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文求生指南》作者:三日成晶   文案:   第一个世界:你穿越的世界重启四次。   你穿越的角色因为害得反派皇子毁了容,被杀了四次。现在反派皇子的脸已经毁了,他正准备杀你,你需要想办法活下去。   第二个世界:你穿越的世界重启了十七次。   你穿越的角色因为背叛丈夫,逃跑出车祸死亡四次,被囚禁活活饿死十三次。   对方是一个有神经病的变态,现在你红杏出墙被抓回来,锁链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你要怎么破局存活下去?   第三个世界:你穿越的世界重启二十五次,你穿越的角色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帝。   你现在已经掉落水中,上岸就会被揭穿女儿身,当成顶替吞噬了皇帝的妖孽凌迟而死。你要如何才能躲过危机保住性命?   第四个世界:待定。   阅读指南   代入真人评论一律删除   原本文案收入快穿   铁打的系统流水的主角,每一个世界之中有所关联。但每个世界的女主角和男主角都不相同。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快穿 穿书 轻松 单元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多个女主角。 ┃ 配角:许多个男主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命!   立意: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匹诺曹   作品简评:这本书讲述了因一次煤气爆炸不幸离世的几个拥有心理创伤的女主角,因为过往的善举拥有了一次重新活过来的机会。在各种各样的世界之中,找回自我,得到了求而不得的亲情,遇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于三千世界当中恰巧相知相许相爱,彼此治愈了各自内心的创伤,获得了幸福的故事。作者文笔精妙,行文轻松,遣词造句妙趣横生。文章情节起承转合不断,由跨越世界和山海的灵魂相逢,构建一幅浪漫甜蜜的爱情画卷,值得细细品读。 第1章   “大小姐,安神汤熬好了,已经让桃花给偏院送过去了。”   “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多加了几倍药量。”   白榆在眩晕之中恢复意识的时候,脑中的机械音同时响起:【传送成功,世界能量耗尽,系统即将关闭,请宿主全力求生。】   白榆睁开眼,入目便看见一个满面横肉,神色凶厉的老嬷嬷,正在伸手动作轻柔地给她整理脚上压着的薄毯。   而白榆则是一身华服,斜倚在雕花繁丽的贵妃榻上。   见到白榆睁开了眼睛,那嬷嬷伸手扶着白榆起身。   随着白榆坐直,系统传输世界重启前的剧情和原身的记忆如同被插入相册的照片,井然有序地在脑中归位。   白榆伸手按揉了一下有些酸胀的头,开口声音低缓,如暖泉潺潺:“你刚说什么?”   “老奴说大小姐吩咐的安神汤,已经让桃花送去偏院了。”   白榆闻言微垂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回想起来这部分剧情接下来的要命的发展,立刻顾不得什么,抓住了老嬷嬷的手臂说:“扶我去偏院,快!”   老嬷嬷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自家素来端庄持重的主子为何突然惶急成这样,却立刻蹲下身为白榆穿鞋子,而后扶着白榆迅速下了贵妃榻,出了门。   幸好偏院很近,出了正门转了个月亮门就到了。   白榆人还未等进入偏院屋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属于恶毒炮灰的尖利声音。   阴阳怪气,九曲十八弯。   “九殿下,这可是大小姐专门吩咐奴婢们精心熬制的安神汤,专治九殿下的失心之症,九殿下可不要辜负了大小姐的一片好心呐……”   “来人呀,九殿下许是久病所致手足虚软,自己端不住药碗,还不快点‘伺候’着九殿下趁热喝下去!”   “伺候”这两个字咬音极重,白榆听得额头的青筋直跳霹雳舞。   甩开嬷嬷扶着她的手臂,提着裙子两步上了台阶,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住手!”白榆进门就低喝了一声。   屋子里站了一群人,四五个婢女,外加五六个身着短打的腰杆精壮的小厮。   其中两个小厮正一左一右钳制着床上的一个男子的双臂。   两个婢女更是一个端着药碗上前,另一个则捏着那被称为“九皇子”的男子的下巴,竟是要给他活生生灌进去。   男子正如同被捏住了翅膀的飞虫,拼命地扭曲挣动着,喉咙之中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哀鸣声。   双眸血红,面色惊惧,更衬得他那半张布满嶙峋疤痕的侧脸丑陋扭曲,触目惊心。   白榆进门之时低吼一声起了效果,那群婢女和小厮闻声都止住动作,看向了突然冲进来的白榆。   床上的男子趁众人愣住之际挣脱钳制,蜷缩成一团躲进了床里面。   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上,瑟瑟发抖着发出了一声声畏惧的闷嚎。   “大小姐,大小姐怎么亲自来了这等脏污……”这人一开口,白榆就听出她这声音就是刚才那个声音尖锐,音调九曲十八弯的标准炮灰嗓。   白榆开口打断道:“出去!”   白榆微微吸了一口气说:“你们都出去……”   桃花向来受自家主子的喜爱,自小陪伴在主子身边,情同姐妹般长大,更是善于洞悉主子的一切情绪,凡事都替主子冲在前头。   但是这会儿她一双明亮的桃花眸子瞪圆,朝着主子走到一半竟被呵斥出去,她人都有些犯傻。   她迅速跪下行礼,但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可是大小姐,药还没喂下去呢……”   桃花的音调里面甚至透着些委屈,毕竟她可是按照自家主子的命令行事的。   白榆脑中因为这个死亡剧情节点,像热油锅里泼了水正沸腾呢,没工夫去体察别人的心思和情绪。   她没有再重复自己的命令,只环视了众人片刻说:“药留下,我亲自喂九殿下喝。”   众人虽然都是满面错愕,却还是迅速按照白榆的吩咐纷纷退出去了。   跟随着白榆来的老嬷嬷见状立刻进屋,把地上的桃花一捞,也将人拽了出去。   药碗就放在床边的小桌案上面,还冒着袅袅热气。   浓重的苦涩气味弥漫了整间屋室。   分明是青天白日,外面阳光明媚,但是婢女和小厮们关上了房门退出去,屋内却只剩下一片昏暗。   这一处屋舍的窗户很少,还是阴冷的倒坐房。   同方才白榆醒过来的那间洒满了阳光暖意的堂皇屋舍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床脚缩着的人依旧在被子里抖动,隔着被子持续发出低哑的闷叫。   白榆并没有过去床边,而是站在昏暗屋内的地中间,手指抓着垂落的袖口狂搓。   “沙沙沙沙……”衣料被极速摩擦,白榆在整合剧情。   这个世界重启了四次,这已经是第五次。   这世界因为男女主四次都被反派杀死,导致世界崩溃。   而此刻缩在床脚,发出猪崽一样叫声的,正是这本书的反派——谢玉弓。   谢玉弓乃是当朝九皇子,母妃因淫.乱后宫之罪被皇帝赐死。   母族因此在一夕之间失去圣心,百年大族顷刻如同大厦倾覆。   他也连带着被皇帝厌弃多年。   他隐忍多年,受尽屈辱压迫,暗地里搜集证据,就是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为他的母妃沉冤昭雪。   这本来该是个逆袭爽文,可在这世界中他偏偏不是主角。   他因为行事手段凶残无度,在即将为母亲昭雪之时,被光伟正的男主角三皇子谢玉山揭发他诸多私德有亏,草菅人命的行径。   昔年唯一对他表露过善意的女主角也因此厌弃他,墙倒众人推之际,他同女主角的婚约被对方偷梁换柱,塞了个歹毒的大龄庶女做皇子妃。   可他自己彻底扭曲变态的根源,甚至不是因为忍辱多年装疯渡命却竹篮打水。   而是他被自己的皇子妃毒害得容颜尽毁。   容颜有亏,身有残疾的皇子按祖制是不能作为储君人选的。   因此虽然他已经为母妃平冤昭雪洗清冤屈,却也圣心亏欠,再不得帝王宠信看重。   皇帝听从朝臣劝阻,选择了容颜完好,德高望重的三皇子封为太子。   谢玉弓自此心寒至极黑化到底,在一次狩猎之时蓄意坠马,开始装疯卖傻收敛锋芒。   这个世界原本该是三皇子谢玉山荣登帝位被尊为千古明君。   但却在四次中最终都是谢玉弓以毁容之貌登上帝位。   他为自己脸上嶙峋的伤疤,编造了一个“麒麟入命帝星降临,国运昌隆紫微大盛”的谶言,成为了前无古人的麒麟银面帝王。   却没有带领永州国走向繁荣,印证什么“麒麟入命”的谶言,而是成为了凶残嗜杀的暴君。   把男女主嘎了一次又一次。   而白榆穿越的角色……好巧不巧,正是让谢玉弓彻底丧失人性的恶毒大龄的九皇子妃。   她穿越的节点,又好死不死,正是“她”已经把谢玉弓弄得容颜尽毁。还以为他真的摔坏了脑子,纵容婢女肆意欺辱他,甚至准备彻底把他毒死的时候。   谢玉弓的失心疯当然是假的。   私下里他都已经用被皇帝厌弃的事实作为遮掩,不仅发展出了数量庞大,来去如幽冥的死士数百名。   还联合被皇帝贬谪边关的亲舅舅段洪亮,收服了边关数万守军。   甚至搜集了无数朝臣的致命罪证,以供他随时驱策这些朝臣卖命反击。   他早已经在无人能窥知的阴暗地底,成长成了谁也无法匹敌对抗的恶鬼。   而恶鬼将要冲到人间反杀,白榆这个角色,正是给恶鬼大军献祭祭旗的人牲。   四次世界重启中,白榆的这个炮灰角色都被谢玉弓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弄死。   而且弄死的不是同一个人,前后是四个人。   剧情原身试图直接悄无声息地利用“安神汤”将谢玉弓杀死,却不仅没有得手,还很快在归宁路上,死于惊马。   原身的身体被从车里甩到闹市的街上,被马蹄踏过车轮辗过,肚破肠流衣不蔽体而死。   穿越者一号放弃给谢玉弓喂药,投奔这世界的男主三皇子谢玉山。   帮助三皇子谢玉山挖出反派谢玉弓背后的人马,欲要将反派扼杀在摇篮,匡扶正道。   却最终被捅出曾经戕害皇子的证据,夷三族,作为主犯遭五马分尸。   穿越者二号试图让其天高任鸟飞,自己则卷包逃走,被谢玉弓抓住硬是塞了个其他人的身份和罪名,将其活活烧死。   穿越者三号自爆卡车,阐明自己是借尸还魂不是害他之人。   利用现代知识帮助谢玉弓反杀主角,最终被登上皇位的谢玉弓削去四肢做成了人彘。   在这世界男女主死前,世界崩溃之前,算是唯一一个活着的。   白榆是穿越者四号。   谢玉弓今年十九岁,白榆穿越的这具身体已经二十四了。   和她活着遭遇煤气爆炸的年纪一样,容貌身材也是一比一还原。   白榆穿越前一秒钟还在爆炸的热浪之中翻滚,后一秒就被系统绑定,说能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她就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她”和谢玉弓成婚三个月。   这三个月“白榆”恶行累累,债台高筑。   哪怕她刚才急匆匆赶来拦住了一碗给谢玉弓的加量毒药,其实作用也不太大。   白榆愁得都快把袖子给搓漏了。   洗不白根本洗不白。   怪不得系统要她全力求生。   白榆搓了把脸,想到剧情里面自己会因为归宁横死街头,落个肚破横流还衣不蔽体的下场……那岂不是比爆炸被炸死还惨吗?   白榆松开了一直搓着快烧起来的袖口,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而且据前车之鉴得知,她杀不得、敌不过、藏不住、投诚更没可能,对方显然是个变态。   那就只能……剑走偏锋试试了。 第2章   所谓剑走偏锋……实际上就是走别人都想不到的那条路。   她这个角色的死期就在过两日的归宁,除了原身之外,其他三个穿越者全部都规避掉了这个归宁的剧情。   白榆的腿都站麻了,在原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朝着床边走过去。   床边小桌子上面放着的汤药不再冒热气,白榆站着的时间太久,汤药已经冷透了。   白榆坐在了床边上,看了一眼汤药。   又看向了已经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却依旧躲在被子里面的谢玉弓。   不得不说……这小子是真厉害。   白榆连坚持运动和早起都做不到,谢玉弓却能装疯卖傻装了三年。   他不成功谁成功?   白榆伸手去拽被子,谢玉弓的演技很惊人,他装作害怕发出了像小猪崽子一样的惊恐嚎叫。   白榆不由分说把被子给扯下来,拿着那一碗彻底冷掉的汤药,凑近了谢玉弓。   凶神恶煞地说道:“把它喝了!”   谢玉弓的神色惊恐至极,手脚乱甩乱蹬,很快不光把白榆手上的汤药碗给打洒了一些,还结结实实地踹了白榆一脚。   把白榆从床边上给踹得坐在了地上,谢玉弓则是再一次扯过被子躲藏了起来。   白榆的尾巴骨要碎了,这一下墩得可真结实。   而且腰子上还挨了一脚狠的,谢玉弓不愧是反派,装疯卖傻还不忘了下黑脚!   白榆一手端着洒了一半的药碗跌坐在地上,那一只手不知道该扶腰子还是扶自己的尾椎骨。   她没有第一时间起来,而是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药碗沉默。   片刻后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声音一开始像是充满愉悦,但是很快就带上了一些扭曲的腔调,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哭腔。   白榆的眼泪不值钱,她从小就有和水龙头一样的本事。   眼泪大颗大颗像豆子一样砸在她华丽的衣袍上,白榆一边哭一边笑,顺带着把手里的汤药又洒了一些。   虽然她知道这碗汤药早就已经被谢玉弓的人换了,并没有什么致命的毒,只是会让人产生一种中毒的假象而已。   原剧情当中谢玉弓就是用这种中毒的假象,欺骗了原身,原身以为他已经在家里毒发,开开心心地一个人归宁,然后惨死在路上。   不过白榆还是尽可能地把药洒出去多一点。   到最后一边哭一边笑,晃到只剩了一个碗底,白榆这才停止了哭和笑。   她端着药碗,头也不回地开口,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九殿下,你真的疯了吗……”   “你怎么可能疯了呢?”白榆说,“我不相信……你明明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你那么聪明,你怎么可能变成一个疯子呢?”   “这一碗药是毒药。”   白榆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缩在被子里面的谢玉弓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白榆一只手端着药碗,一只手藏在袖子之中,悄悄地捏住一块布料快速地搓动着。   这世界几乎是一个死局,白榆必须先将自己置之死地才有可能后生。   所以她索性像最后一个穿越者一样自爆卡车。   却并不是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暴露一部分谢玉弓原本就知道的剧情。   “这毒药是我在七皇子那里拿的,他让我慢慢地给你下慢性的毒药,说这种毒药喝下去之后你不会立刻发作,而是会慢慢地在体内淤积。”   “他说我只要一点一点给你下毒,这种毒物经年累月地累积起来,到最后爆发的时候就像是骤然中了剧毒没有人能查到我的身上……”   “他还说只要你死掉了,我变成了寡妇,他就会把我当成外室养起来,给我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让我做他的女人,还说他会让我过上像富贵人家正夫人一样的生活……哈哈哈……”   白榆笑得极其高亢也极其讽刺。   最后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也不照照镜子,他好像池塘里面那只青蛙成精,好像一头公猪站起来,还说要我做他的女人哈哈哈……”   “我每次和他见面的时候还要装出一副痴迷他的样子,我最近胃不好,就是因为我每一次见他之后都会把隔夜饭吐出来……”   白榆在原生的记忆里面找到了那个七皇子的形象,七皇子确实是痴肥愚蠢像头猪。   而且七皇子也确实是用一个外室身份的诱惑,就让原身为了他给谢玉弓下毒。   也不知道原身到底看上七皇子哪了,哄抬猪价这种事情让白榆只是在回忆剧情时都觉得无语。   所以她的嘴非常狠毒,把七皇子变着花样地好好贬斥了一番。   蒙在被子里面的谢玉弓一张已经被彻底摧毁的面容毫无所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透露着晦暗。   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谢玉弓一直没有杀这个女人,就是要通过这个女人去窥知她身后想要害自己的人,都会用哪些手段。   至于这个一直让下人折磨他却不敢露面的女人,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来他这里,还肆无忌惮地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大概是终于相信他彻底疯了吧。   白榆笑了一阵子,然后渐渐地又不笑了,沉默下来。   再次开口之后,白榆的声音之中甚至带着一些颤抖。   “如果我刚刚没有来的话,这药他们一定给你灌进去了……”   “可这是毒药啊,是我让人加了好几倍量的毒药,你只要喝下去,就会立刻毒发。”   “我等不及了!”   “我真的等不及了!”   谢玉弓躲在被子之中的眼神充满极度的讽刺,他也等不及了。   等不及让这个女人快点死去。   他已经为她挑选好了死法,虽然谢玉弓觉得这种死法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但是谢玉弓已经不需要通过她去窥知什么,留着她在这皇子府内耀武扬威实在恶心。   可白榆的下一句话却是:“我等不及你快一点恢复过来,好把那些恶心的人全都杀掉!”   “有好多人想杀你,有好多人私下联系我,想要利用我杀掉你。利用我窃取你身后的势力网,甚至想要利用我去联系你的舅舅段洪亮。”   “哈哈哈……”白榆像是在说什么笑话一样。   “他们每一个人给我的承诺都很有趣。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庶女,一个被关在后宅之中,被主母蓄意磋磨耽误,想男人快想疯了的肤浅女人。”   “总想用那么一点点的蝇头小利,就让我为他们犯下灭族大罪。”   “一边看不起我一边又要利用我……一群猪狗不如的丑陋东西。”   白榆说:“一个一个扒掉那一身王子王孙的皮囊,那里全部都是肮脏的败絮!自命不凡,自视甚高,让人恶心!”   谢玉弓眼睛微微眯起,眉头也皱了起来。一直无所触动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   他竟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看他们那些皇子王孙如猪如狗,这一点倒是他不谋而合。   白榆觉得气氛烘托到差不多了,这才开口放下第一个烟雾弹。   “我原本猜想,你的屋子里一定有一群像其他皇子身边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死士。他们在你生命真正受到威胁的时候,会冲出来保护你……”   谢玉弓闻言眼皮狠狠地一抖。蒙在被子里的眸光锐利如刀,杀心顿起。   白榆却又说:“可是我都要喂你喝毒药了,你为什么还不反抗呢?为什么没有人冲出来救你……”   “你难道是真的疯了吗……”白榆又重复了这句话,这一次她的声音里面充满了犹如实质的哀切。   白榆从地上爬起来,将那仅剩一个碗底的药放在床边,再一次去拉动谢玉弓的被子。   谢玉弓蜷缩着抱着自己的双腿,这一次并没有发出什么嚎叫声,也没有露出痴傻姿态。   他已经在思考让屋子里面埋伏的死士下来,将这女人就地格杀。   谢玉弓的被子被拉下来之后,对上了一双充满悲伤哭红的眼睛。   白榆半跪在床榻之上,看着谢玉弓胸腔急促地起伏,泪如雨下地说:“太多人想要杀你,而我只是一个庶女……”   “我保护不了你。”白榆说,“我可以跟七皇子虚与委蛇,我可以用一些假的名单去搪塞其他的皇子们。”   “可是太子要杀你,他忌惮你舅舅手中的重兵,他知道你母妃是蒙受冤屈死去,更畏惧皇帝对你心生愧疚,以储君之位弥补。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够安心牢牢坐稳他的太子之位……”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太子那时要我将你引出府,要制造出惊马车祸,让你横尸街头,死于意外!”   白榆的声音哽咽,痛苦伴随着青筋爬满她的面颊,一张桃花粉面此刻扭曲痛苦得如同被碾成泥泞的落红。   她抖着嘴唇,朝着谢玉弓伸出手。   “我只是个庶女,无权无势,无靠无依!连和你的婚姻都是我用卑鄙手段抢来的!我如何去对抗当朝太子?”   “我找过机会想要接近他,想要在他杀掉你之前先杀了他……可我姿容有限,年纪又大了,纵然使尽浑身解数去谄媚,他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根本不给我近身的机会。”   “我只有……只有把你的脸毁掉,让你失去竞争大位的机会,我才能暂且保住你的命……”   白榆的手掌摸上了谢玉弓的脸,是他布满嶙峋疤痕的那一半。   谢玉弓被摸到的脸,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   谢玉弓本能地狠狠抽开白榆的手,根本不相信白榆说的任何一句话。   看着白榆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死物,他觉得这个女人才是真的已经失心疯了,开口便要叫人。   结果白榆被推开之后,先是跌倒在床上,而后撑着手臂起身,直接拿过了小桌子上面的那碗汤药。   送到嘴边一仰头便喝了。   谢玉弓要喊人的口已经张开,就因为白榆突然喝药的举动活生生僵愣在那里。   白榆喝完汤药把碗朝着地上狠狠一摔。   “嘭”的一声,瓷碗碎裂的声音,是白榆扔出的第二个炸弹。 第3章   如果说白榆自爆汤药有毒,自爆和其他皇子勾连,是一个没能成功迷惑住谢玉弓的烟雾弹。   那么白榆在“明知汤药有毒”的前提下,却还是突然将汤药喝下。   才终于让不准备再听她胡言乱语,对她杀心沸腾的谢玉弓,产生了难以控制的惊愕。   沸腾的杀心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放入冷水中,滋啦的声响过后,令人茫然和迷惑的烟雾开始腾腾升起。   而白榆真正的表演,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这腾起的白雾,是她表演前为自己营造的舞台效果。   她喝完了药,垂着头又一次低低笑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其中满是孤注一掷的癫狂和苦涩。   她没笑多久,就捂住了绞痛的肚子,跌倒在床上,冷汗涔涔面容惨白。   白榆故意把汤药泼了大半,还以为自己要表演一番痛苦,可是没想到只喝了不到两口,这汤药的劲儿竟然大成这样!   真疼啊。   好像有一把刀在肚子里翻搅不休。   谢玉弓对自己真的好狠,这汤药分明是他换了来迷惑“九皇子妃”的,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男人……   不愧是能反复嘎了男女主角的大反派。   白榆还以为他在剧情之中的“毒发”是演的,现在喝了谢玉弓给自己换的药,才明白谢玉弓走的是实感的路子。   没有演技,只有真实!   “啊……”白榆忍不住痛苦,在床上翻滚。   她就喝了两口不到啊……   她疼得眼前都一阵阵发花,看着谢玉弓出现重影。   但越是如此,白榆越是知道,这不是真的毒药。   因为真的九皇子妃哪怕给谢玉弓加了几倍的药量,等不及想要让他毒发身亡,那种毒药一旦被引动便会瞬息死亡,不会是这般痛苦折磨。   没有生命危险,白榆咬了咬牙,那就还要继续。   这样正好……毕竟这样演起来确实更加真实。   白榆捂着肚子,已经看不清谢玉弓的神情,双眼湿漉模糊,但是她能感觉到谢玉弓已经不装了。   他不躲,也不抖,更没有再发出痴傻的叫声,正坐在床脚,毒蛇一般盯着自己呢。   白榆的选择是“迎男而上”。   她捂着肚子想要坐起来,最终却只是咬牙切齿地翻了个身,凑近了谢玉弓一些。   然后竭力眨动眼睛,任由眼中疼出的泪水潺潺爬过她狼藉秀美的面庞。   “别怕……别怕……”   白榆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谢玉弓的一角衣袍,最终却只落在了谢玉弓身边的被子上面。   她眼神痛苦涣散,装作不知道抓的是被子,轻轻拍了一下被子,短促地勾了下嘴唇。   而后她仰着头,汗水湿贴鬓发,衣袍因为挣扎而凌乱。   她一半表演,一半真实,让谢玉弓近距离欣赏她的“痛苦”。   谢玉弓恨她,这毋庸置疑,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仇人”痛苦更加愉悦?   谢玉弓果然一错不错,如白榆预料的一样,欣赏着面前这个歹毒女人的痛苦和挣扎。   白榆给足了他时间去享受,脑海之中整合着剧情,挑拣着对自己最有利的,也最容易洗白甚至逆反的剧情。   这才气若游丝地开口说:“我好想……和你再喝一次合卺酒。喝一次没有毒的合卺酒……”   白榆说完这句话,谢玉弓因为她痛苦而感觉到的愉悦顷刻间再度化为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杀心。   因为他正是一时疏忽,在新婚当夜喝了一杯合卺酒,才会变成面如阎罗的恶鬼模样!   他确实想要因此制裁他的九皇子妃,但是那一夜他喝完了合卺酒就自行歇下,过了三五日潜伏的毒让他面容开始溃烂的时候,他早已经找不到她下毒的证据。   没料到她今日竟敢亲口承认!   谢玉弓的双眼简直要喷溅出熔岩热火,将这个歹毒的女人烧化。   他绝不能再容她活命。   而未等谢玉弓伸出手亲自了结她,白榆却又说:“你别怕……”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白榆气息微弱,确实是疼的。   不过可能是因为她喝的量比较少,疼痛的劲儿就要过去了,她说话反倒连贯了一些。   她闭上眼睛,免得泄露眼中真实的情绪,也是给谢玉弓不用在她面前伪装的理由。   她闭着眼说:“别怕……我死了,就好了。”   “我死了……至少短时间内,没人能伤害你。”   “你不知道,我搜集了很多证据……”白榆顿了顿,死死皱眉忍受着痛苦一样。   实际上是故意吊谢玉弓的胃口,免得谢玉弓没等她说完话,就忍不住要活活掐死她。   毕竟承认了将他搞毁容这件事,确实能让谢玉弓疯魔。   果然谢玉弓抬起要去掐她脖子的手有所凝滞。   白榆过了好一会儿,侧身蜷缩在谢玉弓的脚边,这才重新开口。   “我虽然是个庶女……但我现在,现在是九皇子妃……”   “我死了,陛下现在对你又正是心怀愧疚之时,必定会……会彻查。”   “哈哈哈哈哈哈……”白榆低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   说道:“我搜集了一些皇子们妄图买通我的证据,甚至还有七皇子的腰牌呢。”   “我,我又……”白榆又一次停顿下来,这一次故作痛苦地痉挛了好久,才继续说,“我又捏造了一些。”   她声音极轻,只有她自己和在她身边很近的谢玉弓才能听清。   “我把那些真真假假掺在一起,都放在我的卧房之中。”   “等到陛下找到了那些,就会知道……知道是我受人指使才虐待你,戕害你,这满院的婢女和侍从,都会是……是人证!”   “陛下对你有愧,必然会雷霆震怒,印证了一些证据后,会发作……发作所有的皇子。”   “可惜,我没有拿到太子的把柄……”白榆又一次痛苦地抽搐起来。   她非常擅长装病,从小她只有在装病的时候,才能得到父母从百忙之中抽出来的关爱。   她甚至能装出病入膏肓的样子。   没想到死都死了,竟然还能在另一个世界用上这等拿手好戏。   因此白榆真情实感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她汗湿周身,青筋暴起。   就连近在咫尺的谢玉弓,也根本分辨不出她几分真假。   白榆停顿后又说,“可只要我死,我戕害皇子,会被夷三族……夷三族。”   “咳咳咳咳……”白榆笑到咳嗽说,“我那嫡系的妹妹,和太子有私情。”   “没人知道,但我知道哦。”   确实在剧情之中,现在没人知道女主角白珏和太子谢玉山有私情。   所以就连谢玉弓听了,眼中也露出震惊之色。   他把要结果了白榆的手收回来,不动声色,准备继续听她说下去。   白榆虽然看不清,却能感知到他的动摇。   她肆无忌惮地笑,毕竟她此刻这个“濒死”疯魔的状态,她笑也没人怀疑什么。   白榆说:“只要我那嫡系妹妹因为被我牵累落罪,太子……太子一定会出手相助。”   “到那时候,他就洗不干净了。”   “哈哈哈哈……皇帝会觉得,他是为了和你抢夺工部尚书的嫡女,才会出手害你。会觉得,我顶替了嫡系嫁你,是……是他们联合起来的阴谋。”   “所以你别怕……别怕。”   “只要我死了,我死了,就没人敢再害你。”   “太子,太子也不敢。”   白榆越说,谢玉弓面上的震惊错愕便越是明显。   “所以你……你快点好起来。”   白榆的手指胡乱在被子上抓了下。   而后又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   慌张说:“对不起,把你抓疼了吧?我的死,能给你争取一段时间喘息。我好歹……我好歹是九皇子妃。”   白榆闭上眼,最后一句话几乎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我是……九皇子妃!”   到此时,听了这些的谢玉弓神情已经是变幻莫测。   他理智上不肯相信这个女人的疯言疯语。   可是她喝了她自己准备的毒药,以为自己要死了。   知道自己将死,还是她自己找死……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能迷惑谁?   谢玉弓早就查过她的一切,她在嫁给自己之前,和任何一个皇子都没有往来。   区区一个庶女,她在工部尚书府内并不受宠。   她不会是他哪个皇兄或者皇帝的人。   可是谢玉弓不懂,若她说的是真的,她做这些事,又是为什么?   而就在谢玉弓正满心猜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白榆终于酝酿好了,扔下了今天最后一个重磅炸.弹。   能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全看谢玉弓能不能被炸飞了。   白榆翻了个身,眼神没有聚焦般盯着床幔上空。   自言自语一样,用气声说:“你肯定不记得……我们……我们三年之前见过的。”   她声音太小了,谢玉弓听不清楚,只能动了动,朝她倾身。   白榆说:“在皇宫的合欢殿……是太后邀约所有官家女子,是我娘亲……求我爹爹许我去的。”   “我看到你……”   白榆的声音更小一些。   谢玉弓死死皱眉,只能将头低得更低一些,凑得更近。   白榆说:“你笑起来,眼睛好像月牙。”   白榆几乎是气声说:“我那时定了亲,是主母家的表侄,年轻俊朗,那对我来说,是很好的,很好的亲事了……”   “可我在白天,看到了弯月……”   “我见过月亮,我便看不见……看不见萤火之辉。”   “我退亲,被打得好疼啊……”白榆闭着眼睛,抽噎着泪水汹涌流出。   她嗓子里发出细小的,痛苦的哀嚎。   “好疼啊……”   但是她哭着哭着,却又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极温和释然,她最后动了动嘴唇。   谢玉弓实在听不清,已经将耳朵凑到了她的嘴边。   白榆最后用气声说:“我是……九皇子妃。”   白榆说完之后就彻底闭目闭嘴。   她也确实是因为肚子的绞痛撑不住了。   她装了一会儿就真昏死过去,并不知道也不关心谢玉弓到底是什么反应。   因为成败在此一举。   白榆把能洗的不能洗的,全都扯出来硬洗了一通。   这次要是不行,保不住命,那白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只能叹息一句重生不易,躺平等死了。   而真的昏死过去的白榆,并不知道谢玉弓听到了她最后的几句话,手撑在她上方,保持着倾身附耳的姿势许久。   像是被定格一般。   嶙峋的布满丑陋伤疤的面容之上,仇恨和阴鸷都被茫然取代。   他甚至短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我是九皇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彻底昏死,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前所未有地近距离看着她秀丽却绝望和释然交织的眉目,许久都没有动。   可白榆的一系列举动和头尾不靠的言语,就像是点燃炮火的引信,像是开枪前扣动的扳机。   谢玉弓不是个真的傻子,他聪慧绝伦。   他手撑在白榆上方,从她今日突然冲出来拦住毒药开始串联。   滋滋啦啦,炮火引线迅速在他的神经上燃烧。   她喝下毒药,她看似疯癫的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对着一个认定了的“疯子”不再顾忌的剖白。   她喝下那一碗“毒药”,是最后扣动的扳机。   “我是九皇子妃”她重复了三遍。   那是……最后一截儿烧空的炮捻。   谢玉弓将一切串联的那一刻,突然如同中枪一般剧烈颤抖了一下。   而后又似被炸弹轰飞一样,从白榆的身边弹射一般后退,因为幅度太大用力过猛,直接“砰”地一声,狠狠撞在了床里面。   谢玉弓这一刻的眼神之中那些阴郁和杀机都被轰得彻底销声匿迹,只剩下如烟火炸开之后弥漫了天地的星火般的惊惧。   他紧紧看着床里面,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躺在那里昏死过去的白榆,狰狞的面容因为他的情绪剧烈震动,他此刻形容简直堪称可怖。   谢玉弓脚下意识蹬了下被子。   本能想要离她远一些,手也无意识回手抓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能抓住,只是徒劳地在空荡的墙壁上挠了两下……   好似此刻毫无抵抗力,随意就能杀死的白榆是什么洪水猛兽烈火惊雷。   怎么可能呢?   她难道是……怎么可能呢?!   谢玉弓现在甚至有一种要将被子扯过来,盖在自己头上的冲动。   面对这种从未预料也无法预料的“真相”,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逃避。   谢玉弓下意识屏息看着不远处的无知无觉的女人,胸腔的窒息感近似疼痛,却和真实的疼痛无法相比。   疼痛能够忍耐,他习惯忍耐。   可窒息感让人手脚发软头脑不清,用不上力。   这让他无所适从。   他很快在憋到极限的时候张开嘴,渴水的鱼一般剧烈地呼吸起来。   他迅速从恍惚茫然的情绪之中抽离,没有再去看一眼床上昏死的女人。   他开口声音嘶哑地叫他的死士:“来人。”   死士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如一个轻飘的阴影跪地,听候差遣。   谢玉弓依旧不去看白榆,死死拧着眉说:“把她……”   他咬了咬牙,继续说:“把她……” 第4章   白榆在柔软干爽又温暖,甚至还透着淡淡香味儿的被子上面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那一顿连环炸弹炸下去,把谢玉弓炸懵了。   正所谓不破不立。   大一些的雷点几乎全都被白榆一股脑地引爆了,虽然很多都解释不通,但是当焰火砰砰砰全都炸上天的时候,谁又能去关注其中那么一两朵花,开得不够圆润明亮呢?   至少小命暂时是保住了。   后续维系谎言,让谢玉弓更加地深信不疑就简单多了。   没有人比白榆更擅长这个。   屋子里静悄悄的,精美的瑞兽香炉里面散着袅袅熏香,白榆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无比舒服的懒腰。   这一觉睡得当真是香透了。   还做梦梦回她们一群小姐妹在老五的小屋子里面涮火锅。   就是吃着吃着,老三一抽烟,不知道怎么煤气罐就炸了。   白榆是被简直像现实还原一样的梦境爆炸的冲击波,冲得飞出去之后弄醒的,可惜了,嘴里还有个她最爱吃的牛肉丸没咽呢。   所以煤气罐是真的不安全……开煤气涮火锅真的不能抽烟!   白榆又梦到自己的死法其实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怎么说呢,这也算是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就是不知道她那忙得每天到处飞着帮人找父母家人的慈善家父母,得到自己的女儿被炸上天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当成诈骗短信。   板着脸教育来通知的人什么“不要用谎言来博取关注”。   白榆在床上翻了个身的工夫,就听到了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一个老嬷嬷绕过了屏风,看到白榆醒过来了,一张凶煞有余慈祥不足的老脸,微微颤抖着露出了欣慰。   “大小姐你可终于醒来了……”老嬷嬷上前攥住了白榆的手,捏了两下又去摸白榆的脸。   简直要心疼得当场老泪纵横。   白榆没有动,只是勾唇对这个老嬷嬷笑了笑。   白榆知道她是谁,是原身的奶娘和嬷嬷,名唤娄代,原身身边的人平日里唤她娄嬷嬷。   原身唤她娄娘,是原身最忠诚的仆人,甚至为原身的惨死报仇,差一点就把反派谢玉弓给伤到了。   只不过最终被谢玉弓身边的护卫捅了个透心凉。   若说这个世界上,白榆现在可以信任谁,估摸着就只有面前这个老嬷嬷了。   白榆看着面前这个比剧情里面的描述还要“可靠”的老嬷嬷。   开口声音柔和地叫了一声,“娄娘,我没事……”   为什么说她可靠呢?   昨天刚穿越过来,只顾着剧情的事儿,没注意这个老嬷嬷,今天一看再根据记忆一对号。   好家伙。   白榆是第一次看到身长七尺有余,手臂比健身教练的手臂还粗的老年女性。   娄代是字面意义上的可靠。   谢玉弓在她面前那都是小鸟依人类型。   “我饿了,”白榆软软地说,“娄娘,我想吃你做的抄手。”   “哎,老奴一大早就包好了,这就命人去煮!”   娄娘说着风风火火地出去,娄娘身后被她挡住,白榆根本没看到的两个婢女这才上前,伺候着白榆洗漱。   其中有一个正是昨日被白榆莫名呵斥了一句的桃花。   那小脸委屈得泫然若泣,一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白榆,期待着自家小姐哄哄自己。   怎奈何白榆被伺候着洗漱,看似在配合,实际上脑子里面已经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持续地保住自己的小命。   没工夫理会一个婢女的情绪。   桃花伺候完了白榆,一出门就哭了。   娄代看见了之后,伸手拍了拍她,她哽咽的声音却更大了。   “大小姐……呜呜……大小姐不喜欢我了!”   桃花哭着跑了,娄代微微皱眉。   虽然桃花自小和大小姐一起长大,大小姐平日里最是爱重桃花,成婚后更是将桃花从书房带出来做贴身婢女。   可是在娄代看来,主仆有别,桃花未免太过看重自己。   娄代没再理会桃花,亲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抄手,又带着几个婢女陆续进门。   小桌子上的吃食都摆放好了,这才叫白榆吃饭。   白榆站在敞开的窗户边上,看着院子里面繁盛的花草,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日光的照耀。   还别说,古代的空气质量就是好啊。   白榆深吸一口气。   娄代轻声道:“大小姐,快些吃吧,吃过了之后医师还要过来把脉,昨日大小姐到底为什么突然昏死?”   “若不是九皇子跑出来撒疯,我们在门口都不知道大小姐昏死过去了……”   白榆微微挑了下眉,侧头向桌子的方向看去。   桌上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是胜在小菜精致,抄手还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确实饿了。   白榆一只手按在窗台上面,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揪着自己的一点衣袖,轻轻搓动着。   洒满阳光的床边,她整个人被盛日笼着,雪肤红唇,说不出明媚动人。   娄代看着自家大小姐侧身对着她笑,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心中涌上欣慰的喜悦。   娄代向来将自家大小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宠,也不知道多久她没有见这孩子这么开心了。   昨日她面容惨白地昏死在九皇子的床上,娄代吓得不轻,今日一看,似乎确实没什么事儿。   白榆朝着桌边走,坐在桌边上拿起汤勺舀了个抄手吹。   翠绿的葱花飘在奶白的汤上,喷香好看。   白榆吹好了低头咬了一口,肉汁和浓稠的汤汁炸了一嘴。   好香。   是牛肉哎。   比牛肉丸好吃!   白榆不吝夸赞道:“娄娘做的抄手当世无双!”   娄代欣慰地笑,在自己的衣衫上搓手,视线一错不错看着白榆的后脑。   那神情,根本就是稀罕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白榆专心吃东西。   谢玉弓没杀她,还为了让人发现她昏迷,专门跑出来装疯卖傻?   啧。   白榆愉悦得很。   事情似乎比她预测的结果还要顺利。   一顿堪称享受的……晚饭吧,毕竟白榆吃好了,日头都已经偏西。   她不动声色,就听着娄娘一个人嘟囔,基本上拼凑出了她昨天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她被众人七手八脚地从九皇子的屋子里抬出来看医师。   九皇子被抓住重新关回去了。   医师重新号脉之后,说白榆的身体只是稍感风寒,偶发昏迷,半个字未提是因为饮了那半碗药物。   白榆就知道这府外请来的老医师,估摸着是谢玉弓的人。   白榆也顺着老医师说的,说自己确实只是头晕发热才会昏厥。   等到老医师走了,开了调养身体的药。   娄娘又忙着去熬药,亲力亲为,对白榆的事情上心至极。   而把眼睛哭成了桃子的桃花回来了,在白榆身边伺候着,兢兢业业地剥果皮打扇,收起那一副看负心汉的表情,伺候得还是很舒服的。   白榆靠着贵妃榻,装着心事重重,实际上躺着吃着喂到嘴边的冰镇果子,不知道多惬意。   她没急着去找谢玉弓。   这青天白日的,她怎么“敢”去找他?   她可是只有在濒死之际,才肯说出一些内心压抑多年的“往事”,宁死也要给谢玉弓换一个安宁的痴情人设啊。   成婚前三个月没踏足过谢玉弓的院子,鸠占鹊巢住了主院,还把他给关在了倒坐房……这样百口莫辩的状况,都被白榆扭曲成了她早打算好了“为他而死”,好让皇帝彻查的时候,更信服她这个歹毒皇子妃,真的苛待失心疯的九皇子。   总之白榆现在可是个“以为自己死,却没料到还活着”的人。   她必定要“狠狠挣扎”一番。   估摸着谢玉弓肯定也悄悄等着看她的反应呢。   白榆吃的这满满一盘子冰镇葡萄,都是抢了谢玉弓这个九皇子的份例。   真好吃。   她一直无所事事,在贵妃榻上瘫软到天黑,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洗漱。   今晚外面可是一个星星都没有,明日一看就是个好天气。   这月黑风高夜——不仅适合杀人放火。   也适合折腾人。   她昨天昏迷睡到今天,现在精力充沛极了。   她要去找谢玉弓起来嗨。   白榆这边梳妆停当,头发还潮湿着,就让可靠的娄娘提着灯随她出门。   这边她一出门,那边谢玉弓的死士迅速向他禀报。   “九皇子妃朝着主人的院中来了。”   谢玉弓死死皱着眉,他原本正在床榻之上处理书信,白日让死士监视了那个女人一整天。   她要死不活地躺在贵妃榻上一整天没有动作。   她若当真如她所说那般,又怎会毫无动作?   谢玉弓觉得自己真是失心疯了,才会相信那个女人满口胡言乱语!   十六岁那年,他确实参加过合欢宴。   可是当时他正被帝君厌弃,被皇子们联合欺辱。   那一天,合欢宴的偏远角落里面,他被他的十二皇弟当成狗骑。   仗义执言挺身而出的是工部尚书的嫡女。   谢玉弓记忆力超绝,仔细回忆了一番,便想起了当日情形。   若是他没有记错,当时这个女人躲在墙边,不仅没有踏入那个院子半步,形容畏缩,还试图去阻拦当时还是工部侍郎的嫡女白珏,不要多管闲事……   可她说什么?   她说她看了自己一眼,就为他退婚,然后活生生在家中待成了老姑娘?   谢玉弓被荒谬得简直想笑!   她是觉得自己记不住三年前的事情,所以才会肆意编造谎言吧?   他就应该昨晚上让死士把她给杀了,免得她再妖言惑人。   他没留出空来要她的命,她不好好在自己的院子里躲着,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谢玉弓无意识攥紧手指,才刚刚写好的书信被他捏皱了,墨迹糊成一片。   他心烦意乱让人悄无声息将一切撤下去。   这个时候白榆已经走到门口,对娄娘说:“娄娘且在这里等我便好。”   娄代不放心道:“屋子里面灯熄了,想来九殿下已经睡了。大小姐要看九殿下,若不然明日再来?”   娄代是怕白榆被九皇子这个失心疯给伤了。   白榆站在台阶之上,微微勾了下唇,神情依然温柔,眼神却在昏暗的提灯下,透出些许不容置喙的强硬。   娄代微微一愣,下意识后退了一个台阶。   白榆这才转身,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黑黢黢的,只有外间的一个烛台上点着蜡烛。   白榆悄无声息走进去。   先是在外间的烛台处,拿了剪子,剪了一会儿蜡烛芯。   然后慢慢晃到了里间的门口,像个鬼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床上装睡的谢玉弓微微蹙眉,他能感觉到那个女人在远远看着他,但她为什么不动?   白榆站在这里查数呢。   十分钟,一分钟六十个数。   这是个心理战术,她因为从小撒谎成性,被她的父母安排了长达十年的心理咨询。   毛病没治好,但是白榆非常擅长心理战术。   心理咨询师擅长营造轻松氛围,白榆擅长反其道而行营造紧张感。   而据她的实践,人在格外紧张的时候,或者是紧张过后骤然放松的状态里面,最好骗。   十分钟到了。   白榆终于动了。   但是朝着床边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接着查数。   谢玉弓:“……”他给死士下的命令,是她若有伤害他的异常举动,直接拿下。   结果她半夜三更不睡,跑到他房间里面干站着?   白榆又数十分钟,再向前几步。   这一次站到了围屏的边上,距离床边还有三个十分钟的距离。   反正她昨天睡了一整夜外加大半天,现在精神抖擞得很,洗完澡回来之前,还专门喝了一碗谢玉弓派来的大夫给她开的补身汤药。   人参味儿可浓了,吊着人精神着呢。   白榆站在围屏边上,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谢玉弓正面朝上睡,但因为是头朝向的问题,白榆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竟然看到的正是他那一半完好的左脸。   看上去侧脸的弧度要是拍出来,是能在某音上面出圈的程度。   凤子龙孙嘛,一般长得都不会太差,毕竟皇帝都专门找美女生孩子。   白榆想到昨天看到的谢玉弓的正脸,心中感叹着实在是可惜了。   毁了啊。   想得太多,时间就超了。   不过没关系,白榆多上前几步,这一次直接站在了床边,继续查数。   谢玉弓本就是装睡,人在长时间紧张地维持着一个姿势的时候,浑身都会酸疼僵硬。   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谢玉弓大腿肌肉都酸疼得不行,实在没忍住,装着昏睡的自然反应,翻了个身。   然后白榆“猛地”抽了一口气,迅速逃出了内室,被“吓”到外间门口去了。   谢玉弓:“……”   白榆:“……”愉悦地勾唇。   她当然知道谢玉弓是装的。   白榆装昏迷被踩手时眼皮都不带抖一下的,怎么可能看不出谢玉弓是装的?   大家一起装嘛。   谢玉弓听到那女人跑了,但是没听到开门的声音,心里那根线,被拉得越来越紧。   他甚至在黑暗之中烦躁无比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   因为他听到白榆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小心翼翼。   慢吞吞地。   一步一蹭。   谢玉弓快被这细小的声音折磨疯了。   就好似悬在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尖刀,你永远不知道那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白榆又开始几步一查数。   谢玉弓浑身快抽筋了,感觉到白榆在他的身边不远处,他一动不敢动,呼吸都不敢大声。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白榆给他构造的“木头人”陷阱里面。   他屏息凝滞,一动不动,怕惊飞一只蝴蝶,一只飞鸟一般。   在等待她靠近的过程之中,被动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是期待她快点靠近。   而当白榆真的靠近了谢玉弓的床边,甚至倾身凑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一个时辰,两个小时之后了。   到这会谢玉弓躺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一种酷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等着她靠近,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完全可以挣脱“木头人”的状态。   他只是恨不能白榆痛快地穷图匕见。   直接捅他一刀,也比这样要好多了!   而受煎熬的还不止谢玉弓一个人,还有一屋子蹲在房梁和藏在门窗后的死士。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若来人有异动,主人的性命受到了威胁,就出手制服来人。若对方有歹意,直接就地格杀。   虽然吧,现在那个“来人”算是什么都没有做。   死士训练有些人会从小吃鹰眼珠子,他们在夜间也能轻松视物,这昏暗的光线里,他们清晰地看着主人好像受到了生命威胁……呼吸不畅快憋死的样子了。   青筋暴突,面容赤红。   要动手吗?   有个年纪小一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死士动了一下。   很快就被他身后的成年死士给揪住了后脖子。   对着他严肃地摇摇头。   小孩子你不懂……这不算伤害。   那年纪小些的死士眼中露出了迷茫,继续向下看。   而白榆也觉得差不多了,凑近了一些倾身而下,准备按照原计划,亲一口就跑。   成年死士看到“来人”的动作和意图,默默捂住了小死士的眼睛。   不过白榆已经适应了漆黑光线的视线,在看到谢玉弓全貌的时候,落下的嘴唇却僵硬在了他的脸五厘米处。   虽然他很可怜,白榆也明白他很无辜。   白榆更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道理都懂。   但是这张脸还是超出了白榆能够自然亲近的范围。   因此白榆停在谢玉弓脸边上好一会,她有些纠结的呼吸扫在谢玉弓的面颊上。   受伤后的皮肉伤疤格外敏感,白榆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清浅拂过,却像是滚烫的烙铁,一下一下烫在谢玉弓的脸上。   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如此费力地靠近,半夜三更偷偷跑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   这种热意顺着白榆的呼吸从他伤痕遍布的面颊涌入血液,烧灼血管,让他整个人都如同落入滚油。   她……   谢玉弓此刻若是睁开眼,白榆就能看到他凶厉到极致的惊愕。   只不过他闭着眼睛,无能兀自地像个烧开的茶壶,把一切情绪和震惊都按在沸腾的胸腔之中。   还连一点白烟都不敢冒。   就怕把他身边小心翼翼用了漫长的时间才靠近的人惊吓逃走。   白榆悬浮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皱了皱眉,离得越近看着越吓人。   她准备换个地方。   不行,没有情感基础,脸又……这样。   白榆直起身。   然后蹲在了床边上,琢磨着换哪里,才更能表现出她的隐忍和热烈。   然后她看到了谢玉弓从被子里露出一点点的手指尖。   白榆眼睛一亮,趴着床边凑过去。   在谢玉弓指尖,落下了极其轻柔的一个吻。   停顿了三秒,而后像个偷了什么绝世珍宝的小偷一样,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谢玉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阻止住自己没有在那个女人嘴唇抵到他指尖上的时候,把手指狠狠缩入被子。   等白榆跑出门,把门关上,谢玉弓才蓦然睁开眼睛。   眼中爬满了血丝,昭示着谢玉弓此刻内心山火爆发一般的压抑和沸腾。   他坐起来,长时间紧绷酸疼到极致的身体,让他差点又摔回去。   他恶狠狠地瞪着被关上的房门方向,许久没动。   片刻后他恶狠狠地躺回去。   但是还没躺到一刻钟。   又恶狠狠地惊坐起,又瞪着门口。   她有病吗!   失心疯的是她吧!   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摸摸地跑来,就为了……   谢玉弓又恶狠狠地把自己摔回床上。   把被子恶狠狠拉起来,恶狠狠盖住了自己的脑袋……和手指。 第5章   白榆跑出来后,娄娘还在门口尽职尽责地等着。   白榆接过娄娘手里的提灯。   白天睡多了,折腾了谢玉弓一阵,现在更是精神得很,她准备在这九皇子府里转一转。   虽然入夜之后,整个九皇子府内除了她的主院和谢玉弓居住的倒坐房,其他的地方皆是漆黑一片,显然并未点灯。   但是白榆还是能借着手中昏暗的提灯,看出她所在的府邸实在算不上什么朱阁青楼桂殿兰宫。   虽然院落还算宽敞,可是漆瓦凋敝,盛夏时节院内却花草不丰,假山孤立,廊下的池内更是流水枯竭。   白榆跟随着娄娘从偏院出去,沿着回廊转了一圈,撇了撇嘴。   除了居住的那两个院落,其他的院中更是草木荒寂,寥落萧瑟。   走远些,这里简直像无人居住的荒屋。   谢玉弓前段时间刚被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玉山揭露了行事凶残,为了母妃翻案,罔顾无辜人命,动用私刑的行径。   实在是惹了君王震怒,皇帝在一怒之下……将谢玉弓这个还未得封号的九皇子,逐出皇宫,赐了这么一处败落的院子反省。   就连工部尚书私下调换了婚约,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谢玉弓无端中毒毁容,还在秋猎之上落马摔成了“傻子”,皇帝的雷霆震怒才消了一些,派人给谢玉弓送了不少好东西。   那些好东西现在都在她这个九皇子妃的院子里面,把她屋子里堆积得金玉堂皇。   天家父子,不过如此。   更何况根据这世界的剧情,皇帝最多的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除去夭折的那些,现在算一算还有十几个。   啧,比九子夺嫡的清朝还要热闹。   这还没算几个妃嫔肚子里没卸货的……这老皇帝可以啊。   白榆一边转悠,一边在脑子里筹划着下面怎么办。   今日谢玉弓的举动,虽然有些出乎白榆的预料,但也是白榆没想到的那种“好”的方向。   几句难辨真假的胡言,就能让他动摇到不仅放了自己一命,今日还陪着自己演了两个小时的“木头人”戏。   白榆提着灯和裙子笑着摇头。   自言自语一般道:“这是有多缺爱……”   她根据前几世的剧情,知道谢玉弓因为昔年女主角的一点善意,总是在最后才杀女主角白珏。   甚至有两个世界,都是男主角谢玉山死了,白珏畏惧谢玉弓的凶残手段,才选择自杀的。   也就是说,谢玉弓此人极其地注重情感和善意。   也是。   这种典型的从小受尽欺凌的类型,总是格外渴望情感的,无论是任何一种情感。   而且根据前几世的剧情,谢玉山败落,无力护佑白珏之时,谢玉弓也没有搞什么横刀夺爱强取豪夺的剧情。   剧情中谢玉弓到最后,也未曾用言语和孽欲去羞辱过曾经给过他稀薄善意的白珏。   这估计也是前几个穿越者,没想着走欺骗他感情这条路的原因。   毕竟谢玉弓就是个寡王,还好似对女主角“情根深种”。   洗掉原身三个月以来的恶行不太容易,但白榆断定不考虑这条路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谢玉弓装疯卖傻演得太像了,实在是很难让人春心萌动起来。   哎,毁容毁得丑且吓人。   心理素质强得堪比特种兵,连心理医生都只能绕在门外打太极的白榆,刚才都没能下得去口。   白榆想到谢玉弓的那张脸,就抽了抽鼻子。   她选的这条路虽然效果拔群,却也实在是考验演技。   要对着那样一个人表演深情……   白榆的手指搓了搓自己垂落的袖口。   “回去吧大小姐,夜风有些凉,估摸着明日要下雨了。”娄娘跟在白榆身边。   单从体型来看,好似个保护小鸡崽的泰坦。   白榆的脑瓜顶到娄娘的肩膀,回头仰着头看她一眼,笑了笑点头:“走吧。”   白榆回去又被伺候着泡了泡脚,上床滚了一会儿,睡觉了。   一夜睡得贼香。   晨起被早早叫起来的时候,也是神清气爽,没有半点不悦。   白榆睡得好吃得香,又是喝补身的汤药又是泡脚,晨起虽然天色蒙蒙亮,却还是因为气血两足,面色红润气色绝佳。   反观因为白榆“夜袭”,一整夜辗转反侧烙饼到天明的谢玉弓,面如土色浑身充斥着暴戾的气息。   端坐在床上垂眸的模样,已经能看出未来“麒麟暴君”的雏形。   只不过这“暴君”一整晚脑子里面都是女人。   抽丝剥茧地一点点地反复反驳和印证那个女人说的是假话。   还把自己昨晚上被亲了一口的手指尖,掐得青紫。   谢玉弓绝不是个傻子,他但凡傻一点,也不可能斗得过气运之子,把世界搞崩溃好几次。   可任他如何明白人心险恶,知道怎样与人周旋在权势的倾轧之中,悄无声息地占据上风。   但是作为一个从小被欺辱厌弃的皇子,并没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欺骗他的感情。   他长这么大,脸没毁的时候,也算是一副金玉之貌,可连宫女都躲着他,无人爬他的床。   见识过他被人随意戕害,当成猪狗的婢子奴才,也怕自己沾染了这样的皇子,富贵得不到小命却先呜呼。   白榆的做法,就突然变成了一个让谢玉弓应激和无措的异类。   如何能不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而且谢玉弓真没有干想,他已经让人彻查过,这个女人绝不可能知道他当日把药换了。   更不可能知道他是装疯。   而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只能是真相。   她蓄意求死,只为以命引今上对他的惨境动容,顺带牵制住其他皇子们,让那些人至少短时间内无法,也不敢对他下手。   而这连环计最妙的一处,谢玉弓也已经查清,工部尚书之女白珏确实和太子有私情。   虽不是私相授受,却也是情窦初开正值火热。   他的那个九皇子妃,以一个庶女的蒲柳之身嫁与他成为了九皇子妃,若按照她的筹谋当真死去……   对他的计划来说,无异于猛虎添翅。   她“戕害皇子自食恶果”,工部尚书一家必被夷三族。   他的好三皇兄太子殿下,向来道貌岸然自诩君子,绝无可能对他的女人视而不见。   而太子一旦出手搭救,还是救曾和他有婚约的白珏,就像那个女人说的,太子就再也洗不清伙同其他皇子戕害他的事实。   而且还是不入流的“为了争夺女人残害兄弟”这种事,这可是皇帝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当年谢玉弓的母妃,就是冤死于和被皇帝流放边陲的东良老王爷有私情。   这当真是一石多鸟的绝妙之计。   而且谢玉弓昨夜让人去找了那个女人所说的,她和其他皇子来往的证据。   确实就在她的枕边床柜里面放着,一旦她死,皇帝派人来很快就能找到。   谢玉弓坐在那里拧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到底是为何这样。   除了那个谢玉弓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浑身汗毛竖立的理由,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   谢玉弓甚至派人核实了,她也确实在三年前定亲了工部尚书原配的母族侄子,闹着退婚过一次。   可三年前的合欢宴上,他是十六岁没错……可因为常年遭受苛待,又刻意藏拙身形瘦小,和十二三岁几乎无异。   否则也不至于被他的十二皇弟,随便让两个太监按住当狗骑。   她若说的是真的,当年合欢宴一面,为他退婚。   她……那时已经二十一岁,二十一岁还未出嫁的女子,不是凤毛麟角能形容的。正经人家的女子和离三次也不一定有这个岁数。   她都那个岁数了,好容易议了门不错的亲事,看了那时的他一眼,便执意退婚……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道的癖好吗?   谢玉弓死死拧着眉。   而谢玉弓正在这里天人交战,抵死纠结的时候,突然有死士落地道:“主人,主院的嬷嬷带人带东西过来了。”   “什么?”谢玉弓抬头,死士飞上房梁。   屋门被打开,谢玉弓已经躺回了床上装睡。   娄代领命而来,一进门便指使着婢女们说:“快快伺候九殿下洗漱穿衣,一会儿来不及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走到谢玉弓身边直接掀了被子。   谢玉弓被迫开始装疯卖傻吱哇乱叫,但是很快被几个灌药灌顺手的婢女给按住了。   桃花手里捧着一身蟒袍进来,看到了娄代后,凑近道:“娄嬷嬷,可知大小姐这两日是怎么了?为何……为何今日归宁,竟要带着九皇子?”   娄代看了桃花一眼,桃花还是面带委屈。   大小姐还是没有理会她。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娄代摇头,板着脸道:“我们是小姐的下人,下人只做下人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是越矩。”   “大小姐不会喜欢。”   桃花狠狠咬了下嘴唇,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不再询问什么,垂下眼抱着蟒袍去给九皇子穿衣。   而谢玉弓敏锐地听到了那个女人与下人之间的对话,震惊得都忘了挣扎。   她归宁,要带他?   确实要带的。   白榆今早天蒙蒙亮被叫起来,得知今日是“归宁”死期,就瞬间决定,带着谢玉弓一起回去。   她无法保证谢玉弓是不是还是要让她惨死于闹市,但是今日一整天,她都会紧紧地黏在谢玉弓的身边。   要死一起死吧。   白榆收拾好,等着人把谢玉弓也收拾好来通知她了,她才被婢女扶着朝门口走。   谢玉弓被洗刷好换上了皇子蟒袍,甚至还戴了半面面具,已经被白榆的侍女们塞进了车里。   因为“装疯卖傻”谢玉弓自然是任人摆布。   白榆上车之前,娄代过来扶她,小声道:“大小姐,今日是老爷生辰,库房里面挑拣出了几样上好的东西,大小姐可要过目一番?”   “其中有一块秋水墨,老爷得了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秋水墨千金难求,这些都是皇帝赏给谢玉弓的,被原身霸占,谢玉弓连毛都没摸到。   白榆还真想起一点秋水墨的剧情,闻言嗤笑一声说:“把库房里面拿的东西都送回去。”   “让人去市集上买糕点,城西的那个老头子卖的梨花糕。记住,要最便宜的。”   娄代表情震惊,嘴唇开合了片刻,似乎是想要出声劝阻。   但是对上了白榆不容置喙的视线,和微微偏头看过来的寡淡神情,娄代就把话都咽回去了。   领命道:“是,这就让人去买。”   白榆这才上车。   谢玉弓隔着车子,也能听出他这个九皇子妃的轻蔑强横。   但是等到白榆一上车,看到他的那瞬间,那听了言语都能联想到的淡漠,变为了怯懦羞赧。   眼神闪烁身姿局促。   竟是看了他一眼后,就在门口顿住了。   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他看得痴了。   被白榆的婢女捆在座位上的谢玉弓:“……”   谢玉弓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她昨晚上跑来……简直头皮发麻。   生平第一次,无论面对何种致命场面,都没退缩过的谢玉弓。   竟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第6章   白榆看到今日的谢玉弓确实是有些惊讶。   当然了,还远远达不到她表现出来的痴呆程度。   可不得不说,谢玉弓这小子穿上皇子袍,好生装扮一番,再把有些吓人的那边脸一盖,确实很养眼。   他半边尚且完好的脸称不上什么俊美如神,可轮廓分明,肌肤犹如上等玉雕般莹润,鼻梁高挺。   黑白分明的瞳仁透着碧波一般的清凌,今日晨光正好,车窗敞开的一点缝隙,投入了一缕阳光,正撒在他脸上。   眼睛不是双眼皮,并不是很大,却格外狭长带有弧度,哪怕是没有笑,眼睛也像是在笑。   此刻因为躲避着白榆的眼神,侧过头去,眼尾那一点上挑的弧度,像一条收紧的小钩子,融在晨曦的阳光里,生生透出一点狐媚的意味来。   尤为特别。   男人帅不帅,不光看脸,其实大部分都看身材氛围。   谢玉弓被捆着,靠坐在车厢里面,肩膀已经有成年男子的宽阔。   也是因为绳子束缚,以至于他没办法去表现得畏缩恐惧,就没有弓腰驼背。   腰背笔直,坐如青松,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最优秀的当然是那双支出衣袍的大长腿,这马车的凳子高度对他来说大概是矮了,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支出老长。   就算是裤子是宽松款式,这样伸腿一绷,蓬勃的腿部肌肉透过布料,看得出他双腿修长笔直。   流畅的弧度最后端端正正地束进紧贴小腿的鹿皮靴口,喷张而克制。   白榆刚刚进来的那一刻,他看过来的眼神虽然只有瞬间的凌厉,很快就变化为了清澈的愚蠢,但那瞬间,白榆也捕捉到了他的危险和攻击性。   这样的身材气度,那些皇子们不肯相信他真疯了,还一直要弄死他对他赶尽杀绝,怕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明显就是一头蛰伏的猛兽嘛。   白榆想起剧情里面谢玉弓这个反派不仅仅足智多谋,好似刀法也不错,学的还是那些训练死士的杀手路子。   啧。   前两天白榆光顾着演戏求生,后来又是半夜去看他,倒真的没这般整体仔细地观察过他。   早就看到他这样板正,昨夜也不至于下不去口了。   面具是个好东西啊。   白榆的眼睛形状和谢玉弓的眼睛完全不同,她是非常标准的大眼睛双眼皮。   但是眼中的痴态凝化成钩子,也照样把谢玉弓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勾画了一遍。   那眼神如有实质,让谢玉弓无所适从,迅速挪开了视线,还慢慢把支出去的腿尽量朝回收了收。   要喊吗?   还是做出那些痴傻的表情?   谢玉弓已经习惯使用的装疯技能,这会儿在这个女人痴迷的眼神下,突然就有些做不出来了。   算了……反正他被捆着呢,就当是做不出反应。   而白榆这时候自然也看出谢玉弓明显在躲避。   装不下去了吧。   那就看她装吧。   白榆还保持着那刚刚进来就愣住的姿势呢,驾车的人在主子没有坐好之前,自然不可能直接赶车。   白榆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到身后,对着后面挥了几下。   娄代正在车旁候着,全身心关注着自家的大小姐。   看到了自己大小姐的手势,反应了片刻,而后心领神会。   一巴掌拍在了辕马的屁股上。   “启车!”   辕马一惊,立刻向前蹿了一步。   车辆开始行驶。   白榆顺势“猝不及防”地轻呼一声,朝前踉跄了一步,跌跪在了地上。   白榆双手慌张地一撑,正好撑到了谢玉弓无处安放的长腿的……小腿上。   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紧绷得如同铁棍,向后挪动了一下却没能成功挪开,白榆低着头,快速地勾了一下唇。   然后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抓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动,还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正对上谢玉弓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愕然视线。   两个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还没等看清彼此眼中藏着的细腻的情绪,就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炸开了。   白榆面上的红肉眼可见地从耳根扩散着,很快便覆盖了整张脸甚至是脖子。   真真切切地表演了一番什么叫面红耳赤。   这也算是白榆的一个特殊技能,虽然任何人用力地屏住呼吸的时候都会脸脖子通红。   但是控制脸红的速度和强度这一块,她倒是有专门地对镜子练过。   主要用来应付那些心理医生询问时,她表现羞愧时的反应。   效果一直都十分拔群。   很多心理医生都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的羞愧还是装的。   之后白榆更像是被烫到了手一般,迅速松开了谢玉弓的小腿。   慌张到甚至都没有站起身,就这么原地滚了一圈,缩到了马车的角落去了。   好似她是被一脚给踹开了。   谢玉弓:“……”   谢玉弓也猛地缩了一下腿。   但是这马车本来就是个小型马车,他身高腿长坐得已经很委屈,腿根本没有地方收,已经贴在座位上了。   马车在缓慢地行驶中,估计已经走到了正街之上,外面有非常嘈杂的叫卖声和人群走动的声音。   但是马车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诡异到凝滞。   谢玉弓一整个就是无所适从的状态。   白榆一直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自己蜷缩起来的膝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可是架不住白榆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同时,垂落在身侧刚才抓了谢玉弓小腿的那只手,正在紧紧地攥着,甚至还在发着抖。   谢玉弓一点也不想看她,可是这马车里的空间实在是太有限了。   而且……白榆那只手抖的幅度实在是跟马车行驶的速度匹配不上。   谢玉弓的余光捕捉到,迅速地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脸上也燃起了无法控制的热意。   谢玉弓把头彻底扭向马车窗外的方向,想要将这种诡异的感觉给压下去。   可是他余光又捕捉到因为他朝那边看了一眼,那个女人迅速把发抖的手缩回去,然后压在了她自己的脸下。   确切地说是双唇之下。   她……她张开艳色的唇,懊恼一般,在咬自己那只手。   谢玉弓的耳朵像被浇了开水一样迅速红了起来。   他无法形容自己这种感觉。   这种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还隔着老远……他却感觉自己的腿正在被不断啃咬的感觉。   而且谢玉弓根本就不敢乱动。   因为他发现自己每动一下,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就会跟随他的动作不断地朝着角落里缩。   抖动的身体和越埋越深的脸,明明是她抓人的腿不放,放手后又像被他给踢了一样可怜兮兮地蜷缩。   她的手被她自己啃得犹如将要破皮的桃子,嫣红湿润。   谢玉弓后颈的汗毛都在层层竖立。小腿如有万千蚂蚁在爬。   无端想到昨天晚上她夜半三更偷跑进他的卧房,注视了他良久之后……做的那些事情。   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榆当然在装。   高端的谎言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表演方式。   常年和心理医师周旋,白榆也读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   心理学上表明,肢体语言往往比直白的言语更有冲击力,也更容易让人信服。   所以白榆从穿越开始,就想塑造一个深情到死的人设,却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而白榆一边表演,一边甚至在梳理剧情。   她这个角色的死期就在今日归宁,这是谢玉弓给她选择的死法。   白榆当然不会轻易地认为,因为她表现出一些异常,说一些让谢玉弓陷入混乱却根本经不住仔细推敲的话,就能让谢玉弓这个大反派,突然间舍不得她死,开启什么情爱剧本。   但是谢玉弓现在就在她的马车上,白榆断定他不可能以身冒险,正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谢玉弓若是还制造出那场车祸,把她给甩出马车横尸街头,以他现在被捆着的姿势,估计死得最惨的是他自己。   白榆今天把他强行带出来,就是起到一个护身符的作用。   白榆也可以不回去,把这个剧情给规避掉。   很简单,待皇子府里面不出去就行了。   她又不是原身急着回去耀武扬威,想要自己的父亲认可自己。工部尚书过生辰,和她白榆有什么关系?   除了原身之外,其他三个穿越者全部都规避掉了这个归宁的剧情。   可是这个剧情如果躲过去的话,白榆这身份的娘亲,会在那位工部尚书的便宜爹生辰宴席之上失态,然后被白榆的祖母罚跪宗祠。   曾经为自己的女儿抢夺了正房嫡女婚事的妾室,身边孤立无援没有什么体己的人,跪着跪着就被人给遗忘了。   被人想起来的时候腿已经跪坏了,身体从此更是每况愈下,临死都没能见到自己女儿一面。   这一部分剧情四次重启没有改变过,毕竟大家顾自己的命都顾不过来。   这个连一行字都没有的妾室角色,用于在白榆这个角色死掉的时候凸显“恶人有恶报”。   母女两个人一起被扔到乱葬岗,受野狗啃食,被食腐的鸟雀啄食。   尸骨无存不得入土为安。   白榆倒也不是什么圣母心发作,自顾不暇就要赶去拯救一个堪称素不相识的后宅女人,救她是顺手的事儿。   白榆只是一个妾室之女,虽然是工部尚书的第一个孩子,却也只是一个庶出。   工部尚书又没有宠妾灭妻的行为,永州国的律法等级森严也不允许官员宠妾灭妻。   白榆就很纳闷,在这个世界里妾室跟奴婢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偶尔被老爷睡一睡,吃穿上稍微好一点。   她一个妾室之女,跟家生的奴婢差不多,又如何能抢夺得了嫡女的婚约?   白榆这个角色确实是很典型的恶毒女配,落得一个贪心不足,抢夺姐妹姻缘,最终不得好死大快人心的结局看似很合理。   但是白榆有一个疑问,不光自己要搞清楚,还要带着“失心疯”的谢玉弓一起去问清楚。   问问那个母亲,那个当家主母,还有名字都叫白珏的白璧无瑕的女主角,为什么当初上花轿的时候让她一个庶女上去了?   是腿断了吗?是抢不过吗?   白榆的这个角色确实是洗不白的,但也得尽量洗一洗。   至少把这一滩水洗成浑浊的颜色,才好浑水摸鱼。   原著当中谢玉弓可是对白珏这个对他发出过一点点善心的人各种手下留情。   光是白榆回忆起来的剧情,就有两次谢玉弓险些因为白珏,败给谢玉山。   白榆务必要把这一点善心当着谢玉弓的面,踩个稀巴烂才行。   白榆思路整理好了,顺着敞开一些的车窗看了一眼,突然之间就动了。   而一直僵得整个人都快真的变成木头人的谢玉弓因为白榆突然间动了一下,本能地再一次绷紧了酸痛的身体。   脑袋因为后仰的幅度过大,“哐当”磕在了马车的车壁上。   谢玉弓磕得脑袋“嗡嗡”叫。   很好,现在真的像个傻子了。 第7章   白榆听到那一声十分响亮的“咚”,疑惑地抬眼看向了谢玉弓。   谢玉弓只感觉热意从发麻的头皮扩到了脸上。   还好面具能遮住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一扭头也藏起来了。   不过白榆探究的视线让谢玉弓像无处遁逃的猎物。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索性一下一下地,用还在“嗡嗡”叫的脑袋敲着马车车壁,身上也开始挣扎乱扭乱蹬。   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继续装疯卖傻吧。   他的喉咙之中挤压出一些低哑的叫声。   白榆勉力压了下嘴角,好悬没压住。   谢玉弓还挺有意思,这是还会一门兽类外语?   今天听起来不像猪崽子,声音闷在胸口里怎么听怎么有种绝望小马驹的感觉。   白榆为了防止自己会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掀开了马车车帘,朝着外面唤了一声:“娄娘。”   娄代很快大步流星地过来,弯下身子看向白榆:“大小姐,怎么了?”   白榆说:“你去买一些蜜饯还有糖块过来,多买几样……”   娄代应声之后,马车也很快停下,这一处都已经是永州国的皇都正街。   外面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白榆顺着车窗看去,街道上人潮来往热闹喧天。   顺着车窗一眼望去,白榆有种穿越到电视剧拍摄现场一样的错觉。   来往行人和马车繁密,放眼望去,商铺下垂落的灯笼,酒楼迎风招展的斑斓酒旗,在晨光之中摇曳汇聚成河,袅袅蒸腾的是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   一国国都的恢弘和盛大,自行人抬起的足底,自古韵十足又带着岁月雕琢的林立建筑之下拔地而起,却是影视剧的布景无可比拟的。   白榆很有兴趣,很想逛一逛这古代市集。   但是她现在小命还悬在裤腰带上。   她务必要紧紧贴着谢玉弓这一块人形护身符,以免离他半步,今日就要横尸街头。   娄代手脚十分麻利,很快拎着一大堆纸袋子回来。   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蜜饯糖果,还有一些糕点。   白榆接过来之后,马车才继续行驶。   白榆捧着这些东西,谢玉弓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徒劳挣扎。   片刻之后白榆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终于做出了什么决然的决定一般,从马车中扶着车壁弓着身起来,提着那些纸包朝着谢玉弓走过去。   谢玉弓的余光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浑身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脑袋“哐当哐当”撞得越来越急。   他不用看,就已经知道这女人的意图。   可他现在只想从车里跳出去。   但是谢玉弓再怎么不愿意被哄也没有用,谁让他被捆着呢。   就算他能轻而易举挣开这些绳索,他也必须老老实实坐着。   看着她提着东西凑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身边,把那些油纸包都一个个打开。   马车里面弥漫开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白榆伸手捏了一个油纸包里面的糖块,看着谢玉弓片刻,谢玉弓把头扭到她反方向,头还在小幅度地磕着车壁。   很快,散发着甜腻的气味飘到他的唇边。   谢玉弓低下头,白榆的声音同时响起,低低的,带着明显的哄劝味道:“是牛乳糖,吃一块吧。”   谢玉弓:“……”   他把头扭得远一些,白榆举了一会儿,见他不张嘴,把糖块收回来,又换了一种蜜饯,再次送到他唇边。   “那个不爱吃,这个呢?”   白榆把蜜饯直接抵到了谢玉弓的嘴唇上,谢玉弓的嘴死死闭着,朝着马车角落里面蹭。   “你别怕,再也不会有人给你灌药了。”   白榆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些歉疚的颤音,却没有看谢玉弓,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道:“我没死成……但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白榆“鼓起勇气”看向谢玉弓。   趁着这个机会疯狂表忠心。   “从今往后,若是谁再要害你,我就跟他们鱼死网破!”   白榆一边说着,一边有组织有计划有节奏地朝着谢玉弓凑近。   “我护得住你的!”白榆提高了一些声音,发狠一般。   也像是在色厉内荏般自我鼓劲儿道:“我护得住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白榆已经凑得离谢玉弓很近,两个人已经是肩膀挨着肩膀坐。   而谢玉弓已经彻底被挤进了一个角落里面。   窝在了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角度。   白榆手里捏着喂给谢玉弓的食物,身体朝前弓着,就差趴在谢玉弓的身上了。   谢玉弓被白榆给逼得人都快嵌入马车车壁中了。   极速起伏的呼吸被绳子束着,压在紧紧包裹身体的皇子袍下,看上去像是吓的。   实际上也确实是被吓的……   白榆还自顾自地说:“你别怕,别害怕……我你比大,就算你一直这样,其实也没关系。”   “先前是我想岔了,我若是死了,你这般模样,谁会真心护着你?是我想岔了……我得活着。”   “我活着,才可以一直照顾你。”白榆痴痴地望着谢玉弓,像一个终于在自己心爱的情郎面前展现了疯癫无智之后,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真切表露自己真情的女子。   “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白榆坚定地说。   白榆说完,面色又红了。   垂下了眼睛,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面,脸和脖子都红得透透的。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躲开,而是偏着头让谢玉弓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白榆现在抬头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谢玉弓的脸是和她一样的人面桃花相映红。   只不过白榆是装的,谢玉弓是真的被贴脸告白而羞红的。   虽然白榆依旧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提及喜欢和爱,但白榆要的就是这种句句不提爱,句句都是爱的节奏。   她一直在关注着谢玉弓的反应呢,毕竟她这一场表演,就是给他这个唯一一个观众看的。   白榆说得有些激动,手中掐着的蜜饯都掉了,正掉在了谢玉弓的皇子袍上。   白榆自顾自说了一堆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揉搓了片刻,轻声道:“我在胡说什么呢,你又听不懂……”   “你已经听不懂了……”白榆懊悔地自嘲一笑,声音里面甚至带着哭腔。   谢玉弓整个人僵住。   而白榆维持着这个躬身的姿势,数了三十个数。   之后她猛地起身,一双通红的眼里面泪水将落未落,对着谢玉弓勾起了一个“故作坚强”的笑。   但是因为勾唇的幅度大了一些,眼中含着的那一汪热泪,就这么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来。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却因为她这个堪称粗暴的动作,更是水痕狼藉。   她这一哭,确切说是憋气憋得面如桃瓣,这水痕一抹,好一翻淋漓动人。   而白榆则是转身又拿了一块糕点,然后放软了声音,哄小孩子一般,将点心送到了躲无可躲的谢玉弓的嘴边,极尽温柔地说:“小九儿,不喜欢吃蜜饯,吃一点这个糖糕吧……”   一声“小九儿”让谢玉弓整个人又是一震。   谢玉弓最不喜甜。   小时候他母妃就总爱给他做各种点心,硬哄着他吃。   总是嚷嚷着“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甜”,就像这样喂到他的嘴边,伴着甜腻腻的哄劝,谢玉弓就会忍不住张嘴。   他的母妃就会叫他“小九儿”,这天下,也就只有他的母妃,会叫他“小九儿”。   谢玉弓这一刻都忘了隐藏他的真实神色,他眸光凌厉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他脑中闪过了真切的暴戾,揣测她是否蓄意利用自己死去的母妃来博取他的动摇。   