑弘羊,韩盈着手如何派人私下探查,这需要一点时间等待,她也不心急,毕竟有些时候,准备不需要那么多,重点是有一颗敢往前闯的心与即刻行动起来,但有些时候,准备的越多越好,因为那样,才能一击毙命,不留后患。   只是在等待的过程中,韩盈遭遇了新的麻烦。   药令宁玟手里捧着个盒子,拧着眉头走了过来:“尚院。”   “嗯?”   正披着公文的韩盈抬头,见宁玟回来竟是这般模样,心中感觉有些不妙,于是便主动开口问道:   “去太仆署调马一事,办得如何了?”   从太仆调取马匹,目的是建属于尚院署联通各地药苑,地方医院的邮驿,这事极为重要,接下来尚院署的工作重心就是在调整各地安排上,没有足够快速的通信怎么能行?   只是重要是韩盈这边的重要,对太仆那边来说,也就是上百匹普通马的事情,调过来完全是件小事儿以韩盈和太仆目前的关系也不应该受到阻拦宁玟又怎么会皱着眉回来呢?   还有这盒子……   “属下办事不力。”   宁玟面上浮现出自责:“邮驿所需马匹只要中等水平耐力好些即可可大厩令偏偏调过来百匹上等战马   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平白多欠了他一份人情不说还拒不得他让我为您所送之礼。”   韩盈同样拧起眉头。   马这种使用频率极高的牲畜价格还算恒定主要看体型年龄耐力服从度几个标准劣马老马不用多说普通的马匹价值能在四五千钱体型更大耐力更强的可以做驿马的就要再贵个两千左右但战马的价格能在驿马上直接翻个一倍年轻正当龄还有一些战场经验的战马价值甚至在两万钱。   毕竟驿马的要求只是正常奔跑而战马则需要克服生物本能在人驱使下发起‘死亡冲撞’这一点能淘汰大量的马匹价值高也能理解而这么一换从价值上来说的的确确让宁玟‘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可问题是——   无论是宁玟还是尚院署都不需要这个人情!   邮驿又不是去打仗比起来战马还不如跑得更快的普通驿马更有用此人这么做到底想干吗?   韩盈隐约有了些许不好的猜测她开口问道:“送的什么礼物?”   宁玟没有开口而是上前将手中的盒子放下打开让韩盈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枚价值不菲的玉带勾。   通体温白雕纹古朴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盒中。   明白这玩意儿还有什么含义的韩盈瞬间开始在心里骂起来脏话。 第437章 弹劾少府   汉时的衣服又不像后世有拉链和扣子,想固定住,主要靠绳子捆绑,所以腰带就变得很重要,而有钱有闲的权贵自然会在这上面研究很多花样,玉带钩便是其中一种。   从功能性上来说,它和后世腰带的针扣效果差不多,主要是起扣拢腰带的作用,同时还有极强的装饰性。   不过,由于拿掉玉带钩腰带会松开,衣衫也会散乱的情况,玉带钩又多了几分私密性,一个男人送女人这种东西……基本上就是想传情,或者说是想自荐枕席了。   这对韩盈来说,无疑是个头疼的麻烦。   毕竟她在这方面的心思没有那么重,而且此人的心思,隔着宁玟的传话,也很难分辨是好是坏。   坏的,就像宁玟说的那样,大厩令在尚院署不需要的情况下,违反职责调过来她们不需要的战马,看起来对待此事有恶意逼迫的意图,那求欢的行为,也更偏向于一掷千金求‘美人’一乐,也就是满足自己睡到一个二千石女官,大将军也睡过的女人的心理。   但是吧,这是宁玟的说法,必然会带上她的主观揣测,在不需要,却被迫以这种情况,欠了对方一个人情的结果下,她肯定不会对对方说些什么好话,可若是去除她的说法,只以大厩令的行动看,他个人很有可能会认为这是一次诚意十足的讨好。   毕竟在如今的认知中,用度超标是自身权势,实力的最好体现,各官署在这方面都有十足的经验与作风,比如少府有部分官吏出门的车驾,也是用的战马,而且还是同色且外形极为相似的战马,光禄勋那边令级别的官吏就可以用瓷杯,大司农手下办点什么事儿,从府库中拿钱的时候,都拿的是品质较好的足钱……   在大家都不是那么遵守规则的情况下,大厩令特地送过来的战马,就非常显面子了。   也就是尚院署官吏在韩盈的影响下,作风比较清廉,从思维上觉着这么做过于浪费,没有必要,更不想承他的示好,所以才会觉着自己‘欠了个人情’,得还了之后才能扯平。   “把此物退回去吧。”   不管态度如何,韩盈终究是没有这方面的兴致,反正只是个大厩令,拒绝就是了,只要没拒绝出来仇,那就没事,倒是这‘人情’……   “既然人情已经欠了,倒不如再麻烦他一回,把战马也退回去,就跟他说,这马跑得不够快,请他换跑得快些,耐力也够的驿马来。”   