白榆当然也是故意的。   前几轮的世界毁灭里面,谢玉弓栽得最狠的一次,就是有人冒充他母妃宫里伺候的老人,哄骗谢玉弓说他母妃有话和东西留给他。   这明显的圈套,谢玉弓几番权衡,却还是上当了。   若非他自己也一身的杀人本事,怕是根本无法幸存。   那一战他身边得力的,包括跟随他久一些的死士,全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足可见他去世的母妃,对谢玉弓来说有多么重要。   而“小九儿”这样亲昵过头的称呼,除了谢玉弓的母妃以外,连皇帝都不会这样叫。   可以说这一辈子,本不该再有任何人会这样称呼谢玉弓。   但这个称呼白榆要定了。   白榆就是要让谢玉弓在心理层面上,把自己和他的母妃划到一起去。   一旦划过去,谢玉弓的心理防线就拉近了无数倍。   谢玉弓对白榆这个称呼将要发狠的时候,白榆却并没有看着他。   这时候看他,他还怎么装傻子?   白榆比谢玉弓更怕他装不下去。   不然后面还怎么玩了。   因此白榆很“合适宜地”在看别的地方。   谢玉弓阴沉的视线,追随着白榆的视线,看向了白榆看的地方。   那是谢玉弓自己的腿。   或者说他腿上的袍子上面的……一颗不起眼的蜜饯。   谢玉弓眉间一蹦。   然后他就看着一只纤白如玉的手,在他的腿上捡起了那一块先是沾过了他的嘴唇,被他拒绝后,又掉落在他袍子上多时,表面的糖渍已经粘在他袍子上的杏肉蜜饯。   接下去的画面就好像是被慢放了一般。   也确实是白榆刻意放慢,她要确保谢玉弓看清楚这一系列的慢动作。   她拿起那个蜜饯,慢慢凑到自己唇边。   还未张嘴,面颊先红了个透彻。   谢玉弓那点因为称呼被冒犯的愤怒,顷刻间被白榆面上的一点漫开的红潮撞了个七零八落。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张开了嘴唇,露出了一点艳红的舌尖。   谢玉弓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一样呼吸不畅,看着面前的女人将那个杏肉蜜饯快速送进口中的一刻,谢玉弓觉得自己浑身汗毛全都竖立起来,齐声在尖叫。   而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压着没喊出声。   ——你给我吐出来! 第8章   白榆后半程都没有再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只含着那一块杏肉蜜饯,头扭向左侧窗外,吃了一路也没吃完。   谢玉弓全程把头扭向右侧窗外,时不时弄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偶尔也挣扎几下,证明自己还“疯着”。   实际上谢玉弓真的快疯了。   他有种一路上都被谁给吮血吸髓的错觉。   等到了工部尚书的府邸时,谢玉弓的精气神都快被白榆吸光了。   白榆这才“大发慈悲”地在下车之前,把那一块吮得没有什么滋味的杏肉,咀嚼之后咽进去了。   今日的尚书府很是热闹。   白榆的马车停在门口的这一会儿工夫,门房那边就收了两位官员送来的贺生辰礼。   都是大大方方展示出来的,不是什么能和“贪污受贿”挂上边的东西。   一个派人送了一盆兰花,一个派人送了街面上随便就能买到的文房四宝。   白榆当然不会认为,这些人明面上送了花儿和笔墨纸砚的,私下里就真的用这玩意贺工部尚书的生辰。   但是这不是她今天关注的点和来的目的。   她今天是要踩碎女主角白珏的“小白花保护色”,揭露当初尚书府如何落井下石,在谢玉弓被皇帝斥责之际,将嫡亲女儿的婚事换成了一个大龄庶女的恶行。   白榆今天要把她自己洗成一个清纯无辜,被权势和家中长辈逼迫摆布,又毅然决然挺身保护心爱情郎的痴情小白花。   白榆带着谢玉弓进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只有两个门房过来迎了迎,府内掌事的老管家长得好像黄鼠狼的近亲。   贼眉鼠眼的他朝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过来拜见的意思,继续张罗着迎来送往。   白榆抓着谢玉弓的手腕刻意用了一些力度,甚至微微带着颤抖。   她要让谢玉弓好好地看看她有多可怜,随随便便一个下人都能羞辱她。   谢玉弓感知到了力度,垂头看了白榆一眼。   谢玉弓到现在依旧是被捆着的,但为了照顾他皇子的脸面,好歹他被捆着的手上搭了件衣物,盖住了绳子。   而白榆抓着他的手腕,正是在这衣物之下。   白榆在衣物之下悄悄用力,只有谢玉弓一个人知道。   这种分明在大庭广众,却在衣物的遮盖之下的拉扯,莫名给人一种隐秘又危险的过度亲密感。   谢玉弓有些不适地挣扎了一下,但是他一动,白榆攥得更紧了。   甚至还转过头用有些慌乱的视线看了一眼谢玉弓。   仿佛他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是自己所有勇气的来源。   谢玉弓扭开头,嘴唇微抿,手腕上被扣紧的地方,渐渐潮湿。   两个人带着几个婢女和侍从悄无声息地往里走,路上遇见的下人也都会见礼,但是态度都不怎么恭敬而且非常敷衍。   堂堂九皇子和九皇子妃,被尚书府内所有人忽视了个彻底。   白榆心里都要乐开了花,这群人由内而外的鄙夷,可比演员表演出来的鄙夷要真实多了。   白榆抓着谢玉弓的手腕越来越紧。   故作坚强的颤抖也随着碰到的人越来越多,越发无法控制。   白榆如此这般“忍辱负重”,谢玉弓都忍不住皱了眉。   工部尚书府的人未免太过猖狂。   而其实尚书府里面当家作主的大夫人,乃是尚书老爷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   御下按理说绝不至如此松散无度,一个个连礼仪都不顾。   主要是白榆这个角色原身,出身十分不光彩甚至是为人所不齿。   白榆的生身母亲原本是这尚书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古代女子的陪嫁丫鬟基本上就是为夫君准备的妾室。   或早或晚都会是尚书老爷的人。   只不过白榆的生身母亲当初鬼迷心窍,在自家的夫人害喜的时候,趁着工部尚书醉酒浑噩的时候,钻了空子爬了床。   不知道在哪里找来的一个民间的药方,说是服了药再行房的话,就能怀一个男胎。   当时工部尚书还只是一个侍郎,成婚之前身边干干净净的,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若是能够在正经的夫人前面怀上一个男胎,生下来之后必定会受到重视。   反正原身的母亲鼠目寸光干了一些个破烂事,然后也没有怀上男胎。   虽然用了手段先夫人一步生出来,却也只生了白榆这一个“赔钱丫头”,从此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   又因此把工部尚书名正言顺的夫人给得罪了个透彻。   而这府内里里外外,全部都是这位尚书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能对白榆客气恭敬就怪了。   而且前段时间,这一对母女沉寂多年再次作妖,用卑鄙手段顶替了府内嫡亲小姐的姻缘,更是引得这些奴仆们和主子同仇敌忾。   恨不得把这一对母女给分吃了。   没来啐上一口都是他们现在忙着没工夫,而且白榆好歹是跟九皇子一起回来的,这些人好歹顾忌着这个“失心疯”的九皇子,才不恭不敬的行了礼。   这里面的道理白榆自然是清楚的,她有原身的记忆,自然知道原身她们娘俩顶替婚约的这件事情上可能是背锅,其他事情上确实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并不妨碍白榆利用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博取谢玉弓的同情。   一路上白榆净挑着人多的地方走,带着谢玉弓和她一起受尽了白眼。   等到感觉谢玉弓手臂上青筋鼓起,被她的隐忍和颤抖带动,开始愤怒的时候,白榆在谢玉弓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笑了。   感觉差不多的时候,白榆这才拐个弯,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   原身的闺房院落,在尚书府非常偏僻的地方,按理说到不了这主院,怎么顺路都顺不过来。   主要是白榆故意利用这些下人的蔑视,勾起谢玉弓的感同身受。   谢玉弓从小被皇帝厌弃,在宫中受尽了屈辱和冷待。   还有什么比你被千夫所指,我遭万人嫌恶,更能让两个人站在同一战线上?   等一会儿回了房间之后,好再演一出两个“可怜人”抱团取暖。   白榆带着谢玉弓准备抄着小路过去的时候,转过了一个小门,竟然意外碰见了一群人。   她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尚书夫人……和这本书的女主白珏。   这不巧了吗?   她飞快上前一步,先是神情畏惧,本能要跪下行礼,但是膝盖都弯下去一半,硬生生地又直了回来。   白榆微微挺起胸膛,死死攥着谢玉弓的手腕,寻求保护一般,靠近谢玉弓。   片刻后却又拉着谢玉弓上前一步。   “母,母亲。”白榆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   把一个平时被欺压惯了下意识要跪,此刻意识到她已经是九皇子妃,按礼应该是对面的一行人给他们行礼,这才强撑着没跪的色厉内荏,演绎得入木三分。   她闪烁的眼神,和拉着谢玉弓上前一步的行为,不是为自己,是为九殿下的尊严!   她尽力平稳声音,微微扬起下巴,道:“我同九殿下回来给父亲贺寿。”   场面一时间凝滞,因为对面被众人围拢的身着华服的美妇,根本没有半点上前行礼的意思。   她保养得十分得宜,一张被岁月偏爱的容颜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气度,雍容淡雅至极。   她看到了白榆竟然在这里,在短暂微愣过后,面上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厌恶,更没有任何的波动。   她就那样轻飘飘地看了白榆一眼,视线如浮云一样掠过了九皇子,没有一丁点停顿。   而后微顿的脚步再一次朝前行进,直接将白榆和谢玉弓当成了空气一般,与他们错身而过。   那种浑然天成的蔑视和无视,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狠的报复和打击。   白榆都能够想象到,原身好不容易变换了身份,顶着九皇子妃的身份回来耀武扬威,结果被彻底羞辱和无视该是怎样的跳脚。   而且这位美妇人那轻飘飘的一眼虽然没有外露的恶意,但是白榆能够感觉到她骂得特别脏。   漂亮!   白榆心中喝彩了一声,保持住!这位夫人!   而一众人将要错身而过的时候,跟随在自己母亲身边的白珏,朝着白榆的方向……确切地说是朝着九皇子的方向看过来。   白珏和尚书夫人的气质非常相似,一样的雍容典雅气质高华。   如此近距离看着白珏,白榆心中感叹不愧是女主角,长得十分超凡脱俗,细眉细眼,眉目如画,古韵十足,还带着一点脚不沾地的仙气儿。   她脚步微顿,似乎想说什么。   白榆紧盯着她。   白榆搓搓搓。   她擅长压抑自己所有的情绪,唯一的外显,就是喜欢无意识搓手里的东西。   白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抓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衣袖布料,而是谢玉弓的手腕。   谢玉弓感知到了她的拇指快速在自己的手腕上搓动后,眼皮猛地一抽。   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周遭的侍女仆从,手腕的热意和瘙痒渐渐扩散开来。   他咬紧牙根,快要压不住手腕上传来的痒意,她……这大庭广众的,做什么呢!   而这时候已经走出了几步远的尚书夫人,突然间回头轻唤了一声:“珏儿。”   白珏张开的嘴就那么闭上了。   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谢玉弓,然后快步跟上了自己的母亲。   一行侍从婢女也很快离开了。   白榆见她就这么走了,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谢玉弓。   谢玉弓的脸正对着白珏离开的方向。   谢玉弓看白珏?   这两个人有感情线吗?虽然剧情里没有出现过,但是反派每一次都会对白珏手下留情……   管他有没有,她先拿来用一下!   白榆眼珠一转。   见人走远了,拉着谢玉弓继续走,后半程近乎粗暴地扯着谢玉弓回到她的小院子。   一进去,谢玉弓甚至被白榆搡得一踉跄。   谢玉弓跌坐在一张桌子边上,眼中的迷茫震惊甚至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白榆这一路,把他手腕都抠破了。   他能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愤怒,却不明白为什么……   “你刚在看什么?”   白榆站在谢玉弓对面,逆着阳光,神色无比阴沉,甚至堪称扭曲。   要想镇住一个变态,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变态。   白榆慢慢走到谢玉弓前面,双手按在他身体两侧的椅子扶手上,微微弯下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质问:“你刚在看那个女人对不对?”   “你在看我那个好妹妹,白珏。”   “哈哈哈……你在看她,依依不舍地看她!”   “她好看吗?嗯?”   白榆抬手先是抖着手摸了下谢玉弓的脸,而后毫无预兆地掐住他的脖子问,嘶吼一样道:“你是不是在看她?!”   “你都疯了,还想着她对不对!”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好看?!是不是还记着她是你的未婚妻!”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嫌弃我年纪大,是不是掀开盖头后看到是我,失望透顶了,你说啊!”   谢玉弓:“……”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掐着脖子发疯质问,人都傻了。 第9章   谢玉弓这一辈子遇见过很多危机时刻,被皇帝厌弃的那些年里,被人欺辱迫害是常事。   但是他的皇兄皇弟,是不屑对他亲自动手的,也知道他就算被君王厌弃,也不能真的杀死他,今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手足相残。   所以每每动手,都以羞辱为主。   而那些侍从婢女,向来视他如瘟神般躲避着,以免被他连累。   并没有人这样掐着他的命门脖颈,歇斯底里地对着他叫喊逼问。   谢玉弓本能想要反击,但是他双手被绳索捆着,抬了一下,又放下了。   他想抬脚去踹,他这一脚若真的用足力气,能将面前这女子踹得胸腔凹陷当场暴毙。   却在对上面前这女人歇斯底里,却脆弱又畏惧的泪眼之时,脚愣是没能抬得起来。   罢了,她颤抖得厉害,力度看上去用得大,实际上谢玉弓还能在她掌心之下呼吸。   一时间被她掐得面色泛红,半张脸……表情复杂。   是的,谢玉弓怀疑这个女人不正常。   “你是不是喜欢她?”白榆眼眶通红,咬牙切齿地说,“是啊,她比我好看,比我年轻,还是尚书大人的嫡亲宝贝疙瘩……谁都喜欢她。”   “从小到大谁都喜欢她!”   “谁都喜欢她……”白榆哽咽出声,双手颤抖得越发剧烈,最终她如脱力般弯下腰。   直至跪坐在地上,双手也从谢玉弓的脖颈一路滑下来,落到了他的膝上。   她的眼泪簌簌而落,噼里啪啦地砸在谢玉弓的被她揉皱的皇子袍上。   谢玉弓垂头看着她悲痛神情,她如此这般疯魔……竟是觉得他喜欢白珏?   谢玉弓的眉头皱起,他活到如今,还不知道何为男女之情。   或者说谢玉弓最鄙夷的便是所谓的男女之情。   当年他的母妃对他的父皇深切热爱,如胶似漆,在他幼时父皇甚至私下悄悄许诺过,要力排众议,立他为太子来哄自己母妃开心。   那时候的谢玉弓,也曾被皇帝抱在膝盖上教授功课,教授治国之道。   可是后来怎样呢?   还未等红颜老去色衰爱弛,便因为一次蓄意栽赃的误会,他的父皇便为了保住皇家颜面,命人绞死了他的母妃。   而他当时还是无辜幼童,父皇也未曾顾及半点父子之情。   这么多年,谢玉弓寻到了当年真相,可在父皇的面前揭露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点轻飘飘的愧疚。   甚至没有悔恨。   这就是情爱,可是在谢玉弓眼中的情爱就是催命符。   谢玉弓是疯了才会去爱上谁。   他同白珏?他只是因为查出了白珏和太子有染,琢磨伺机利用,才会看一眼罢了。   何故就惹得她这般……   白榆紧紧攥住了谢玉弓的袍子,揪住救命稻草一般道:“但你……不能喜欢她!”   “你绝不可以喜欢她!”   白榆扬起脸,泪流满面表情却依然倔强:“你若是再看她一眼,我就去将她杀了!活活掐死!”   谢玉弓被她一惊一乍的言语,吼得向椅背后面靠去:“……”默默转开了视线,不去看她泥泞的脸。   这辈子为他肝脑涂地的人多了去了,为他杀人放火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他们之中有些人是为了在他的身上能得到钱财权势,有些是为了延续性命才为他所用。   但是还是第一次有个人,为了他的感情要杀人。   而且谢玉弓一点也不怀疑她干得出来。   她还敢喝“毒药”,不过没死成罢了。   她还敢掐他的脖子呢。   白榆凶狠过后,看着谢玉弓躲避的样子,突然像那家暴后幡然悔悟的人渣一般。   说:“对不起。”   白榆揪着谢玉弓的袍子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擦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声音放软了好几个度说:“对不起……小九儿,我不该对你喊的。”   “你肯定只是不小心看了她一眼。”   “你都不记得她是谁了对不对?”   “小九儿,”白榆脸上还挂着泪珠,她却突然笑起来,这会儿又像个真的“贤妻”一样伸手去摸谢玉弓的脖子,“是不是疼了?”   “对不起,我……我给你揉一揉。”   “对了,用冷水,冷水冰一冰印子就消掉了……”   白榆连忙转身取水盆,用水将帕子打湿。   然后拧好了巾帕,折返回来,给谢玉弓冰脖子。   谢玉弓全程表现得像是怕极了她,实际上也真是有点害怕的。   正常人都怕疯子。   谢玉弓原本想杀她,对她毁了自己脸的戒备和憎恨都已经发酵到了顶端。   但是突然间发现她是个失心疯。   还是个爱而不得,用自己的方式在拼尽全力保护他的失心疯。   谢玉弓的憎恨好似突然间就落了空。   她为他敢喝毒药,敢以身死为他筹谋,连自己的族人都算计进去了。   她……还敢为了他一眼去杀人。   谢玉弓感觉到冰凉的巾帕贴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后唇边又递过来了一块糕点。   “你饿了吧?先吃一点垫垫。宴席要等晚上呢,我父亲这一会儿应该和同僚去酒楼了。”   白榆这会儿又变得小心翼翼且柔情似水,只是泛红的眼圈昭示着她刚才的疯魔。   谢玉弓在她这样热烈的注视下,像阳光下无所遁形的阴影。   无处可藏,只好慢慢张开了嘴唇,咬了一半糕点。   然后白榆突然间又抽风一样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玉弓一口糕点碎还没咽,被吓得直接抽到了气管里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谢玉弓咳得昏天暗地,堂堂反派差点出师未捷先呛死。   白榆还在那里笑。   这会儿的愉悦有三分表演四分真实和三分没憋住。   谢玉弓的反应有点好玩。   他接受能力还挺强的。   白榆以前谈的男朋友,一旦她开始表现出不对劲,跑得比狗还快。   谢玉弓见她撒疯后,竟然还敢吃她喂的东西。   谢玉弓开始咳嗽,白榆一边笑一边给他拍后背,给他倒水。   然后掐着他的下巴给他灌进去压咳嗽。   来不及吞咽的水从谢玉弓的下巴流入衣襟。   白榆用手给他擦,顺手在他小山一样滚动的喉结上面停住了,轻轻揉捏了一下。   谢玉弓“嗯……”了一声,咳嗽都给憋回去了。   他眼尾泛红,喉咙这样敏感的部位,比掐着他脖子还让他忍受不了。   他是真的装不下去了。   他准备把绳索挣开。   但是白榆这时候却又不摸他,也不看他了。   而是垂下头,看着他被指甲挖得皮肉外翻的手腕,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白榆蹲下来,低下头碰了下他的手腕。   低声道:“对不起小九儿……我伤到了你。”   “我真该死!”   白榆抬手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而后顺势跌坐在地上,捧着谢玉弓的手腕说:“对不起,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伤的……”   “都怪那个可恶的白珏!”   “要不是因为她……一切都是因为她!”   白榆像是又陷入了魔障一般说:“她根本是伪善,是虚情假意,她是故意毁掉和你的婚约,还在和你有婚约的时候,同太子不清不楚!”   “你别被她骗了,她只是长得好看,心肠可不鲜红,我一定让她露出真面目,你等着吧!”   白榆捧着谢玉弓被绳索系着,筋脉凸起,看着格外喷张的双臂。   慢慢低下头。   “小九儿,我今晚就让你见到她的真面目,然后你不要再看她了,好不好?”   白榆本来还有点担心,真把女主角弄过来说话,让谢玉弓听着是不是显得有些刻意。   这一通真真假假的“吃醋发疯”后,她就是把谢玉弓栓窗户旁边听着她和白珏对话,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她只是为了向谢玉弓证明,只有她才是真心对他啊。   白榆谋划着晚上,还不忘将自己的脸蛋慢慢贴在了谢玉弓的手背上。   充满依恋地,小心地蹭了一下。   而后面色慢慢红了起来。   谢玉弓嘴角还带着一点点心渣滓,被白榆蹭了一下后,耳根也开始发热。   白榆飞快地看了谢玉弓一眼,似乎是不敢看他一般。   说道:“我给你治疗一下吧。像这样的小伤,很容易治的……”   白榆说着,呼吸喷洒在伤口上面。   谢玉弓直觉不对。   但是晚了。   白榆伸出舌尖,已经在他的手腕上卷了一下。   嘴里还说:“小猫啊小狗啊,都是这样治疗的,我给你……舔舔就好了。”   说着又张开了嘴。   刚才那一下其实没能舔到伤口,白榆又不是真的变态,她就是闲着没事,晚上才参加宴席呢,待着无聊,现在折腾谢玉弓玩儿。   方才那一下舔在手腕上,正好顺着一条纵生的经脉向上,可惜了谢玉弓很白皙,不是黑皮。   谢玉弓这一次是真的没顶住,猛地从桌子边上站起来,把白榆撞翻在地上就跑。   当他是傻子吗,还骗他用舔能治伤!   她就是想趁机舔他!   之前还吃他腿上掉的蜜饯。   谢玉弓看她都疯了还没忘了占便宜,实在是……   他跑向里屋。   主要是外面有人守着,她那个壮得像牛一样的嬷嬷就在门口,他跑出去也得被拉回来。   白榆被撞得跌坐在地,差点笑出声,嘴角比ak还难压。   谢玉弓怎么那么好玩儿。   这还是白榆第一次能和一个人“玩”起来。   之前那些没趣的前男友,总是喜欢报警。   明明每次白榆什么都没有做啊。   白榆追进屋子:“小九儿?”   白榆叫着谢玉弓说:“别怕,我给你治一治伤口嘛。”   既然谢玉弓装傻子,白榆就把他当傻子糊弄喽。   谢玉弓跑到里间没路了。   原身的闺房小得可怜,而且简陋,根本无处躲藏。   谢玉弓听着她来了,仰头看了一眼,急得想上房。   但是房梁上没地方了。   蹲的全是他的死士。   这些死士居高临下,在一片漆黑中露出一双双眼睛和他对视。   谢玉弓第一次觉得自己养了一群废物。   有个身量很小的死士又要冲下来,被他身后的高个子死士捂住嘴钳制住。   这是今天这个小死士第二次冲动想跳下来,第一次是白榆掐住谢玉弓脖子的时候。   但是都被他身后的高个子死士按住了。   高个子死士对着小死士摇头——你不懂,这样不致命。主子不需要我们这时候下去救。   在白榆追到房间里面,把谢玉弓堵在一个角落治伤的时候。   高个子死士又一次默默地捂住了小死士的眼睛。   咦惹。   小娃子看不得噻。 第10章   白榆倒也没有真的舔谢玉弓的伤口,只是最后把人堵在墙角,用打湿的巾帕给他一点一点清洗了一番。   再叫娄娘取了些伤药粉过来,亲手给谢玉弓把手腕包扎好。   最后,也并未把给他擦伤的巾帕清洗,而是找了一个布袋子装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谢玉弓:“……”   他看着白榆把那些东西都塞进布袋装进胸口,有些不太敢去想象,她要留着那沾染了血污的脏布做什么。   坚决没有让她舔伤口,她表现得非常遗憾,可是她拿着那些脏布,回去……是要闻还是要舔?   尤其是她时不时还摸一下贴着胸口放着的布,一脸的满足窃喜,谢玉弓双眼都不敢往她身上放。   耳根的热意一层叠着一层,他被这热意熬得脑浆干涸,快撑不下去了。   他已经没有再装失心疯的样子,也没痴痴傻傻地叫唤挣扎。   可是这个女人仿佛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模样,还一直将他当成痴傻的人哄劝着,时不时喂他点吃的。   谢玉弓从未觉得和人共处一室如此煎熬。   他甚至在后悔不该和她一起来什么工部侍郎府,他是想着窥探一番工部侍郎府内的状况,可现如今他只想回府。   躲进他皇子府的那个偏僻的倒坐房里面,总好过这般在……这个女人的眼皮下,生生要被她炙热的眼神烫穿。   白榆就坐在谢玉弓的对面,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谢玉弓头皮发麻,低垂着头。   时间一时一刻过得缓慢,他一直煎熬着。   距离夜里的生辰宴席,还有三四个时辰。   谢玉弓有些干渴,咽了口口水。   白榆立刻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送到了唇边。   “我屋子里没有什么好茶……你当成水喝一点吧。”   谢玉弓看着被怼到唇边的茶杯,神情十分难以形容。   但他确实渴了,之后顺势张嘴含住杯口,喝了几口。   喝完之后白榆顺手给他抹了下并没有水迹的唇边,谢玉弓感知到柔软的手指浑身一僵。   但是很快白榆便自然退开了。   谢玉弓稍稍松口气。   但是这口气才松一半,谢玉弓就看到这个女人用他喝过水的那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着就要朝嘴边送。   谢玉弓:“……!”   他猛地起身一撞,水杯猝不及防从白榆手里被撞到了地上。   白榆“啊”地轻呼了一声,实际上已经快憋不住笑了,身体都因为憋笑而剧烈震颤了片刻。   而后惋惜地叹了口气,没去管地上的碎瓷片,而是看着谢玉弓关切道:“小九儿?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上茅房?”   白榆说:“我带你去里面,你手捆着不方便,我帮你……”   谢玉弓面色急遽变化,猛地甩开了白榆,把白榆甩得向后一踉跄。   “滚蛋!”两个字哽在喉咙,几度就要对着白榆喷出来。   手不方便帮什么?   啊!   帮什么!   这个疯女人难不成还想帮着他上茅房吗!   谢玉弓在认真思考,还是把她杀了算了。   他实际上都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按照计划把她杀了,竟还跟着她回到尚书府,还窝在她的闺房里面待了大半天。   谢玉弓神情十分冷肃,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白榆,这一次没有跑着躲开,而是周身气势外放,半张银面半张脸,一样的阴鸷冰冷。   谢玉弓从来不是个好相与、好欺骗的主。   他不可能因为白榆的一些疯言疯语,短时间内就对她动了什么恻隐之心。   他开始审视自己为何没有杀她,此刻旺盛的杀心已经肆虐在这窄小的屋室之中。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死士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带着小死士的那个高个子死士,甚至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   谢玉弓看着白榆,那一只没有被面具遮挡的,看上去狭长艳丽的眼中,是毫无掩饰的残酷。   弯曲的弧度像是带着笑,却似九天悬挂的银勾,洒下的全都是没有温度的冷晖。   她反正也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   谢玉弓冷漠地想,他没必要留着个失心疯在身边随时发疯。   她既然表现得这般喜爱自己,死在他的手上也该是死得其所。   若是这会儿白榆的系统没有因为能量耗尽而关闭,一定会疯狂地发出警报。   而即便是没有系统的警报声,白榆也能看出来谢玉弓被惹毛了,要发飙了。   白榆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这些天做的事情,就是在试探谢玉弓的底线。   她也从没觉得大反派会是个随便就能骗到的傻小子。   但她刚刚就只是说要把他的手腕解开而已啊。   难不成她还要帮他上茅房吗?   她又不是什么色中恶鬼。   她只是没想到试探好几天,谢玉弓的底线竟是他的裤腰带。   男人的裤腰带不是向来都是最松的吗?   白榆看向气场全开的谢玉弓,面上的表情从愉悦温柔,变成被甩开的错愕惊慌,最后如同大厦倾落一般,在谢玉弓的眼中寸寸坍塌。   她慢慢蹲下,开始捡那些碎瓷片。   捡着捡着就哭了,抽抽噎噎的,可怜极了。   “你厌恶我。”白榆蹲在地上,流着泪轻声说,“我都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你如今都这样了,竟也不愿与我亲近……”   “我们成婚三月有余,你一次都没有碰过我!”   白榆“嗷”地一声抱头大哭,坐在地上哭得震天动地,抽噎着上不来气一样,攥着拳头狠狠砸自己的心口。   这是经典的影视剧集的情节,一定要砸胸口加上打哭嗝,才能凸显出伤心欲绝。   不得不说,戏剧效果确实拉满,看上去伤心得要死了。   连门外的娄娘都给惊动了,敲门叫了几声,白榆没回应,她也没敢进来。   白榆的哭声太凄惨了,谢玉弓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一腔的杀意被哭嚎冲了个七零八落。   谢玉弓眉头紧皱,高大的身形逆着窗扇映照进来的阳光,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白榆。   但是伴随着白榆的抽噎,他笔挺的影子,渐渐有些塌软。   最后竟然有种无措感。而白榆哭着哭着,竟然抽噎着昏过去了。   就躺在谢玉弓的脚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脏兮兮的,哭得满脸嫣红泥泞。   手里还攥着一块碎瓷片,有一点干涸的血迹,从瓷片边缘的掌心渗透出来。   一直到白榆“昏死”,哽咽停止,谢玉弓那口吊着的气才深深抽上来。   这时房梁上落下来一个人,一身黑袍,手持一把已经出窍的长刀。   刀身黑漆漆的,即便是在这晴天白日光线充足的室内,也半点不反光。   这刀是用乌沉铁打造,谢玉弓所有的死士,都用这样的刀。   来去无踪,刀切入皮肉不沾血,有些速度快一些的老手甚至人死了,还好端端坐在那里,都看不到伤口。   其实已经被劈成两半了。   因为这种堪称鬼魅的手法,谢玉弓的死士被称为幽冥死士。   而他手下的名字,也以幽冥恶鬼命名。   落地的这位,乃是谢玉弓身边统领百鬼的头领,修罗。   修罗落地后提刀对着白榆而来,寒沉如夜的刀尖要抵到白榆胸口的时候,谢玉弓看到白榆胸口有一处鼓囊囊,正是她先前收集的给自己擦拭手腕伤口血污的破布。   谢玉弓抿了抿唇,才终于出声道:“算了,不合适。”   这里是尚书府,就算要杀人,在这里也不合适。   他声音低磁极了,好似自带电音,和之前装疯卖傻乱哭乱叫的声音完全不同。   白榆差一点因为他这把好嗓子装不下去昏。   修罗手中的长刀一顿,点了下头。   而后身形一掠,又回到了房梁上面。   谢玉弓看着这个女人,抬手轻而易举就挣开了手腕上拇指粗细的绳子。   然后他又站在那里运气了半晌,而后双手一低,一手抓着白榆的衣领子,一手扯着白榆的腰封,把白榆像个什么包袱一样,从地上拎起来了。   房梁上的修罗适时地按住了自己身边小鬼张大的嘴巴。   谢玉弓把白榆拎着,走到床边放下之后,把白榆手心的碎瓷片抠出来扔地上,想把她胸口的布袋子也拿出来,但是研究了一下无处下手,要伸到衣襟里去才能够到,就算了。   之后没再多看一眼,皱着眉转身回到桌子边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双手向后靠着椅背,深深叹息一声,微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谢玉弓这一坐,就坐了足足两个半时辰,直到外面天黑。   因为白榆“哭”累了,也触及到了谢玉弓的底线,知道不能再继续作妖试探下去。   她刚才可真切地感觉到了寒刀冷铁的逼近呢。   她索性躺在床上睡了一大觉。   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娄娘通报的声音叫醒的。   “大小姐,老爷回来了,晚宴要开始了。”   白榆起身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精神,就幽魂一样飘到梳妆台洗漱,稍稍装扮了一下,又幽魂一样飘出了屋子。   全程没有再看谢玉弓一眼,也没有再亲昵地叫什么小九儿。   她像是一下子被人抽掉了精气神,将那些“痴心妄想”都哭出了身体一般。   整个人四个字就能形容——心如死灰。   谢玉弓从她醒了就在直视她,眸光沉暗。任谁此刻看他一眼,都会明白他神智清明,哪有半点失心疯的模样。   但是白榆偏偏不给他“暴露”的机会,她可不能让谢玉弓现在“恢复”,那接下来的戏码不就不好演了吗。   正所谓张弛有度,穿越开始以来白榆一直在张,现在可以驰了。   松一松恶犬的绳子,免得真的被咬死。   而且撸狗嘛,强撸灰飞烟灭,白榆得让他自己忍不住靠上来才行。 第11章   白榆没有带谢玉弓,自行去参加了工部尚书的生辰宴席。   工部尚书是个矮胖老头。   圆圆胖胖五官平平,像颗土豆。   白榆记忆里有这个“亲爹”的形象,但是亲眼见了,有点想撇嘴。   因为先和同僚聚会过,工部尚书已经喝了一轮,宴席之上只剩下自家人。   工部尚书因为醉酒,不怎么白皙的皮肤有点像是烤糊了。像颗烤土豆。   笑眯眯地坐在主位上。   优雅端庄的尚书夫人就在他身边浅笑着劝他不要再喝,工部尚书就拉着自家夫人的手,轻声细语说着什么夫人辛劳的体己话。   两个人的宝贝女儿白珏,就坐在两个人不远处笑看他们。   这一副父母恩爱母慈女孝的画面,说真的,有点刺到了白榆的眼睛。   显然不仅刺到了白榆的眼睛,也刺到了这一桌子庶子庶女的眼睛。   宴席上的气氛有些虚假的平和,白榆根据记忆把桌子上的庶子庶女对上号,觉得这个场景挺可乐的。   夫妻恩爱?   那这群妾室所出足有七个,都能凑成葫芦娃救爷爷了,都是当年和白榆母亲一样的卑鄙手段得来的孩子?   白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酒,并没有破坏这样“美好”的气氛。   白榆把自己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事情分得格外清楚,她绝不会在没必要的事情上面浪费自己的时间。   她的侧重点是谢玉弓,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她小命的,摸不顺毛了还咬人的,只有那一个男人。   她不是来争夺什么工部尚书宠爱,也没有替原身仇恨工部尚书夫人的情结,所以她不屑,也懒得去打谁的脸。   她好好吃了一顿饭,不对,应该说是半顿。   因为吃了一半,剧情就发挥了作用。   白榆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是工部尚书的妾室,被工部尚书夫人视为眼中钉多年的王姨娘,就犯了错了。   姨娘如奴,没资格上席面。   从开席开始,就是站在主子旁边伺候的。   她大概也是被这一幅全家和睦的画面刺激到了,手一抖把一碗汤不小心打翻在了尚书夫人的身上。   或许是故意的,毕竟她频频朝着白榆这边看,不明白她做了九皇子妃的女儿,为何不给她出头做主,还要看她忍受如此屈辱。   白榆一直都装看不见。   白榆这身体也是按照她自己身体死亡时的比例生成的,没有占据这位王姨娘的女儿身体。   大家萍水相蓬,又没什么情感基础,白榆没义务为这个姨娘做什么。   王姨娘显然不这么认为,犯了错误还不肯认错求饶,倔强地看着白榆的方向。   其实她生得挺美的,这把年纪了也算风韵犹存,只不过和工部尚书夫人那种典雅气质型相比,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榆儿,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辱娘亲!”   在工部尚书夫人让人把王姨娘拉下去的时候,王姨娘终于忍不住对着白榆的方向咆哮。   所有人都看向了白榆,包括竭力张大眼睛的糊土豆尚书。   但是白榆淡然地坐在那里,刚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放下之后看着众人说:“下人犯错,拉出去惩罚就是了,大家都看我做什么?”   “愿父亲松鹤常青,岁岁如意。”白榆举起汤碗,对着工部尚书遥遥一敬。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孽障!小孽障!你就该嫁个疯子傻子丑八怪——”   王姨娘被拉出门老远了,还在诅咒自己的女儿呢。   声音余韵悠长在大厅之中回荡,伴随着白榆喝汤的滋滋声,席面上一时间静得可怕。   尚书夫人大概也很意外,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着白榆。   白珏也是看着白榆好半晌都没有动筷。   最终工部尚书轻咳一声,对白榆没有和她那个愚蠢的母亲一起打闹表示满意。   难得开口问了一句:“听闻你带着九殿下一起回来了,为何席间不见九殿下?”   白榆带着些许笑意看着工部尚书那张辨识度有些低的脸,说道:“父亲是吃醉了酒吧,忘了九殿下已经失心疯了吗?”   “我带他是怕他在家中闹出事,带来就直接拴在屋子里了。”   “这会儿要是带到席间,怕是大家都吃不下去了。”   白榆说得寻常,席间却是再度落针可闻。   工部尚书皱了皱眉,想要如往常一样例行教训一句什么。   但是想了半晌,竟也没能想出一句合适的。   白榆这个庶女向来惹人厌烦,总是做不合时宜的事情,突然“大方得体”,实在是让这些习惯骂她的人措手不及。   最后工部尚书只得“轻咳”一声,说道:“到底也是当今九殿下,怎可随意对待?快些吃完去看顾着,以免出了什么事。”   工部尚书也不是尊敬关心谢玉弓,只是想展示自己英明罢了。   白榆照单全收,识时务的态度令人发指。   反倒让一众想看热闹的,都落了个没趣儿。   而一直到白榆吃饱喝足了在散席后告辞,尚书夫人都一直不着痕迹地看着白榆。   白榆装着没看到,眼看着白珏吃完了出门的时候,快走了两步,姐俩好一般勾住她的手臂,小声说:“一会儿跟我来我院子里一下,有些话对你说。”   白珏身边还有其他两个庶女,见状神色诡异。   因为平日里白榆和白珏是水火难容的。   主要是白榆这一捧自燃的火,总是容不下白珏,白珏水一样温和且无动于衷,任凭火自行焚烧熄灭。   白珏品行端良,和家中庶子庶女相处得全都很不错。   她被白榆挽住手腕,愣了一下。   “是很重要的话。”白榆笑盈盈,透着从未有过的和善亲近。   白珏抿了下唇,而后点了点头。   白榆则是溜溜达达地走,边走边消食,不紧不慢地朝着她自己的小院子里面走。   到了院子里,她没有进门。   她就站在门口来回走。   犁地一样地走,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地走。   她还轻声细语地问娄娘:“九殿下……有没有闹?”   娄娘一直听命看在屋子门口,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闻言摇头:“没有,九殿下一丁点声音都没有。老奴方才开门看了,九殿下似乎睡着了。”   睡着个屁,就在门口呢,白榆心中啧了一声。   白榆应了一声,手在门上放了离开,放了又离开,动作重复了十几遍,甚至有两次都用力到把门开了一半,但还是没有进门。   而此时此刻,谢玉弓派出去伺机探寻尚书府的死士都回来禀报完毕。   尚书府这一次收的礼,有七皇子和十四皇子那边的,但是目前没有找到太子府送的。   不过谢玉弓还是怀疑工部尚书早已站队太子。   这老狐狸为官谨慎自诩纯臣,但是几次太子在朝中提出政见,他都暗地里迎合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只可惜捉不到他的把柄……谢玉弓负手而立。   他就站在和白榆一门之隔的门口处。   感受着白榆的脚步声在门口犁地,不进门。   他莫名地,不知为何感觉到一阵焦灼。   而白榆不光犁地不进门,最后索性就坐在了门口的台阶的位置。   轻声交代娄娘:“去再备一辆马车,等会就连夜送九殿下回皇子府。”   “门口车一直备着呢。随时都能走。”娄娘早知道自家小姐在尚书房待不下去。   白榆又说:“备两辆。”   她声音很轻,很小,带着一些显而易见的伤心:“九殿下自己坐一辆车。”   谢玉弓隔着门缝听得真切,无意识眉头紧皱,心口那种焦灼变为了难言窒闷。   而未等他弄清楚自己为何窒闷,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珏带着两个婢女,提着灯进了白榆的小院子。   “你要和我说什么?”白珏声音清澈好听,如清泉叮咚,自带回响一般。   这在堪称荒凉的小院子里面响起,都好像把这里的规格拔高了一节。   白榆坐在地上,抬眼看去,并没有起身。   双臂撑着自己的膝盖,捧着自己的脸看着白珏。   “你来啦。”   白珏走到白榆面前,温声道:“说吧。”   白榆笑着,闲话家常一样说:“你回去告诉你娘,罚我娘跪祠堂可以,平日里挤兑克扣也成,但是别把我娘故意忘在祠堂里面,再把身子跪坏了。”   这也是她亲自走这一趟的目的之一。   虽然席面上王姨娘被罚的时候白榆没管,但到底是原身的娘亲,没感情是没感情,但救人就是顺手捞一把的事儿。   她不可能拯救那个女人于水火,毕竟她自己追着颗花心土豆执迷不悟。   白榆只确保她别像剧情里面一样,跪了个祠堂就死了就行。   白珏似乎没料到白榆会这样说,一张在提灯下面看着更美三分的俏脸,有片刻凝滞。   而后面上温和收敛彻底,端起了肃冷的架子。   同她那大家闺秀的娘一般模样,对着冒犯她的白榆说:“你若是心疼你娘亲,就该让你娘亲知道府内的规矩。”   白珏一字一句道:“尊卑有别。”   白珏的声音很冷,看着白榆的视线居高临下,有种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居高临下。   这种轻蔑甚至不是随便就可以营造出来的,非得是出身良好,天生被人捧在掌心的金贵主儿才能散发出来的。   不愧是女主角,气场容貌都很强大。   但是这点程度在白榆眼里实在是不够看。   白榆有个姐妹儿,在她们几个姐妹之中排行老大。   那才是真的金尊玉贵,用这世上最顶级的一切供养出来的真女王。   言行举止从不展露半点高傲,甚至谦虚而礼貌,但就是让你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捉襟见肘,想要自动跪地。   炸死之前还和她一起涮火锅呢。   白珏这点程度,连她一个小拇指都比不上。   白珏说完转身就走,她身边两个提灯的丫鬟也是轻哼一声,替自己的主子感觉不屑。   白榆却在她身后慢悠悠开口:“别那么骄傲……”   “我随时可以把你毁掉。” 第12章   白珏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白榆的眼神很是冰冷。   这一点白珏还是没有能修炼到火候,至少比不得她那个大家出身主掌府中中馈的娘亲能沉得住气。   白榆慢慢起身,拍了拍沾染在屁股上的沙砾。   然后看着白珏说:“别以为把你和九皇子的婚事推我身上,你和太子私下里勾勾缠缠的那些苟且,就能瞒得住了。”   白珏的面皮微微一抖。   隔着门板的谢玉弓闻言也是双耳一动。   白榆笑出一口森森白牙,终于扒下了“姐俩好”的伪装,露出了她獠牙尖锐的一面。   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走向白珏。   “儿女情长在权势面前就是个屁,你觉得太子对你情深义重吗?”   “我告诉你,要是你名声毁了,他转头就娶其他女人和你甩清关系。”   “他可是当世的凌霄太子,不染纤尘,被坊间传为什么来着……哦对,谪仙临世。这名声是他亲手打造的,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名声有瑕污了他?”   白珏眉心蹙着,却伸手接过了身边婢女手中的灯,挥挥手让她们先离开了院子。   白榆走到了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俏脸,说:“而我要毁你,只需要去个勾栏瓦舍,随便找个琴师小倌苟且一番,我虽然是庶女,但我这个嫁给皇子的已婚庶女红杏出墙……”   白榆笑得愉悦,一双眼睛笑得无辜。   “若是闹得沸沸扬扬,你猜猜谁还敢娶你这个有姐妹红杏出墙的人家的女子啊……”   屋内的谢玉弓听到“勾栏瓦舍苟且一番”这几个字,眼中沉暗莫测。   而白珏听到白榆这样说,也是没能藏住眼中的惊愕。   若当真如此……何止是白珏没人敢娶,整个尚书府内所有的子女,怕是全都废了。   但是白珏虽然面有震动,却依旧挺直脊背。   母亲教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她和白榆无声对峙,只是袖口之中手指紧攥。   她不相信白榆敢那么做,难不成她不要命了?   白榆很快就给了白珏答案。   “你猜对了,我的贱命我自己并不怎么稀罕。”   白珏眼尾一跳。   白榆又陡然话锋一转:“我问你,当日引我那愚蠢亲娘为我抢夺上花轿机会的人,是你?是你娘亲?还是父亲?”   白珏很快把眼中情绪收敛干净,不肯再在白榆面前泄露分毫。   她捏紧手中提灯,并不回答白榆的问题。   白榆却道:“或者,是太子给你出了这个主意,让你既能摆脱和九皇子的婚约,又能拉拢整个尚书府,是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珏说,“当日我被人迷昏……”   “少你娘的放屁!”白榆陡然提高了声音,粗暴地打断白珏。   “我和我娘在府内多年人人喊打,皆因当年我娘趁着你娘怀了第一胎后爬床,害得你娘胎气大动流了孩子,还是已成型的男胎。”   “这么多年我和我娘活得表面像人,实际上猪狗不如。一对连下人奴隶都不如的妾室和查无此人的庶女,如何能抢夺得了你一个嫡女的婚事!”   白榆走到白珏面前,逼视着她:“你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无一不经过专人之手,为何偏偏成婚那一日,却接了一个不熟的奴婢送到你面前的茶盏?”   “我盖着盖头,并未看……”   白榆突然伸手,将白珏腰上的一块玉珏取下来,然后抓着走到墙边上,轻轻一磕。   “你!”白珏腰间一空,面色陡然大变。   但是白榆已经攥着磕碎的玉珏,转头看向了白珏。   眼神带着轻蔑嘲讽。   “玉包玉,做得很精妙。”   白榆攥着那外表一层玉料碎了之后,露出里面玉佩真实样子的鸳鸯佩玉说:“太子殿下的佩玉果然精美。”   这也是剧情里面的一个比较重要的道具,这玉佩确实是太子谢玉山的,不仅仅是个鸳鸯玉佩,还是个能号令太子身边近卫的令牌呢。   有个剧情就是太子落难,然后女主角白珏用这个玉牌号令太子近卫去营救太子,把谢玉弓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白榆拿来用用。   白珏终于端不住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快步上前来要抢夺玉佩。   白榆却举着玉佩作势要扔:“止步,如若不然你的定情信物,立即会变成一地碎渣。”   白珏的脚步陡然止住,秀美的面容之上尽露惶急之色,看上去果真是我见犹怜。   而此时此刻,屋内门口站着的谢玉弓,顺着门缝看到了白榆手中举着的鸳鸯佩玉,神色惊讶之余,盯着那一块玉佩眼中浮现出算计。   而白榆见白珏不上前了,这才把玩着玉佩说:“我再问你一遍,当日引诱我娘给你下药,让我偷梁换柱上轿的人,是你,是你娘,还是我们的父亲。”   白珏嘴唇抖了抖。   白榆抬手作势要扔,白珏才焦急开口,声音没了一贯的温平沉稳,有些尖锐道:“是父亲!”   “哦~”白榆点头,作势把要摔玉佩的手收回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我的好父亲,想要亲手送他不喜欢的庶女上断头台啊。”   “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尚书大人好算计。猪油蒙心的庶女在新婚夜取代了嫡女出嫁,待到第二日发现的时候已然是木已成舟。”   “倘若圣上怪罪下来,只需自请降罪,请个嗯‘治家不严’的罪名,再把狗胆包天的妾室和庶女送给人打杀,断绝关系就好。”   “解决了两个府内碍眼的麻烦,还推掉了九皇子这一门不如意的亲事,真真是一举多得啊……”   “而且这是最坏的打算,因为大概率这件事还不会闹到陛下面前。”   “因为你们都料到了,莫说花轿上塞去的是个大龄庶女,就算是一只猪,一条狗,正被圣上厌弃着,刚刚斥责过甚至未得封号便随便赐了个府邸就令其迁出皇宫的九皇子,根本不敢在这个当口触圣上的霉头,对吧?”   “他只能咬牙认了这门亲事,忍辱负重地成为整个皇城的笑柄。”   “而你们甚至没有想过,我还能活下来,对吗?”   白珏就算是竭力压制,也到底因为道行不够,嘴唇颤抖得厉害,她死死咬住嘴唇,却未曾压住眉眼之间的惊惧之色。   因为白榆的这一番揣测,分毫不差。   屋内的谢玉弓早就知道这一切,听到这里他贴近门,顺着门缝借外面昏暗的光线,想要看清一些。   想看清的不是尚书嫡女白珏,而是……那个女人的神情。   她都知道,她如此清楚府内的算计,却为何……   白珏顿了片刻,面上涌现不甘,开口问道:“你既然如此清楚,又为何要上花轿?”   “当日你不上花轿,府内也不会绑你上去。”   她们当日却有两重计策,一策是白榆猜测的一切;还有一策,乃是白珏亲自上轿,而后……而后九皇子会暴毙新婚夜。   这并不是白珏这个小小尚书嫡女能决定的事情。   这是皇权倾轧,是连尚书府都只能作为被巨浪裹挟的小船,随波而走的无奈之举。   今上子嗣太丰,又摇摆不定,如今群蛟长成,如何能不相互撕咬趋龙位而激。   尚书府想做纯臣却也不能,只能择一位而立,否则必会被群蛟翻搅的巨浪淹没,尸骨无存。   白珏自问从无真的想戕害面前她这位庶姐的心思,只是……为了尚书府,她也只能听命行事。   而若白榆不贪他人婚约,不贪九皇子妃的位子,大可不上花轿。   白榆看着白珏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轻笑了一声。   不着痕迹地朝身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进入正经表演。   逼迫白珏说出真相都只是抛砖引玉罢了。   “我为何会上花轿……”   白榆哈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声音格外清越好听。   白珏闻声皱眉,不肯被白榆牵着鼻子走,又道:“你并非逼不得已。”   白榆收了笑,认同点头。   “我确实不是逼不得已。”   在屋内贴着门的谢玉弓听到这里,无意识侧耳,离门更近些。   白榆话锋又一转道:“三年前的合欢宴上,陛下为众位皇子择选妃子。”   “你因为帮着九皇子谢玉弓出头一次,被陛下赞一声刚直纯正,自此在皇城贵女之中崭露头角。”   “那之后你同九皇子的婚约落在身上,虽然当时的九皇子不受宠爱,当日的父亲也只是个侍郎,这门亲事也算是美满一桩。”   白珏不知道白榆为何要说这个。   白榆却陡然激动道:“可是我当日拉了你,我要你不要去管的,你记得吗?!”   白珏后退一步,不知道白榆为何突然激动。   “我要你不要管,你非要去显现你多么正直纯良。”   “可你知不知道,被欺辱的人若是无人出头,那些人欺辱过后倒也罢了……”   “一旦有人给他出头,你知道他会遭受怎样变本加厉的屈辱吗?”   “你知道你声名远播的一次自以为的‘正直’之举,让他顶着被一个女子保护的废物名头,有整整好几年都被变本加厉地报复吗?”   这确实是真的。   谢玉弓确实因为女主角白珏的一次出头,被其他的皇子变本加厉地收拾来着。   甚至和女主角的婚约,带给谢玉弓的也是无尽的羞辱。   反派嘛,必然是要惨到极致才会变态的。   屋内的谢玉弓听到这里,神色出现了一些怔忡。   这些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好奇我是如何知道吗?”白榆看着白珏,实际上是做给屋内的谢玉弓看。   她说:“因我这么多年,日日都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因为你母亲这个主母的不待见,我同九皇子在宫中境遇一般无二。曾经帮过我的人,都会给我带来变本加厉的羞辱。”   “你不是也好心做过好几次吗?”   “你当年的帮助,你和他的婚约,给他带来了整整三年的‘怎么不见你那小未婚妻来帮你’的加倍羞辱。”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白珏?”   白榆再一次举起玉佩:“你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号和太子私相授受,还欲要在新婚夜杀他后快,我当日若不上花轿,九殿下能活得过新婚夜吗?!”   白珏被白榆吼得后退了一步。   白榆红着眼,瞪着她道:“你以为太子多喜欢你啊?他不过是表面的谦谦君子,实际上内心扭曲丑恶。想要过强占弟妻的瘾却又不敢亲自出手来争的卑鄙小人罢了!”   白榆说:“送你个定情玉佩,还要包一层玉料,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嗯?哈哈哈……你竟然也会相信他。”   “我告诉你,你在他眼中,就是个拿不出手,但是又想要的,必须包裹在玉珏光润外表之下的见不得人的……”   “一点小刺激罢了。这一点刺激,还是以九殿下未婚妻的身份给你的,否则那高高在上的谪仙,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而且你还要庆幸,你是父亲的嫡女,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他需要拉拢利用。否则他尝过了弟妻的滋味,为了自己的白玉无瑕的声名,还会毫不留情地抹杀掉你的存在。”   这就是扭曲黑白了。   这本书的男主角整体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很正派。   但是人类的行为和语言,总能理解成一万种姿态。   而且白榆很擅长扭曲这个。   果然白榆说完,白珏的嘴唇抖得快成那种骷髅头小玩具了,眼中泪意涌现。   她从未想过到这一层,也从来不敢相信竟是这样……   而屋内的谢玉弓,听到这里也是神色惊动。   这一层……他竟也没想到过。   白榆彻底把白珏和太子都变成迫害谢玉弓的王八蛋之后。   这才一锤定音地说道:“你们这样的狗男女倒也般配。”   白珏从未被人这般贴着脸辱骂过。   尤其是她被白榆的话给带到了阴沟里面,现在根本没有反驳的话。   她眼泪簌簌而下,微微摇头,却根本不知道如何辩解。   白榆看着白珏,眼泪也适时地缓缓滑落。   实际上却是对着屋内的谢玉弓说:“九殿下皎若云间月,原本是我一生仰断脖子也够不到的人。”   白榆却也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道:“我是自愿上花轿的,我确实求之不得。”   “我就是想要做一做九皇子妃……”   “哪怕一天、一夜,一刻也好。” 第13章   白珏闻言震惊到眼泪都忘了流。   嘴唇几动,后有些破音地问道:“你……你爱慕九殿下?”   谢玉弓闻言呼吸一紧,抬手按在门上。   但是白榆却没有回答。   她垂着头,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堆为谢玉弓打抱不平的话。   但提及“爱慕”两个字,她却闭口不答。   又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样,回到了之前心如死灰的状态。   谢玉弓想到了自己之前恼了,把她甩开的时候,她面上尽是坍塌般的颓败。   心头犹如被一根细线狠狠收紧。   白榆沉默片刻说:“我如今已经如此这般,我的皎月被你们拽入泥地,跌落掩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白榆走到白珏身边,亲手又把那一块外壳粉碎的鸳鸯玉佩,给她系回腰间。   甚至还伸手给白珏抹了抹眼泪。   “别哭了,你只要乖乖地替我传话,我不会毁你声名,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太子的。玉佩拿好,回头找个人重新粉碎了玉沫铸造一下就恢复原样了。”   白榆是真的在哄人,白珏在剧情里就是个小白花,白榆只是吓唬人,想迷惑的也只是谢玉弓。   但白榆一靠近,白珏哭得更凶了。   白榆扯着袖子,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你回去把我母亲从宗祠里面弄出来,把她关起来也好,她蠢,但是别让她死了好不好?”   白珏已经怕死了白榆,以为她这是威胁,颤抖着单薄的身体点头。   白榆见她这么乖,又给她整理了下头发,吓得白珏眼睛狂眨。   白榆无奈收手,说道:“你回去替我给父亲传话,说我有个交易想要和父亲做。他要是不答应啊,你就告诉他,我会找机会杀个皇子,然后以戕杀皇子夷三族的罪名,和他在菜市口相见细聊。”   白珏抖了抖唇,眼泪再度决堤而出。   她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骨子里埋着的都是顺从和端庄。   没有直面对上过白榆这样不顾一切的人,快被白榆吓疯了。   白榆拍她肩膀,推了她一下说:“去吧。”   白珏颤抖着身体如同风中残叶一般,扔了提灯就哭着跑了。   白榆看到掉落在地上,因为蜡烛歪倒而点燃了灯罩的提灯,有些无语。   是不是把女主角吓得太狠了?   白榆垂头看着燃烧的灯罩,沉默地站着看着跳跃的火光,琢磨着这一下应该洗得还算干净。   白榆一直等院内的灯罩烧干净,这才转身走回门边。   只要她此刻开门,就会和谢玉弓面对面。   但是白榆偏偏就在门外站着,不言不动,如同被风化的石头一般。   过了好久,她抬手试图去推门。   谢玉弓深深提了一口气。   但是白榆的手并没有落实,悬空了一会儿后,又把手放下了。   谢玉弓简直有种被扼住脖子的窒息之感。   白榆则是转身到院子里吩咐一直守在院门口的娄娘。   “让你准备的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大小姐,在府门口了。”   “你带人把九殿下送回皇子府,记住,要亲自送回去看着他休息。”   白榆用不高不低,确保屋内的谢玉弓能听清的声音说:“若我今夜没有出尚书府,你就守着九殿下,全力护他安全,不必回来找我。”   “陛下赐下的所有金银财物,包括我之前出嫁的嫁妆,全都在我的院子里。今夜过后,若我未归,你都梳理出来,送到九殿下身边。”   这一点能洗,还要得益于原身是个守财奴,把所有好东西都搜罗到她自己的院子里面了。   现在白榆三言两语,就洗成都是为了谢玉弓准备的。   这样的说法,也同样震住了屋内的谢玉弓。   谢玉弓听白榆如此像是“交代遗言”一样的话,面色沉得快和阴影融为一体了。   “大小姐……”   “不必多说。”白榆说道,“娄娘,我身边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你,我只能信你。帮我。”   娄娘不明白白榆什么意思,但是对主子的顺从让她点头应是。   “全力护住九殿下,他对我来说……”   白榆顿了顿,实话实说道:“他是我的命。”   能不能保住小命,但看谢玉弓上不上接下来的一当了。   娄娘震惊地张大嘴。   这从何说起啊?   谢玉弓死死拧着眉,但是双耳的热意却犹如泼了沸腾的滚油,刺痛烧着又皮肉焦糊。   而白榆不清不楚地交代一番后,就勒令娄娘赶紧带着谢玉弓离府。   白榆甚至在娄娘带走谢玉弓的时候,躲出了院子。   白榆知道谢玉弓就算走,他身边的死士也会留下一部分。   剧情里谢玉弓身边的幽冥死士,无时无刻都在给他搜集着各种消息,帮助他排除异己掌控局势。   白榆只期盼留下的死士转述能力好一些,好让谢玉弓能身临其境地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和“迫不得已”。   等谢玉弓被送走,白榆在院子里等了一阵子,就等到了尚书大人派来找她的人。   两个人挟制着白榆,将她直接拖拽到主院。   白榆并没有做出挣扎,任由这些人粗暴地对待她。   工部尚书现在肯定被气疯了。   毕竟一个从来未被放在眼中的庶女,今夜竟然敢放出如此“逆天”豪言,作为一个“上位者”的工部尚书,第一反应自然是怒不可遏。   白榆被弄到主院的书房之中,直接被扔进门。   进门后屋子里灯火通明,白榆跌跪在地上,从一个糊土豆变成进击的土豆的工部尚书,手中捏着一个茶盏,冷冷看着被扔进门的白榆。   土豆尚书其实有一个还算好听的名字,叫做白秋平。   很快房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进击的土豆白秋平和白榆。   白榆索性半坐半靠在地上,在门口的地方未曾起身。   也没有开口,就琢磨着谢玉弓来窃听的死士应该到位了吧?   确实到位了。   只不过到位的不仅有谢玉弓的死士,还有谢玉弓本人。   回皇子府的马车还在路上,但是谢玉弓已经巧妙地金蝉脱壳,身法鬼魅地折返回来。   他要亲自听一听看一看,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片刻后,茶盏被狠狠摔碎在白榆身边。   进击的土豆尚书大人开口了:“我倒是从未发现,你竟是如此聪慧过人。”   “聪慧过人”这四个字,白秋平说得咬牙切齿。   他方才吃饱喝足,正准备在夫人那里歇下,突闻嫡女惊悸而来,泪流满面地说了他这向来不入流的庶女一番胆大包天的说辞。   登时酒气全消,惊怒难言。   白榆在地上挪了挪,躲开了那碎瓷片。   而后说道:“父亲自然不知,毕竟父亲从未正眼看过我。”   “放肆!”土豆一双胖乎乎圆滚滚的手,狠狠砸在桌子上。   桌子上的茶壶也被震得一蹦。   白榆却根本无动于衷。   片刻寂静过后,白秋平语气竟是和缓了一些。   说道:“你既然都知道让你嫁于九皇子只是权宜之计,那便老实安分地做你的九皇子妃。”   白秋平一副居高临下的语气说:“也不算辱没了你。”   白榆闻言却道:“父亲这话说得不对。”   白秋平淡眉一挑,就要发火。   白榆却道:“我身卑人贱,嫁给九皇子确实不算辱没了我。”   白秋平挑起来的眉还未等落下,白榆又道:“但是九皇子乃是龙血凤髓,娶了我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侮辱了他。”   白秋平表情凝滞。   在窗外紧贴着窗扇听墙角的谢玉弓也是表情一凝。   白榆说:“所以我想同父亲给九殿下讨个补偿。”   “你替谁讨补偿?!”   白秋平根本不听白榆的话,只觉得白榆现在说出的每个字都在冒犯他的权威。   一张土豆脸快抽成菊花了:“你是我尚书府的人,供养你长大,你竟然为了个男人就如此疯魔,抢夺嫡女婚姻倒也罢了,竟还敢对为父出言不逊!如此不孝不贞,我不如早早就令人掐死你!”   这一顿大帽子扣下来,这个世界的古代女子估计就被直接扣死了。   多厉害啊,一个不孝外加一个羞辱,真真是压在女子脊梁上横贯历史的长刀。   白榆却面皮都不动一下,说道:“那可晚了,我都长这么大了,现在还是九皇子妃,父亲再想掐死我,那可是要伤筋动骨了。”   “你这孽障!”白秋平起身就朝着白榆走来,抬脚就要踹她。   窗外的谢玉弓面色阴沉无比,下意识拔出了腰间长刀。黑沉沉的寒铁隐没在黑夜之中,他身后跟着的死士也随着他的动作齐齐拔刀。   而屋内的白榆自然不可能让这土豆给踹了。   飞快从头顶上拔下簪子,在白秋平一抬脚的时候,就在他小腿上狠狠扎了一下。   “嘶!”白秋平从未料到,自己这庶女竟然还敢跟他动手!   震惊又震怒,但是被戳疼了,看着她捏着簪子自卫的疯魔样子,竟也被慑得不敢再轻易抬腿。   “我现在……我现在就叫人请家法来!如此孽障,活活打死不论!”   白秋平已经快被气疯了。   被平日里看都不屑看一眼的“虫蚁”狠狠咬了,任何人的反应自然都是立刻碾死。   但是白榆却扶着门站起来,语气竟然未有丝毫的激动和变化道:“父亲打死我可以,但是我死了,明日这尚书府内所有人都要下狱,父亲考虑清楚了吗?”   “你说什么!”白秋平恶狠狠盯着白榆。   到底是朝廷命官,平日里的和气都只是假象。   长得再怎么像土豆,当怒火中烧且不加遮掩时,模样也是十分摄人。   只可惜白榆不吃这套。   她甚至带着些许微笑看着快烧成火土豆的白秋平说:“我是说,今夜我若是不归,明日娄娘就会把九皇子毒死。时间如果充裕,她还会拿着我的信物,去再引出其他同我私下有接触的皇子杀之。”   “她听我命令杀人,戕害皇子夷三族,父亲你就算是工部尚书,一样也要在菜市口人头落地。”   谢玉弓在窗外听得眼皮直蹦。   她分明和她的那个嬷嬷交代的不是这个……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疯话。”白秋平目眦尽裂,他入仕为官这么多年,或者说他做人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如此贴脸威胁过。   连那些手掌权柄,搅弄风云的同僚们都不敢对他不恭不敬,他这个区区庶女……   区区庶女!   “我自然是知道的,现在娄娘应该已经把九皇子送回去了,毒药早早都备好了,我不回去,她就喂。”   “现在请父亲调整呼吸。”   “我们来好好聊一聊,我的请求父亲还没听呢,很简单的,父亲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白榆走到之前白秋平坐着的桌边上,拿起茶壶换了个茶杯,给白秋平倒了一杯茶。   递到他手边说:“父亲先喝口茶,你我父女从未有这样私下说话的时候,别激动啊。”   白秋平恨不得亲手掐死面前这个孽障,额角的青筋暴跳。   但是他确实……确实怕白榆说的是真的。   毕竟九皇子出府的事情是真的,而方才他的嫡女白珏哭着来找他们说的那些,也都是真的。   白秋平死死盯着白榆,咬牙接下了茶盏。   说道:“你是尚书府的人,既然知道了真相,就该和尚书府同仇敌……”   “父亲,别用这样低级的理由来压我。”   “整个尚书府没有一个人将我当成主子,甚至将我当成一个人的都没有。父亲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你为了平息尚书夫人的怒火,纵容她磋磨我们母女这么多年。”   “现在说这些……父亲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白榆笑吟吟的,说话却一点不客气。   白秋平的话都噎在嗓子里,他习惯占据主动地位,不肯被白榆牵着鼻子走,总想拿捏她。   但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这庶女,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白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喝了一口后说:“可以听我说说小要求了吗?”   白秋平神色变幻,最终深吸一口气道:“你说。”   他倒要听听,他这庶女能说出什么天花来。   白榆道:“很简单,我就是想让父亲联合比较要好的,利益一致的同僚。上书给陛下,让陛下在万寿节那天在普天同庆的好日子里,给九殿下定个早该定的封号,再寻一块不用很好的封地……”   白秋平听到白榆这样说,表情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直接扔了茶盏,抬手一巴掌朝着白榆的脸上狠狠抽过去。   这一巴掌在白榆的预料之中,她躲了,但是没有全躲。   毕竟要营造一个“弱势”的惨相嘛。   因此她后撤一些,让巴掌能覆盖到的耳骨处错过,只是扫在了脸颊上。   这样声音格外响亮,却不会受多么严重的伤。   而后“啪”的一声,白榆被“抽”得跌坐在地上。   屋外的谢玉弓一行人,身体都下意识地前倾,但是无人推开窗子闯进来。   为首的谢玉弓神色一片空茫,甚至已然呆傻。   在听到那个女人对工部尚书说“给九殿下请封”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一阵如雷鸣电闪灌体的电流,击遍他的全身。   穿透了他的经脉骨骼,血肉肌理,狠狠地钻入了他的心脏。   她如此大费周折,不顾死活地回尚书府,歇斯底里地以清白,以命,以三族的性命胁迫她的嫡姐,父亲。   到头来竟是……为了给他请封。   谢玉弓攥着刀柄的掌心,透出冰冷黏腻的潮湿,他几乎要握不住刀。   有什么在他心头升腾,犹如摧枯拉朽的海啸,顷刻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将他淹没。   他想到了那个女人在来的路上对他百般讨好,想到她笑着说自己要活着照顾他一辈子。   想到她难以自控地亲近自己,还有……那些胡言乱语的表白。   想到自己甩开她时,她悲痛欲绝泪流满面的脸。   想到她后来吩咐她的嬷嬷时,说将一切都留给他,全力保护他的话。   尚书府投奔太子是既定事实,让尚书为他请封的这个要求,等于要尚书府联合官员背叛太子。   她要用三族的命,给他换一个封号和封地。   谢玉弓想到她来的时候在马车上说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一丝一缕的气都化为绳索缠满了五脏六腑。   而他先前,甚至还想杀了她。   谢玉弓伸手,似乎是想要按住心口的地方,但是很快手掌又死死落回了刀柄之上。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不过如果白榆和他一样在外面听着,就能很轻松地给他总结出来现在的心情。   这心情用五个字就能形容,叫“我真该死啊”哈哈哈。 第14章   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谢玉弓垂手静听。   主要以工部尚书白秋平发飙,还有那个被一巴掌抽倒在地上的女人执拗地不肯让步为基础。   “你这是要我们全族去死!背叛太子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是白秋平的怒吼。   “父亲若是不答应,今夜过后全族的下场只会更惨。”   “你!”   “你这个,你这个,这个,孽障!”白秋平感觉到自己简直要急火攻心,按着自己的后脖子,感觉到脑中一阵阵眩晕,血管中簌簌流淌,好似其中奔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江河湖海。   他生平第一次,被气到结巴。   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多年的谨慎筹谋,最终一步却栽在了他自己生出来的孽障手上。   不过到底也是在权势之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官员,若非如今群蛟争位的局势过于血雨腥风,白秋平说不定还能再以纯臣自称自保到老呢。   白秋平迅速冷静了下来,又重振旗鼓,试图拿捏白榆。   “你难道能不顾你王姨娘的性命不成?”白秋平声音很冷,他从不在意那个什么妾室姨娘。   或者说这府内所有的妾室和姨娘,都只是他淫.性之下的玩物罢了,连那群庶子庶女的死活,白秋平也从未在意过。   这就是现实,是一个在绝对的皇权和父权的沁润之下生长出来的男人。   他看着自己庶女说:“你是不是要你妹妹去让你姨娘从宗祠出来了?”   言语之中的威胁简直要化为实质,如果能够阻止这孽障丧心病狂以全族性命作为胁迫,白秋平一丁点也不吝啬弄死一个本就看不上且床笫之间也早已不新鲜的妾室。   但是他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   白榆虽然想着顺手捞那个女人,能捞一把是一把,但那只是顺手罢了,谁也不能成为她被威胁的理由。   因此白榆微微仰着头,看着她的“好父亲”说:“怎么?我娘年老色衰,入不得父亲的眼,现在就要拿来做要挟女儿的筹码了?”   白秋平眸光冷厉,白榆却道:“我本不想冒犯父亲,但是既然父亲说到这里,那女儿也不得不说一句。”   “这世界上最无用的窝囊废,才会在与人谈判的时候,试图用毫无反抗之力,还是自己的女人去做筹码。”   “畜生尚且都知道护着自己的伴侣子女,就算父亲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非要弄个妻妾成群,至少也不能畜生不如,专门会窝里横,专门会拿捏那些以你为依靠的女子吧?”   白榆这话说得实在是难听极了。   难听的程度突破了白秋平心中能够接受的范围,因此他又好半晌,瞪着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看着白榆,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到回过神,他哆嗦着手指指着白榆,颤抖着嘴唇道:“不孝女……你……你……”   “父亲不慈,女儿不孝,这不是天经地义?”   白榆说:“实话告诉父亲,王姨娘威胁不了我。那女人脑子坏了,为了博得父亲的宠爱,给我灌酒灌药让我生病替她争宠,整日给我脑子里灌输谄媚逢迎的思想,就想让我给个什么老爷做妾。”   “还为了自己好过,讨好你那位大夫人,要把我嫁给大夫人娘家一个得了痨病的赌鬼表侄子去传宗接代……”   白榆说的都是事实。   原身的母亲王姨娘,对自己的女儿有爱,没有的话也不能为了女儿不要命地去抢嫡女的婚事。   但是也愚蠢,她的愚蠢甚至不怪她,而是这个社会,是她畸形的境遇铸造了她的思想。   她只会做妾,一辈子想要飞上枝头,却命比纸薄。   她只会曲意逢迎,只会围着个老王八犊子献媚,可是她还能怎么样。   白榆从地上站起来,冷静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看着面前的老王八犊子本人说:“别想乱七八糟的花招了,尚书大人。”   “我认准了什么,就要做什么,我可是王姨娘的亲生女儿。当年你手指都没勾,她就扑上去为父亲排遣寂寞,毁了自己一辈子。我和她一样满脑子只有男人,父亲改变不了我。”   这话说得何其理直气壮,把白秋平堵得哑口无言。   “你……你这是为何!”白秋平有种十分无力的感觉,一想到面前这个孽障手里捏着白氏三族的性命,他就感觉自己的后颈皮一阵阵发紧。   “还能为何?”白榆深深叹息一声,对白秋平的智商感到担忧。   “当然是为了我的男人能平安顺利地去封地,做一个闲散王爷安然度过一生。”   窗外的谢玉弓连肩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挺不直了。   “我的男人”四个字,像一把长刀一样捅进谢玉弓的腹腔。   他后脊如蛇爬行般激出细痒难耐。   他这一辈子受尽羞辱欺压,连亲生的父皇都恨他恼他弃他厌他。   但是他依旧磨牙吮血,硬是长成了一副钢强脊梁,旁人越是看不起他,他越要在淤泥里面冲天而起。   可是……可是现在一窗之隔。   有一个肩膀细瘦得不如竹竿儿,脸被扇肿了命别在腰带上,也要张开毛都没有的翅膀护着他的人。   他长得“遮天蔽日”却要窝在如此这般孱弱的翅膀下蜷缩,如何能够挺得直背脊?   她要让他平安去封地,而后闲散过一生。   谢玉弓简直想笑,就真的笑了。   只是他的笑里面没有真的笑意,而是极尽的嘲讽和杀气腾腾。   谢玉弓的嘲讽和杀意都是对着屋内的那个女人,对着她不由分说遮盖下来的翅膀。   滚烫的善意轻而易举烫化了风雪里生长的脊骨,他第一反应是疼,第二反应便是掀翻这莫名其妙的遮蔽。   就像被打被骂饿极冷极了的野狗,拿着包子靠近的人得到的必然不是感激,而是被撕咬得血肉淋漓。   他谢玉弓,何时轮到一个女子来保护?   谢玉弓攥着刀柄慢慢直起腰身,不顾自身被“灼烧”得血肉模糊的背脊,不肯再继续听下去。   他转身离开,身形在黑夜之中轻跃几次便消失无踪。   只不过他走后,那些死士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全员戒备,有些人看了修罗的手势,跃上屋顶,蓄势待发。   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指令。   是谢玉弓仓皇逃走的时候,做出的手势——保护她。   她自然指的就是屋子里的白榆。   幽冥死士的保护可不只是简单地守着便罢了。   可以这么说,只要白秋平再控制不住脾气抽白榆一巴掌,那他下一刻就能看到自己的头落在自己的脚边。   而屋子里还在僵持的两个人是不知道的。   白榆的不肯让步,让白秋平再不敢对她轻视。   两个人又是僵持许久,白榆觉得按照心里的焦灼程度,白秋平估计要炸了。   这才又把话拉回来,孝顺无比地说:“父亲你先坐下,可别气坏了身子。”   “女儿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辈,我提出的条件,其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父亲耐心听我言明,就知道这是稳稳的多赢……”   白秋平被白榆扶着去坐下,气过头后除了扶着自己的脖子和倒气儿,已经成了一个煮熟的面土豆,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了。   但他还瞪着白榆,白榆扶着他坐下,笑了一下说:“父亲眼睛大,白珏的眼睛随你啊。不愧是父亲的嫡亲骨肉,就是好看。”   白秋平不吃这一套。   白榆啧了一声说:“父亲且想,如今朝中皇子分为几派,几家贵妃盘踞多年,牵连氏族六部官员,都掐得跟乌眼鸡一样,又对彼此防备深重。对立之势已然僵持良久,就连太子也是对这一潭死水束手无策。”   “这时候父亲作为太子麾下的一员猛将,不如直接向太子献计。”   白秋平有些被白榆的话震慑住了,眼睛瞪得更大,毕竟在他的眼中,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除了传宗接代和床榻解闷儿,就没其他的作用了。   而白榆说:“父亲想啊,万寿节马上到了,九殿下母妃的冤屈已经洗清,若非太子当日揭穿九殿下草菅人命,现在九殿下是否已然成为皇子之中仅次于太子的存在?”   白秋平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看着白榆神色不明。   白榆也不在意他震惊还是怎样,又说:“当初太子之所以对九殿下忌讳,主要是因为九殿下的舅舅段洪亮在边关执掌数万兵马。”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九殿下容颜毁去心智全失,陛下如今对九殿下愧疚深重,即便是无人提起封王之事,陛下难道会真的任由九殿下这般遭人欺辱?”   “你懂什么!”白秋平忍不住反驳。   白榆却道:“我虽然读书不如父亲多,但是我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   “父亲真以为工部尚书府投奔太子就万事大吉了?现如今工部尚书府说不定已经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说什么?你……”   “父亲,陛下的儿子,他要杀要打,还是要毁掉,那是他自己掌控生杀。”   “尚书府落井下石,趁着九殿下被贬斥幽禁就偷梁换柱暗里悔婚,还妄图戕害九皇子,若非当日无人上花轿,今日尚书府内外早就死得一个不剩!”   “父亲觉得陛下能容忍太子殿下和兄弟相争,真的能容忍臣子藐视皇权,残害他的孩子?”   “兄弟相争是手足相残,臣子是什么?是狗,咬主子的狗要怎么处置?父亲,你想想清楚,自诩纯臣的你,现如今在陛下眼里,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白秋平神色愕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想要争辩,陛下明察秋毫,他做的事情,未必没有皇帝的默许,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个区区庶女又懂什么!   但是很快白秋平心中也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萌生。   那是他从未想过的,他按照陛下的意思,站在了太子那一边,还因此打压了九皇子。   可即便是陛下蓄意打压九皇子,是忌惮九皇子联合边关大军,那……待到太子彻底坐稳了储君之位,陛下真的不会介意他的臣子对他的皇子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吗?   白秋平跌坐回去。   万丈深渊尤可测,君心似虎不可摸。   白榆看着白秋平说:“父亲该知道,陛下是君,普通人的愧疚尚且能让人悔不当初,君王的愧疚,只能用鲜血来平息。”   “到时候,太子殿下是储君不可怪罪,父亲猜猜谁是平息怒火,弥合皇家父子亲情的牺牲品。”   “你和我。”白榆笑着说。   白秋平看着白榆,神色变幻难测。   白榆继续说:“所以父亲这时候向太子献计,就说为九殿下请封,还要请个好封地,才是最佳的上策。”   “太子如何会同意?这不是找死?”白秋平皱着眉,但总算是对白榆不再颐指气使地试图压制,而是正常搭话。   白榆说:“他若连这个都想不通,还做个什么太子?种地去算了。”   “你休要胡言乱语!”白秋平恼喝。   白榆说:“父亲,九殿下如今已经这样,根本没有争夺皇位的可能了,太子再揪着不放,只会让皇帝觉得他心狠手辣难当大任。”   “而且九皇子只是被斥责出宫晾着,并没有被下狱,说明九皇子在陛下心中还是有分量的。哪怕顾忌皇家颜面,也很快会赐他封号。”   “若是太子这时候为九殿下请封,不仅皇帝能顺着台阶走下来,会觉得太子有仁君之风。朝野上下,都会赞太子一声当世濯濯君子。不正配他谪仙临世的太子之名?”   “父亲只需要一边献计,一边联合同僚上书请封,牺牲父亲的膝盖跪一跪大殿,陛下对尚书府的心寒,就能少那么几分,同僚日后也都会感激父亲。”   “而且一旦九皇子封王,皇子之间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到时候谁狗急跳墙,太子顺手就收拾了。”   “父亲说,这是不是一举多得?”   “封王之后,女儿同九殿下一同去封地,九殿下痴傻了,不可能再娶妻,女儿也是为自己挣了个王妃之名,不会辱没父亲威名,也定会对父亲的襄助感激不尽,为父亲的仕途做一次助力。”   白榆这一番话说完,白秋平震惊得久久未言。   当然了,以上白榆说的所有理由都是瞎扯淡,什么狗鸡太子什么尚书府。   她推动封王的事情,唯一的理由就是彻底打动谢玉弓。   让他放弃杀她。   剧情里谢玉弓封王是一年以后了。   在去了封地之后,暗中和太子斗法,最终干掉了太子以藩王之身上位。   其中的拉锯也要好几年。   白榆只是为了加速这个剧情,只要谢玉弓不杀她,到了封地她就可以悠闲自在地做她的王妃了。   至于谢玉弓什么时候做上皇帝,那跟她白榆有什么关系。   她到时候再找个谢玉弓不在家的合适机会“病死”。   香消玉殒后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就能彻底地天高海阔任鸟飞了。   过了好半晌,白秋平才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榆开口:“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白榆笑着说:“自然是跟父亲,女儿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官拜工部尚书,六部之中谁人不知父亲的大才?连陛下也对父亲青睐有加。女儿自小对父亲的崇敬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白秋平让这一番马屁拍得摸不着头脑,倒是也没有相信,但从今以后他再不敢轻视他这个深藏不露的庶女…… 第15章   把白秋平也忽悠瘸了之后,白榆就不再说任何强硬的话了。   眨眼之间彻底变成了一个仰慕父亲的孝顺女儿。   白秋平说什么,白榆都捧着他。   一顶接着一顶的高帽子扣下来,把白秋平先前因为白榆的忤逆而爆发出的愤怒和失控感,全部都给白秋平压回身体之中。   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样威严,一样睿智,能够掌控全局。   最后白秋平甚至连“这么多年,为父并非不曾关注你和你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白榆差一点就笑出声了,白秋平从来都没有拿原身母女当过人,现在说这种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但白榆没有笑,还装出一副万分感动的样子。   恭谨道:“父亲不必多说,女儿自然明白。父亲朝堂家中一肩担,已然是万分辛苦,后宅之事自然不敢劳父亲伤神。”   “从前也是女儿不懂事,日后女儿定然会全心全意孝敬父亲。”   白秋平被捧得轻飘飘的,脸上褶子都快舒展开了。   他并非没有怀疑白榆在说谎,但是白榆的眼神过于赤诚。   俨然一副“多年未被在意,骤然间被照拂而感恩戴德”的模样。   白秋平出身士族,几乎是被捧着长大的,做官之后更是一路高升,如今朝堂内外家里家外哪一个开口不是阿谀奉承?   