在‘驿马’上,韩盈加重了声音。   想在丞相府内办事,最需要做的永远不是事,而是搞好人际关系,所以欠人人情也没什么,毕竟欠了人情才能还,还了,就是有来有往,也就开始有私交,下次再有需要,就能说上话了。   手段不错的宁玟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反感大厩令,是对方的需求涉及了最顶头的韩盈,外人不清楚也就罢了,她作为属下难道还不清楚韩盈在这方面的态度?这也太坑她了!   现在韩盈给了明确的拒绝,宁玟心下就放松多了,她点点头,应道:   “明白,属下定会处理好此事。”   韩盈微微颔首:“嗯,去忙吧。”   宁玟告退,转身离去,留下韩盈伸手按了按有些发跳的太阳穴。   大厩令职位不高,拒绝起来也容易,但这件事儿也的确出现了一个不好的苗头,官吏之中,有不少觊觎她的存在,而他们现在已经开始付诸了行动。   不一定出大事,但肯定会带来不少麻烦,就像大厩令这次的示好,倘若他没有这个心思,那就是简单地调取用些马匹,根本不需要再搭时间,搭人情去处理。   那这种事情,如何不让人心烦呢?   其实,这也不是韩盈和卫青有过关系后,他们才意识到能和她交往的,以前她在地方的时候也有不少狂蜂浪蝶,只是那时她几乎处于绝对的高位,拒绝起来容易,意识到她不喜欢后,这种示好便逐渐消失,但那时想给她介绍婚事的,也是一抓一大把。   没办法,年轻和未婚加一起,无论从颜色还是利益上,都代表着接近她稳赚不亏,那必然会源源不断地吸引人来,长安城还没有出现,纯粹是她来的时间尚短,卫青之事只是催发,她据理力争得规矩也算是自己坑自己一把,但就算没有这两者,时间久了,迟早也会出现这种事。   这种事情现在肯定会比较多,等她成了婚,生育以及年龄加大,不似年轻时那么好颜色,示好自然会逐渐减少,直至消失。   就是现在肯定会麻烦些,不过,她现在也算是身居高位,而与她同级,也就是二千石以上者年龄都不小,基本上都是三十五岁往上走,应该不会有卫青说的那样,有身份更高的人产生了这方面的心思吧?   回想起前两日和桑弘羊关于他对于自己和卫青的看法,韩盈隐隐约约感觉到几分不妙。   这份感觉并没有错误,因为的确有个职位不低的人,从很早开始就对她有兴趣。   丞相司直,夏苍。   这是一个比二千石的职位,也就是俸禄高于一千五百石以上,但又达不到两千石,当然,权力的重要性并不只由俸禄体现,更靠职位负责的具体事务,以及代表着谁,就像御史不过六百石,可千石的高官看到他们仍旧打怵,桑弘羊现在还是侍中,但他在司农署盐铁方面的权力就是极大。   丞相司直夏苍显然也是如此,他的职责是协助丞相监察百官,同时还有着监察丞相的作用,皇帝设立它的目的,明显是为了限制丞相的权力,这使得夏苍觉着自己颇受陛下信任——不这样,他也没有那个胆气去打上司的小报告啊。   只不过,皇帝的信任,显然给了夏苍不该有的底气,他觉着自己也是位高权重的存在不说,还看上了韩盈。   这显然不是什么爱情,只不过是见色起意与征服欲在作祟,在家中妻子年老色衰,娇艳的妾室也无法满足的时候,他的目光逐渐放在了韩盈的身上。   征服强大的女人,如同征服烈马,能带来无与伦比的精神刺激与愉悦,只是之前的夏苍有这个心思,但不太敢付诸行动,可卫青之事说明她对此事没那么看重,只要年岁差距不大,才能英武和她心意,那就能成好事嘛!   所以,哪怕年过三十,夏苍仍如后世男人自夸‘男人三十一枝花’的心态般,觉着自己依旧充满魅力才华,能够去‘征服’韩盈,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自认,在他没有说,也看似没有想的地方,还有两条现状促使他付诸了行动。   皇帝提拔了高瑾,以及皇子寿宴上大出风头的申卜,至今为止,仍被皇帝置之不理,前些日子已经直接遣出宫去了。   按照夏苍过往的认知推断,这分明是陛下不满,乃至厌弃韩盈的姿态啊。   当然,后者肯定是有点儿严重了,但肯定不会像过往那么袒护,再加上卫青并没有联系,以及韩盈吵出来的仅罚薪一年等诸多原因,夏苍的确开始了‘追求’韩盈的行为——私底下的。   但很可惜,韩盈没给他这个面子。   让下属转送送礼物,韩盈没收,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朝会后找机会碰面聊天,对方除了正事外,一点儿都不与他多说,直接就走了。   缠绵悱恻的情书送至,对方不感其情回了一首拒书不说,从其字迹、措辞来看,还不是她亲手所写,似乎为那未过门的赘婿代笔!   