他从心底里,从本能就看不上……不对,应该说是看不见女子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群体。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白榆这样才是正常的,之前那般忤逆才是不正常的。   因此到最后父女两个人从屋子出门的时候,白秋平已经彻底消了被白榆以三族威胁,大逆不道惹出来的怒火。   白榆哄人不费劲儿,她最擅长说谎。   面不改色地说谎,换着花样地说谎,能把人骗死也不偿命。   房门一打开,白秋平还在交代着白榆:“你尽快回九皇子府,记住千万要好生地看住九殿下。就算九殿下如今已经痴傻,也不要过于苛刻,今后你若是做了王妃,还要指望着九殿下过活。”   “别让你那个姨娘胡来,也别私下里去联系其他的皇子知道吗?如今尚书府听令太子……”   “夫人怎么在这里?”白秋平出门脚步就是一顿,看着外面站着的自家正房夫人,话音陡然止住。   他回头看了白榆一眼,示意白榆不要开口再说什么。   在白秋平的眼中,后宅女人不必知道朝堂局势。   白榆原本在附和,接收到白秋平的“我们是一伙儿,我们说的话不要和任何人说”的眼神,自然而然地闭嘴。   站在门口,她看向尚书夫人,再没有了之前故作畏惧紧张的模样。   而是慢慢地,勾起一点唇角。   狡诈和意味不明的笑意闪过,尚书夫人面上未动,眼神却沉了沉。   她看向白秋平,温声道:“老爷,我与珏儿是怕老爷动气伤了身体。”   尚书夫人又看向了“毫发无伤”的白榆,微微垂了垂眼睫,再次开口温声说道:“都是一家人,千万别伤了和气。”   之前白珏告状的话,尚书夫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尚书夫人有个同她非常相称的名字,叫薛静娴。   而且母家同白秋平家中算是世交,两人自小认识,带点青梅竹马的意思。   家族之中只有一个哥哥在朝中,虽然有没落之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算是清贵人家。   薛静娴就是那种被家中教养得特别好的闺秀,讲究个“不动声色”,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隐忍,也懂得在何时出手,且出手决然又狠辣。   这么多年,府内妾室成群,庶子庶女如雨后春笋一样,但是没有谁敢在她眼前拔一头,就说明她确实手段了得。   不过这位薛主母倒也很有分寸,估摸着是不想落下什么苛待妾室和庶子庶女的恶名声,处理人也都是一些非常阴柔的手段,难熬却不致死。   若不然原身也不可能和王姨娘在府内活到现在。   她带着还泪眼汪汪的白珏等在这里,身后不远处还让人按着“王姨娘”,很显然,只要白秋平开门表现出愤怒。   今夜这尚书府内,白榆和王姨娘就要名正言顺地被狠狠收拾了。   而如今白榆好端端地从门内出来,甚至还对着她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再看白秋平的态度,虽然薛静娴不懂为什么白秋平没有主张打杀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庶女,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发难。   而听到薛静娴的话,白秋平点了点头说:“夫人说的是,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和和气气。”   “我已经问过了榆儿,她先前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和珏儿开玩笑,姐妹之间玩闹再正常不过。”   白秋平一句话,就让白珏之前受的那些惊吓和委屈都变成了姐妹之间的玩闹。   “时间不早了,夫人带着珏儿回去休息吧。”   薛静娴的眼皮不着痕迹地抖了抖,很快又温声笑着说:“时候确实是不早了,珏儿方才也吵着困了,老爷是还要忙公事吗?可不要忙得太晚,等一下让萍萍给姥爷送一碗参汤。”   萍萍是薛静娴身边最得力的婢女,花样年华青春正好,是准备给白秋平的下一个妾室。   薛静娴管不住男人的,就只好尽可能地给自己的丈夫送她能掌控的人。   白秋平本来也挺喜欢那个萍萍,每次只要萍萍被派到他身边,白秋平就格外地好说话一些。   但是今天不同,今天白秋平让白榆一顿炮轰现在弄得没有什么逗弄女娼的心思。   所以他只是挥了挥手说:“夫人早些休息不必管我。”   然后白秋平侧头对着白榆说:“时辰已经不早了,我让门房为你准备马车尽快赶回去吧。”   白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薛静娴身后被人给按着的王姨娘,犹犹豫豫地向前迈了一步,但是又退了回来。   她这一前拉后躲的,白秋平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王姨娘,而后一挥手说道:“都回去休息,也不要有什么闲杂人等去宗祠里面打扰祖宗了。”   白榆挑了挑眉,薛静娴面上分毫不动还维持着体面的微笑,王姨娘高兴地笑出了声。   她之前还骂自己的女儿各种难听的话,现在也看清了形势,知道自己的女儿不知怎么在自己丈夫面前得了脸。   挣脱开按着她的两个人,就要朝着白榆的方向过来。   但是白榆顺手把她捞出来之后,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直接就跟着白秋平安排的侍从走了。   “榆儿……”王姨娘在身后蹦着喊了一声,但是很快就没有了声音,因为她被自己的丈夫瞪了一眼之后就不敢再出声了。   而白榆被婢女一路搀扶着,如一个真真正正的尚书府大小姐一般,舒舒服服地坐上了白秋平为她准备的马车。   这马车可是白秋平平时出门坐的,非常体面而且宽大。   白榆那个两个人坐着都快腿顶腿的马车跟这个一比实在是不得入眼。   白榆上了马车之后直接瘫在马车的垫子上面,不是因为别的,是她也有点累了。   演了一出哭戏还演了一出激情戏,又演了一出权谋戏……情绪的消耗让白榆酣畅淋漓之余,也有一种被耗空的空虚之感。   而白榆离开了尚书府之后,谢玉弓吩咐跟随着白榆的那些死士,也跟随白榆一起回到了九皇子府内,向谢玉弓去报告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转述就是容易有偏差,死士形容白榆和白秋平的对话并不带任何的语调,非常干巴。   干巴又直白地叙述出了白榆舌灿莲花劝慰白秋平,给九皇子请封的事情。   彼时谢玉弓虽然回到了九皇子府内,却根本没有休息,他拉开了架势看上去像是在书写什么东西,也确实有很多消息需要回信,有些地方也需要布置。   但是谢玉弓实际上捏着一支笔在发呆。   他的脑中不断地循环着那个女人说的所有话,做的一切让他震惊又猝不及防的事情。   循环往复无休无止,让谢玉弓只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而他得知那个女人回到了府中之后,把笔扔下桌子撤下去,灯全都吹了之后就躺下了。   主要是开始装睡。   那个女人为了她连三族的性命都豁出去,不知费了何等的力气暂且说服了工部尚书,但如今回到了府中,她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来他这里。   谢玉弓装睡的本事最近突飞猛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夜色浓重,虫鸣稀疏。   夜半三更之时,谢玉弓陡然从床上坐起,愤愤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白榆回到皇子府之后就歇下了,现在在自己的床上撅着屁股卷着被子睡得一身汗。   她根本没有去谢玉弓那里的意思,正所谓张弛有度,现在正是驰的时间。   而且白榆今天这一场大戏演下来之后,基本上已经把自己给洗得差不多了。   总得有一些时间留给谢玉弓,让他自己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让他用旺盛的想象力和猜测,把白榆做的所有事情里面的漏洞,还有讲不通理不顺的地方都自行弥合。   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战术。   什么都不做也有一万种解释。   而子弹打出去之后,确实需要时间飞一会儿。   白榆现在就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白榆当天晚上睡了一整夜,连个梦都没做香得要命。   谢玉弓则是直接通宵未曾合眼,半夜从床上坐起了四五回,有一回都已经冲到门口了,他却又折返回去,眉头皱得快拧成麻花了。   而白榆不仅当天晚上没有去谢玉弓的房间,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没有去。   她像是突然间被人砍断腿了一样,整天缠绵在贵妃榻上面,除了方便和吃饭都不下地。   娄代原本有点担心白榆,但是白榆虽然不出门也不动,吃的东西却不少。   娄娘见白榆吃饭和睡觉都那么香,脸蛋在这几天的工夫演绎着就丰润了一点,自然也就不再担心。   每天各种点心果子不断,还有汤汤水水,全都供应在白榆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实在是贴心至极。   白榆让人找了一堆的话本子,每天沉浸在各种古风狗血还带插图的故事里,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这古代的小说比现代的还要刺激还要大胆,而且插图真的是一个好东西……呲溜。   而白榆在舒舒服服地虚度光阴的时候,谢玉弓在他光线昏暗又阴冷的屋子里面,面色一日比一日更难看。   “主子,九皇子妃依旧在自己的屋子未曾出门。”   修罗这几天已经跑了好几趟,每一次去的时候白榆除了姿势不一样,人基本上都是瘫软着。   一副百无聊赖了无生趣的模样。   谢玉弓听说了之后,阴沉的面色没什么变化,但是眼中的纠结之色却越发深重。   死士的描述并不带任何的粉饰,也没有任何鲜活的修饰词语。   所以谢玉弓每一天都听说那个女人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闭门不出。   她是在自闭自封,是在难过。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谢玉弓已经像白榆想象的一样,把所有一切的因由全部都连在了自己身上。   那个女人之前半夜三更也要跑到他这里亲吻他的指尖,百般讨好地带着他归宁,也是为了为他威胁自己的父亲为他请封。   而此刻连自己的屋子都不出半步还能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在她亲近的时候,恼怒地推了她一把。   谢玉弓闭上眼睛,在自己的屋子中他并没有戴上面具,露出被毁去的那半张容貌和完好的那半张容貌,像两副不应该拼凑在一起的神魔之相。   而此刻无论是神还是魔,全部都露出了纠结和痛苦之色。   只是推一下而已……   好吧,他当时确实动了杀心,但他是因为并不知道她回去是为他舍命请封。   就那一下,她就不肯……不,她是不敢再来见他,亲近他了。   第六天。   第七天。   白榆始终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仿佛已经忘了她自己是谁,也忘了有九皇子这号人。   她不是说她自己是九皇子妃吗!   她不是说哪怕做一天,一刻的皇子妃也好吗。   她现在到底是要怎么样?   第八天,太子在早朝之时,为他毁去容貌心智受损的九皇弟请封,满朝文武有一大半人附议。   皇帝并未当朝答应,但是下朝之后没有多久,宫里就派来一位公公给九皇子送来了一大堆赏赐。   这堆东西就堆在九皇子府中,从前只要有宫中送来东西,九皇子妃就全部都会搜罗到她的屋子里。   但这一次,这些东西就像是被突然间放弃的谢玉弓一样,堆在那里无人问津。   当天晚上,谢玉弓在床上折腾了几次,起来躺下,再起来再躺下,活像是长了虱子。   三更过后,实在没忍住坐起来,换上了夜行服,趁夜亲自出门去。   去……看看他的九皇子妃到底怎么了。 第16章   白榆这几天过着猪一样快乐的日子。   还因为昨天晚上熬夜看话本子导致今天睡得特别早。   谢玉弓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死士,梁上君子一样偷偷摸摸跑来白榆院子的时候,白榆正撅着屁股睡得正香。   梦里全是氏族主母和继子的恨海情天,古代话本子真的什么都敢写,只要不指名道姓去讽刺当代君王和皇族中的某个人,基本上没有任何顾忌。   白榆宛如徜徉在禁忌之海,每天被刺激得呲溜呲溜。   她睡觉有个不良习惯,那就是无论是春夏秋冬,都喜欢蒙脑袋。   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十分没有安全感的表现,白榆觉得纯粹是放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和个人习惯,如果一举一动都要被解读,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正常人。   谢玉弓轻而易举地避开主院的几个护卫,先是上屋顶揭瓦片,可是没能看到白榆的身影,只看到屋内一片漆黑。   这么早就睡了?   昨夜死士还说这里的灯一直亮到五更。   他又从后面的窗户悄悄翻进来,无声地在屋子里缓慢穿行。   原本是打算跃上房梁……但屋子里一个守着的婢女都没有,谢玉弓索性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床前。   床幔垂落,谢玉弓站在床幔的前面许久未动。   眉头紧皱,黑色的遮面巾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只艳丽上挑弧度流畅如凤尾盘踞,一只被疤痕附着如鳞甲遍布的毒蛇。   他鲜少有这样纠结迟疑的时候。   他只是有一些不明白……不明白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谢玉弓转过身想要离开,但是走了两步之后,他又重新转了回来。   谢玉弓紧紧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把自己头上的头巾拉下来一些,将脸上所有的伤疤都遮盖住,上前两步猛地把床幔一掀——   他已经做好了会对上一双震惊恐惧眼睛的准备,他就是内心恶意爆发,想要惩罚她这么多天的不闻不问,故意想要吓一吓人。   如果她叫喊的话,谢玉弓会兜住她的下巴,把冰凉的刀刃贴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好好地醒神。   但是床幔掀开后,谢玉弓只看到床上被子微微隆起,软枕上面还有一缕从被子里面露出来的头发……   他一手拨着床幔,对着那个卷成一个卷的被子发了一会儿呆。   她竟是真的这么早睡觉了?   她凭什么这么早就睡觉了?   她……难道是伤心过度,才会如此萎靡不振。   无数的念头在谢玉弓的脑中闪过,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许是躲在被子里哭,生生哭睡着了。   谢玉弓本身就是一个多疑又敏锐的人,正如白榆料想的那样,他为白榆幻想出了无数种可能,并且因为这些可能,现在就站在了白榆的床边。   谢玉弓感觉到有一种憋闷从心里慢慢地弥散开来。   他瞪着那一个被卷,那一缕露出来的头发,有一种冲动——   谢玉弓压抑着这种冲动,告诫自己现在就转身离开。   这个女人就算是他的九皇子妃,就算因为他而悲痛欲绝……他也不应该过多关注。   他到现在还是不相信这个女人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因为那其中有太多无法解释清楚和推算明白的细节。   而谢玉弓从来都是谨慎至极,他一直如履如临鉴前毖后,才能够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无法解释也无法忽视这些细节上的违和。   就比如她所说三年前的那一场“一见倾心”,谢玉弓根本无法相信。   因为就算忽略了两个人当时的年岁,谢玉弓又长得如何瘦小,而且他当时正被人当着狗在地上骑,谁会对一个旁人之人一见倾心?   谢玉弓慢慢地放下了床幔,转身后脚步飞快地出了卧房,走到了他进来的后屋窗边。   手按在窗台之上,只要身体轻轻一跃就能够出去,没有人会知道他今夜来过。   谢玉弓心中十分决然,他绝不会再因为这些无法预测和掌控的事情,牵动自己的心神。   然后他的手臂一撑——身体却没有跳起来。   又一撑——还是站在原地。   这一会儿如果有他的死士跟着看到,肯定会认为自己的主子是受了什么重伤,连跳都跳不起来了。   谢玉弓曾经甚至和那些死士一同吃住训练,在他们当中无论是武功还是杀人的能力,他都可当得一句独占鳌头。   他得受了多严重的伤才能连蹦都蹦不起来?   但是谢玉弓这时候在窗台上撑了半天,还是没能从屋子里面跳出去。   他甚至还转头又拐了回去,拐回去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神色狠厉,尤其脸上的伤疤让他显得好像一只潜入人间的罗刹恶鬼。   好像他回到床边,就是要把这个惹他心神摇动,夜不安寝食不知味的女人结果掉。   但实际上谢玉弓回到了床边上,又一次猛地掀开了帐幔——然后猛地一躬身——再猛地伸出了手——   手抓在了被子上面,谢玉弓僵在那里片刻,然后非常轻,非常缓地拉动了被子——把床上睡得正香的女人的脑袋给挖了出来。   挖出来之后被子就掖在她的下颚处,掖了一圈儿,确保她就算要缩也缩不回去了,这才收了手重新站直。   谢玉弓深深呼出一口气,那股冲动终于释放出去,他整个人都舒坦了。   他小的时候有一次生病,那时候他的母妃已经死了,而他正被自己的父皇所厌弃。   他的一些皇兄们假意去看他,实际上是联合起来去折磨他。   谢玉弓那时候就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结果被人拿被子险些捂死。   谢玉弓根本无法容忍有人睡觉是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的。   哪怕只是看到也会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而他把白榆的脑袋挖出来后,看了白榆一会儿,又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凑到了白榆的脸边……想要把一缕缠绕在白榆脸蛋上面的乱发拨开。   但是谢玉弓的手指还未等触及白榆的脸蛋,他就猛然惊醒一般,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骤然缩回了手,还将手背到了自己的身后。   谢玉弓眼中的惊愕简直要化为实质,推着他立刻离开了床边,快步跑到了窗户边上,连撑都没用撑一下,像一片落叶一般翩然飞出了窗户。   连窗户都没关就跑了。   谢玉弓一口气跑回自己的院子里面,气喘吁吁地停在自己的卧房之中。   好半晌惊魂未定,抬起了自己刚才伸出去的右手,用左手拿下了剑鞘,用剑鞘狠狠地抽打。   “啪!”   “啪!”   “啪!”   一直抽到上面血红淤青,这才终于停下了手。   谢玉弓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剑鞘被他扔在地上,他在没有点灯的昏暗屋子里面静坐了许久。   而因为他跑了没有关窗户,甚至连床幔都没能好好地落回原处,半夜被人把脑袋给挖出来的白榆……一晚上脸上被蚊子咬了三个包。   古代的蚊子真的好毒啊!   希望没有什么传染病之类的。   她就说这院子后面就不应该挖什么水塘!看着是好看,但是生蚊子呀!   白榆早上洗漱之后,吃饭的时候在挠脸,吃完饭还在挠脸。   三个包全都在一边脸上还连成了一片,痒得白榆抓心挠肝。   “大小姐别抓了,脸皮儿嫩生着,一会儿抓破了落疤怎么好!”   白榆吃完了饭躺在贵妃榻上,一边看书一边挠脸,很快被娄代伸手抓住了手腕:“已经让人去请医师了,坊间有些医师专门会调制膏药,涂上之后就不痒了,大小姐再忍一忍吧……”   “今天晚上把窗关上吧,”白榆也很无奈,红着半张脸看着娄娘说,“屋子里多熏一些香草……”   “昨日窗子都是关了的,香草也熏过……”娄代说了一半就住了嘴,怕白榆真的追究昨天窗户开了的事情。   昨天在主子睡觉之前,桃花明明在屋子里面检查过,屋子里面点着灯时都没有任何的蚊虫飞舞。   桃花这段时间被自己的主子厌弃,正是干事最积极的时候,明明昨天一切都弄好了却又让主子被咬了,今天桃花都没敢露面,自己又躲着哭呢。   娄代也不知道半夜窗户为什么开了,昨天晚上也没有什么大风啊。   “后院的窗子许是年久失修,今夜会派两个侍从在后面守着,大小姐放心吧。”   白榆点了点头,一边忍着一边看书,等了没多久医师就来了。   先是给白榆诊脉,脉把了好久,摸完左边摸右边,摸完右边又摸左边。   白榆明明只是脸上有几个包想讨点膏药,诊脉也就是请个平安脉。   被这老大夫摸脉摸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要不是这老大夫脸上一脸严肃端正,不像是什么老色.鬼,白榆都怀疑他是故意想趁机摸小姑娘的手!   好在这医师诊完脉之后给了白榆一盒膏药,白榆涂上没一会儿就不痒了。   平安脉也非常平安,连偶感风寒都没有。   白榆让人把这个老大夫送走之后,继续躺在床上看她的话本子,吃她的零食。   她倒也不是无所事事突然摆烂,毕竟小命还悬着呢,白榆主要是……在欲擒故纵嘛。   恶犬脖子上的绳子勒紧了会被咬的,白榆就只是为了活命,与谢玉弓相安无事就好。   在她的预测里面,工部尚书白秋平那里向太子献策,太子再三斟酌然后为谢玉弓请封。   等到封王的圣旨下来,怎么不得一两个月后,谢玉弓才会对她杀心锐减。   到那时谢玉弓自然会找她。   而且谢玉弓那个时候肯定也就不装了,大家就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榆表示一番自己可以为他肝脑涂地,成功把自己编入谢玉弓的队伍,小命就算保住了。   只要谢玉弓不杀她,白榆后续还可以帮助谢玉弓献策,替他除掉至少一个皇子。   等到封号下来尘埃落定,去了封地之后……后续再做详细的打算。   白榆打算得非常好,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三个包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甚至不知道今天摸她手腕,摸了一盏茶的那个老大夫,又是怎么来的。   那老大夫正是谢玉弓的人,在白榆这里摸完了转头就去报告谢玉弓。   “九皇子妃确有心癫之症,最忌悲痛惊怒,从脉象看若不加以遏制,假以时日必会疯癫失智,心伤意绝啊!”   谢玉弓听了之后直接从床边坐起来,忘了自己腿上还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面的墨水书信全部都滚落在地上。   “咚”的一声,墨盘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后滚远了。   谢玉弓看着面前的老大夫,这个退下来多年,曾经在整个太医院被称为扁鹊在世的杨老太医,神色晦暗莫名。   最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杨老所言当真?”   “老朽怎敢欺瞒?”杨老太医一辈子钻研医术,基本上十项全能,从头到脚没有他看不了的病。   尤其是这心癫之症,他曾经用药压制过谢玉弓的母妃的症状。   说来可笑,谢玉弓那个被冤死的母妃,曾经爱他的父皇成痴成魔。   患上过心癫之症,一日不见他的父皇便神思恍惚……三日不见便能够给还年幼的谢玉弓灌发病的药物,争爱讨宠。   母妃死后,谢玉弓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竟然还能再遇到一个因爱成癫的女子。   而这一次,这癫狂痴魔,竟是为他……   总之白榆以为自己起码能消停一两个月。   但是没想到两天之后,娄代早上去市集上给她买吃的,没一会儿就跑回来,吃的没买到,只见她两手空空,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对白榆说:“九皇子得了急病!上吐下泻浑身起疹子,大小姐快去看看吧!” 第17章   白榆从自己的院子里赶去谢玉弓院子的一路上,脑中闪过了非常多种可能。   谢玉弓现如今看上去势弱,好似谁都能来踩一脚,但是他早已经在阴暗之中生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   连这本书的男主角正牌太子谢玉山都敌不过,没谁能害得了谢玉弓这个大反派的性命。   排除有人害命的可能,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真的急病,二是谢玉弓做局蒙蔽旁人。   真的急病也不太可能,剧情里面谢玉弓身体素质强得堪比特种兵,冰水里面泡一夜都不生病。各种伪装生病的药物乱用,解开药效后依旧能生龙活虎直指青天。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谢玉弓在做局。   难道是宫中……太子已经请封?   结合之前宫里派人送的赏赐……若皇帝真的定了封号,或者准备封赏,没必要提前送什么赏赐,直接让人准备封王就行了。   或许送东西是安抚?——皇帝压下了朝臣和太子的封王请求!   白榆推测出这个结果后眼皮一跳。   白榆闭门不出,她手下都是原身留下的人,一群乌合之众。   除了五大三粗的娄娘力气大之外,全都是桃花柳条一类满脑子只知道讨好主子多拿点赏钱的小婢女。   白榆不可能知道什么朝堂局势,只能不动如山地坐等,但谢玉弓突然“急病”必然是宫中局势有变。   千算万算,没算到帝王比狗还薄情。   白榆的院子和谢玉弓的院子不算远,推开房门进去里间的时候,谢玉弓正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趴在床边上呕吐不止。   白榆拂开搀扶她的婢女,迅速上前查看,谢玉弓吐的没有固体,全都是清水。   白榆上前接过了打湿的帕子,两个小厮扶着谢玉弓起身,白榆正要给他擦脸,正好对上谢玉弓过度呕吐之后泛着红的眼睛。   他本就因为毁去了半张脸显得凶煞非常,再这般自下而上看来,简直杀气逼人。   白榆“手一抖”,帕子“啪”地掉在了地上,白榆连退了好几步,后腰一直抵在桌子上,才总算停下。   谢玉弓:“……”怕他?   白榆不怕,白榆只是嫌脏。   正好借着之前谢玉弓推过她的那件事,装着怕他罢了。   哕。   虽然屋子里没有什么异样的气味,九皇子哪怕是装疯卖傻,也装得格外干净。   但是白榆看到他吐了,现在觉得他就是个大号的脏东西。   白榆垂下头,沉声吩咐道:“快些让人去寻医师,娄娘把桃花和柳枝叫来,贴身伺候九皇子。”   白榆的声音很低,指挥着屋子里的人围着谢玉弓团团转。   自己不上前,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上去“一脸焦急”。   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袖子的布料。   她在猜想谢玉弓演的这是怎样一出戏,演给谁看,她要怎么配合着唱好。   谢玉弓因为药物的作用整个人狼狈尽显,他在一群婢女侍从忙活的身影间隙中,看到他的九皇子妃急得面色泛红,却半步不敢靠近他,只把屋子里的人指使得团团转。   谢玉弓简直想叹气。   她竟是怕他怕到了如此地步,就因为他推了她一下,就再不敢靠近。   谢玉弓甚至想到自从成婚后,他的九皇子妃除了新婚那夜等着他掀盖头喝合卺酒之外,整整三月都未曾亲自出现在他面前过。   她因为合卺酒之中的毒,一直愧不敢见,好容易察觉试探他真的“痴傻失智”总算肯凑上来说了混乱又压抑的真心话。   但是她的百般讨好和舍命相护,却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抗拒,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谢玉弓现在无比后悔,当日……他不该突然恼怒。   他在这边自行用脑子把白榆想成在世仙女,白榆却在那边算计着谢玉弓这一次“急病”到底能够如何利用。   很快医师被请过来了,就是那个摸白榆的手腕摸个没完没了的老大夫。   白榆紧张地看着大夫诊脉开药,然后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地当着谢玉弓的面,询问他的病情。   “当真无事吗?他方才吐了好多次,眼睛也很红。”   白榆抿了抿唇问老大夫:“他发热吗?真不要紧为何会突然这般?喝了药今夜能好吗……”   白榆连珠炮一样问了一大堆,没一句重点的。   就好比一顿乱刀砍下去连个油皮都没有破的兰州拉面刀法,主打的就是一个吓唬肉。   果然在她絮絮叨叨神经兮兮的一堆问话后,莫说是床上躺着的谢玉弓,就连老大夫都是神色复杂。   古往今来男欢女爱,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九皇子妃……对九皇子当真是关心则乱啊。   “九皇子妃安心,九殿下只是胃肠寒症,加之食用了不能受用又难克化的食物,才导致病情来势汹汹,只消两剂药下去,日后再多加温养,自然便能恢复如初……”   白榆点头,嘴唇几动,最终说道:“那劳烦医师再仔细同我说说,日后九殿下的饮食都需要注意些什么,他不受用的食物有哪些?”   谢玉弓就躺在床上,听着他的九皇子妃和杨老说话。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为了他。   他回忆起自己的母妃,当年母妃也是这般拉着自己的太医仔细询问,却不是为他,而是为他的父皇。   也有两次是为他,问的却是:“这药吃下去,确定只是伤身,不致命吧?”   记忆里那温柔无比的声音,和床边不远处同样温柔的声音重合。   只不过耳边的声音问的是:“这药吃下去,确定一丁点也不会伤到脾胃吗?日后再进食的话,会不会对胃口有影响?我可以让婢女煮点参汤给他补补吗?能补得过来吗……”   白榆拉着老医师仿如唐僧转世,等到把老医师放出府的时候,老头子只感觉耳朵都起了一层茧子了。   而白榆问了一大堆话,捡着关键的记住一些,吩咐着婢女侍从们去熬药熬粥。   自己则是坐在外间的桌子边上,依旧不进去。   现在应该没她事了。   可惜要演戏不能看话本子。   “娄娘,换些浓茶来吧。”白榆唤娄娘过来换茶水。   今夜注定无眠,否则显现不出她的“关心”。   而屋子里的谢玉弓躺在床上,好似烙饼一样在那焦灼辗转。   她为何不进屋?   是打算一直不进屋?   他有那么可怕吗?他装病明明装得很虚弱,她完全可以顺应心意,凑上来……给他擦擦脸,或者想怎么样都好啊。   谢玉弓想到杨老说的心癫之症,他也算是对这种病症有所了解,当年他母妃便是离了父皇一时片刻也觉得难捱难耐。   她如何忍得住呢。   而白榆喝了半壶浓茶,也没能琢磨出谢玉弓这是演的哪一出。   她自然也是想不到,谢玉弓故意装病,只是为了给她一个顺理成章亲近的机会,以缓解她的心癫之症,免得她闷在屋子里求而不得,意绝神伤。   然后谢玉弓在床上瞪眼瞪了一夜,隐约能顺着里间看到外面桌子边上,他的九皇子妃守了他一夜,却半步未敢踏近他的身边。   第一夜如此,第二夜他服用了杨老开的药,好了一些,她还是守在外面。   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睡得贼几把累。   幸好白天能回去补觉。   而且白榆让娄娘回去打听了一下土豆尚书,得到了一封要她“稍安勿躁”的回信。   正如白榆猜测,陛下果真是未曾直接应允太子和朝臣为九殿下请封之事。   白榆白日里看完了信就在琢磨,要怎么破这个凝固的局面。   皇帝也是考量比较多,这么多皇子一个都还没有封王,若是封了一个九皇子,那其他的呢?   怎么封?封亲王还是郡王,又以何功勋为令人信服的依凭?   朝堂之事可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是牵一发而动一国。   皇帝身在巅峰之位,将朝中势力和局势看得最清楚,自然不能草率,况且九皇子先前才被爆出私德有亏。   这时候即便是心智受损,也不足以让皇帝动了因他一人搅乱局势的心思。   而这一点太子那边早就料到这等局面,太子考量之后会同意这个计策,主要便是借机让他自己的声誉再高一层。   工部尚书还在信中提及,太子对白榆的计策格外欣赏,并送了一些东西到府中,放置在了白榆的院子里,算作嘉奖。   白榆虽然搞不清楚工部尚书是不是脑子缺根弦,竟把这个请封之策是个庶女的主意告诉了太子。   但是娄娘跑这一趟,得到的消息还是非常有用的。   当夜入夜之后,临近子时,白榆出了屋子一趟。   站在门口召唤娄娘过来。   “拿着这块玉,去皇宫外守着,明日一早,便进去请太医过府给九皇子诊病,要显得急一点,明白吗?”   这玉牌是成婚的时候的聘礼之一,象征着九皇子妃身份的双鱼佩。   没有太子偷摸给白珏的那么好,也是上等的羊脂玉。   娄娘接了玉佩点头应道:“是”。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马上就去办事,而是脚步顿了顿,终究是把压在心底里好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大小姐……为何最近对九殿下格外在意?”   之前不是还想方设法地想要摆脱九皇子吗?   娄娘只是个长在尚书府的下人,因为个子格外高大,模样也凶,做奶娘都会把小孩子吓哭,只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会要她,依赖她。   她没有什么远见,心思也不细。   只知道听命行事,护着她这个虽然在尚书内不受待见,却如同亲女儿一样养大的孩子。   但是她再如何粗糙,这段日子也感觉到了这孩子的不同。   虽然爱吃和嗜睡奸懒馋滑还是未变,却偶尔就让娄代吓一跳。   仿佛……突然长了一串心眼一样,精明睿智起来,甚至都不吃桃花的那一套阿谀奉承了。   娄代站在台阶之下,自下而上看着白榆,神色探究。   白榆没刻意掩盖过什么,毕竟原身身边这仨瓜俩枣的人,谁要是起了疑心什么的,直接打发走再招新的婢女就行了。   但是这个乳母还是值得信任的。   很可靠,物理层面的可靠。   白榆站在台阶上,她在台阶下面,都是平视。   正常来说,一个人突然做出一些和平日不符的事情,并不会惹出什么怀疑来,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今天还疯狂喜欢吃肉,明天说不定就茹素呢。   好端端谁能想到借尸还魂上面去,白榆有原身的记忆,言行和认人上未曾出过错。   但是身边亲近的人,例如娄娘,总是会有些察觉的。   这么多天了都没有问出来,白榆还以为她就不问了。   她看着娄娘片刻,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声音说:“因为我发现我如今能依靠的,竟然只有这个疯子,连我父亲和娘亲都想要我死呢……自然要保证他别死了。”   白榆没有解释什么,只装着惶然无助,娄代这个乳母很疼原身,果然很快便是一脸心疼。   她在尚书府内多年,如何不知道尚书薄情,王姨娘愚蠢呢。   娄代伸手抓了白榆的手,心疼地攥了攥。   张嘴想说什么,白榆就催促道:“快去吧,马车上多铺点,要在宫门口睡一宿呢。你年纪大了,仔细着点别受凉。”   娄娘一瞬间泪眼汪汪,自然是因为她从小养大的小孩,终于知道疼人了,她眨眨眼转身出去了。   白榆见她离开才进屋。   进屋后还未等在桌子边坐下,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白榆正要去找侍女,就听见“咚”的一声,好似是桌子被弄倒了。   白榆起身朝着里面走,果然看到床边的小案倒了,一同倒地的还有小案上的香炉。   香炉里面烧着的可是药香,有安神的作用。   白榆转身就要去找婢女,有婢女已经听着声音进来了。   谢玉弓在床上看上去昏睡着,但是睡得极其不安稳,跟打军体拳似的。   白榆赶紧离得远一点,可别把她揍了。   但是才退两步,床上的人突然睁眼起身。   而后发癫一样冲下床,披头散发,眼睛看似没有聚焦,却朝着白榆的方向冲过来,把白榆撞到了屏风上面。   谢玉弓实在是等得心焦,他都“病”了,她还不敢凑过来。   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有些人吧,天生就不知道如何表达歉意,心中有愧也不知道如何缓和。   他只能……装疯卖傻,主动靠近一下,好让她不再守在门外不敢进屋。   怎奈何谢玉弓吃了生病的药,发着烧长着疹子,还是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这一撞本是想打破他的九皇子妃不敢凑近他的魔障。   结果劲儿使大了,屏风还长了四条小细腿儿,加上白榆的一共六条细腿儿,全被撞得站不住,“哐当!”   “哐啷啷——”   白榆被谢玉弓给砸地上了。   她“吭哧”一声,身上被谢玉弓砸得那叫一个结实。   差点把昨天吃的饭挤出来。 第18章   偶像剧中的男男女女摔倒之后,嘴唇啃一块儿然后开启什么慢动作的心动旅程都是假的。   正儿八经地摔倒后俩人嘴唇要是啃一块儿,门牙都能啃掉了。   白榆比较机智,怕的就是谢玉弓真的啃准了,感觉到站不住摔下去的时候,头就扭向了一边。   毕竟补牙挺贵的。   这世界上也没有补牙技术。   好在谢玉弓没有真的啃上来,他个子比白榆高得多,直接整个把白榆拍在倒地的屏风上了。   白榆被砸得眼睛都冒花儿了。   谢玉弓也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只感觉摔在了一片软绵绵的云朵之上,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而后他本能地一撑手,只听到一声“呃”,再一低头,谢玉弓把手迅速缩回来,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的手砍掉。   他从地上弹射起来,好像一下子就退化成了单腿怪,在地上单腿蹦了好几下,撞飞了两个来搀扶他的婢女侍从,然后又蹦回了床上,在床脚找个角落缩着去了。   还把被子拉起来裹住自己的脑袋,要不然他害怕自己红得将要滴血的脸真的会流出血来。   那样子真的十分智障,一点也不用装。   白榆则像只入水之后的大虾,被砸了一下子本来就眼睛冒星儿,又被一记铁砂掌撑在了胸口,精准打击让她疼得蜷缩起来。   侧身在地上卷成一个卷,好半天都没能吭出一声来。   女的身前这俩,和男的下面那俩在承受打击的时候痛苦程度不相上下。   白榆蜷缩着在那闭着眼睛等疼劲儿过去的时候,在思考谢玉弓是不是她上辈子玩死的那两条毛毛虫合并转世,这辈子专门来报复她的。   白榆缓了好一阵子才被婢女扶着从地上起身,面色白里透粉却不是羞涩,是心里骂谢玉弓的八辈祖宗骂出汗了。   她起身之后,看了一眼床上的谢玉弓。   白榆佩服自己真是个人才,毕竟这疼度就跟她做了乳腺手术麻药劲儿刚过一样,但这会儿她居然还能在脑子里分析谢玉弓这一拨装疯想达到什么目的。   白榆站在那里,沉思了片刻,气若游丝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些哭腔说:“我知道你厌恶我……我不在这里待着了,我这就走。”   白榆说完就让婢女扶着她离开了谢玉弓的屋子。   她直接把谢玉弓突然的“袭击”扭曲成他厌恶自己,刚才都是他故意为之,然后理所当然地借着这个理由跑了。   去他娘的吧,谢玉弓撑的那一掌都不是铁砂掌,简直是化骨绵掌,白榆早就不想在这里守着他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白榆走了之后,谢玉弓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在被子里面死攥着自己那只无处安放的右手,知道自己把事情搞得更加糟糕,这下子她更以为自己厌恶她,甚至还对她动手……心癫之症岂不是会更加严重?   谢玉弓这辈子杀人害命的事情干得多了,出手都是奔着让对方死去的。   还真没有这种出手只是为了……为了让对方碰自己的经验,果不其然搞砸了。   而白榆回到了屋子里,关上门遣散了婢女,给自己好一顿揉。   揉完了之后躺在那里,又开始琢磨着谢玉弓的目的。   难不成……他查到了什么事情,这又是在试探她?   或者说想要趁此机会要她的小命了?   是想用活活撞死她的方式?   还是用狠狠按死她的方式?   剧情里谢玉弓自身就是个顶级杀手,他会不会是想用什么类似隔山打牛的技能,要直接把她心脏按停了?   谢玉弓确实按的是她的心脏位置,白榆满身的心眼子开始蠕动,推测出来的每一个结果都是谢玉弓不怀好意。   白榆躺在贵妃榻上一边揉自己,一边疯狂猜想谢玉弓的阴谋的时候,谢玉弓蹲在床上像个不小心咬了主人的大型犬一样焦灼而无助。   白榆琢磨了一下午,琢磨出来了一个绝妙的计策。   她不放心,又把那个老医师找来,给她自己好生地诊了一番脉。   “我感觉胸闷气短,这里也疼,大夫,我真的没事吗?”白榆害怕地问。   老医师面上八风不动,只说没事,出府之前直接拐去谢玉弓那里,隔着窗户鬼鬼祟祟地就把白榆的脉象交代了。   “九皇子妃心绪崩乱,脉象虚浮,这样下去恐损心脉啊……”   废话,好人乱想一下午,也不可能心绪不乱。   谢玉弓一听,眉头都皱出了竖纹。   这可怎么办?   “杨老可有能缓解的药物?最好是丸子。”谢玉弓说,“我母妃曾经服用的那种药物……还有吗?”   老医师一听,慢慢地摇头。   不过很快递给了谢玉弓一个小瓶子,说道:“这个是安神丸,有凝心安神之效,服用下去暂且能顺气开胸,活血疏肝,或许有些作用。”   “只是患有心癫之症的人,若是明晰了自己的病情,恐怕心绪更加难以控制,这药……九殿下要如何给九皇子妃?”   “我有办法。”谢玉弓攥着药瓶,低声说。   杨老医师也没再多问,只说:“至于心癫之症……九殿下且等上一两月,老朽搜寻了草药,再制一些。”   “好。”谢玉弓目送杨老跌跌撞撞地从后门离开。   而白榆终于排除了所有可能,断定谢玉弓是伺机试探她的时候,宫里的太医正好来了,把谢玉弓好一顿诊治,扎针扎得像个刺猬一般。   皇帝下了早朝就听说了九皇子得了急病,派贴身的太监带了一堆上等人参灵芝来探病。   原本每次皇帝派人来时,谢玉弓都会好好地装疯卖傻一番,以维持自己的“失心疯”。   但是这一次喝了生病的药物,又因为他九皇子妃的事情,谢玉弓就没有装,恹恹地趴在那里,让太医把他扎成了一个刺猬。   还好生地让人摸了一番脉象。   皇帝身边贴身的总管太监名唤鸿雁,是个瘦高个,但是许是长年伺候人低头弯腰习惯了,无论站在哪里,都像个罗锅。   他白面无须,四十上下,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眉目疏淡,五官并不出挑,有种斯斯文文的气质。   却是当世少有的高手。   不仅贴身伺候着皇帝,私下里还掌管着皇帝的影卫。   这人面无表情弓着背站在屋子的角落,没有什么总管太监的架子,存在感极低,像个没有温度的影子。   他看着太医给谢玉弓诊治,全程也没开口两次,一直到离府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谢玉弓格外地忌惮他,其程度更胜自己的父皇安和帝。   有他盯着,谢玉弓全程装着病重无力,等他离开死士后巡查了好几圈,确认人真的走了,才敢端坐起来。   打发走了宫里的,谢玉弓又开始愁怎么给他的九皇子妃喂药的事情。   谢玉弓坐在床边上,挠了挠自己的头。   然后又看着自己做了孽的右手,手指修长有力,筋脉纵横。   他又赶紧攥紧。   不肯,也不愿意去回忆他撑的那一下。   药得喂,谢玉弓准备等晚上他的九皇子妃睡着之后,去点了她的穴位,塞嘴里喂了。   等天黑的过程有些漫长,他连晚饭都没有吃进去。   白榆也没有吃进去。   她不疼了,听了医师的话也觉得自己身体没事。   但是……她因为谢玉弓突然的“攻击”,觉得他可能是还不肯相信她营造出来的痴情人设。   或者他找到了什么其他的白榆不知道的证据,佐证了她的谎言。   白榆为了自己的小命得以延续,准备了大半宿。   她要给谢玉弓下一剂猛药。   加上之前请封的洗白,要是还不能让谢玉弓相信她的人设,那白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死就死吧。   万一死了又回到爆炸前了呢。   她刚下锅里的牛上脑还没捞呢。   白榆准备好之后就开始等待。   她料定如果谢玉弓动了杀心,今夜一定来。   要是原身像那样纯粹的坑害,他会不屑亲自动手,只看她横尸街头。   但是白榆的谎言就算被识破,谢玉弓也必然要亲自来问她些什么,或者用刀指着她,看她还能怎么撒谎。   他那究根问底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会亲自来。   但等了三更过去,自己都快昏迷了,谢玉弓竟然还没来。   白榆正想起身点灯召唤娄娘备马车回娘家先躲躲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非常轻微的,后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来了。   白榆其实有些冒汗。   毕竟这可是关乎小命。   她把让娄娘从谢玉弓那里拿来的衣服,朝自己的脑袋上一蒙,被子掀开,光裸的脚腕勾着一个玉柄的“擀面杖”抓在手中。   触手生温,是她陪嫁里面的上等好物。   而谢玉弓还想从上次的那扇小窗子进来,鬼鬼祟祟地在后面看了一眼,确认卧房没有婢女守着,这才悄无声息地迈步进来。   这时已经过了三更。   狗都睡了。   谢玉弓准备干脆利落,给她塞了药就走。   可等他走到了床边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非常轻微的,难以言喻的声音。   但是这声音含在喉咙之中,却又无比黏腻,让人只是听了,便觉得一身热汗耳鬓湿漉。   谢玉弓的身形一僵,下意识要跃窗而逃。   怎么这时间了,她还没睡吗!   但是谢玉弓还未等迈步,便听到了极其含糊,像是压在喉咙口舌尖下的一声“九殿下……”   谢玉弓像是被钢钉直接穿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面容因为恐惧而显得狰狞。   他被发现了?   可是这一声之后,床幔未动。   那一声也不像是在叫人,反倒像是梦中呓语。   “嗯……小九儿……”床幔之中又传来了很低的一声压抑的轻唤。   谢玉弓眉头皱起。   曾经他的母妃就会夜间频频发梦,尤其是他父皇不来的那些日夜,没有一夜安稳睡到天明。   心癫之症总是深思不安的。   她在做梦。   梦中有他。   谢玉弓抿了抿唇,下意识抬手拉了下遮面巾,把自己脸上伤疤遮盖得严一些。   然后走到床边上,抬手掀开床幔,打算给她喂药,以供她安神。   但是就在床幔掀开的那一刻——谢玉弓看清了床上锦被之上的情形。   他被黑色遮面严丝合缝盖住的脸,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压上一般,顷刻间皮肉烧灼焦糊抖动抽搐。   浑身血液先是凝固片刻,而后以山呼海啸之势直冲头顶,险些将他的天灵盖拱开。   酥麻从头顶如开水般顷刻间卷遍全身。   瞳孔急剧收缩,他僵愣了足足有两息。   而后又似被狠狠捅了一刀贯穿胸腹般,猛地松开床幔,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第19章   谢玉弓后退的时候过于慌乱, 脚底拌蒜,把自己脚腕扭得“嘎蹦”一声,手掌撑在桌子上才勉强站稳。   但是下一刻, 他又宛如被狗撵,身形一窜就消失在了屋子里面。   从窗户撞出去, 又飞快地消失在夜里。   而白榆在他人彻底没影,屋子里寂静无声的时候,起身把脸上覆盖着的皇子蟒袍拽下来。   她神情清明, 眼神清澈, 没有半点意乱情迷之态。   她坐起来,扯过被子盖好, 从枕边摸出一块布, 慢悠悠地擦拭手里玉石上莹亮的水泽。   像个杀手剑客, 在擦拭她染血的刀锋那样严肃。   她把人吓跑了。   吓跑了, 这一拨的小命就暂且又保住了。   啧。   白榆把玉石朝着枕头边上一扔, 布巾直接扔在地上, 扯过被子朝着脑袋上一蒙, 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总算能安心睡觉了。   至于之后怎么办, 睡醒再想吧, 毕竟车到山前必有路, 实在没路拆轱辘。   白榆这边睡着的时候,谢玉弓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屋内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因为他把屋子里最后的一盏灯也吹了。   主要是吧……他现在就像那个只能在黑暗之中才敢露面的活鬼, 不敢见光。   若是见了光谢玉弓觉得自己会羞耻得燃烧起来。   她……   她在……   谢玉弓根本连回忆都不敢, 恨不得把自己看过那场面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他甚至伸手试了一下, 疼得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啊!   啊!!!   啊啊啊!!!   他脑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头活猪,一直在叫,不停地叫。   叫得谢玉弓头痛欲裂双耳欲聋。   他这辈子,活到了如今十九岁,还没有过女人。   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有摸过,他对所谓的情爱所谓的孽.欲从来不屑一顾。   他觉得耽于爱.欲之人,全都是没有理智的牲畜,包括他的父皇。   他……他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锅沸腾的滚油。   他在黑夜之中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床边上,瞪大眼睛看向虚空,尽可能地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   可是人的思想,往往不受自己的控制。   而且他看到的那画面,对他来说未免过于刺激。   没有任何的防备和预料。   而且他甚至是参与者,是参与者。   因为他很清楚地看到她的头脸之上,盖着他的皇子蟒袍,正是他前些天去尚书府穿的那一件。   她的侧脸深深埋在蟒袍之中,潮红的颈项缠缚着黑蛇一样的长发。   她……她痴痴地开口,小声叫着他的名字,是在做那事的时候,幻想着是他。   谢玉弓因为装疯卖傻,将一些明面上的贴身侍从全都遣走了,正是为了避免这些人被人利用逼迫,甚至是杀害。   他只留下了能为他跑腿卖命的死士,这些死士不见光,因此他们不可能在白日里出现在谢玉弓身边。   这就导致谢玉弓的衣食住行,实际上都是由皇子府内的奴仆负责,这些奴仆基本上都是九皇子妃的人。   也就是说,他的衣食住行,他用的东西全都是九皇子妃处置的。   这也就说通了为什么谢玉弓以为被侍从拿去清洗的皇子袍,会出现在九皇子妃的床上,被她用来……自.渎。   谢玉弓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婚后的这三个月,他用的东西被拿走之后,都被她做了什么?   他们成婚之后就没有在一起过,她这三月来,难道都是……   他简直有种窒息之感,也确实忘了呼吸,把自己憋得胸腔剧痛。   他狠狠闭上眼睛,有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头涌起,横冲直撞,几乎要穿透他的身体而出。   他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他的“恨”,就像是夏日的雪花,还未等突破云层,已经化为绵密的细雨细弱无声地落下。   侵湿了他的心头,熄灭了他的心火。   因为他们是夫妻。   虽然是阴谋,是落井下石的阴差阳错,但确确实实那个用他衣袍自行慰藉的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   谢玉弓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眼前也是她挥之不去的身体。   那熄灭的心火化为青烟缕缕,弥散在他的身体之中,又变为另一股无法遏制的陌生酥麻。   让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情动意驰。   他僵成木偶,化为一座石雕,攥得手指咯咯作响,通身上下,砸出去能毁了敌军城墙,即使粉身碎骨了每一块也都是钢铁一样当当响。   他一夜未眠,后半夜洗了三个冷水澡。   恨不得把那玩意剁下来扔冰窖里。   天亮之时,自己把自己折磨得面色泛白,下唇糜烂。   他自己咬的。   他厌恶自己的反应,又憎恶自己的轻浮。   天亮之后,他泛白的面色又变为了潮红一片,他发烧了。   这一次不是什么药物作用,药物作用早就被诊治好了。   他野牛一样的顽强的身体,终于因为在一夜的神思错乱冷热交替,外加冰火两重天的记忆重现之中……垮了。   第二天早上下了小雨,照顾谢玉弓的侍从发现九皇子发了高热的时候,他人都烧迷糊了,眼睛都有些浑浊和迷茫。   他鲜少有生病的经验,站起来脚底发飘,而且脚腕剧痛,他才发现自己脚腕不知道什么时候,肿得像个发面大馒头。   一群侍从赶紧伺候着他躺下,又去找医师。   屋子里侍从都退下的时候,修罗都忍不住下来在床边上唤了一句:“主子?”   他的主子不光身体垮了,精神也垮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毕竟他是被架在深渊,踩进淤泥也不低头的男人。   他是能和世界意识抗衡,直接干死男女主数次的男人。   但是没有用。   女流氓的威力巨大,患有心癫之症的女流氓能把一切干翻。   她甚至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谢玉弓,就让谢玉弓觉得自己连灵魂都被她舔遍。   总之白榆一觉睡到大天亮,还未等彻底清醒,就听娄娘来报,说:“九皇子病情反复了,高热得十分厉害。”   “大小姐,要去看看吗?”   白榆坐起来,坐在那里愣神。   早上起床就好似早古电脑的开机仪式,总得有个仪式。   好在娄娘也习惯了白榆这样子,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伺候着她洗漱穿衣。   看到她枕边放着的玉石,愣了片刻,再看着白榆的眼神更是心疼不已。   旁的女子嫁了夫君,就算不是终日甜蜜,至少新婚后的几月也不至于独守空房。   可嫁了九皇子……纵使是个皇子又能如何?   容颜损毁便罢了,那般痴傻,自然是连床笫之事也不能的。   娄娘忍不住开始为自家的大小姐担心。   若是怀不上九皇子的孩子……若来日九皇子死了或是彻底疯癫了,没有小皇孙傍身,大小姐要怎么办呢?   娄娘伺候着白榆洗漱,为她梳头的时候,白榆向后靠着,靠在娄娘的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像小时候那般依赖她。   娄娘眼睛有些发酸,然后暗自琢磨了点事情。   白榆洗漱好吃了东西,才听桃花把九皇子的事情仔细禀报了一番。   “九殿下脚腕肿得老大,医师揉的时候却一声都没有叫,也没有乱踢人。”   “九殿下高热不退,喝了药这都一个时辰了,还是烧得厉害,柳枝给九殿下手心和脚心还有脖子都擦了酒,还不知道能不能退下去。”   桃花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自家主子的面色。   桃花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什么委屈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主子的不喜,但是没关系,她再重新让主子喜欢她就是了。   这段日子她做事总是格外认真,她不相信自小长大的情谊,会这般轻易散了,主子肯定只是暂时生她的气……   白榆听闻谢玉弓崴脚了就有些惊讶,又听说他发烧了,更是疑惑不解。   还装病?   难道是通知了一次皇宫,还是未能达到目的?   白榆坐在桌边上,手指搓着袖口,沉思片刻,对桃花道:“拿着我的玉佩去皇宫请太医。”   白榆玉佩递给桃花,觉得晾她晾得差不多了,伸出手指在她脸蛋上勾了下,算是缓和。   说道:“好好去办事,装得着急一些。见了太医,就说……九皇子高热说胡话,一直喊父亲和母亲,记住是喊父亲母亲,不是父皇母妃。”   “我知道了!”桃花一双桃花眼,激动得都瞪圆了!   大小姐终于开晴了!   “我一定按照主子的意思办!”   “去吧。”白榆喝了一口茶说。   桃花兴冲冲地跑了。   白榆回想剧情里面有简单介绍过一句,就是说谢玉弓也得到过皇帝的宠爱,在皇帝还宠幸他母妃的那时候,关起宫殿的门来,不光教授谢玉弓储君帝王之道,还许他称呼他为父亲,而不是父皇。   剧情里这一部分是用来烘托谢玉弓被厌弃之后的凄惨,和之前的对比,得到之后失去,永远比得不到更痛苦。   但是这里可以拿来利用。   白榆搓着袖口,布料“唰唰唰”地响。   马上万寿节了,君王虽然薄情,却到底是人,尤其是个老男人。   老男人都喜欢忆往昔,让他们可怜妻子的处境大部分做不到感同身受,毕竟在巅峰久了,就不知道什么叫怜悯。   但是回忆往昔同心爱的女子欢愉岁月,他们是愿意的。   谢玉弓这人实在是太喜怒无常,在他身边保命太难了。   白榆可不认为,一个通篇没有感情描写的大反派,会贪恋什么儿女私情。他当上皇帝也没有宠幸过哪个女人,只一门心思地杀人。   白榆怀疑他杀人比高潮更快乐。   她昨晚能仗着他没经验唬住他一时,却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唬住他太久。   她本身长得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能让男人看一眼没魂儿的类型。   她得尽快让谢玉弓觉得她有用。   对反派来说,有用的东西,才不会毁掉。   白榆还非得把谢玉弓的封号讨下来不可。   讨下来后她就去封地筹谋着“死一下”,穿越者二号的天高任鸟飞之所以没成功,是因为她顶了原身的“仇”没消就跑,谢玉弓那么记仇,自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是如果她先“归顺”反派,做点让他满意的事情,再红颜薄命地“死去”,谢玉弓不至于变态到挖她的坟茔吧。   白榆在自己的院子里面又磨蹭了一会儿,就收拾收拾,朝着谢玉弓的院子去了。   她准备最后去试探一下谢玉弓,要是他依旧杀心旺盛,白榆就暂且先躲到尚书府去。   按着最坏的打算,她也可以献计去寻求太子谢玉山的庇佑。   就算谢玉弓最终会杀了谢玉山,那至少谢玉山是这本书的气运之子,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而且谢玉山那种生性纯良拘谨,在条条框框里面长大的玉人,就和纸袋子套的苹果一样,比谢玉弓这样狂野扭曲顽强生长的反派会好骗一些。   白榆一直策划着,到了谢玉弓的门口才深吸一口气,面上换上焦灼之色,然后推开门,去查看谢玉弓到底怎么回事。   谢玉弓已经喝了药,但高热不退,还是烧得像个火炭一样。   宫中请的太医还没到,老医师给谢玉弓诊脉之后,神色露出了一些震惊和迷惑。   从脉象上看确实是风寒,但似乎又有惊惧萎靡之象。   可是杨老太医实在是想象不出,谢玉弓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把他给吓到萎靡不振。   总之杨老太医开了药方之后,趁着没人的时候低声告诉谢玉弓:“那安神丸,九殿下也可以适当吃一些。”   谢玉弓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面,浑身发冷。   就像是曾经住在长乐宫里,母妃被冤死,自己作为一个年幼的皇子,连宫门都出不去,冬日里那点炭火的份例都被奴婢占用的时候那样冷。   他听了杨老太医的话之后,也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又朝着被子里面缩了缩。   杨老太医还想问什么的时候,白榆就已经开门进屋,慌慌张张地逮住杨老太医,就是一顿问。   杨老太医就像那见了唐僧的孙悟空,只觉得自己的头被念得好似戴了紧箍咒,他就没见过一个女子如此能说……   总之等到杨老太医再三保证九殿下只是“偶感风寒”,又因先前的肠胃不适叠加后才这般高热不退,服了药一定会见好,才被白榆放走。   这时候桃花请来的太医又来了。   又是一番诊治。   诊治的时候白榆没有上前添乱,在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和太医周旋。   结果视线在屋子里一扫,就看到了一个稀奇的人。   这一次皇帝身边的那个贴身太监鸿雁,再一次跟来了。   还是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不声不响的,若不是因为一身深红的总管太监服制过于惹眼,白榆甚至都注意不到他。   而白榆注意到了他的那一刻,就迅速将这个人和小说里面的人物对号入座。   在小说里面鸿雁可是个戏份不少的人物,谢玉弓之所以最后能够登临巅峰御极天下,他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外斗败一群皇兄皇弟固然精彩,但宫内与外面的里应外合也是最重要一环。   而这个鸿雁大总管,正是谢玉弓手下一个得力的助手。   最后毒死安和帝的正是这个鸿雁总管,堪称全书最强辅助。   而且关于这个鸿雁大总管,和谢玉弓之间还有一段挺让人印象深刻的剧情。   他们之间之所以能狼狈为奸,并非是这个鸿雁大总管多么钦佩谢玉弓,或者说谢玉弓对他有什么庸俗的救助恩情。   而是谢玉弓拿捏着他致命的弱点,一直威胁着这个鸿雁大总管办事儿。   至于怎么威胁……啧,白榆记忆还挺深刻,因为谢玉弓这个损种是把鸿雁大总管去势之后的小鸡给搞到手,然后以此作为威胁。   说来可笑。   但是挨了一刀的太监,尤其是在这个封建社会之中对死后身体的完整极其重视。   没有子嗣传承,没有家族的祖坟能入,要想要入土为安,自然就要完完整整。   这目下无尘弄权一生,不好色不变态,八面玲珑的大宦官,是因为小鸡在他人手而受制于人。   啧啧啧。   男人啊,无论是不是男人。   被人把控住那儿,总也是无力反抗的,哪怕已经是切掉的那部分。   白榆已经决定了,这个“把柄”她要拦下来。   这大宦官的小鸡在哪里白榆是知道的,只消让人去找到买下来就行。   原本白榆还在愁要为谢玉弓请封,宫中无可用之人,会两眼一抹黑。   但是这会儿她看着角落里面的鸿雁大总管,温和地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嗨你好,我知道你的小鸡在哪里。   鸿雁对人的视线极其敏锐,察觉到白榆的视线眼睛看过去,发现九皇子妃对他笑,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但是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而且不屑一顾。   且不论有多少皇子对着他阿谀奉承想要在皇帝那里讨一分好,就是那满朝文武,哪一个人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   至于这区区的小小庶女出身的九皇子妃,鸿雁根本完全不看在眼中。   鸿雁虽然是内宫总管,官位不足以在皇子妃面前跋扈,但是他不曾恭敬见礼,只是敷衍点头的做法,当今世上却也无人敢说出什么。   白榆也不介意,更没有过度地去奉承,连让婢女给这位大总管弄个座位弄盏茶都没有,就只是笑一笑,就继续关注谢玉弓去了。   等到太医诊断完毕,谢玉弓依旧藏在被子里面不肯出来。   严格来说谢玉弓自从白榆进了门之后,不光整个人藏进了被子里面,他恨不得床有个缝隙,能直接钻进去。   别人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儿,他自己却是知道的。   他现如今根本不敢看他这个九皇子妃……一丁点。   昨晚见到的画面像是凝固在了谢玉弓的脑子中,冲击太大了。   而谢玉弓缩在被子里不出来,正好就方便白榆和太医他们“胡言乱语”。   “九殿下当真只是偶感风寒吗?”白榆上前一步,看着太医说,“劳烦太医再好生诊断一下,前两日开始,九殿下便一直说胡话。”   “他一直念着父亲,念着母亲……”   白榆泪眼汪汪,真情实感地激动道:“他之前都不说话的,只会发疯乱叫的,还打人!”   “但是这几日,他安静了许多,似乎能听懂我们说话,就是一直叫父亲母亲。”   太医闻言还未有什么变化,反倒是角落里面的鸿雁大总管看了白榆一眼,眉梢微挑。   这个九皇子妃倒是聪明,这话若是回禀到安和帝面前,至少能让他念起一些亲情。   太医正要说什么,白榆突然提高了一些声音道:“太医!你说……”   她声音颤抖,抽噎着激动不已地抓住太医的药箱,说道:“九殿下的失心之症,是不是快好了!”   “他,他都会想念陛下和母妃,他也不会尖叫了,太医,你再好好看看,他是不是快好了,是不是啊……”   太医也震惊得神色微变,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面的鸿雁大总管。   而鸿雁垂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太医就又被白榆扯到了谢玉弓身边,好生地把谢玉弓从被子里挖出来看了一通。   谢玉弓不敢看白榆,或者说是羞于看她。   鬼知道他甚至没怎么仔细看过他的九皇子妃,却牢牢记住了她的身体在自.渎之时的绽放之态。   他真的……白榆一靠近床边,他的血液就不听话地朝着上下两头冲。   但是也听到了白榆刚刚说的话。   谢玉弓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真的以为自己快好了,是巧合。   但是他最近确实需要一个契机,先让自己的父皇知道自己快好了,才好在合适的时候,名正言顺地“清醒”过来。   因此谢玉弓自然顺着自己这九皇子妃的话顺水推舟。   他面色血红,幸好因为高热看不出来他是因羞耻而面部充血。   但是他确实乖得要命,也没有吼叫,只是半眯着眼睛,一副难受的样子,把面上的伤疤都埋在被子里面,露出完好的那一侧脸。   然后在被子的间隙之中,偷偷地迅速地瞟了眼他的皇子妃。   她神情那么紧张,眼神却又带着期待地看着太医,是真的希望他变好。   太医好生查探了一番,倒是也没有给白榆一个准话。   这些老王八蛋最喜欢打太极,擅长前拉后推,生怕话说死了病没见效,就要被谁给拖去了陪葬。   总之最后这位宫内来的太医说:“殿下看上去确实情绪平稳,但也不排除是高热头脑昏沉,九皇子妃还需耐心等待,待到殿下退热之后,再观察一两日。”   “老臣会为九殿下调配汤药,两日后送来,九殿下可以尝试服用后再看效果。”   “那便劳烦太医,劳烦太医!”   白榆“喜极而泣”地一边流泪,一边笑,看上去又失态,又楚楚可怜。   她把一个期待着自己的夫君恢复的女子表演得入目三分,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真爱对方。   甚至还一路亲自提灯,把太医和大总管送到了九皇子府的门口。   在路上还一直抹眼泪呢。   而鸿雁大总管却不信这九皇子妃的眼泪,他身在皇宫,却有很多事情比安和帝本人还要看得清楚,知道得多。   他可是知道这九皇子妃和朝中几个皇子都有勾连,九皇子落到如此下场且不论是真是假,这九皇子妃自是难逃干系。   鸿雁觉得接下来,这个九皇子妃一定会私下里找他说话,毕竟她眼中的泪意,可压不住她欲言又止的欲望。   但是一直到了马车边上,鸿雁都有些疑惑地回头,九皇子妃还兀自地在表演“喜极而泣”,并没有找他说话的意思。   鸿雁坐上马车回程的时候,微微蹙眉,难得有些不解。   而他身边的太医坐在车里,毕恭毕敬地开口问:“鸿总管,你看,这向陛下回话,当如何说?”   鸿雁靠坐在马车上,掀开一点车帘,看向已经转身,貌似还在抹眼泪的九皇子妃。   开口声音低而缓慢:“照实说。”   他目光追随着九皇子妃片刻,嗤笑一声,而后便不再去在意这等不值一提之辈。   而白榆转回身想的却是,鸿总管别着急,咱们拿到小鸡后再说话。   她回到了谢玉弓的屋子,哭得太真情实感,眼睛有些肿痛。   清洗了一番,又用湿帕子轻敷一下,总算好些。   她慢吞吞地在屋子里磨蹭着,但也不离开,更不去谢玉弓的床边。   主要是怕恶犬暴起咬人。   走动的脚步声让谢玉弓焦灼得要在被子里自焚。   白榆在屋子里瞎忙活一通,然后一点点地靠近谢玉弓的床边。   谢玉弓始终背对着白榆躺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白榆许久没察觉到他的攻击意图,这才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转悠到了谢玉弓的床边上。   彼时谢玉弓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晚上,他的九皇子妃也是这样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靠近。   像一只容易受惊的蝴蝶,让他忍不住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   身上已经彻底麻了,但是谢玉弓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大声一点点,她就会再次被自己吓跑。   白榆总算坐在床边上的时候,谢玉弓的心脏都已经停了。   白榆却很谨慎,坐着也是保持一个随时会站起来跑走的姿态。   她知道谢玉弓没睡,哪个正常人睡着了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啧。   这一会儿连呼吸都没有了。   白榆看着谢玉弓,虽然危险,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想努力表示自己是有用的。   “我知道你厌恶我……”白榆轻声开口,犹如自言自语。   “我不会惹你心烦,你放心,马上万寿节了,我有办法一定会让陛下为你封王。”   “等到你……你成为了真的王爷,离开了皇城这是非之地,我会自行寻找去路。”   白榆的声音很细,很小,像是生怕被谁听到一样。   说:“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耻辱。不会霸着王妃的位子不放,我只要病逝,你就能再好好地娶上一房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王妃。”   “我会……”白榆的声音带上了一些哽咽。   “我会病逝的。”   这样总行了吧,到时候她“病逝”了。   谢玉弓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反正白榆的目标只是活下来,她可拯救不了世界。   谢玉弓抢夺皇位成功杀死男女主还得十几二十年。   “病逝”后活个二十年也差不多了,她现在二十多,再活个二十年左右是四十。   在现代社会有点年轻,但是古代社会不算小了。   说不定活不到那时候,毕竟这世上不能治愈的病太多了,感冒还死人呢。   白榆说完之后,觉得自己给自己铺的这个预设是很好的。   这样她以后突然在封地死了谢玉弓也不会奇怪。   她说完之后,就准备起身离开。   谢玉弓是反派,喜怒无常,她还是忍着点吧。   但是她不知道,在说到“病逝”的时候,装睡的谢玉弓已经背对着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白榆“自言自语”结束后,谢玉弓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   什么意思?什么叫“会病逝”?!   他难道逼着她去死了吗!   他不过就是推了她一下,没让她解裤子帮他方便。   她要为他请封,他就一定是那般狼心狗肺之人,在事成之后,要逼死自己的发妻另娶名门闺秀?   等到白榆起身,他根本连想都没想,直接转身伸手抓向白榆。   抓得十分用力,他现在简直烈火灼心。   白榆没料到谢玉弓会抓她,一下子被扯住了衣摆,扯得跌坐了回去。   白榆之前被谢玉弓砸了一下,屏风硌得屁股疼,怕再一墩尾椎骨要解体,于是泄力向后,直接顺着这股力道向后倒去。   然后她不偏不倚,正倒在了谢玉弓的枕头边上。   谢玉弓这会儿也躺着呢,两个人第一次离得如此之近地对视。   白榆脸上是未曾伪装的莫名其妙,谢玉弓在眨眼之间烧成了一个人形的红柱子。   昨夜的画面,她抱着自己穿过的皇子袍,低低难耐地喊着自己名字的样子和眼前的这张他第一次认真看清的脸重合。   她的眼睫里面,藏着两颗不凑得这样近,看不到的小痣。   一颗是黑的,一颗竟是红的。   对视片刻后,呼吸拂过对方的脸,便犹如那滚油之中泼进来冷水,好似那蜂窝正砸中了人头。   谢玉弓再一次弹射起身,从床上躺着的姿势弹射到床脚的位置,后脑勺“哐当”撞在墙上,他脑子都跟着嗡了一声。   白榆也飞速起身,主要是近距离看着谢玉弓那半张毁去的脸,更害怕了。   但是两个人分别起身,却没能分开多远。   因为谢玉弓人跑了,手还抓着白榆的衣摆!   因此白榆起身之后,又跌了回去。   她跌回枕头边上,忍不住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斜上方扭头看向谢玉弓。   谢玉弓手指揪着她的衣角,和她对视了片刻,面上宛如当初中毒一样烧灼疼痛。   他烧得眼睛都跟着红了。   然后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应对面前的这一幕。   也根本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来解释他抓着白榆的衣角。   然后他脑子不知怎么地一抽。   开口声音低磁暗哑地喊了一声:“母妃……”   白榆:“……”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谢玉弓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吞进去。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怕自己一松手让他的九皇子妃走了,她真的要“病逝”。   他闭了闭眼睛,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揪着白榆的衣角,借着自己高热的面红遮盖他的羞耻和一腔他自己也理不清楚的焦灼。   他红着眼睛,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看向他的九皇子妃,又开口说:“母妃……你别走。”   白榆:“……”   她要不是知道反派装疯卖傻,简直要信了!   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   难道是真的烧糊涂了,把她当成了母亲?   她虽然比他大个几岁,但有那么老吗!   而且他今天烧糊涂叫了母亲,他明天清醒了还不把她挖了心。   白榆慌忙地把被谢玉弓揪着的衣角拽出来,脚底抹油就要跑路。   阿弥陀佛,直接让谢玉弓烧断片了吧!   白榆扯了衣服就跑,神色透着真情实意的慌。   她怕明天被大反派灭口!   但是她一跑,谢玉弓也慌了。   这里就涉及到了一个定律,那就是见到有人跑,就想追。见到有人追,就想跑。   谢玉弓蹦下地就追。   白榆的后颈皮都紧了两个度。   完了!   他果然是要杀人啊!   这大反派也太难骗了!   吾命休矣!   白榆绕着桌子跑了两圈半,最后在房门口的地方被谢玉弓给逮住了。   后颈皮捏在谢玉弓手里,侧脸给挤在了门上。   白榆吓得有些颤抖,虽然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爆炸死亡。   但是那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没了。   现在她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谢玉弓要是准备掐死他,肯定会非常疼。   白榆吓得一动不敢动,她再怎么会骗人,会舌灿莲花,也怕死的。   谢玉弓贴在她的身后,大掌压在白榆的脖子上,把人摁住了。   但是摁住之后,他神色突然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只知道不能让她走,却不知道留下她,还能说什么,她被自己吓得浑身发抖。   谢玉弓有那么瞬间,都打算不装了,想好生安抚她一下。   但是他还没等开口,两个人同时僵住了。   外面下着靡靡细雨,顺着门缝飘进来一点沁凉之意,簌簌的且很小的雨声,像是挠在人心上的指尖。   谢玉弓却希望现在赶紧来个雷,咔嚓一下把他劈死算了。   他僵在那里不敢动,慢慢地松开了他的九皇子妃的后颈。   脑子里全都是她昨夜的样子,还有自己那件被当成代替品的皇子袍。   白榆趴在门上。   脑子乱成了一锅海鲜王八粥。   谢玉弓什么毛病啊?   反派有必要变态成这样吗!   他刚才还叫她母妃,母妃啊!   现在就用枪指着她。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总之空气都要烧起来了,谢玉弓突然抬起手,白榆吓得缩了下脖子。   然后,谢玉弓越过白榆把门拉开。   血红着一张脸,扯着白榆的手臂,把她拽到门边上,直接顺着房门推了出去。   他又推了她。   再不推走,他怕自己真把她掐死,因为恼羞成怒。   毁灭吧,这个世界。 第20章   白榆猝不及防被推到门外, 踉跄了两步,被门口守着的娄娘扶住了,这才站稳。   细雨顺着檐下裹着的斜风扫在脸上, 白榆的眼睫颤抖着眯起了眼睛,仿佛突然间清醒过来一般, 浑身打了个抖。   那股小命被人捏在掌心的慌张渐渐退去,白榆被娄娘扶着下了台阶。   她拒绝了娄娘撑在头顶上的油纸伞,一路上淋着细雨, 好生清醒了一番。   谢玉弓不是要杀她。   他也不是烧糊涂了把她认成了娘亲, 且不论她不可能和他的娘亲长得像,谢玉弓也断然不是发了个高热, 就认不清谁是亲娘的人。   他又不是真的疯了。   他那反应……   白榆斜倚在贵妃榻上沉思, 散落下来的长发被娄娘细细擦拭着。   谢玉弓再怎么样, 也只是个才十几岁的男人。   心智再怎么成熟暴虐, 他的身体总还是处在钻石男高的阶段。   昨夜刺激太过, 他今天应该是动了情.欲。   白榆吃着葡萄挑了下眉, 细白的指尖染上了一些淡紫色的浆液, 被她送到嫣红的口中吮吸了一下。   谢玉弓对她动了欲的这件事白榆还是挺惊讶的。   她自问不算什么绝色佳人,本身还比谢玉弓大了足足五岁, 谢玉弓势力遍布皇城, 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应当都不难。   之所以对她失态……恐怕谈不上什么喜欢。   只是她比较方便, 比较好得手,也比较容易拿捏。   男人这东西,向来没什么节操可言, 这世界之上的氏族甚至是有些实力的富贵人家, 哪一个家中少爷的身边没几个解闷的婢女?   他们从来不吝解开自己的腰带, 但凡能够染指的女子, 一个也不愿意放过。   什么清粥小菜,可口点心,恨不得一口气都吃到肚子里面去。   就拿白榆那个工部尚书的父亲来说,府内妾室成群,他还不是总惦记着弄点新鲜的尝尝。   一把年纪了,整日惦记着自己夫人身边那些才十几岁的小丫头。   白榆微微勾了下嘴唇,却没有几分笑意。   先前……白榆还以为谢玉弓是个多有恪守的人,因为误会她要帮他上茅房而恼怒。   原来也不过如此。   白榆沉着脸,眉心微微蹙着,眼睫半垂,眼中全都是算计。   很快她的眉目就已经舒展开了,因为她发现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筹码。   谢玉弓在皇宫之中遭受屈辱,到了年岁也并没有什么教引姑姑教授他这个被君王厌弃,甚至是遗忘之人通晓男女。   原本有一门神仙美眷的婚约,怎奈何又赶巧被揭穿私德有亏,又遭君王叱骂厌弃,美娇妻变为了一个大龄庶女。   如今装疯卖傻,多少人盯着他,恐怕想找个女子纾解也是十分不便。   他身边又连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嬷嬷也没有,恐怕是担心他若留人在身边,要遭人利用。   如此情状,他恐怕许久没碰女人,憋坏了吧。   被她一刺激就情.动,今天甚至还想趁自己高热装疯动手,也就不奇怪了。   白榆将事情分析透彻,并且迅速做了决定。   她倒是不介意趁此机会,和他真的干点什么。   虽然他长得丑,但是遮住脸就好了,他身材还是不错的。   若是有了实质性的关系……谢玉弓一时间又不方便找旁人,对她恐怕就不会轻易地像前两次一样突然起杀心。   只要等到万寿节后封号下来去了封地,那里不比在这皇城之中到处都是他人耳目,行事要容易多了,谢玉弓争权夺利顾不上她,白榆便能够伺机而动。   白榆思虑清楚后,等当夜雨停时,便再次去了谢玉弓的院子。   去之前她专门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算是半干,只简单挽了一下。   只穿着一身轻薄纱衣,交代娄娘煮粥,自己提着灯款款而去。   白榆知道自己的优点在哪里,她的模样比不得白珏清逸出尘,也不似红花烈日一般灼灼耀目。   但是她的骨肉匀停,肌肤白皙,沐浴过后吸饱水,简素的装扮过后,总也能端个芙蓉出水,清秀可人。   而且她会演,她知道怎么让男子对她怜爱有加。   曾经的那些男朋友们,若不是察觉了她的真实性情畏惧逃离,还有个富二代还要偷他爸公司的股份给她呢。   而且无论男女,都讲究个氛围感,氛围感大部分都是演的。   今天白榆演的是女鬼白小倩。   等今晚事情办成,她至少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被杀,而且白榆可不是只会被动忍受知识匮乏的古代女子。   要是谢玉弓耽于这事儿,她要吊住他几个月,用点手段应该不难。   房门打开的时候,床上躺着的一边发烧,一边脑子要烧掉的谢玉弓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上一次推了一次人,她就躲得远远的,再不敢近亲。   今天终于敢再次凑近,却又被他给推了一次。   还……还那么混乱而令人羞耻。   谢玉弓简直无法去想象,她到底会如何想自己,又会不会钻了牛角尖,再动什么“病逝”的念头。   谢玉弓已经决定趁夜再去喂药,这一次先吹点迷香,等她昏了再……再喂。   但是药瓶子刚掐在手里,房门就被推开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甚至有一瞬间在想不会是老嬷嬷吧?   不过很快谢玉弓就知道了,不是!老嬷嬷走路和她走路的声音不一样。   她的脚步总是很轻很小心翼翼。   而且这么晚了,老嬷嬷不可能过来。守夜的也是两个小厮,小厮在门外,不喊也不会进来。   谢玉弓急促且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又又开始装睡。   他正想着这一次要等多久,等到身子麻成什么样子她才会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那脚步声走到了他身边!   同时一阵幽香徐徐灌入鼻腔,谢玉弓本能屏息片刻,意识到这香气是她身上的香味,顿时面色涌上了不正常的潮红。   但他仍然非常坚持地在装睡。   生怕自己一睁眼,她就被吓跑了。   而且谢玉弓现在脑子乱得要命,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更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白榆把提灯吹了,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了谢玉弓身边。   看了他装睡的容颜一眼。   不知道谢玉弓是不是故意的,他完好的半张脸对着白榆,剩下半张埋在被子里,看上去竟然还挺俊美。   白榆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完好的这半张脸,心中泛起几丝看到古董花瓶碎掉的可惜。   但就这半张脸来看,若是谢玉弓的脸没有毁去,估计没有人会拒绝和谢玉弓有点什么。   可惜啊。   白榆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很大的,擦洗头发的帕子,准备等会办事儿的时候,把谢玉弓脑袋蒙上。   覆面也不错。   白榆想着,就掀开了谢玉弓盖着的被子。   谢玉弓:“!”他一动不敢动,呼吸都放缓了,脑子里一顿嗡嗡叫。   白榆看着只穿着寝衣的谢玉弓,像品评一块猪肉是否肥瘦相间一样,整体看了一下。   眉梢微微挑了两下,第一下在他的劲瘦的看上去很有力的腰身,第二下在他过于修长,直接到了床尾的长腿。   脸遮住果然很优质。   而白榆用别样的,带着难言赤.裸的眼神,扫过谢玉弓全身后,又把被子给他拉回来盖上了一些。   谢玉弓因为装睡闭着眼睛,呼吸都不敢错乱,自然没有看到白榆那露骨的眼神。   而等到他被重新盖上,这时候房门被敲响。   娄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小姐,粥煮好了。”   白榆起身去门口拿粥。   谢玉弓迅速睁开眼睛,看着他的九皇子妃的背影,动了动嘴唇,觉得喉咙之中有点酸涩的滋味。   他揣测了她很多种半夜跑来的原因,都是谢玉弓自己都看不起的儿女情长。   却未曾想……她只是来给他送粥。   在经历了那样混乱的情境后,她还记得他晚饭没吃。   谢玉弓本来没觉得如何,但听到“粥”这个字,发现自己已经饿得抓心挠肝了。   谢玉弓看了一眼自己的床帐顶上,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刚才甚至在幻想,如果他身在皇宫,被众人冷待,每夜因为生长发育食物却不充足,饿到半夜醒来,浑身疼痛冰冷的时候,若有人这样给他送一碗热粥。   他能为她做任何事情。   听到脚步声转回来,谢玉弓再一次把眼睛闭上,等待着。   他这一生从未被人如此关切,如此细致地照顾过,从前无人关心他的死活,后来有了自己的势力,身边无人敢关心他的需求,无人敢窥探他的喜好。   他现在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等待着被唤醒吃粥的这个过程,都显得那么新奇而充满了期待。   白榆把粥捧在手里,先搅了几下,等香气散开,温度稍冷一些,这才去叫谢玉弓。   勾引需要一个过程,喂粥就不错,还能故意弄翻了,或者沾染在脸蛋上,再去舔一下。   之后就顺理成章了。   反正也不需要多么高级的手段,毕竟白日的时候,谢玉弓只是贴着她,就已经要爆炸了。   而且白榆看着他脸蛋绯红,应是高热未退。   她还没试过高烧的人。虽然有点损,但是也好奇。   会格外火热些吗。   白榆无情而冷漠地设想等会儿怎么在谢玉弓身上找乐子,就算为了保命,那也要尽兴。   她可不是什么服务型人格。   可惜的是不能动白榆喜欢的那些真格的。   白榆把被子再次掀开。   啧,白瞎了这一副经折腾的好身板。   她伸手按在他结实的胸膛,顺势丈量他的胸肌。   轻轻推着,开口声音温柔无比地喊:“小九儿……”   “起来吃点东西。”   白榆面上带着有些玩味的笑,甚至还顺着谢玉弓白日里胡乱犯的蠢说道:“小九儿,是母妃啊。”   白榆推着谢玉弓胸膛的手,摸到他的脸上,另一手回身,汤勺轻轻碰在碗边上。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谢玉弓原本带着满心的期待,在听到“是母妃啊”这几个字的时候,先是猛地一滞。   而后他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鼻酸难忍。   她竟然为了让自己能接受,连被认成他的母妃都认下来了……谢玉弓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忍下来,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给他送粥的。   可笑的是,在他母妃还活着的那些年,包括他母妃死去的数年之中,他在偶然濒死,重病无法起身的时刻,恍惚中也幻想过他的母妃就如同这般。   温柔地坐在他床边,轻轻摸着他的脸,哄着劝着,喂他吃点东西,喝碗药。   但就连谢玉弓自己在仅仅只有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他的母妃心中永远只有他那薄情寡义的父皇,而他只是母妃争宠的一个工具,还因为他的模样不像他父皇,反倒是像他的母妃,所以总是被母妃看着不喜。   但谢玉弓无论如何未曾想过,有一天……他儿时堪比海市蜃楼的痴心妄想,竟用这种方式实现。   “小九儿?醒一醒。”   白榆的手按在他额头上,还挺烫的。   这么烫得有三十九度吧,真的能起立吗?   要不然她改天再来吧。   白榆抬起身正准备无情离开,这时候谢玉弓的眼睫却突然颤了颤,他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血丝盘绕,但是看向白榆的眼神,却让白榆一愣。   那是一种充斥着复杂难辨的情感,又带着些怀念之情的怆然。悲伤在这双眼中简直要化为实质,如白日的靡靡细雨扑面而来。 第21章   谢玉弓大抵是迅速察觉到自己对不应该的人泄露了脆弱, 所以他立刻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只有一些微微的红,还有在沉睡之时被吵醒的懵懵然。   白榆稍微松了口气。   她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以为谢玉弓又要张口叫母妃。   他要是再叫一次, 白榆就得认真地去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可能真的有些像他娘。   那就不能搞皮肉吸引, 得调整策略,从做他娘的角度去切入了。   还好还好。   谢玉弓应该只是睡懵了。   白榆并没有给人当娘的经验。   “小九儿,饿了吧?”白榆带着些许清浅的笑意, 对着谢玉弓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 然后伸手去扶他,“起来吃一点再睡吧。”   谢玉弓迟疑了片刻, 就随着白榆的力度起身。   白榆这就开始了, 谢玉弓还未等坐正, 白榆突然就一手撑在床边, 整个身体越过了谢玉弓, 看上去像是要直接压在他身上。   谢玉弓瞬息之间浑身绷紧, 白榆动作不快也不慢, 保证自己和谢玉弓这样贴在一起将压不压的角度有五秒左右,近距离和他对视三秒。   然后从床里面拉过了迎枕, 塞在了谢玉弓的身后, 给他靠着。   这个怎么说呢, 就和主驾驶给副驾驶系安全带差不多。   可惜的是这床上的空间到底是没有车里那种狭窄空间自带的暧昧氛围。   不过对付谢玉弓这种缺女人缺到随便就能起立的小菜鸡也够用了。   白榆从倾身开始就在观察,五秒钟,谢玉弓抽了一口气后就没有呼吸。   她离开之后, 他也有三四秒还在憋着, 眼睛不看她, 眼睫闪来闪去。   白榆重新坐回去后, 态度自然无比地端起饭碗,搅拌米粥。   一边搅拌,一边轻吹,等到温度适宜,这才递到了谢玉弓的唇边。   嘴角带着笑容,眼中带上期待和温软,看着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劝:“是用肉糜混合碎蛋液煮的,娄娘的拿手去病粥,我小时候每一次生病都喝这个,喝了后出些汗,第二天就会退热的。”   “你试试看。”米粥确实很香,肉糜和已经煮碎的米粒蛋液混合在一次,软烂入味。   谢玉弓看了白榆一眼,又垂眼看了下粥,而后先是缓慢吞咽了一下口水,这才张开嘴含住汤勺。   好吃。   他本来就饿了。   白榆喂得不快不慢,他喝着也觉得温度和速度都正好。   他不受控制地一眼又一眼地看向她。   他眼中完全是清明的,任谁来看一眼,都不会觉得他患有什么失心之症。   谢玉弓这一会儿也完全没有伪装,他看着他的九皇子妃,分析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其实有些无法理解。   喜欢一个人,当真可以如此耳聋目盲吗?   她好似从来看不出自己是假装失心失智,有好多次谢玉弓根本就不装了,但是她从未有过怀疑。   她和他对视,对他微笑,还是将他当成小孩子一样,哄劝夸赞。   “真棒,还剩最后一勺,都吃了吧,吃了就能把病撑跑啦。”   谢玉弓吃得有些羞耻,他一把年纪,好吧,虽然也不是很大,但是他过早地识得人心险恶人间冷暖,还真未曾有过被人如此捧着哄着的经历。   不对,好像也有过一次。   那一次是他十岁的时候,隆冬时节,滴水成冰。   他寝宫里面向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宫女,突然柔声地唤他九殿下,说是年节后厨房剩下了很多好料,给他留了一些吃的。   谢玉弓那时候到底还只是个嘴馋的小孩,又总是吃不饱,所以哪怕知道对方可能不怀好意,也还是跟着去了。   之后……他差一点就死在了路上。   原来是那个婢女被他不知道哪一个皇兄买通,承诺只要把他哄出来,就能把她调离谢玉弓的寝殿。   他的寝殿名为长乐宫,是母妃生前的居所,母妃死后盛宠不在,那里逐渐荒芜,最终成为了一个有实无名的冷宫。   在他的寝宫做婢女,自然是没有任何油水可捞,还总是被其他宫里的婢女欺辱。   因此这个引谢玉弓出来的婢女想要换地方,自然不会对他手软。   那天谢玉弓在一片乌漆墨黑中,不知道被谁给推进了水里。   他不会凫水,挣扎在寒冰刺骨的水底喝了好多水,呛得肚子都大了,才被巡视的侍卫捞出来。   天寒地冻,他被救下了,却也生了一场大病,整整躺到了来年的开春。   也是从那之后,他便十分畏惧水源。   也开始懂得,这世上从没有什么突发“善心”之人,没有人接近另一个人,是没有目的和企图的。   他吃完最后一勺软烂鲜香的米粥,心中揣测着他的九皇子妃,对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哪怕事到如今,谢玉弓的心思已经被搅得格外纷乱,也依旧不肯相信,面前的这个女人当真是爱他至深才奉献一切全无所求。   就连他母妃当初对父皇,也更多的是求而不得,因而生怨怼和嫉妒,以至于最后痴魔反噬,遭人利用冤杀。   米粥吃完了,白榆将最后一勺米粥故意送歪了一些,涂了一点在谢玉弓的嘴角。   谢玉弓眉目沉敛,咽下去最后一口米粥,看着白榆的眼神已然不再懵懵然,也不是伪装出来的失心模样。   他眉目肃冷,又因半张脸被毁去,甚至显得格外阴鸷。   他不打算装,动了动嘴唇张开嘴,想要问一句:“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道什么?”   若是她想要的东西他能给,谢玉弓不介意让她暂且如愿。   谢玉弓不得不承认,他对她已没有了杀意。   甚至准备将她暂且留下,万寿节将至,她乖乖留在自己身边,倒也能做掩人耳目之用,好让他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或是纯粹当个什么养着也行。   他有自信也有能力,让她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身边。   一直到他对她的这份没来由的动摇消失,一直到他彻底弄清楚,她说的那些话是否属实为止。   就在今夜,修罗在他睡下之前,被他派出去了。   去查她的过往,从出生开始到她嫁给自己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接触的所有人。   谢玉弓纵使因她体会到了陌生的心驰意动,也绝不会轻易地就相信她。   只是谢玉弓才启唇,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白榆便率先拿起一条事先准备好的帕子,用手捏着,凑近谢玉弓唇边压了一下。   声音又变了一个调子,温软得像是掺了蜜。   “这里沾染上了一点米粥。”   谢玉弓霎时间唇角一僵,因为她给他擦拭的同时,整个人都倾身过来。   温热的呼吸都扫在了他的唇边,眼神格外专注地看着他的唇角,好似那里有什么令人目眩的绝世珍宝。   谢玉弓想问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中。   而白榆给他擦拭过后,手指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痴痴地轻轻地碰了一下他温软嫣红的嘴唇。   两个人俱是一哆嗦。   谢玉弓本能地向后躲避,却因为向后的动作,脑袋哐当撞到了床头。   白榆慢慢地,一寸寸地从谢玉弓的唇角抬起眼,自下而上,满眼痴迷哀伤地对上了谢玉弓居高临下审视的视线。   白榆的眼中甚至弥漫上因一些憋气而涌上的水雾。   她艰难地勾了下唇,笑容却勉强而委屈。   缠绵悱恻,我见犹怜。   谢玉弓神色一怔。   她抬起手,突然毫无预兆展开了那条擦头发的锦帕,盖在了谢玉弓的脑袋上。   像给新娘子盖上遮面的盖头一样。   不行,脸还是太吓人。   白榆将人的脸盖住,开口声音又细又低,好似带着一些孤注一掷的颤抖。   “小九儿,吃饱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母妃……给你讲一个故事,你不要掀开这块布,否则就会把小人吓跑了,知道吗?”   谢玉弓的呼吸带着有些难以自控的粗重,他好似猜到她想做什么,却又无法断定。   白榆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抵在了谢玉弓的身上。   两根手指像人的双脚一样,指尖踩在谢玉弓坐着的膝盖之处,来回很轻地踏了踏步。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小尼姑。”   白榆两根手指,慢慢地朝着谢玉弓的大腿之处攀爬。   “小尼姑每一天,都会上山去采药……她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夫,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山路很难走。”   手指爬到大腿侧,白榆说:“她会在坡路上跌倒……”   白榆甚至还模仿了一下人行走在峭壁上打滑的样子,最后艰难地攀爬到了谢玉弓的大腿处。   谢玉弓已经痒得整条腿都麻了。   白榆手指又转向内侧,“她要攀爬着穿过一座丛林……”   谢玉弓仰起头,锦帕遮盖着他被毁去的,瘢痕遍布的脸,只露出半张弧度锋锐且精致的下颚和艳红而姣好的唇。   因为扬起脸的动作,他的喉结急速滚动,细腻的皮肤潮湿而莹润,一点点被滚动喉结撑起的皮肉,宛如一座皮下移动的小山。   而白榆的“小尼姑”攀爬到丛林,她颤声说道:“她要艰难地越过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才能找到治愈病患的良药。”   谢玉弓抬起手要去狠狠推开在他身上采药的“小尼姑”,但是最终却只是紧扣住了床沿。   白榆的小人轻快地掠过了高山,采到了草药。   “小尼姑”又朝着谢玉弓的胸腹之上攀爬。   很轻,也很快,像是当真有个小人在奔跑。   “她急着去看她的病患,病患高热不退,她真的担心坏了……”   白榆迅速攀爬到谢玉弓的心口,又说:“但是她背着竹篓,好累好累,但是她终于攀上了一座高山,看到了她的病患在等她。”   “她喜极而泣,但是因为跑太快,没注意脚下,她被一根凸起的粗木桩给绊倒了!”   “小尼姑”拌在了“木桩”上,摔倒在地。   谢玉弓猛地又扬了下头,脖颈之上筋脉寸寸凸起,血红一片,将要滴血一般。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山,在“小尼姑”的足下鲜活盎然,奔流的血管正是这山中喷涌的清泉小溪,急促的呼吸正是山中漫卷林木的飒踏长风。   摔倒的“小尼姑”化为白榆的五指,微微曲起成爪,抓住了谢玉弓脉动的心脏。   “背篓里面的草药撒了,那是她救治病人的关键,她必须捡起来。”   白榆抓了两三下。   谢玉弓扣着床沿的手指用力到泛青,虬结的经脉像盘踞的老树根一样强壮有力。   “小尼姑”捡起了草药,起身继续向上走。   白榆说:“她来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崖下,犯了难。”   “这座山太陡了,她不会武功,无法飞檐走壁,因此她祈求山神,希望大地能为她想想办法,她真的很想去救治她的病。”   然后山神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求,一座活的,移动的小山,慢慢地滚下了山脚。   “小尼姑跃上了活动的小山,伟大的山神之力,将她送往目的地。”   她的指尖点在谢玉弓的喉结之上,触感很轻,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借着山神之力上山的“小尼姑”。   “到了山顶后小尼姑跳下小山,走向了她……她的病患。”   “她说:‘小九儿,别怕,吃了药,出了汗,明早就好啦!’”   白榆的手指回到了谢玉弓的唇角。   白榆凑到谢玉弓的面前,轻声哄劝道:“小九儿,吃药啦。张开嘴。”   谢玉弓整个人已经化为一座山,一座将要喷发的活火山。   清泉和小溪化为了地表下涌动的熔岩,他的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脊,深重悠长的呼吸,是火山喷发前的滚滚浓烟。   他听到“小尼姑”说,吃了药就会好。   他张开了嘴。   他在锦帕之后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一阵朦胧的白光。   然后他倏地感觉到唇上覆盖了一片柔软。   那一刻谢玉弓如遭电击,就像九天落下了一击电闪,击中了山顶。   而后又感觉到一点滑腻的清甜,但是极其吝啬,转瞬便消失无踪。   “吃了药明天就好啦。”声音近在耳边。   谢玉弓立即闭嘴,本能想要留住那灵丹妙药。   抬起手想要捉住在他的山间路过的“小尼姑”,但是都没能如愿。   白榆撩完就跑。   原本她是打算今天办事儿,但中途谢玉弓吃粥时看她的眼神,过于戒备甚至是审视的,有欲望却没有达到急色和意乱情迷的地步。   勉强搞了,会适得其反。   上赶着不行,她得让恶犬自己挣断绳索来抢才行。   谢玉弓盖着锦帕,是白色的,像一个被掀了一角盖头,就被遗弃的怨鬼新娘,只有充血猩红且湿润的唇,还残存一阵柔软,看上去艳色无边。 第22章   听到慌张离去的脚步声, 还有关门声,谢玉弓维持着那个姿势,依旧盖着“盖头”, 许久都没有动。   他胸腔起伏剧烈,干渴得如同几天未曾喝水的沙漠旅人。急促且不知餍足地吞咽着唾液, 肌肤上指尖停留过后的触感仿佛还在那里,未曾离开。   他微张的唇齿从莹亮变得干涩紧绷,但是他艳红的舌尖却忍不住在齿间搜索, 想要去回味刚才那片刻的柔软触觉。   起伏胸膛如同咆哮的地龙翻身, 谢玉弓扳着床头的手指更加用力,已经有些痉挛。   但是最终也还是未能忍住, 他松开了床头。   想到引得山火肆虐地龙翻身, 却慌张跑掉的罪魁祸首, 谢玉弓咬牙切齿, 以一种将要摧毁高山的力度, 扼住了喷发熔岩的出口。   白榆跑出了谢玉弓的屋子后还带着些慌张, 等彻底出了谢玉弓的院子, 面上就再没有半点伪装出来的“情难自已”之色。   谢玉弓盖着脸也能称得上一句秀色可餐,但白榆在小命不稳的当下, 她确实很难儿女情长。   而且谢玉弓的反应不太对。   这实在出乎白榆的预料。昨天对她分明反应挺大的, 看着不像是憋狠的男人, 正常男人在“小尼姑”登上第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时,他就应该难以克制地失控,“地龙翻身”才对。   一直等到小尼姑登顶, 他竟然还能好好地躺在那里隐忍着。   白榆走到一棵树旁边, 她刚才“害羞跑掉”的时候, 甚至还没忘了把床脚放着的提灯给拎着, 现在她一手提着提灯,一手揪树叶。   把两根细细的树枝撸秃的时候,白榆突然咧开嘴嗤笑了一声。   谢玉弓怕别是个小雏鸡。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他明显也没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还厉害着呢,那高山可是白榆从未曾见过的高度呢。   那他难道是生性就这么……嗯,矜持羞涩吗?   白榆的嘴角都咧得有点歪。   若当真如此的话,那与他有了实质性的关系,白榆的小命就更加牢靠一些了。   毕竟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是不太容易就下狠手下狠心的。   白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又薅秃了两根树枝,这才提着灯慢悠悠回到自己的院子睡觉去了。   被她彻底扰乱了的正经历“山崩地裂”的谢玉弓,终究还是没能压抑住山火爆发肆虐。   结束后他汗津津地仰着头躺着,抬手去抓面上的锦帕,一张脸红得将要滴血一般。   他的眼睛也很红,但是通红的眼眶之中,还有从未有过的潮湿。   他用锦帕细细擦了手,起身坐在床边上,怔愣了许久,才起身慢腾腾地去洗漱。   没有婢女侍从们,他还是用冷水清洗自己,也指望着冷水能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他无法置信的是,自己仅仅因为一个人若有似无的触碰和一个偷袭一般的……   就如此溃不成军。   洗漱好后他卷在被子里,甚至把脑袋都给盖上了。   他现在有种练了好几套剑法之后的虚软和无力,整个人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好似什么碎裂后再也无法拼凑一样。   虚浮的足跟发软,如同踩在了塌陷绵软的云层,不切实际。   他需要一些窒息感让自己找到真实恐惧的滋味。   他甚至有种想给自己来上一刀的冲动,因为疼痛和血液是最容易让人感受到真实的捷径,而他从不怕疼。   但他没有动,老高的个子蜷缩在被子里面,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在一个混乱的噩梦中,他抓住了“小尼姑”。   第二天晨起,谢玉弓面色阴鸷地蹲在洗漱间洗自己的亵裤的时候,额角的青筋欢快得宛如奔腾的骏马。   但是离奇而诡异的是,他高热退了,病症全都真的好了。   甚至连之前刻意服药起的那种疹子,也都消得干干净净。   他好似真的被那惊鸿一掠“灵丹妙药”一夜治愈。   但羞耻到连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会好,都要面红耳赤。   其实倒也不难理解,谢玉弓本就身体康健,之前发热是因为受凉和药物叠加。   昨夜好生出了一场汗,还卷在被子里面窝了一夜。   保暖下火加上胡思乱想被放空。   可不就好了?   总之第二天睡足吃饱的白榆再来看谢玉弓的时候,他装病也装不得,只能闷闷地像个被霜打的茄子一样,坐在那里不吭气,不抬头、不和白榆对视。   他闪烁的眼睫比蜻蜓还要难以捕捉,整个人就是答大写的“躲闪”和“心虚”四个字。   白榆有些玩味地小幅度勾了下唇。   昨夜他应当是没有干什么好事儿,今日才这般躲闪心虚。   白榆今日装扮得格外好看,满头的珠翠衬得一张上了脂粉腮红的娇颜鲜活姝丽。   男人嘛,都是视觉动物。   白榆如此颜色,放在氏族闺秀小姐高门夫人之中,怕是顶多算个中等偏上,但是这九皇子府内没有什么莺莺燕燕,谢玉弓也不常接触什么绝色佳人,白榆便是一枝独秀。   她装着看不出谢玉弓的难堪,装着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嘘寒问暖,温柔体贴,该怎么勾引就怎么勾引。   继续伪装自己是谢玉弓的母妃,名正言顺地叫他小九儿。对他笑,给他拿来好吃的。   谢玉弓好似一夜间被拔掉了所有尖刺的刺猬,整个人都温顺下来。   只是任凭白榆如何同他说话,都不肯回应一句,也不肯看她一眼。   喂东西就吃,给茶就喝。只是白榆伸手要碰他,他就会克制不住地耳根烧起来,再下意识地躲避。   不过幅度不大。   比如白榆故意把食物弄到他身上,给他擦,他会有躲避的动作,却最终还是会让白榆碰到。   他在隐忍。   无措地隐忍。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过于亲昵而错位的关系,因为他从未遇到这般亲近他的人。   他在白榆的蓄意引.诱之中一溃千里,在白榆的循序渐进的亲密之中手足无措。   两个人难得一起吃了午饭。   白榆一直在给谢玉弓夹菜,谢玉弓食不知味地吃,吃了很多。   等到吃完了又被塞了汤,汤也喝了不少。   之后吃饱喝足,两人起身。   白榆估算着娄娘回来的时间,在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的时候,突然就伸手挽了一下谢玉弓的手。   这是一早上到现在,两个人最实质,也是最大面积的接触。   之前都是白榆用目光,用若有似无的触碰去试探和靠近。忽远忽近,只让谢玉弓几番屏息,却没有真的落实。   因此突然被抓住手,谢玉弓狠狠一抖。   白榆手心炙热,刚捧过汤碗,谢玉弓瞬间有种被灼伤的“刺痛”,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反手甩了一下。   也不知在怎么就那么巧,“啪”地一声,他的指尖打在了白榆的手背上。   白榆的手背肉眼可见泛起红晕,和谢玉弓的脸一起。   他不是真的想甩开她,他只是……只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两个人的相处才有些好转,她敢靠近,虽然是以他“母妃”的借口。   谢玉弓紧张地看向白榆,生怕她被拒绝了,又要缩回去。   白榆僵在那里,保持着被甩开的姿势,慢慢抬眼,看向谢玉弓,眼中是积蓄满溢,将落未落的盈盈泪水。   但是她却硬是没有让眼泪落下来,而是含着泪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过了一会儿,轻声道:“小九儿……母妃……母妃累了,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白榆说完,转身就跑。   扭头的动作急促,导致眼泪甩下来,谢玉弓本能去抓她,却只捞到了一滴热泪。   谢玉弓的手掌感觉都要被这一滴泪烧穿,在她身后追了两步。   才要追上她,门外就有人来报:“大小姐,给九殿下请平安脉的大夫来了。”   白榆迅速勾了下唇,娄娘来的这个时间正是刚刚好。   她闻言立刻抬起袖口擦了眼泪,微微侧身让开了谢玉弓将要搭在她肩上的手,然后抽了下鼻子,朗声说:“快请进来。”   面对涌进来一堆的婢女侍从,外加杨老太医,谢玉弓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配合着让人诊脉。   诊脉之后,白榆已经说累了,就进去睡了。   谢玉弓满心憋闷地被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有种深重的挫败感,皱着眉坐回桌边,深觉应对一个心癫痴魔的九皇子妃,比灭朝中哪个氏族满门还难。   谢玉弓正苦恼着,一个小个子的死士从窗外跃入,他只比桌子高一个头,一身黑衣像个立起来的小土豆。   一板一眼地开口,一口未曾变音的稚嫩嗓音故作严肃道:“主子,这是修罗给主子的信件,另外窗外的杨老太医有事禀报。”   小死士说完,谢玉弓接过了信件。   小死士很快跃出窗扇,但是因为身子过于紧绷,在窗外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跑了两步才站稳,再次飞掠走了。   杨老太爷一把年纪了,干的还是奸细这种刺激的活儿,实在是有些不能适应。   他挂着一脸苦相等在谢玉弓后窗外头,等谢玉弓过去开窗,他先恭敬行了礼,才压低声音快速道:“九殿下,九皇子妃的那个嬷嬷,今日去了春堂医馆,抓了一副药性极其猛烈的药!”   谢玉弓微微皱眉。   “什么药?”难道她有什么病症,或者……她察觉了自己患有心癫之症?   “此药名为帝皇汤,乃是催发男子精血的药物。”杨老太医的一张橘皮老脸,尽量不露出诡异之色。   声音平稳道:“就是作用给男子的药,服用之后阴阳结合,可辅助女子坐胎。”   谢玉弓在窗边站着,还是本能地用窗扇遮挡住了他毁去的半张脸,只对着杨老太爷露出半张姣好的模样。   听到他的九皇子妃让她的嬷嬷弄了这等药物,谢玉弓半张好脸微微抽搐,眼神之中的惊愕和晦暗不断变换,十分之精彩。   杨老太爷眼观鼻鼻观心,禀报之后等了一会儿,谢玉弓就让人送他尽快离府了。   而谢玉弓关上窗子,面色已然是猪肝色,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羞涩,他在窗户边上站了好久。   等到转身回床边的时候,没意识到自己是同手同脚地走回去的。   她想怀上他的孩子。   她想和他做真正的夫妻,生儿育女。   谢玉弓像个开水壶,脑子里面是沸腾的开水,生生沸腾了一下午,呼吸是水壶喷出的白烟。   熬到了晚上的时候,他的脑浆都快像水蒸气一样,随着他的呼吸蒸发掉了。   她昨夜那样……是试探他能不能配合吗?   那今晚,她应该会带着汤药来。   谢玉弓纠结得手指都攥在一起咯咯作响。   怕自己的拒绝让她心癫加重,又不可能真的同她生儿育女。   他还在疑她。   因此无法真的如她所愿那般接纳她。   对谢玉弓来说,儿女情长是穿肠毒药,他的母妃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一个九皇子妃可以与他无关,甚至是死在他手上。   但是若他接纳她做自己的女人,甚至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便等同将自己致命的把柄摆在明面上。   他会从一匹暗中蛰伏的狼,变为一条被链子拴住的狗。   前者可以肆意攻击猎物,后者却会将他陷入遭人肆意羞辱的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他拆开了修罗派人送回来的信件,反反复复地看过好几遍。   已经找到了当年和他的九皇子妃定亲的那个烂赌鬼。   但是人这会儿已经病重将死,因为烂赌家产败光,妻离子散,还染了严重的痨病。他被修罗找到的时候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一张口恨不得将肺子伴着血一起喷出来,问不出什么来。   现在正在尽力地救治着。   他也已经派人去寻工部尚书府内退下来的老奴,他暂且留她一命,却必须要知道她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   谢玉弓把信件收起,而后摆上笔墨,强行收敛心神,八月初二便是万寿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一切都需要尽早准备。   周边各小国的使臣已经陆续进入皇城。   万寿节之上,各宫皇子、各宫妃嫔必将争奇斗艳地讨安和帝欢心。   如今虽然皇储已立,皇子们包括他们身后的氏族势力都不会轻易认命。   先前太子亲自出面为他请封之事之所以被压下,他的好父皇应当是会在万寿节过后,为诸位皇子封王。   不想让他拔那个头一份,是为平衡诸多皇子的心,也是不能让任何人越过太子去。   安和帝这么多年依旧在忌惮他的母族亲娘舅,镇守南疆的段洪亮。   尤其是在谢玉弓刚刚为母亲洗清了冤屈的这个当口,安和帝多疑多思,心肠冷硬。   他不会因为自己当年的错就去安抚补偿什么,反倒第一时间是去想着如何镇压。   若是谢玉弓没有装疯卖傻且被容颜毁去,如今怕不仅仅是太子谢玉山的眼中钉,更是安和帝的肉中刺。   朝中诸多皇子,母族大多背靠庞大氏族,多年来相互制衡打压,竭尽全力地在皇帝面前争一份“独一份”,正是安和帝想要的那一份平衡。   他无论治国还是对后宫诸位宫妃和皇子,奉行的都是那一套“厮杀论调”,谁想要天恩落顶,便要竭力表现出绝对的忠诚。   这是一种无形的厮杀和放任。   像养蛊一样。   这么多年确实效果拔群,至少就连皇子们的母族氏族,多年来也不见谁家独大,安和帝把“雨露均沾”四个字,在前朝后宫都玩到了淋漓尽致。   但实际上放眼望去,就连太子的母族也并不曾有人手握数万兵权。   安和帝这么多年的冷落,不仅仅因为当年冤屈了爱妃与人有染,令皇室蒙羞。   谢玉弓甚至怀疑,当年母妃的死是安和帝借机打压段氏一族的手段罢了。   当年段氏一族男丁繁盛,个个骁勇善战。   谢玉弓外祖父乃是威武大将军,七个亲娘舅自小都在战场长大,十几岁的年纪个个军功赫赫,鲜衣怒马,哪一个拿出去都能够顶立门户,兴盛一族。   荣光太盛,怕是刺到了安和帝这个守成皇帝的眼睛。   而在谢玉弓的母妃死后,段氏一族被皇帝打压,墙倒众人推,七个舅舅如今只剩下三舅舅段洪亮还在边关如胡杨矗立不倒。   剩下的几位舅舅,包括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几位姨母,全都……不得善终。   而段氏一族的败落,朝中几位皇子的母族无人能逃脱干系。   他们全都曾经在段氏遭受安和帝打压之时,为了讨得皇帝的“圣恩隆宠”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过。   皇帝看似并未亲自动手去发落段氏,但是无数冤害的折子送上帝王案台,朱笔御批是段氏全族的鲜血才染红的笔。   谢玉弓何止是憎恨安和帝,憎恨这些皇子们和他们的母族?   谢玉弓连自己身体里流着一半安和帝的血,都感觉到恶心。   这次万寿节,他会给安和帝送上一份精彩绝伦的贺寿礼。   当年的种种冤仇,是时候开始清算了。   一整个下午,谢玉弓都关在屋子里面,用多年来积压的血海深仇,让自己从这两日的意乱情迷之中清醒。   他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斩杀的却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魂命。   刨开的是自己的胸膛,细细数清的,也是自己的心肠。   入了夜后,他还如白日那般端坐在床边,面上也未有什么狰狞改变。   可是他的眼神变得如三尺寒冰一样沉冷,冰封的是他自己的摇摆和渴望。   冷了太久的人,总是因为一点点星火而摇动,但其实谢玉弓很清楚,冻透的人趋近火光,结局不会是解冻开化,而是死亡。   他甚至还没弄清楚,这一簇火光到底为什么而亮。   他没有点灯,坐在黑夜中等待她来。   谢玉弓会在今夜让“九皇子妃”,在万寿节之前暴毙而亡。   他要走的路,容不得一丁点的摇晃和软肋。   他会把她送走,藏在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可以全无顾忌。   他应该会试一试趋近火光。   但绝不是现在。   而白榆在入夜之后,确实准备去找谢玉弓。   不过这会儿她还没动,而是抱着娄娘给她抓回来的药,一个劲儿地在那乐个没完。   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你是,你是让我跟他生个孩子吗?哈哈哈哈……”   白榆今天上午派娄娘找一个市场上卖肉的王家屠夫,去买御前大总管鸿雁的小鸡回来。   结果娄娘回来时,神神秘秘地带回了一包药。   说叫什么“帝皇汤”只要男子喝了便能催发精血,有益于女子坐胎。   “还是有个孩子傍身才最稳妥,圣上最是重视子嗣了。若是大小姐诞下皇孙,就算是九殿下一直如此,也有保障。”   就连一个长年在府内不怎么接触外界的下人,都知道今上重视子嗣。   白榆却从听懂娄娘说的话后,就开始笑。   笑了一会儿吃果子,吃完又笑。   笑了一会儿看会话本子,看完又笑起来。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次笑了。   用孩子当保障?暂且不论这个世界的医疗条件,她能否活着生下来。孩子能算什么保障?孩子分明是累赘啊!   谢玉弓一个大反派,有了孩子不护着吗?护着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肉猪?   谢玉弓和白榆从未有过真正的有效沟通,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亲密,都是用谎言编织出来的幻境。   但是两个人大抵都是心智癫狂见解独特,在这件事上,竟然诡异地隔空不谋而合。   谢玉弓因为误会白榆想跟他要孩子,迅速从意乱情迷之中清醒。   而白榆……白榆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随时都会毁灭的世界里面,和一个她根本不爱的大反派,为了活命弄出另一个生命来一起生死一线?   她有什么毛病吗?   娄娘生生被白榆笑得坐立难安,白榆并没有对她解释什么跨时代的观念,也并没有任何责怪鄙夷娄娘这种做法的情绪。   她知道这是娄娘作为一个生在这时代,工作在一个尚书府后院,伺候照顾一个庶女多年,能想出来的,绝无仅有的好计策了。   娄娘年岁大了,虽然她生得人高马大,却究竟无法庇佑她亲手带大的小孩太久了。   所以她期盼白榆能有所依靠,而不是指望一个失心疯。   白榆笑过了,抱住了娄娘健壮的腰身,蹭了蹭眼角的泪水说:“是个好计策,可是怎么办啊娄娘,我怕疼。”   白榆在她带着绝对母性的怀中仰起头,看着娄娘撒娇一般道:“我父亲那个正房夫人如今不受宠,一直给我父亲送小妾,不正是因为生白珏的时候撕裂了肚腹肌理,看着唬人,父亲不喜?据说还大出血,我娘说她险些就死了!”   “娄娘,我不想那样,我害怕啊。”   娄代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让白榆能生个孩子可以傍身。   她一辈子没有生过孩子,但是照顾过孩子,也知道当年尚书夫人的事情。   尚书夫人原本身体挺好的,但在生白珏之前因为新婚丈夫在她成孕之时和她的婢女滚到一起,抑郁愤懑,死了一个男胎。   后来薛静娴怀上白珏,就生怕营养不足一直逼着自己猛吃,孩子后来长太好了,但是母体承受不住,就变成了如今这样,生的时候也是九死一生。   娄代想到那大夫人看上去光鲜端庄,实则却不敢大声说话和咳嗽,会禁不住尿液,就觉得可悲。   这种事情下人们私下都知道,娄代还没有和白榆说过。   她抬起相较正常女子有些宽大肥厚的手掌,犹豫了一下,摸了摸白榆的头发,叹息一声说:“那……便算了吧,奴婢总是能护着大小姐的。”   她笑起来可一点都不和善,一脸的横丝肉,凶煞极了,容嬷嬷在她眼前都是个妹妹。   白榆却觉得一阵暖心,她这也算在异世偷得了一点母爱吧。   偷的是原身的,她会尽量保住原身的王姨娘的性命算作补偿。   因为这一包帝皇汤,白榆最后没有去找谢玉弓。   主要是笑累了,又想起了她自己的爸爸妈妈。   白榆今天没心情去搞男人。   谢玉弓等了半夜没能等到人和药,紧攥到已经潮湿的手心,缓缓地僵硬地松开。   洗漱后躺下的时候,他深深呼吸。   竟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依旧明亮耀目,白榆没有去找谢玉弓,而是让两个小厮带着他过来吃早饭。   吃过了早饭她就要出去一趟,设法去约鸿雁大总管出来,拿鸡说话。   万寿节的计划要是有鸿雁帮忙,就好比如虎添翼。   让谢玉弓觉得她有用,可比跟谢玉弓睡觉靠下面那点事吊着他重要多了。   不过吃早饭的时候,白榆进行今天的蓄意撩拨份例,准备给吃掉小雏鸡计划添把火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   谢玉弓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儿。   冷硬,僵硬,还是不看她不说话,但是和昨天那种绵软Q弹的样子,完全是两回事!   好像蒸好了之后,又被冷冻的馒头。   什么叫农场辛苦好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就是。   白榆本来言笑晏晏地在给谢玉弓喂东西,送到他嘴边的菜他好半晌没有张嘴。   而后竟然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了白榆。   他今日戴了半张银质面具,那半张完好的俊脸看过来,原本艳丽弯曲的眉目,带上了难言的戾气霜寒,像一把将要索人性命的弯刀。   只一眼,便让白榆莫名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白榆危机感爆棚,迅速垂下眼挪开视线,生怕谢玉弓下一刻就要拿他手里那双筷子捅自己脖子。   心里发誓下一次一起吃饭,绝对只给他勺子!   白榆迅速喝了一口汤,然后故意呛到,表演起一阵剧烈的,铺天盖地的呛咳。   一边咳,一边进里屋,不由分说地让人把谢玉弓送走。   谢玉弓想要出口的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终究还是因为白榆过于敏锐,逃得够快,没能顺利地说出来。   他卡得不上不下。   被送回去之后,决定今晚就找她言明一切利害。   谢玉弓有一处训练死士的幽谷,地处启南林海正中,林海如大海,波涛暗涌,没之无踪。   那里也正是他的娘舅段洪亮的驻军地范围,绝对安全,没人能找到。   若是她愿意在那里等着,他会将她送过去。   这已经是谢玉弓能做出的,最过火的事情。   毕竟他如今甚至未曾真的了解她的目的。   训练死士的启南林海如今依旧有死士上百人,不仅能够保证她的安全,也能保证她哪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只能被困死其中。   他不懂什么情爱,也分析不出自己到底对她算什么。   但他对她有欲.望,这毋庸置疑。   谢玉弓鲜少有什么浓烈的欲.望,但他想留住这个生平第一次妄图靠近他,甚至急着和他生儿育女的人。   欲望是人活着的乐趣和动力,若有朝一日,他登峰御极,报仇雪恨,再不被任何人所牵制迫害,他也想像个人一样感受活着的滋味。   入了他的启南林海,她这一生要么在他掌中活着,要么在他掌中死去,这是招惹谢玉弓的代价。   只是他这些话,注定说不出来。   因为白榆把他送回了自己的住所之后,就收拾收拾东西,跑了!   她准备万寿节之前,先去工户部尚书的府内躲一躲。   灭世大反派不愧是灭世大反派。   昨天上头的时候简直予取予求,今天就满身杀意,藏都藏不住了。   她想岔了,谢玉弓可不是一只未开窍的小雏鸡,他是一只蛰伏起来收敛了爪牙在地上跑,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鸡的雄鹰。   随时能振翅直冲云霄,随时能展开利爪,他是狩猎者,不是猎物。   她第一次从谢玉弓的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攻击性,不跑?等着死吗!   计划要重新调整。   白榆坐上回尚书府的马车,把贴身的玉佩给了桃花,让她去宫门口找人约见鸿雁大总管。   自己则是在马车之中频繁啧啧,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有些头疼。   她暂时躲在工部尚书府,但是终究还是得回去。   穿越者二号来了就跑了,几年才被谢玉弓找到杀死,她是带着原身的“仇恨”跑的,谢玉弓睚眦必报找起来不紧不慢,却也绝不会放过。   她现在把原身的仇恨洗得不清不白,还动了谢玉弓的“高山”,引得他动了欲,她要是敢这时候跑了,按照谢玉弓剧情之中的能耐,绝对俩月就逮住她捏死。   所以计划有所调整,放弃吃小雏鸡的保命计划。   反正他脸那样,搞起来时候若是看到一眼也怪吓人的。   先实行万寿节B计划,迎男而上,先把谢玉弓的封号死磕下来再说。   一个大反派,可能会随时捏死一个用来纾解欲望的无用女人,但不会随意毁去一把称手的武器。   白榆至少知道这本书的一些剧情,能帮谢玉弓干不少事情。   她有用,命就能保住。   白榆回到尚书府内,这一次进了门,下人们的态度有了些微的变化。   一路上路过的下人虽然还是对她饱含敌意,却没有一个上前鄙薄挑衅的了。   回到她自己简陋偏僻的小屋,娄娘飞快把屋子里的被褥换成干爽的,屋子里也擦了灰,布置妥帖后白榆就躺在床上放松地昏昏欲睡。   万寿节将至,谢玉弓剧情里会在万寿节上面搞大事,应该没工夫追到尚书府来节外生枝地杀人。   她暂且安全。   白榆很快睡着了。   殊不知谢玉弓当夜知道她竟然一声不吭地归宁,神情几番变幻。   最终有些泄气地挥挥手,来禀报的死士正要退下,谢玉弓又道:“小鬼留下。”   “你去跟着她,远着跟着,不必靠近,”谢玉弓对一个只比饭桌高一个头的,故作严肃的小不点说,“保证她的安全。”   小不点有些兴奋地“咚”一声跪在地上,这是他出师之后,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   “是!小鬼定不辱命!”   小鬼走了后,谢玉弓向后仰躺在了床上。   摘下了面具,搓了一把摸上去嶙峋可怖的脸。   把脑中她是否是“伤心欲绝”地回去独自伤怀的场景,还是她回去再度以命相挟地对工部尚书施压的场景,全都搓出脑后。   他坐起来,摆上桌子和笔墨,信一封封都送去出,面容沉肃端厉,挥笔泼墨间,一笔一画都是一条条为此番准备献祭的人命。   这才是他最舒适的,也是这些年最习惯的常态。   无人询问,无人关心,他隐匿在黑暗之中,蛰伏伺机而动。   但是……总是有一些恼人事,像风总是不期而至不解风情地吹皱静湖的水面。   招呼都不打就回了尚书府的九皇子妃,却一大早送来了街面上最香的大肉包子,还是满满一整笼。   热腾腾,白胖胖的包子摆在谢玉弓面前。   让他好容易冷硬下来,自行冰封的心肠,氤氲出了混着肉香的潮热。   涟漪在心湖一层一层荡漾开来,令人手脚酥软脊骨无力。   白榆虽然停止了吃小雏鸡计划,但是她自己操的痴情人设,绝不能崩。 第23章   白榆发现谢玉弓可能是派了个小不点跟着她。   为什么是小不点呢, 因为白榆早上梳妆的时候,有只耳环滚到了梳妆台下面,她和娄娘两个人合力搬动了一下梳妆台, 导致镜面倾斜,就看到的房梁上面有个小小的阴影。   嗖一下, 一闪就没了。   白榆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很小的影子,如果不是会什么电视剧里传奇的缩骨功, 那就肯定是个小孩儿。   谢玉弓真没人性啊, 居然雇佣童工!   白榆料想谢玉弓肯定要派人跟着她。   毕竟他的死士如同幽冥野鬼,在整个皇城里到处飘着, 而且剧情里谢玉弓总是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那些朝臣们各种见不得人的隐私把柄, 全部都是由这些幽冥死士们搜集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白榆不指望着直接跑路保命的原因, 她这边跑出城门没多远, 就会被轻而易举地抓住。   但是谢玉弓派了这么点一个小玩意来……是根本看不起她, 觉得她死活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还是对她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   白榆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抛诸脑后。   反正她要做的事情,本就是给谢玉弓送一份“投名状”, 倒也不怕他知道什么。   但是鸿雁大总管是真难约啊。   白榆日日让桃花拿着九皇子妃的玉佩去宫门口约人, 但是日日都被不软不硬的话堵回来。   这位御前总管大人, 因为万寿节将至,完全不得空。   白榆知道位高权重的人一般都有一些目下无尘,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连着约了七八天, 宫里面那位连什么时候会给匀出一点时间的口风都没有漏过。   实在是把这御前总管大忙人的架子拿到了极致。   眼看着七月将尽, 万寿节将至, 周边各个小国的使臣陆续进入惠都皇城, 被官兵安置在驿馆之中。   近期都城自入夜后,羽林卫巡视一日比一日更加频繁和严密,白榆听娄娘说,再过两日出了七月,一直到万寿节之前皇都之中都会实行宵禁,以防止有恶徒伺机作乱。   也就是说在这七月之内要是约不到这御前的总管大人,就只能在皇宫万寿节寿宴之上见面了。   “今日又是无功而返吗?”   白榆面前铺着一张硕大的金色锦布,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蔫头耷脑进来的桃花,浑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她手里用不怎么端正的姿势,捏着一支毛笔,笨拙地一笔一画地正在写字。   写的是寿字。   但是字奇丑无比,歪歪扭扭春蚓秋蛇,有些地方墨点子都晕染开了,看上去简直像是狗爬。   放一只鸡撒上一把米,鸡爪子踩的印都比这字写得好看。   但是白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拿着笔杆子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蘸墨的时候又看向了桃花。   桃花的嘴瘪着,这段时间白榆一直交代她办事,本来又有一种重得恩宠小尾巴上天的骄傲。   但是任凭桃花如何八面玲珑,想要约见皇宫里那位太监总管,确实不是一个九皇子妃的名头就能好使的。   鸿雁此人极难笼络,朝中各人,无论是什么官位,甚至是对那些皇子们他向来都是不假辞色。   只一心依附于皇帝,照料皇帝起居多年,要是认真细算起来算是竹马竹马了。   因此桃花一次又一次地受挫,导致桃花所有的信心和骄傲在这几天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人都显而易见地沉稳下来。   只是她心中十分不服气。   她的主子如今已经是九皇子妃,连尚书大人还有主院的那位夫人都不敢找自家大小姐的麻烦了,一个死太监如此拿乔,凭什么!   桃花忍不住替白榆打抱不平:“大小姐,那个老阉狗未免过于不将大小姐放在眼里,这么多天了连个面都没有露过,派一些小太监过来说搪塞的话,大小姐非见他不可吗?”   桃花人长得挺好看,桃花眼布灵布灵的,但是嘴特别毒,白榆听了之后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很快白榆又收敛了笑意,看着桃花用笔指着她说:“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倒也罢了,那位乃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这话若是在外面说,被阿谀奉承他的人听了去为了讨好他而告知,定能叫你尸骨无存。”   桃花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白榆又接了一句:“还会连累你的主子我。”   桃花顿时神色一凛,嘴闭得紧紧的,对着白榆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说话了。   白榆这才低下头提着笔,继续在那锦布上面作画。   是的就是作画,白榆根本不会用毛笔,原身会一点,但是记忆这个东西就像纸上谈兵,脑子会了手不一定会,白榆只能照着本子上面的寿字画。   又画完了一个歪歪斜斜四仰八叉的寿字,白榆这才又不紧不慢,头也不抬地说:“桃花你明日接着去,不过这一次可以让来敷衍你的小太监,给鸿雁大总管带一句话。”   白榆把手里那张布调整了一下方向,挑了一个空缺的地方继续画。   说道:“你问一问鸿雁大总管,认不认识一个叫王德禄的屠夫,胶州人氏。”   桃花不明所以,她……就是从前些时候开始,捉摸不清自家主子的想法了。   这件事桃花也私底下跟娄娘讨论过,但是娄娘只跟桃花说“大小姐只是长大了”,况且揣测妄议主子的言行思想,并不是为奴的本分。   桃花好容易重新得宠,也不敢再多想什么多问什么,又被白榆这样刻意消磨了几天性子,此刻白榆交代什么,她就只管做绝不会有质疑。   桃花第二天又去了,白榆这几天都闷在屋子,和那张锦布斗争。   还有两日便会宵禁,但白榆笃定了今天桃花一定会带回消息,丝毫不慌。   除此之外,白榆让娄娘每一天都上街去买一些零食,大多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还有一些是酒楼里面的招牌菜,然后再派一个小厮给九皇子送去。   谢玉弓的桌案上面这些天已经堆满了各种吃食。   除了头一天的大包子,还有前两天送回来的菜之外,后面的这些零食谢玉弓都没有吃过。   他没有吃零嘴的习惯,或者说他从小就没有吃零嘴的条件。   他不是一个受万千宠爱的皇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连吃饱都是奢望。   但是谢玉弓也并没有丢掉,或者是分食给下人,而是全部都堆积在自己的桌案上面。   给他送这些东西……这是还在将他当成小孩子哄吗?   天气很热,谢玉弓盯着一个已经化得黏腻无形的糖人,垂着头注视了好一会儿。   粘腻的彩色糖浆已经顺着木棍流了下来,污染了一小片桌子。   小鬼这两天来汇报,说九皇子妃一直待在屋子里面提笔写字,哪里都没去,连尚书府内的王姨娘都拒之不见。   不过每一日都会把婢女派去街上给他寻觅各种各样的孩童喜爱的吃食。   除此之外,还派了一个婢女频频地去皇宫门口从早等到晚,不知道是要接触宫中的哪一位。   小鬼的轻功和武功都还不到家,只能远远跟着,并不能凑近去查探。   而且谢玉弓交给小鬼的任务,也只是让他远远跟着九皇子妃并且保护她。   谢玉弓心中的猜忌却越加深重。   在万寿节的这个当口上,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所有人都在伺机而动,他的九皇子妃……专门从他的身边跑开回到了工部尚书的府中。   如此迂回曲折,是生怕他知道什么吧。   她究竟是想接触谁呢?   他不知道盯着那个已经化掉的糖人看了多久,突然间伸手拿了过来,不顾自己被沾染了满手的粘腻糖浆,直接把剩下的那一半塞进了口中,全部都咬下来。   然后咯吱咯吱地咀嚼,他戴着半面银制的面具,姣好的那一侧的脸上戾气横生,像是某种大型的兽类,在咀嚼猎物的骨骼。   并不好吃。   糖浆甜得齁人,糊在嗓子里让人吞咽困难,还粘在牙齿上面,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就像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九皇子妃。   但是谢玉弓硬是吃进去了。   吃完之后他扯过帕子擦了擦手,把那根木棍直接扔在地上,拿过茶杯猛灌了两口水。   然后召唤死士下来……   而白榆当天晚上堪比挑灯夜读,将要参加科考的书生,硬是点灯熬油地把那一大张锦布全部都写满了。   白榆成就感十足地提起了那张布,足足有一人高五人宽,正是她这么多天奋战的成果。   展开了一看……好像一群成群结队趴在布上的甲虫,壮观又恶心。   白榆赶紧把布叠起来,然后递给了娄娘说:“你明日去街上,将它装裱成一幅卷轴。”   “弄得华丽一点,舍得下料一些,装裱的银钱去我的梳妆匣里面拿。”   娄娘接过来应是。   然后把那一张布捧出去,没一会儿又捧了两件衣服回来。   白榆正在舒展自己的四肢,用手捶自己的后腰缓解酸痛,娄娘捧着两件衣服站在白榆的面前,问白榆:“大小姐,宫里那位回信儿了,桃花天未黑就已经回来了,见大小姐在忙着便没来打扰。”   “定的是明日的日落酉时,在皇城三大道尽头的兀澜阁富荣来中见面。”   “大小姐明日要穿哪件衣服?”   白榆文闻言在贵妃榻上打了个滚,差点把放着笔墨纸砚的小桌子踹到地上去。   赶紧起身伸手扶住,看了一眼那两件衣服,一件颜色鲜艳绯红姹紫,一件清新素雅,灯光之下却有暗纹流动。   白榆搜罗了一下记忆,这两件衣服一件是九皇子妃出席各种盛典的礼服,另一件干脆就是九皇子送给她的聘礼里面的瑞纹流光锦。   和九皇子的婚约是她“抢”的,流光锦自然也不是白榆的尺寸,而是白珏的尺寸。   白珏比白榆整整小了一圈,矮了小半个头呢。   看到白榆的视线流连在流光锦上,娄娘开口道:“大小姐放心,尺寸老奴已经仔细改过,裙摆不够长,老奴在下面接了一圈相似颜色的轻纱,走动起来更是流光溢彩如踏云雾。”   娄娘说完之后把衣服递到白榆的面前,白榆却并没有拿过来看。   而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件衣服都不合适,明天我要穿得素雅一些。”   白榆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明天要撒的谎,这两件衣服都不相衬。   高端的谎言和演技,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服装配饰。   白榆第二天打扮得一身素雅,终于打开了院门,把已经在门外转了好多天不得入内的王姨娘放进来。   然后就跟在王姨娘的身后,先是听着王姨娘的一顿数落,无非是骂她“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小贱蹄子,一朝飞上枝头连你亲娘都不认了是吧!”“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当年就不应该生下你!也免得让薛静娴那个贱人记了我这么多年”……   一系列的污言秽语尖酸抱怨,手指头戳着白榆的脑门,从院门口一路顶到了房门口。   而白榆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看着王姨娘笑,轻唤了一声“娘亲”之后就不开口了,把她当成个乐子人。   王姨娘大概是因为如今府内的老爷对自己这个女儿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就连薛静娴这段日子对她都没有蓄意磋磨,皆是因为她这个女儿,上一次归宁的时候不知道做了什么事……   她没敢在白榆这里太过撒泼,但到底是自己生出来的女儿,也不怎么客气。   王姨娘天生的眼皮子浅小家子气,问了两句白榆到底做什么了,白榆都只是笑着摇头。   她索性也不问了,在白榆这里转了一圈,屋子里面的好东西捞了一怀。   怀里都放不下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两串珠子爱不释手般转来转去地看。   “瞧瞧这上好的水色,你娘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王姨娘的长相是小家碧玉的类型,也确实有那么几分妖娆妩媚。   斜着眼睛看了白榆一眼,那风情让白榆看了都挑了挑眉。   她大概有点明白那位尚书大人为何在自己正妻怀有身孕之时,没能经得住王姨娘的勾引了。   蠢则蠢矣,但正是因为这份直白的蠢,倒添了那么几分娇憨之感。   “我听说前日太子送来了许多好东西,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连太子爷都惊动了?那些好东西我连见都没见着,都被你父亲直接送到你的院子里,你不准备孝敬你娘几件吗?”   王姨娘一直用眼尾勾着白榆,白榆笑着说:“都在你怀里了,你喜欢就只管拿走。”   白榆是故意把王姨娘给放进来的,太子的东西白榆本来就是要处理掉的,太子的东西又不好贩卖,扔了也可惜,给王姨娘正好。   谢玉弓多疑敏感,若是知道她敢留太子的东西,事情就麻烦了。   王姨娘愣了一下顿时喜上眉梢,刚进门的时候还骂白榆是一个小贱蹄子白眼狼,骂她不认亲娘,一转头就夸赞白榆如何孝顺。   说她没有白生她。   她们娘俩甚至还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晚饭,白榆如果想让一个人对她有好感,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等到白榆觉得时间差不多,准备把王姨娘赶走去赴约的时候,王姨娘却不迈步,她许多年没有得到女儿如此全方位的关怀。   也没见过女儿如此温柔宠溺的眼神,有些期期艾艾地不想走。   最后还抹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对白榆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你不想说为娘也不逼你,但若有什么危险……或者有谁欺负了你,你就告诉娘。”   “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这些东西……还是给你留一件吧……这两串珠子都给你,我也用不了这么……”   王姨娘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只不过真心实意是真的,舍不得的眼神和慢吞吞的动作也是真的。   这两串玉珠子的水头是真好呀,肯定能值很多钱!   白榆笑了,伸手摸了摸王姨娘的头发,那样子简直像是她才是娘。   大半天了,总算说了唯一一句真话:“都拿着吧,放在我这里反倒麻烦。”   王姨娘感动得热泪盈眶,最后狠狠抱了抱白榆,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走之后,娄娘有一些欲言又止。   那些东西不仅有太子送的,还有很多都是大小姐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攒下来的。   没有带到九皇子府去,就是为了以图日后有个什么事情有退路。   结果现在全部都让王姨娘给拿走了,王姨娘大手大脚的,还总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每每老爷去她屋里两回给她一些东西,她总是狗肚子里盛不了二两香油,打赏下人的时候还照着主母去做,没钱的时候自己只能咬牙忍着。   这些东西被她给拿走,用不了多久就会挥霍一空。   白榆回头看到了娄娘纠结的神色,没等娄娘开口就笑着说:“放心吧,只要我想要,这种东西最好搞了……去准备马车,现在出门去兀澜阁正好。”   街上热闹非常,因为各国的使臣入惠都皇城,再加上万寿节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是无法面圣也要来皇城当中凑个热闹。   因此无数的走商闻风而动,如飞蛾扑火一般,全部都在这盛夏时节齐聚皇城。   这是白榆穿越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虽然不是走在路上那么逛,而是坐在马车上,但是仅仅透过车窗朝外面看,白榆也有一种目不暇接之感。   惠都正街一共有六七条,四通八达相互交叉,白榆走的是第三大道,街上人潮涌动,这时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无论是本地人还是来往的客商行人,全部都吃饱喝足,上街透气。   戴着帷帽的贵族小姐、手压在佩剑之上,反复在街头和街尾巡视的软甲羽林卫、穿着色彩斑斓的拼色衣物,在街上摆摊卖艺的戏班子、敞开门做生意的商贩,人越多越开心,笑闹追逐着在街上跑来跑去的孩子……   灯火如星河,煌煌如白日。   白榆并没有下去走一走的冲动,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坐在马车里行路都很艰难,走上一段路就必须站住等待人流还有车流错身。   不过在赶车的车夫拐过一道弯,跟上了前面一架特别宽大的马车后面,他们走得就顺畅许多了。   到了三大道的街尾,便看到一幢赫然拔地而起的整整五层的繁丽楼阁。   周遭已然没了商贩小馆,喧闹压在朦胧远处,斑斓杂乱的灯河到了这里也变成统一的红色,鳞次栉比地挂在层层楼宇之上,红火喜庆,自下而上望去,如红龙盘绕,气势恢宏。   正中硕大的牌匾之上是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兀澜阁。   白榆的马车才刚刚停下,就有两个迎门的小厮立刻迎上前来。   一个迅速牵住了马匹,另一个弯腰放下了踏脚凳,躬着身在门口迎着车上的贵人下来。   白榆下车之前戴上了帷帽,这个世界上的贵族小姐出街基本上都戴这个,轻纱荡漾在面庞旁边,并不怎么能够防得住旁人的窥看。   讲究的是一个半遮半掩,更美三分。   白榆扶着小厮的手臂下楼,小厮并没有主动上前跟白榆搭话,反倒是询问白榆身侧的娄娘,“贵客可有预定的厢房?”   “富荣来。”娄娘回答。   “好嘞!富荣来贵客到!”   里面又一股脑迎出了好几个小厮,长得都清清秀秀平头正脸。   穿得比迎门的这两个鲜亮许多,恭恭敬敬地到了白榆的身边。   以一种环绕着的方式将她往里面带。   白榆身边左侧一个娄娘,后面还跟着桃花和柳枝,还有几个稍微会一点拳脚的尚书府小厮,慢悠悠地朝着里面走。   大堂里面十分喧闹,有歌舞表演,不过白榆他们并没有穿越大堂,而是从大堂旁边的长廊穿过,径直走到了高楼的后院。   又穿过了九曲八折的通幽小路,终于到了一个院落的前面。   “富荣来”竟然不是一个包厢,是一整个院子。   鸿雁大总管果然是好大的排场,这院子依靠高楼而起,却连楼后还有人工湖。   此时院落亦是灯火明亮,白榆跟随着引路的人进了院子,就看到院中曲水环绕,水灯漂浮摇曳,很有种落日碎金般的迷离。   而在这迷离灯光的尽头,一人端坐水榭之中,垂落的帘幔被风撩起,半遮半掩他笔挺峭峻的身形。   白榆在碎光之中眯起眼睛,费了一些劲儿才辨认出那是鸿雁大总管。   引路的人全部停在这里,白榆朝着里面走,身边的婢女也被柱子两旁站着的侍从给拦住了。   白榆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就等着这就行了。   一边朝那边看,一边加快了脚步。   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鸿雁不是罗锅吗?   这脊背怎么跟打了钢板一样……   然后就有种误入偶像剧之中的荒谬感觉。   她只不过是来见一个太监啊……   她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个布包,布包里竹筒鼓囔囔的触感给了白榆一些安定的感觉。   她差点以为自己是来跟什么人私会,还好她只是来还一个太监的小鸡。   但是等到白榆当真走到了那水榭旁边,尽可能地忽视鸿雁大总管为何披头散发,墨黑长发如绸逶迤到了腰间,发质还挺好的……垂头正要行礼的时候,那人手中捏着一盏茶慢慢转过头来。   白榆愣了一下。   然后脑中发出了一阵天崩地裂般的防空警报。   操!   操!!   操!!!   操操操操操!!!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竟是太子! 第24章   这本书的男主角谢玉山, 玉树芝兰、霁月风光、刚直清正、澧兰沅芷。   白榆的记忆里面有谢玉山的模样,但是记忆终究只是隔着一层云雾纱帐般的朦胧之感。   此刻夜风撩动白榆头上的帷帽一角,她借着水灯碎金般的流光, 清晰无比地看清了这本书的男主角谢玉山真正的样子。   他侧过头来的神色温润平和,白玉雕刻般的指尖, 捏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   一身宽袍被夜风漫卷入袖,只让人觉得不敢呼吸,不敢高声语, 生怕惊动了面前这临世的谪仙乘风而去。   当得《诗经》中那一句“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是白榆看着他, 现在, 此时此刻, 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我祖宗你这个魔教中人!   除此之外, 就是一溜的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小命到头了。   这一次是真的有些难保了。   谢玉弓对她本就没有几分信任, 白榆用谎言编织构建出来的“万千广厦”, 实际上同此刻漂浮在水面的水灯无任何区别。   看似摇曳生姿流光溢彩, 但只要被强风一带,稍稍偏斜便会立即自燃。   这一次她跑回尚书府, 谢玉弓派人跟着她, 白榆不怕他跟着, 这一切本就是做给他看的。   让他看到自己的忠诚和作用。   但是……这其中可绝对不包括私下会见太子!   一旦跟太子扯上了关系,太子.党这三个字,就是烧断束缚悬顶铡刀绳子的三昧真火。   再加上原身之前做的那些事情, 桩桩件件都是在坑害谢玉弓, 就像多米诺骨牌, 只要第一个倒了, 后面就只能地裂山崩。   无论白榆再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再造出什么痴情绝对的人设,谢玉弓也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字。   谢玉弓派来跟随着白榆的那些死士一旦发现白榆是来这里会见太子,回去禀报谢玉弓,那么白榆就只有一个下场……   只怕今日一旦走出这个水榭,白榆又会走回剧情的老路,在去往工部尚书的府中之时横尸街头暴毙当场。   白榆有那么一会儿明明站在那里还在呼吸,心跳得像是怀中揣了两只兔子,要蹬开她的胸膛冲体而出一样剧烈,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她今天约见的鸿雁大总管,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太子,而剧情之中目下无尘的太子谢玉山,又为什么会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一点时间来约见……不对,或许可以说是戏耍。   太子一定是知道了鸿雁大总管与她之间的约定,才会半路截胡,这分明是明晃晃的戏耍。   戏耍她这个区区尚书府的庶女。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若是不做点什么的话,白榆绝对活不过今夜。   白榆之前又哭又笑才强行圆回来洗干净人设的那些努力,全部都因为谢玉山一个露面就废了。   太子门客三千,他高高在上被众人拥上云端,从不轻易下凡,又最是注重声名,绝无可能随随便便去面见一个尚书的庶女。   更何况这个庶女是九皇子妃,他更不可能落人话柄,与其私下会见。   可是他就是见了,他这一见,白榆就变成了“他的人”。   还得是他格外看重的人,才能有被太子单独召见的资格。   不仅白榆之前做的事情都白费,现在莫说是跳进黄河,跳进长白山天池也洗不清了。   白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若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想一把掀开自己的帷帽,把头顶上的簪子拔下来,直接照着这看似光风霁月却心肠未必不黑的太子的脖子上来那么一下。   她就能跟谢玉弓有一个交代,能圆了她之前说的“想为谢玉弓杀掉太子”的谎言,洗清自己是太子.党的嫌疑。   但是白榆深深提了一口气,突然间向前一步,然后“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太子的面前。   “叩……叩见太子殿下!”   白榆跪下的力度实在是太大,膝盖磕在地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她咬牙忍住,叩头的动作幅度也很大,头顶上的帷帽正好就落了下来。   然后她再抬起头看向太子谢玉山的时候,云鬓散乱钗环坠落,一脸的窘迫慌张面红耳赤。   把一个见识短浅且上不得台面,刚才生生看太子殿下看痴了,导致失态的卑微庶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虽然她现在很想把谢玉山的脖子扎个窟窿“以证清白”,但是白榆知道,这世界上不仅仅只有谢玉弓一个人有死士。   谢玉山也有,这一处水榭看上去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只有两个侍卫把守在不远处的长廊中,就是拦住白榆的婢女侍从的那两个人。   但是白榆一点也不怀疑,只要她敢作出攻击的姿态,不用等到晚上坐马车回尚书府的时候横尸街头,当场就会血溅三尺,死在太子的死士手中。   当然谢玉弓的死士肯定也在周围,不知道两拨人马有没有照面或者起冲突,但是白榆十分有自知之明。   就算她突然间爆起去刺杀太子,证明了自己和太子一清二白并无勾连,谢玉弓的人也不会在太子的死士护主的时候跳出来救自己。   所以目前的局面里外上下横竖左右,白榆面临的都是一个死字。   但是白榆并不想死,也不想认命。   那就只能……再走一次偏锋了。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白榆跪在那里等着,清瘦的脊背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做出一副激动到难以抑制的模样。   谢玉山手里端着茶盏,因为白榆“扑通”一声地跪在他的面前实在有些突然,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是茶盏中的茶水却丝毫未洒。   而白榆则是看准了距离,一下子跪在了谢玉山逶迤出坐垫老长的衣袍上面。   谢玉山久居高位众星捧月,无论任何人在他的面前向来都是端持有礼,半点不敢僭越出格。   他看到这个女子竟然直接跪在了他的衣袍上面,虽然只压了一块袍角,却本能地眸色一沉,那是被冒犯的不悦,也是高位之人对蝼蚁爬上脚面的厌恶。   但是表情却未露出任何的不愉,还端着那一副谦谦君子貌,甚至微微勾了勾唇说:“不必如此害怕,本殿今日恰在此处会客,巧遇你也在此会客,便让人引你过来见上一面。”   他的声音清润如水,又似环佩叮咚,清越好听极了,和谢玉弓那种低磁沉重的嗓音完全不同。   这原本应该是听在人的耳朵里面让人心旷神怡的声音,但是白榆却因为他话里的意思暗暗攥紧了自己的袖口,缓慢地却深重地搓着。   老鳖吃煤炭,这个黑心的王八蛋,他是故意的!   他是在告诉白榆,他今天不是专门为她而来,但是他能够掌控她所有行踪,知道她要会见的客人,也能轻而易举地便让她见不成所谓的客人。   白榆保持着那个五体投地的叩拜姿势,后背慢慢地浸出了一层冷汗。   显然这个世界不止谢玉弓一个人可以要白榆的小命。   从前她入不得谢玉山这一号人物的眼,自然也就不必去顾忌谢玉弓之外的其他人。   谢玉山会如此,定是因为上一次逼迫工部尚书向谢玉山献计的事情,让谢玉山对她这个根本不入眼的卑贱庶女,产生了一些好奇。   白榆甚至能够想象出他的心理,就像偶尔在窗台上看到一只过路的小蚂蚁,拖着比自己身体大数十倍的食物却还能如履平地。   谁能忍得住不伸手去戳一戳,拦截住小蚂蚁的去路玩一玩?   而暴露白榆这只小蚂蚁的显然是工部尚书,白榆在心里把白秋平这个老王八蛋都骂翻背了。   让他去献计,他就跟太子说是他自己的主意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提一个不起眼的庶女?   当然了,白秋平也不是真的想提什么庶女,只是因为他为官多年,已经有了自己的那一套迂腐的谋策,行事向来都要依照官场上那一套,从无出格也无新意。   突然间献了一个投机取巧剑走偏锋般的计策,谢玉山自然不肯相信是白秋平自己的主意。   稍微敲打一番,询问他背后出谋划策之人,白秋平归顺太子之后一直战战兢兢,半点不敢忤逆这未来储君,自然就只能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丑事说出来……他们一大家子都被一个庶女威胁了。   谢玉山当时听完之后险些抚掌大笑。   他从前确实有听闻过这个九皇子妃到处勾搭皇亲贵族,而且和老七合谋将老九的容貌毁去,也算是战绩斐然心肠歹毒。   只是按照老九的性情……竟然容这庶女活了这么久,还随她一起归宁,也实在是离奇。   因此谢玉山确实是被勾出了一点兴致,恰巧今日在此会见朝臣,又听闻他手下的人来报,说这个九皇子妃竟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鸿雁大总管约到了这兀澜阁。   万寿节将至,鸿雁大总管身为宫廷内官,掌管整个皇城的内廷调度,这个时候该是忙得脚不沾地……平日里连皇子们的面子都不给。   竟然在这个时候被这九皇子妃约到了宫外?   谢玉山被极大地勾起了兴致,就命人将这蛇蝎小玩意儿叫过来瞧一瞧,到底有何特殊,竟能在老九身边活到今天,还请得动鸿雁大总管亲自屈尊来赴约。   谢玉山的目光看似温和,实际上犹如一柄钢刀,缓慢地在白榆清瘦的脊背上面剐蹭,揣测着这个蛇蝎小玩意儿又要做什么事情。   一边觉得兴味盎然,一边又将如刀的目光压在她的后颈之上,杀意毕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白榆感觉自己的腿都已经麻了,冷汗也完全浸透了后背,谢玉山这才开口,声如碎冰般清脆,说:“平身吧,过来坐下。”   白榆听到谢玉山的声音却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像一只在老虎利爪之下无力挣扎的小兔子。   “奴婢,奴婢怎敢和太子殿下同坐!”   白榆声音颤抖,她说着这样的话,但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谢玉山。   她姿态非常恭敬,跪伏在地上做尽卑微之态,但是看着谢玉山的眼睛里面充满着热切的……让谢玉山都忍不住微微蹙眉的莹亮之光。   谢玉山微微偏头蹙了一下眉,心中被冒犯的感觉腾然而起,捏着茶盏的手都紧了紧。   他母妃是当今皇后,母族强大,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胆敢直视他的人这么多年来屈指可数,而用如此……堪称狎昵的眼神看他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而且很快谢玉山又看到她依旧未曾起身,但是跪地的手却悄悄地攥住了他的袍角。   那暗纹绣金从无褶皱的锦袍,在她紧攥的手掌之中变得褶皱不堪。   对付这种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可比对付谢玉弓要容易多了。   谢玉弓生在万人供养的皇宫之中,却似活在炼狱里面煎熬数年,是一个已经成型的恶鬼,满腹都是人心险恶,连心脏都已经黑透了。   而且反复无常,总让白榆感觉无从下手。   但是谢玉山就不一样了,他在白榆的眼中就像透明的冰雕。   越是在规矩和教条之中长大的人,越是无法抗拒本性之中渴望出格的天性,对某些难言的刺激会一直耿耿于怀。   谢玉山简直要拍案而起,可是他却豁然放下茶杯,看见那女子大概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松开了他的衣袍一角,躲闪他的视线,就着趴地的姿势迅速后退到柱子旁边……好像一条察觉到主人将要发火抬腿,就立刻滚远的狗。   谢玉山一腔被冲犯的恼火,这么梗在了喉间。   若当真要发作的话……他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因为她表现得实在过于卑微瑟缩,只是未曾藏得住眼中的恶欲罢了。   而她身为九皇子妃,甚至自降身份自称奴婢。   他神色沉冷下来,竹节玉雕般的指头放在桌子边上轻点两下,再一开口的时候声音没有了刻意放缓的温润。   如碎玉裂冰一般,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与鸿雁有交情?今日为何与他会面。”   终于问了。   弯弯绕绕了一大堆,白榆要是不故意刺激他一把,他还能绕过九曲十八弯。   装什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白榆现在可没时间跟他在这里耗着。   白榆看到来见自己的不是鸿雁而是谢玉山的时候,已经做了无数种猜测。   最要命的一种猜测,便是鸿雁大总管私下已与太子谢玉山有所勾连。   虽然在剧情当中鸿雁大总管最后是帮着谢玉弓的,但是小鸡不是被白榆悄悄截胡了吗。   白榆生怕她这只小蝴蝶煽动翅膀,把鸿雁大总管给扇到敌方的阵营去。   如今看来谢玉山虽然截胡了她和鸿雁的约见,却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找鸿雁做什么。   那就好办。   “回殿下的话,奴婢与鸿雁总管并不熟识。”白榆把自己的声音调整在一个既兴奋又激动,语调抑扬顿挫,像一只在全力炫耀羽毛的雄鸟一般的频率。   果然她一开口,这诡异的音调就让谢玉山皱了眉。   白榆低着头,不去看谢玉山,说:“只是奴婢的婢女与鸿雁总管的一位远房亲戚是同乡,前些日子奴婢的婢女回乡省亲,给鸿雁总管带了一句话来。”   这当然是谎话,信口胡编的,她怎么可能把拿到了鸿雁的小鸡的事情告诉太子。   谢玉山闻言并不相信,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榆,追问道:“带什么话,九皇子妃竟要亲自前来?”   白榆突然间抬起了头,用之前那种隐藏不住眼中光亮的神色,看向了谢玉山。   谢玉山猝不及防和她的双眼对视,有种被迎面泼了一头热水的感觉。   而白榆就这般盯着谢玉山,双目灼灼地说道:“也不是什么紧要的话,就是鸿雁大总管那位远房亲戚欠了些钱,想要打秋风罢了。”   “钱奴婢已经帮着还了,今日约鸿雁大总管出来,不过就是想要在鸿雁大总管的面前讨个好罢了。”   这话说得尚算合情理,也更符合白榆的这个身份。   她本身在谢玉山这边的印象就是到处攀高枝,不安分,像一条斑斓的毒蛇整日想着往上爬。   会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在鸿雁大总管这里讨巧卖乖,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谢玉山并没有那么好骗,他看着白榆,面色丝毫未动,眸中逼问的意味更足。   “据本殿所知,鸿雁大总管入宫多年,早与民间亲眷断了联系。”   这话在质问白榆,朝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走通鸿雁大总管的这条路,自然第一个便优先考虑到他的家人和亲眷。   就连谢玉山在鸿雁的身上也不是没有下过功夫,只是那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绝不足以让如今的鸿雁侧目驻足。   更遑论专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上心这种事情。   白榆突然笑了一下,这一笑当真是春花灿烂,尤其搭配上她散落的鬓发,更有一种癫狂野性之美。   白榆一脸炫耀般地说:“大总管确实很不好请,奴婢让人请了许多天,实在不行,才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奴婢跟让人他说,他远房亲戚的身上有一件他已逝母亲的遗物,要亲自交在他的手上,鸿雁大总管这才终于拨冗,肯出来见奴婢一面。”   “所以你今日是来交送遗物?”谢玉山的手又捏住了那茶盏,却根本没有要喝茶的意思,只是手指在茶杯的圈口上面慢慢地转着。   白榆听谢玉山这样问,急于谄媚地向前,眼睛亮得摄人,看着谢玉山笑吟吟地说:“不敢欺瞒殿下,并没有所谓的遗物,只是奴婢想要攀上鸿雁撒的一个谎罢了。”   谢玉山闻言手指一顿,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眉。   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快爬到他身边的白榆说:“你竟敢如此戏耍鸿雁,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更大的胆子说出来吓死你,我现在就是在耍你。   白榆却一脸愉悦,看着谢玉山的眼神像黏腻得搅不动的蜜糖一般。   又朝前凑了一点,不着痕迹地再次抓住了谢玉山脆弱的袍角。   白榆的袖子里有一柄非常小弯刀,是用来自保的。   她悄悄的在冰凉的刀身上面摸了摸,想要趁乱割下太子的一角衣袍。   太子这一身看似是常服,却其实暗纹流动金线银绣尊贵无匹,绝非寻常服制,如果能够割下一角,日后必有大用。   白榆又换了一种语调,这一次带上一些癫狂痴迷:“奴婢胆子很小的,奴婢只是想要竭尽全力……竭尽全力地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好能够在太子殿下需要的时候,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   “为太子殿下肝脑涂地……”   谢玉山下意识地抓紧了杯子,白榆这个时候爬到他的跟前,停在一处让谢玉山奓毛,却又不至于夸张到跳起来的距离。   看着谢玉山,舌尖打卷儿一样说:“太子殿下赐奴婢的那些赏赐,奴婢日日带在身边,抱在怀中,压在枕下……”   白榆像是有些渴一般,急切地咽了一口口水。   而后盯着面色已经变得有些铁青的谢玉山说,“奴婢愿为太子殿下做任何事情……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如此刻一般,看着我……”   她说着,又凑近了一些。   眼睛锁着谢玉山,用一种非常卑微的姿态靠近,用一种能将人周身的汗毛都激得竖起来的眼神,锁住谢玉山。   手上在悄悄的动作,幅度又不敢太大,生怕谢玉山的那些死士察觉到,再误会她要刺杀太子,让她当场就头颅搬家。   而且白榆得赶紧把谢玉山给恶心走,等下还要去找一找鸿雁,不知道对方没等到人有没有离开。   今夜保命的关键在于……她必须在谢玉弓下令让死士杀她之前赶回九皇之府。   白榆是命悬一线地在走钢丝。   谢玉山果然无法忍受这种眼神和靠近,勃然大怒地抓着茶盏朝着白榆扔过来,怒斥道:“退下!”   茶盏直接越过白榆的侧脸,砸在了白榆身后的柱子上面。   “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一片瓷片飞溅,划过白榆的额角,有一条极细的血线,顺着白榆的侧脸滑了下来。   白榆瓷白的脸和这鲜红形成强烈的对比,她做出一副畏缩的样子立刻后退了一些,但是蜷缩的同时看向谢玉山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反而带着更加浓烈的狂热。   “太子殿下莫要动怒……奴婢并非有意冒犯。”白榆跪地赔罪,但是嘴上说的和手上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奴婢只是……是情不自禁。”   还揪着谢玉山的袍子呢。   “你给我住口!”谢玉山指着白榆,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具都碎了,如此孟浪之言,如此……羞耻之语,竟是从九皇子的皇子妃的口中吐出。   谢玉山那表情简直像一个被山匪抢到贼窝里面的小媳妇。   谢玉山自诩君子,向来奉行山崩于面前不改色,可此刻他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伸出手直接把被白榆揪着的袍子拽回来,恨不得现在就脱下命人一把火烧了。   若不是他本身不会什么武功,白榆这个时候估计已经被他一掌给劈死了。   结果谢玉山一个不慎,他没看到碎裂的瓷片也有一片落在了自己的衣物上面,伸手一抓掌心直接破了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谢玉山人都愣了一下。   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受过伤了,若这是在他自己的东宫,哪怕是自己伤了自己,也会有一大群的婢女和侍从跪地请死。   而此次出门因为要避开父皇的耳目,谢玉山只带了一些死士还有两个明面上的侍卫。   这些人都是用来保他性命替他杀人,却没有一个死士会在主子的手破了道口子的时候跳下来替他处理。   他感受到自己掌心尖锐的疼痛,看着血流顺着掌心向指尖汇聚,而白榆这个时候竟然要上前来,还说道:“哎呀!太子殿下受伤了!奴婢帮您……”   “退下!退,退下!”谢玉山都顾不得自己手上的血,面带惊恐和羞恼地指着白榆说,“再敢向前半步,必取你项上人头!”   白榆装着被他吓到了,实际上心里都已经要笑疯了。   怕了吧,怕了赶紧滚啊!   她还急着回去捞自己的小命呢!   谢玉山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压在自己掌心的伤口之上。   表情变幻莫测地看着白榆,还想再问她什么话自己却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谢玉山最后冷哼一声,起身欲走,手上压着的手帕就掉落在地上。   正巧这会有一阵清风穿入水榭之中,那纱质的手帕便被风给卷着,带着晕开的血迹如同一片随风而落的花瓣,投入了水榭旁边的湖中。   白榆见状毫不犹豫,当着谢玉山的面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迅速抓住了那在水面漂浮的手帕,然后扒着旁边的栏杆就要朝上爬,一边爬一边还用兴奋无比带着颤音的声音说道:“太子殿下……我捞到手帕了!”   谢玉山看向扒在栏杆上面的白榆,那女子的头发已经彻底散了,湿漉漉的发丝紧贴在她的脸上,缠绕着她的脖子。   而这居高临下的角度,水灯因为有人入水而摇晃得更加剧烈,碎光投入了白榆自下而上望来的眼中,波云诡谲令人望不清看不透,让她此刻的非人感十分强烈。   