这可真是让人呕血。   三番五次被拒,夏苍自然装不下深情,一发狠,找机会查了尚院署的错处,想逼韩盈亲自来见他。   消息送到韩盈面前时,她一点没觉着意外,更没有因此事大动干戈。   毕竟夏苍纠缠的时间太久,韩盈早就清楚对方是什么货色,又是出于什么态度才这么干,那在她多次拒绝的情况下,恼羞成怒,借助自身的职权直接开始逼迫,一点儿也不足为奇。   事情很恶心,手段也很令人恶心,但面对她的韩盈却并没有因此犯愁和愤恨,而是像是在看惹人发笑的跳梁小丑。   能有这样的心态,自然是因为夏苍的每一步动作,都在她的预料之内,而她也都有办法应对。   这很有意思,韩盈以前一直觉着出现这样的事情很难处理,可当它真出现了,却根本算不上什么。   细想起来,这有点像被拴着的小象,前世韩盈见到太多无法处理此事的姑娘,她又是刚工作的新人,手段能力尽皆不足,觉着自己也应对不了,潜意识里才产生畏惧心理,而今世又一直处于高位,没有‘练手’的机会,以至于这种错觉延续到了今日。   但实际上,一路走来,她经历的吃拿卡要手段比这难对付多了,可照样一个一个对付过来,而与他们相比,今日遭遇夏苍的这点威胁,根本排不上号。   不知不觉间,原来自己已经强大到这样的地步了啊……   强大带来的从容,让韩盈根本不必为夏苍生气,甚至都没考虑要去见他,而是让属下委婉地拖延了一下见面的时间,而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弹劾少府身上。   终究是皇帝的陵墓,那些人以次充好的行径都极为小心,毕竟查出来,是要掉脑袋,甚至还要搭上三族性命的。   而手段如此隐蔽,韩盈还能查到,能力就有些逆天了,皇帝可能不介意,不知晓的同僚肯定又要乱猜。   就像核武器的威慑需要大家知道核武器威力多大一样,韩盈也需要让外人看懂她的动作与实力(同时把桑弘羊这个底牌摘出去),这样才会忌惮她的实力,所以韩盈不得不迂回一下,请线人搞了点动作,让施工现场出点事故,同时在另一条线上顺藤摸瓜,找到了皇室物品的买家和卖家。   物证备齐,张帅可以动手,韩盈挑了个好时候,大朝会,也就是夏苍在的时候,杀猴给鸡看。   这天天气不错,春日转向夏日的温暖,配合艳阳高照,舒适的让人想要打瞌睡。   夏苍站在丞相身后,想着韩盈总算是低头,心里不由得极为得意,听闻陵墓出事,紧急给属下擦屁股的少府正烦闷不已,大好的天气,他的眼皮却克制不住地跳动,像是极为不祥的征兆。   不,他瞒得很好,肯定不会出事!   可越不想到来的事物,往往越会突然出现在个人的面前,冥冥之中,少府下意识看向了自己这段时间得罪最多的韩盈,对方如过往那般平和,在发觉他的目光后,还扭过来头直视他,唇边慢慢勾起来一个微笑,仿佛……两个人有多和睦似的。   这怎么可能呢?   所以这笑……   刹那间,少府心中警铃大作,可现在才意识到,实在是太晚了。   在大司空说完今日的公务,皇帝允诺过后,韩盈站起来行礼:   “陛下,臣弹劾庞少府纵容属下倒卖宫内器皿,更在陛下陵墓修建之时,以次充好,现以致使部分陵墓倒塌,庞少府不仅不查,还包庇其罪!   轰——!   此话一出,少府的耳边瞬间响起了嗡鸣,甚至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发黑。   他知道,自己完了。   旁听的众列卿中,知情的尚且还能稳住,不知情的,则已经开始倒吸冷气,而于丞相身后志得意满的夏苍,更是一脸惊愕地看向了韩盈。   工程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有油水可捞,尤其是帝王陵墓修建这种大工程,韩盈慢慢查,能找到把柄不稀奇,但少府的把柄就很不正常了,因为这主要是丞相主持监督,太常宗正设计(并参与一部分建设),将作大匠和其属下主要实施的事情。   大多数情况下,皇帝陵墓修建不怎么需要少府参与,只有出现后勤资备不足,人手缺乏,又或者其他情况的时候,才会需要延尉,左右中侯,少府,京都地方官参与。   这几年,国库收入增长,陛下继续扩大陵墓范围,各方人手不足,少量启用了一些少府的人员,但这部分人并不多,也就是说,韩盈是从极少的夹缝中,找到了少府属下贪污的证据。   这怎么可能啊!   她一个地方上的官吏,才来长安多久?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关系?她究竟是怎么查到的?查了多久?她——   她会不会已经开始收集他的罪证?   