湿水后轻薄的衣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形,她手中拿着那一条手帕,朝着谢玉山招手。   嘴里还激动喊着:“太子殿下……手帕奴婢捡回来了。”   像一个得到了生人信物之后,要爬上人间拉人做替身的美艳水鬼。   谢玉山直接被骇得后退了两步。   按理说他身为太子,贴身之物断然不可随处丢弃。   但是此时此刻他真的顾不上把手帕给要回来,因为白榆已经从水里爬上来了,带着一身湿漉就要朝他这边过来。   谢玉山直接被她给吓跑了。   是真的小跑着,他从懂事开始便有人拿着戒尺,追着他给他定下各种各样的教条。   走路的姿势、吃饭的动作,微笑的弧度、吞咽的频率,一切一切都依规而做。   这么多年能将他给逼得慌不择路之人,白榆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他很快穿过水榭的长廊,带着两个侍卫匆匆离去,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发紧的后脑勺一直在催着他加快一些脚步。   十分不稳重地钻进了自己的马车之中,谢玉山才终于有一种得救后松口气的感觉。   而且他已然断定,工部尚书这个庶女,不是什么隐忍多时卧薪尝胆的可塑之才,是个纯粹的疯子来的。 第25章   白榆把太子这个王八蛋吓跑之后, 自己也一身湿漉漉,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方手帕。太子离开之后白榆带来的侍从和婢女全部朝着白榆过来。   娄娘抖开了一个黑色的披风,披在了白榆的身上, 担忧道:“大小姐,夜里风凉, 落了水之后容易染风寒,我已经让店家准备干爽的衣物,很快便送过来。”   “大小姐的额头也受伤了, 这里之前也伤到过一次, 定然要留下疤痕了,”娄娘分外心疼, 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白榆的额角。   那里的血迹原本已经干涸, 被水泡了一下又重新晕染开了一些血丝。   但是白榆却感觉不到疼一样。   她不光感觉不到疼, 甚至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摇了摇头, 躲开了娄娘的手, 现在甚至有一种血液逆流的诡异的兴奋感。   这种兴奋感让她的全身发热, 血液疯狂奔涌, 站在廊下浑身都冒着白气,简直像要得道飞升了。   这种兴奋不由白榆自己去控制, 这是人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本能地肾上腺素飙升。   太子的人马一旦离开这个水榭离开兀澜阁, 白榆的脑袋就是寄放在她自己的脖子上面, 随时都会掉下来。   这个时候谢玉弓肯定已经收到了她私下里会见太子的消息,白榆浑身微微颤抖着,裹紧了披风抽了抽鼻子。   对着娄娘摇头道:“衣服就不换了, 你且附耳过来, 有些事情与你交代。”   白榆在娄娘的耳边迅速交代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顺便抓住了娄娘的手, 两个人凑得极近。   白榆的声音很小,眼神黑沉地看着娄娘说:“切记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做,我如今……只能依靠你了。”   娄娘虽然不解白榆的做法,但她胜在实在够听话。   点了点头之后,提高一些声音召唤着婢女和侍从们,说道:“大小姐受了风寒,备车回府!”   白榆被娄娘给搂在怀里,一行人快步出了兀澜阁,一直等到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车夫在原地调转马头后立刻朝着尚书府的方向急奔。   白榆坐在马车里面推开车窗,看了一眼辉煌金碧的兀澜阁,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找鸿雁大总管,也不知对方到底有没有来。   恐怕替鸿雁大总管答应会出宫会见九皇子妃的那个小太监,从一开始就是诓骗桃花,根本就是太子的人。   白榆关上了车窗,马车缓慢地行驶在依旧喧闹鼎沸的正街之上。   专门挑着人多的地方走,这是白榆千叮咛万嘱咐娄娘的。   任凭谢玉弓的死士在满城中如幽冥鬼怪一般漂浮,也绝不敢在这各国使臣全部都齐聚惠都皇城的时候,在正街之上煌煌灯火之下,众目睽睽地杀人。   她靠在车壁上稍微喘息了片刻,她只有这片刻可以喘息的时间。   手里反复搅着那一方湿漉漉的丝帕。   车子行驶得非常缓慢,前方有一个杂耍卖艺的班子,一群人围在那里观看,几乎将路给堵死了。   白榆掀开了一点车帘,看到了卖艺那人一身肌肉虬结,浑身油亮通红。   仰头灌了一口特制的酒液,然后另一只手举着火把,朝着火把上猛地一喷。   霎时间烈火腾起,窜起足足有两丈来高,火焰霎时间将那一方天地照得炫目刺眼,叫好声和掌声,还有碎银子丢在铜锣上面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那仰着头,还在口喷烈火的精壮男子身上。   他分明只喝了一口酒而已,但火焰却像从他的胸膛中冲上天空的火龙一般,在半空之间盘旋腾挪源源不绝。   这一片天地火光炸裂,耀如白日。   而九皇子府内此刻却是满庭阑珊寥落,夜风瑟瑟凄凄,像是谁缠绵不断试图狡辩的絮语。   但这萧瑟和清冷却掩盖不住谢玉弓一腔勃然而起的怒火。   此刻他若是张口,恐怕能吐出一条将整个惠都皇城全部都烧成白日的烈焰赤河。   伞盖遮天的老树阴影之下,谢玉弓岸然而立,周身仅有夜风萦回缠绕,却陡然戾气横生。   “九皇子妃已经坐着马车穿过了闹市,太子从兀澜阁离开之后,也正在赶往东宫。”   跪地之人并非是谢玉弓之前派去监视保护九皇子妃的小鬼,而是被他派去纠察九皇子妃过往,已于天黑之前赶回惠都的修罗。   修罗动用了一些手段,让那个曾经和九皇子妃有过婚约的烂赌鬼稍好了一些,便开口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吐了个干净。   而此刻他已经奉上所有证据和真相,跪在庭院之中等候谢玉弓的决断。   一时之间整片庭院寂静得宛如无人,谢玉弓今日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没有戴着面具,身形已经彻底隐匿在黑暗之中。   狰狞的面孔隐没在夜色之中,他微微垂着头,沉默了只有两三息的时间,便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狭长的双眸并未曾射出什么锐利冷光,而是一片幽沉昏暗宛如深渊的漆黑。   那其中没有任何色彩和光亮,就连庭院之中朦胧的灯火,也无法投入其中。   伤疤如同游蛇一般爬过他的脸颊,残酷而冷漠地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的温热。   谢玉弓开口,只吝啬地说了一个字:“杀。”   修罗便立即从地上起身,身影一掠,在黑夜之中消失。   但很快谢玉弓再度开口:“等等。”   修罗人已经掠上了屋顶,又悄无声息如一片飞舞的树叶般重新落回了谢玉弓的脚边,跟随他行动的死士们全部跟随着修罗,翩然落下。   谢玉弓眼睛望着幽暗的庭院,片刻之后又道:“让她死得痛快一些,头颅带回来。”   修罗的眼角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很快再度领命而去。   让她死得痛快一些……是谢玉弓对一个背叛他毁了他的容貌,又妄图欺骗他感情的人最后的恩赐。   这一份恩赐甚至不是给那个女人的,而是给生平第一次期待温暖,第一次想要将一个人藏起来,第一次蠢到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间的自己。   谢玉弓下令之后,一直站在树下,黑暗吞没了他的声息,夜风也吹不走他满身的森寒。   他仿若一尊矗立在这人间炼狱之中,幽冷而狰狞的邪神。   他还在等。   无比耐心又无比焦灼地在等。   只是他满脸罗刹鬼相,也再也没有了半点怜悯和恻隐之心。   他在等一个花言巧语满口蜜言的人的头颅。   那头颅被摘下之后,她应该就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欺骗的话了吧。   幽冥死士杀人,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尤其是今日主子专门交代,一定要让对方死得痛快,因此修罗前所未有地动用了蚕刃。   若说幽冥死士的沉铁刀,在黑夜之中如若无物不见丝毫的光亮,杀人性命于无形。   蚕刃则是置于眼前却目不能视,牵于空中眼不可察,锋利无匹,纤细如发。   取人头颅易于探囊取物,更有甚者头颅和脖颈已然被斩断,还能口出人言,未及反应便已然踏入阴曹。   这应该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没有声势浩大的劫杀,也没有惊天动地的车祸。   只是马车在行进的途中,突然之间黑影在半空一闪,如夜燕慌不择路却又轻灵掠过,马匹短暂躁动,便又继续如常行走。   只不过肉眼难以捕捉的蚕刃已然布下,只要马车站停,里面的人掀开车帘走出来,无需任何力气推拉,头颅便会如同熟透的果子一般“砰”然而落。   到那个时候再取头颅回去复命就可以了。   驱车之人还有车外跟随的侍从婢女无一人发现异样,马车仍然在飞速前进。   一直等到马车停在了工部尚书府的门口,带队的那个老嬷嬷把所有的侍从和婢女全部都带进了内院,侧身在门房接引的人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之后竟然独独将马车留在了门口,头也不回地朝着院内深处而去。   暗中跟随的修罗眉头一皱,发现事有蹊跷,而门房接引的人竟是直接牵着马匹,准备从偏门进入卸车了!   修罗和一众死士悄无声息地落地,有两人径直落在了马车之上,轻灵得连前头牵着马车的人都未曾察觉。   而修罗慢慢地挑开马车的车帘,见到马车之中空无一物的那一刻,数年来从未失守过的成竹在胸骤然碎裂。   车内竟是空无一人!   九皇子妃何在?!   修罗隔着遮面巾与自己的几位下属对视,几人哪怕被遮着脸光看眼睛也能看出一片愕然之色。   这马车他们一直盯着……到底是何时马车里面的人没了?   难不成是伪装成婢女……几人迅速交换视线,他们死士训练其中有一课,便是伪装和反伪装,若当真是伪装之人他们不可能辨认不出。   那就只能是跑了。   很快有一个死士开口,声音嘶哑地说道:“卖艺喷火!”   修罗眉头紧蹙,死士惯于行走在黑暗之中,有很多甚至专门训练夜视,常年食鹰目,光天化日之中尚且眼睛半阖,黑夜之中骤然亮起火光,他们自然会本能地眯眼,保护自己的眼睛。   九皇子妃好生聪明大胆,不愧是能够毁了主子的容貌,还生生将他苦骗许久,引得主子多番摇动之人。   修罗立刻做了几个手势,几人迅速点头身形在黑夜之中极速飞掠,目标正是此刻依旧喧闹的正街。   他们的夜视力极好,搜索人物不光依靠样貌,更是依靠体貌行为甚至走路的姿势。   他们迅速发出了袖中响箭,这是他们之间相互联络的方式,在喧闹的街道人声掩盖之下,只有他们死士之间才能够分辨得出。   他们迅速封锁了所有的主街道,甚至有两人已经骑马追出了城外。   今夜无论如何,必取下九皇子妃的头颅。   他们是一群活着的天眼,如果白榆真的藏匿在人群之中,或者是想伺机跑出城外逃出生天,真的未必能够逃得出他们的搜寻。   只可惜他们找错了,白榆此刻并未在人群之中,但确实正在玩命狂奔。   扑面而来的夜风撩起她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混合着她自己狂乱的,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   白榆气喘如狗,这一辈子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她感觉人的潜力当真是无限的,现在要是有个人来给她掐表的话,白榆估计自己不光能够跑进国家队,还能跑出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来。   果然死到临头就是第一动力!   她确实是在闹市那边趁乱下了车,也确实是假借人群遮掩身形,想要声东击西。   这是她能够趁乱保命的唯一办法。   灭世大反派的残酷白榆虽然还未曾彻底见识,可是能让一个世界几次三番毁灭,连气运之子都束手无策的魔头,怎么可能容她在私会“政敌”之后活着回家?   因此白榆必然不能在马车之中坐以待毙,但她即使上天入地也无路可逃。   因此白榆现在狂奔的方向,不是城外,也不是回到尚书府的另一条路——而是九皇子府。   跑是绝对跑不掉的,白榆就只能知难而上,迎男而上。   她还有最后一线机会可以狡辩,但前提是她必须活着到谢玉弓的面前。   因此白榆在闹市之中下了车之后就混迹在人群里,然后朝着九皇子府的方向拔足狂奔。   只能跑。   这个时间她根本没地方去重新租赁一辆马车。   而且她浑身湿漉披头散发,虽然长得也不是倾城绝色,可在这个世界里一个湿身女子敢独自租赁马车,估摸着下场不会比让谢玉弓直接杀了她更好。   她的马车必须作为一个靶子,将谢玉弓派去杀她的人引到别处去。   所以白榆只能靠自己的出厂自带“车”,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之上,逆着正街热闹喧天的人潮,朝那一个不得不去的深渊地狱跑。   这古代的围胸真的让人堪忧,白榆一边跑一边还得托着点,要不然甩得实在是疼。   跑着跑着,一身全湿都已经跑成了半干,她索性把碍事的披风解了扔在地上,乱发也被吹干了一些,一边跑一边用手稍微梳理了一下。   偶然有一个敞开了门正在牵着自家的马车进院的人,看到了白榆这副形容,立即慌慌张张地关上了门。   毕竟白榆此时此刻的形容简直……像一个发疯的野鬼。   白榆跑着跑着甚至有点想笑,她上辈子活着的时候也没感觉到自己如此热爱生命,反倒是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而自己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每一周都要被自己的父母逼着去心理咨询所做咨询。   试图能够削足适履,变成一个不会再说谎的“正常人”。   而每一次白榆的谎言被揭穿之后,他的父母都会用一种极其失望,极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天生就是一个什么坏孩子。   可是白榆说谎的最初,也只是为了想要吸引一下她父亲和母亲的注意力,让他们不要总是盯着孤儿院里那些孤苦伶仃的小可怜,关注一下他们自己身边的这个看似衣食无忧长大的“小公主”。   在第一次装肚子疼,尝到了被父母关心和疼爱的甜头之后,尝到了被拥抱和亲吻,被叫着“小可怜”整夜整夜守着的温暖之后。   她就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只有不断地升级自己的骗术,结合让疼痛变成麻木,随时可以哭出来的演技,让自己不断“出事”,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真实,一次比一次让人难以分辨。   才能够博得她那一对著名慈善家父母,在为其他的孩子寻找父母的路上时抽出来的,短暂的关注和疼爱。   她像一个喜欢说谎的匹诺曹,谎言被识破之后面对的冷漠和失望,甚至是歇斯底里的质问,就是她无法控制变长的鼻子。   可是等她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谎言已经变成她血液之中成瘾的毒药,她无法戒断,也无法变成一个“正常人”。   但在这个世界不一样,这世界需要白榆不断地用谎言为自己构造一个安全的“高楼”。   她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必要的,是理所当然的,是为了活着呀!   有人相信她的谎言,有人无法戳穿她的谎言,有人在她构造的谎言之中沦陷,这让白榆生出了一种无可比拟的满足。   她像是能够挥挥笔,便让一切化为实质的神笔马良;像一个虚幻国度的无冕之王,在她的国度之中,白天黑夜四季更迭都由她自己控制!   她可以在这里将匹诺曹的长鼻斩下,做成一把无坚不摧的钢枪,大杀四方!   白榆扔掉的披风在她飞奔过的长街上飞舞了片刻,便如同一张被抛弃的伪装面皮,悄然落在地上。   而白榆在大路上拐了一个急弯,接着便像一只过街的小老鼠一样,钻进了一片屋宅的后巷。   而这时寻找白榆的一众死士们,光驻守在惠都皇城的人就近乎出动了一半,仔细且如鬼魅一般搜寻了惠都八大道,却根本连白榆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修罗的眉头皱得快能拧成麻花了,城外追寻的人也回来禀报,他们都未曾见过九皇子妃的踪迹。   一群死士聚集在城中,同皇城遥望的最高楼兀澜阁的飞檐之上,像一群聚集在一起被称为不详的黑乌鸦。   分别汇报了未见人影之后,修罗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迅速回府接应!”   虽然他并不能理解九皇子妃的做法,她回到九皇子府内,更是难逃一死。   修罗并没有将府内的死士都调出来找人,九皇子妃也不是什么能刺杀人的绝顶高手,再者九皇子自己都是一个杀人功法卓绝的战士。   他在死士营中名为罗刹鬼,这世间能伤他之人屈指可数。   但若九皇子妃当真声东击西地戏耍了所有人,反倒回了九皇子府,那这便是修罗自从出师之后,失手错判的唯一一次,也是最要命最离谱的一次。   训练十数载的杀人机器,被个肩不能担的娇弱女子耍得满城乱转,还丢了大本营,让“敌军”冲入主帅的营帐。   他这一次不被剥一层皮拆几根骨,怕是活不成了。   但是无论他如何的不解,如何的震惊,白榆确实已经回到了九皇子府。   而且走的还不是正门,她钻的狗洞,沾了一身的土,半湿的衣服混着土,当真是泥泞狼藉,没有人相。   钻狗洞当然是为了躲谢玉弓的死士,白榆平日里闲着没事时也在府内乱晃,谢玉弓布置把手的人都在哪里,她并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今夜谢玉弓要杀她,而她不在马车里面,必然会引动死士搜寻她。   白榆钻的就是谢玉弓不会让死士在这时候把手的后门狗洞。   钻进来后,白榆稍微喘息了一下,继续朝着前院跑。   黑夜之中的九皇子府,后院成片的灯都没有点,今夜任凭惠都的正街如何喧闹,这里也像是阳间的背面阴曹,荒凉的空屋矗立在夜色之中看上去极其可怖。   白榆目不斜视,跑得肺子快炸了。   正街距离九皇子府确实不近,平日里都是驾马或者骑马,白榆现在理解马为什么长了四条腿。   妈的两条根本不够!   她穿过后院荒芜的院落,掠过无绿植遮盖的枯石假山,转过两个掉了砖角的月亮门,直接穿过主院,直冲谢玉弓的屋子。   像个炮弹一样,直接弹射进去。   “九郎!”白榆撕心裂肺地喊道。   谢玉弓站在庭院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烈焰业火之中煎熬焚烧。   他不能心软,不可能心软。   如一尊凝固的神像,入定的魔佛。   察觉到一个黑影从后院窜出来的时候,他只以为那是回禀的死士,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突然不想看到她滴血闭目的头颅,也不想用她的头颅做提灯用以自省了。   他不想见她。   不想再见她!   只是那影子越过他冲进屋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九郎”,谢玉弓像骤然被从水中捞起,像耳边盖着的什么被撕扯开来。   他陡然从“入定”之中醒来,睁开了一双浸透了血色的可怖眼睛。   那是他生生杀了自己的渴望,亲手撕裂他可耻的软弱,所爬满眼眶的血丝。   太可怜了。   如果他谢玉弓要可怜到在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那里,寻一份虚无缥缈的温软,他死去的那些亲眷娘舅,他满脑子情爱不得好死的娘亲,都会成为他的明天。   成为他黄泉路上的同路人。   可是在那声“九郎”穿透耳膜刺入心脏,谢玉弓像是疼得发抖一般,整个人都轻微地战栗起来。   她还活着?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   白榆冲进屋子里面找了一圈,没能找到人,立刻冲出院子,准备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谢玉弓可能亲自出动去杀她这个叛徒了。   那就等谢玉弓来找她,必定得是谢玉弓,不能被其他死士先找到。   这一场“躲猫猫”玩的是命。   但是白榆冲出屋子,余光捕捉到了一个幽黑的人影,岸立庭院之中大树之下。   劲瘦高挑,身材火辣,一看就是谢玉弓。   她可是亲自上手丈量过的!   谢玉弓显然也看到她了。   白榆只犹豫了0.01秒,就立刻像炮弹一样冲向了谢玉弓。   “九郎!”白榆径直撞在谢玉弓的怀中,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直把谢玉弓冲得向后两步,“砰”地一声闷响,撞在了粗粝的树干上。   谢玉弓低下头,入目就是他等待的头颅,抬手便能轻而易举地拧下来。   他等了一夜,但是现在却仿佛失去了抬手的力气。   好似她乳燕投林般地那一撞,将他的魂灵挤出了身体,他恍若隔空垂眸,眼带鄙夷,漠然看着树下被一双潮湿泥泞的手臂紧紧拥住的自己,表情扭曲,双目赤红,却……没有几分决绝的杀意。 第26章   白榆抱住了谢玉弓, 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抖。   分明是她穿着湿衣服又滚了一身泥,但是谢玉弓的身上竟然比她还要僵冷。   像一块石头,想来应当是在这树下, 在这漆黑的冷夜之中站了很久。   在等她的项上人头吗?   白榆心底森寒地断定。   跑回来找谢玉弓必然是九死一生,但是也比她跑到其他地方, 不知该藏在哪里的十死无生,要多一线生机。   白榆抱着谢玉弓的腰身片刻后松开手,又从他僵硬的手臂摸到了他的肩膀上, 最后捧住了他的脸。   踮起脚尖, 胡乱地在上面落下了几个吻。   她总觉得谢玉弓面上的伤痕太可怕了,她自问没敢仔细看过。   但是今日见了太子, 近距离看过后, 太子确实是玉树芝兰, 犹似玉人复活, 可他的侧脸, 或者说某些角度的半张脸, 和谢玉弓戴上面具后露出的完好一面对比, 竟然是略显寡淡的。   白榆这才意识到,她不是没有仔细看过谢玉弓, 她竟记得非常清楚, 她甚至能根据太子的脸, 细数出谢玉弓比他弧度流畅精美和高挺的地方。   谢玉弓半张艳烈完好的模样,那双弯月般狭长流畅的眼睛,足以让容颜完好的太子失色。   白榆甚至在和太子对峙的时候, 都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想, 若是谢玉弓完好无缺, 与太子坐在一处, 旁人投过来的第一眼,绝对不会注意到太子。   白梅固然高洁出尘,但是红花烈日之下,谁人不被夺目。   而谢玉弓原本在她摸到自己肩头的时候,也抬起了手,准备钳制住她。   白榆听不到,感知不到,但他却能感觉到甚至是听到,他派出去的死士纷纷在院落附近落地的声音。   幽冥利刃在黑夜之中并不反光,但是那些斩杀了无数头颅的冷铁,出鞘之时的森寒足以令人汗毛倒竖。   而且谢玉弓也自小食鹰眼,夜视非常人可比。   他看到那些死士围拢在他们周围,呈现包围之势,一个个将刀弓横在胸前,但凡这个和主上紧紧贴在一起的女人,有半点要攻击的意思,这些隐匿在暗处的死士,便会一哄而上,如同群狼狩猎般,将这个戏耍了他们绕满全城的女子,撕成碎片。   但是他们躬身前倾,刀锋向前平推之时,等来了那个女子抬手,却见她捧住了主上的下颚,踮脚亲得主上动手的手势凝滞在半空。   夜色浓重,谢玉弓被捧住面颊,感受到了裹挟着混乱热流的柔软,贴在他唇边鼻梁,最后停在了他被毁去的面颊之上。   他像是被人一把扯出了神魂,变为了一个无法再自主行动的木偶,僵硬地站在那里,被她勾着后颈低下头来。   白榆亲了好几十下。   小鸡啄米一样,混乱的亲吻之中伴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渐渐地也带上了一些颤抖和哭腔。   隐匿在各处的死士们:……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上还是不该上。   为首的修罗用黑沉的刀刃,压住了冲动要蹿出去的小鬼,紧紧地盯着谢玉弓打了一半的手势。   直到这手势伴随着白榆的一声带着颤抖的:“小九儿……”缓缓落下。   他们才像是一群被从人间拉回地狱的恶鬼,悄无声息地又重新后退,隐匿回黑暗中。   “小九儿……你怎么在外面?”白榆捧着他的脸,手慌乱地在他浑身上下摸索着,“有没有受伤?嗯?”   白榆摸的时候也趁机确认了,谢玉弓身上没有带着什么利器。   至少说明他没打算亲自动手。   “伺候的人都去哪里了?是不是我一归家,他们都在偷懒,没有好好照顾你?!”   “这群眼高手低的奴才!定是仗着你不能告状才偷懒,明日,明日我便将他们全都发卖了!”   白榆拉着谢玉弓的手腕,身体贴着他,哄劝道:“我们进屋好不好?你晚饭有没有吃,我……我一个人回来的,我待会给你找点点心吃。”   “小九儿?”白榆拉着站在树下不动的谢玉弓,轻晃了一下他的身体说,“入夜外面凉,我带你回屋子吧。”   她方才声嘶力竭地喊他九郎,是真的撕心裂肺,毕竟关乎小命,现在嗓子有轻微嘶哑,这样放软了声音说话,像锯齿一样,吱嘎吱嘎地在人的神经上拉扯着。   她得赶紧把谢玉弓弄到屋子里,才能开始表演,不然一会儿那些死士找过来,要是看到她的一点影子,恐怕她话没说完,就人头落地了。   谢玉弓最终还是和白榆走了,因为白榆本能地在焦躁的时候会搓东西,谢玉弓的虎口被她搓得发热,他已经无法忍受。   而且这热度还有顺着手臂传遍全身的趋势。   他迈开了腿。   被白榆拉着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各处蛰伏的幽冥恶鬼们,在目送着谢玉弓进门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他们主上的手势。   暂且蛰伏等待。   而白榆将谢玉弓拉进屋子里后,将房门一关,并没有去点灯。   点了灯,他们之间的一些剑拔弩张和她眼中的戒备,包括谢玉弓眼中的杀意就全都藏不住了。   因此白榆关上门之后,又转过身,再度凑近了谢玉弓。   谢玉弓就站在门口,几乎是背靠着门口的,白榆一靠近,他本能后退一些,就靠在了门上。   白榆先是笑了一下,似乎还想装着平静一般,但是很快她就哭了起来。   哭到一半又笑起来,这一连串的声音,去给鬼片配音都不用后期。   而谢玉弓垂眸目视黑夜,亦能无碍见她悲痛欲绝的神色。   他面上无悲无喜,全无触动。   他恍然想起,第一次他上当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声情并茂,比登台的戏子还会煽动人心。   谢玉弓靠在门上,突然厌烦起来,连一句话都不想听了。   但是白榆却突然把一条手帕从怀中掏出来,送到了他面前,而后低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海水之中跃出的凶兽般,压着谢玉弓的耳膜能承受的极限,破着音低吼道:“太子上当了!”   “这是他的锦帕!”   “小九儿,我终于……我终于能将他狠狠拉下水!”   “你看啊,这是太子贴身之物,有了这个,万寿节之上,我便能让他声名尽毁!”   谢玉弓低头看了一眼,而后面色当真微微一动。   这确实是太子贴身之物不假,太子向来精致入骨,就连手帕和香包一类,都是专局制造,而且凡他所用之物,都会落上专属他的纹样。   这一条锦帕之上,便正是远山静水的纹样,取自太子的名玉山,和字清流,是取自《玉山》之中:“玉山高与阆风齐,玉水清流不贮泥。”   可仅仅只是一条锦帕,她又能如何,况且谢玉弓早知死士传回来的消息,她对太子恭敬谦卑,如狗般在他的身边爬行。   虽然太子也有死士在身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她的形容举动,谢玉弓虽未亲眼所见,却也能根据死士描述,得知全貌。   因为她……之前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的。   想到这里,谢玉弓的眸光更冷,看着她泥泞流泪的面庞甚至在想,只要将她的头颅拧下来,她就再也不会撒谎。   再也不会用如同看着他一样的眼神,去看着什么别的人。   白榆却在这时候道:“我让人拿着我的玉佩,假意约见鸿雁大总管多日,为的便是吸引东宫的注意。”   “未曾想他今日当真上当,还敢与我私下见面……”   谢玉弓的眸中散发着森寒冷光,注视着白榆的神色堪称可怖。   她又在撒谎了。   他倒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谎言,来证明她的无辜。   白榆抹了一把脸,说:“我知道你可能听不懂,但是我还是想说,我想让你记得,若有一天你当真恢复了神志,至少……至少能记得我。”   谢玉弓险些嗤笑出声,因为类似的话,她从前也说过。   她那时诓骗工部尚书的嫡女白珏之时,便说:“只要能嫁给他,哪怕是一天,一夜,一刻也好。”   说得多么动人,多么痴情。   可是谢玉弓收到了修罗带回来的口供,那个曾与她有过婚约的嗜赌痨病鬼,本来想要借机和修罗要钱,让修罗给他看病。   直到被修罗挑了手脚筋后,他才爬着,涕泗横流地招供说了实情。   当年他和工部尚书庶女的婚约,本就是尚书府主母一力促成。   而他碍于表姑母的淫威,勉强答应,谁料那庶女比他先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当年正是三年一度的科考放榜,他得知和他定了亲的庶女到处托人托关系,勾搭中榜的举子。   妄想做官夫人。   还被其中一位骗了身子,但那位竟也是骗子,人并未中榜,放榜之后便即刻启程回乡,连留下的家中背景都是假的。   而工部尚书庶女珠胎暗结,有了身孕还妄想找他接盘!   那满地乱爬的痨病鬼,拖着血痕说:“呸!奶奶的贱人,我当时聘礼都下了,没打死她,没传扬得到处都是,算是给工部尚书白秋平,还有我那表姑母面子!”   所以当年,不存在什么身有婚约的女子,进宫一次对九皇子一见倾心,不惜耽搁了自身青春,也不肯另嫁他人。   她是因此才生生拖到了二十四岁,用手段抢夺了工部尚书嫡女的婚约,嫁给了他。   谢玉弓哪怕是想到这里,依旧会感觉到一脚踩空般的失重,荒谬在心底一直放肆蔓延。   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相信她说的一见钟情误良缘的鬼话?   可能是他没想到,她竟然敢撒这样欲盖弥彰的谎话。   不过如此。   她所谓的痴爱也不过如此。   他谢玉弓……也不过如此。   想到自己这些天来的动容和退让,他简直像是条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谢玉弓心底真的涌起了一座无法熄灭的,蕴压着熔岩烈焰的山。   烧得血红的是他这些天可笑的摇摆和接纳。   她……当真是好演技,好算计,他竟是未曾看出毫分的虚假。   如此能耐,只做九皇子妃,实在屈才。   钟情是虚假,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许是未能将自己杀死,才会出此下策吧。   而如今,她依旧还妄想用那一套骗他,真当他是个失智的疯子吗?   他靠在门上,静静地看着她继续表演。   殊不知,这世上有一个最显而易见的道理,那便是当你想一探究竟的时候,就说明你依旧是不甘心的。   白榆并不知道谢玉弓扒了原身的老底,她的记忆是系统传输,只有关于剧情的部分,并没有这一段。   她攥着那手帕说:“我前段日子回到家中,想要父亲向今上,为你请封,而今封王圣旨迟迟未下,想必……定是太子从中作梗!”   “我借鸿雁之名引他上钩……本想在水榭之中杀了他!”   白榆故作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   谢玉弓心中只剩一片烧灼过后的冷灰,并无触动。   白榆说:“可是不行……他是当今太子,我杀了他,牵累尚书府三族是小,最重要的,是会牵累你!”   谢玉弓简直想笑出声。   笑的是他自己。   他竟会被如此拙劣的演技骗了这么久,落到如今容貌被毁的下场也是他自己活该,自己蠢!   但是很快他想笑的欲望就没有了。   因为白榆说:“所以我借机靠近他,想要割他一角衣袍作为证物,才割裂了他的袍子,就惹得他震怒摔碎了茶盏,又不慎抓破了手!”   “他擦手的帕子也被我拿来,哈哈哈哈哈……”   白榆凑近谢玉弓笑着说:“小九儿,万寿节宫宴之上,我会拿此物状告今上,说他道貌岸然,堂堂太子逼.奸弟媳,这锦帕、他手心的伤、他那被我割裂的衣袍,就是如山的铁证!”   白榆话音一落,谢玉弓的面色终于变了。   白榆接着说:“我那身为嫡女的好妹妹,本有他的一块玉佩,我早想用那个作为构陷他的证物……但是不够。”   “那玉佩乃是皇后所赐,还只有半块,是他和白珏之间的定情之物,若我拿来,他便能说是丢了,或者直接说是给白珏的,白珏包括整个尚书府,为了举族性命,都会帮他作证。”   “那个不行,但这个可以。”   白榆说:“待我弄些男子精阳在这锦帕之上,万寿节举国同庆,各方来朝之时,我再发作,届时他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诸国使臣皆在,我不信陛下会为了太子声名,诛杀各国使臣,引得边关动荡!”   “届时我……我可能会被赐死,哪怕是为了皇家颜面。”   “而就算是皇帝不会真的打杀太子,甚至不除他储君之名,他也会千里之堤一夕溃败。储君失德,其他蛰伏的蛟龙必定如蛇一拥而上,将他绞死,争那登天之位!”   “到时候他无法,更不敢报复你,今上最厌恶兄弟相残,其他的皇子更会对你敬而远之。”   “若来日太子还是登上帝位,为了这个曾经‘弟媳’的过往,他也一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否则史书污名他不敢担,他能压下一国谣言,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即便最后若不是他登位,新帝感谢你拉下太子还来不及,定也不会与你为难。”   “万寿节后,我的小九儿……我的九郎。”   白榆笑了一下,这一次是正常的笑声。   她叹息一样说:“就能够得封亲王,安然去往封地,来日……”   白榆的声音又变得极其尖细,像是不甘不愿地从喉咙挤出来的。   “来日若恢复了神志……还能娶一位真正的名门闺秀,生两三个小娃,安逸一生了。”   白榆说到这里的时候,狠狠抽噎了一下,而后停顿住。   她需要给谢玉弓一点消化的时间。   她认真地在脑中筛了好几遍,从她突然归家,到她让人去请鸿雁,最后被太子截胡的这一场会面。   说成是她蓄意为之,便能够滴水不漏。   她把手帕放回胸口,再抹黑找到了烛火,点亮之后,简单洗漱了一下,迅速梳理了自己。   但是故意没有换掉泥水狼藉的衣袍。   这才捧着一盏如豆灯火,慢慢靠近依旧僵立在门边的谢玉弓。   谢玉弓面容阴晦,他在心中告诫自己,这女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不要,也万不能再相信。   现在杀了她是最好,留着她在自己周身如毒蛇盘踞,定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会影响自己的计划……也会影响自己。   “小九儿,你怎么了?”   白榆举着烛台,推了一下谢玉弓。   清洗过后还带着一些水痕的清秀脸蛋,因为那些激情四射的谎言,带上了一些生理性的潮红。   如同上了妆一般娇艳如桃。长发折腾了这么一通,基本已经干了,蓬松又顺滑地披散在肩颈后背,带着温丽入骨,缠绵旖旎的痴恋,自她的面容之上,一路荡到发尾。   任谁被她这般看了一眼,都会一头扎进谎言的漩涡中。   而谢玉弓垂着头,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一寸寸地抬起眼,看向了他面前站着的女人。   “小九儿,呼吸。”   “你快把自己憋死了!”   白榆砸了一下谢玉弓的胸腔,他突然剧烈地抽了一口气。   喉咙之中挤压出类似野兽哀鸣一般的声音,他又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白榆连忙上前,拍打谢玉弓的后背,谢玉弓弯着肩背,咳得不可抑制,眼泪自眼角涌出。   他像是一个中了妖物迷烟的人,恨不得将自己吸入的所有烟雾都咳出来,最后嘶哑着停止的时候,他的尾音甚至带上了一点低笑。   她的说辞……堪称天衣无缝。   若谢玉弓今夜没有收到修罗带回来的消息,若他在收了修罗的消息之后,没有让人去查验过七皇子的府上还存着与她来往的书信,信中她字字句句,厌恶恨极了他,恨不得他喘口气都会死去,他甚至会因为自己下了杀她之令,愧疚至极。   他简直想要给她鼓掌。   如此人才,如此……令人叹为观止。   谢玉弓突然就不想杀她了。   他甚至有些激赏她。   好一口伶牙俐齿,好一个聪明的脑袋,若过早拧下来未免太过可惜。   有这等诡辩之能,有这等诡谲且细密的心思,他被骗至此,倒也不算丢人。   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杀她的理由了。   他很想看看,万寿节之上,她到底会如何。   她若真的舍得一身剐,拉太子下马,那之后若她侥幸不被赐死,谢玉弓可以让她活着留在自己身边,让她如愿以偿。   她想要的,无非是荣华富贵至高无上。   倘若她并未按照她自己说的那般,以身为他在这权势的漩涡撞出一条通天路,他定会……   定会让她为她所有的谎言,付出“死得其所”的代价。   因此谢玉弓最后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咳完之后,堪称温顺地被她拉到了桌子边上坐下。   慢慢喝了她给他倒的水。   水还是热的,说明不久前还有人换过水。   白榆故意忽略有人照顾谢玉弓,并且照顾得还很妥帖的事实。   谢玉弓喝完之后,仰起头看她的时候,眼神阴霾尽除,恢复了清澈甚至还带着一些依恋和依赖。   “母妃……”论起演技,谢玉弓以被君王厌弃之身,在皇宫之中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他难道会输给她吗?   而白榆见到谢玉弓的神色,听到谢玉弓这样叫自己。   提着茶壶再去倒水的动作,微微一抖。   她知道自己今日成了,谢玉弓点灯之后,愿意再装失智,至少万寿节之前,她的脑袋瓜子是保住了。   可是……他露出如此信任和依赖的眼神,白榆却有点难言的慌张。   她今日说的话,除了标点符号,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谢玉弓会相信在她意料之中,却也在白榆的想象之外。   她今天回来前,当然想过最坏的结果。   左不过人头落地,只当这世界是一场刺激游戏。   但是谢玉弓如此信任她,让白榆看着这跳跃灯火,不由得想起曾经。   每一次她撒谎,因为谎言得到了父母的关心和疼爱的时候,白榆是高兴的,是兴奋的,甚至洋洋自得的。   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慌张,是怕谎言被戳穿的时候,面对失望和控诉的眼神,怕听到他们歇斯底里地指责自己。   “我们这么忙!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那些孩子多可怜,他们更需要我们的关怀!”   “白榆,你太让人失望了!”   “白榆,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为什么连跳楼这种事情都敢做!”   白榆记得自己那时候回答时非常镇定,用一种又愉快,又悲伤的声音说:“因为真正奏效的谎言,正是真假参半啊……”   她只是为了谎言奏效,忽略了跳楼做了措施,却依旧会被挫伤会疼痛。   白榆提着水壶,把一杯水倒得冒了出来。   而后她拿起了茶杯,忽略了虽然水已经冷了一些,能入口,却因为被浇灌过依旧烫手的杯子。   双手捧着,对谢玉弓扯出了一个笑:“小九儿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你先喝点水。”   不知道是不是白榆的不同以往的笑,刺痛了谢玉弓的眼睛。   他看到她攥着杯口发红的指尖,突然抬手,把那杯满满的,要溢出来的热水给掀翻了。   “砰”的一声,杯子碎裂。   屋子里的两个人,俱是一愣。 第27章   两个人僵愣对视片刻, 还是白榆先挪开视线,回过神扯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仿佛她方才透出的片刻苦涩, 都是谢玉弓的幻觉。   “小九儿不想喝水,我这便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回来。你坐在这里待着别动, 不要被碎瓷片扎到了。”   白榆趁机从屋子里出来,和谢玉弓说话这会也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那群死士早就已经杀回来了, 之所以还未动手, 肯定是看到她和谢玉弓在一起,在等待谢玉弓的指示。   白榆离开正好给这些死士一些请示他们主子的时间。   谢玉弓这院子里面本来就没有两个伺候的人, 如今也不知道是躲藏起来, 还是直接被谢玉弓遣走了。   白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 召唤了几个婢女过来, 这些人平日里都不得机会贴身伺候, 如今白榆身边得用的人不在, 她们倒也机敏殷勤。   一部分跟随白榆去谢玉弓的院子, 一部分去厨房那边准备吃食。   没人杀她。   很好。   这一次不杀她,谢玉弓可就再也杀不了她了。   因为白榆准备把“死遁”这件事提前, 就在宫宴之上。   白榆慢吞吞回到谢玉弓的院子的时候, 总之一个死士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门打开,谢玉弓好端端坐在那里,倒是很听话地没有“乱动”。   殊不知他才刚刚发落了所有的死士, 此番他们一群人, 最终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甚至跑都跑不快的柔弱女子, 戏耍得跑遍全城丢人的事情,不罚不能让之警醒。   谢玉弓手下的人自诩来去无踪,无所不在,还是头次被人耍得如此厉害,他们每一个人也暗自心惊。   若九皇子妃不是一个柔弱女子而是一个杀手,若九皇子当真没有任何的武功能够自保,恐怕他们赶到之时,便只能看到主子的尸身了。   如此大错,他们受罚得心甘情愿。   但是碍于万寿节将至,他们在宫宴之上,有更大更危险的事情要做,不得有丁点的闪失。   因此这惩罚先记下,待大事终了,他们才会一同领罚。   但幽冥死士的头领修罗无论如何难辞其咎,鞭刑二百以儆效尤。   这是修罗作为头领初次受罚。   守护主上的任务只能交给下头的人,交接受罚之前,他看到带领着一群婢女款款进门,头颅好生待在白嫩脖颈上,看上去未有任何受伤迹象,唯有一张脸在烛火下红粉动人的九皇子妃,心中第一次对女子这种看似柔弱如水的生物,产生了一些敬畏。   而白榆带着婢女回来,很快把屋子里收拾了,自己也去洗漱了一下,就在谢玉弓平日沐浴的浴桶里面。   谢玉弓满心冰冷,却在意识到白榆竟然不回自己的院子时,莫名的焦灼和难言的羞耻,逐渐如雾气一般,弥散遮盖了心头冷意。   或者说,他简直要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很清醒很理智地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她今夜想要献身于你,妄图利用身体来继续迷惑操控你。   另一个理智全无地在说,她或许是……想要在万寿节之前,在宫宴状告太子,一切不可挽回之前,与你多待上一时片刻。   谢玉弓简直头痛欲裂。   他还在“装疯卖傻”,不能冷下脸将她赶走。   看她洗漱好了,用布巾绞着湿漉的头发从沐浴间出来,被水汽熏蒸过后整个人呈现一种烂熟蜜桃一样的透红色泽。   仿佛无须用牙齿去刺破,只消用唇稍稍吮上一吮,便能够汁水横流,淋漓满地。   白榆虽然模样不算是顶顶精致,但是系统还原了她前世的一身皮肉,却和从前的她一样,白皙细腻。   她额角还带一点红肿的伤痕,清洗过后还未上药,但在晕红大片的眼尾映衬下,有种残虐的脆弱之感。   有一说一,她今晚确实打算不走了。   万一谢玉弓半夜三更胡思乱想,再想通什么,派人于她熟睡之时再杀她怎么办。   白榆要让他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而且根据不科学的研究表明,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就如同台风眼中寂静安然一样。   谢玉弓身边暂时是最好的地方,而且白榆有些阴暗地想,她就算是死,也要溅他一身血。   而谢玉弓在白榆温柔的注视中,吃上了汤面。   谢玉弓提起筷子,僵硬地送进口中,还以为自己此刻愁肠百结心中如滚油遇水的状态,肯定食不知味,食不下咽。   谁料热面一入口,他顿觉自己的五脏庙苏醒,感官在熏染到面颊上的食物香气一起回归,发现自己竟饿得要命。   甚至吞咽的途中,胃袋还在敲锣打鼓。   他一时间顾不上什么,想到自己今日一整天,不,是这几日……从对面的女人不打招呼离开之后,似乎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于是开始真心实意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但是确实称不上难看,也没很大的声音,咀嚼的时候闭着嘴,只是腮肉被顶起一些。   白榆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些日子在生死边缘跳舞的危机刺激疯了,竟然觉得谢玉弓腮帮子鼓鼓的有点可爱。   不像是仓鼠一类,像是大型猛兽在吞食撕扯猎物时分明凶狠,却在肉入口后眯着眼咀嚼时的满足。   白榆看着他,闻着香味,竟然肚子也闹了起来。   毕竟她今晚也没吃饭,又演了场大戏,还跳水狂奔什么的,体力消耗太大了。   于是白榆拿起了婢女备好的碗筷,不怎么客气地挑了一些面到碗里。   谢玉弓正在低头吃面,看到另一双筷子竟然伸到他的碗中夺食,表情先是一滞。   而后猛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晦涩,而且口中的面因为吸气吸岔了地方,他顿时偏头一顿闷咳。   好容易压住,他侧头堪称凌厉地瞪着对面的女人。   结果她还拿他的碗倒了点汤在小碗里面,一手别了下鬓边已经开始干了,蓬松起来的碎发,淡定地吃了起来。   谢玉弓简直觉得她疯得不轻。   她竟然这时候,还敢和他在一个碗中吃东西。   而且她想吃自己为何不也煮一碗,偏偏要来抢他的,这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的引.诱方式吗?!   共用一个碗吃东西,这实在是私密得过了头,谢玉弓咳完之后,一边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面,一边心中闪过了八百个猜测和念头。   连这女人的筷子是不是下毒了都想到了。   然后他看到了他的大面碗旁边,还有另一个小的空碗……   谢玉弓咕咚一声,咽进了食物。   他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她不是来蓄意撩拨或者搞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婢女准备的本来就是两人份的面。   是他饿急又走神,直接扯过分食的“面盆”,就吃上了。   那她就只能从他的“虎口夺食”。   谢玉弓一时间耳朵有些发热,捏着筷子没有再动,许是察觉了他竟有不吃的意思,贫瘠了多日的肠胃很快开始发声,咕咕催促。   白榆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在弥散的热气之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   这个笑带着一点未曾掩盖住的促狭意味,让谢玉弓的耳根腾地就烧了起来。   他起身欲走。   白榆却收敛了笑意,一脸温柔地催促:“小九儿,快吃啊。”   谢玉弓耳根的红正朝着面颊弥散,为了不让对面的女人看清,他立刻低头,埋到大号的面碗前面,继续吃了起来。   两个人确实都病得不轻。   若不然也不会上一刻还杀机四起对着飙戏,下一刻便能够在一个碗中嗦面嗦得宛如从无嫌猜。   只是人欲其实很简单,喜怒哀乐,吃饱穿暖。   其中食欲,是最容易让人满足的欲望。   温热的面条和面汤下肚,白榆从面碗的下面,翻出了三个荷包蛋。   给谢玉弓夹了两个,自己夹了一个。   谢玉弓吃着吃着,看着两个荷包蛋又愣了片刻。   还飞速看了一眼白榆的碗中,接着又吃了起来,只是耳朵的热意,包括脸上的红始终都没有落下过,烧红了皮肉,却熨帖了他心肺。   这一刻他竟是鲜少的什么都没有去想。   谢玉弓只是在想,他还是第一次和人抢吃的,又被让,这感觉真的很离奇。   许是他吃得太快,没来得及吹冷,胃袋的热度吝啬却又刁钻地传递了一些,到心脏的位置。   让他通身酸软不已,后知后觉地在吃饱之后,感觉到了疲惫。   他竟然觉得累了。   一大碗面,两个人都吃不少。   最后剩一些,他们捞着捞着,自然就捞到了同一根。   泡了这半天,面条已经变得易断,但是这一根仿佛格外坚韧,在面碗的上方拉成了直线。   谁也没有放开的意思,都抬起头看向对方。   谢玉弓那头都已经吃到了嘴里,叼着面抬眼。   但和白榆的视线相碰时,他齿关本能一松。   这根面连同其他的,就一起被白榆的筷子卷走了。   谢玉弓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将他含过的,甚至可能咬出了牙印的面,吸进了嘴里。   他面色的红潮简直要变成红霞。   他想起上次在马车里,她捡他膝上的蜜饯吃。   真的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她给七皇子的那些书信之中,声称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到底是为什么,能让她做到如此地步?   若当真要取他性命,他们后来有许多的私下接触,她为何不像喝合卺酒的那夜,直接下毒呢?   或者像今天这样,她只需要提前服用过解药,而后将毒抹在筷子上,和他一起吃面,就能毒死他。   就能轻而易举地毒死他。   谢玉弓意识到这件事,后背陡然泛起了冷汗。   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竟不设防到了这种地步,这又……到底是为什么?   谢玉弓,他问自己,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可怜可悲,你也真的疯了吗?   他曾觉得她像一簇亮起来的火堆,让人不敢靠近,因为靠近会被灼伤久冻的皮肉,但现在他知道火是假的,他却竟然妄想用谎言堆积的虚火取暖。   何其可笑。   谢玉弓陡然站起来,决然离开了桌子边上。   白榆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搬过了大汤碗,开始喝汤。   吃得饱饱的。   谢玉弓洗漱好了,已经上床睡觉了。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子时,这一夜真的快折腾疯了。   白榆现在只想睡觉。   但是她漱口之后,到床边一看,谢玉弓可能是为了防狼,把自己卷成了一个蚕蛹,对着床里面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她站在床边无声笑起来。   谢玉弓这个大反派,竟然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且不论被子能不能防得住狼。   他真觉得自己把被子全都卷身上,她就会知情识趣且知难而退地回自己那里睡了吗?   白榆本来还想让婢女回去再取一床被子来。   但是谢玉弓防她防成这样,白榆被激起了逆反心理。   直接上了床,开始拆卷。   谢玉弓听到了她上床,对着墙面恶狠狠地睁开了眼睛。   她就这般浅薄,一定要这样吗!   谢玉弓甚至想到了她曾被假举子骗了的事情,又想起七皇子那里誊抄来的信件内容,七皇子许诺的也是要让她做外室……   她竟如此的轻佻放浪。   但是无论谢玉弓脑子里如何山呼海啸烈焰怒火弥天,也抵挡不住身下卷着的被子被抽走。   然后一个人钻了进来。   热腾腾的,像是一次性在被子里塞了百十来个汤婆子。   谢玉弓浑身僵硬,血液却冰凉一片。   他死盯着床里面的墙面,仿佛要用眼睛把那里射个洞出来,好让他等下直接爬到另一个屋子里。   但是“汤婆子”进来了,却只是贴着他后背,并没有如他所料对着他伸出手来。   占了他半个枕头,还把他头发压住了,就不再动了。   谢玉弓就这么僵硬着,一直躺到他浑身热汗,肢体麻木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这才总算是在身后人平稳的呼吸之中,找回了一点理智。   他转过头,看到她只露出一点头发,把脑袋整个埋在他后脊上,热流随着身后人的呼吸穿透他的中衣,喷洒到他汗湿的背脊。   谢玉弓慢腾腾地,先把身子挪正缓了缓,才又一点点地抽出了头发。   他躺在那里,等待身体缓过劲儿,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帐的顶,脑子像是被人放空了脑髓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一生承受过杀机羞辱,鄙夷迫害,却没有如这般去承受另一个人带给他过热的体温,和非要跟他钻一个被窝的无奈。   而且她没伸手。   她不是要引.诱他做什么。   她只是,单纯地贴着他。   谢玉弓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   眼中没了不可自控的摇摆,而是一片冷色。   且看她宫宴之上,究竟欲如何罢。   他又闭上了眼睛。   然后没到一息又猛地睁开。   谢玉弓转过身,伸出筋脉虬结,看上去便十分有力,能将人脑袋咔吧拧下来的手。   凑近了白榆无知无觉的脑袋。   然后陡然伸了下去。   将她埋在被子里,之前紧贴着谢玉弓后背,现在紧贴着谢玉弓手臂的脑袋挖了出来。   被子掖在了她的脖子下面,掖了一圈,确保她缩不回去。   之后才脱力一般松开了手,躺在那里看着床帐。   他觉得自己肯定睡不着,这何异于与毒蛇共眠?   但是肚子里暖乎乎热腾腾的汤面,催发了某些有科学依据的“吃饱就犯困”的必然,于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一夜睡得好热,像是被放在沸腾的水中煮了一宿。   习惯了冰寒的人如何受得住这种热,一晚上都像只青蛙一样,试图蹦出沸腾的水锅,但是都没有成功。   最后只能看着自己皮肉软烂脱骨,被人提起来一嗦,像吃面一样,血肉消融在唇齿,吃的人却齿颊生香。   而白榆就不一样了,她一晚上半个梦都没有做,从未有过的呼吸顺畅且安全感爆棚。   属于另一个人精壮紧实的皮肉,还有热腾腾的体温烘着她,像是三十七度的恒温不伤身还不会口干舌燥,简直是无辐射的人形电热毯。   白榆两辈子加一起,还没跟人一起睡过觉呢。   这一次虽然是为了保命,但是不得不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之前与男朋友亲近,但她却不会留宿,更不会带回家。而且每一个相处的时间都短得可怜,发觉她的真面目便会结束关系,永远达不到见父母的地步。   她始终住在只有她一个人的父母家中,执拗地不肯搬出去,觉得那样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   但是即便是家中父母从不回来。   她也总是在期盼着某天早上醒来,她的妈妈爸爸会做好热腾腾的饭菜,喊她起床吃饭。   但是今早上,白榆醒过来睁开眼,浑身睡得酥软无力,一动也不想动。   她抱着谢玉弓呢,搂着他的腰,架着腿骑着,两个人的头发快缠成一片纵生的藤蔓。   虽然昨晚汤喝多了,想尿尿,但是不想动。   她眼睛转了几转,没有任何的想法,然后又闭上了。   谢玉弓则是皱着眉,人醒了,却像是被蜘蛛精缠在床上不得翻身的可怜虫。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的睡相能这么差,甚至也没想到自己完全可以挣脱起身离开。   他昨晚的汤也没少喝,现在比白榆更急。   但实际上他们谁也没有动。   浑噩将醒的清晨,支配身体的不是脑子,是身体本身。   一直等到白榆硬是又睡了一觉,恍然惊醒,憋得受不了起身去方便,之后叫婢女洗漱的时候,谢玉弓才也睁开眼,等白榆出来,他便迫不及待地进了隔间。   洗漱,穿衣,等早饭摆上桌。   谢玉弓嘴里咬着馒头的时候,他像是提不起劲,像一夜奔袭一样后,有种骨酥肉软的惰性产生。   白榆也没比他好哪里去,恨不得趴桌子上吃东西。   他们偶尔看一眼彼此,哪还有什么火花四溅杀机毕现?   人的身体是很神奇的,它偶尔会背叛意识,先一步接纳对方,而肌肤的亲近,往往会滋生奇妙的反应。   一个被窝里面紧贴厮磨一夜的人,谁也提不动斩杀对方的刀子。   尤其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却远比做了什么更容易让彼此产生惰性和迷茫。   像兽群之中的雌雄,交.配和狩猎往往一样杀机四伏,带着无可避免的攻击性,但是吃饱喝足后在阳光正烈的树荫下,彼此舔毛交颈吹风,就很难有哪一只能生起争斗之心。   两人和谐无比地吃完了早饭,距离万寿节还有两天。   该安排的安排完了,要杀的人没杀成,要约的人没约到,现在又不能出去。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准备都做好了,他们反倒得到了片刻心照不宣的宁静。   白榆身边伺候的婢女侍从,会按照她的吩咐,带上她要带来的东西,入夜之前才会回到九皇子府。   白天一整天无事可做,她也不回自己的院子,就黏在谢玉弓身边。   谢玉弓像陷入了泥沼,被缠得四肢动弹不得。   死士传信回来要趁着方便的时候才能见,整个白日,他都是和白榆两个人瘫在贵妃榻上,吃零食,听鸟叫,看太阳从天上慢慢地爬到头顶,再一点点落下。   没办法,毕竟真的失心疯一天都做什么,谢玉弓也不知道。   也没人如这般粘着他贴着他,形影不离盯着他演疯子,况且他现在根本懒得演。   他也不用演,因为午后她又贴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她侧着身,手里还捏着半块喂给他的糕点,头埋在他的手臂上,只能看到安然的侧脸。   谢玉弓盯着她的侧脸,怔怔的,满心都是不解。   她佻浪、狠毒、满口谎言,无所不用其极地驱逐富贵权势,可是她为何不用最简单的方式,杀了他呢。   谢玉弓完全无法揣测她的逻辑,越是了解她从前越多,就越是迷惑。   她是在某一天,突然转变了对他的态度,她的满口谎言填不平前后宛如天堑一样的割裂。   难道心癫之症便是如此令人费解吗?   那她现在……安然在他身边入睡的昨夜和此刻,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谢玉弓这般看着白榆很久。   久到白榆都要装不下去了。   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尴尬得要命,所以白榆就索性开始装睡。   想看看谢玉弓在她“睡着”后会做什么。   但是谁料谢玉弓没起身离开,也没有召唤死士交代什么事情。   反倒是一直盯着她看。   看什么?   看她脖子够不够坚硬,经不经得住一刀吗。   算时间娄娘她们快来了,白榆还有事情交代她们。   她正准备翻个身故作刚醒,突然感觉到面颊一痒。   而后白榆要动的动作就僵住了。   那痒意带着一点热度,从她的鼻梁勾到面颊,最后落到了耳边。   那是她面颊上碎发被拨开的触感。   这一刻白榆的脑子像被丧尸吸了一样空荡荡。   等到她耳后的细痒传来,碎发被掖好,她感觉到身边的人陡然起身。   眼未曾睁开,但是白榆听见了慌乱落地的脚步声,貌似还一脚踢到了贵妃榻或是椅子什么的。   猜测是桌腿。   “咚”的一声闷响,应是不轻。 第28章   白榆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 忍不住幸灾乐祸,嘴角不受控制地勾了一下。   而后怕被发现,又赶紧收了笑, 装着半睡半醒转了个身,头朝着贵妃榻里面, 无声地笑了一会儿。   这才起身“醒过来”。   等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面的时候,娄娘和桃花她们已经按照白榆的嘱托回来了。   见了白榆安然无恙,娄娘她们总算是放心下来。   虽然那天晚上娄娘带人赶着空马车回去, 但根本就没有人察觉到死士设下过蚕刃, 而大小姐夜半一个人回了九皇子府,谁又知道会遇见什么危险呢。   白榆展开了交代娄娘装裱的锦布, 歪歪扭扭的万寿图离远一些看上去, 还挺像是那么回事儿。   卷起来之后又放到了上等的檀木盒子之中, 用明黄色的绸带系了个礼盒的样式, 放置在一边。   而后和娄娘等人继续交代并清点这屋子里所有的贵重物品。   其中容易变卖的一些珠宝首饰和黄金银锭, 白榆令人专门放置在一处。   言笑晏晏地像撒娇一样, 实则贴在娄娘手臂,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城外清客庵后山,寻一棵最粗的树埋下去。定要避开所有人群, 你亲自去埋。”   而后又提高一些声音, 拿着一沓子银票道:“明日你去天丰钱庄, 把这银票换成再整一些的,要五百两一张的。”   之后万事俱备,白榆摸了摸一直贴身放置的, 一个小小的圆竹筒。   这是她今次“死遁”能保命的关键所在。   泡过一次水, 幸而这竹筒以蜜蜡油纸封存, 并不畏水, 否则若是将里面的小鸡泡发了,白榆还真不知道如何跟鸿雁解释。   交代好最后的一些事情,天色将晚,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白榆又去了谢玉弓那里,两个人堪称和谐地一起吃东西,洗漱,入夜之后,白榆没有在谢玉弓那里休息,而是把谢玉弓拉到了本就该他这个九皇子居住的主院卧房之中。   牵着谢玉弓的手,把人扯进来,温声说道:“我们今夜在这里睡。”   谢玉弓进门,屋子里摆件繁丽,有两大箱的珠宝玉器,干脆敞开着盖子,摆放在窗边的不远处。   这屋子看上去并不像间屋子,倒像是间库房。   白榆推着谢玉弓的后背,等他进门之后,从他身后轻轻地拥住了他的腰身。   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爱重。   谢玉弓本能一绷,呼吸也顿住。   白榆的声音在他身后闷闷传来:“这是我这些年的积攒,还有成婚这三个月到处搜罗的钱财贵器。”   “今日开始,小九儿就该名正言顺地居住主院。”   “明日万寿节的万寿宴之后……这些东西会跟随小九儿一起送去封地。”   谢玉弓满目奇珍异宝,但是心中却莫名地沉沉下坠。   她如何爱财贪贵,又如此不惜一切追逐敛夺这些东西,谢玉弓所查只知零星一点,就能窥见她有多么为其疯狂。   如今献上一切,又如此言语,是当真没打算从皇宫之中活着出来了吗?   他垂头看着她虚搭在自己腰间,似乎生怕他有所不适,只消他一动,便会立即撤回的双臂。   心中一边冷然如铁,告诫自己或许她是察觉了自己的杀意,在蓄意伪装,舍得这些身外之物,用以迷惑他。   另一边却是幽深一片,漆黑不见底。   就连谢玉弓也不知道,这满堂的金玉投放进去,到底能否见底,见了底又能听到何种回响。   他的心中再怎么迟疑不决,他也不是真的蚩蚩蠢蠢之辈。   他只垂眸静立,不作反应。   白榆倒也不是不爱这些金银财宝,只是这些东西大多要么都是御赐,要么落有官印,都是无法变卖变现,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东西。   她让娄娘埋山里的那些,足以作为死遁之后重新生活之用。   而且白榆和原身不同,她并不怎么爱财,她更惜命。   两个人又一起睡了一夜,一样的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第二日便是万寿节。   是日清晨,安和帝先谒太庙行祭。   于太庙折返皇宫途径惠都八大道,沿途由官府设立戏台,循环演唱今上砺治以来于天下之功绩。   沿途商铺张灯结彩,百姓跪迎金銮仪仗,再由安和帝赐民吉席,普天同庆。   外藩王公,文武百官着礼服,于广隆大殿向安和帝进呈贺表,各国使臣列班恭贺,行大朝礼,霄宸上下七日不理刑名。   待这些流程过后,午时已过。   白榆和谢玉弓的车驾于清晨抵达宫门口,此时正与一干,皇子、公主、后妃等人,在永昌殿跪拜安和帝。   大殿之中响彻唱礼太监的声音尖细高亢,唱的乃是太子谢玉山敬贺君王之礼:涵盖了各种奇珍、寿佛雕像、极品玉器、臻品书画,还有冗长的金银制品名单。   凑成了一个“九九”取谐音“久久”之意。   足足八十一件,件件价值连城。   白榆听着都牙酸不已,深觉谢玉山这个太子当得实在不够清白!   这么多好东西,他肯定贪了!   她低头听着,想到自己和谢玉弓带来的那几件寒酸的东西,已预感等会一定会贻笑大方。   但是白榆无所谓,他们笑得越厉害,白榆拿出“真”贺礼的时候,就越显得用心。   白榆端跪垂首,自从进了这皇宫之后,除了旁人华丽礼服的衣角什么也没有看到。   现在她很好奇地想要抬头看看上首位坐着的安和帝本人,但是又不敢,怕被抓包。   只好低头神游天外。   她清晨一进宫门口的时候,身边就跟着两个皇后派来教引她宫礼的嬷嬷了。   长得凶神恶煞,堪比容嬷嬷的三胞胎姐妹。   主要是怕她一个无知无礼的庶女出身的皇子妃,在这样盛大的日子里要丢人现眼,损坏皇家脸面。   全程面无表情地让她逢人就见礼问安,反正她如今进了这皇宫,见了谁都要低头,一早上都快低出颈椎病了。   怎么谁都比她大呢!   哦,也遇见一个向她见礼的。   是个十岁左右的粉雕玉琢的小正太,长得那叫一个明媚动人,笑起来尤似满庭梨花簌簌而落。   这是白榆第一个抬起头看清了的人。   但是那小子对着她和谢玉弓问安见礼的时候,姿势尚算恭敬,但是噗嗤噗嗤直笑。   嘲笑窃喜还有鄙薄高傲,几乎写满了那张靡衣玉食养大的小皇子的脸上。   平白地让白榆想把这小东西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尤其是在他笑嘻嘻地拉着“装傻不用给任何人行礼”的谢玉弓玩“骑马马”的时候,白榆面因为他长得还算可以给出的一点温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身边的嬷嬷提醒她这是“十二皇子”,是最受安和帝喜爱的一个小皇子。   言语之间的警告和催促的意味十足。   那小子拉扯着谢玉弓让他跪下,谢玉弓喉咙之中发出“嗯嗯”的害怕声音,畏缩着朝白榆的身后躲。   白榆:“……”想起来这位是谁了。   这是那个打小就欺负谢玉弓,多番仗着自己的母妃贤妃受宠,险些把谢玉弓折磨死。   他又是安和帝最小的皇子,幺儿受偏疼,在皇宫之中嚣张跋扈,顶着一脸天真面孔做尽恶事的十二皇子,谢玉兰。   剧情里谢玉弓落水险些淹死,从此就怕水的阴影,也是他造成的。   那时候他甚至才六七岁。   就连皇帝知道了,也只叹一句小儿调皮,要自己不受疼宠的九子担待,不许记恨。   操他妈的。   稚子无辜的这一句话,似乎专门就是为这些生下来的坏种小恶魔开脱的。   白榆心中莫名腾起一股子无名怒火。   谢玉弓窝囊躲避的样子刺痛了白榆的眼睛,她甚至都忘了谢玉弓本身有多危险,碾死这样的小崽子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的事情。   想到她整天战战兢兢,讨好又奉承的大反派,被这小崽子给骑着羞辱,就觉得自己牙根痒痒。   上前一步,扯开了拉扯着谢玉弓的小皇子,在那个粉雕玉琢天真又歹毒的小皇子收敛了笑意冷脸看向她的时候,蹲在地上笑着看他说:“九殿下近日身上生疮,流脓淌血的不好治,免得污了殿下,不如十二皇子骑我如何?”   要是这小崽子当真敢骑,白榆就能在皇帝面前演一出掉腰子,爬着送贺礼。   大家都来看一看听一听啊,十二皇子把九皇子的妃子当狗骑。   白榆或许被人嘲笑讽刺,但她人就要“死”了,不在乎。   但是十二皇子落一个“罔顾人伦乖戾恣睢”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果然白榆说完,不光她身边的两个老嬷嬷表情凝固,就连谢玉弓的面皮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正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白榆笑着拉动十二皇子谢玉兰的手腕说:“十二皇子来吧。”   谢玉兰虽然是在皇宫横行长大,但是终归懂得行事的底线,他冷着脸气哼哼地甩开白榆,莫名有种被黏腻的毒蛇缠绕的齿冷之感。   白榆说着凑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快速说:“小杂种,你活不长了。”   听清后的谢玉兰先是愣了一下,毕竟他长到如今,就没有见过将如此言辞敢用在他身上的人。   而后勃然大怒,玉雪的面容扭曲起来,颤巍巍指着白榆说:“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十二皇子生得如此玉雪可爱,真叫人见之心喜啊。”   “不是!不是!来人啊!给我把这个低贱的宫女杖杀!”   他一着急,把白榆的身份都给忘了。   指挥得如此顺畅,必然是经常干这样的事情。   白榆面色微冷地起身,翻了个白眼,拉着九皇子就走。   那小崽子想追上来,但是他无法无天,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宫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不懂事的。   一群严肃冷厉的教导主任,很快拉住的那个小崽子,捂住他的嘴,把他带走了。   这可是安和帝的寿宴,平日里任凭幺儿如何吵闹无度,安和帝都能一笑置之,叹一句稚子调皮。   但是贤妃身边的人都是似人精般的狗,最擅长的就是捧高踩低,所以从不管谢玉兰欺辱谢玉弓,因为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可以归结一句“兄弟玩闹。”   但是他们又是精挑细选来约束谢玉兰的人,很清楚这样的日子,小皇子万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   因此他们把谢玉兰给揪走了。   白榆拉着谢玉弓,谢玉弓微微垂头,看着她的头顶,怔神不已。   他自生下以来,从来都是遭人利用,遭人构陷,遭人欺辱打骂。   偶有为他鸣不平为他说话之人,也都是以一种怜悯之姿,替他对那些强者低头认错。   但是她不一样。   他听到了她对十二皇子谢玉兰说的话。   她叫他小杂种,说他活不长了。   她必然知道十二皇子乃是后宫隆恩长青的贤妃幼子,其上还有贤妃长子,也就是七皇子谢玉梅。   贤妃养育的两儿一女,不是痴肥愚蠢就是骄纵跋扈,视人命如草芥。   但是无人会轻易得罪这样的真小人,而她竟是丝毫不顾……   谢玉弓被她拉扯着,足步虚浮,被维护的轻飘和被欺骗的沉重相互抵抗,拉扯。   直让他肝肠扭转,心肺不宁。   直到跪在这永昌殿贺寿许久,依旧还在不着痕迹也不受控制地观察着她。   白榆知道谢玉弓在看她,但是她却在酝酿等下贺寿的情绪。   谢玉弓倒是好,自己装疯卖傻,见人不用行礼,贺寿也不用准备贺词了。   苦得她一个现代人,几番绞尽脑汁,脑子里面也只有几句影视剧中的贺词。   啧。   殿中安和帝威严地坐在上首位,身上还穿着祭祀大礼的龙袍,十二旒冕冠遮蔽了他皱纹横生双眼,却压得下巴已经有点失去了形状,在下颚处又叠了一层。   虽然和英俊潇洒不沾边,但依旧不失威严端肃。   他嘴角带着一些不甚明显的笑意,本不是个喜好展颜之人。   虽然现在心中也开怀,看着满殿的子孙以及妃嫔,再联想到今日广隆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王公藩王,甚至是周边各国的使臣,都恭顺臣服的模样,他自问,对得起“安和”之号。   也担得起史书笔诘,天下如今太平富庶,他也被尊为一代明君。   但是他确实有点累。   冕旒沉重,礼服拘束,一身热汗自后背腾起,皇子们各个争奇斗艳似的,祝寿词一个比一个长,和太庙祭祀的恭词如出一辙,毫无新意。   他却也不得不听。   他眸光透过冕旒朝下看,已经到了七皇子。   接下去是老八……不,老八没了。   那便是九皇子,是他曾经最不喜,如今……也依旧不喜的皇儿。   皇帝的视线在九皇子身上轻飘掠过,看到他面上精致的银面具,嘴角略微一压。   不喜的皇儿偏还折损了皇家颜面。   皇帝很快掠过他,甚至没有半点视线停留在他身边的九皇子妃,就直接到了他身后不远处跪着的十二皇子身上。   小儿惯会撒娇卖乖,还无争权夺利的野性,像是未曾长成的小兽,玉雪讨喜,最能舒他心肝。   但是皇帝的视线落在十二皇子谢玉兰的身上,却发现他的视线盯着前方。   鼓着腮帮子一脸气哼哼的模样,谁又惹了他不成?   安和帝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发现小儿前面跪着的,是……九皇子身边的女子,九皇子妃?   那个贪图荣华富贵,不惜……顶替了嫡妹的婚约,不顾廉耻尊卑也要嫁给老九的庶女。   皇帝的嘴角抿起来。   正这时候,唱礼的太监开始唱九皇子府的贺礼。   白榆勉强给凑了个“一九”,九件虽然也珍贵,但是在皇宫之中一抓一大把的东西。   比起前面一个争奇斗艳,恨不能搜罗尽天下奇珍献与君上的礼物相比,都不是一句寒酸能够形容的。   果然太监唱礼结束,上首位的安和帝面沉如水。   他身侧端坐的盛装皇后,也就是这本书的男主角谢玉山的母亲,一张半点不见岁月痕迹的极妍姝色之上,也露出了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   单看颜色,当真国色天香,美艳却不媚俗,能生出谢玉山那般谪仙人物,倒也应当。   皇后微微抬了下手,涂着艳色的蔻丹手指,个个似玉制。   在鼻翼一抵,像是听到了或者闻到了什么不堪之物,神情未变分毫,却骄矜毕现。   开口声如珠玉相击,慢条斯理。   “陛下,臣妾前些日才听闻九殿下身体不适,没顾得上送些补药遣个太医过去看看,近日忙着操办万寿节的宫宴,当真是昏头。”   “如今……九殿下看着倒也无恙。只是心智不稳,终究礼节难顾,陛下可千万莫要因为九殿下未曾尽心准备寿礼,不能为陛下亲口祝寿,便心中难过。”   皇后说着,还伸手按了下皇帝的手臂。   这话听上去是在劝皇帝,“你儿子疯了你别计较”,实际上就是朝着皇帝的心里扎刺。   皇帝本就不喜九皇子,一个失心疯本不该来宫宴的,若当真不想给皇帝添堵,她这个操办宫宴的,大可以不让九皇子来参宴。   毕竟一个“失心疯”,谁知道会不会冲撞了皇帝?   而且九皇子的东西上不去台面,失心疯也说不了“贺词”,这倒也罢了。   她不开口接下来就是十皇子了,结果她非得故意说一下刺激皇帝。   这虽然如白榆预料的一样,可是听到皇后的话之后,满殿的低语传入耳朵,身后甚至还传来了十二皇子那个小兔崽子的嗤笑声。   白榆咬了咬牙,侧身看了一眼毫不在意这一切,垂头跪着的谢玉弓。   白榆突然朝着旁边爬去。   爬到了空旷的殿正中,她才五体投地地叩首,而后提高一些声音,就保持着这种姿势说道:“臣女白榆,恭祝陛下福如东海,日月昌明。臣女斗胆替九皇子恭祝父亲,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白榆话音一落,大殿之中先是寂静无声。   而后皇帝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前倾,明显要发作。   皇后虽然惊讶白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九皇子妃会爬出来代替九皇子贺寿,眼中却也透出了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果真是卑劣庶女,不堪见闻。   “父亲?”白榆身边跪着的一个皇子率先开口,出声低呵,“无礼无度,怎敢直呼父皇为父亲!”   白榆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说:“陛下,臣女有另一件寿礼奉上,乃是九殿下亲自为陛下准备。还望陛下暂恕臣女无状,容臣女展示寿礼再言明方才无礼之由。”   大殿之中再度寂静,全都看向白榆,又看向皇帝。   皇帝虽然觉得这女子连自称臣女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她如今到底也是老九的妃子。   于是皇帝捏着鼻子忍着恼怒,开口声若编钟,浑厚低沉,传遍了大殿。   “九皇子亲自准备?呈上寿礼。”   白榆这才趴着,在宽大的礼服袖口摸索两下,将一卷厚厚的锦布卷轴递出去。   有个太监缓步走到了白榆身边,弯腰接过,正是鸿雁。   鸿雁将锦布卷轴递给了他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有两个小太监将卷轴展开来,呈现在皇帝的面前。   歪歪扭扭如同狗爬的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现于人前,有些地方甚至还糊了。   皇帝被丑到了眼睛,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丑字,眼角都抽搐了片刻。   而后狠狠一拍龙椅扶手,厉声道:“这到底是哪里得来,容你片刻细说,倘若无法辩清,治你殿前失仪冒犯君上之罪!”   真你爷爷的狠啊!   殿前失仪冒犯君上,说轻了打几庭杖,说重了直接杖杀也是寻常。   白榆又听到了殿内众人低语,大多都是斥她浅薄无状,还有说工部尚书教女无方的。   白榆等到众人嗡嗡了一会儿,一直等气氛拉到皇帝愤怒的极限。   就连不知白榆到底要做什么的谢玉弓,都急出了一身冷汗,险些将掌心攥破。   白榆这才“哐”地叩头。   颤声哭诉道:“陛下,臣女句句属实,这万寿图,确是九皇子为陛下亲书的寿礼。”   “九殿下前些日子便一直做梦,梦中最开始只是胡言乱语,但是很快,便开始唤得清晰。”   白榆说:“臣女听到九殿下开口,便即刻着人请太医,而后太医开药,九殿下服用之后,说话更加清晰。”   “后来有一天,臣女听闻九殿下在梦中唤了一声‘母亲’而后便是‘父亲’!”   白榆趴在那里,皇帝一直没有叫她抬头,也免得她还要伪装面上神色。   因此白榆只是声如蝶翅般颤抖道:“九殿下乃是当今皇子,‘母亲’和‘父亲’,自然只有已逝的德妃和陛下。”   “臣女也觉得称呼陛下为父皇才和礼制,可是陛下,九殿下心智受损,许是已经不记得世俗礼制,不记得人世变迁,但是九殿下记起了自己的‘母亲、父亲啊’!”   白榆“哐”地又叩了一个头说:“陛下,臣女恐耽搁了九殿下病情,再次请了宫中太医。”   “太医同臣女说,九殿下出现了此等情状,恐怕正是将要神志恢复之兆啊!”   皇帝听闻眉头锁得更深。   殿中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也都消失,就连垂手静立在皇帝身侧的鸿雁,都是呼吸微微一顿。   好一个九皇子妃,当日请太医过府,两次鸿雁都跟着了。   皇帝虽然不喜九皇子,却在意九皇子母族,当今段氏唯一还在世的镇南将军段洪亮。   因此要他跟随,正是探察九殿下的神志。   当日太医可没有说一个字关于九殿下要恢复的事情,都是九皇子妃自行臆测,而后话赶着话让太医勉强点头认同有这种可能。   鸿雁却是没有料到,九皇子妃当日之举,不是在他面前表演什么在意九皇子博今上好感的戏码。   而是为今日当殿情动君王,埋下引线。   若陛下问起太医,太医也只能认当日说辞。   好生聪明。   不过白榆说到这里停顿的时候,皇后忍不住开口,声音没有那么清脆了,带上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不悦。   “你说这些,固然是好事,可是同寿礼有什么关联,”皇后说,“九皇子妃,你当知道圣上面前出言无状,是什么罪。”   一个个都要治她的罪,呸!   白榆继续道:“皇后娘娘,臣女自当明白,请容臣女继续言明。”   “太医开药之后,臣女便按时给九殿下服用,果真有了起色!”   “九殿下从前怪叫,谁靠近都会害怕,会胡乱伸手去抵抗。像是……被谁殴打欺辱了一般。”   “臣女不懂,九殿下身为天潢贵胄,又有谁能够在宫闱之中欺辱陛下的亲子,欺辱一个失去了母妃庇佑,却有陛下圣光普照的皇子呢?”   这话真是说得茶香四溢。   殿中所有欺辱过九皇子的皇子,全都汗流浃背了快。   生怕这女子当真落下尖牙,以九皇子神志昏沉,却不忘欺辱他的人为由,胡乱攀咬他们。   而白榆又巧妙地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但是服药过后的九殿下,渐渐不会怪叫了。”   “也不会因为“自保”而胡乱攻击人了。”   “人变得安静,却总是会念叨着父亲母亲。”   “后来几服药下去,九殿下连母亲也不叫了,就只叫父亲。”   白榆说:“每日白天黑夜,总是将父亲挂在嘴边。有的时候会哭,有的时候,甚至会梦魇无法醒来。”   一直听着的谢玉弓,到如今也已经明白,她……竟是妄图为了他,以父子亲情动摇皇帝。   可是那万寿图,又是从何而来?   “臣女虽然在家中是庶女,但是向来仰慕父亲。”   “自然明白,九殿下这是想念陛下。他心神受损,智如孩童,将这世上的一切都遗忘了,却唯独还记得陛下啊!”   白榆这话说出的时候,带上了些许凄厉之声。   大殿空旷,回音如鬼神之音。   皇帝也听得不由一动。   皇后一见皇帝有所动容,有些着急了,断然不能容这庶女贱婢再胡言乱语,摇动君心!   九皇子失宠才是最好,他身后的段氏虽然溃败,但镇南将军段洪亮还依旧手握兵权不容小觑。   因此皇后高声道:“休要顾左右言他,难不成你想说是九皇子自己想起了陛下寿宴将至,书写了这如同鸡爬的万寿图?”   皇后这一句话,实在没能压得住讽刺。   鸿雁听了后,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是骂皇后。   坐在皇帝不远处的太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妃,眼中露出不赞同。   而白榆这时候,竟然慢慢抬起了头。   看向皇后时泪眼婆娑,却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意外之色。   似乎没料到一国之母,不温良恭俭,竟如此咄咄逼人。   而后白榆轻声道:“皇后娘娘想错了。”   “九殿下并未能恢复神志,他心念陛下,却也只能如同困囿在躯壳的提线木偶,每日恍惚地重复。”   “这万寿图,乃是臣女实在不忍九殿下孺慕之情落空,把着九皇子的手,一笔一画写下来的。”   “臣女是庶女出身,未曾读过书,也……也自知可笑,但是臣女对比着万寿字,和九殿下点灯数夜,依葫芦画瓢而作。”   “也并非是想拿出来贻笑大方,惹陛下震怒,皇后不悦。”   “臣女只是……只是……”白榆悲痛伏地,哽咽道,“只是不忍九殿下向孝之心落空。”   “若陛下恼怒,尽可治臣女殿前失仪之罪。”   白榆说完之后,满殿皆寂。   到此刻,前面什么太子尽心搜罗天下的至宝,什么其他皇子凑出来的“九九八十一”寿礼,全都弱爆了。   若是一个正常皇子,写一幅万寿图就敢作为贺礼,甚至会让人觉得豪无诚意。   可是偏偏谢玉弓现在还是一个“失心疯”。   这世上,哪有一件礼物比痴傻失心之子的孝心,更纯澈无染,更能在亲情稀薄的天家显得弥足珍贵呢? 第29章   满殿的聪明人, 自然都懂得白榆此举暗含的意思。   这九皇子妃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谁要是再出言怪罪什么,便是妄图和一个痴傻之子的孝心过意不去。   再说严重一点, 那就是挑拨天家亲情。   因此就算皇后感觉到了身边的皇帝有所动容,又深觉自己的皇儿被这个卑贱的区区庶女抢了风头, 简直要咬碎了后槽牙,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勉强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实际上看着白榆的眼神都要冒火了。   而安和帝再怎么看不上这个九皇子妃,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一下是捣在了他的心窝上。   酸涩和遥远的记忆袭来,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真心喜爱过一个人?   他也曾真心爱慕过九皇子的母妃, 那时的德妃不仅容颜艳丽, 而且对他情痴不已。   一个全心全意爱他, 眼中只有他的女人, 对一个初登帝位, 在朝中上下被氏族和朝臣掣肘的君王, 是最优良的安慰品。   他在德妃的寝宫享受天神之尊, 德妃还给他生了一个同她一样娇艳可人的皇子。   安和帝甚至出神地想到,当年九皇子年幼之时, 是那么早慧懂事, 不论他教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他的容色在几个皇子之中也是最盛, 书房下学的时候,他站在窗边,九皇子永远是第一个冲向他, 而后端正给他见礼, 嘘寒问暖的。   那时候的安和帝也是当真谋划着, 将这天下江山交给他最爱的孩子, 才会频频给九皇子开小灶,无论政务多么繁忙,都能耐着性子去教导九皇子课业。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时移世易,他渐渐斗败氏族,挣脱掣肘。   而这途中免不得又要氏族的襄助,因此他只能封后封官,以氏族牵制氏族。   对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氏族多加恩赏,每月挤出时间去皇后那里,也多加关注皇后为他生下的皇儿。   而德妃便是那时开始,如怨妇一般,每每他抽空过去,都是流泪控诉,要他多加陪伴。   而安和帝是一个男人的同时,首先他是一个君王。   案牍之上,天下堆积在他一人面前,亟待他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   他如何还能够像从前一样,只顾着与一个女子风花雪月。   德妃虽然年老未衰,艳色依旧,却到底是昨日红花,不够新鲜活跃。   安和帝越发冷淡,导致德妃越加疯魔。   某天安和帝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臂竟被捆上了!   德妃痴魔地看着他,要他留下来陪她。   试问这天下哪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试图将他拴在床榻之间,尤其他还是一个君王。   安和帝震怒,自那之后,鲜少去看德妃。   德妃如同那未曾被浇灌的干渴花朵,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但是她更加疯魔,到了要闯他寝殿的地步。   安和帝只好将她暂且禁足,令人严加看管。   到这时,帝王之爱,已然消磨殆尽。   至于德妃的儿子,那个总是帮着母妃装病引他过去看一看的小孩,也不再是安和帝最喜爱的孩子。   因为安和帝自己也很清楚,他无法力排众议,越过皇后之子,去立一个妃嫔的孩子做储君。   当年他那些暗自下的决心,也不过是一些无法完成的野望。   而皇后的母族强大,能在朝中为他披荆斩棘,对抗那些和他意见相左的朝臣。   皇后的孩子也越发懂事,皇后更是大方守礼,从不妒忌他宠幸后宫。   偶尔他来时,也会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可爱。   安和帝的心自然是渐渐偏移。   直到皇宫里面出现了“德妃同侍卫私通”这件事。   安和帝当时真的气疯了,因为无论他如何困囿朝政和权势之中,始终对德妃有那么几分真情。   证据确凿,德妃被抓了现行,衣衫不整,那男子的精阳都在她的身上,百口莫辩。   安和帝震怒之下,令人绞杀德妃,车裂那侍卫,再将九皇子幽禁于长乐宫中。   而如今,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九皇子先前为德妃洗清了冤屈,当年之事乃是他人陷害,德妃无辜。   可是那男子精阳落在自己的女人身上,安和帝的心中纵使有愧,却总也过不去那个坎。   可是如今……这后宫众人,妃嫔无数皇子繁多。   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当真有谁,是真的爱敬他呢?   他们都懂事,不妒忌,不会因为自己的陪伴稀缺就恼怒发疯,甚至会在自己偶尔过去的时候感恩戴德。   可是安和帝如何不懂,不在意他的真正宠爱的人才会如此。   不在意他这个人,才会礼数周全,从不奢望啊……   他回忆往事,这一生唯一他能够确信真心爱过他的女人,竟只有会冒着被厌弃幽禁的风险,试图将一个君王捆在身边的德妃。   而他和德妃的孩儿长大了,被他厌弃多年,最终神智失损,竟然也唯记得当年他私下教授他为君之道时,对他说过的:“我儿无须同其他皇子一样叫父皇,只需称呼我为父亲。”   “我们是一家人。”   安和帝年逾五十,终是在江山稳固子孙满堂的如今,又找回了当年的一丝真情。   而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他怎能不疼惜爱重这般痴傻,却只会念着父亲的孩儿?   “你虽出身庶女,却重情重义,言辞铿锵不畏天威,更胜皇城许多氏族嫡女虚名,只是为自己的夫君直言,又何罪之有?”   皇帝对依旧五体投地的白榆说:“九皇子妃,平身吧。你与九皇子的孝心,朕知晓了。”   这殿中之人听着皇帝说话都带上了一些动容,不由得个个咬紧牙关。   没人觉得这九皇子妃多么感天动地,只是觉得她巧言令色揣奸把猾。   白榆达到目的,又对着皇帝端正叩头,这才又慢慢爬了回去。   后面从十皇子开始,继续由太监唱报贺寿礼。   只是安和帝望着自己痴傻的九皇儿,依然陷在昔年的“真情”之中。   又如何听得进去他其他的皇儿,如何绞尽脑汁地搜罗来的好物?   有亲笔书写的“万寿图”这珠玉在前,满室的金山银山,也会黯然失色。   白榆“不骄不躁”,跪回九皇子身边。   而谢玉弓又何尝不是同皇帝一样,心中震动难言。   只不过他震动的并非是什么“从前”,他厌恨皇帝至极,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   更对这满殿的皇子妃嫔反胃欲呕,心中盘算的都是怎么让他们身首异处。   他从未期盼过什么“君恩父爱”,就连在自己的母妃盛宠之时,也未曾在皇帝面前失过礼数。   而君王之爱如登天梯,君王之厌如遇山崩。   山崩之下,他母族段氏如山中群兽,死伤殆尽。   因此谢玉弓从不会去期盼安和帝垂怜。   所以他的计划之中,无论多么凶险艰难,哪怕是装疯卖傻,也从无一条是讨好安和帝,祈求什么再度得宠。   哪怕得皇恩,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   他生怕自己用装出的笑颜面对安和帝的时候,会吐出来。   可是这一切,他身边之人竟然为他筹谋良久,甚至还做成功了。   那万寿图是何时写的?   她……既然都是骗他,又为何要为他做这些事?   谢玉弓混乱又震动,恨不得能有窥知人心的能力,好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   白榆目不斜视,好似一个突然断电的机器,实则是在精心思虑接下来该如何走。   她今日这永昌殿之举,不光为谢玉弓唤起皇恩,也为了谢玉弓接下来能恢复“神志”好生铺垫了一番。   但是这都是附带的,白榆最紧要的目的,还是以此举“投石问路”,吸引鸿雁的注意和看重。   不看重也行,至少得让那个眼高于顶的阉人,将她看在眼中。   这样才好进行接下来的“合作共赢”。   而白榆此举的效果,单看等会的宴会之中,鸿雁会不会抽身与她见上一面。   白榆咬了咬嘴唇,首先得甩掉皇后在她身边安插的两个容嬷嬷,还得找准机会在万寿宴之上离席……   最后一个公主的寿礼唱诵完毕,安和帝因为忆往昔,加之起早扒瞎祭祖,已经露出了疲态。   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愉悦话,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更是无意,没意思透了。   皇后扭动着自己的袖口,面上端庄的笑都要堆不住了。   坐在皇后左手边的太子谢玉山,忍不住满脸凝重地望向了白榆。   他先前听闻了工部尚书的献计,得知了“为九皇子”请封的这个计策,乃是一个庶女想的,便已经惊讶不已。   后又因为她频繁要人接触鸿雁,而鸿雁竟然也被她请动,谢玉山更加好奇不已,这才会私下见她。   尚书府早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之前与白榆见过的那一面谢玉山只觉得这庶女是个满心癫魔思想的疯子,和老九不相上下的失心失智。   可今日再看,她条理清晰,言辞并不多么激烈,却字字句句如山如锤。就连经年戒备如铜墙铁壁,凡事必定再三衡量的皇帝心防,都被她以一幅不如孩童涂鸦的“万寿图”,敲得松了铁皮。   这庶女果真不同凡响,而她……显然心中效忠的,并不是他这个太子。   她如此大费周折的目的,显然依旧是为九皇子请封。   也就是说,那日见面的一切,都是她的表演。   谢玉山眉头微锁,他自问阅遍人心,擅弄人性,竟也短短一面,就被这装疯卖痴的女子给诓骗住了。   此等巧言诡慧之人,绝不能留在老九身边助纣为虐。   谢玉山其实当日便已经发觉自己的衣袍有异,但是心中存疑,却也并未在意,未曾想她当时情状,竟全是伪装。   他攥住右手,那里是刚刚结痂的被瓷片划伤的伤口,还有他的丝帕……想到这里,谢玉山眉梢微微一抽。   “你是说,那个卑贱的庶女,拿了你一条丝帕!”   福安宫中,方才在大殿之上气得不轻的皇后,听闻太子谢玉山说的话,声音尖锐地问,“你身为太子,怎能随意将贴身之物赠与旁人,若是她以此陷害你,将那丝帕作为佐证,你当如何!”   皇后名为孙书蝶,乃是当今吏部尚书孙坚的嫡长女。   自小便是当成皇后来教养,这么多年这个皇后当得也确实得心应手颇受赞誉,孙氏一族更是在皇恩浩荡之下蒸蒸日上。   在谢玉山封为太子之后更是达到了巅峰,前朝后宫没有任何一族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妃嫔能够压得过他们,抢过他们的风头。   而今天他们整个后宫诸位妃嫔和皇子们,竟然全部都被一个低贱出身的庶女给盖过了风头去。   孙书蝶万万咽不下这口气,本来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那个所谓的九皇子妃一点教训,现在听了自己的皇儿竟然在对方的手上吃了亏,简直怒火中烧暴跳如雷!   孙书蝶虽然向来礼仪周全,深谙作为皇后需要掌控的各种手段,但她本身可并不是什么温良恭俭的人物。   在这后宫之中没有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女子能够活得下去,而孙书蝶本性骄纵跋扈,本就是娇养长大的小姐,无论谁做皇后她配的都是皇帝。   站在高位已久,有一只根本看不上眼的蝼蚁妄图爬上孙书蝶的脚面来作怪,自然是会落得被她狠狠捏死的下场!   “你且与母后仔细说说,那九皇子妃是如何拿到了你的丝帕?”   谢玉山有点后悔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母后,只是……谢玉山到底生长在皇宫之中。虽然自己从未动手害过他人,却也知道任何一点看似极其细微的漏洞,都有可能被人拿来做大文章。   尤其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在背后暗暗发力想要把他拉下高位。   若那个九皇子妃当真是一个失心疯倒也罢了,她那般聪慧狡诈,连皇帝都能够轻易煽动。   倘若她当真与九皇子狼狈为奸,拿了他的东西……确实后患无穷。   而当谢玉山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包括之前工部尚书献计,和那个九皇子妃同鸿雁之间微妙的约定一股脑都同皇后说了之后。   孙书蝶沉吟片刻,眉头紧锁。   “我原以为她只是巧言善辩,却未想竟如此心机深沉?”   孙书蝶看向谢玉山满脸责怪:“这种事情你为何不早早告知母后?”   “倘若她今日在大殿之上不是拿着一幅万寿图迷惑君王,而是拿着你的手帕捏造一些什么事情拉你下水,虽然你父皇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责罚于你,却会在内心恼怒你!”   谢玉山微微低着头,一副受教的模样,并不与自己的母后争辩。   先前确实是他轻敌,从未想过区区一个庶女,竟是如此会利用时局,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且鸿雁向来不与任何的外臣和后妃有所牵连,又为何会去赴她一个庶女之约?”   “你可有将这女子所有的一切查探清楚?”   谢玉山微微摇头:“当日见面她的所有表现皆像一个痴妄之人,儿臣未能生起任何的警戒之心,并没有派人去查过她。”   孙书蝶一双柳叶弯眉因为皱眉变得轻微扭曲。   似乎是未曾想过,自己向来行事周密的皇儿,竟也会有如此疏漏之时。   谢玉弓继续说道:“儿臣只知道她在尚书府内多年来从不出头,在嫁给九皇子之后,嫌弃九皇子不受帝王恩宠,甚至频频联络其他的皇子以图荣华。”   “老七曾经许诺将她养为外室,九皇子的脸就是她同老七相互勾连的结果。”   “她也曾经设法给儿臣送过投诚书信……”谢玉山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儿臣未曾让下人理会过,想必她是因为无法摆脱九皇子,才会反过来为九皇子筹划封王之事。”   孙书蝶冷嗤一声:“区区庶女,出身低贱,兴风作浪的本事倒是不小!”   “不过她如此坑害九皇子那条毒蛇,竟然能在他身边活到如今?难不成九皇子是当真痴傻了吗?”   谢玉山微微摇头,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够确定九皇子谢玉弓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心疯。   母子两个相对着沉默了片刻,孙书蝶侧过身,对一直如同柱子一般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说道:“开宴之前,去叫那些皇子妃们过来品尝一些糕点。”   那个人影向前迈了一步,是一个样貌不算出挑,但是细眉细眼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的姑姑。   这个姑姑名唤千意,乃是跟随着孙书蝶自小长大的婢女,嫁到皇宫之后从母族带过来的贴身体己人。   现如今是孙书蝶的心腹,整个福安宫内所有的事务都经她之手,对孙书蝶的作用和鸿雁大总管差不多。   千意领了皇后的旨意,很快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又吩咐手下的那些婢女们,分别去请几位皇子妃。   不过千意闻贤歌而知雅意,自然不用皇后交代,就知道专门把九皇子妃给漏掉。   而孙书蝶这时候才看向自己的皇儿,伸出娇嫩如少女一般的纤纤十指,作势要去摸谢玉山的脑袋。   只不过谢玉山而今已经及冠三年有余,被自己的母后摸头实在是有些不适。   因此他并没有将头凑过去,只是微微抬起了手臂,让自己的母后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   孙书蝶眼中满意皇儿的亲近,面上却又带上一些高傲说道:“皇儿不必忧心,母后在后宫多年,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有见过?”   “皇儿且看着吧,任她如何能够舌灿莲花扭曲黑白,到了母后的手中,也是那跃不过龙门的鲤鱼罢了。”   白榆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更不知道同一排屋舍之中休息等待宫殿的众位皇子妃们,为什么一个接着一个地出了门,又都是去了哪里。   白榆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头,趴在床上越过窗户看向外面花蝴蝶一般的皇子妃一个个朝着外头飞,没有任何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白榆今日没能把自己的婢女给带入皇宫,现在就只能想点办法,“重金聘请”一个人替她跑腿去撩拨一下鸿雁大总管那一边。   距离万寿宴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寿宴之前如果能够见一见鸿雁大总管是最好的。   但是白榆也知道并不容易,毕竟鸿雁大总管是皇上身边的人,安和帝现在估摸着正在跟鸿雁忆往昔。   白榆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好好地又把她的计划在心中理顺了一遍。   这才在院落之中没有花蝴蝶一样娇笑的皇子妃们声音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推开了门。   白榆找到的目标是一个看上去个头不够高,非常不显眼的一个小婢女。   白榆今日在袖子之中可不光是塞了一卷万寿图,还带了很多值钱的物件。   白榆买通那个小婢女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毕竟在这皇宫之中做事,这些宫女们如果不是贴身伺候哪位妃嫔的话,分到这种平时杳无人至的院落,根本没有任何的油水可言。   而且这小婢女年纪不大,看着蔫巴巴的,肯定也不讨那些宫妃的喜欢,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前途。   梳着一对双丫髻,模样长得也不够出挑,说话时也是唯唯诺诺的。   白榆一口气给她塞了两块金锭子,结结实实的金子,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是她在这皇宫之中几年也赚不到的份例。   小姑娘顶不住,红着脸点了点头。   而且这九皇子妃要她做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只是要她把一张纸条交给鸿雁大总管。   鸿雁大总管在平日里她们这些普通的宫女肯定是接触不到的。   但今日不一样,今日永昌殿内外全部都要摆万寿宴,鸿雁大总管一直会在永昌殿内外督看,而且那里用人颇多,宫女来去如潮。   她混入宫女之中,送一张纸条很容易。   平时她在这院子里确实有一个姑姑管着,但是那个姑姑今天被调用到前面去了,她就算擅离职守也没人知道。   小姑娘很快拿着金子和纸条走了。   白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只可惜一直等到万寿宴开始,有婢女专门来请她去宴席之上的时候,白榆也没能等到那个小姑娘回来。   谅她没有胆子拿金子跑了,不过白榆微微叹了口气,只能等宴席之上找个理由脱身,再设法去找鸿雁。   有些事情就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白榆并不焦灼。   宴席就摆在之前后宫诸位为安和帝贺寿的永昌殿,清空了那些皇子公主们争奇斗艳的寿礼之后,整个永昌殿之中错落放置了许多的桌椅蒲团。   白榆去的时候已经有非常多的人落座,宴席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皇上和皇后此时还未到,大殿之中嘤嘤嗡嗡,有许多人在说话。   男女分席,中间以两丈宽的歌舞台作为隔断。   此刻还未天黑,但是屋子里面点了色彩缤纷的灯笼,摆放了各式奢靡的物件,灯影摇金,富丽堂皇。   宴席的两侧也摆放了非常多的花盆,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席面错落有致,白榆跟着婢女到了女客的这一边,看到了对面有很多身着朝服的官员,还有几个绿眼珠子的人……   应该是那些小国的使臣,估计是已经喝过一轮了个个面色红润。   但外国使臣也不都是金发碧眼的老外,也有一样黑眼睛黄皮肤但穿着和发饰怪异之人。   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和同伴之间正在交头接耳,也有一些人明目张胆地朝着女客这边好奇张望而来。却不带着什么觊觎和恶意。   他们并没有电视剧里面演的那种个个面色不善,野心勃勃。   毕竟都是一些周边小国,永州国在小说里面是非常强大的,没有边关危急山河破碎之患。   南北东西全部都有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镇守,个顶个地拥兵数十万,兵强马壮国富民强。   这本小说走的是那种纯粹的数子夺位和男女主角甜蜜恋爱风。   白榆落座片刻之后,就看到了谢玉弓的身影。按理说她应该去谢玉弓的旁边坐着,九皇子是个失心疯,需要人照顾。   可是之前白榆在永昌殿之内演戏太过,导致皇帝现在对谢玉弓格外看重,他身边配了好几个婢女,白榆这个九皇子妃就只好在女客这边。   谢玉弓距离预设给皇帝的上首之位,实在是有些远,而且他看上去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举目朝着白榆望过来的眼神,甚至有些阴鸷。   白榆的目光定在谢玉弓脸上片刻,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他看上去不像被皇子们欺负了的样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谢玉弓确实面色非常难看,这几个婢女全部都是皇帝派过来的,鸿雁大总管亲自送过来贴身伺候他的。   几个人一直对他……动手动脚,还强行给他换了一身皇子服。   谢玉弓无法适应有人这样贴身伺候,而且等一下的宴席之上,他为他的好父皇送上的第一份“大寿礼”还需要他“不慎”摔杯为号。   现在身边的这几个婢女……只要他一动,就跪到他身边端茶倒水送到他嘴边,谢玉弓根本没有机会自己伸手。   很快永昌殿之中的人越来越多,白榆身边前后左右也围坐了非常多的人。   白榆停止了东张西望,专心致志地从小桌上面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慢慢喝着。   很快皇帝皇后也到了,下面就是一些形式主义。   太监又开始唱诵冗长的礼文。   然后所有人全部起身,对着安和帝山呼万岁,说着恭祝他万寿无疆一类的贺词。   白榆混在其中对口型,滥竽充数,大殿之中回荡着众人贺颂之音。   皇帝又说了几句普天同乐一类的话,众人就全部坐下,开始吃席。   吃席真是古今中外最快乐的一件事,婢女们鱼贯而入,每一个人的托盘上都端着各种精致的珍馐美味。   丝竹管乐之声响起,很快有身着纱衣的舞女翩跹入席,在宴席正中间的一处隔断男女席位的木台之上翩翩起舞。   折腾了一上午了白榆也实在是饿了,吃的东西一上来,白榆也就不客气地动起了筷子。   但是有舞女舞到了白榆的身边,白榆下意识用袍子挡了一下她要吃的东西。   看电视里一边吃饭一边有人跳舞是挺美的一件事,身临其境白榆就觉得……这些人光着脚距离席面这么近的高抬腿什么的,很不卫生啊。   裙子都要扫到她的桌子上了!   她的蝴蝶酥!掉了!   鸿雁现在就在皇帝的身边站着,这并不是贴身伺候,布菜倒酒的是跪地的两个小太监,鸿雁只起到了一个背景板的作用。   白榆朝着那边看了几眼,准备对着鸿雁直接使个眼神试试,结果鸿雁一次都没有跟她对视。   这个老罗锅还挺难搞的!   白榆计划等到吃得差不多时就借机尿遁,然后再设法叫鸿雁出来去后殿一叙。   结果白榆才吃了几口,身边突然有一个女声传来:“九皇子妃吃得如此急,莫不成是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第30章   这人说话的音调抑扬顿挫, 情绪之饱满简直像是在演话剧。   白榆反应过来“九皇子妃”说的是她,抬眼望过去。   很快那女子身边的其他几个身着华服的女子,都开始掩唇发笑。   有一个人接话道:“七皇子妃有所不知, 九皇子妃乃是家中庶女,高门庶女同贱婢无异, 想来平日是根本上不得家中席面的……”   另一个人也接话道:“十皇子妃所言差矣,庶女和家养的奴婢无甚分别,还上什么席面, 应当和下人一起在厨房吃才对啊……”   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一边笑得讽刺,一边面带挑衅地看向白榆。   白榆这才发现, 这几个人正是之前和她在一个院子里休息的皇子妃们。   具体都是几皇子妃, 白榆根本就记不住, 她的小脑瓜从来不记这种无用的东西。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七皇子妃, 长得小脸圆圆的, 眼睛也圆圆的, 单论长相还挺可爱的, 但是很显然对白榆恶意满满。   白榆想起之前给皇帝送寿礼的时候见到过七皇子,跪地磕头的时候有肚子顶着, 脑袋都挨不到地。   深觉这七皇子妃是美女配了猪, 恐怕把脑子配坏了。   七皇子妃用一种矫揉造作的语气说道:“大家不要这么说嘛, 九皇子妃虽然是庶女出身,如今却也已经是皇子妃,与我等平起平坐。”   “我们一同敬九皇子妃一杯, 当是对刚才失言的致歉。九皇子妃大人有大量, 千万不要与我们几个计较, 大家都是姐妹……”   说着几个人竟然像约好了一样, 全都站起身朝着白榆的方向走过来。   桌子都挺矮的,而且宴席摆得也算密,这几个人一站起来白榆就知道她们没憋好屁。   她们几个人的道行不够,想要干什么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白榆抬眼看了她们一眼,不紧不慢地喝掉了碗里面的热汤。   这才在几个人端着酒杯过来的时候端详眼前的人,白榆看着七皇子妃在正前方,几个人分别跟在她后面。   待到七皇子妃走到了合适距离,白榆从桌子底下伸出脚,直接蹬在了七皇子妃的脚踝上。   七皇子妃猝不及防,“哎”了一声,就朝着白榆的方向倾倒而来。   酒液泼在白榆身上,白榆并没有躲避,而是“猛地”起身,一脸担忧地作势去扶七皇子妃。   “七皇子妃小心!”白榆起身太快,把她面前的小桌子上面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全都带翻了。   汤汤水水瓷碗盘碟乱飞一通,周边被殃及的人立即起身躲避。   而那七皇子妃身后的几个人也来扶七皇子妃,然而她们手中还捏着酒杯,里面盛着酒液,就只能空出一只手来抓。   白榆“扶住”了七皇子妃后,对着她近距离地微微勾了下唇。   一张温良的面容登时透出了几分邪佞。   手在七皇子妃的胳膊上狠狠一拧,七皇子妃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本能地甩开白榆,她一抬手,白榆一松,七皇子妃把她身后上前的十皇子妃的脸抽得“啪”一声脆响。   十皇子妃被抽得身形不稳,向后倒去,她身后的人自然也跟着遭殃。   白榆又去扶她们,装着身形不稳,结果就是每个人的膝盖窝顶一顶,脚底下拌一拌。   “啊!”   “啊啊啊!”   “啊啊啊——”   场面一时间十分热闹,连丝竹管乐之声都被盖住了,好似大型杀猪现场。   而白榆“扶”了一大圈,最后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滚在了地上,像是被打倒的保龄球,叽里咕噜地翻滚着,和之前白榆撞翻在地上的菜汤,碎掉的碗盘子什么的难舍难分相亲相爱。   地上都是油汤滑得很,七皇子妃尝试了两次都没能起来,手上按到了不知道是什么菜,尖叫的声音越发高亢,是个美声的好苗子。   这边的骚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都朝着这边看过来。   前来处理骚乱的正是皇帝身边的鸿雁大总管。   白榆被七皇子先前“泼”了酒液,一张小脸湿漉漉的,透着些许无措和无辜。   身边被波及的人开始抱怨,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对准了这些先取笑人,后又妄图组团欺负人的妃子团。   白榆无辜又可怜地站着,被一个婢女扶着简直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白莲。   鸿雁大总管带了几个婢女过来,迅速把地上看到他过来,却不敢叫出声的几个皇子妃拉扯起来。   离得近了,白榆视线灼灼地看着他。   这次两个人总算对上了视线。   看她的眼神深意满满,说明那个拿了她金子的小婢女,已经把信给送到了。   白榆快速对着鸿雁大总管眨了两下眼睛。   这几个皇子妃受了谁的指使,白榆已经猜到了,因为她从鸿雁大总管那里收回视线的时候,落在了不远处皱着眉的皇帝和咬牙切齿以致于面色紧绷的皇后身上。   皇后正在用“你这妖精道行挺高”的眼神,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其实皇后搞的这种排挤看似很幼稚,但如果真的是原主,那么出身低贱身为庶女,那就是原身的死穴。   原身无所不用其极地向上爬,就是为了摆脱自己低贱的身份和命运。   这么多高门女子围拢着她各种嘲笑,甚至被酒泼满了头,原身一定会崩溃,会羞愤欲死。   只不过这种伎俩和手段,对白榆来说就好像小学生吵架。   不痛不痒,甚至有点想笑。   而且白榆之所以不躲七皇子妃泼的那一下,是因为这杯酒堪称是“及时雨”。   这下不用白榆尿遁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后殿换衣服了。   白榆被身侧的一个婢女扶着起了身。   顶着满头淋漓的酒液,“窝窝囊囊”地朝后殿走的时候,听到了那几个丢尽脸面满身脏污的皇子妃们的压抑的哭声。   甚至不用抬头去看,就能知道皇后现在是怎样一副阴沉的嘴脸。   只不过这种场合被众人联合起来欺辱的,不应该是女主角的剧本吗?   她为什么也要遭遇这种狗血烂俗的情节?   又没有去搞男主角谢玉山。   再说她可是恶毒女配,谁会想不开欺负一个恶毒女配啊。   而白榆被泼酒,被找麻烦,还有“逆来顺受”的样子全部都落入了谢玉弓的眼中。   谢玉弓落在身侧袖子里面的手指微微攥紧,将那几个挑事的皇子妃一个一个刀割一样地看过去,甚至在电光石火之间,将那几个皇子妃的母族都在脑中筛了一遍。   列举出来她们每一个母族中族长的那些腌臜丑事,只待今日宴席之后再逐个收拾。   白榆被婢女扶着,到了后殿之后,有几个婢女在她的头顶上用帕子擦来擦去,伺候她洗漱然后重新梳妆。   心里在盘算着等会儿怎么再托个婢女去勾搭鸿雁大总管。   她目光从镜子看向了伺候她的几个婢女,琢磨着要是实在不行她就换成婢女的衣服,亲自去扯鸿雁的后脖领子。   被发现就说想换成婢女的衣服去伺候九皇子,放心不下她失心疯的夫君,不惜扮成婢女去照顾,多么感天动地?   皇帝顶多呵斥她一句没有规矩。   而正在安和帝身边站着的鸿雁,凑到了安和帝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声什么,就也悄然离席了。   很快白榆所在偏殿的门被敲响,彼时白榆已经彻底换好了衣服。   门外响起了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九皇子妃,可梳洗好了吗?”   白榆听到这个声音当时就是眉梢一挑,这个老罗锅刚才接收到了白榆的暗示,这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白榆立刻应了一声,而后站起身走到门边,没等婢女开门,直接拉开了两扇门,笑颜如花地看向鸿雁大总管。   那副样子简直不像是见到了一个阴暗不苟言笑的老太监,而是见到了一个阔别多时的情人。   鸿雁也没有料到是九皇子妃亲自来开门,更没有料到这辈子还有个女的看到他能高兴成这样。   房门打开的时候他离得太近,又对上九皇子妃这样灿若春花的笑颜,本能地皱着眉后退了两步。   一脸“这是什么脏东西”,又朝后退了两步。   白榆确实是挺高兴,因为今天能不能提前死遁成功,全看鸿雁大总管。   而鸿雁稳了稳心神之后,扫了一眼白榆身后的一些垂手而立的婢女,微微弓着身子对白榆说:“陛下叮嘱老奴有一件贵重之物要赏赐给九皇子妃,烦请九皇子妃随着老奴移步。”   鸿雁说完之后,转过身率先在前方领路,白榆立刻抬脚跟上。   她身后有两个婢女要跟着白榆上前伺候,白榆阻止道:“不必跟随,领了赏赐之后我会自行归席。”   而后立刻迈步跟上了鸿雁大总管。   这永昌殿的后殿接连非常多的院落,回廊九曲,恢宏错落。   白榆跟随着鸿雁大总管穿过了好几处屋舍,最后走到了一处十分偏远的廊庑。   这里前前后后未见到半个人影,正是适合说一些见不得人的话的地方。   鸿雁大总管这才站定,转过身揣着手。   那张脸看上去尚算年轻,但是双眼透出了岁月沉淀之后的浑浊,他岸立在一处廊柱之下,看向了白榆。   白榆挑了挑眉,发现他竟然当真是腰背笔直,如松如鹤,根本不是平日里见着的罗锅样子。   鸿雁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审视,只是轻飘飘的几眼,饱含令人骨缝湿冷的压迫。   白榆倒是一脸轻松,像个初生不怕虎的牛犊。   鸿雁顿了片刻,阴阳怪气地开口说:“九皇子妃前日未曾赴约,莫不是将老奴当成了戏耍的物件?”   白榆立刻说道:“那怎么可能!见大总管是我求之不得。只不过那些天我总是让婢女去约见大总管,也不知怎么竟被东宫注意到了。”   “当天晚上被太子给截胡,太子威逼我为何找大总管,被我扯谎好容易才骗过去。待我再去寻大总管时,结果大总管已经回宫了。”   鸿雁的表情丝毫未变,但是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也全部都清楚。   甚至当时他就在和白榆约定的包厢之中,将这个九皇子妃当天晚上在太子面前的所有表现都看得清清楚楚。   鸿雁没有就这件事再说什么,继续道:“九皇子妃送信给老奴,问老奴是否认识胶州王德禄,老奴的家乡确实是胶州。”   “老奴乃是陛下身边的近侍,老奴的一切都与陛下息息相关,九皇子妃是如何得知老奴是胶州人士,又是如何得知有胶州一位屠夫叫王德禄?”   鸿雁在皇宫之中多年,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最开始是给不得宠的妃嫔倒尿盆,最后是给得宠的妃嫔洗脚。   机缘巧合到了皇帝的身边伺候,才一点一点登上了令人不敢轻视的位置,就连太子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   因此鸿雁非常深谙与各种人周旋的方式,虽然他看到那张纸条上的“胶州王德禄”时,就已经心急如焚,这么多年鸿雁一直都在寻找自己曾经年少之时切下来的宝贝。   而且根本不抱什么希望,骤然间听闻曾经那位屠夫的消息,自然是急不可待。   否则他身为天子近侍,怎么可能在万寿节这节骨眼上跑到大殿之外跟皇子妃见面?   但此刻跟九皇子妃面对面,鸿雁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未曾流露出半分焦急之色。   甚至没有咄咄逼人,白榆还没等怎么,他先把自己和皇帝牵连在一起,毫不费力就能给白榆扣一个窥视帝踪的罪名。   想让这九皇子妃尽快暴露出她究竟有何所图。   如若她当真从王德禄那里得到了他的宝贝,而九皇子妃所求之事在鸿雁的能力范围,鸿雁愿意以此作为交换。   但在鸿雁看来,这其中总要有那么几次的推拉,才能够达成共识。   因此这一会说话弯弯绕绕,恨不得把肠子扯出来打个蝴蝶结给白榆看。   只不过白榆没有时间跟他在这里唱一曲山路十八弯,也不理鸿雁明面逼问暗里威胁的话。   直接在袖子里面掏了掏,掏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布包里面装着一个竹筒,正是面前这位大总管的小鸡。   白榆直接用手指提起那布包的系带,悬空着递到了鸿雁的面前。   “胶州王德禄与我府上买肉的下人比较相熟,一次醉酒又说出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位屠夫从前还干过骟牲口,甚至是骟人的买卖,还保留着曾经切掉的那些孩童的宝贝儿……”   “一直都留着,是想着人在入土为安的时候,总是讲究一个尸首齐全。只可惜他不能确定当年那些小童到底还活没活着,而且他本身是个低贱屠夫,就算那些人活着,他也没有什么渠道能够接触,因此就一直把这些东西随身带着,几经辗转也未曾丢弃,来到皇城之后就埋在自家庭院的大树下。”   白榆把竹筒在鸿雁的面前晃了晃说:“这其中就有名为鸿雁的小童,寄放在他那里的东西。”   “这世上名为鸿雁之人,我也就认识鸿雁大总管一人,刚巧偶然得知鸿雁大总管乃是胶州人,就是不知道这个宝贝,是不是鸿雁大总管的?”   鸿雁的表情十分精彩,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榆手上挂着的那个小布袋,眼睛随着晃晃悠悠的竹筒转来转去。   他这个人,平日里不尊皇权富贵,私下里也从不敬畏什么鬼神,但唯有一个执念,便是身有残疾,随着年纪渐长,越是想要求一份“完整”。   几番去胶州令人寻找王屠夫的下落,却始终未能寻到踪迹,而如今朝思暮想之物就在眼前!   他嘴唇张合了几下,好像一条渴水的鱼。   实在是不敢相信,九皇子妃就这么直白地说明了一切,没有似是而非的试探,也没有模棱两可地故意吊着他,企图让他为此付出滔天代价。   而且,而且这玩意……就这么揣在袖子里?!   对方虽然是庶女出身但好歹是个女子,如今还贵为皇子妃,谁会把一个太监的孽根随身带着?!   而且鸿雁看着这九皇子妃刚才掏出来东西的那只袖子……他要是没看错这玩意儿刚才跟给陛下进献的万寿图放在一起……   鸿雁仿佛忘了怎么组织语言,而白榆向前靠了一点,把那个东西又朝前递了递,说道:“当年的鸿雁小童,就是如今的大总管吧?那这个东西今日便物归原主。”   “大总管拿着呀?”   鸿雁一生跟随在帝王身边,向来都是沉稳端重,但此刻伸出袖口的手微微带着一些颤抖,将那个系带轻轻地捏住,从白榆的手中接了过来。   然后他难得失态,表情有一些轻微的扭曲,向来深情寡淡的脸上,凸起了一些细小的青筋。   他像那已经快要饿死之人一般,拿到了“救命食物”,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布包,想要看一看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   而等到鸿雁拆开了布包之后,拉出了那个细小的竹筒,看到了上面用刻刀刻下的凌乱又幼稚的字体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是了。   是真的!   这些凌乱的痕迹是当年尚且年幼的自己用乱刀刻下,为的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能够积攒钱财将自己的一部分赎回。   而这竹筒封存良好,显然并未被人打开过……   鸿雁失态也只有这么片刻,很快神情恢复如常,虽然眼中依旧有一些细密的血丝尚未退去,但是将那竹筒抓在手中,重新抬起头看向白榆的眼神时,已经和刚刚戒备审视的模样一般无二。   “多谢九皇子妃为老奴寻回……”鸿雁的话音顿了顿,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破音,偏过头清了清嗓子。   这才重新开口,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老奴与九皇子妃素不相识,九皇子妃不惜贴身带着这等腌臜之物,如此大费周折地归还,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老奴去做吧。”   虽然东西已经拿到手了,而且绝不可能再还回去,但鸿雁到底知道交易规则,只要九皇子妃提出的要求不过火,他会竭尽全力去做。   而且这九皇子妃没有一开始就用此物来威胁,反倒是阴差阳错地让鸿雁的心中舒服不少。   他最恨被旁人威逼胁迫,如果九皇子妃真的用这东西来威胁他的话,鸿雁绝不是一条任人摆布羞辱的温顺的狗。   他是一匹除了皇帝之外,无论谁试图踹一脚,摸一把,都会被咬的恶狼。   而他心中觉得舒服,当然也不是偶然。   白榆知道剧情中他和谢玉弓两个人因为小鸡的事情勾搭在一起,谢玉弓利用鸿雁就是掐着小鸡不给他。   而这其中有几次,也险些被鸿雁给摆一道,几番拉扯才终于把鸿雁的小鸡给了他。   也是谢玉弓自己血皮厚,智勇双全,加上又有手握重兵的舅舅作为后盾,才没有被鸿雁给坑死。   鸿雁固然是一把好用的刀,但是这刀是双刃刀,砍出去有多么锋利,对着自己的这一面也是一样地削骨如泥。   白榆自问没有摆弄这样一把刀的能耐,更没有能让一辈子浸淫在权势之中的大宦官忌惮的本事。   因此从一开始白榆就决定直接把小鸡还给鸿雁,先博得他的一部分好感,让他的心防松懈一些。   才好见缝插针,再灌迷魂汤扯大旗。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白榆这才收敛了一些神色,对着鸿雁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   这才开口说:“大总管说笑了,大总管乃是天子近侍,是今上最信任最爱重之人,这世上除了陛下,又有什么人有资格去指使大总管做什么?”   听到白榆如此说,鸿雁的表情微微一怔,却没有松懈下来,他没有因为白榆的一句奉承忘我失心,反倒是神情更加凝重。   通常来说等价交换是最简单的交易,这种送上门的好事,才是最不可预测的危险。   看到鸿雁的表情,白榆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   敛容说道:“绝对称不上指使,只是……九皇子有一些事情,希望大总管能够好好考虑,合作共赢。”   白榆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把谢玉弓给扯出来当活旗,对鸿雁说道:“我知道大总管从来只听君王一人差遣,对满朝文武乃至于这皇宫之中所有的皇子宫妃全都未曾看进过眼中。”   “九皇子妃这话从何说起,老奴只是一个下人,侥幸得今上两分喜爱,怎敢……”   “大总管就不必说那种场面话,也不必谦称奴婢,若是论起身份低微,我与大总管不相上下,倒也不用让两个苦命之人相互踩一脚。”   白榆露出一些无奈的表情笑了笑,继续说:“我代替九皇子来与大总管谈合作共赢,并非是要大总管背叛君王站队九皇子,大总管自可宽心。”   鸿雁抿住嘴唇,不再说话,只微微沉着脸看着白榆,且听她能说出什么来。   “大总管也说自己乃是皇帝近侍,自身一切都与皇帝息息相关,可是前些日子我约见大总管见面,却被东宫截了胡。”   “大总管有没有想过,太子明目张胆地阻截你我见面,到底意欲何为?”   “大总管无心‘随风而动’,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皇子们皆已经长成能够翻云覆雨的蛟龙,太子作为储君,自然也是众矢之的。想要镇压这些蛟龙,自然就要用一些非常手段。”   “大总管即便从不与朝臣来往,从不受皇子贿赂,可不受拉拢便是背后无靠,太子殿下此番作为恐怕是在给大总管敲警钟吧。”   鸿雁的神情依旧是那样,但是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也确实有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大总管明哲保身,一心侍奉君王,这朝野内外,恐怕除了大总管再无纯臣。”   白羽陡然加重语气说道:“只是权势如漩涡,待诸位皇子彻底搅起了滔天巨浪,大总管当真能独善其身不被裹挟?”   “就算大总管立根石岩,多年积累,又当真能抵得住东宫与皇后一族合力一击吗?大总管如今不受笼络,已然是挡了东宫的路啊……”   白榆危言耸听的本事炉火纯青,鸿雁的表情微微一动。   白榆本来也是杜撰的,挑起对立这种事情不能说得很具体,说得模棱两可就赶紧换话题。   她从袖口里面再次掏了掏,把前摇都铺好了之后,顺滑地开始切入正题。   白榆掏出了一方丝帕,一方……涂抹了米糊,现在看上去皱巴巴的,不可名状的丝帕。   朝前走了两步,递到鸿雁的眼皮底下让他看。 第31章   鸿雁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他虽然是一个阉人, 却伺候皇帝多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丝帕之上恐怕……是什么不能示人的污秽之物。   这九皇子妃,到底是要做什么!   白榆直接说道:“大总管啊, 我今日怕是活不成了。”   “此物是太子精阳,这丝帕也正是太子的贴身之物, 想必大总管一定识得太子专用的纹绣。”   “待会儿回到寿宴之上,我便要当着满朝文武和使臣的面,状告太子弟媳!”   鸿雁的表情微微抖动了一下, 陡然之间变得难以言喻。   而白榆继续说道:“那些日子我约见大总管, 皆是因为我府中的一个下人,同大总管的亲眷是同乡。大总管在胶州的亲眷有一句话托我府上的下人带给大总管, 所以我才会频频约见大总管。”   鸿雁简直听不懂白榆在说什么。   白榆继续说道:“大总管与亲眷离散多年, 听到亲眷的消息, 才会去赴约。”   “而我约见大总管的事情不知怎么被东宫得知, 东宫太子看似为人霁月风光, 实则是一个道貌岸然癖好异于常人, 喜欢罔顾人伦的狂徒。”   “他将我引入兀澜阁的富荣来水榭之中, 言辞调戏,罔顾我的意愿, 强行与我。”   鸿雁的表情变换不定。   白榆托着这一方染了米糊的丝帕, 像是在冷静而侧面地叙述一个听上去便令人心惊肉跳荒谬至极的谎言。   “我当时奋力挣扎, 将太子的手掌划伤,却也因为力弱,没能逃脱毒手。太子弟媳之后扬长而去, 放言九皇子乃是一个失心疯, 根本无法为自己的妃子撑腰做主。”   “我一心爱慕自己的夫君, 失了贞洁本已经心存死志。但因为皇帝的寿宴将至, 又苦于自己的丈夫实在想念君王,暂时压下了死志,收集了证据之后陪伴九皇子进入皇宫贺寿……”   “寿宴之上,我帮助九皇子倾诉思念,为陛下贺寿之后,终于决定不再隐忍,于永昌大殿万寿宴之上,当着全天下的面揭发太子恶行……”   白榆的话在这里停住,对着满脸惊愕的鸿雁微微勾了勾嘴唇。   她生得是清秀温文的那一挂,娇容柳姿束在一身艳红的皇子妃礼服之中,不觉妖艳更显端雅。   但是此时此刻的这个笑容却透着十足的疯狂意味。   白榆说道:“今日永昌殿万寿图只是一个开始,大总管觉得万寿宴如下发展,陛下就算一时之间不相信太子弟媳,难道不会心疑太子为何能够窥知身边近侍的动向,甚至能阻截自己贴身近侍的消息?”   “坐在那登天之位上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惦记他坐下面的椅子吧?太子在民间声名远播,已是民心所向,难道陛下当真不觉得他这幼龙已然威胁到了龙王吗?”   鸿雁的眼皮突突直跳。   “而今日之后,大总管猜猜在皇子之中,独一份会是太子,还是九皇子?”   鸿雁的表情几经变换,但是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九皇子容貌有损。”   容貌有损的皇子并不能继任储君之位。   这一句话虽然鸿雁并未说出口,但他和白榆之间心照不宣。   白榆却是轻轻笑了一声说:“九殿下如今的脸……遮盖在面具之后,大总管又当真知道,他如今是何种模样吗?”   “九殿下肖似当年的德妃,容貌艳极盛极,整座宫廷的娇花堆叠在一处……”   白榆叹息一样说:“也不及殿下分毫。”   “若是陛下见了,定会怀念当年德妃的倾国之姿,挚爱之情。”   鸿雁的眼皮又跳了两下,心中已经是地覆天翻,震荡不已。   他想到了面前这九皇子妃在大殿之上临危不乱且舌灿莲花动摇帝心的作为。   又想到了当日太子截胡的作为,盯着九皇子妃手中的那一方丝帕,同时也想到了太子的手心确有伤痕,皇后今晨还小题大做地请了太医院的太医去查看包扎。   鸿雁自然知道九皇子妃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一天他在富荣来上面的包厢看到了一切,太子对九皇子妃并没有任何越矩之举,何谈?   可物证确凿……伤痕犹在,那一日的兀澜阁不知有多少人目睹太子亲临,太子即便是浑身长嘴,亦是百口莫辩。   万寿宴之上这控诉一出,满朝文武各国使臣见证之下,太子的多年经营,玉山明月之名,清风碧水之称必然崩毁殆尽。   白榆看着鸿雁面上的动摇,继续说:“想必大总管也已经怨太子一党多时。大总管唯一交好的朋友,因为生性过于纯直得罪了国舅爷,不也被皇后背后的孙氏一族坑害入狱?”   “大总管要端持己身,不能插手朝中官员落罪之事,是怕陛下疑心,但是大总管真的甘心自己的好友被活活坑死在牢狱之中吗?”   “而大总管只需要在我揭发了太子恶行,太子被陛下拘禁在某处宫殿等待发落之时,让我顺利地因捍卫贞洁‘死去’。”   “九皇子妃因为失贞自厌自弃,将自己毁得面目全非,何其的顺理成章?”   “届时大总管再将我的‘尸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那时自会有人去接应。”   “而待我转变身份之日,狱中的那位无辜的官员自会被无罪释放。”   这个官员在剧情里面,本来过阵子就会无罪释放,后来确实站队了九皇子,是大反派干倒男主角的一大助力。   安和帝薄情寡义,对后妃子女乃至忠良都有所亏欠。   但他也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说到底只要不威胁到他的帝位,他并不残杀忠良,也能分得清忠奸。   而且放出这位官员,也是用来敲打震慑飞扬跋扈的孙氏一族,警告他们有所收敛。   这件事被白榆拿过来用一用,反正到时候就算鸿雁发现不对,发现自己上当,那时她人都已经没影了。   鸿雁定定地看向白榆,再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之感,而是将白榆当成一个必须正视的,善玩权术的阴诡狡诈之徒。   太子恶行被控诉之际,倘若九皇子妃自戕身死,等同于坐实了太子的之罪。   鸿雁从未相信九皇子真的失心疯,不过是蛰伏保命的手段罢了。   若九皇子的面具之下当真是一张完整无缺的脸……天下之势变更只在一夕之间。   虽说皇后一族繁盛无比,树大根深,可一旦失了圣心……难道当年的段氏一族不够树大根深吗?   整整七个少年英杰,陨落起来也如流星坠落,无声无息,连坠落的尾光都只能遥遥一见。   白榆看着鸿雁,通过他的表情已经知道他的选择。   毕竟在白榆扯出了谢玉弓作大旗,又挑拨太子对他起了杀心,再辅以她先前向皇上献万寿图之举……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鸿雁根本分辨不清。   倘若他拿了小鸡之后果真不帮忙,他就不怕来日九皇子蛰伏势力滔天而起,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吗?   说到底,鸿雁不过是个宦官,贴身伺候皇帝一辈子的奴隶,在皇帝心中比得过未来的储君?   即便是比得过,鸿雁敢信敢赌吗?   而九皇子的王牌是镇南将军段洪亮,段洪亮手中可是整整十几万兵马,当年的段氏一族纵使陨落,可朝中就果真没有旧交,就没有纯直刚正之人,齿冷君上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吗?   连皇帝都忌惮不已。   一个太监,有何能力与之抗衡?   白榆深知方才她的所有谎言之中,鸿雁只要相信这其中的几点,这个忙他非帮不可。   白榆说:“这皇宫之中乃是大总管手中的棋盘,大总管只需要挪动一个棋子,其余什么事情都不用做。”   “而这一次合作共赢,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一个区区庶女出身的九皇子妃。”   “大总管甚至完全不需要和九皇子说任何一句话,哪怕陛下亲自下场去查,也绝对查不到大总管有丝毫越矩之处。”   “大总管依旧是陛下最信赖的内侍,依旧是旁人眼中无法撼动的九千岁。”   “来日九殿下化为通天彻地的应龙,自会念及大总管的相助之情。”   白榆说完之后,只看着鸿雁笑,笑得明媚动人,满是势在必得。   最后,鸿雁缓慢地,也无可选择地,重新在白榆的面前弯下了他的脊梁骨。   鸿雁其实早就想过,他确实不可能一直独善其身。   只是鸿雁从未想过,最终令他不得不折腰的,竟是九皇子一派。   他对着白榆躬身,一撩衣袍跪地,谦卑道:“老奴定当鼎力襄助九殿下。”   他顿了顿又说:“九皇子妃。”   白榆受了这个礼,而后上前扶起鸿雁道:“大总管无须多礼,我的性命就交在大总管手上了!”   两个人很快又回到寿宴上,而实际上他们离开的时间并不久。   白榆回去的时候,那几个滚地的皇子妃们还没沐浴,未洗去身上菜汤的味道呢。   白榆基本上算是把小命保住了,剧情里鸿雁的人遍布整个内廷,在这里皇帝都办不成的事情,鸿雁却可以。   皇帝不会任由阉人弄权,因此鸿雁所有的人和势力,几乎都在内廷。   倒是便宜了白榆。   这下子她就可以随便浪了,只要不被皇帝下令当殿斩杀,就有命活。   而且根据她的推测,谢玉弓没能得到鸿雁“小鸡”的这个剧情,短时间内和鸿雁不会有什么机会狼狈为奸。   而等鸿雁救了她,和九皇子对接信号对不上的时候,白榆早已经逃出生天。   白榆自信满满,走路都带风地回到了宴席上。   而白榆和鸿雁分路而走,鸿雁站在了安和帝身边的时候,白榆才从侧面的殿门进来。   白榆正准备问一问婢女她的新座位在哪里,便听闻了殿内一阵骚动。   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自四面八方响起。   许多人离席,好似被驱散的鸭子群一般,嘎嘎乱叫着四散奔逃。   白榆视力不错,俩眼睛的动态视力更是堪比飞行员。   她眼睁睁看到男席那边,皇帝右手边的席位之上坐着的人,身后的屏风毫无预兆地倒下来,而后座位上的那个人还未来得及起身,头颅便好似那熟透的烂果子,“咕噜”一声,滚下了肩膀。   又在地上滚了几圈,脑袋正对着安和帝。   而那头颅的身躯许是本能站起,但没了脑袋,一下子便摔了。   朝向也正好是对着安和帝,鲜血如同喷泉一样从那身躯里面喷溅出来,安和帝在眨眼之间成了个血人!   安和帝身边的皇后也被波及一身,当场就吓得昏死过去,毫无形象地从座位上瘫软下来。   “有刺客!护驾——”   原本在宴席外围廊柱一般安静矗立的禁卫军突然发出一声爆喝,而后“铮铮”声不绝于耳,金戈出鞘。   鸿雁来拖拽安和帝的时候,第一下甚至都没能拽起来,安和帝满身满脸的鲜血,人已经傻了一般。   按理说他身为君王,一生遭受的刺杀无数,绝不可能在这时候愣怔。   可是他右手边坐着的,不是他的妃嫔,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朝臣,而是他最喜爱,最宠溺的十二皇子,谢玉兰。   那尚且年幼的十二皇子,上一刻还笑着对安和帝撒娇卖痴地喊:“父皇!”   下一瞬便头颅滚在地上,面上愉悦的表情还未散去,嘴角还带着笑。   而头颅滚地之后,身体尚未反应过来自体死亡,血液如常供给,全数都喷溅在了安和帝的身上。   很难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为何有那么多的血,血又是那样滚烫如熔岩。   安和帝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兰儿”,却一张嘴,喝了自己亲生皇儿的一口热血。   登时血液逆流,眼前发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鸿雁凭借一己之力自然是拉不起来他的。   此刻的永昌大殿之中,已经宛如炸了营的鸡窝,鸡飞狗跳。   白榆被逃跑的女眷撞得向后一步,但是她却逆着人流朝着大殿里面冲。   她知道死的是谁,但是谢玉弓搞什么!   剧情里面十二皇子不是宴席结束的时候才死的吗!   为什么突然提前了?   那剧情里七皇子自导自演的刺杀怎么办?被蝴蝶掉了吗?   这一幕“血腥寿礼”确实是谢玉弓送给安和帝的真正的礼物。   他原定的计划也确实是寿宴结束之后,可是他的……九皇子妃离席太久了,他怕她被那群皇子妃们欺负,才提前摔杯。   弄掉谢玉兰的头很简单,只需要把蚕刃挂在他身后的屏风上面的雕花凸起上,肉眼不可视,而谢玉弓的人在开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   至于为什么谢玉兰会坐在这里,当然了,他可是安和帝疼宠入骨的“老来子”,自然要坐在安和帝的右手边最近的位置了。   屏风一倒,蚕刃压下,谢玉兰的头颅就像切瓜砍菜一样滚下来了。   他离安和帝最近,一直仗着自己年纪小得宠,各种奉承讨好父皇,身体朝向的方向,自然也是安和帝这边。   安和帝必然要接谢玉弓的这一份“寿礼”。   他在心中默默地数了一下,“一个。”。   还不够。   才一个啊。   他母族段氏上下七百多口,只可惜安和帝的子嗣还是不够丰沛,不够谢玉弓割草一般地挥开屠刀。   而人群尖叫之中,一些大臣和使臣都顺着大殿的门口跑了,但一些皇子和禁卫军都朝着安和帝的身边围拢。   这其中也包括谢玉弓。   白榆正是朝着谢玉弓的方向冲过来。   谢玉弓也看到了白榆,表情一变,她为何在这时候朝回跑,还不快走!   而就在她即将跑到谢玉弓身边,谢玉弓也对着她伸出手的时候,白榆看到了蠢笨如猪的七皇子正在撞开人群,朝着已经醒过神的安和帝身边跑来。   他一边跑,一边还夸张地喊道:“父皇!父皇儿臣来救你!”   白榆的眼皮狠狠一跳。   剧情里七皇子自导自演,在宫宴之上为皇帝挡了暗器。   自此很是蒙受了一番皇帝宠爱,风头一度压过了太子。   若不是他自身太过愚蠢,妄想做储君,还留下了证据被皇帝得知了“自导自演”的真相,雷霆震怒下险些把他打死,他至少仗着这一次“救驾”能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白榆早早就在策划,为的就是不能让七皇子在宴席之上得逞。   而七皇子眼见着已经要跑到皇帝边上,白榆看着禁卫军的围拢缝隙之中,一个宴席之上奏乐的琴师仿佛才想起要跑,跑的时候还不忘抱着他的一把长琴。   但是在上了宴席中间“舞台”的时候,脚下一崴,长琴的一端磕在了地上——   白榆:“!”   她正好跑到了谢玉弓身边,但是她没有去抓谢玉弓要拉着她的手,而是直接向前一冲,借着人群攒动无人注意的间隙,狠狠推了谢玉弓一把——   白榆心急,用力也猛,这一把直接将谢玉弓推得足下一扭,猝不及防朝着后面的人群倒去,刚好不偏不倚,横在了浑身鲜血淋漓的安和帝身上。   因为倒地下意识张开双臂,看上去像只张开双翼的雄鹰,在护着他不堪一击的“雏鹰”,很是有种英勇就义的惊愕之美。   与此同时,那跌落在地面的长琴侧面的机关被撞开,“嗖嗖”射出了两支短箭,直接朝着皇帝的方向而来。   “咻咻——”两支短箭直接全都刺入了谢玉弓的身体。   七皇子跑到了地方,但是因为实在太蠢笨,又被推完了谢玉弓后冲到人群里面的白榆“挡”了一下。   于是他没来得及“救驾”。   而白榆对着禁卫军喊道:“那琴师的琴有暗器!”   白榆声音落下的同时,禁卫军已经冲过去将琴师狠狠按在地上。   七皇子趴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在皇帝面前张开双臂接了暗器,已经倒地的谢玉弓,目眦尽裂。   谢玉弓中了短箭之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他这一刻简直和安和帝一样,像是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一般。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膛上狠狠刺进去的两支短箭。   他中箭之后身体脱力,被人扶住,耳边禁卫军抓捕刺客的咆哮,混合着皇帝震惊之下颤抖的声音:“小月牙儿!”   这是他的乳名,玉弓乃弯月,是安和帝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总是会叫的乳名。   可是谢玉弓现在什么都听不到,感觉不到。   他只是一寸寸地,将视线从自己的胸膛正在晕染开血迹的短箭之上抬起,看向了站在人群之中的……他的九皇子妃。   他动了动嘴唇,鼻翼极速地扇动了几下,眼中的血丝弥漫的速度,比胸口血迹晕染的速度还要快。   而他感觉到了短箭入体的尖锐疼痛,却不知为何,短箭分明一支射在肩头,一支射在肋骨,但是他的心口之处,却弥散开了难以遏制,难以忍受的剧痛。   这种剧痛让他肢体僵硬,让他疼得眼窝发热。   他不可置信,又肝胆俱裂地瞪着白榆的方向。   白榆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她被禁卫军阻拦着,不让她凑近皇帝,自然就不能凑近谢玉弓。   她表情镇定得可怕,像一个不带半分真情实感的刽子手。   谢玉弓望进她的眼中,不知道自己想要寻找的是什么。   可是他的九皇子妃的眼中是一片霜雪覆盖的莽原,找不到半点他想找的东西。   他心口的剧痛,渐渐地化为烧起的业火,带着能摧毁一切的愤怒。   他抽搐一样地勾了勾嘴唇,那根本不是一个笑,而是野兽被惹毛了,怒极之时抽起的鼻翼带动了嘴唇。   他血红着一双眼,眼前迅速模糊,却死死瞪着白榆那边。   被人架着双臂才没跪下去,他喉咙如同被堵了千斤寒铁。   他狠狠地,深深地呼吸,仿佛慢一刻,就会活活窒息而死。   但每呼吸一口气,都像是直戳入腹的冰凌,冷入骨髓,贯穿了他的五脏六腹,将他柔软滚烫的内脏刺得鲜血淋漓,再将血液冻成荆棘一般的刺骨寒冰。   他像是失声一般,看着白榆开口说了句什么。   但是谁也没有听到。   他眼前一黑,嘴角涌出血线,昏死了过去。   你要……杀我?   你要杀我?! 第32章   谢玉弓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   每一个梦的结尾, 都是他的九皇子妃。   她端着盛在酒杯里面伪装成合卺酒的毒药;或是同面孔模糊的人通奸,在窃窃私语的诉说着他有多么令人厌恶;再或是她面无表情,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的冷酷模样。   他在梦魇之中看着自己一次次因为她而溃败死去, 容颜枯萎,遭受背叛, 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在深宫之中苟延残喘的可怜虫。   一次次感受如同利刃挖心一般的痛苦,最后他在被人骑着当成狗一样在地上爬的时候,他抬起头, 看向了三年前的庭院处, 那个同白珏站在远处树下,朝着他看过来的工部尚书的庶女——白榆。   她面上带着笑意, 哪有半分的怜悯和叹息, 满满的都是嘲讽。   谢玉弓爬行的动作一僵, 突然生出了将背上骑着的十二皇子, 一下子掀开, 甚至是活活掐死的冲动。   因为在“白榆”的注视下, 谢玉弓发现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的隐忍和蛰伏变成了刮骨钢刀, 将他“凌迟”得体无完肤。   他羞耻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将四肢尽数蜷缩在一起, 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谢玉弓不懂。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梦魇之中, 每次面对白榆的注视, 无论白榆带着什么样的神色,他都会有种无地自容般的慌张。   白榆的目光宛如炙热的熔岩,每一次看向他, 都会烧灼他的皮肉, 烫伤他的骨骼, 再融掉他的皮肤。   让他化为一滩淋漓滴落的血水, 从马车里面的缝隙滴答逶迤了一路。   马车?   哪里来的马车?   谢玉弓在一个坍塌的梦魇之中醒神,看到了那天随她归宁,他们一起坐在马车中的样子。   她捡起了自己膝盖上的蜜饯,当着他的面,缓缓地放进了口中。   谢玉弓当时并没有和白榆对视过。   但是在这个梦魇中,他们对视了。   谢玉弓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蜜饯,被一只纤细柔美的手捡起,而后送入了一双嫣红的口唇之中。   唇齿在他的面前闭合,那一双生着两颗小痣的美丽眼睛,映着他一身蟒袍,银面遮脸的模样。   而后谢玉弓就觉得,被投入白榆口中的,不是那颗蜜饯,而是自己。   像遭遇了油炸和火焚,谢玉弓低下头,他看到自己在白榆的注视下,正在融化。   浓黑的血水顺着马车的缝隙滴滴答答流走,先是双足,这样他便无法行走,不能再离开她半步。   而后是双臂,这样他便再也无法做出攻击她的举动。   再然后是躯干,直至内脏外露,代表他一腔无处掩藏的心肺,胸腔的每次跳动收缩都在她的注视之下。   可她无动于衷。   她怎能面对这样的自己还无动于衷?   她似乎有些奇怪地看着融化成一副骨架的躯壳,又看向那颗依旧在疯狂跳动的心脏,而后她对上谢玉弓已经开始融化的双眼。   谢玉弓说不出一句话,他的头颅只剩下一双无法从白榆身上挪开的眼睛。   然后他看着自己,在她的注视之下,走向毁灭。   她的双眼是灌满了谎言的带有剧毒“溶金水”,谢玉弓被她融骨化肌,却在她的注视之中,在她微微开启的艳色口中,蚀骨销魂。   她像一株曼陀罗,毒性散发的前期,甚至感知不到痛苦,只是口干发热,心跳剧烈,就像是——春心萌动。   当你意识到有毒时,已经是再也无可挽回。   有毒的,谢玉弓在梦魇之中呢喃。   “有毒的!”白榆在一群守在门口的侍卫之中,亮出了自己的九皇子妃玉佩,好容易挤进屋子。   屋子里一个老太医,正在给谢玉弓包扎。   而谢玉弓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胸膛,胸腔的起伏剧烈而急促,这便是中毒的前兆。   说来有点复杂,但简单来说,就是这一次原本是七皇子自导自演的刺杀。   但是七皇子的计划被二皇子的人知道了,七皇子是太子的人,二皇子表面上也是太子的人。   但是二皇子自己也想做太子,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己私下里打着太子的名号,笼络了许多人为己用。   七皇子的计划被二皇子套出来之后,他便准备伺机打压太子党。   因此七皇子的“救驾”,注定要失败,因为二皇子在他“不致命”的短箭之上,涂满了毒药。   这种毒药名为曼陀罗,当时不会发作,要过上一阵子才会发作起来。   一旦毒发,便会四肢僵硬彻底丧失所有的抵抗力,只能在浑噩之中死去。   但是这种毒又很好解,只需要把毒血弄出来就好了。   剧情里七皇子之所以没有因为曼陀罗而死,是因为他为了装可怜博得皇帝的信重,让人把自己的伤口搞得很大。   毒血流出来了,他自然就没因为这个毒发而亡。   而毒未发作,二皇子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败落,一直在太子身边潜伏了很久,在太子和谢玉弓争斗的时候,被谢玉弓拿住了把柄,给了太子致命一击。   而白榆把谢玉弓推着去挡那两只根本杀不死人的短箭,自然也知道带毒,想着只需要和太医说,将毒素清除就好了,还能借机拿住二皇子的一个把柄。   但是!   白榆已经和这个老太医说了好几遍了,他根本不理会白榆说的话。   “真的有毒,你将伤口扩大一些!放出些血来再包扎。”   白榆看着老太医已经开始缠布条,被人忽视的这件事都顾不上生气了。   她最开始还以为老太医可能是耳背,但看老太医手法娴熟,不像是什么庸医。   白榆能理解,皇帝和各宫妃嫔都受到了惊吓,用太医的地方很多。   而且还死了个十二皇子,太医院腾不出手来,弄个耳背的老东西过来很正常。   医术好就行。   可毒血要是真不弄出来,谢玉弓会死!   而且这老东西在白榆催促着他要放血,声音大了的时候,动作微微地一顿。   很显然,这老东西不是耳背,怕是故意装着听不见。   万分焦急之下,白榆离奇地冷静下来。   不再试图去劝阻这个老太医,而是转悠到了门口,观察了一下侍卫。   把门口候着的婢女指使走了。   “等会儿九殿下醒了一定会饿,你去弄点吃食来,喝药之前要垫垫肚子的。”   婢女很恭敬,很快应声离开。   侍卫们看着白榆把人支走,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白榆把房门关上了。   老太医躬着身正在给谢玉弓缠布巾,已经在收尾了。   白榆关好门,走到了桌子边上,先是摸了一个茶杯。   然后放下,又摸了一下茶壶。   里面的水已经不热了。   正好。   白榆抱着茶壶,试了试,还算趁手。   而后走到了那老太医的身后,说道:“你是二皇子的人。”是肯定句。   二皇子发觉事与愿违,没能把七皇子趁机弄死,但是阴差阳错,弄到了九皇子身上,肯定会想着顺便把九皇子弄死。   老太医姓刘,是太医院的太医丞,年轻的时候在太医院里面实在算不得出挑。   但是经年日久接触钻研医术,时常做义诊,过手的病人多了,自然就什么都会了,到如今确实称得上一句医术高明。   平常是有些耳背,已过耳顺之年,早已经不管宫中事了,在太医院中就是养老的。   平日里宫中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劳动他,今次他是被皇帝亲自指派来照顾九皇子的。   临危受命……刘太医本该如从前的几十年一样,纵使医术平庸,头脑不灵,也抱着医者仁心。   奈何家中孙辈被人抓住把柄,遭受了胁迫。   他一把年纪死不足惜,奈何孙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本以为只消像从前一样,装着听不到就好了。   而且他这一生见过的贵人无数,曾经还是当今太后的御用太医。   他当真没将这个据说是抢了家中姊妹的婚约,还是个妾室所生的九皇子妃当回事。   骤然被揭穿,他停顿了片刻。   却已经完全暴露了他受命于人,来做伤天害理之事的真相。   不过刘太医也在宫中一辈子了,若说没有经历过几次大风大浪是不可能的。   他很快回手扶了一下腰,装着自己方才的停滞,不是因为那一句“你是二皇子的人”,而是因为自己弯腰包扎导致一把老腰撑不住。   只可惜他这番作为,能骗得过别人,但是骗不过白榆。   白榆已经试探过了,门口的婢女侍卫都没有异常,想来那二皇子确实想要“螳螂捕蝉”,可惜爪子不够多,且事情发生得紧急,只能指派这么一个糟老头子来罢了。   白榆抱着茶壶,等老太医直起腰身的那一刻,连壶带水,被白榆高高举过头顶,全都砸在刘太医的脑袋上。   “砰”的一声闷响,刘太医的橘皮老脸之上满是茶水,他眼白翻了两下,就身形一软,“噗通”倒在了地上。   白榆把人砸昏过去之后,甩了甩手,第一件事是去老太医的药箱子里面找刀。   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把趁手的清创刀,白榆爬上床,扯着谢玉弓被包扎好的布条,“呲”地一声,就全部割断。   这细微的一声,却像是梦魇之中的什么信号。   当白榆掀开谢玉弓伤口上覆着的草药,准备下刀的那一刻,一直闭着眼睛,沉浸在梦魇之中无法自拔的谢玉弓,陡然张开了眼睛!   白榆准备先给谢玉弓取了短箭的伤口上改个十字花的刀,比较容易流血。   结果刀尖触及谢玉弓滚烫的肌肤,白榆的手腕却骤然被攥住。   谢玉弓应当是因为中毒高热了,他的掌心热度简直要烫伤白榆。   中了曼陀罗的人若未能排毒,会沉浸在噩梦之中神志浑噩地死去,为何会醒过来?   白榆被掐住脖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已经中箭了这么久了,不应当是肢体麻木,难以自控吗!   “你要杀我……你又要杀我!”   谢玉弓像一头在沉睡之中被激怒的猛兽,睁开眼看到白榆的那一刻,他已经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魇。   但是无一例外,每一次,她都是要杀他。   谢玉弓一手掐住了她持刀的手,另一只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从床上坐起来,将白榆扯到自己的眼前,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他声音本身就很低磁,这一会儿贴着白榆的耳边怒吼,活像是将低音炮贴在耳边打开。   白榆被震得胸腔之内的心脏一顿连蹦!   但是现在关键的不是这个,是谢玉弓都他奶奶的中了曼陀罗,为什么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白榆脖子被紧紧掐住,呼吸都只能小口剧烈地喘,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倒是让我解释啊,你快死了你个傻逼!   白榆手上的小刀落在地上,她被谢玉弓这么扼住从床上拖下了地,谢玉弓赤足踩在了地上干倒太医的那些碎瓷片上。   疼痛让他微微蹙眉。   可是他现在根本什么都不顾上了,什么也不想管了。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白榆被他给抓住,却没有立刻消失的梦境。   曼陀罗致幻,生梦。   可是没有一个梦,如眼前这样真实。   谢玉弓血红着眼睛,像个地狱爬上人间的罗刹鬼,终于捉住了杀他千万次的仇敌。   他甚至能感受到掌心之下筋脉的跳动,血液的奔流。   “为什么?”谢玉弓问白榆,几乎是贴着她的脸,两个人鼻翼相触。   白榆一手掐住谢玉弓的手腕,一手试图钻入自己被他抓着脖颈的虎口处,进行教科书模式的自救。   但事实证明,她能砸昏一个老头子,却根本无法从中了毒的谢玉弓的手心逃脱。   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一切牛鬼蛇神的技巧招数都是徒劳。   白榆觉得自己就是被猫爪按住的老鼠,谢玉弓不愧是和死士一起训练的,这种状态之下,掌心的力度依旧掌控得特别到位。   确保白榆不至于窒息而死,可她也只能张嘴猛喘,一个字说不出,更挣脱不了。   滚烫的精壮胸膛如火山倾覆一般,欺压着白榆。   白榆甚至能够透过他的胸腔,感受到他和自己一样癫狂到极致的心跳。   一个是中毒快被毒死了。   一个是快被中毒的人掐死了。   这都什么事儿!   白榆实在是掰不开谢玉弓的手,谢玉弓在那里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   你倒是松开我,让我说啊!妈的!   白榆再怎么能舌灿莲花,现在的舌头也只能流口水。   她很快像个兜不住口水的漏斗,嘴角留下了一些滑到了脖子上。   眼前也开始发黑,四肢更是绵软无力。   要死了?   就这么死?   白榆有点哭笑不得,她想着自己怎么死也得是因为翻车死,结果她正在帮谢玉弓,却被他搞死,这死法也太奇特了!   “为什么。”   谢玉弓像个他妈的复读机,和白榆额头抵着额头,伴随着最后这一句,他的眼中依旧血丝密闭,如同夜里不祥的弯月。   可他的声音嘶哑哽咽,不再像是咆哮的野兽,更像一匹受伤之后独自濒死哀鸣的狼。   他脑中嗡鸣,耳畔像是灌了水一般在咕噜噜响。   他仿佛回到了曾经被人推入水中,感受到将要溺死的冰冷和绝望。   他问白榆:“为什么你毁我、害我、欺我骗我,我却……我却根本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在她如熔岩般的注视下,融化的悲哀。   他甚至想到了那个害死了一家人,一族人,害段氏子女家破人亡连孩子都能拿来做工具去取悦凶兽的,自己那愚蠢至极的母妃。   谢玉弓曾经恨她怨她,可他如今,也成为了她。   明知是谎言,明知是错的,明知她对自己无有半分情谊,也明知陷入情爱,必定是粉身碎骨。   可他控制不住。   他低贱的血液源于他的母妃,那些血液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叫嚣着思念,叫嚣着要他如同飞蛾般去扑火。   白榆察觉到喉间微松,谢玉弓依旧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眼前都开始扭曲变形,毒素开始扩散。   但是他终究在梦境之中,抓住了她,却不愿意杀了她终结一切。   他手扶在白榆的脖子上,一点点放松,让她再怎么急着呼吸,也只能一次吸入一点点,不至于呛咳。   等到最后白榆彻底能大口呼吸,找到自己的缺氧的脑子,组织语言准备说话的时候,谢玉弓用大掌,托起了白榆的下巴。   “无所谓。”谢玉弓没头没脑,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而后低下了头。   白榆被压在桌子边上,脊背弯折向后,如同一轮弯月。   而她面前的这一轮弯月,朝着她倾身下来。   最先砸在白榆脸上,把她口中好容易组织好的语言砸散的,是谢玉弓大颗到离谱,滚烫如开水一样的眼泪。   白榆:“……”感觉到自己滑过他眼泪的侧脸起码有二级烧伤。   而紧随而来的,是谢玉弓落在了她额头上的双唇。   白榆第一反应是谢玉弓要咬死她,但是这种杀人方式是不是太废牙口?   可是很快,她感觉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有两片柔软在蠕动。   一点点地顺着她的额头到眉心,眉心再向鼻梁。   每一下都那么郑重,那么滚烫,那么缠绵。   白榆瞪着一双眼睛,喉间还有未散的疼,呼吸都有些疼。   可是在她意识到谢玉弓不是要咬死她,而是在亲吻她的时候,白榆脑子“嗡”地一声,而后像是再次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忘了呼吸。   在谢玉弓滚烫的双唇落在她鼻尖上的时候,白榆靠着桌子都撑不住,直接双膝发软,朝着地上滑去。   谢玉弓追着她,双臂捉住了她的腰身,丝毫不费力地提起她,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白榆的脑子终于在漫天地的噼里啪啦的放鞭炮过大年一样的混乱之中,恢复了一点神志。   迅速道:“你中毒了!我刚才是要给你放血解毒!”   谢玉弓闻言喉咙滚动片刻,看着白榆的眼神难以言喻,那些密布的血丝之下,竟然溢出了令白榆心颤的某种类似纵容的情愫。   他开口,声音低磁性感地在白榆耳边道:“我是中毒了……”   那毒名为白榆,曼陀罗科。   白榆耳朵一酥……不是,白榆看着谢玉弓的眼神,猜测他现在是中毒的状态。   可是剧情里面这曼陀罗毒素,没有催情这一项啊!   谢玉弓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又说道:“你说放血疗毒,就放血疗毒。”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说的谎言,我都相信。   你说一切都是为我,那便为我。   你想骗我,那就一直骗我。   “你真中毒了,你清醒一点啊!”白榆被掐了半天的嗓子,现在骤然开口,声线也很嘶哑,再加上着急好像只公鸭,实在很有喜感。   谢玉弓就要低低笑了。   就在白榆的耳边,把白榆笑得也像是中了毒一般浑身僵硬。   谢玉弓这把嗓子她早知道好听,但是谢玉弓这样贴着人耳边开炮实在是有些犯规。   “我们得尽快把毒血放出来,你放开我,我去找刀子,要切十字花口……”   白榆说着就要跳下去,谢玉弓却再次掐住了她的腰身,把她从半空接住,又重新放回了桌上。   “哐”的一声。   白榆被墩得一懵。   紧接着对上谢玉弓微微眯起危机四伏的眼睛。   他抚上白榆原本细白,现在已经隐隐泛上乌青的脖颈。   一只手压着白榆的额头,迫使白榆最大幅度地仰起头,像是将要折颈的天鹅。   而后在她侧颈之上,在之前她嘴角流出的水痕边低头。   白榆浑身紧绷,命门被强行暴露在他人面前,她脖颈的青筋微微绷紧,继续快速说:“我说真的,你再不解毒就死了,只有我能解你的毒,你快放了我!”   他的唇慢慢勾了下,像是沉溺浑噩的瘾君子般说道:“确实只有你能解我的毒……既然如此,那就以毒攻毒吧。”   什么以毒攻毒?   白榆还未等想明白,便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滚过湿热。   谢玉弓将她先前溢出的津液吸取,像猛兽在折断猎物的颈项之后,不急着下口,先舔舐血液润喉一般。   而后在白榆像踩了电门一样,垂死挣扎胡言乱语的时候,谢玉弓以绝对的力量镇压住了猎物最后的奋力一搏。   弯下腰。   一口咬在命门之上。   夜深露重,宫廷的宴饮大殿灯火寥落,喷溅的血痕犹在,桌椅翻倒,一片狼藉。   双唇相触,却如进食般撕扯辗转,急迫地吸取和吞咽。   谢玉弓恨自己失控,也放纵自己失控。   但是他和他的母妃也有完全不同的地方,便是他的母妃只会苦苦哀求他人怜爱给予。   但是他会去争抢、掠夺,更知道如何占有。 第33章   白榆很快便像是彻底失去生命的猎物, 手脚酥软地垂落在桌子旁边,主要还是上不来气。   任凭谢玉弓肆意汲取,像饮血的兽, 成瘾的狗那般。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谢玉弓想要杀她白榆是能理解的, 毕竟她并没有事先和谢玉弓商量过。   而且在剧情里面,谢玉弓也并不知道七皇子会在宫宴之上搞自导自演的刺杀以求圣宠,更不知道那两支短箭根本杀不了人, 箭头都是特制的。   白榆在那种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推他去挡箭, 他肯定会认为白榆又是联合了谁要杀他。   这种事情白榆可以解释,而且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可谢玉弓并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地上还躺着一个昏死的老太医, 谢玉弓把白榆的嘴堵得死死的, 好似一辈子都没有吃过东西的恶狼, 誓要把爪下猎物的所有津液汁水都一股脑地吸吮殆尽。   白榆被亲得头脑昏沉。   白榆一只手按在谢玉弓的肩头, 但是她根本推不开。   她只好回手在桌子上摸索, 碰掉了一个杯子“啪”地一声后, 白榆好容易在桌子的边缘抓到了一个。   而后毫不迟疑,直接朝着谢玉弓的脑袋上就是一杯子。   又是一声闷响, 和掉在地上的脆响完全不同。   谢玉弓的额头够硬, 白榆的力气用得也不小, 杯子在谢玉弓的脑袋上碎了。   谢玉弓终于停下了,他双唇艳红,狭长的眸子之中全都是潋滟水波, 沉溺又痴迷。   可他看向白榆的眼神却带着危险, 动作停下了, 头发里面流出了血线, 顺着他完好的那半边俊美如神的侧脸滑下,触目惊心,艳烈如火舌舔过。   “你中毒了!”白榆气喘吁吁地瞪着他说,“我没开玩笑!”   她经常有把人骗得欲生欲死的经验,自然也有说了实话没人相信的时候。   白榆曾经撒的谎太多了,到最后她的爸爸妈妈已经不相信她说的话了,只觉得她的心理有问题,一直都让她去看病。   那种不被相信的愤懑,那种“狼来了”喊多了,真正狼来了的时候,被人忽视的绝望,是匹诺曹因为谎言生长而无处遮掩的长鼻。   白榆想到过去,看着谢玉弓,无数堵在喉咙之中的解释的话,最终却徒劳地化为一句几乎是低吼的控诉:“你相信我!”   白榆吼出来之后,就觉得自己可能也是被曼陀罗弄疯了。   她的妈妈爸爸都不会在被她欺骗之后还相信她。   她曾经对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有时候声情并茂涕泗横流,但是谎言滋生的温床,孕育不出信任。   白榆对于自己没有快速开口去解释,而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感觉到震惊和可笑。   她还能指望谢玉弓相信她?谢玉弓和她之间只有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谎言,谢玉弓甚至被毒素激发得疯了。   白榆手中抓着一片碎瓷,无意识地收紧,指尖被割裂流出了一点血迹。   就像曾经的那些谎言被揭穿的时候,那些人的震惊又指责的脸,并不能给她带来什么愉悦。   她和她的妈妈曾经爆发过一次剧烈的争吵。   那时候白榆第一次挖心掏肺地说出了自己撒谎成性的原因,祈求得到一点怜悯和原谅,那时候她才十三四岁。   她妈妈震惊地愣了片刻,用一副伟大的慈善家的嘴脸,把她当成那些福利院之中无人管教看护的野孩子一样,堪称温言软语地教训道:“没有人会爱一个满口谎言的匹诺曹,你不是看过那个童话的吗?你需要改变,才能获得朋友和真爱。”   “没有人会因为谎言生出爱意。即便是有,谎言被戳穿也会立刻消失。”   白榆想到这一句贯穿了她的短暂前生,堪称魔咒的话,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没意思。   可她的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收紧,伤口压得更深,她不知道,她此时此刻看着谢玉弓的眼神,有多么令人动容,可怜可爱。   那是她从未展现过的真实与无助。   谢玉弓看着她片刻,突然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改为抚上她的面颊,那是很轻,却滚烫的一片触感。   “好,我中毒了。”谢玉弓点头。   他甚至带上了一些哄劝的意味,低头凑近白榆,白榆以为他又要以毒攻毒,都打算放任不管,谢玉弓却只是将嘴唇轻轻地覆盖在她的面颊上,吸吮掉一滴白榆脸上的水泽。   他吸吮完了这边,又赶紧去了另一边,在白榆的下巴上接到了另一滴。   “别哭……”谢玉弓声音低缓地哄,“那你说要怎么解毒?嗯?”   尽管谢玉弓尝到了白榆的眼泪,已经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药。   但是他还是在神志不清,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毒素缓慢扩散,幻境和现实交叠的缝隙,抽出了一些神志,停下来听白榆的“真话”。   而白榆被他搞得愣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种状态的谢玉弓,竟然会有这样堪称……温柔的行为。   白榆张开嘴,嘴唇抖了抖。   这一刻她突然也像个中了毒的疯子,赌徒,她一个字都没有解释。   她直接抓着碎瓷片,在谢玉弓的伤口上狠狠划了一下。   谢玉弓疼得微微缩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重新流血的伤口,又看了看白榆手中的碎瓷片。   他周身戾气横生,如一头随时能够奋起将人撕扯粉碎的狮子。   但是他只是看了看。   他没有去管自己流血的伤口,更是什么都没有问。   他伸手,看上去是要夺白榆手中的碎瓷片,白榆死死瞪着他,如果这一次被谢玉弓杀了,那纯粹是她自己犯病找死。   明明能说清楚的……   可是谢玉弓再一次让白榆震惊,他并没有抢夺白榆手上的碎瓷片。   他只是看到了她流血的手指,为她将手中这小巧却锋利,也能随意取人性命的碎瓷,调整了一下姿势,免得她在发力的时候割伤自己。   而后微微抬了下她的脸,再度低头亲了上来。   这一次的他极其温柔,辗转缠绵,勾着白榆的躲闪的舌尖共舞。   像吃饱了之后懒洋洋晒太阳,相互舔毛的兽类。   而白榆眼睫颤了颤,一对晶莹的泪珠再度滚落面颊。   但她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她一边仰着头,和谢玉弓唇齿相缠,一边攥着谢玉弓给她调整后的碎瓷片,摩挲着他的两处箭伤,一下又一下地划着。   鲜血淋漓,谢玉弓只是在她划得狠的时候,才会微微缩一下腰腹。   他没有躲开,他亲手给了她凶器,纵容她在自己身上肆意以利器作画。   只在偶尔在白榆划得狠了的时候,才会如追责讨债一样,轻轻咬一下白榆的舌尖。   白榆舌尖发麻,她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状况。   如果此刻有个人来这里,或者是地上那个糟老头子醒过来,一定会被他们吓疯的。   两处伤口都被白榆划破了,鲜血几乎覆盖了谢玉弓的整片赤.裸的胸膛。   但是他却仿若无觉,捧着手拿利器的他的九皇子妃,亲吻得缠绵悱恻,啧啧有声。   白榆又开始呼吸不畅,谢玉弓本就因为毒素扩散而灼热的胸腔,沾染了涌出的鲜血,蹭得两个人身上到处都是。   白榆满口都是血腥味道,可唇齿之间却一片湿滑柔软,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谢玉弓滚烫的鲜血之中,绵软无力。   但她到底不是真的疯掉的那一个。   或者说她还没有像谢玉弓一样,完全疯掉。   她还记得谢玉弓中了毒。   她在好容易两个人唇齿分离的间隙,低下头看了一眼。   谢玉弓伤口处皮肉外翻,白榆划得很深,肋骨处的那一下,拖得有些长,像一颗自天际坠落,长长拖尾的流星。   但是血看上去流得不够多。   白榆说:“不行,还不够,你先等一等,你唔,你中唔……”   “你中毒太深了!”   白榆好容易把谢玉弓推开一点,伤口处虽然狼藉,但是血凝固的速度也快。   白榆这时候甚至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地想,他的凝血功能这么厉害,受伤肯定好得巨快。   碎瓷片要是再划这两处伤口肉就烂了,白榆顿了顿,看了谢玉弓一眼,低下头,闭上眼,双唇覆盖了谢玉弓的伤口。   