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夏苍后背一阵阵发凉,他明白,自己就是在以权力逼人,这分明是在结仇,既然如此,对方又为何不能同样反报复回来?   这可是两千石的列卿!自己怎么脑袋抽到这等地步,竟敢去得罪她,觉得她会忍气吞声呢?!   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夏苍身体瞬间紧绷到了极致,身上不知何时发起冷汗,这汗水被过往舒适的棉亵衣吸去,贴在身上,黏腻难受得让人想要立刻逃离这里。   可他不能走,他只能留在这里,僵硬地看着韩盈在弹劾完后,投过来的冰冷一瞥。 第438章 祈求原谅   一个丞相司直而已,这种时候,谁会给他脸色?众人的注意力早就被韩盈的弹劾吸引过去,除惊诧于她出手之快,角度之狠辣外,目光也开始投向皇帝。   这么严重的事情,您老是什么态度?   刘彻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西汉大多数人相信灵魂存在,在人死后灵飞于天,魂于地下生存的迷信思想下,死后的安葬便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皇帝自然也不例外,但天子死后的陵墓,承担的并不只是皇帝死后于亡魂世界继续统治的精神寄托。   这其实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事实上,以天下之财所修建的天子陵墓,是皇帝掌握国家实力的具象化,它和明堂,未央宫一样,有极强的象征和威慑作用,也就是‘逞天子之威,抚臣民之心,震慑不臣。’   更不要说,借着陵墓修建迁移而来的地方豪强,不仅承担抵御匈奴和诸侯叛乱的军事作用,还可以弱枝强干,削弱地方实力。   作用越多,意义也就越大,更经不起出现差错,尤其如今迷信横行,皇帝身上还顶着天命光环,那陵墓出点差子,分分钟就能延伸出哪里有祸,又或者天子失德,上天示警……总之,不是人祸必然很危险,是人祸就更糟心了。   只是糟心是糟心,刘彻可没有事情不捅出来就天下太平的心态,相反,年轻时常去民间的他,除了玩乐,更清楚中低层官吏是什么样子,也明白自己陵墓修建上,必然会有着极大的水分,比起来韩盈将水分在何处捅出来的糟心,他明知道有却还查不出来才是有大问题!   “梁伯通!”   刘彻直接唤起了将作大匠的名字:“朕记得你数日前曾说过此事?”   “是,臣说过。”   韩盈早就和将作大匠通过气,此刻被皇帝问询,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惊慌,只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而是颇为谨慎,迟疑地开口:   “陵墓扩建,臣下人手不足,将西北处的便房建造交由庞少府属下,去岁冬日下了几场大雪,虽有助于冬麦过冬,可春暖雪化成水,其地便颇为泥泞不堪,因此生些不足之处,也在情理之中……韩尚院所弹劾之事,臣实在是不知啊!”   便房,是梓宫(主墓穴)外,墓主人居住和宴食之所,极为重要,建造要求也高,虽然一些还在进行的工程的确有可能因为天气缘故出问题,但以夯土墙的质量来说,这点雪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不然,边疆由夯土建造的长城,还有什么防御力可言?   将作大匠这话,与其说是在为对方找补,还不如说是正指着少府的鼻子骂有问题呢!   这把自己摘出去,顺便反抗对方一把的小心机,刘彻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更想做的,是趁此时机敲打修建陵墓的这些人。   “你不知?”   刘彻冷哼一声,眼神多了些许冷意:   “那就让别人去查!”   “张汤!”   从韩盈弹劾开始,就知道自己跑不了此事的张汤即刻站了出来:   “臣在。”   “此事交由你去查,给朕明明白白,从头到尾的全都查出来!”   张汤拱手行礼,应和道:   “臣遵旨。”   闻言,众臣不由得快速交换起来眼神。   韩盈弹劾不足为奇,可皇帝连细节都不问,也不听庞少府辩解两句,问过将作大匠,再次确定真有此事后,便直接让张汤去查,这就有些违反常理了啊。   回想不久前韩盈犯事儿时,皇帝纵容她辩解,宁愿朝臣争议,也不让张汤等人核查的行径,再看看今日的情况,诸位大臣只感觉一阵牙酸。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哪个人传言韩盈盛宠不再的?