这种在电视剧里面频频能够见到,每一次白榆都觉得傻逼透顶的“吸血”情节,白榆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为了别人而做。   她当然可以找到小刀,把刀尖插入谢玉弓的伤处,转一圈,这样任凭他的凝血功能再怎么好,出血量也绝对够。   她低下头的时候,也不太懂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傻逼的事情。   但是……她那么精明的脑子,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   谢玉弓低头看到她在自己伤口上吸血,而后又吐掉,站在那里微微皱眉。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他流了一部分血,毒素清除了一些,总算觉得有些不对了。   他从前和死士一起训练,做过各类药物的极限承受。他对抗毒素比寻常人厉害数倍,否则他也不会在中了曼陀罗之后,还力壮如牛。   他现在清醒了一点,已经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一幕……不是梦。   而白榆趴在他胸膛上,直到两个伤口都再吸不出毒血。   白榆也觉得差不多了。   七皇子只是扩大一些伤口就没事,谢玉弓虽然放血有些迟,应该也没事……   白榆停下,额头还抵着谢玉弓的肩头,满口都是血腥味道。   她觉得自己四肢更加绵软无力,而且……好像桌子在自己转?   操。   她好像中毒了。   彻底软倒之前,白榆满心只有一个“操”。   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   谢玉弓中了两箭还有一身的牛劲儿!她就是吸血的时候混合了一点口水不小心吞咽了,怎么就中毒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白榆还在分析,这点剂量她肯定死不了。   曼陀罗是慢性毒素,而且最大的作用是致幻。   剂量足会死在自己的幻觉幻想之中,剂量不足,顶多……睡一睡做噩梦吧?   白榆倒下,但是头磕在桌子上的时候,被一只大掌稳稳兜住。   白榆果然做梦了,或者说不像是做梦,简直像是人临死前的跑马灯,用非常迅速的时间,跑完了她这一生所有能记住的场景。   白榆在真的死前都没有闪过这些画面。   她看到自己从小很懂事、优秀、让人省心。   她的爸爸妈妈逢人就夸她,她变得更加省事,听话。   但是她那时候太小了,不懂得“会哭的小孩有糖吃”这句话。   她家中最开始是开福利院的,她是院长和副院长最听话,也是最懂事有爱心的女儿。   她会把自己的玩具和零食,分享给那些可怜的小孩,她是心甘情愿地这样做的,爸爸妈妈也因此高兴。   然后渐渐地,爸爸妈妈出名了,福利院也开始增多,越来越忙。   因为那几句偶尔的夸赞,她需要在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她和那些孤儿生活在一起,她没有埋怨过,也不觉得难过。   但是某次因为她穿了漂亮的小裙子,被小孩子索要不成,将她关进了一个杂物房,整整一天一夜。   她吓坏了,但是被找到救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得到妈妈的温柔怀抱和安抚。   妈妈在抱着那个做了坏事,但是会哭会虚情假意地道歉,还对着她眨眼睛的小孩。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善心都有回报,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是天使。   白榆父母双全,优秀懂事,但是她活得像个孤儿。   她的妈妈甚至要求她和那个关了她的小孩握手言和。   白榆那是第一次勾起嘴唇,却不是真的在笑。   她尝到了谎言的甜头,开始变本加厉。   小孩子就是这样单纯,又这样聪明。   他们天生就懂得,哭闹能得到“糖果”。   白榆得到的“糖果”越来越多,她渐渐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了。   她和妈妈爸爸的相处模式,也变成了撒谎,被揭穿,再升级谎言,再被揭穿。   她的人际交往,甚至是长大之后交男朋友,她都用这种办法。   她喜欢谁,就能够为他“量身定制”一个自己。   她很容易就能拿下旁人得不到的高岭之花。   她懂得拘谨克制的人最奢望放纵,在底线的范围内放纵,他们往往会被看上去有些“腐烂”的将要败落的花朵吸引。   而性格外放的人,却总喜欢文静安稳,性格内向的人更喜欢热情似火。   这些都有一个不变的公式,和她的谎言融合得得心应手。   但是“得到”的愉悦很短暂,“量身定制”的那些角色都不是她自己。   就像她的妈妈说的,没有人会因为谎言生出爱。   没人爱她真实的一面,无论是朋友还是男朋友,都不能接受一个演技绝佳,但不知道哪一句是真话的疯子。   说来可笑,白榆长大之后,唯一交过的几个朋友,都是在当时的心理咨询所认识的。   她们都有不同程度的病症,病友之间不需要伪装,竟然有难得的交心愉悦。   只可惜没多久,几个人聚在一起吃火锅,就发生了煤气爆炸。   而后便是穿越,来到了这个书中世界。   白榆喜欢这样生死边缘的刺激,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谎。   她喜欢的。   她告诉自己她喜欢。   她成功骗到了谢玉弓,这一次是真的骗到了,她知道的。   因为动心是掩盖不住的,就像她渴望妈妈爸爸拥抱那幼小的自己时无法掩盖的眼泪和慌张。   她能感觉到谢玉弓狂乱的心跳,不仅仅是因为曼陀罗的作用,更多的是为了与她亲近而产生。   像从前每一次她交往的男朋友,“爱上量身定制”的时候那样激动,以为自己找到了完美情人。   但是有些不同的,让白榆反复在梦境之中重温的,却是谢玉弓未曾听到她的解释,却也愿意为了“狼来了”相信她。   甚至纵容她伤害他的模样。   白榆那时候仰着头,眼睛半睁。   近距离看人不会很好看的。   但是她却看着谢玉弓的因为被割伤的伤口,微微忍痛又沉溺的表情,他没有戴着面具,但是白榆却觉得他性感好看极了。   无论是肢体因为疼痛紧绷的青筋,还是那混合着鲜血味道的亲吻,都能激起人本能的战栗和肾上腺素。   白榆肆无忌惮地在梦境之中回味那一幕,那比她“拿下”任何的高岭之花,接受旁人羡慕的眼神还要让她觉得愉悦。   强势者的纵容和献祭,永远比弱势之人的顺从和臣服更令人心动。   谢玉弓一定“很喜欢她”,比她从前交往的那个要偷他爸的钱养她的富二代还喜欢。   白榆尽情地浸泡在自己谎言带来的“成果”之中,一面体会着久违的“甘甜”,一面又在担忧谎言如泡沫,被戳穿时的狼狈和对方的厌恨。   一直到白榆感觉有人在戳自己的脸,她才不得不从梦境之中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看到了梦境之中那张放大的脸。   谢玉弓已经重新戴好了华丽的半面雕花银面具,正是在万寿宴之上戴的那一个。   但是他没有穿衣服,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了,几道交错的白布缠绕在他精壮的身上,分外惹眼。   白榆睁开眼的时候,他正把“作乱”的手收回来。   但是看到白榆睁开了眼睛,他又把手伸过来,扳过了白榆的脸。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已经不是方才的那间大殿。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这是他们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对视”。不是一个装疯卖傻,一个装痴卖乖。   谢玉弓单手撑着床,是一个朝着白榆倾身的姿势。   白榆躺在那里,看着他隐隐有些呼吸停滞,谢玉弓倒也不愧是大反派,当真气场全开神志回归的样子,压迫感十足。   白榆缓缓吞咽了一口口水,眼看着谢玉弓的喉结也缓慢地滑动了一下。   白榆:“……九殿下。”   她开口,喉咙疼得让她眼前一黑,之前受的伤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全都找上来了!   但是本着敬业的精神,她还是勾了勾唇,装着激动的样子,说道:“九殿下,你恢复了神志对吗?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   白榆这是在给谢玉弓和她自己一个台阶下,之前的事情太癫乱疯狂。白榆确定谢玉弓很喜欢她,但是她不确定谢玉弓完全清醒过来后,会不会找后账。   只是她这个台阶才递了一半,谢玉弓就突然倾身。   白榆的睫毛疯狂扇动片刻,谢玉弓的唇是温热的、柔软的、熟悉的……但没有落在她的唇上,而是落在了她的面颊之上。   将白榆那堆积好的情绪和言语,一下子都封印在了喉间。   而后谢玉弓的双唇,就像是当初白榆上山的“小尼姑”,一点点地攀爬一样轻微开合,带着温热的呼吸,盘旋逡巡在白榆的面颊、鼻子、额角、眉尾、最终停在了眉心处。   白榆有些急迫地又咽了一口口水,沁润干痛的喉咙。   而后乱嗡嗡的,像是被点燃的脑子艰难地理出了一丝清明。   为自己的行为思路流畅地解释道:“我得知七皇子要在宴席上自导自演弑君救驾,才会推你出去。”   “那短箭不会致死,但是涂了毒,是二皇子做的,二皇子对太子有异心,想趁机除掉七皇子。这毒当场不会发作,过后会和发炎一样开始高热癫梦不易被发觉,但只要放血就能好的。”   白榆看着谢玉弓毫无波动的脸,说:“我……我只是想要让九殿下能重得皇恩。”   “现如今九殿下已经恢复了神志,陛下一定会……”   白榆把谢玉弓追问她如何知道这些都想好了,但是谢玉弓突然把白榆的嘴捂住了。   同时他隔着被子,攥住了白榆正在疯狂搓被子的手指。   他早就发现了她搓东西的小习惯。   再推算一番,就会发现她撒谎,激动、紧张、害怕的时候,都会找个东西搓搓。   越是严重的时候,搓得越厉害。   而此刻她没有撒谎,想来应该是紧张和害怕。   “别怕。”谢玉弓低下头,鼻尖在白榆的脸上蹭了一下。   开口,声音低柔地说,“太医说了,你的喉咙需要休息。”   白榆艰难地又咽了一下口水,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狡黠也急迫。   她到现在,也没有忘了证明自己有用。谢玉弓固然对她生出情愫,但白榆自己也从不相信谎言滋生出来的爱。   她曾经无数次测试过,在谎言被戳穿之后,爱会十倍百倍的变成恨,没有例外。   白榆在谢玉弓松开她之后,又嘶哑地说:“对了,短箭上的铭文篆刻是段字,他们可能会诬害你的舅舅段洪亮……”   谢玉弓捏住了白榆的双唇,看着她片刻,缓慢起身,然后给白榆倒了一杯水过来。   又半跪在床上,勾着白榆的脖子将她抱起来,喂给她喝。   白榆本来也渴了,咕嘟嘟喝了一杯,谢玉弓再倒。白榆又喝了大半杯,表示自己够了。   但是谢玉弓许是没有照顾过人,他又倒了一次,水便顺着白榆的脖子,流入了她的衣襟。   她这才发现,九皇子妃的礼服已经被脱了,她现在只穿着一身中衣。   水迅速浸透了衣襟,谢玉弓仰头将那半杯茶水喝进去,杯子直接朝着地上“啪”地一扔。   而后双手抓着白榆的肩头将她放在枕头上,而后低下头开始喝水。   喝洒在白榆脖颈上和流入衣襟的那些水。   白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舅舅他,九殿下,九……唔。”   等谢玉弓喝饱了,白榆躺在那里,像被猛兽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的残骸,泥泞而凌乱。   她瞪着上方的人,满脑子的阴谋诡计都化为了谢玉弓身上包扎的地方又晕染开的两处红梅。   “你的伤口崩开了……”白榆干巴巴地说。   谢玉弓无所谓地低头看了一眼,而后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中箭后,没人知道我中毒,你为何不趁机杀了我?” 第34章   谢玉弓问完问题之后, 他便抬头看向了白榆。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但是唯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非常想知道。   白榆也被问得呆愣住了。   她对上谢玉弓专注而压迫的视线, 觉得有种被一刀豁开到底的慌乱,有种想要躲藏起来的冲动。   当时谢玉弓中毒之后, 确实除了她之外无人知道。   二皇子甚至还派了个老太医来扫尾,她若是装着不知道,谢玉弓……会死吧?   就算不死, 也是半死不活。   白榆看向谢玉弓, 理智上的第一反应,是告诉她自己害怕谢玉弓死不透, 她会遭受报复。   可是白榆自己也明白, 这根本就说不通。   即便谢玉弓有反派的光环加身, 没能马上死了, 可是他必定会因为曼陀罗遭受重创,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无法为自己辩解。   会像原本的剧情之中一样, 被几个皇子合力陷害入狱。   若是这个“自导自演”以求皇恩的罪名加在谢玉弓的身上,比七皇子更令人信服。   那他会在牢狱之中吃到比原剧情之中还要多的苦头, 他的舅舅段洪亮会被冤屈, 等到他蛰伏再起, 便是彻底黑化的他,成为了原剧情之中那个泯灭人性,杀兄杀弟杀父杀臣杀民的暴君。   可是这一切都跟白榆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为如果那时候她不管谢玉弓, 她会在揭穿太子的恶行之后, 被鸿雁安排“死去”。   到时候谢玉弓就算是想要报复, 也只能去乱葬岗之中鞭尸,找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尸骸去撒气。   可是白榆却从未设想过那样的路。   或许是她向来只骗人,不害命。   或许是……是她和谢玉弓虽然于世界交界之中萍水相逢,却在各自的人生之中四面楚歌,同病相怜。   他们都是不受人喜爱待见的那一个,都在艰难的“表演”之中祈求一点偏爱,却无人肯慷慨给予。   白榆的手指又去无意识地搓动被子。   她被谢玉弓如有实质的视线钉在原地,像一个被强行拨开了蚌壳,任人肆意的河蚌,失控感让白榆分外不适。   她偏开头僵笑了一下,说:“九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想要杀九殿下?”   “我只恨自己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帮助九殿下!”白榆片刻后再把头扭过来,就已经伪装成了她平日里的虚伪模样。   谢玉弓却再次抓住了她搓动被子的手指,拉起来凑到了自己的唇边。   他盯着白榆,眼中带着审视和估量,像是在看着白榆微张的蚌壳之中,到底有几两软肉,几颗珍珠。   用视线像巡视自己领地的狮王,一点点翻遍,一寸寸舔舐。   白榆额角和脖颈的青筋都不受控地绷紧。   谢玉弓把她搓动被子的两根手指,送入口中,不轻不重地咬了两下。   白榆吃痛要缩手,谢玉弓攥得很紧,盯得更紧。   白榆被看得几乎要窒息,谢玉弓才突然勾出了一点笑意,出声说道:“我知道了。”   什么?   你知道什么?   白榆瞪着他,到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地搞不懂谢玉弓怎么回事。   谢玉弓松开她被攥得泛白还带着牙印的指尖,伸手在白榆的面颊之上缓慢地勾开一点碎发,别在了白榆的鬓边和耳后,引起一阵细痒。   就和那天白榆假装睡觉,面颊上的触感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此刻的谢玉弓没有再慌乱地逃走,而是明目张胆地别完了碎发,手指又顺着白榆的耳边勾回来,白榆只觉得耳后到唇角一阵酥麻,谢玉弓的指尖就压进了她的嘴唇。   白榆偏开头,面颊泛起热意,她无比怀念谢玉弓之前撩拨一下就奓毛的样子,怎么一夕之间,他像个开闸泄洪的堤坝一般……说好了十九岁的纯情呢!   谢玉弓手指挑动白榆的舌尖,惩罚性地掐了一下,像是在惩戒她不说实话。   白榆疼得眼中泪意涌现,主要是窘迫。   还不能抵抗发火,因为她给自己操的人设是痴情于谢玉弓的卑微庶女。   九皇子的触碰她必然是求之不得。   她现在按理说应该演得像一些,十分配合,轻微颤抖什么的。   但是她真的做不到,谢玉弓不再伪装后的压迫感太强了。   白榆擅长在主动的关系之中游刃有余,不习惯作为一个被动方,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完全混乱的,她根本无法确定谢玉弓到底是真信了她的话,还是因为对她一时兴起,暂且留她一命的状况之下。   而白榆之前中了曼陀罗昏睡,自然不知道,在谢玉弓抱着昏死的白榆出门找太医,皇帝正派了鸿雁过来查看谢玉弓这个救驾皇儿的伤势。   谢玉弓当时满身浴血,紧紧抱着同样血染衣裙的九皇子妃的样子,有多么触目惊心,连鸿雁都没能掩盖住震惊的表情。   他还以为九皇子妃已经“死”了!   而鸿雁来时,屋子里恰好苏醒的刘太医被制住,谢玉弓将两个人的伤势一股脑怪在了刘太医的身上。   鸿雁见识了九皇子当真条理清晰地指控刘太医,也彻底信服了白榆之前说的,九皇子并非真的失心疯。   鸿雁之前和白榆谈话时心存的一点摇摆彻底消失,他迅速为谢玉弓安排好了一切,比皇帝交代的更加精细,甚至还将他中的两支短箭换过,交给了谢玉弓。   新的短箭对比之前的给谢玉弓看,新的没有镇南军的铭文。   谢玉弓当时眉梢直跳,他不怕中这些皇子们妖魔圈套,可是远在启南林海的,他唯一的舅舅段洪亮若是卷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之中,谢玉弓是绝不允许的。   他感知到了鸿雁的异常,两个聪明人对视一眼,无须言语交流,便知道彼此已在一条船上。   谢玉弓察觉到鸿雁的归顺意图,比中了短箭后莫名弄了个救驾的名头都震惊。   要知道鸿雁是安和帝身边的一块铁板,作用也不仅仅是防止皇帝受奸佞蛊惑,他和安和帝是微末相伴的情谊,对皇子们之间和朝臣中间的争斗从不插手。   他说的话,对安和帝的影响极其大。   只可惜这么多年,各路人马无论是用钱权还是以美色相诱,鸿雁都丝毫不曾意动。   想到他的九皇子妃之前频频约见鸿雁大总管,已然猜测出了鸿雁的异常是因为她。   她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   等到鸿雁将白榆和谢玉弓的人都安置好,召了太医过来集体会诊一番,才发觉他们虽然弄得血葫芦一样,实际上却无甚致命之处。   曼陀罗的毒性一旦失去了剂量,就变得十分容易治疗,甚至不用管,做几个噩梦就会自行消解。   刘太医被拿住,老骨头经不住鸿雁的恫吓,还未等下狱,就已经招出了七皇子。   他好歹一辈子在太医院,有曾经伺候过太后的功劳,不至于举家灭族,只有出卖二皇子一条路可走。   二皇子不是软骨头怂蛋,但是一条在太子身边盘踞多年,捏了一些太子把柄的毒蛇,噬主不成,自然是能咬死一个是一个。   于是七皇子自导自演的戏码,就这么被骤然公布于安和帝的面前。   因此白榆所说的一切都是为谢玉弓,谎言再一次印证成了真实。   而谢玉弓相信的,不再是白榆口中说的“我都是为你”,而是她无数的谎言后面,谢玉弓到现在虽然也未知全貌,不明其目的的真实。   她没有在轻而易举能致他于死地的时候推开他,也没有在他因幻觉和误会发疯险些将她活活扼死的时候就放弃他。   她脖颈上的青紫痕迹可怖,却成了谢玉弓眼中最美的红妆,成了他愧疚心酸,又情潮疯涨的佐证。   她抗拒的,“九殿下,别这样。”成了谢玉弓耳畔最美的丝竹之音,成了他聆听过的这世上最美妙,最催动情海的仙音。   他有些激动难抑,他虽然没有过女人,他虽然之前不懂男女之间的爱意。   可并不代表他不通男女之事,他虽然在皇宫之中作为一个被厌弃的皇子,没有专人教引,但他在宫门长闭的长乐宫中接受死士训练,有一项便是男女阴阳。   要抵抗诱惑,自然要先通晓。他不光通晓男女阴阳,还通晓龙阳。   只是他从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何趣味,甚至觉得好似牲畜般令人不适。   再加上他母妃从他很小的时候便因为这种事情日日以泪洗面,哭恨不休,后来举族皆因这所谓的男女情爱而崩。   他宁愿自己来,也不愿和任何女子或者是男子亲近。   他在察觉到他的九皇子妃的情愫之前,除了与人交战打斗之外,是绝不喜人近身的。   可是他如今正如白榆所说,是那开闸的堤坝,已经泄洪让他如何能停?   床幔已然落下,他对所有的一切都好奇极了。   清晰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所向,他自问有能力掌控和拥有,自然不肯再遏制本能。   他痴缠起来更胜女子,白榆像被鹬鸟尖喙生戳开的河蚌,满心只有“将死欲休”的颤抖和畏惧。   本来这事儿倒也没有什么,白榆本也是打算利用起来争取时间的。   可是谢玉弓未免太……夸张,他像个不允许猎物的一丁点津液流失在地面的恶霸,都要尽数吞吃咽下才能满足一般。   白榆记忆中的那事儿,都是讲究个气氛到位,朦胧而美好,张弛有度浅尝辄止,总是勾得人意犹未尽的那种。   她觉得这玩意就像是吃饭,贪多伤胃,吃足易腻,就不美了。   也未曾见过谢玉弓这种阵仗,还未开吃就已经是敲盆砸碗,白榆只觉得自己恐怕要真的被吞吃殆尽。   “你流血了,伤口又流血了……九殿下,九殿下!”   “你怎么不唤我九郎了?”谢玉弓压着白榆肩头,声音低磁好听极了,带上一些微微的气息不均。   长发因为低头散落了白榆满身,好似水草般缠缚,凉丝丝的触感,处处勾连着。   白榆推着他的头,咬着牙眼泪汪汪,不是疼,是惊、是乱、是慌、是臊。   “你伤不浅,一直流血都浸透了……嗯,浸透了布条,你不要命了吗!”她恼起来,提高一些声音喊道。   谢玉弓这才抬头说:“不碍事的,我从前训练,总是流血受伤,比这严重的情况多了,哪次也没有死。”   他凑近白榆要亲吻,白榆猛地偏开头去。   谢玉弓顿了一下,微微偏头,晶莹的双唇对着白榆的眼睛,带着些许揶揄一般:“你嫌弃你自己?”   白榆:“……”滚!   她不能骂,人设还在,她……她得死遁呢。   对,死遁!   她等一下……等天亮就去揭露太子,然后就死遁。   她不要和谢玉弓这个大反派大变态再有什么接触了。   谢玉弓低低笑了下,伤口确实疼得要命,太医也嘱咐他这伤势不容小觑。   而且此番因为他这个九皇子妃的“出其不意”,谢玉弓如今可算是满盘皆赢。   他需要尽快地做出部署,加上鸿雁的襄助,争取一举将太子一党重创。   他不能真的如何,怕没尽兴就要一溃千里。   他只是好奇。   太好奇了。   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像个抓到了硕鼠的狸奴般,总要尽情地闻一闻嗅一嗅,翻一翻,玩一玩嘛。   白榆翻过身卷起被子藏进去,谢玉弓皱眉起身,稍稍处理了下血浸透的布带。   不用唤人,重新草草包扎,这种伤他处理得多了,都不用眼睛看。   他包扎的时候,眼睛也一直盯着床上的被卷。   越看越心痒难耐。   布条一弄好,迅速提笔蘸墨,奋笔疾书,满面红光精力旺盛。   一共写了三封信,都折起来之后,他撑着的裤子都没有落下去。   打开窗子,也不再避讳他的九皇子妃,有个死士悄无声息从窗外的房梁上倒吊下来,接过了谢玉弓的信,又迅速消失。   谢玉弓一回头,白榆从被子里露出双眼朝他这边看。   主要是听到了开窗的声音,在暗中观察。   谢玉弓一转头,她也立刻缩回去,当没看到。   谢玉弓关窗回到床边,开口道:“是吊死鬼,我的人。”   白榆闷不吭声。   心想谢玉弓这死士团队的名字还挺花哨。   谢玉弓上床微微皱眉,伸手挖她出来:“闷着不好,我最怕这样,小时候差点被闷死。”   这个白榆真不知道,她只知道谢玉弓怕水,非常怕,之前被人推水里差点淹死,洗澡都不进浴桶,站边上撩水洗,剧情里有这段描述。   白榆被挖出来后也闭着眼。   她装睡一流,但是这回可骗不住谢玉弓了。   他直接伸手,两根手指放在白榆的眼睛上下一撑。   直接把白榆的眼睛扒开一只,和她对视。   白榆:“……”我就不应该心软救你,死去吧!   你嘎!   神经病!   谢玉弓微微带着点笑意和哄劝的意味说:“你痛快了不管我了?”   白榆:“……”什……么?   谢玉弓直接伸手,像没受伤也不管什么伤口一样,把白榆捞起来。   剥香蕉一样从被子里把人剥出来。   把自己也卷里面,面对面抱着她,被子发出了些许将要被腰斩的悲鸣,因为它卷不住两个人。   之前白榆总觉得他是腰带特别紧的那种人。   现在发现,他是那种根本不系腰带的变态。   白榆被拉着手,谢玉弓亲了亲她的手背,又亲了亲指尖,然后按在了被子里面。   “你的伤!”白榆只能拿这个做借口。   谢玉弓低声道:“没事,我不动。”   白榆掌心滚烫,脑子嗡嗡叫,神经错乱一样试图转移话题,想唤起大反派搞事业,干翻整个世界的恒心。   “太子那边还未来得及反应,现在正是剪除他羽翼的好时候……”   “还有七皇子和二皇子,他们应该会相互攀咬,他们手下的人得知了消息会人心溃散,正适合收拢人脉……啊!”   “别提他们。”谢玉弓近距离盯着白榆眼睛,手指托着她的下颌,拇指在她脖颈的淤青上很轻地摩挲,疼惜不已。   但眼神很认真且难耐地说:“用力。”   白榆:“……”   她这辈子……不,上辈子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对她说——用力。   她臊得整个人像个烧红的炉筒子,喷出的呼吸都是火红的。   而白榆关心的太子七皇子和二皇子,此时此刻,正齐聚另一个宫殿。   不同于这陌生宫殿之中一室涌动春.情,皇后的福安宫之中落针可闻,气氛更是压抑沉重。   安和帝因为最心爱的十二皇子谢玉兰死了,才刚刚被太医们针灸扎得苏醒。   在皇后的寝殿之中休整,被皇后和太子照顾着。   七皇子和二皇子被传召到了皇后的福安宫,跪在殿中还在相互争吵。   “我只是想要父皇的宠爱,想要自己以身中箭来博得圣心。二皇兄,你未免太过歹毒!竟然想要害我性命!”   七皇子平日里淫邪愚蠢,但是对几个皇兄皇弟,包括公主们都是和和气气,因为安和帝最厌恶兄弟相争。   他一个和兄弟斗争上位的皇帝,竟然想要自己的儿子们全都相亲相爱,也是可笑。   这是七皇子谢玉梅第一次同自己的手足争吵,相互攀咬。   谢玉梅生得不丑,皇子公主们就没有长得难看的,毕竟世代皇帝都纳遍美人,再怎么取父母的缺点也丑不到哪里去。   七皇子只是胖得有些变形,一张本来还算清隽的脸蛋,被肥肉挤成一团,吵起架来太过激动,整个人身上的肉都跟着颤抖。   而且这生死关头之上,他竟也难得不是满脑子美女美食,长了一两脑子,觉得二皇子“坑害手足”的罪名不足以让安和帝痛心。   七皇子吼道:“你怕不是觉得我蠢笨痴肥腿脚不便,不能及时为父皇挡箭!是想着趁父皇受伤,你要用那毒药毒害父皇吧!你好歹毒啊!”   果然,虽笔直坐着,却因为之前失去一个皇儿的锥心之痛,勉强坐在位置上的安和帝,闻言面色又白了一重。   他愤怒地攥紧了椅子的扶手,眼神锋冷地射向他的二皇儿。   二皇子阴沉地瞪着七皇子,他和七皇子两个人跪在一起对比十分惨烈。   好像那个武侠小说里面的胖瘦头陀。   好似二皇子平时的饭都让七皇子吃了,他模样长得也不赖,名唤谢玉树,母妃有一点异族血统,这也是他不可能争得皇位的原因。   他母妃乃是永州国邻国临丹国的公主,虽然被封为淑妃,却因为“非吾族类其心必异”,让他无论多么用心多么优秀,也注定他以后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连实权都不可能掌控的那种。   他母亲的基因也遗传了他,他生得高鼻深目,身形高大,眸色相对常人来说较浅,呈现琉璃色,但是瘦得惊人。   加上本身轮廓就深,瘦成这样子显得十分阴沉刻薄。   人不如名,不像一棵玉树,像一根密谋着颠覆天下的枯树叉。   谢玉树不能接受这个平时对他卑躬屈膝的七皇弟竟然敢对他大吼大叫。   更不敢置信,这个在他心中蠢猪一样的存在,竟然在这个生死关头长了一颗猪脑花。   还知道把事情上升到“弑君弑父”的高度上。   他感受到了皇帝质问的眼光,阴沉地冷哼一声,不惜自刨痛处,以证清白。   说道:“我母妃乃是临凡国长公主,我若是弑君弑父,难不成这天下还能轮得到我这个身怀异族血脉,因血统不纯向来因此屡屡遭人诟病的皇子来继位吗?”   “我只是厌恶你痴肥愚蠢,你自己也这么说,应当是有自知之明。”   这确实是有力的一击。   连皇帝的面色都松了两分。   他不能容忍兄弟相残,更不能容忍的便是弑父弑君。   而七皇子“磕磕巴巴”地:“你、你、你!”了半晌,因为脑子实在是灵光一闪脑浆耗尽。   再说不出什么,又不敢当真把太子也攀咬下来。他做的那些蠢事,在太子那里的把柄更多。若是被抖出来,父皇会活剥了他的皮。   于是憋得脸脖子通红一片,好似开水烫过的活猪。   他也是当真发挥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事,没办法对付二皇子,他还没办法对付阴差阳错“巧取”了他功劳的九皇子吗!   可是如今九皇子已然得了圣心,一个失心疯就是最好的遮掩。   七皇子一时间急得满头热汗,再加上皇帝深沉地注视他。   七皇子那干涸的大脑,勉勉强强又挤出了一滴脑浆。   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他当时没有来得及去挡箭,是被人给挡了一下。   是谁呢……对了!   “是九皇子妃!”七皇子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肚子顶在地上,向前爬行了几步道:“父皇!是九皇子妃拦着儿臣去挡箭,九皇子才为父皇挡了箭,焉知……焉知他们不是串通好了,要领我的‘救驾之功’!”   “他们……说不定老九根本就是扮猪吃虎,装疯卖傻!”   “父皇!”   “住口!”皇帝被气得要是没有椅子,估计要一个后仰栽地上去。   他一字一句,势如山崩。   他低吼道:“你何来的‘救驾之功’!”   七皇子立即闭嘴。   这时候皇后赶紧夸张地扶住皇帝的手臂,凑到皇帝的身边快速抚着皇帝极速喘息的胸膛。   而后她和自己的亲皇儿太子本人对视了一眼,一直作壁上观的太子立即跪地。   温声道:“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皇帝气得直咳嗽。   好容易被皇后端来的茶水压下,皇后便道:“陛下莫要动气,皇子们只是一时糊涂,到底都是陛下的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哼!”安和帝冷哼一声,但是没有说话。   皇后又和太子对视了一眼。   而后微微犹豫了一下说:“但是陛下,老七说的话不无道理,皇子们都是陛下的血脉,就算有所龃龉,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争夺陛下的几分偏爱……但是皇子妃却不是。”   “那九皇子妃……出身那般低贱,成婚也是她顶替冒名,让她嫡亲的妹妹有苦说不出。”   “在之前寿宴之上还那般巧言善辩,殊不知……她是否是机关算尽,利用九殿下心智有损,妄图邀功媚上,以求荣华?”   安和帝闻言本能皱眉。   但是很快,他的心就被皇后给煽动得摇晃起来。   皇后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干掉了九皇子母妃当年的盛宠,泯灭了安和帝的一分“真情”,自然知道她这个“丈夫”,心中对女子总是带着天生的鄙薄。   作为这样的人的妻子固然可悲,但他偏偏是御极天下的君王,能带给人无上的权势。   君王的弱点,便能够拿来谋私。   皇后对着自己的皇儿,这永州的太子微微勾了下唇。   意思很明显——母后说过了,且看母后如何降妖除魔。   顺势替你将那隐患和“妖精”除了去。   而在这皇宫另一处宫殿的“妖精”本人,白榆却浑然不知山雨欲来,还是专门对着她的。   她好容易赶在天亮之前睡了一会儿,这一夜从宫宴开始就折腾不休,折腾得她身心俱疲,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她脑浆也要烧干了。   习惯性蒙着被子都顾不上,一结束就枕在谢玉弓的臂弯睡得像条死狗。   虽然没真来,但是也无甚区别了。   谢玉弓就是松了锁链的野狼、疯狗、活驴!根本收不住。   最后他伤口再度流血,又包扎了一次。   她腿疼。   都磨红了,睡着了还微微皱着眉呢。 第35章   八月初三, 万寿节才刚刚过去,昨日皇宫中欢天喜地张灯结彩的热闹已经彻底消弭,朝臣连夜出宫, 所有使臣都被控制暂且留在驿馆。   整个皇宫之中处处皆有三步一岗的禁卫军巡视。   他们身披甲胄,手持利刃, 头戴钢盔,从上到下都和这森严肃穆的皇宫一般,透出沉重而威严的不近人情。   白榆大早上才睡着没多会儿, 就被陌生的婢女给叫醒了。   外面天光大炽, 白榆睡出了一身的热汗,身边空荡荡的, 被子上还留有一点血迹, 谢玉弓人已经没影了。   白榆在婢女的搀扶之下, 迷迷瞪瞪地坐起来, 听着几个婢女一边伺候她起身洗漱, 一边对她道:“皇后娘娘召见九皇子妃去福安宫品茶。”   白榆坐在那里, 腰酸背疼腿抽筋。   对皇后娘娘召见她品茶这件事, 自动在脑中转化为“孙警官请你去局里喝茶。”。   也不奇怪,她早有预料, 昨晚上弄出了皇子妃们集体霸凌的那件事儿之后, 白榆就知道这个皇后, 恐怕要单方面地与她“不共戴天”。   白榆从来不怕这种事情,她现在觉得比较难搞的是谢玉弓。   昨晚上她实在是被谢玉弓吓着了,哪有人自己都他妈的快血流如注了, 还不加以自控, 想真刀真枪地来。   来上还有完吗?!   白榆怕他死自己身上, 死活没同意, 但两个人也折腾得不轻就是了。   白榆一想起谢玉弓就头皮发紧,本来她以为大反派是个传统小说里面,除了对女主角的救赎欲生欲死之外,对任何人都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裤腰带紧得能上吊用。   但是没料到,谢玉弓不知道是不是被曼陀罗毒开了窍之后,发生了物种突变。   白榆现在只觉得他像个强壮而滚烫的色.情狂。   白榆自问绝不是个羞涩拘谨,不谙的小女孩,她交过好几个男朋友,自诩也算是“调情高手”。   但是她没料到谢玉弓前后反差大到如同精神分裂,之前误会她要“帮他”方便就杀气外放,一副谁碰谁死的样子。   这一开窍直接究极进化,恨不得把白榆的头发里面都扒拉看看有没有隐藏的痣。   一会摸摸我,一会你看这里,一会你用力点掐,一会你是不是害怕我?   白榆觉得自己昨晚上面对的不是一个大反派,而是一个十几岁的钻石男高。   整个晚上都在让白榆看他的钻石大不大亮不亮,还会一直追问“姐姐你觉得我的八块腹肌好看吗”的幼稚鬼。   但是仔细想想,谢玉弓好像确实也才十九岁。   白榆是实打实比他大了五岁多。   她没谈过这么小的,她觉得自己可能不能接受姐弟恋。她更喜欢成年人,暧昧朦胧心照不宣气氛到位且张弛有度。   因此婢女一说,“皇后娘娘召见”,白榆本能地就很乐意去。   谢玉弓估摸着去治病了,昨天到最后面色很差,大病中毒之际再泄精阳,还两次!   他没昏死,估计纯靠反派光环吊着。   白榆怕他等会儿回来看完病还不老实,先溜为上吧。   白榆洗漱得差不多,再一抬眼,看到了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昨天她一进宫就跟着她的“礼仪嬷嬷”。   就知道今天皇后娘娘找她,可不是“孙警官请喝茶”那么简单。   坐在梳妆镜的前面,白榆迅速理清了思路,这并不难猜。   昨日东窗事发后,琴师来不及处理,很快就能查到七皇子的头上。   七皇子一落网,无论他知道不知道短箭涂毒的事情,都会把自己昨天阻拦他去挡短箭的事情说出来。   估计今天叫自己出去传话,是“三堂会审”的架势,估摸着皇帝也在。   啧。   那谢玉弓就不是“主动”去看病,而是被人给支走了。   白榆收回思绪,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   她的演技都是对着镜子练出来的,她“上戏”前,总要结合一下今天自己的状态。   然后白榆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位姐们儿你谁啊!   白榆看着自己额头微肿,嘴唇红肿,下颚到面颊两侧,泛着指印捏出来的青紫,连脂粉都盖不住。   而且整个脖子更是惨不忍睹,今日婢女拿过来的皇子妃常服,根本遮盖不住其上遍布的青黑。   这是昨天谢玉弓毒发的时候掐的。   她皮肤尚算白皙,没有吹弹可破那么夸张,但是白皮的人都知道,磕了碰了就容易留印子。   她在家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发现身上有一处小淤青,都不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撞的。   不疼,几天就下去了。   昨晚上和谢玉弓之间发生了那样激烈的冲突,又是杀机四溢,又是雏鸡开闸的,今天她身上会留印子,白榆是知道的。   穿衣服的时候腿就青了好几块呢。   但是白榆是真没料到,她现在这副形容,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大牢里面,受了重刑给接出来,勉强穿上华服粉饰太平的样子……   她嘴角微微抽搐,伺候的几个婢女显然是训练有素,她都这副形容了,她们也没有露出什么震惊和异样的神色。   其中一个还举着个沾了香粉的用细丝捆紧好沾粉末的布团,朝着她两侧面颊的淤青上遮盖。   白榆抬手制止:“算了。就这样吧。”遮盖了反而不利于发挥。   她一开口……很好。   今天的戏不用怎么演,她这天然的妆造直接拉满效果。   白榆走之前,在床边的褥子底下掏了掏,掏出了一条团起来的帕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口。   正是那条沾染了米糊的太子丝帕。   昨天她那么忙乱,也没忘了将这玩意贴身放置。   即使昏死过去后被脱了外袍诊治,但还留有中衣,趁谢玉弓“发.情”的时候,白榆直接把这帕子塞褥子底下了。   这可是她死遁的主要道具,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用上。   白榆跟着几个婢女两个嬷嬷一路朝着皇后的福安宫的方向走的时候,谢玉弓被带到太医院又是针灸又是会诊。   等到终于折腾完了,谢玉弓步履如飞地要回那个寝殿去找他的九皇子妃。   若是她还没醒,他正好想试试给她洗脸穿衣服。   他像是隐藏在内心的少女突然复活一样,好容易得到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等身娃娃,恨不得整日抱在手里不松开,甚至还想给他的九皇子妃选一下今早要穿的衣物。   结果才走到半路,就被一个小太监在一处宫殿的转角拦住了去路。   “九殿下万安,九殿下请随奴才移步。”   谢玉弓在皇宫里面依旧维持着不言不语神志不清的样子,一大早被几个侍从带去了太医院,也都是生面孔,这会儿都跟在谢玉弓身后。   这个小太监说完话便率先转身引路,显然将谢玉弓当成正常神志,可以听懂他说话的样子。   谢玉弓本也不认识这个小太监,在皇宫之中,处处都要谨慎行事,他本不可能理会。   早上带走他的生面孔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虽然没有信物,但是无人敢假传圣旨。   皇帝因为昨天的事情心中有愧,想要在这时候彰显一下“天家亲情”,谢玉弓虽然觉得虚伪至极,但是也能够明白的。   不过今天这小太监,谢玉弓看他转身离去的身影,很快也抬步跟了上去。谢玉弓看到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上,戴着鸿雁的腰牌。   身后的几个侍婢要跟着,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将九殿下带到太医院,再送回之前安歇的宫殿之中。   但是他们没敢抬步继续跟着,被谢玉弓抬了下手,阻止了。   他们虽然也奇怪九皇子为何看上去丝毫不像是神志有损,但是这毕竟不是他们这些底层奴才们能够置喙的事情。   因此谢玉弓一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跟着,他们便没有再上前。   等谢玉弓被引到一处无人的宫殿之中,那小太监转身站定,对着谢玉弓鞠了一躬道:“九殿下,鸿雁大总管命奴婢带话,陛下今日在皇后福安宫,太子和二皇子还有七皇子也在。”   “今晨九殿下去了太医院之后,皇后便下旨将九皇子妃带到了福安宫问话了。”   谢玉弓闻言神情陡然一变,不再伪装立刻道:“她被带去福安宫多久了!”   小太监腰身更弯一些,却稳稳回道:“回九殿下,半个时辰前了。”   谢玉弓闻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勉强压抑着自己没有跑起来。   他脑中霎时间百转千回,生怕这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的九皇子妃就要让那些披着人皮的“恶狼”给生吞活剥。   若说先前他还能理解皇帝因为昨晚的“救驾”之功,一大早将他折腾到太医院仔细检查了身体,是为了彰显不存在的“父子亲情”,那么这一刻谢玉弓心中便已经是冷硬如铁。   甚至被气得有些想笑。   堂堂皇帝,竟然被一群人不知怎样地劝说着,竟然利用圣旨将他引走。   是怕他会阻拦他们对他的九皇子妃“栽赃陷害”吗!   谢玉弓之前对安和帝也没有什么亲情,但是他至少没有如同现在这般,迫切地想要他去死。   若他当真伙同那些人冤害他的九皇妃,谢玉弓绝不会放任安和帝得什么好死!   而让谢玉弓心焦不已,甚至违逆宫禁,最后在皇宫之内急奔的白榆,刚到了福安宫,就看到了“三堂会审”的主审官。   皇帝、皇后、还有这本书的男主角,太子谢玉山。   “堂下”跪着的,正是二皇子,七皇子,还有她这个九皇子妃。   不得不说,白榆的妆造一进去,就把一群人震慑了一番。   因为看上去实在是过于惨烈。   再加上白榆自身配合妆造的表演,跪在地上都摇摇欲坠,随时会昏死过去的模样。   皇后准备好厉声质问的说辞哽在喉咙,怕自己一沉声,“堂下犯妇”就要眼一翻白昏死过去。   一时间福安殿内寂静无声,就连欲要张口指控的七皇子,看着白榆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愣。   七皇子已经很狼狈了,他这么多年没有遭过昨晚的那种罪,又是心焦又是绝望,还被父皇责问一夜,后半夜他攀咬出九皇子妃之后,因为天色未亮,恐扰了“九皇子”安歇,便没有直接把这九皇子妃揪过来问话。   一直等到天亮,七皇子就在这大殿之中跪了半夜,后半程还不慎睡过去,脑袋砸在地上砸了个大包。   现在一肚子的怨气,可见了九皇子妃后,他怀疑她昨晚上被下了大狱受了刑罚。   最后还是皇帝率先开口,皱着眉一脸肃冷,今日没有戴帝王冕毓,能清晰看到眼周堆叠的皱纹,纵使岁月催人,依旧能窥见当年些许英武之色。   他有些微微发福,双下巴依旧叠着,但不至于像七皇子那般年猪模样,不损君威,沉声问道:“九皇子妃,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满面青紫?”   白榆跪在那里,叩头之后回话:“启禀陛下,臣女……咳咳,臣女只是……”   “只是不慎跌倒。”   “放肆!”这一次皇帝没有开口,皇帝身边的皇后忍不住开始发威。   皇后孙书蝶虽然保养得宜,但到底是上了些许年纪,又到底是后宫之主,端起架子来也是势如山催,还借着一点帝王龙威,足够唬人。   “陛下面前胆敢口出谎言!你可知就凭你如此形容见驾,就能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   白榆装着被吓坏的样子,摇晃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又撑着手臂,勉强坐直。   安和帝微微皱眉,不是因为白榆撒谎,是因为皇后狐假虎威的动静太大,而且九皇子妃看上去确实可怜。   男人总是会天生对弱者产生“同情”,皇后光顾着逞威风,忘了自己当年就是利用“示弱”频频陷害善妒的德妃而上位。   虽然皇帝不会对九皇子妃产生什么逾越正常的感情,可是怜悯是不由自主的。   白榆重新跪直之后,立即叩头回话道:“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是蓄意欺骗,只是……只是身上的伤,确实不是遭谁迫害。”   按理说,白榆是九皇子妃,该叫父皇母后。   但是白榆从昨天开始就故意这样,好显得自己“不认可”自己九皇子妃的身份,战战兢兢不敢乱叫的模样。   倒也无人挑拣她的叫法,毕竟在他们心中,白榆确实是不配叫皇帝为父皇,皇后为母后的。白榆如果真的叫了,他们才会不舒服。   白榆假装羞愧难言,一张小脸霎时间红透。   不敢直视君上,但也被逼得不得不说:“只是九殿下昨夜毒发致幻,将臣女误认成了戕害陛下的仇人,身上带着剧毒依旧暴起,要将臣女这个‘弑君’者活活掐死。”   白榆的话音一落,皇帝眉头一跳,神色微微怔忡。   皇后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身边一直当背景板的太子谢玉山,则是非常认真地看着这个九皇子妃。   竟是连他也看不出她撒谎的痕迹,就像那夜自己轻易被她的痴魔样子欺骗。   谢玉山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心中隐隐对这九皇子妃产生了一些激赏之情。   从昨夜入宫开始,她便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仅在寿宴唱礼之时以“孝”挫一众皇子,寿宴之上与皇子妃们之间的冲突也未曾吃亏。   如今带着这一身斑驳伤痕对阵君王,看似怯懦实则肩颈放松,游刃有余。   谢玉山看了一眼自己斗遍后宫的母后,也在逼问她之后被哽到难言,微微叹了一口气。   而皇帝因为白榆的一句话,都忘了叫白榆来做什么,忍不住出声问道:“小月牙他……九皇子看上去如何?”   他今晨听皇后的撺掇,让人带九皇子去太医院,但是皇帝确实忘了关心自己的九皇儿。   那个在危急时刻,毅然决然张开双臂护在他身前的,被他忽视多年的皇儿。   他竟是和他母妃一样本性纯良痴魔。   “太医说九殿下所中之毒,名为曼陀罗,有致幻作用,伴随着高热与昏睡,和寻常发炎极易搞混,难以分辨。”   白榆轻声道:“万分歹毒。”   二皇子听了白榆这四个字,咬牙咬得侧脸都绷紧。   曼陀罗而已,素日里惠都氏族的纨绔公子们还会吸食来追求“极乐”,严格来说根本称不上是毒!   若不是剂量过大,他无法狡辩,完全可以说是为了教训老七才下的药。   被这女子巧言一说,怎得跟鹤顶红差不多了!   白榆继续道:“昨夜臣女发现九殿下不对劲,伤口血流似有深黑,看上去像是中毒,九殿下又在梦中一直叫着‘父亲别走,母亲别死’,就想要当时的太医仔细探查。”   “但是那位太医不仅不听臣女的话,还强行包扎了事。臣女心急九殿下,意识到这太医恐怕受人指使,又不知门外的侍从婢女是否被渗透,只好关门将他砸昏,幸好那太医年岁大了,若是青壮年,臣女怕是也凶多吉少。”   “皇宫大内之中,竟也能发生这种事情,臣女实在是心中发冷啊陛下。幸而今晨臣女听说,那太医已经被制服下狱,卧榻之侧安危慎重,陛下当严查才是。”   “而正是因为臣女不知门外是谁的人,才在九皇子毒素发作之时,不敢开门唤人,臣女强行制住九殿下,才弄成这副模样……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啊!”   突然被cue的皇后:“……”   这一下好,白榆三言两语直接把二皇子势力渗透到皇宫这件事,在皇帝心里埋了个铁柱子,都不是钉子。   二皇子谢玉树恨不得上前叉死白榆。   而一句“父亲别走,母亲别死”让皇帝端坐的身形微微一颤。   皇后咬着牙瞪着白榆,知道她舌灿莲花的本事大着呢,不能再任她胡言乱语下去了!   因此皇后立即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七皇子。   今晨皇帝吃早膳的时候,七皇子单独被皇后叫出来谈话,二皇子也和太子谈过。   皇后声称只要七皇子足够配合,皇后和太子就能在皇帝面前保他一命。   七皇子谢玉梅如抓救命稻草,自然是无不答应。   此刻被皇后看一眼,立即尖声开口:“你少说没用的!当时分明我要去为父皇挡箭,是你阻拦了我,我才没有过去!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你的阴谋!”   七皇子这一嗓子,把皇帝从从前的回忆之中喊了回来。   但是他竟是不悦地狠狠瞪了一眼七皇子,冷意森然。   而皇帝到底也没真的忘记叫九皇子妃来做什么,不过开口语调却是和缓了许多,这会儿倒真的像是在将白榆当成一个小辈对待了:“九皇子妃,七皇子说你昨日在万寿宴上阻拦他扑向朕,可有此事?”   白榆一脸恰到好处的迷茫。   侧头看着七皇子,而后又看向皇帝,回答道:“臣女……不知这话如何说起?”   “昨日臣女发现殿中有刺客,逆着人流跑回来,陛下恕罪,臣女孱弱之身无能护君。只是……只是紧张九殿下神志不清,遭人误伤,想要将九殿下拉出人群。”   “但是臣女跑到的时候,九殿下推开了臣女,护住了陛下。”   白榆叩头道:“陛下,臣女正想说呢!九殿下经由昨日一刺激,加之曼陀罗致幻的毒性,神志似乎又恢复了一些!”   “昨日他对着臣女说了很多完整的一连串的话!虽然都是在逼问臣女是否是妄图弑君的凶手。又因为实在护陛下心切险些将臣女活活扼死,但是大抵正是因为这一份护佑陛下的迫切之情,让九殿下又找回了些许神志!”   “九殿下还说,他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父亲了……”   白榆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一脸加上一脖子的青紫在皇帝眼中,看上去就是个小可怜。   而在其他人的眼中,俨然是一条斑斓毒蛇。   每一片蛇鳞都有毒的那种,爬行过的地方,都是一片焦黑。   就如同皇后此刻黑如锅底的脸,一看就是“中毒”颇深。   皇帝则是被白榆说得眼窝滚烫,隐隐竟有泪意涌现。   安和帝不是个心软之人,可是偏偏白榆在他刚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十二皇子的当口,大肆灌输“九皇子”的至真之情。   滚在他面前十二皇子的头颅仍在眼前,喷溅在身上的热血让安和帝也活生生被烫脱了一层帝王皮。   年长者偏爱幼子。   “没了一层皮”的安和帝,从十二皇子往上数,十一皇子和十皇子畏惧他,与他不甚亲近。   说得再直白一点,他们的母妃也不甚受宠,在皇帝心中没有什么记忆点。   但九皇子不同,他的母妃真的得到过一份帝王爱,还死得那般冤屈。   这一刻曾经的厌弃,蓄意的回避和置之不理,尽数都如潮水一般化为了愧疚,伴随着他死去的十二皇子喷溅在他身上的腥热血流,汇聚雕塑成了一个新的幺儿幼子——那就是九皇子谢玉弓。   用来承托所有帝王偏爱,和他无处可寄的一点真情。   “罢了,你下去吧,好好照顾小月……照顾九皇子。”皇帝有些疲惫地挥手。   白榆叩头谢恩,又假模假式地要皇帝千万保重身体:“有头昏和头疼之症……”   白榆五体投地,竟是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臣女斗胆请陛下千万要让太医注意头风之症,臣女观陛下此刻的面色,正如臣女家父,家父正是因为年纪渐大,但是贪嘴多食,隐有头风之症,但一家人看不住他偷吃,恼人得紧……臣女多嘴,陛下恕罪!”   她趴在地上,像是吓坏了。   实际上是关心一下皇帝让他做好准备,别等会气脑溢血了。   但是一脸腥风血雨的皇帝,竟然被她这“失言”逗得失笑了一声。   “你难不成还自学医术吗?又是观九皇子伤口有毒血,又是观朕面色不佳。”   “去吧。你也该好生休息,声音嘶哑让太医开服药吧。”   “谢陛下!臣女告退……”   白榆嘴上说着告退,实则没起身,而是弓着身子在掏手帕呢。   这几个人问完话了,现在该轮到她好生“倾诉”一番了。   谢玉山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热闹,也该上场打一局了。   打完这一局她好赶紧遁,从此以后离老谢家的人远一点!   而到此刻,满殿的皇子,包括皇后,表情都是十分精彩绝伦。   包括向来没几分表情的谢玉山,也是眉头微蹙,看着这个九皇子妃心绪翻涌。   她频频占据上风,让所有人哑口无言,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为老九铺路,甚至最后还玩了一把“父慈女孝”!   皇后眼睛眯起,之前她还当真是低估了这个妖精!   以为她只是普通小妖,未曾想竟是成了气候的妖孽!   但是就让她这样离开,皇后如何甘心?   因此皇后开口道:“慢着!”   “陛下,”皇后跟皇帝笑一笑,说道:“陛下今晨用膳之时,臣妾专门找二皇子和七皇子谈过。”   “发现一点可疑之处,他们两人,竟然都是身边有人蛊惑在先,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昨夜的行凶的凶器之上正有古怪,这九皇子妃昨夜看着太医取凶器,那凶器臣妾今早也看过,臣妾还想请九皇子妃好生辨认一番。”   “事关重大,待九皇子确认好了,臣妾再与陛下细细道来。”   “来人,带九皇子妃去偏殿辨认凶器。”皇后一脸的恶欲将逞,嘴角微翘。   白榆的控诉就这么没能出口。   两个婢女来扶着她,实际上是挟制她朝着偏殿去,白榆看向了谢玉山,谢玉山坐在那里,眉目微垂看着地面,白玉扳指微微转动,不动如山,不动如仙。   白榆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屋内漏刻寂静滴落,白榆被带入偏殿时无意间扫了一眼,距离她被传入这福安宫问话,刚刚过去两刻钟。 第36章   白榆被两个婢女带到了福安宫的偏殿里面。   一进去, 两个明面上扶着她,实际上是拖拽着她的婢女,就把白榆放开了。   白榆慢吞吞整了整衣服, 一个姑姑笑眯眯地对着白榆说:“九皇子妃请在这里稍待,奴婢去将昨日万寿宴之上的凶器拿过来。”   白榆看这个姑姑是有一点眼熟的, 不是之前跟着她的那两个教导礼仪的姑姑,而是白榆只要见到皇后,这个姑姑每次都会在。   万寿宴之上, 这个姑姑就站在皇后的身边, 白榆猜想她应当是皇后的贴身姑姑。   白榆待在屋子里面,所有的婢女都悄悄地退出去。   白榆四处看了一圈, 脑子闪过的里都是曾经看过的各种影视剧片段。   按照一些狗血影视剧的套路, 连马上就有迷烟吹进来, 然后被人丢进来一个下了药的男人, 接着皇后就要带着一群人过来抓奸, 说她与人苟且偷情都想到了。   如果谢玉弓看到她跟其他的男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的话……白榆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谢玉弓的占有欲那么强, 连白榆身上的一滴液体都不放过, 非要吃进去,估计会真的发疯吧?   不过等了好一会儿那个姑姑也没有过来。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 白榆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皇后给关起来了。   但是皇帝还有太子他们都在正殿里面, 皇后如果这个时候把她给关起来, 又能做什么?   白榆在屋子里面等了好一会儿,看向那位姑姑去往正殿的那扇小门,但是小门始终关着, 又过了大概几分钟的样子, 反倒是这偏殿的正门打开了。   有两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看到了白榆, 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而后声音充满了慌急,开口说道:“九皇子妃不好了!九皇子癫症发作,在路上和宫人们撕扯起来了!把太医都给打了!”   “谁说的话他都不听,一直喊着要找九皇子妃。”   那个婢女看着白榆说道:“九皇子妃快些随奴婢过去看看吧!”   白榆坐在屋子里的一张桌子边上,从头到尾都没有站起来过。   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白榆认识这个婢女,她就是之前去她和谢玉弓居住的那个宫殿里面,接她来皇后的福安宫的那些婢女之一。   当时她看到白榆身上斑驳的伤痕后,仍然面不改色,非常积极地给白榆扑粉,业务能力很强。   没想到演技也挺好的。   但是谢玉弓不可能突发癫症。   旁人不知道,白榆非常清楚,谢玉弓从头到尾就没有患过什么失心疯。他这个人清醒理智,甚至强悍到就连中了曼陀罗,也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他也根本不喜欢旁人碰他,贴身的侍从都没有一个,不可能跟宫人撕扯在一起。   他更不可能打了太医,还哭着闹着要找什么九皇子妃。   白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跪地的婢女,她还以为皇后有什么高明的招数,结果用这种理由就想把她给骗出去?   不过白榆稍微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当如果不上的话,可能皇后接下来的戏就没法唱了。   这个当不上,皇后就得继续想其他的招数,这样耽搁的时间就更长。   白榆没有时间跟皇后纠缠不清,不如顺水推舟,皇后无论想用什么方法来处置她,肯定都要皇上在场。   白榆迫不及待地等着跟皇帝告状呢。   所以白榆很快装作慌张地从凳子上起身,快步走到那个婢女的旁边说道:“带路!”   那个婢女迅速地从地上爬起,然后带着白榆就从偏殿朝外面跑。   白榆跟着那个婢女还没等跑出福安宫,突然间“失踪多时”,就是之前那个说要去拿凶器的姑姑,出现在福安宫的门口,并拦住了白榆。   “九皇子妃不是在屋里辨认凶器吗?这是要去哪里?!”这个姑姑提高了一些声音,动静非常大。   白榆的耳朵都被震了一下,这姑姑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朝大殿的方向看去。   殿门在这个时候正好打开,大殿之中还是那几个人,七皇子和二皇子依旧跪着,皇后正在围着皇帝转来转去,手里正端着一碗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劝皇帝多吃两口。   白榆左右看了一眼,方才谎称九皇子发了癫症的那个婢女,果然脚底抹油的速度也挺快,已经不见人影了。   面前拦路的姑姑继续高声说道:“九皇子妃方才还说要一个人仔细想一想才能够准确地辨认凶器,因此奴婢们都在外面等着,为何九皇子妃不在屋里好好地辨认,要朝着门外跑呢?”   这个时候,屋子里面的一群人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皇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千意,吵吵闹闹的做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千意姑姑在外面遥遥地朝着殿内施礼,而后回话道:“九皇子妃好像要离开福安宫,奴婢正在询问九皇子妃为何要走。”   “九皇子妃要走?”皇后将皇帝才喝了两口的鸡汤碗放在桌子上,拿了一条手帕慢吞吞地擦着她如水葱一般的手指。   朝着白榆的方向张望了片刻说:“九皇子妃不是在偏殿里面辨认凶器吗,为何突然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走?”   皇后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神情中有未曾藏住的得意。   正在这时候,之前白榆待着的那个偏殿之中,突然间跑出来一个小婢女,一路哭唧唧着,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殿前就连滚带爬地跪下。   开口声音带着哭腔说:“皇后娘娘不好了!偏殿之内的凶器不见了!”   皇后背对着皇帝,仗着皇帝和殿内的人看不到,对着白榆勾起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怎么会不见了呢?”皇后看着白榆笑着说,“不是就只拿到偏殿给九皇子妃仔细辨认吗?刚才都是谁在偏殿里面!”   皇后似乎等着九皇子妃慌张跪地解释,但是白榆始终面无表情,也没有为自己解释的意思。   反倒是她身后的千意姑姑,听到皇后这样问,上前一步说道:“方才九皇子妃看到了凶器之后,说她的头很痛,太多人在屋子里面她想不清楚昨天晚上的事情,就让奴婢们全部都暂且退下。”   千意说:“奴婢们不敢忤逆九皇子妃的意思,只好全部退到殿外,方才殿内只有九皇子妃一人。”   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凶器就在九皇子妃的身上。   皇后果然顺势说道:“那想必是九皇子妃已经辨认好了,要拿着凶器过来跟陛下说明了吧。”   皇后笑着对千意说:“快扶九皇子妃上前来。”   而后皇后一转头,表情就变得十分凝重,对着皇帝快步走去,高声说道:“陛下,臣妾之前没有同陛下说清,是因为那凶器之上篆刻着比较特殊的铭文。”   “太子曾经将上书房的课业拿回臣妾宫中过,臣妾隐约记得一些。”   “臣妾瞧着,那凶器之上篆刻的铭文,倒是同太子课业之上的永州国各处军队的铭文有些类似,臣妾不敢确定。”   “又害怕这凶器是自九皇子的身体之中取出,再被什么人蓄意调换过。这才需要九皇子妃这个看着从九皇子体内取出凶器的人辨认。”   “陛下因为……万寿宴之上的事情精力不济。”   “所以臣妾就想着先将事情彻底确定了好,最后再拿与陛下看一看,好让陛下亲自来确定。”   “现在九皇子妃已经辨认完毕,臣妾这就让她呈上来。”   安和帝听皇后这样说,眉头皱得非常紧,点了点头示意同意。   虽然他已经非常疲累,但是若那凶器之上当真有军队的铭文,恐怕此次万寿宴的事情就不是几个皇子相互争斗那么简单。   皇后说到最后,转过头先是看了一眼二皇子,而后视线才犹如刀割一般落在白榆的身上。   好像还未等如何,就已经用目光将白榆凌迟了一遍。   皇后此时此刻还身着繁重的礼服,足可见她从昨天万寿宴之后,都没有好好地梳洗和休息过。   繁重的礼服和厚重的妆容,确实让她看上去还是有一种掌控乾坤,母仪天下的威严。   只可惜这个世界的妆容不防水,她还有点卡粉,白榆被千意姑姑带入殿中之后,朝着皇后的方向一看,就看到她的眼角眉梢,全都是白白的细细的条纹。   好像一个成了精的老虎,但是胡子却长反了。   到此时此刻白榆也已经彻底明白,皇后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这一局又下的是什么棋。   不得不说,确实是有一点手段的。   她先是打着让白榆辨认凶器的旗号,把白榆一个人关在偏殿之中。   而后再派一个婢女以九皇子之名把白榆引出去,做出她想要逃跑的现场。   却又没有当场指控她想跑,只是变着法子说凶器就在白榆身上,要她呈给皇帝看。   白榆若是拿不出来,那接下来就精彩了。   皇后一箭多雕。   不仅能成功冤枉白榆偷了凶器,试图逃跑消灭。   还能顺理成章说出那凶器上的铭文隶属启南将军段洪亮的军队,所以白榆这个九皇子妃才会为了维护九皇子,偷了凶器逃跑。   这样一来,昨天万寿宴之上的事情,就算是七皇子已经招认了是他自导自演为博皇恩,就算二皇子伺机下毒,妄图戕害兄弟。   但是启南军的铭文一出,一切都会变成九皇子机关算计,伺机利用七皇子和二皇子搅乱宫廷,勾连边关的大将军段洪亮,试图弑君罔上。   帽子再扣得严重一些,可以直接说是九皇子蛰伏隐忍装疯卖傻,实际上心中怨恨君王已久,伙同当年被皇帝贬斥的段氏一族余孽段洪亮,试图谋逆造反。   总之这一把确实算是王炸。   在这个没有监控的时代,这福安宫里面所有的人又都是皇后的人,白榆就是浑身长嘴,也根本说不清楚。   不愧是皇后,不愧是当初能够将谢玉弓那个恋爱脑的母妃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整个后宫之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后宫之主。   若是白榆仅仅只是一个生活在这个时代里面,在工部尚书后院里面长大的庶女,她今天就是百口莫辩,会和谢玉弓两个人一同下狱。   谢玉弓身上有反派的光环,或许还能有命活,但白榆这个庶女,只有惨死一条路可走。   只可惜……白榆不是那个生长在封建社会四角高墙里的庶女,她是个经历过现代社会信息爆炸的新时代孩子。   她没急着给自己申辩。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申辩。   皇后催促她说:“九皇子妃,将东西呈上来,让陛下亲自辨认。”   白榆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看上去就像是百口莫辩的样子。   皇后简直要笑出声了。   还以为真的是什么成了气候的妖精,结果到她的手中还不是任她搓圆揉扁。   皇后的语气开始变得尖酸:“九皇子妃为何迟迟不动?难道你拿不出凶器?还是说你刚才私自从偏殿出去,是发现了凶器有什么不对,想要带着凶器逃跑吗?!”   皇后已经在为后面说出那凶器之上篆刻的铭文正是启南军的事情,开始做铺垫了。   而白榆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皇后,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对着皇帝说:“启禀陛下,那凶器并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在我的同伙身上。”   “你说什么?你还有同伙?!”皇帝本来听说了军队铭文的事情,就已经是疑窦丛生。   自古以来所有的君王最忌惮的,就是有人惦记弑君夺位。   皇后的那一番暗示,让本来就多疑的安和帝,在心里已经结成了疑惑的网。   皇帝的手在椅背的扶手上微微抓紧,一直不着痕迹地转动扳指的太子,也微微停顿。   殿中七皇子和二皇子侧头看着白榆,表情均是变幻莫定。   皇后这一招确实精妙。   她昨天晚上就派人去太医院里寻凶器,只可惜被人捷足先登,将带有铭文的凶器,换成了寻常没有篆刻的短箭。   不难猜,定是九皇子发现了凶器之上的铭文,才调换了凶器。   这也暴露了九皇子根本没有失心疯的事实。   二皇子生死一线不可能撒谎,皇后将取回来的凶器给二皇子看过。   二皇子也确认过,凶器确实遭人调换了。   如今只有太子和皇后能够保得住二皇子,不让皇帝当真因他残害手足终身幽禁,也保得住他还未曾生产,已然将要临盆的二皇子妃。   所以二皇子不敢扯谎。   他不光在七皇子自导自演的短箭上涂了毒,还确实篆刻了启南军队的铭文。   目的就是栽赃九皇子,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皇后虽然没有拿到真的带有铭文的凶器,却可以以一招“无中生有”,利用这件事情来栽赃九皇子妃。   就算这个九皇子妃再如何能够舌灿莲花,也根本吐不出一个不存在的凶器。   皇后听到九皇子妃竟然承认了,还说自己有同伙,还以为自己炸出了什么隐藏的势力。   指着白榆怒斥:“原来你方才真的是要带着那凶器要跑!”   皇后指着白榆说:“九皇子妃,圣上面前不得妄言,否则你该知道是什么罪!劝你快快将同伙招供出来,将一切都据实以禀,圣上或许还能念你是九皇子妃饶你一命!”   白榆扫了皇后一眼,片刻后意有所指地看着皇帝说:“天威昭昭如日,煌煌似火,一切阴晦诡计,在陛下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白榆说:“我的同伙就在这大殿之中,就在我身边不远处。”   白榆的视线缓慢地转了一圈,均匀地刮过每一个人,包括皇后本人。   对上了太子居高临下,这个角度看上去竟然依旧不染纤尘的清肃神色,微微一讪。   然后侧头指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千意姑姑说:“就是她啊,千意姑姑就是我的同伙,负责和我一起转移凶器。”   “胡说八道!你休要妖言惑众,若不据实禀来,难不成还要陛下将你下狱用刑才肯说实话吗!”   皇后的声音尖利,响彻整个福安宫。   千意也适时开口说:“九皇子妃为何要冤屈奴婢?方才九皇子妃说要一个人辨认凶器,奴婢将九皇子妃送入偏殿之后,就已经出来了,一直都站在福安宫的大门口,门口的侍卫和院中的婢女都可以为奴婢作证。”   “奴婢在宫宴之前,根本不识得九皇子妃,九皇子妃如此攀咬,实在可笑。”   千意确实一直都是皇后的人,和皇后形影不离寸步难分,这是连皇帝都知道的事。   千意是皇后母族带来的人,从小长在皇后身边,根本不可能出卖皇后,和九皇子妃勾连到一起。   皇后料定九皇子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   非常不客气地训斥了好几句,只是她护奴心切,声音过于尖锐,让皇帝都感觉到了不适。   而对比皇后如此跳脚的模样,白榆始终表情淡然,跪地直视着皇后只将她当成个笑话看。   “皇后何必如此疾言厉色,臣女已经按照皇后所说,顺着皇后的话招供了,为何皇后不肯相信?”   “千意姑姑确实是奴婢的同伙啊,”白榆说。   “你……你简直不见棺材不掉泪,千意乃是本宫贴身姑姑,你根本与她全无接触,她怎么会成为你的同伙!”   “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尽快交出凶器!”   皇后说着,甚至忍不住看了一眼漏刻。   距离将这九皇子妃带到福安宫,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估算着九皇子已经要从太医院那边出来了。   若是发现九皇子妃不在殿中,再询问出九皇子妃被带到这里,估计还要一会儿。   皇后务必要将九皇子妃在九皇子赶到之前定上死罪!   因此她接下来频频打断白榆的话,每一句都是要她交出凶器。   白榆根本不嘴硬,皇后只要问,她就说自己的同伙是千意。   皇后再厉声否认,加上千意的频频自证,大殿简直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泼妇吵架场所。   泼妇自然就是皇后本人。   而除了皇后自己没有意识到,就连谢玉山也已经意识到皇后正在被九皇子妃牵着鼻子走。   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说:“够了!”   “皇后!她既说千意是同伙,你且让她接着说!”   皇后被吼得一愣,千意跪地叩头,脑袋砰砰砰砸在地上,简直像是要撞柱而亡自证清白的朝臣。   白榆悄无声息地撇了一下嘴。   皇后不再聒噪,白榆才终于开口说:“千意姑姑确实将臣女送到偏殿就出来了,但是她确实是臣女的同伙。”   “皇后娘娘说的所谓凶器,确实不在臣女身上,而在千意姑姑身上啊。”   “千意姑姑一开始就拿着了。”   皇后忍不住又要开口,但是被太子谢玉山淡淡看了一眼,立即闭嘴,紧紧咬住了牙。   千意则是额头通红,她抬起头对着皇帝说:“陛下可以派人检查奴婢全身,奴婢确实没有拿九皇子妃说的凶器。”   皇帝闻言正要派人搜千意的身。   白榆却说:“等等陛下。”   皇后冷哼一声,千意根本不可能拿什么凶器,根本什么也搜不出,这九皇子妃很快就要为她自己的狂言付出代价!   白榆再次看向皇后,这一次微微勾了个嘴唇,不带任何的恶意,却带着一些难以隐藏的轻蔑。   皇后看清了白榆的眼神,心中莫名地一跳。   而白榆轻飘飘地说:“陛下有所不知,转移皇后说的那样重要的凶器,肯定不能随便带在身上。那样实在太容易被人察觉,要知道这福安宫中,可是皇后娘娘的地界,每一个宫女都是皇后娘娘的眼线。”   “臣女与千意姑姑在这福安宫中暗通款曲,要将那么重要的凶器运送出去,自然要用非比寻常之法。”   “千意姑姑舍身为臣女,是个顶顶忠贞的奴仆,已经将那凶器吞下去了。”   “皇后娘娘若要臣女拿出凶器,从而治臣女的罪……”   白榆一字一句说道:“烦请皇后娘娘从牢狱传召两个刑讯用刀的好手。”   “就在这大殿之中,将千意姑姑的肚腹刨开,胃袋割裂,再将那凶器找出来。”   “臣女务必要亲眼看着,否则换了地方,臣女就会怀疑有人“拿走了凶器”;若是找出来的凶器不是臣女让千意姑姑吞下去的,臣女会认为有人“无中生有”冤害臣女,自然不会认皇后娘娘说的藏匿凶器之罪。”   白榆的话音一落,皇后陡然从座位之上站起,千意愕然看向了白榆,面色煞白。   而不远处的七皇子倒抽了一口凉气,二皇子眸色深沉。   就连皇帝也是微微抿了抿唇。   谢玉山更是……眉头都皱了起来。   而白榆的声音在短暂停顿之后,再次开口说:“哦,对了,千意姑姑自己说的,将臣女送入偏殿,就已经去了门口。”   “臣女在偏殿待了快两刻钟了,想必千意姑姑动来动去的,还要听从皇后的指示,阻拦臣女离开福安宫,想必那凶器伴随食物已经朝着下面走了。”   “那光是刨开肚腹切开胃袋恐怕不行。”   “还请陛下让人一寸一寸割开她满腹的肠子,仔仔细细着人翻找凶器,才好定臣女的罪。”   白榆说完,满殿皆寂。   旁人是被白榆的凶残或震慑或惊讶,安和帝是察觉到了白榆的暗示,她是遭人冤屈。   至于千意姑姑,已然是面如金纸抖若筛糠。   而皇后,则是活生生被气到说不出话。   一只纤纤玉手,颤抖着指向白榆,嘴唇抖动许久,才开口狠声道:“好、好歹毒的庶女!” 第37章   场面短时间就这么僵持住了。   这位千意姑姑乃是皇后的贴心体己人, 跟着皇后在后宫之中沉浮多年,虽然算不得什么情同姐妹,但用左膀右臂来形容绝不为过。   两个人不知斗败了多少个“深受皇恩”的妃嫔, 历经无数千钧一发的时刻,总是能够和皇后两人你唱我和, 所向披靡。   在这世上,前朝和后宫的争斗之中,其实根本就没有几次是谁真的犯了什么事才会东窗事发。大部分的时候是被人用了百口莫辩众口铄金的冤屈手段罢了。   可是今时今日, 在面对白榆这个九皇子妃不按常理地出招, 就连千意姑姑一时之间也根本想不出破解之法。   她虽然对皇后万分忠诚,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自己的肚腹刨开, 再一寸寸割断肠子, 来证明自己没有吞下暗器。   而皇后当然也不可能让自己的贴身姑姑, 为了证明莫须有的冤害, 就当真剖腹宫廷。   因此皇后在指着白榆嘴唇发抖了片刻之后, 视线不着痕迹地朝着不远处的婢女扫了一下。   很快一个婢女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对着皇帝的方向叩头说道:“启禀陛下, 奴婢万死,但是奴婢在九皇子妃让我们全部都退出去的时候, 奴婢心中觉得不对劲, 就没有真的退出去, 而是躲在了柱子后面悄悄地偷看。亲眼看到了九皇子妃将那暗器藏在了自己的身上,并没有让千意姑姑吞下去!”   皇后的面色微微一松,这殿中的许多婢女, 都是皇后身边最得用的人。   论起玩“飞冤驾害”空口吐箭, 这个九皇子妃还嫩了一点。   而这第一个婢女出来指认白榆之后, 很快又有第二个婢女出来叩头请罪, 说自己也没有按照九皇子妃的无理要求退出去,也躲在其他的角落。   接二连三,很快就有四个人出来作证,说是全部都亲眼看到了九皇子妃将凶器藏起来,然后又趁机出了宫殿,在福安宫的门口才被千意姑姑给拦住,否则说不定此刻已经直接跑掉了。   白榆一个一个看过这些婢女,又顺着这些婢女看向了皇后。   皇后方才微微失态的表情已经彻底稳住了,甚至对着白榆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九皇子妃,不必再拖延时间,将凶器交出来,好生让陛下辨认一番!”   “陛下,”皇后看到白榆终于抿住了嘴唇,俨然一副彻底百口莫辩的样子,回头看向安和帝说,“臣妾原本想等着陛下亲自辨认,可是这九皇子妃不知道将凶器藏在了哪里,陛下也已经听到了,她方才还带着凶器险些跑出了院子,不知道有没有同伙在暗中接应!”   “她现在迟迟不肯交出,还一直胡言乱语,想必正是因为看到了那凶器上面的铭文,无非是因为那铭文乃是镇南将军段洪亮旗下,启南军的铭文!”   皇后看了一眼太子谢玉山的方向,而后对着皇帝道:“太子也看过了凶器,是太子认出的铭文!”   皇帝的面色在听到启南军的时候,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太子原本好好坐在那里,皇后这样说,皇帝自然会看向太子。   太子不可能拆自己母亲的台,而且事情到如今几乎已成定局,九皇子妃方才牵扯千意姑姑的举动,看上去确实像是困兽之斗。   在这福安宫中,没有任何人能够为九皇子妃佐证情况之下,今日这个罪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谢玉山从座位之上起身,对着皇帝的方向躬身跪地,开口声如碎玉,字字清脆。   “回父皇,那凶器之上,确有篆刻启南军的铭文。”   谢玉山说:“只是儿臣也只是在兵部见过一两次,并不能够完全确认,还需要亲自辨认。”   这算是坐实了皇后说的话。   白榆跪在殿内,听到了太子帮着皇后说话,嘴唇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剧情里说谢玉山这个男主角是个明正端华之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或许书中描写都只是他们的一部分而已,一个真正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面呢?   谢玉弓不也表面是一个大反派,背地里就是一个……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吗?   谢玉山在剧情之中最终能坐上皇帝之位,想来也绝不是什么至清之水。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他身边总要有人替他做那些肮脏之事,才能维持他作为一个主角光伟正的形象。   而谢玉山向来朗月清风,的确是最让皇帝省心和满意的一个皇子,前些日子又因为主动为九皇子请封,在皇帝的心中他不仅恭敬孝顺,还十分爱护手足。   无论是朝野内外的风评,还是坊间珠玉太子的美誉,都全方位地证明了谢玉山是一个澧兰沅芷的神仙人物。   因此谢玉山一开口,安和帝立刻就信了皇后的话。   再看向白榆的眼神,就带上了十足十的威压和森冷。   但是鉴于白榆之前的一系列表现,皇帝已经不会再将她完全当成一个寡廉鲜耻品质低劣的庶女,到底给了一份属于真正的九皇子妃的尊重。   安和帝开口问:“九皇子妃,你还有何话说?”   白榆不紧不慢,对着皇帝叩头道:“皇后娘娘和太子之言,臣女无话可说,但是臣女今日获此滔天大罪,想必小命不保。”   “臣女只想请陛下宽慈,容臣女问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臣女也好能够死而瞑目。”   皇后微微眯眼,不着痕迹地冷哼。   虽然不想再让白榆妖言惑众,可她也能够左右皇帝的决断。   果然大殿之内再度寂静了片刻之后,安和帝开口说:“你问。”   “臣女第一个问题是想请问,这几个婢女。”   “你们几个,确认都亲眼看到了我将凶器藏起来,然后带出了屋子吗?确定完全看清楚了?”   其中一个婢女飞速抬头看了皇后一眼,而后咬牙道:“当然看清楚了!九皇子妃想要诬害千意姑姑,奴婢们虽然身贱,却不能装作不知!”   几个人义愤填膺地全部都抢声回答自己确实看清楚了。   白榆又问了一遍:“你们当真确定看清楚了?塞进怀里的是宫宴之上的凶器,还是其他的簪子呀……或者是手帕之类的吗?”   几个婢女又频频点头,指天指地地说自己绝对看清了。   白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跪在白榆身侧不远的千意,也忍不住开口道:“皇子妃还是休要垂死挣扎,快说出那凶器到底在何处吧。”   大殿上方的皇后也开口说:“已经问完了,九皇子妃应该死心了吧?”   白榆看了皇后一眼,跪在地上对着皇帝又拱了拱手,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意思非常明显,这大殿之内是皇帝说了算。   皇帝让她问问题,皇帝都没有开口,皇后哪有开口资格?   果真皇帝微微蹙眉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收到皇帝略带责怪的眼神,心里顿时恼火不已,恨不得将大殿之中的九皇子妃乱棍打死。   这妖精实在太会蛊惑人心搅弄风云,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白榆则是将目光转到太子谢玉山那边。   开口问道:“我想请问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当真看清了那凶器之上的铭文篆刻的乃是启南军的纹样?”   谢玉山嘴唇微动,看着白榆的眼神清透如水,也冷然如冰。   他和皇后想得一样,这个九皇子妃本事确实了得,若不能为他所用必定要除之。   白榆等着谢玉山的回应,碍于皇帝的承诺,不得不应:“是的。”   白榆点了点头,而后对着上方的安和帝说:“启禀陛下,臣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陛下能够让臣女解惑,臣女才好安心赴死,或者……交出什么莫须有的凶器和同伙。”   “事到如今你竟还想狡辩!”皇后怒斥白榆。   白榆不理她,把她当空气。   只看着安和帝,像条忠诚的,只能看到安和帝一个神的信徒。   这一举动,显然很大程度地愉悦了安和帝。   所有君王全部都有这个毛病,那便是喜欢被人尊为唯一的神。   果然安和帝说道:“允。”   白榆说:“疑惑也比较好解,还要劳烦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配合一下。”   “实不相瞒,臣女当时确实是看着九殿下处理伤势,也亲眼看着太医把两个凶器都取了出来。”   “只是当时九皇子在危急之刻,臣女根本就无心去看那凶器到底有什么纹样,臣女不敢妄言,当时凶器之上血淋淋的,臣女连那凶器是什么形状都没有看清啊。”   “因此皇后娘娘让臣女来辨认凶器,一开始就是找错了人。只可惜刚才还未等臣女说明,这几位婢女就急不可待地将臣女拉去了偏殿。”   “陛下,臣女在偏殿也没有看到那凶器,只是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千意姑姑说去取凶器,把臣女一个人扔在殿里。”   “之后又过了没有多久,有两个眼熟的婢女,就是之前伺候臣女和九殿下的婢女,跑来跟臣女说,九殿下又发了癫症,在找臣女呢,要臣女赶快去看看。”   “陛下定然也知道,爱一个人,总是会关心则乱。”   “臣女想着那婢女能随便开启福安宫偏殿的门,自然是得到了皇后的授意,也来不及到正殿禀报一声,就急急地跟着那个婢女出去了。”   “一直到了门口,臣女被千意姑姑拦住了去路,这才发现自己貌似上了当。”   “大胆!”皇后一拍桌子,指着白榆道,“满口妄言!你难不成是在指责本宫冤屈你不成!”   安和帝眉头紧锁,听到这里被这一波三折的事情也搅和得心烦。   他看着白榆,白榆依旧不理皇后,对着安和帝最后叩头道:“现在臣女正如陛下所见百口莫辩,但是臣女在死之前请陛下为臣女解最后一惑。”   “请陛下着人抬来屏风笔墨。”   “既然这几个婢女口口声声诅咒发誓地说看清楚了一切,还有这位千意姑姑,既然是亲自去拿凶器给我看,自然也看清楚了凶器是什么样子。”   “臣女想请陛下将她们全都分别隔开,给她们笔墨让她们把她们看到的凶器原样画出来。”   “因为臣女真的很好奇,凶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白榆的声音非常稳定,甚至是轻飘而放松的。   只是白榆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不仅跪在旁边一直当听众的二皇子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七皇子微微张嘴都能塞进去个鸡蛋。   就连皇后也是顷刻间容颜惨白,有点像谢玉弓说的那个吊死鬼。   太子更是转动扳指的手陡然一滑,指甲抠在了自己的手指之上。   白榆这个时候又陡然加重了语气,突然间将矛头转向了面色惨白的皇后。   “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一同画上一画,好以解臣女之惑!”   事情到这一步,场中除了面色惨白的皇后,那四个婢女已经慌得快昏死过去了。   白榆料定皇后根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凶器模样,如果有,她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逼迫栽赃她?   直接扯出启南军就能把事情从皇子们相互迫害,变成边关伺机谋逆。   到时候就算谢玉弓能够洗得清白,救驾之功一样付诸流水,还会在皇帝心里埋下一根钉子,段氏一族的最后一个将军,怕也留不下活不成。   皇后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把她也兜进来,很显然就是因为谢玉弓已经成功替换了凶器,甚至比白榆说出真相之前还要早。   既然如此,皇后跟她唱的就是空城计。   空城计的话……那几个婢女又是事急从权蹦出来的,她们怎么可能看过真的凶器?   皇后就算是得到了一个真的凶器,也不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一群婢女看。   但凡撒谎就一定会有漏洞,白榆可是撒谎的行家,皇后的这个谎言看似天衣无缝,白榆若是妄图自证,就会陷入谎言的旋涡当中难以自拔最终被淹没。   但是白榆让他们自己来证明。   只看他们如何“无中生有”罢。   白榆陡然提高声音把皇后唬了一个哆嗦。   而后又对皇帝道:“陛下,若是待会这些人画不出真正凶器的模样,那么臣女是否能够理所应当地认为,是皇后看臣女不顺眼,伙同婢女……甚至是勾连当朝储君给臣女做局,妄图置臣女于死地。”   白榆每说一个字,皇帝的面色便沉一分,皇后的面色便白一分。   “而且陛下,臣女一介蒲柳之身,浮萍之命,何须劳动皇后和太子殿下如此费尽心机地坑害?还要牵扯上什么边关大将?”   “若是让那些风餐露宿,饮敌军鲜血聊以取暖,舍身捍卫家国的将士们听说了,该是何种诛心滋味啊……”   皇上陡然转移视线,看向了面色变幻的皇后。   皇后上前一步,颤声道:“陛下!万万不能听信此女的妖言,她出身微贱,诡计多端,怎能由得她……”   “住口!”安和帝的声音陡然一厉,低沉厚重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竟然还吼出了那么一点低磁性感的感觉。   白榆的耳边像是有一股滋滋拉拉的电流转过一样,现在终于知道谢玉弓到底有哪里像安和帝了,他那一副犯规的嗓子原来是遗传。   安和帝雷霆一怒,皇后被吓得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面。   安和帝对着殿外吩咐道:“来人!搬几扇屏风,准备笔墨!”   