看看今日!下次再有人这么说,必须得把他腿打折,不然,什么时候坑了自己都不知道!   只说了一句弹劾事由,后续证据都没拿出来的韩盈不由得有些沉默。   皇帝太给力,以至于她这个臣子都不用冲锋,只消把事情摆上来就好,这可真是……   让人有些小遗憾啊。   不过韩盈的遗憾也没有持续多久,下了朝,张汤便走到她身边,询问弹劾的证据。   返回的朝臣很多,可他们两个却如入无人之境,只自顾自地询问,仿佛根本看不见周围人似的,而周围的其他朝臣也很默契地在旁边走着,只听不问。   这种事情,太热心很容易被怀疑的。   至于庞少府……   他现在身边孤零零的,仿佛被众朝臣当成了传染源,有多远躲多远。   都是人精,皇帝的意图如此明显,几乎是直接宣判了庞少府的死刑,再亲近他能有什么好处?   天下谁不知道少府这个职位油水丰富,本就经不得查,更不要说是由张汤去查,要是还想留点体面,他已经可以考虑自缢了!   比起来已经没得救的庞少府,让人更担心的,其实是这件事儿别牵扯到自己身上。   还是那句话,大工程,尤其是给皇帝修建陵墓这种大工程油水非常丰富,上上下下都能从中分一杯羹,真要是查起来不知道能带走多少人,这还是有实质证据,诸如‘大不敬’这类自由心证的罪责真扩散起来,小半个朝廷都有可能送走,毕竟,西汉可是个腹诽,也就是从心里诽谤他人都能获罪的……神奇时代。   好在这次韩盈的弹劾明显是只针对少府的私人恩怨,她又提前打过招呼,而张汤虽会揣摩上意,曲解律条整治官吏,但终究不会搞连坐一套,更没有正常历史上往后的酷吏那么疯狂,大家心里有底,自然也没有那么慌张。   不过,这些人当中并不包括夏苍。   滥用权力的人,精神压力最大,最为恐惧的时刻,是自己逼迫对象有了更高于他的权力,似乎有了动手意图,却又还没有动手的时候。   因为他会不可避免地,参照自己所使用过的手段去幻想自己将迎来什么样的报复,直观见到过,感受过滥用权力对他人造成的危害如何的人,又怎么不会恐惧呢?   所以自韩盈弹劾开始那天,夏苍就焦虑到了极致,堪称是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短短三四天,人就从外观看起来就瘦了一圈,精神也极度萎靡。   这吓得周围人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丞相,也给他批了一日的病假,让他赶紧去京医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夏苍很明白自己是心病,可他哪敢说出来?只能接受丞相的好意,麻木地前去看诊。   收到消息的韩盈挑了挑眉。   像对付少府这样的手段,等同于核弹,可以用,但必须少用,越少越好,它更多起到一个威慑的作用,这样别人才会既能知道她有对付他的实力,不能轻易对付她,但韩盈又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送他去死,不然,这和睚眦必报的酷吏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既然这样的手段只是威慑,自然很难用到夏苍身上,甚至还很难对对方进行惩戒,毕竟是他丞相司直,名义上归丞相管辖,她这个丞相下辖的列卿想找他麻烦,只有一个办法,抓住对方的错误,向皇帝或者是向丞相打报告。   不是不能打,但还赚钱又回到了原处,一口气搞死对方,她太过睚眦必报,不搞死,那两人必然要结仇,后续肯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抛开对她的觊觎不谈,夏苍只是掌握证据威胁,还没有实质性动手,比这种手段更的吃拿卡要多了去了,总不能都这么处理吧,化敌为‘友’,让一个自己更熟悉的人待在岗位上,远比上司不知道新调来一个,又得重新适应,还不知道秉性,好坏随机,可能更坑的人更好些。   当然,在将对方转化为‘友’之前,韩盈总得‘敲打’足够对方,才能让对方再不敢起这等心思,所以摸透夏苍是什么人之后,她特地不与对方相见,就是要延长他因恐惧带来的精神折磨。   到这种地步,也应该差不多了。   韩盈适时地送上了最后一击,她掐着对方回来的时间,去见了丞相。   这当然不是为了告状,正常的汇报工作,就是聊完后,又闲扯了一些家常而已,她快成婚了,邀请丞相这位上司前去又有什么不对呢?而这样的喜事,别说上下级之间,就算是路过的陌生人,也会露出笑意,说上几句恭喜,可看完病,返回丞相府回禀的夏苍并不知道韩盈说了什么,他只能看到丞相脸上带着笑,和韩盈相谈甚欢。   惶恐使人失去判断,哪怕夏苍是也是狐假虎威的好手,此刻在看到韩盈突然止住话语,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时,心脏也在瞬间收紧,对方依然那么年轻美貌,可那张过去让他无限遐想的面孔,现在却如同索命的厉鬼般让人惊骇。   怎么丞相……她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别想自己那面子了!也别想要付出什么代价了,赶紧把此桩仇怨消了才好!   韩盈刚从丞相处返回自己官署没多久,便见到提着礼物,一脸羞愧的夏苍过来,他将礼物放下,直接行起来双膝跪地,也就是臣子面见君主,或者祭拜祖先才会用的稽首之礼,态度极为诚恳地道:   “在下鲁莽无礼,多有得罪,今已知错,特奉上厚礼,还请韩尚院宽恕。 第439章 大婚之礼(完)   韩盈受了夏苍一礼,待他说完后,才上前扶起对方。   “我与司直不过是些许争执,哪里能担得起此等大礼?今日司直愿意放下,婴自不会再纠缠于此。”   说了这句场面话,韩盈对外面高声下令:   “来人,上好茶!”   下仆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茶水奉上,而得到韩盈‘宽解’的夏苍也没有离开。   不过是一句道歉,一点礼物而已,根本抵消不了过往骚扰和这次逼迫带来的仇恨,换作是他,表面上答应说忘记,实际上这仇还在心里记着,等着日后关键时候彻底整死他,毕竟,都把人逼到下跪致歉了,不斩草除根能行?   谁知道他心里还恨不恨啊!   所以夏苍根本无法信任韩盈说的这句不再追究,还好对方没让他走,要上茶继续交谈。   这有点继续向他索要付出的意图,听起来挺憋屈的,可又让人感觉有些安心,两种复杂的情绪在夏苍心中不断地交织,让人忐忑不安。   跪坐好,夏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茶杯,却一点都不敢喝,而是时刻注意着韩盈,听她笑盈盈地开口:   “女子为官,世之罕见,承蒙天子恩德,我等才能有今日,若非肝胆涂地,不足以回报,如今尚院署上上下下做事颇为勤勉,未敢有所懈怠,就像之前我去上谷郡时,足足三个月才返回,期间都是丞令操持,期间不出任何差错,足可见其能,其情吧?”   夏苍边听着韩盈的话,边在心中快速分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这可不只是在自夸,而是在让他这个辅佐丞相监察百官丞相司直表态,不,不是表态,是直接认可她手下这些女官的功劳。   但仅仅是认可,肯定不够。   恐怕,她要他在接下来官吏考核中,尽力给尚院署这些女官一个足够优秀的评价,比如,上等的‘最’。   如此一来,哪怕他作为监察百官的丞相司直,能够轻而易举找到尚院署官吏所犯的错误,可在自己亲手给出最好的评价后,除了极为严重的大错,那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他都不能再拿出来威胁。   哪有老师给考生过去一年的学习评价了优秀后,又拿着这个考生做事儿丢三落四,学习习惯不好,上课喜欢说话这些小问题,去将考生踢出自己的班级呢?这分明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   前后这么矛盾,外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以从了韩盈的意思后,他基本上无法再与尚院署为敌。这招可真是精妙啊!   夏苍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佩服。   难怪她如此年纪就能担任此职,实在是这招化敌为友用的巧妙。   还是那句话,他干的事儿有点没底线,只道个歉,两个人很难互相相信,一笑泯恩仇,反倒是韩盈这么一逼,他有了不能反悔的‘投名状’后,两个人才有了‘信任’基础。   这么做后,韩盈不必担忧他明面上道歉,背地里继续做毒舌,而他也不必忧虑韩盈怀不怀疑自己只是缓兵之计,两个人能维持表面的和平,继续共处。   “尚院署初设,百事待为,不足一年,上下便撑起这么大的摊子,已经是不易,就算是中间略有差错,也是情有可原,不足论也。”   夏苍觉得自己败得不冤,他将那些轻视从心中剔除,认真承诺道:   “我定会秉明上官,嘉奖诸位勤勉尽责,忠君报国之举。”   这多上道,你这么干,大家以后就可以尝试做个朋友嘛!   韩盈唇角勾起,她举起茶杯,笑着道:“如此,那就多谢司直美言了。”   处理掉这桩麻烦的韩盈心情很不错。   也不知是否极泰来,在经历了那么多麻烦之后,韩盈还收到一个好消息,嗯……对她来说的好消息。   延尉张汤调查少府臣署贪污之事,除了韩盈禀告的这些,居然还有新问题被查出来——皇帝陵墓的黄肠题凑,居然也有人在以次充好!   黄肠题凑,名字有些怪异,具体其实就是将大量的柏木在主墓穴外堆叠在一起,形成类似于墙的屏障,这是周至汉时比较有名的丧葬仪式,不过主要是皇帝,刘氏王和个别特允许的勋臣贵戚建造,属于极高规格的墓葬建筑之一。   它的作用有很多,防盗,防腐,彰显实力等等,前面的不用多提,主要是彰显实力上非同小可。   柏树的生长极为缓慢,树干增加十厘米,大概要生长二十年,而黄肠题凑的柏干规制一般要求在长九十厘米,宽、高各十厘米左右,又需要用这些柏干围绕帝王陵墓整个主墓室一圈,其需求量最低在上万根,甚至能有两万根以上,也的确只有皇帝才能用得起,真要放开了,各地树木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伐干净。   而由于柏树生长缓慢的特性,这东西根本没有人去种植,主要靠砍伐原始森林生长的柏树,这就必然要涉及掌管山川林泽的少府署,而皇帝的陵墓是国家出钱修的,怎么能用皇帝的私库呢?所以少府肯定不会白给,要从大司农这个国库领钱修陵墓的将作大匠要出钱买。   其实这个过程中,已经能让一部分人获得足够多的利益了,但人的贪欲哪里会有止境,这么多柏木,换上个一两千根,谁又能看得出来?于是……   其实此事仔细想来,并不一定会有庞少府的授意,但这么好甩锅他人,洗清自己的机会,肯定有人想做,总之,被查出来的少府属下相继被压入延尉,而知晓此事的庞少府沉默过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缢。   九卿之一的少府,是切切实实的高官显贵,可他的死亡,却显得异常平淡,仿佛无人所知,随着皇帝重新提拔上来一位以清廉著称的臣子做少府外,好似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帝王事都能付诸笑谈,何况区区一个少府啊。   同事的更换并没有带来多少异常,互相熟悉过后,新少府便很快融入到群体当中,还收了韩盈的请帖,表示到时候一定会去。   生活还在继续,婚期临近,韩盈不得不抽出时间准备各项事宜,而在百忙之中,她还抽空和到来的几位老医见了面,在确认了他们愿意进宫后,请人教导了他们宫内的礼仪,然后正式地推荐给皇帝。   比起来申卜那个骗子,这些个户籍可查,真正精通医理,对身体各阶段状态信手拈来,懂得如何调整改善的老医们,飞快地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常伴皇帝左右,内臣也就算了,有时候连外朝的臣子也能见到他们的身影,着实可见其恩宠,以至于不少人还猜测,这是韩盈和高瑾争权之举,令知晓的两位主角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汉武帝本身也挺会挑拨离间的,帝王权术嘛,上一个被他耍过的是董仲舒,高帝庙火灾的时候,董仲舒曾经写了篇《灾异之记》,以天人感应的理论,指责皇帝德行有失,被人拿给汉武帝看。   而汉武帝呢,他直接拿给朝中的儒生去看,儒生全部批此文指责讥讽朝廷,其中,董仲舒的弟子吕步舒认不出这是老师的文章,直接评价这玩意儿愚蠢至极,该当惩戒,然后……他亲手把自己老师送进了监狱,判处死刑,最后还是被汉武帝给赦免。   自此之后,董仲舒再不提灾异学说,跟这个徒弟也反了目,也属实是让围观的大家心有戚戚然,此刻再联想到韩盈身上,也不足为奇。   这注定要让旁观者失望了,对于不会危害自己和国家社稷的存在,刘彻才懒得费心思挑拨关系,反倒是年轻的高瑾对他颇为畏惧,升职之后更是战战兢兢,总觉得自己医术不足,生怕又做错了什么,见老医过来分担压力比韩盈和刘彻加起来还要高兴,没事就追着他们请教如何精进医术,至于外界?   她半个后宫里的太医令,跟外界有什么关系?   某些人期待的‘师徒’反目成仇并未出现,反倒是他们不想看到的好事,突然出现在了韩盈的身上。   五月,婚期将近,韩盈请好假期,正处理今日交接事宜,准备离开之际,刘彻却将韩盈留了下来,这反常的举动颇让她不解,还抬头看向同样在的侍中桑弘羊,可对方只是冲着她眨了眨眼,一点儿都不符合中青年该有的稳重。   不过,这动作让韩盈重新放宽了心。   看这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家里的婚事还有那么多人在操持,皇帝又不会将她留到大婚才等她离开,现在等待一会儿就等呗,说不定是什么好事呢。   韩盈还真猜对了,只不过,她猜的有点小。   待其他臣子走尽,只留下韩盈和几个侍中时,刘彻笑着道:“你大婚之际,朕也该送上一份薄礼,桑弘羊?”   “臣在。”   一个没注意,应答皇帝的桑弘羊便不知道何处拿出来份诏书,却并未宣读,而是缓步朝着韩盈走了过来,递到了她的手上,并微微抬头,示意她打开看看。   看着诏书,韩盈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猜到了里面的内容可能是什么,却又不太敢确定,只能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将其打开,直至那句‘赐,毋(无)论男女,长子承爵’的文字跳进眼眶,她才彻底地将心放回肚子里,可紧接着,全身的血液便沸腾起来!   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继承人简直成了韩盈的心病,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提,谁曾想,将她困扰至今的难题,如今竟由陛下如此轻易合理地送到面前!   是,这是特赐,目前在女官中,只有韩盈独享,是借着婚礼名义勉励重臣的特殊奖励,并未动摇整体的继承法,可世间万事,最难的就是开头,有了这么一个不会被周围反对的先例,后面再有,再逐步降低要求,便是有迹可循,有劲儿可使了。   她还如此年轻,她有几十年的时间,让它变成普遍的存在。   韩盈脑海中飞速掠过种种未来,而在快速涌过的想象外,是无数难以形容的情绪,震惊,激动,感激涕零……她当然知道这也是帝王让臣下卖命的手段,可世间皇帝让臣子卖命的手段多了去了,尤其是她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必须拼尽全力,乃至性命支持皇帝,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怀柔贴心!   不必为之而为之的时候,更容易感知到自身多受皇帝重视,而这份所赐予的利益,让韩盈对刘彻的认可达到了极致,有些放松跪坐的她挺直了腰背,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衫,跪谢道:   “陛下恩深似海,臣……难以言表,臣日后必将——”   “好了,朕看这份薄礼颇合你心意,就不必多言了。”   表忠心的话太多,刘彻已经不耐烦听了,他打断了韩盈的话,只是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又多了几分慎重之色:   “朕与你君臣相得,于后世也应是一段佳话,可莫要为了子嗣,成了甘罗。”   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是秦时有名的神童,只是伴随神童之名的,还有他被害早夭的唏嘘结局,刘彻提及子嗣再提他,大约是引喻的是韩盈千别为了追个女儿,把自己命给搭上,也有可能是因为女子生育风险极高,想阻止,但又没法阻止,只能鼓励,引诱她一定要撑过来,继续为他效力。   韩盈再次行礼,道:“臣明白。”   刘彻微微颔首,笑着道:“那就去吧。”   拿着诏书,韩盈缓步退出了殿内,走出廊廷,阳光均匀地洒在她的身上,让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她轻吐了一口浊气,下意识地,在阳光下,又将那份诏书打开观看。   绢布诏书上的绣纹,在太阳映射下,闪现出波光粼粼的光泽,美不胜收。熟悉的文字上,除了韩盈最想看到的内容,旁边的天子玉印,丞相府印等红色朱印一字排开,昭示着它的合法性。   即便已经知晓了它的内容,再次看到时,韩盈还是忍不住心神激荡。   多么振奋人心的奖赏啊,这是她接下来几十年的奋斗方向,让它从有到无,再不需要皇帝赏赐,长女便直接拥有继承资格。   良久,韩盈才将这份诏书合拢,郑重地带着它往前走。   她在回家,只是路途有些遥远。   她在努力,只是过程有些坎坷。   没关系,家在那里,有了方向,有了路,再远,再坎坷,只要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她必然能够到达终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