皇后强撑着自己才没瘫坐在椅子上,求助一般看向谢玉山。   谢玉山这个时候也不能辩解什么,他垂目朝着下面跪着的白榆望去,眼中终于不再是一片清澈,而是生出了些许的晦暗和莫测。   很快屏风就搬过来,几个婢女是被人给架到屏风做出来的隔间里面,好像一群被迫上考场的举子一样,一脸的死到临头。   就连千意也频频看向皇后,到如今真的是想不出任何的办法了。   就算她愿意把肚腹刨开替主子尽忠解难,可皇帝如今怕是也容不得她血洒大殿了。   很快笔墨拿到了皇后和太子的旁边,在皇帝阴沉的注视之下,太子和皇后也只能接过笔墨。   皇后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反倒是谢玉山还算镇定,如今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们只能乖乖认错。   虽然因为君王震怒需要短暂蛰伏,但是皇后的母族,太子在朝中经营多年的势力,如同沉在海底的未曾露出水面的巨石山。   又岂是一艘小船撞上来就能撼动的?   果然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还未等画,便“扑通”跪地,对皇上说:“陛下,臣妾知错!”   “是臣妾……是臣妾因为看不惯九皇子妃为人傲慢,对臣妾不敬不恭。才会出此下策……太子,太子并不知情,是生怕陛下责罚臣妾,才会帮着臣妾说话的!”   “陛下不知,这九皇子妃私下有多恶劣,其他的几位皇子妃全都深受其苦,告到臣妾这里想要让臣妾做主……臣妾疼惜几个孩子,只是一时糊涂……”   皇帝面沉如水,看着皇后简直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皇后多年来从无错处,一直都和太子一样尽善尽美,未曾想第一次出错,竟犯下如此愚蠢的令他颜面无光的事情。   皇帝嘴唇几动,最后竟是不知要如何斥责她。   平日里总是犯错的人,偶尔乖一次会被无数人夸奖,但是平日里从来不犯错误的人,如果突然间犯了一次错误,所有人都会觉得此人过分。   “你身为皇后之尊……竟然!”   皇帝被气到抚住自己的心口。   “陛下!陛下臣妾知错,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太子也从座位之上起身跪在地上,对皇上低声说:“父皇,母后已经知错了。所幸如今还未酿成大错,请父皇一定保重龙体。”   白榆跪累了,正在画画的婢女昏过去了两个,有一个察觉死到临头,已经吓得失禁了。   而她们画出来的东西,简直千奇百怪,包括千意姑姑虽然听说九皇子中的是短箭,也根本就画不出能够藏在琴里的特制短箭的样子。   到如今皇后的谎言已经成了真实的闹剧。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热闹非凡,因此就没有听到门外有人在闯福安宫的声音。   谢玉弓紧赶慢赶地过来,结果被门口的一众侍卫给拦住了。   皇后的宫殿门口平时是没有这么多侍卫的,因为皇帝刚刚“遭受行刺”,所以禁卫军围拢在这里里三层外三层。   再加上皇后之前有意交代,若是九皇子来了要尽力拦住。   所以谢玉弓第一时间,根本没能进得来。   在门口的方向听不到大殿之中发生了什么,谢玉弓急得满头大汗,亮出了九皇子的令牌,如今已经顾不得装什么心智不全。   因为他在来的途中想到了白榆之前在……私会太子的那一夜,抱着他说的那些话。   她要为了他的封号,告发太子“逼.奸”。   太子毕竟是储君,而且在朝堂内外,甚至在民间的声望都是很高的。   就连皇帝也不可能不顾太子的脸面。   如果九皇子妃是在万寿宴的当天,当着各国的使臣满朝文武揭发太子,那皇帝就没有办法捂住“家丑”自然要秉公处置太子。   那样谢玉弓确实能够伺机而动,蚕食吞噬太子的势力网,顺势打压。   但是即便是那样,九皇子妃这个胆敢以身撞网的女子,也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   谢玉弓之前就是要看白榆肯不肯为自己去死。   可是如今……如今宫宴之上他成了救驾之人,局势扭转,他已经初露头角。   想要一夕之间除掉太子是绝不可能的。   而且谢玉弓现在明晰了自己的心意,不在意她的欺骗和摇摆,他有信心能压得住她,也能让她心满意足地待在自己身边得到想要的一切。   谢玉弓绝不希望白榆再以命相搏,去拉太子下水。   况且这不是在宫宴之上,这可是在皇后的福安宫中,是太子和皇后的老巢。   若是她当真说出一切,就算安和帝不杀她,就连皇后和太子也不会容她苟活!   因此谢玉弓站在正午炽烈的太阳之下,第一次面临难以抉择的境地。   他若是硬闯,恐怕皇帝对他的猜忌和忌惮会彻底坐实。   可是他的九皇子妃生死未卜,还不知是否会让皇后和太子生吞活剥,他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谢玉弓犹豫的时间不足一息,便已经攥紧了手掌,朝着侍卫撞过去——   而此时此刻,宫殿之中的白榆,在看到皇后和太子见事情败露了竟然想大事化小。   而且安和帝垂眸按着心口,面对自己的皇后和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显然出现了软化和摇摆。   安和帝叹息道:“你贵为皇后,为何要如此……”   “陛下,臣妾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臣妾知错了,请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呜呜呜。”   皇后见大事不妙,就开始示弱,开始梨花带雨。   她这么多年在皇帝身边侍奉,得皇帝恩宠看重,自然也是尽心尽力的。   皇帝见她如此示弱,自然也想起了她的好处来。   只可惜……   白榆听到皇帝这么说,心想着不好意思了,这个龙体,今天怕是保不住了呢。   白榆掏出了一直没能掏出的那条手帕。   提高一些声音,说道:“陛下为臣女解疑,臣女也来为陛下解疑。”   皇后听到白榆再一次开口,身形本能地颤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害怕,坐到这个位置,她背后庞大的母族和势力就是她的底气。   她现在只觉得应该直接把九皇子妃这个贱婢推到荷花池里淹死,而不是如此大费周折地冤枉她,让她的阴诡巧言绕了进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后哭得满眼通红,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向了白榆。   就连皇上看着白榆的眼神也不怎么温和。   毕竟人心都有偏向,这么多年皇帝最偏向的就是皇后和太子,皇帝虽然想要公允,只可惜他这个帝王的胸腔里面生的也只是人心罢了。   他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   只不过白榆的目的并不是哄皇帝高兴,她根本就不在乎皇帝到底高不高兴。   白榆终于举起了那涂了米糊的太子的丝帕。   米糊调到稠度适中,干了之后,谁能分得清上面是什么?   对着皇帝说:“陛下,这丝帕乃是太子的贴身之物,至于为何会在臣女手上,皇后和太子为何今日要治臣女于死地,请容臣女细细禀报。”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边,他身边一直默默站着的一个小太监立刻快步朝着下方走来,接过了白榆手上的帕子。   白榆并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高声提醒道:“臣女劝陛下不要亲自伸手,这种污秽之物,陛下只需过过眼便好。”   小太监拿着那丝帕上了台阶,递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太子专用的纹绣,谢玉山到这个时候,一直端方自持的容貌,终于微微有了些许变化。   他当日……确实是一时疏忽,被这九皇子妃的演技所欺骗,落下了这个把柄。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原本内心所向自然是太子,可是他见到自己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神情竟然有了变化。   皇帝就像一个向来最满意自己的雕塑的雕塑者一般,骤然发现雕塑之上竟有一道裂痕,如何能够不惊不怒?   他对着白榆说道:“你且说,你为何会有太子的贴身之物!”   白榆不忘礼仪,恭敬叩头道。   “万寿节前夕,臣女府中的下人,几经辗转将一个女子的遗物,送到了臣女的手上。”   “这遗物乃是胶州鸿雁大总管的母亲临死之前,被他亲戚拿走的,现如今那个亲戚家中有了困难,就想用这个衣物向鸿雁大总管换取一些钱财。”   “臣女听闻之后,用一些钱财将这遗物换回,令人用九皇子妃的令牌,频频去宫中宴请鸿雁大总管。”   皇帝听到这件事情还涉及了鸿雁,登时眸色更厉。   白榆未等他恼怒,立刻道:“臣女有罪!臣女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妄图结交陛下身边的内官。”   “只是九皇子府内设施陈旧,九皇子失智心癫,无法撑起府邸,臣女一介庶女出身,又不善主持中馈。”   “臣女和九皇子过得捉襟见肘,陛下几番赏赐都被臣女拿去变卖,买了些给九皇子补身子的药物。”   “但是马上要入秋了,府内的一些屋舍需要修缮,九皇子的病情有了起色,也需要更多的金贵药物来治疗。”   “鸿雁乃是内廷总管,若是与他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往来,每月送到九皇子府内的一应用品,都能好一些。”   “臣女不在乎房屋是否陈旧,但是臣女需要为九殿下寻觅珍贵草药,也是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皇帝听到这里,云里雾里,但是一腔的怒火逐渐积攒。   无论是对皇后对白榆还是对太子,包括对底下那两个蠢儿子的怒火都已经无处发泄,已经堆积成山了。   而白榆继续道:“鸿雁大总管根本不理会臣女,臣女几次三番约不到人,最后打着九皇子病情有所好转,想要带给鸿雁大总管看一看的名头,终于把人给约出来了,鸿雁大总管答应与臣女在城郊的兀澜阁见面。”   白榆到这个时候都没忘了把鸿雁给摘出来,让皇帝觉得鸿雁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才会去见面,总好过让皇帝觉得鸿雁是去私会皇子妃。   白榆说:“臣女那夜带着胶州来的信物,是想好生祈求一番,让鸿雁大总管以后多多看顾九皇子。”   “但是孰料那日臣女赴约,前来赴约之人却并非鸿雁大总管,而是当今太子!”   白榆的话音落下,大殿之内传来了两声抽气之音,皆是来自做了半天背景版的二皇子和七皇子。   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这件事扯来扯去最后竟然扯到了太子的身上!   七皇子震惊得张开嘴都能看见胃了,二皇子则是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皇后的嘴唇直抖,侧头看向了太子,太子看了皇后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这个九皇子妃到底是要做什么。   白榆继续说道:“臣女并不知道太子为何知道鸿雁大总管与臣女的约定,还借机假传消息,让臣女和鸿雁大总管错过,着人领着臣女,去了兀澜阁的富荣来水榭。”   “臣女见到来人是太子之后万分震惊,当场跪地问好,只是……”   白榆说到这里,低头顿了片刻。   似乎是万分难以启齿。   而她的这个停顿也吊足了大殿之内所有人的胃口。   谢玉山紧紧攥着扳指,直觉这个九皇子妃接下来绝非要说什么好话。   果然片刻后,白榆慢慢地抬起了脸。   她已然是泪流满面,双眼血红,神情似玉山崩毁,山海倒转。   “陛下……臣女……臣女要状告当今太子谢玉山!他为尊不慈,淫猥下流,蛮来生作罔顾人伦!”   “他于水榭之中臣女,口言欲品弟妻之滋,事后又放诸多狂语,淫.秽难闻,臣女无脸复述!”   “太子殿下还说九殿下痴傻如童,无法庇护臣女,任他践踏淫.辱,是臣女之命,事后扬长而去……”   白榆放声恸哭,又隐忍住声。   几番隐忍,在皇后喊着“你休要满口胡沁!”,太子豁然起身,满眼震惊看着她。   还有皇帝的厉声质问:“你可知构陷储君的是什么罪”之中。   白榆哽咽出声道:“这丝帕为证,其上乃是太子精阳。”   皇后目眦尽裂,太子表情崩毁。   他面上甚至未来得及填满愤怒之色,便被迷茫取代。   殿内站着的所有侍从全部跪地。   七皇子和二皇子更是眼睛瞪得像铜铃,若是没有眼眶束缚,恐怕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   而也正是因为这短暂的寂静,殿内众人终于听到了有人要闯入福安宫的声音。   “九殿下,九殿下您不能进殿,恐冲撞了陛下,待微臣先派人去禀告……九殿下!”   白榆这时候满脸泥泞泪痕,决然看向安和帝,快速说道:“臣女当时奋力挣扎,却因为身体孱弱未能逃脱。”   “但是也以鬓间发簪,划破了太子右手手心,留以佐证,陛下自可查看!”   “当日兀澜阁之内人马如潮,想必见过太子与臣女之人也并不难找。”   “太子还有一件衣袍被臣女割破,陛下若想求证,想来这些都未来得及湮灭!”   安和帝看向太子,太子人如烧红的烙铁般,羞愤欲死,却无言以对,默默攥紧了结痂未退的手心。   之前向皇帝奉茶敬酒,皇帝还询问过他手心的伤处,他只说是练剑所伤。   安和帝以为他又是万事在皇子们中争第一争榜样,还慈爱地“训斥”他,要他莫要求胜之心太盛,为君者不必太重修身,更要修心。   修慈爱博广,海纳百川之心。   谢玉山张了张嘴,只怕一句毫无证据只像强辩的“儿臣没有”让皇帝更加震怒不已。   他这辈子如何也未曾想到过,他竟然有一天会被人以“弟妻”之名,告到御前。   他最无法容忍肮脏污秽之事,白榆这一下,不亚于兜头给他泼了一头洗不清的淤泥。   他简直快气疯了。   但是想来擅长把自己装在沉稳壳子之中的本性,又不允许他破口大骂。   他想要辩解,可人证物证俱在,那夜他确实去了,也确实截了鸿雁的邀约,对其不受收买聊以警戒。   他已经是洗不清了。   男子如何证明自己的贞洁?   丝帕是他的贴身之物,其上精阳……谢玉山闭了闭眼,目眩头晕。   片刻后睁眼,他死死瞪着白榆,欲将他刻在眼底,烙印在胸。   皇后气得发疯尖叫,欲要从台阶上下来,撕烂白榆的嘴,却一脚不慎踩空台阶,狼狈地滚在地上。   安和帝面色青黑,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窒闷转为刺痛,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而门外侍卫和九皇子周旋的声音越发逼近。   大殿的门终于被“撞”开。   “哐啷”一声,门板因为用力过度,撞在了门扇上,又弹回来。   众人朝着门口看去——   谢玉弓故意被侍卫所伤,又蓄意弄崩伤口,满身是血地闯进来。   白榆正是抓住了这个巧妙的时刻,知道谢玉弓进来了,连头都没有回。   再度提高声音,对着皇帝凄声控诉:“陛下!臣女在事后本无意苟活,甚至投河欲死,可将死之际,想到了九殿下,臣女出街赴约之时,答应给九殿下带街面上的糖人……且九皇子心智不全,恐遭人迫害,臣女不能死,也不敢死。”   “如今……如今九殿下于昨夜已然彻底恢复神志,臣女无言面对他。而皇后和太子今日之举,皆是要置臣女于死地,堵臣女控诉恶行之口,欲绝后患!”   “臣女死不足惜,还请陛下好好地照看九皇子,他一心只有陛下,还请陛下慧眼洞识人心,莫让明珠蒙尘,鱼目混之!”   “臣女自知罪孽深重,愿以一身尚且未曾被玷辱的热血,洗清满身污秽,这便以死谢罪——”   白榆说着便起身,朝着门口处的一根柱子决然撞去。   那姿态视死如归气势如虹,若当真撞上柱子,她不用死遁了,说不定直接就撞回现代了。   奔跑途中白榆看到黑影一闪,心落了地。   白榆的头最后“砰”地一声,撞在了谢玉弓宽厚的手掌上。   白榆脑子依旧“嗡”地一声,意识有片刻的昏沉。   而后顺势“昏死”过去,成功跌入谢玉弓的怀抱之中。   默契啊兄弟!   白榆不着痕迹地在谢玉弓怀里勾了下唇。   昨晚没白让你磨了半宿啊……及时雨小月牙。 第38章   白榆“昏死”之后, 剩下便是谢玉弓来自行发挥。   谢玉弓不愧是大反派,抱着白榆的身体,喊出的那一声低沉嘶哑的“父亲”, 满是诉不尽的委屈隐忍和道不完的悲痛刻骨。   白榆在他的怀里躺着,感受到他胸腔震颤, 更近距离地听着他这一声百转千回,凝聚了万语千言的“父亲”,简直都要潸然泪下。   安和帝显然也被谢玉弓的这一声, 叫得近乎肝肠寸断。   往事如潮汹涌而来, 顷刻之间将安和帝淹没。   他回忆起自己微末之时,他站在广隆大殿之上, 说一句话还不如一个朝臣分量重的那时候, 陪伴身边之人正是当年的德妃, 还有面前这分明是堂堂皇子, 却被侍卫所伤, 艰难闯殿才好不容易救下被辱妻子的九皇儿。   安和帝一时之间热泪盈眶, 之前白榆所做的那些铺垫, 在这一刻都似陡然拔地而起的亭台楼阁,恢弘雄伟, 悍然矗立。   因为白榆事先给谢玉弓铺垫得非常到位, 现在谢玉弓无论何种表现, 都会被解读为“受害者”,而安和帝今日确确实实被皇后和太子,甚至是二皇子和七皇子这两个蠢货伤透了心。   回想自己半生自问无愧天地, 无愧子民, 却唯独亏欠面前这个纵使被他厌弃数载, 也依旧对他孺慕情深的皇儿。   安和帝交织在胸膛当中无处释放的怒火, 堆积在脑海中的混乱和失望,此刻尽数在谢玉弓的一声“父亲”之中,化为了酸涩温暖的水流,包裹住了安和帝的心脏。   将他整个人都浸泡在其中。   他越过跪在脚边请罪的皇后,越过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太子,越过那两个手足相残的孽障,望入了谢玉弓的眼中。   而后陡然拍桌怒起,君威隆隆滚过这福安殿内,沉声道:“来人!将二皇子七皇子押入内廷待审,太子、皇后禁足,待事情查清之后再作处置!”   “一应涉事婢子,阻拦伤及九皇子的侍卫太监严刑拷打,待招出指使者后乱棍打死!”   “陛,陛下——”这一声哭腔长调,凄厉更胜白榆刚才要“撞柱而亡”的声音。   是皇后孙书蝶发出的。   她被权势推着托着,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遭受过如此羞辱,又有多久……或许是从来都没有栽过这样的跟头。   庞大的母族和国色天香的容貌,成就了她成为一国之母。   而在顺风顺水无人胆敢忤逆的多年权势浸淫之下,又让当初那个机关算尽谨言慎行的谦卑者,成为了一个暴躁易怒,自矜自傲不计后果的“上位者”。   她在权势的风口浪尖迷失了心智,生下的皇儿成了这永州国独一无二的储君后,也让她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警惕和畏惧之心。   她的夫君是皇帝,她的母族权倾朝野,她自己是后宫之主,她的皇儿是太子。   在她的面前,谁敢不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谁敢忤逆犯上,妖言作乱?   但是今时今日,孙书蝶终于尝到了被人拉下高台的跌重断骨的滋味。   她看着自己侍奉多年的君王,她“伉俪情深”的夫君,他翻脸后冷漠无情的样子是那么熟悉。   就连看她的眼神,也是这般刻骨森寒。   岂不正是当年……这个男人厌弃了另一个女子的时候,看那女子的眼神吗?   然而事已成定局,再做任何的分辨都只是徒劳,还会惹人厌烦。   孙书蝶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只能认了。   她今日身为一国之母的尊严碎裂在地,和她方才踩空跌落后的脚踝一起,剧痛钻心。   她抬头再度看向了白榆。   看向那个“为证清白撞柱寻死”却只是昏迷了的九皇子妃。   孙书蝶再不会将她看扁,区区一介庶女竟能搅动如此滔天巨浪,蛊惑君王之心随意摇摆。   皇后眼中没有了外露的怨毒,只剩下尊严体面被打碎之后,内敛而幽暗的晦涩。   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只可惜白榆感觉不到皇后仇恨的眼神。   只能感觉到谢玉弓狂乱的心跳,以及越发用力抱着自己的双臂。   很快便有一群太监冲入殿内,将殿内的人带走的带走,禁足的禁足。   安和帝又给谢玉弓传了太医,一群人转移到其他的宫殿之中,慌乱地给“帝王新宠”九皇子殿下处理伤势。   而白榆一直非常合时宜地昏死着,即便是被太医给看出来了,太医们也根本就不会揭穿。   白榆甚至还听到了不远处安和帝用生涩又蹩脚的言语试探,试图和自己的九皇儿重新建立父子亲情。   谢玉弓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多年以来不曾怨怼自己的父皇,反而恨不得为其肝脑涂地的好儿子。   论演技,白榆觉得谢玉弓比她更加炉火纯青。   毕竟她演起来只是一时片刻,而谢玉弓从很小就“活在戏里”,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演戏,一朝被识破便是万劫不复。   安和帝生硬的关切听在白榆的耳朵里面实在是有些可笑。   白榆刚刚下了一场大戏,撞柱子没撞成,撞在谢玉弓的手上,脑子也是昏昏沉沉。   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   一直睡到了晚上才活活饿醒了。   醒过来之后刚刚睁开眼睛,就吓得瞳孔一张,谢玉弓放大的半张脸就在白榆的眼前,是完好的那半张,虽然模样英俊鼻梁高挺,可是两个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几乎是脸贴着脸在睡。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屋子里面点着几盏灯烛,不过于明亮也并不昏暗。   这皇宫里面除了有主的宫殿,格局基本上都差不多,摆设也差不多,白榆躺在那里,一时半会儿还以为自己又魂穿到了昨天……   不过这一次谢玉弓的胸膛上多了几条包裹伤处的白布,就连手臂上也包扎过了。   分明是平躺着睡觉,没有办法侧身怕会压到伤口,脸却非得贴在她的脸边上吓唬她!   白榆瞪着谢玉弓片刻,怒气冲冲地抬起手——   然后徐徐地悬空在谢玉弓的脸上方,缓慢地,用“小尼姑”上山的手法,描绘谢玉弓的轮廓。   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他的脸,嘴角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浅浅笑意。   她心里也确实是在高兴。   她高兴的是谢玉弓和她的默契,只是在闯入殿中后听了那么一耳朵,就知道怎么接戏,还接得天衣无缝。   尤其是他捞住白榆撞柱子那里,白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都有点害怕。   她当初从楼上跳下来为了弄成腿受伤来博取父母关注的那时候,其实也非常希望有一个人能在下面的花坛处接住她。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接住她的话,白榆应该就会像今天一样,一点也不疼了。   白榆的手指缓慢地描绘着,停留在谢玉弓的鼻梁上方,这里是眉眼的交界之处,他的另一面脸不知道为什么,睡觉竟然还戴着面具。   他眉心舒展,浓眉入鬓,白榆久久凝视着他,手指不知不觉,就点在了谢玉弓的眉心上。   想到她被谢玉弓接住假装昏死在他怀里的时候……偷看到他浑身鲜血伤痕,闯入殿中的模样。   他看上去那么焦急,像是被逼到绝处的伤兽。   不愧是大反派,真聪明。   如果他完好无伤地闯入,安和帝就算处置了太子他们,对谢玉弓也一定会有心结。   但是他带着一身伤闯入,就是一只“困兽”,而不是一只猛兽。   猛兽会让人忌惮畏惧,伤重的困兽却会让人心生怜悯。   白榆手指无意识地在谢玉弓的眉心摩挲了一下,想着虽然揭发太子有些不是时候,皇帝一定会竭尽全力压下储君的丑事,估摸着会选择让她去死。   毕竟皇后的母族和太子的势力,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覆灭的。就连皇帝也是多年养虎,只能培植其他的势力加以牵制,无法轻易除去。   那么接下来,白榆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死去,既能顺了皇帝的心意,又会让皇帝因此更加愧疚谢玉弓。   这一把谢玉弓至少能少走好几年的弯路,就不会对白榆的“死去”穷追不舍,愤恨难平了。   白榆要在出宫之前死去,还得找个机会再接触一下鸿雁。   鸿雁昨日不在安和帝的身边,肯定是被他派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如果鸿雁暂时接触不到的话,白榆甚至可以尝试跟谢玉弓商量“死退”。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换一个全身而退应当够了。   接下来的一些皇权争斗,白榆一介女子在这个社会当中出头的机会不多,说实话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了。   而毕竟她“死”,对目前的谢玉弓来说是最有利的。   白榆正思索着说辞,下一瞬就被谢玉弓抓住了本能摩挲的手。   他的大手将她的五指都包裹在其中,谢玉弓未曾睁眼,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便将白榆的手拉到了唇边。   下一瞬温热的唇印在其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手腕处,白榆只觉得自手背上的柔软开始,一直到手腕而后延伸了整条手臂,鸡皮疙瘩和痒意一层层地推进,最终痒到了无处抓挠的胸腔之中。   谢玉弓睁开眼,侧头看向了白榆,他眼中带着将醒的血丝和朦胧睡意,狭长的眸子如同挂在天边的弯月。   怪不得会叫小月牙。   怪不得会叫玉弓。   谢玉弓看着她片刻,没有说话,而是把脸凑上前来。   白榆以为谢玉弓又要胡乱动嘴,结果他只是将额头抵在白榆的额头上,滚烫的呼吸又喷洒在了白榆的面颊上。   白榆的呼吸一窒,谢玉弓微微偏头,冰凉的面具有一部分贴在白榆的额角。   她被冰得微微眯眼,面颊上又都是谢玉弓滚烫的鼻息,好一个冰火两重天,她咽了口口水,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推开。   这感觉很奇怪,她甚至好笑地觉得,他们像两条刚刚截道咬人过后的狗,在巷子外面耀武扬威追了好远。   回到巷子里面彼此舔舐着被揍的伤口。   贴了好一会儿,谢玉弓想伸手去搂白榆。   但是一伸手,“嘶”地抽了一口气。   他为了“闯入”福安宫,手臂上被门口的侍卫划了很深的一道。   他的手抬了一半停了,低头微微皱眉,额头抵在白榆的下巴处,竟然开口低声轻呼道:“疼……”   白榆:“……”她自下巴开始一路向上麻到了天灵盖。   向下麻到了脚趾头。   她在被子里悄悄卷了卷脚趾,咽了口口水。   心里呐喊着:请时刻记得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灭世大反派!   撒什么娇啊!   谢玉弓说完这一句,也僵住了。   他这辈子就没有跟人说过这个……或许小时候被他母妃折腾着“生病”时,也就是利用他争宠的最开始时,是说过的。   可是没人疼的孩子,不会在摔倒之后哭泣的。   他后来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都没有喊过疼了。   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谢玉弓低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但是红潮自耳根开始一路漫了全身。   两个人僵持片刻。   白榆低头看到了他通红的面颊和脖子,发现谢玉弓比她还要尴尬,就忘了自己的尴尬,“噗嗤”笑了,还伸手捏了一下谢玉弓的耳垂。   竟然觉得谢玉弓还有点纯情。   谢玉弓被取笑了也不恼,更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把头低得更深,一直埋入了山峦起伏之中。   好吧,是她的错觉。谢玉弓和纯情一点都不沾边。   她被咬了一口,不疼,却把谢玉弓踹开,踹的是他没有受伤的狗腿。   两个人倒也没有再在床上纠缠,因为很快白榆肚子里面的战鼓声就传了出来,并且引动谢玉弓的迎战的战鼓一起雷鸣不休。   召唤了门口一直守着的内侍进来伺候,这稍微洗漱休整过后,膳食就送上来了。   竟然是面。   皇宫之中不都是各种精致的食物,很有米其林的风格,一个盘子里就摆几块,形大于味吗?   宫殿之上就是那样。   但是面前这一大盆……和精致华丽的宫廷并不搭调的面,是经过谢玉弓专门交代的。   也好。   人饿极了的时候吃这种热汤面最实在,吃了面再喝一点汤,别提多舒服了。   把食物都放好,内侍接受到了谢玉弓的眼神,没有分面,直接退出去。   白榆拿过小碗,正要盛面。   被谢玉弓伸过来的筷子制止了。   白榆疑惑地抬头看他,谢玉弓也回视着她。   白榆和谢玉弓对视了大概两息,放下了小碗,去盆里直接挑了一点。   谢玉弓这才收回了筷子,也在瓷盆里挑了一些。   白榆想到了当时她“私会太子”的那夜,谢玉弓放弃杀她,她就是这样和谢玉抢吃的。   那个时候白榆是打着拉近两个人关系的目的。   而现在……   皇宫里面的桌子比较大,白榆在盆里直接挑面弄了一桌子。   谢玉弓顿了顿,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而后用没有拿筷子的那只手,敲了敲自己身边的凳子。   白榆从善如流,坐到了谢玉弓手边的凳子上。   一坐下,“吱嘎”一声。   白榆连带凳子,直接被谢玉弓拉到了他身边,几乎是贴着他……   白榆眼睁睁看着他因为用力,手臂上的伤口又流出了血。   谢玉弓也未免太不在乎伤势了。   这个世界中伤口反复撕裂搞不好是会感染死掉的吧?   白榆的眼神落在谢玉弓的手臂上,眼中是如有实质的担忧,只可惜她自己看不到。   谢玉弓却侧头看个清楚,他望进了白榆浸透了疼惜的眼神之中,有点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喊疼。   连他母妃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谢玉弓顾不得肚子的敲锣打鼓,放下了筷子,没有先吃面,而是先低头吃起了他的九皇子妃。   两人凳子相贴,并肩而坐。   谢玉弓突然低头吻上来,白榆本能地仰头去迎合。   但是谁也没有扭腰,尤其是谢玉弓身上都是伤,不能乱扭。   他们就用这种又生硬,还非得亲嘴的别扭姿势,亲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两个人的嘴唇都亮晶晶的,红润润的,这才停下。   白榆有点头晕目眩,觉得自己估计是缺氧了。   但这一次没有被掐脖子,也没有呼吸不畅,那就是……撞柱子的后遗症吗?   谢玉弓则是唇分后,有点难受地皱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撑起的裤子,叹息一声靠在了椅背上,仰头瞪了一下屋顶。   “吃面,太医叮嘱我不能乱动。”   他没看着白榆,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白榆在他旁边坐着,没吭声,比他矮一个头还多,脑子还乱糟糟昏沉沉的,但是肚子打鼓的声音也不含糊。   也拿起筷子,低头吃面。   烛火摇曳,他们的影子投射在殿内的地上,因为一起倾身又贴在一起的姿势,影子不像是在吃面。   像是贴在一起亲热。   一顿面吃得热乎乎汗津津红润润,酣畅淋漓。   和亲热了一场一样爽快满足。   喝了最后一口汤,白榆对自己的食量产生了新的认知。   她撑着了。   谢玉弓则是吃完后用布巾抹了嘴,喝了茶。   等白榆一吃完,他就自然而然地递给了白榆一杯茶。   白榆茶水刚喝下去,冲淡了口中的汤面味道。   还没等擦嘴,谢玉弓就拉着她起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白榆不敢跟他较劲,他的两个手臂上都有伤,一乱动就流血。   白榆顺势坐在他一侧腿上,看向他。   一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亲亲。   好粘人啊。   年纪小的都这么黏人吗?   白榆以前没有搞过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她嫌弃人不够成熟,幼稚。   谢玉弓样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年,气质很成熟,白榆之前都没觉得他很小,但是真的好粘人啊。   白榆低头凑过去,谢玉弓扬起了脸,闭上了眼睛。   面具后的看不清,完好的那一侧眼睛一闭上,睫毛纤长卷曲,眼睛弧度也是弯曲狭长,如弯钩银月。   白榆低下头,分明目的是亲吻谢玉弓的嘴唇,他的嘴都撅起来了一点,等着呢。   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嘴唇落下的地方却是谢玉弓的眼睛。   谢玉弓的眼睫抖了抖,眼球在白榆的双唇下转动了片刻。   白榆嘴唇隔着眼皮去追逐他的眼睛,搞了半晌,两个人都笑了。   笑完之后白榆又严肃起来,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好幼稚啊!   她一脸严肃地亲在了谢玉弓的嘴唇上。   灯火之下,影子终于叠一起了。   这个吻总体来说很火辣。   到最后隐隐有种火山将喷熔岩涌动的趋势。   还是白榆及时踩了刹车,毕竟谢玉弓一疯起来就什么都不顾,白榆都被他的腿颠得快岔气了。   “你的伤!”   谢玉弓深深吸了一口气,贴着白榆的颈项。   好像要把她的灵魂从她的身体之中吸出来一样。   倒是听话了没有乱动了,他也不希望自己身上的伤一直不好。   接下来他会很忙,太子手上的差事,还有二皇子和七皇子的差事会被安和帝转交。   谢玉弓必须趁此机会暗中举荐一些自己的人,拉拢扩展一番自己的势力。   他的伤势必须尽快好转。   可是他真的……一个刚刚开了一半荤的雏鸡,能克制住全靠多年的隐忍了。   他大口吞咽着气息和津液,喉结急促滚动。   好一会儿才总算平息。   要是让白榆离开他能平息更快,但他不想,他把她挤在桌子边上,禁锢在自己的腿上和桌子之间,让他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那是吃饱的猛兽,会把剩余食物埋起来,下次就不会挨饿的安全感。   但他最后抬起头,眼中还是有未退的红丝,还颇可惜地甚至带着一些不着痕迹的委屈说:“太医不让我乱动……”   白榆只想翻白眼,那你也没闲着啊!   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把手先拿出来!   接下来的这一夜,白榆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粘糕饼。   白榆想谈点什么“正经事”,关于皇后太子的事,谢玉弓也谈。   但是白榆正说:“太子今次栽的这个跟头,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手下的势力也不会轻易弃他而去,你收拢他的人要千万小心,因为十有八九是他伺机埋在你这里的探子……”   谢玉弓在被子里面,手在衣服底下掐白榆。   白榆:“嘶……”   瞪他,他就一脸正经。   白榆又说:“皇后母族的势力也会伺机而动,你的人……嘶!”   白榆终于火了:“九殿下,九皇子,你有没有三岁啊!”   谢玉弓见她这样奓毛,眯了眯眼,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小九儿,趁着我‘心智有损’占我便宜,为何我好了,你却不那样了?”   白榆:“……哪样?”   “就那样。”谢玉弓看了白榆一会儿,总结了一下说,“色眯眯的。”   白榆:“……”我那时装的是痴情,什么叫色眯眯的?!   “你不是喜欢我的腿吗?我没穿裤子,你不摸吗?”谢玉弓问。   白榆:“……”她什么时候说过,又什么时候摸过?!   “你以前每次见我,都先看腿,一起坐车的时候,借着马车不稳偷摸了好几次,还掐过。”   “摸啊。”谢玉弓凑近,目光如剑一般逼视着白榆,命令道。   白榆:“……”行行行!   我摸不死你!   毛都给你摸秃!   不过腿真的好长。   强劲且粗壮,绷紧的肌肉线条简直绝了。   白榆不光摸了,还钻进被子里面看了呢。   白给谁不要啊。 第39章   八月四日, 万寿宴仅仅过去两天而已,皇帝派鸿雁带着禁卫军彻查了二皇子和七皇子的府邸,将两个人门下养着的那些尸位素餐, 只会胡乱建言献策的门客,全都下狱拷问。   但是最终也没能问出到底是哪一个人给七皇子想了这个“刺杀君上, 再舍生相救以求皇恩的绝妙招数”,甚至有几个受不住重刑,涕泗横流地说他们都曾经劝阻过七皇子, 毕竟无论目的是什么, “弑君”可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但即使有人再三劝阻,七皇子仍然一意孤行。   二皇子的府上也没有搜出什么挑衅皇子自相残杀的恶徒, 也都是二皇子自己一个人的主意, 而且细细纠察下来, 竟发现曼陀罗这种毒药在氏族那些纨绔子弟之间颇为风靡。   只要剂量不是特别大, 服用下去就能体会到“极乐登仙”的滋味, 说是能够“梦想成真”。   说白了就是借用药物麻痹神经, 然后来白日做梦。   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安和帝听了鸿雁带回来的消息, 当即勃然大怒,下令将七皇子和二皇子就地封府圈禁, 这两个人的府邸离得还挺近的, 中间就隔了两家朝臣。   就落在闹市后巷, 是十分便利却清幽的好地方,这等好地方九皇子曾经都是住不上的,如今给他们做了拘禁的府邸, 直接让城防兵把守其外。   画地为牢, 出头之日已然是遥遥无期了。   而昔日门庭若市的两位皇子府, 不仅再无人登门靠近, 府内的奴仆也大半都被遣散,只留下了几个贴身照料起居生活的侍婢。   安和帝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舍得真的杀掉?   两位皇子被押解回府,分别都捡了一条命,倒也庆幸。   但是府内不能遣散的姬妾和妻子儿女,却都跟着他们两个糊涂虫遭了罪。   二皇子的皇子妃因为被鸿雁带着的禁军冲入皇子府惊到了,当天夜里就见了红。   二皇子被下旨拘禁,自然指使不动拘禁他的皇城卫去寻大夫,最后是皇子妃的母族人找了大夫,还是从后面翻墙进院的,自是一番兵荒马乱。   七皇子家中倒是没有怕惊动的有孕妃嫔,但是他妻妾成群,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这些妻妾个个都是解语花。   现在七皇子连累她们成了囚徒,胆子大一些的当场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七皇子挠了个满脸花。   胆子小一些的也是哭哭啼啼,满口埋怨,现在七皇子府内剩下的奴仆还没有他的妻妾多,自然也是一番鸡飞狗跳,正经历着哭天抢地般的撕扯。   七皇子生平第一次见识了这些花枝一样“柔弱女子”的厉害,她们竟然敢连饭都不给他吃……拘禁不足三月足足瘦了半个人,当然这也是后话,暂且不提。   相比这两个皇子,太子的处置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太子虽然被禁足,但对外宣称的也只是一句“言语不敬触怒君王”。   比较肉痛的是此番太子不仅失去了七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个助力,被禁足东宫自省之际,手上朝中正在做的事情,全部都被勒令移交。   其中不乏太子在西岭新挖掘的铁矿,已经开采两年有余,还未曾上报的事情。   铁矿的地图绵延西岭山脉十余里,摆在安和帝的面前,安和帝冷笑一声,当场把所有的笔墨纸砚都扫在了地上,已经是怒极。   其实太子有一些资产这种事情若放在平常的话,安和帝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是在这个惹君王忌惮的关头上,谢玉山哪怕有个金矿,也比铁矿强。   毕竟金矿只是敛财,铁矿却不仅是敛财的问题,还可以铸造兵器,屯兵养人。   这件事情捂得特别严,只有皇帝和鸿雁以及一些鸿雁身边的小太监知道。   太子谢玉山也向来行事谨慎,此事就连被皇帝软禁福安宫的皇后都不知道。   皇帝气得再狠,心中也始终对太子有所期待,未将他从储君的位置移开过片刻,毕竟他的皇子们除了二皇子那般狠毒,七皇子那般愚蠢之外,剩下的一些或胸无大志,或愚笨难教,九皇子又……容颜损毁。   实在无人能当大任。   太子不仅聪慧守礼,是民心所向,皇后的母族孙氏也是树大根深。虽然外戚庞大恐有后患,但安和帝吃过无人支撑的帝王坐在至尊之位的虚空之苦。   况且这天下皆是君王棋盘,无论是臣子还是氏族军队,都是相互制衡鼎力,利用好了都是君王之刃。   至于……逼.奸一事,安和帝的手按在西岭地图上,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中精光冷然。   身为一个男子,又当得一国储君,就算当真德行有亏,就算当真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癖好,又怎能被当成把柄威胁?   安和帝当时在福安宫内的震怒是真,现在还恼太子欺瞒也是真。   但是他作为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心中可没有什么非黑即白的清净之地。   他已经在想办法为太子清路了。   都说自古君王无情,其实在权势之下,情和正义,永远是最浅如薄冰的东西,承托不住任何人。   因此这西岭件事安和帝也没打算公之于众,只派人去西岭详查。   而如今这个消息正通过鸿雁,传递到了谢玉弓的手中。   谢玉弓手里抓着一张细细的纸条,是宫人藏在蒸点中送进来的。   按理说是该阅后即焚,但是他反复看了看,在手中摆弄了片刻,竟然是一回身,递给了他身边的白榆。   白榆:“……做什么?”她没有马上接过。   谢玉弓看着白榆说:“事到如今都是你一手促成,先看看。”   白榆伸手拿过了纸条,低头看了一眼登时眉梢一跳。   这段剧情竟然这么早就暴露出来了?!   这就是蝴蝶翅膀的威力吗?   谢玉弓的手肘撑在桌子上面,桌子下的大腿贴在白榆的腿上,轻轻地磨蹭撞击。   “还请九皇子妃不吝赐教,为夫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听到“为夫”两个字,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白榆抿了抿唇,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她不太关心谢玉山到底是像剧情里面一样,最后栽在这个铁矿上面,还是现在就栽在这个铁矿上。   白榆比较关心的是……她死遁的事情似乎越来越难了。   鸿雁那边联系上了,鸿雁的态度倒是依旧恭敬,可今日这纸条明显是鸿雁派人送过来给九皇子的。   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勾搭到一起,在白榆的设想之中这两个人短时间内本不会有任何接触的可能。   所以会勾搭成奸倒也不难猜,毕竟是白榆先打着九皇子的旗号唬鸿雁的。   鸿雁这是把她越过去,直接投诚谢玉弓了。   老狐狸。   如果白榆还借助鸿雁的手跑掉,谢玉弓想要找的话,肯定立即就能找到。   而谢玉弓的口风白榆也试探了一次。   昨晚上白榆在事后……哦,是摸完了大小三条腿,就和谢玉弓好好分析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她是打算唬谢玉弓让她“死掉”,先把她送走。   白榆说:“陛下现在肯定回过味儿来了,不光不会生太子的气,还会觉得妾身这个低贱的庶女竟然敢给未来储君蒙上污点,还把他的皇后逼到失态,实在是该杀该剐。”   “不如接下来九殿下带着妾身的‘尸身’给陛下顺顺心肝,这样殿下无论是封王还是想要哪里的封地,都是顺理成章。陛下亏欠殿下,冤了殿下的母妃,又“杀”了殿下的发妻,自然什么都答应……”   “妾身到时候换个身份,寻个安全的地方等殿下大业功成那日,再重新做夫妻?”   白榆哄人的手段一流,画大饼的手段也是一流。   而且为了煽动谢玉弓,还自称了几声“妾身”,好不肉麻。   她黏糊糊地贴在谢玉弓的手臂上,仰着头做出一副仰慕模样,痴情人设到现在都没有崩过。   她“舍身为人”地说:“九殿下,臣妾出身微贱,实在不适合配皇子之尊。”   “九殿下乃是人中龙凤,未来有一天必将贵不可言,届时无数高门贵女氏族闺秀,都任由九殿下挑选匹配。”   “如今妾身‘身死’才是最佳结果。只盼九殿下到时候还能记得妾依旧为殿下守着,给妾身随便封个低等的匹配的位份安度晚年就好,妾身一定会安分守己度日的。”   白榆盘算得可美,只要谢玉弓听话做“渣男”,把她用完就扔,她就能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   等到大业成了美女如云,权势掣肘,谁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而且就算记得,白榆难道不能在谢玉弓不知道的时候“病逝”吗?   理想很丰满,但是谢玉弓听了她这么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伸出手,捏着她柔润的下巴,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刮蹭着,心中只觉好笑。   她满口谎言,胆大包天,应对皇后太子,甚至是皇上都能面不改色地悍然厉辩。   昨日福安宫内发生的一切谢玉弓已然全部知晓,就连他也不得不叹一句,他的九皇子妃生了好一颗机巧绝伦的脑袋。   怪不得之前能将他骗得心神摇动。   她是生着尖牙利齿的狐狸,却总要在他面前装听话的乖乖狗。   谢玉弓近距离看着她堆满“爱意”的眼睛,很想告诉她,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撒谎的时候,眼底有漏洞。   而且她贴着自己身上的手,正扯着他的亵裤搓呢,都给他搓挺了,她还浑然不知自己“挠爪爪”的小动作。   不过谢玉弓最后没舍得戳穿,他就喜欢她这一副对待旁人秋风扫落叶,却唯独对他格外上心的模样。   他毕生从未遇见过这般为他着想,心疼他,为他筹谋一切的女子。   无论她在其中掺杂了几分假意和畏惧,谢玉弓只需要望入她眼底时看到一分真就够了。   她喜欢磨爪子挠人就让她挠,喜欢满口蜜言行凶横之事,那就让她表里不一。   但是要离开他,还要在某处默默等待?   谢玉弓会信她就有鬼了,她显然是只撒手就会钻回山野的狐狸,他必然要紧紧地锁住她的九条尾巴,一条也松不得,落不下。   他这一生,第一次得“心爱”,爱不释手,如何舍得放走?   况且,安和帝要杀她又如何?难道他护不住她吗?   谢玉弓低下头,鼻尖抵住了白榆的鼻尖,根本不回答白榆的问题,只声音沉哑地说:“妾身?”   你知不知你口称卑贱,眼中却满是自傲?   “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九郎也好。”   “小九儿也不是不行。”   白榆:“……”白榆又感觉到了他拔地而起的孽杵,只想叫他一声铁柱驴王。   最后自然是“试探”不成,装睡失败。   折腾一宿没睡好,白榆深深为以后的日子感觉到忧虑。   谢玉弓长年习武,身材精壮有料,比现代社会的体育生还要颀长精悍,体力和精力更是要甩正常人好几条街。   他不能动,就磨白榆动。   白榆昨晚上忙活完,到现在手臂还酸痛不已。   此时此刻手里拿着谢玉弓给她的小字条,看了两遍,对上谢玉弓充满期待的眼睛。   只想翻白眼。   大反派谢玉弓哎,原剧情中他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没有做过。   还需要她给意见?   “说啊。”谢玉弓伸出手,用手背贴着白榆的脸蛋蹭到她唇边,手指不老实,又想趁机挤进白榆的唇间。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暗,这种干看着吃不到的状态,他已经快憋爆了。   从前没女人倒也罢了,他根本不想这个,偶尔自己弄弄,也是纯粹为了发泄。   但是如今喜爱之人就在身边,每天鲜活可爱,张牙舞爪地为他铺路,灵动狡黠地对他耍心眼儿,他如何能不爱不释手?   白榆偏头躲开,深觉谢玉弓是个色.情狂!   他们俩到如今还没真的来过,但是他对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做了很多破廉耻的举动。   有些白榆这老司机都扛不住。   他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羞耻,白榆现在无比怀念他一开始一撩就红透的样子!   “说……说说说!你别乱伸,你方才方便后净手了吗!”   白榆被惹急了,两只手掐住谢玉弓的手臂。   谢玉弓笑了,声音低低的,带着电流一样乱卷着钻入耳膜。   白榆瞪他。   谢玉弓用一种很轻的语调调侃:“净了。怎么不自称妾身了?”   谢玉弓双眼微眯,半面银面都跟着反射出危险的冷光,不轻不重地掐着白榆的两腮,迫使她微微张嘴,露出艳色的舌尖,他说:“你自称妾,可知‘妾’是要完全顺从的,你这嘴不说我想听的,便做点我喜欢的如何?”   白榆一巴掌把谢玉弓的手拍一边去。   她对两人之前亲热的方式和花样不觉羞辱,谢玉弓更甚于她,什么都吃,但是架不住谢玉弓是活驴。   白榆真的有点怕他。   谢玉弓这王八犊子仿佛不知道什么叫餍足节制。   白榆拿过纸条,沉思片刻,敛容说道:“派人快马加鞭赶在安和帝的人前面到西岭,给太子殿下弄好一批兵器和兵马,找个山坳里面屯着。”   “这铁矿欺瞒不报,精铁肯定会倒卖,周边各国……也替他卖卖吧。”   “还有他母后的母族孙氏,这种大事他们肯定知道啊,就找个旁支帮他们上手吧。”   “动作要快,找人和安和帝派去的人周旋下吧。”   白榆托着下巴,手肘和谢玉弓一样拄着桌子,说起这些坑人的事情来,自然而然地神采飞扬,像只得了肉吃的小狐狸。   谢玉弓看着她,双眼深暗,涌动的是找到了“同类”的愉悦。   他们真的是……一样的坏。   “嗯,太子那边的皇子们还有谁?都往里面扯一扯嘛,大家都别闲着。”   “还有这西岭,永州国最强的劲敌是谁?找人打扮打扮,和‘太子’的人交涉一下,就齐活了。”   “你是要我诬陷太子私蓄兵马私通他国?孙氏一族和其他的皇子从旁协助,意图颠覆江山,谋朝篡位?”   “你可知道这些事若是做成,整个朝堂乃至民间,都会动荡不安吗?”   白榆看向谢玉弓:“你怕?”   “你怕你就要一块偏远些的封地,做一个闲散王爷喽。”   “可是估计也闲散不了几年,安和帝一死,太子定然会因为你的九皇子妃曾经冤他逼.奸一事要对你清算。”   谢玉弓笑起来,白榆每说一个字,笑意便更深一分。   他凑近白榆,恨不得一口将热乎乎的她吞进肚子里面,与自己融为一体。   他们的想法竟然完全相同,或者说……谢玉弓想得比她还要狠一些。   白榆说的事情都做成了,就算全都呈到安和帝的面前,安和帝还是会像昨日在福安宫一样,将事情压住。   安和帝是个冷血君王,却不是个昏君,怕储君失德牵连氏族,引得他的江山动荡。   他会挖腐肉去毒血,最后把事情在最小化的影响之内彻底掩盖住,粉饰太平。   这确实是治国之道,为君者必要有眼能容沙的能力。否则天下时时刻刻都有污秽腌臜之事,难不成要掀了天下杀尽臣民吗。   但是谢玉弓既然得到了这个能置敌于死地的消息,就绝不可能放过他们,尤其是孙氏一族和皇后。   谢玉弓的母妃虽然愚蠢,爱上一个王八蛋坑害了全族,但是那毕竟是他的母妃,血肉至亲。   他为母妃平冤屈之时,并没有牵扯到半点皇后,可是谢玉弓根据查到的消息得知,当年母妃落了那样丑陋的罪名,以至于被枕边人无情绞杀,皇后和孙氏一族在其中居功至伟。   谢玉弓是个饮血食肉的罗刹恶鬼,蛰伏多年就是为了一击必胜。   他会将这些事情,包括宫宴上的刺杀,二皇子手中大量曼陀罗的来处,全都利用起来。   他要让安和帝也尝一尝四面楚歌人人欲置他于死地的滋味。   谢玉弓从未有一刻忘记,安和帝,才是一切的仇恨和罪孽的根源。   父慈子孝?   若不是他的九皇子妃替他“走了捷径”,他会让安和帝一点点地,缓慢地被痛苦和绝望淹没。   他所爱的一切都会在他面前惨死,所想的一切都会在他眼前失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他手中流逝。   不过……如今计划有变。   他成了那个“安和帝最爱重的皇儿”,那岂不是更有趣?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安和帝发现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他的时候,该是怎样精彩绝伦的表情了。   “我怕什么?”谢玉弓伸手别了下他的九皇子妃的鬓边发。   手指在她的下巴上轻轻弹了一下。   又赶紧用手背贴着蹭了蹭,凑近了用嘴唇碰了碰。   白榆被他腻得脑仁子要凝固了。   谢玉弓用低磁的声音哄她,其实他也有怕的。   是最近才有的。   他怕她再提起要一个人先走,因此用她明显喜爱的声音频率哄她,缠她:“就按九皇子妃说的办!待会你来书写细节,我来布置,待来日事成,功劳你占一半,你想要什么,我都允你……”   不光白榆会画饼,谢玉弓也会。   从小到大,他走的路都是冰雪覆盖,冰凌丛生的寒冷刺骨之路。   无有光亮,无有希望。   可是突然间她闯入他的世界,满口谎言给他带来了虚假的火光。   谢玉弓最开始不敢栖近,怕已经冻透的血肉会因为靠近火源而融化消弭。   但是很快他发现那火是假的,是谎言编织出来的冷光。他愤怒过,甚至想要摧毁过。   但是他很快又发现,假的才好啊,只有冷光才能让他栖近而不被烧伤,他发现自己从来就不需要什么温暖,他只是需要一分光亮。   他抓到了,趋近了,如何能放手呢?   他曾经在不识她的谎言之时,想过将她藏入启南林海,像她说的一样,等到他功成,若仍旧想要趋近温暖,再去寻她。   可是他的九皇子妃不是真火,不会熄灭。   她在狂风暴雨之中安然莹亮,不是需要他捂在怀中的孱弱火把。   她可以和他并肩而行,照亮前路。   霜雪寒冰结伴而落,银月冷晖相映而洒,这难道不比燃烧一个人的热,来温暖另一个人的冷,更加令人心驰神荡吗?   谢玉弓说完之后,手指勾过白榆的脖子,偏头吻上来,缠绵深入,辗转不休。   呼吸交换,津液混合,他们像一对并蒂双生的曼陀罗毒株,通体都带毒,却因为一体双生,而越发地让花朵娇艳,植株强壮。   八月七日,惠都解禁。   被迫滞留的诸国使臣获准离都,皇宫的戒严也解开,安和帝每日如常去广隆大殿,参政太子被禁足无法上朝,朝中孙氏一族的官员频频为太子请奏。   安和帝申斥几回之后,便无人再敢试探触怒君王。   而白榆和装了几天的好皇儿谢玉弓,终于能从皇宫回九皇子府了。   伴随着两个人回去的还有鸿雁大总管这些日子给他们在内庭挑的足足几十个侍婢。   九皇子府年久失修不适宜居住,皇帝另赐了一处其他的府邸,作为新的九皇子府。   也在正街后巷的三条街外,周边都是各路朝臣府邸,白榆和谢玉弓算是成功从一对惠都笑柄,成功挤入了“权贵街”。   新府邸雕梁画栋曲水环亭,里面一应的摆设用具都是鸿雁亲手令人置办,无处不精,无处不细。   白榆回去之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啧啧道:“不简单啊。”   谢玉弓才将鸿雁亲自送出门,已经派了自己的死士们去查验周边的各府状况。确认内院的绝对安全和私密,那些鸿雁带来的人一律不许进入主院。   因此这才过晌午,主院内伺候的人一个也没有。   白榆那几个贴身的人,正在旧的九皇子府内主持着搬贵重物品,得仔细盯着,娄娘也去了。   娄娘自今日白榆自宫内平安归来,又迁了皇子府,就一脸的喜色,像白榆又嫁了富贵老爷一样,喜笑颜开,倒顾不上白榆了。   谢玉弓从院外月亮门微微躬身而入,走动间长袍轻甩,步履超逸,不装失心疯之后,一举一动皆是能入画的气度华贵。   半面精致的银面不仅不显突兀,合这华服精饰,更显几分神秘森严。   “什么不简单?”他接话的声音倒是格外低缓,甚至还带着一些笑意。   他如今当真是见着他的九皇子妃,就觉得好笑。   晨起睁开眼,吃饭时瞥到,甚至是转头看到,都会发自内心地想笑。   谢玉弓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可笑之事。   “自然是鸿雁给你选的人都不简单啊。”   “啧啧啧,燕瘦环肥千姿百态,安和帝估摸着没少嘱咐鸿雁。”   “这是想要让哪个上位,好把我这个九皇子妃顶下去,待你移情,才好把我弄死吧。”   谢玉弓走到白榆身边,从她身后靠近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还挤偏了一根簪子。   他方才站在门口和鸿雁说了好一会儿话,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金纹的袍子,吸热。   又正是八月盛夏,午后烈日更凶。   谢玉弓一靠上来,就像个滚烫的大火炉凑上来。   白榆顿时觉得心里开始发燥,要躲开却被谢玉弓抬手按住了肩膀。   他调侃白榆的时候,总喜欢叫她九皇子妃,这是他一个人的私密愉悦,因为白榆最开始骗他,和他说了好几遍“我是九皇子妃”。   谢玉弓说:“九皇子妃这是吃味了?”   白榆:“我是说安和帝明显看不起你,要给你换个媳妇也不从氏族女子里面挑个家室好出身清贵的,给你弄了一院子的婢女让你挑。”   “显然是觉得你就只能配奴仆。”   白榆自身对身份地位全无在意,但这可是古代世界,安和帝此举……可能是觉得谢玉弓没有过女人,才会对她这个九皇子妃格外看重,连得知她被太子奸.淫,也不肯舍弃。   想要让九皇子先沉迷婢女,待杀了九皇子妃,处理了婢女,再给他挑个正经的吧。   但是白榆就是厌恶他轻贱人命,偏要给他上眼药。   谢玉弓自然明白。   不光明白安和帝的意思,更明白白榆的意思。   谢玉弓自白榆的身后轻轻拥住她,顺着她的意思说:“哼,他当然看不起我,他从未将我当成过儿子,我会让他后悔的,我从前在宫中活得可是不如下人。”   “不过九皇子妃倒是不用担心。”谢玉弓的语调又带上调侃的笑意,推着白榆一起站在廊下的烈日底下晒太阳。   他从前不喜欢晒太阳,喜欢阴暗湿冷的地方,但是现在许是有了“同伴”,觉得一起在太阳下面晒得暖洋洋的很舒服。   熏蒸出了一身的热汗,也不松手。   低头凑在白榆耳边说:“我的女人,非得是你这般模样不可。我对那些不会‘咬人’的没有半点兴趣。”   他把“咬人”两个字说得格外意味不明,能解读出好多意思来。   白榆懒得解读,只是更热了,额头的汗都顺着侧脸流下来了。   “松开,热!”   白榆说:“晒。回屋吧。”   谢玉弓却弯腰低头,整个人如一张黑色的披风一般,自白榆的身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高大的身形之中。   嘴唇循着白榆的侧脸,吮掉了她鬓边的热汗。   而后像只章鱼怪,用他那一双嘴唇吸盘,到处吸吸吸。 第40章   “一股桂花味儿……”谢玉弓吸了一会儿, 低声说。   白榆被他的声音电得耳朵酥麻,但是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那说明你吃到我的脂粉了, 有毒的,毒死你。”   谢玉弓咬住她的脖子旁边, 又用舌尖扫过上面淡化了些许的青紫,像头叼着雌兽颈项的雄兽,身体前倾狠撞了下白榆说:“出了皇宫, 就没有安和帝的眼线了, 这回行了吧?”   谢玉弓的声音带着难言的迫切和难耐,热辣的呼吸伴着阳光烤在白榆的脸上, 也烤得她浑身都热起来。   只是现在谢玉弓看上去像一个好人, 迎来送往的都没有问题, 可在这一身黑袍之下, 纵横交错的全部都是捆着伤口的白布。   因此白榆嗤笑道:“你还是先歇歇吧, 一会儿肯定会有下人来询问咱们两个东西怎么归置, 再说要是等会你伤口全部都崩开了, 这可不是在皇宫里面,没有太医随时待命。”   “你不想好了吗?”白榆微微侧头, 在谢玉弓高挺的鼻梁和面具上蹭了一下, 阳光之下连面具都晒得滚烫。   谢玉弓却闷笑起来, 震动的胸腔环绕着白榆的肩背。   他搂住白榆的腰身,侧头亲了她的脸蛋一下,扯着她后腰的腰封, 就径直朝着后面的屋子里面拽。   虽然摆件奢靡家具精美, 可是连床都没铺呢。   白榆以为谢玉弓闹着玩, 忍着笑被他扯进屋子里面, 正想揶揄两句,就看见谢玉弓拉动雕花圆桌的椅子,将椅子转了个方向坐下。   面对着白榆双膝微微张开,而后将手按在自己的腰封之上,在玉扣上一勾,他的腰封就散开了。   白榆:“……”   谢玉弓一直盯着白榆,像是某种猛禽摄住猎物的脊梁。   他将身上的黑色金纹蟒袍的衣角撩开,一角咬在口中,而后微微向后靠,一条手臂撑在身后的桌子上面,整个人半仰着,长腿伸展,另一手挑了一下自己的裤带,身上所有的束缚就都松开了。   白榆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宽衣解带,有点想笑,又有点呼吸发紧。   他的身材真的太好,白榆也见过很多身材好的男人,有些也确实好到块垒分明,却让人没有冲动。   而谢玉弓不是,他掀起的衣袍之下,只露出一截紧绷起伏的腰身,已经足以让人移不开眼。   那上面甚至还有横贯的伤痕,但却更添张力,绷紧的每一块肌理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危险,像兽类绷紧的线条,带着非常原始的冲击力。   他的腰线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在青天白日的光线之下,简直像是戳入人眼中的刀子。   没有朦胧的加持,就是最赤.裸直白的冲击。   他嘴里还咬着那角袍子,嚣张又随意地半靠在身后的桌子上,像一座对着白榆鸣金收兵卸下城防,四门大开迎接着白榆入城的守军将领。   他虽然投诚,却依旧不曾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不曾卸掉他身上的甲胄,也不摘他遮面的冷铁,甚至还挑衅地看着白榆这个“敌军”。   白榆的血液被胸腔之中的心脏挤压得疯涌,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强横的勾.引和冲动。   她怔怔地看着谢玉弓,双颊飞速漫上红潮,晕开的不是少女的羞赧,是识过情爱的悸动。   谢玉弓微眯的弯月眼是致命的钩锁,偏偏他还伸展长腿,用脚轻踹了一下白榆的小腿。   又用脚勾着白榆的脚腕向前,说道:“过来啊。”   白榆被勾着向前迈了两步,谢玉弓的力气很大,她踉跄了一下,直接跌向了他。   双手撑在谢玉弓的肩膀上,才勉强站稳。   而近距离地看着谢玉弓的眼神,更如跌落无底的深渊。   谢玉弓抬手,在白榆的腰身上狠狠地抚了一把,他仰着头,喉结在白榆的视线之下滚动,口中松开了那角已经湿漉的衣袍说:“我有伤不动,你来。”   白榆血液逆流,一时片刻都没能听懂谢玉弓的意思。   直到谢玉弓扳下她僵愣的脖子,在她唇上肆意啃咬,呼吸急促地说了一句:“你上啊,你不是会吗?”   白榆脑子才“轰”地一声,炸了个漫天星。   午后的阳光爬上窗扇,洒进屋子里透着蜜糖一样粘稠的暖光,光影投射在地面之上,凌乱的影子如同水面斑斓交错,层叠荡开的波纹。   白榆觉得自己又经历了一场致死的爆炸。   前奏是沸腾的火锅,后调是爆炸带来的扑面而来的热浪和被冲击而飞出去的强悍气流。   到后面肢体失去知觉,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生死边缘之时,灵魂一脚踏出身体,却未曾完全脱体,那种将离未离的飘忽感。   像是又死了一回。   白榆的额头抵着谢玉弓的下巴,贴在他冰冷的那一侧面具之上,看似依恋的贴蹭,实则是用这一片冰冷,唤回些许理智和感知,顺便解热。   谢玉弓半圈着她,两个人看上去只像是在拥抱,衣衫完好,领口都没有乱。   但是很快谢玉弓额角的青筋凸起游走,松开扣着桌子的手,改为掐住白榆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   而后对上她水淋淋湿漉漉的眼睛,嗤笑出声,半是嘲讽半是切齿。   “九皇子妃,你就这点能耐?!”   谢玉弓贴着她的脸,鼻梁做枪狠狠撞白榆汗湿的面颊,带着想把怀中的人戳死的狠意。   “又痛快了不管我?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嗯?”   每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和埋怨的意味。   白榆被谢玉弓的鼻梁撞得头向后仰了一下,险些要仰过去,幸亏谢玉弓箍在她腰身上的手替她稳住了身形。   白榆恍然感觉自己像个不中用的中年男人,因为赚钱不多,又是个软脚虾,导致自己家中彪悍的婆娘总是在各处都无法得到满足。   可是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今夜的弯月不在天上挂着,而在她的身下骑着,因此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白榆这辈子难得有认输的时候,但是面对自己不知餍足的“婆娘”也只好暂且承认了自己是软脚虾的事实。   她带着些许讨饶的意味道:“小腿,小腿抽筋了,不敢动了。”   谢玉弓:“……”   他简直被自己的九皇子妃气笑了。   管杀不管埋是吧?   他仰头,索性调动自己这一辈子的隐忍功力,就这么单手拄着桌子,撑着自己的头,“好整以暇”地笑出一口森森白牙,看着自己的九皇子妃说:“哦……没事,我等你腿抽筋好了。”   白榆好不了了。   或者说是装着好不了,伏在谢玉弓的胸膛上闭着眼装死。   然后装着装着,因为劳累了一下午,堪比跑了个全程马拉松,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谢玉弓察觉到自己的九皇子妃呼吸均匀的时候,脑子都像是被人揍了一棍子一样,懵了。   但是很快他就挫着后槽牙,压着白榆的后颈准备把她提起来,活活咬醒。   但是“獠牙”都伸到白榆侧颈了,超乎常人的夜视力看到了上面未散的青紫,最后撕咬变为了亲吻。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其上。   谢玉弓抱孩子一样圈着他的九皇子妃,保持着这个姿势后仰着靠在桌子上,许久都没有动。   他从未和一个人这般亲近过,不分你我,合二为一,也从未如此让人在他的身上如此放肆妄为,谢玉弓拿起茶盏手腕用寸劲甩出去,撞开了窗扇。   他看着窗外浓稠夜色,嗅着夜深之时庭院繁花悠然而起的暗香,这一刻无比确定,他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九皇子妃”。   他不会容忍第二个人这样对他。   白榆没这么狼藉地睡过,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却还算清爽。   只是她不敢出被窝。   说来可耻,她自诩老司机,结果半路翻了车。后知后觉的羞耻感弥散了她的全身,她输给了一个小她五岁的“男高”。   果然钻石不愧是钻石,硬度就是令所有“首饰”都望尘莫及。   白榆从被子里慢慢地探出一双眼睛,准备观察一下周围情况。   然后一下子就对上了谢玉弓“讨债”的锐利双眸。   白榆:“……”   谢玉弓盯着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了。   侧身半躺在床上,手撑着头,看上去周身煞气四溢,就快立地成魔了。   白榆默默把脑袋缩回去,谢玉弓则是伸手毫不留情,又把她脑袋挖出来了。   “起吧九皇子妃,你的嬷嬷来叫了好几次吃饭了,生怕我把你饿坏了。”   “饿”字特意加了重音。   白榆心虚地转了转眼睛。   昨天她竟然半路睡着了!   这行为确实有些太恶劣了,尤其是在谢玉弓根本动不了的情况下。   白榆一早上都蔫蔫的,不是真的蔫,是不敢支棱。   她算是知道那些没用的中年男人为什么都显得那么窝囊。   白榆窝囊了一早上,溜须拍马地又是端汤又是夹菜,总算把谢玉弓一身看不见的黑气给散干净了。   欲求不满的钻石男高真吓人啊。   但是白榆真不是当“老黄牛”的料,她当地还行,犁地就算了。   真犁不动,今天不光小腿有隐隐抽筋的趋势,大腿也抽抽,腰也酸酸的,手臂都酸疼。   她瘫在贵妃榻上,一脸“生无可恋”地吃着冰镇水果。   谢玉弓从书房里面出来,路过她的时候,冷冷地“哼”了一声。   嘲讽直接拉满,白榆立刻被水果呛得一顿“咳咳咳咳咳咳……”   这初次的“恶果”导致白榆一听到谢玉弓意味不明的笑,就化身软脚虾,深觉做女人难。   每次谢玉弓路过,白榆都把脸转到贵妃榻里面,然后真像只虾子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装可怜。   谢玉弓这一整天,出出进进的倒是挺忙,因为两个人这家才搬好,竟然已经有很多住在周边的朝臣以及家眷,开始上门恭贺了。   都是寻常的恭贺,也算是搭个话,露个脸。   毕竟虽然谢玉弓现在封王的圣旨没有下来,他却已经是众多皇子之中的“头一份”了。   脑袋上顶着“救驾之功”日后指不定能走到哪一步呢,结交总是没有错的。   当然了也有本身是太子或者其他皇子那边的,对谢玉弓这个容颜有损不可能争夺帝位的九皇子并不看好,就只是碍于住得太近了,派下人来送一些贺礼过来就算了。   谢玉弓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晚上还有人约他去酒楼吃酒,庆祝乔迁,甚至有胆子大的消息灵通的,说陛下已经在让内务府择选封号,说要庆祝九皇子封王。   谢玉弓自然不去。   不去的理由甚至不是因为什么怕皇帝发现他结交朝臣震怒,这朝中无论哪个皇子结交朝臣,安和帝都会侧目,唯独他结交个遍,安和帝也不会在意。   不仅是因为他容颜有损不能争位,而是就像他的九皇子妃说的,安和帝根本从未看得起他。   谢玉弓之所以不赴约,没有其他的理由,只因他昨晚实在是气不过,今晚一定要找回来!   白榆并不知道谢玉弓正在“筹谋大业”,只觉得谢玉弓怨气实在是太重了。   这一天忙成那样,每次路过她身边都要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搞得她像只惊弓之鸟,神经绷了一整天。   好容易熬到吃晚饭,谢玉弓总算变得春风和煦,温柔可人。   他坐在白榆身边,给白榆夹菜盛汤,好似早上的时候两个人反过来了。   白榆受用得很,就是喝到最后有点喝不下去了。   “真不喝了,而且这什么汤啊,有点腥呢?”   这汤是最后端上来的,单独盛一个罐子,谢玉弓一口没喝,都给白榆喝了。   剩下最后一小碗,谢玉弓催促白榆:“都喝了。”   “不喝了。”白榆打了个嗝。   谢玉弓:“喝了。”   白榆:“……”   谢玉弓说:“喝!”   白榆:“好吧。”反正就剩两口。   等到白榆都喝完了,用青盐水漱口的时候,谢玉弓才开口说:“人参甲鱼羊肉鹿血汤。”   白榆“噗”地一声把漱口水吐在漱口的杯子里面。   白榆看着谢玉弓像是在看着一个变异的怪物,谢玉弓整了整衣袍起身,而后揪着白榆的后领子就把她扯起来了,说道:“你吃饱了,该我吃了。”   白榆被他扯着后领子进里间,外间伺候的婢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只有桃花的嘴角压了好几下也压不住,看上去像是在抽搐。   白榆“哎哎哎”地进了里间,谢玉弓把她朝着床上一甩。   白榆跌倒在床上哭笑不得,戏瘾发作。   “大爷,大爷别这样!”白榆说,“奴家是有夫君的,只是夫君出门了而已,奴家夫君乃是个镇边的军爷,若是让他知道了我与你苟且,必定会杀了我俩的!”   刚解了腰封的谢玉弓:“……”   白榆看他愣住,又换了个姿势,把手横在自己脖子上说:“你这贼子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你若敢过来,我这便扭脖自尽!”   把腰封扔地上的谢玉弓:“……”   白榆又假装害怕,浑身颤抖,隐忍地咬了下嘴唇,眼泪唰地就顺着面颊滚下来了。   开口说:“太子殿下,不要这样!你堂堂太子,怎能罔顾人伦!”   “我夫君乃是当今的九皇子,他是你的皇弟啊!”   谢玉弓:“……噗!”   他松散着袍子,拆下了发冠散落了墨色青丝。   他终于被白榆逗笑了,手撑在床边上笑了好一会儿。   声音低低沉沉,磁性的电流快把这窄小的床帏给充满了。   白榆在床上坐着也在笑,但是就在她以为自己把人逗笑了就万事大吉的时候,谢玉弓突然敛容。   看着白榆充满警告地抬手,指着她的鼻子说:“今晚你要是再敢半路耍我,我就叫两个人蒙着眼睛下来帮你起落。”   白榆:“……哎哎哎!”   她被扯上床榻。   床幔落下之前,白榆控诉不平道:“你要是想给我补,你给我炖人参甲鱼羊肉鹿血汤又有什么用!这些东西又不补腿!你应该炖大骨头汤——”   不过事实证明,人参甲鱼羊肉鹿血汤确实有点用。   白榆好歹咬牙坚持下来了,当然也可能是地点换了,能用到膝盖的力量。   总之最后两个人汗津津地抱着,谢玉弓身上的伤口一道都没有崩。   白榆充满成就感地侧身躺在他臂弯之中,还不忘炫耀一样问:“怎么样?厉害吧?”   谢玉弓发自内心地爽快叹息一声,只觉得他的九皇子妃好玩极了。   “厉害。”他不吝夸赞,“这么厉害,时间还这么早,不如……”   “呼呼呼……”白榆的喉咙里挤出打呼噜的声音。   谢玉弓冷哼一声,起身洗漱。   白榆没力气,下地扶着床边走。   非专业健身人士上来就做数百个蹲起是致命的。   第二天她恨不得在地上爬。   而且谢玉弓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节制,白榆每天晚上都有大骨头汤喝。   八月十日,白榆瘫在贵妃榻上,重新慎重地思考自己还是“死遁”,不然可能要变成健身教练身材的时候,谢玉弓下午出了一趟门回来,说是晚上要去参加朝臣的宴请。   地点就定在兀澜阁。   毕竟那里最气派,是请客吃饭承办酒席的好地方。   “那你去吧,”白榆喜笑颜开,“毕竟请你的可是大理寺卿,他本来是太子那边的,这一次找你,不是想要换主子,就是要帮太子给你下套。”   “你争取把他灌醉,酒后吐真言,他就什么都说了!”   最好你也喝醉,今晚小青蛙不蹲起也不骑马谢谢。   谢玉弓应声,一脸认真道:“我让他家族出了点事情,他是家主,最近太子顾不上他,估计想要我帮忙……”   谢玉弓越发地信任白榆,什么事情都和白榆说,两个人谈论起朝堂局势的事情,倒皆是一脸的郑重兴味。   谢玉弓很多事情当真是按照白榆的说法去做的,信就当着白榆的面写,当着白榆的面送。   白榆这些天总能看到他的死士,各种名称的鬼。   她能感觉到谢玉弓越来越信任她,再加上每夜的床笫缠绵,真的会增进信任和亲密感,这导致白榆有时候会忘了自己必须要离开他的事实。   毕竟要是谢玉弓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骗他……她知道了他这么多的秘密,肯定是不得好死的。   他是手段卓绝凶残的大反派,就这短短几天的工夫,朝中太子的人,还有二皇子和七皇子的人倒得如同下饺子。   流放贬谪的都是少数,最多的还是抄家灭族,斩草除根。   听娄娘说,菜市口成日血流成河,连护城河有时候都会被染成粉色。   那些人的罪证都是谢玉弓这些年搜集的实打实等不到秋后问斩的死罪,他大刀阔斧,一扫一片,朝臣们自然人人自危,生怕屠刀哪一天就落在他们的头顶上。   白榆最近总听谢玉弓说朝中局势,自然知道大理寺乃是太子的势力,是手足一样的存在。皇后的母族是氏族,氏族里面没有出色的军将。   不掌兵权,那刑狱就是重头。   可如今这都求到谢玉弓这里了,足可见这一次家中出的事情确实不小。   白榆听完谢玉弓说这次大理寺也是他动了手脚,犹豫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说:“收一收吧,你最近动作太大了,再这样下去,小心安和帝不容你封王后安然出惠都。”   谢玉弓一顿,看向他的九皇子妃。   她眼中的担忧那么真切,让谢玉弓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又想了。   他总是想她,疯狂想,哪怕在身边,在里面的时候都想。   他觉得她简直是老天补偿他从前那么多年的孤苦,专门赐给他的曼陀罗。   她能给他无尽的美梦,梦里有他想要的一切。   谢玉弓勾了勾唇说:“你不放心我,你今晚跟我一起去。”   “啊?”白榆瞪着谢玉弓,“你……你见哪个男子出去议事聚会带自己的亲眷的?”   这可是古代啊。   “无碍的,你在隔壁听着就好。”   谢玉弓没有告诉他的九皇子妃,他根本就没打算去封地。   在他们离宫之前,他见了安和帝,那时候便已经拒绝了安和帝暗示的,要让他的九皇子妃“病逝”的提议。   他那时看似恭顺地跪地,口言:“儿臣可以不计较太子恶行,不在意妻子失贞,但九皇子妃照料儿臣尽心尽力,若无她,儿臣活不到如今,儿臣无论如何不能舍了她去。”   “父皇,微末之时的相伴,永远比烈火烹油时的锦上添花要珍贵,对不对?”   安和帝当时被问得一愣,也是一怒。   谢玉弓的话,无异于在安和帝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他明白自己的皇儿到底还是怨他当年无情,冤杀了他的母妃。   若当真喜爱,怎会介意爱人不自愿的失贞?这是一声无言却如刀剑刺骨的质问。   虽然安和帝当时没有再提要九皇子妃如何的事情,心中却也埋下了疙瘩。   谢玉弓本可以装着恭顺到底,孺慕情深,按照他的九皇子妃给他筹谋的一切,走一条被君上庇佑的坦途。   蛰伏到最后再一举掀天。   可是那一夜他拒绝了君王,还拿当年之事堵安和帝的嘴,注定会让安和帝心有芥蒂,如刀柄梗在喉头。   之所以封王圣旨迟迟未下,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救驾功披上身,就私下触怒了君王。   但是谢玉弓完全不在乎,他从来也不需要安和帝那份虚情假意的父子情。   他本来想要慢慢来,想一点点让安和帝体会失去一切的滋味。   他被仇恨充斥的心脏会在那个过程之中,一点点地得到满足。   而恨是一把双刃剑,恨着旁人的时候,自己也会鲜血淋漓。   从前的谢玉弓享受那种滋味。   可是现在不一样。   他有了他的九皇子妃。   他心理身体灵魂都被她填得满满的,没地方放那些令人作呕的恨意。   而且他要护着她,安和帝已经试图让她“意外身死”好多次了。   若非谢玉弓有一院子的“鬼”,他的九皇子妃怕是已经带着“被太子逼.奸”的这个秘密,长眠地下了。   谢玉弓这段时间疯了一样地排除异己大刀阔斧,无非就是和安和帝的拉锯暗中对战。   只不过安和帝现在还没有抓到他,不知道这些被搅弄起来的腥风血雨背后的人是他罢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不仅要捍卫自己的领地,更要保护好自己的母狮。   他甚至早已经在出宫的当日,就派人去了启南林海,调用了所有的“恶鬼”。   又给他的亲舅舅段洪亮送去了消息。   若他当真来不及收拾完手上的一切,那他就走那条逆天而行的路。   王座之下反正向来都是白骨堆叠,他不怕后世落下凶残恶名,不怕被书写成“谋逆贼子”。   他只要再无人敢蹲在他的头顶上肆意妄为,再无人胆敢碰他心爱之人。   而这一切,白榆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本来揭穿太子当夜就能死遁,若不是谢玉弓一直粘着她看着她,在她提议“假死”之后更是形影不离,她现在已经天高任鸟飞了。   不过白榆一直也没有放弃准备离开之后的东西,这些天一直在明面上让娄娘采买,私下里采买了东西埋在城外。   她准备在谢玉弓去封地的途中离开,她已经仔细看过地图,永州国河流甚广,自皇城离开,无论谢玉弓的封地是哪里,出了惠都在河岸交界,都要走一段名为博运河的水路。   博运河水流湍急,四通八达,到时候她可以在两个人走水路的时候,“落水遁逃”。   白榆恰好水性不错,曾经她们几个姐妹去她大姐大的私人泳池别墅里面,专门找了专业指导国家游泳队的教练教的呢……   谢玉弓怕水,怕得连浴桶都不用,这是她最好的,最合适的遁走方式。   谎言构建的城堡再怎么高大华美,终究也会在坍塌之时,化为海市蜃楼一样消弭天际的泡影。   她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从没有例外。   白榆只愿在一切化为泡影之前,先在这自己构造出的空前绝后的华美幻境之中,玩个尽兴。   因此当晚白榆真的和谢玉弓去了兀澜阁。   谢玉弓给她安排在了隔壁,白榆名正言顺地听墙角,只可惜兀澜阁隔音太强悍,除了高声的贺酒词,白榆什么也听不到。   谢玉弓倒是给她弄了一桌子的招牌菜,但是这几天劳累过度,纵欲不轻,吃饱了就犯困。   白榆推开窗子,她这间包房后面就对着当时和太子会面的水榭。   白榆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上看水灯。   摇晃的灯火像一艘艘漂浮不定的水上小船,白榆的胸腔之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丝一缕缕的惆怅。   她觉得自己也如水上摇曳的灯火,美则美矣,却无有真正的依凭之处。   只消稍微一个不慎,便会在风中栽落水底,届时烛光熄灭,化为一片皱巴巴的泥泞。   白榆的惆怅自胸腔而腾起,未等弥散至全身,包厢的门突然被什么撞开。   白榆惊了一跳,回头就看到谢玉弓气势汹汹而来。   白榆:“怎么了?”   谢玉弓像个不讲道理强闯入他人城池的匪贼,带着一身清冷酒气,满面严肃地走到白榆身边,掐着她的腰身便将她一提——   白榆被他放在了窗扇旁边。   谢玉弓上前一迈,将白榆整个严严实实捂进怀中,手臂还在用力压陷。   “怎么……嗯。”白榆被挤得一哼。   谢玉弓被酒气催发得滚烫的嘴唇已经凑了上来,含糊道:“想你……他们好烦!我想把他们都杀了!”   白榆被亲得上不来气,满口都是谢玉弓充满侵略的呼吸。   这包厢在五楼,兀澜阁的最顶层,背靠着敞开的窗扇,下面便是跌落能摔死人的地面。   她此刻正如那无所依凭的水灯,可是她脊背上不断收紧的双臂,仿佛这世上最坚实的壁垒。   让她的怅然如阳光照射下的雨露,似清风带走的尘烟,在谢玉弓渴求的吮吻中消散无踪。   但是……谁家好人参加宴席到一半,尿遁跑隔壁亲嘴啊! 第41章   一顿饭,总共吃了一个多时辰,谢玉弓朝着白榆这边跑了三趟。   最后一趟白榆实在是忍无可忍地指着谢玉弓说:“别来了,要不然明天整个坊间传的都是九皇子尿频尿急!”   谢玉弓被白榆逗得笑弯了腰,把白榆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嵌入怀中,亲吻她的鬓发说:“怕你无聊。”   他没有说的是第一次还没进门的时候,他顺着门缝看到白榆站在窗边,探出头朝着下面看。   那时候她的背影给谢玉弓一种随时都会顺着窗扇飘远,消融在夜色之中的落寞。   谢玉弓迫不及待地冲进门中,想要生硬地打断她周身围绕着的“清风”,好让她这只“蝴蝶”无力振翅飞远。   宴席过后晚上回府,坐在马车上的白榆和谢玉弓紧紧挨着,两个人说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街道上的灯火依旧,光影顺着敞开的马车车窗钻入又爬出。   好似无声游走在两个人身上的岁月,一路从兀澜阁到新的九皇子府,分明只有一刻钟的路程,白榆却在昏昏沉沉睡睡醒醒的浑噩中,被光影和身边之人低沉磁性的语调迷惑。   恍然像是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在白榆的认知里面,并没有“一生”这样漫长的设想。   因为人生多舛,世事多变,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够轻易地去设想终生?   但是许是这一次谎言构建的楼阁太美,亦或是身边人的臂膀胸膛太过坚实,他们之间只是这样靠在一起时愉悦都太过浓稠,白榆抱着这一点半睡半醒的“奢靡”,马车停下,也不愿意睁眼。   后来是谢玉弓把她从马车上抱回屋子里面的。   白榆放松身体,四肢在谢玉弓的怀抱中坠落。   她眯着眼朝着上空看去,一轮弯月悬在高空。   她突然有些想哭,因为玉弓高悬于夜幕,而她只是对水捞月,看似近在咫尺,终究是一场空……   “你不会是装死想要躲避晚上的亲热吧?”   白榆正在那里心绪起伏,突然听到谢玉弓凑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没忍住睁开眼睛看向他。   院子里只点了几盏灯,小路昏暗,谢玉弓身后很远的地方才有侍从跟随,像是这一段路只有他们两个。   谢玉弓的银色面具雕刻华美,却不及他月下另一半完好面容的艳丽清美。   白榆看着他,深觉惋惜。   她只得残缺半弯月,却已觉惊艳,她不懂原身如何能对谢玉弓下得去手,他分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白榆又闭上眼睛,谢玉弓边抱着她闲庭信步地走着,边低头亲吻她的眉尾。   “要真的累了,就睡吧。”   谢玉弓的声音低柔得令人心酥骨软。   白榆就真的有睡意涌上来,她睡着之前还想着“谢玉弓都能抱着她走路了,伤口应该是都好了吧”。   她应该下来,免得他伤口崩裂,但是白榆只是把头朝着谢玉   弓的臂弯里面埋了埋,躲避恼人的夜风撩拨,很快失去了意识。   谢玉弓抱着白榆回去,给她换了衣裳,稍微用温水擦洗了一番,便独自去了书房。   他的启南的“恶鬼”已经到了,如今几十人如黑乌鸦一样,跪在他的书房之中候命。   谢玉弓在面对白榆之时的笑意和温软,尽数退得干干净净,明亮的灯火,照不亮他眼底的晦暗。   奢美的面具,遮盖不住他身为罗刹恶鬼头领的险恶。   白榆看他那么好,用的恐怕都不是眼睛。   任谁见过此刻谢玉弓这副用淡漠言语定人生死的样子,任谁见过他眼中深暗不见底的黑渊,都不会觉得他“好”。   “这个东西送去内廷西南所主屋。”谢玉弓手中放着一张油纸包着,像一包最寻常的市井点心,实则里面是特制的花土。   西南所主屋,正是内廷大总管鸿雁的居所。   屋内的灯烛燃尽之际,谢玉弓面前跪着的“恶鬼”们尽数被他指派出去。   他洗漱了一番回到床边,无论方才弹指间断送了多少睡梦中人的性命,却也唯恐惊了此刻床上的“梦中人”,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慢吞吞地拉过被子。   然后再一点点地躺下。   躺下之后,他又将睡梦之人柔软无觉的手臂抬起来,搭在了自己的腰身上。   这才“大功告成”,闭眼深呼一口气。   第二天白榆醒过来的时候,谢玉弓竟然还没醒,整个人热腾腾地贴在白榆的后背上,白榆被熏得一身热汗。   怪不得她做梦被人给煮了!   白榆把谢玉弓从自己身上撕开,起身准备召唤婢女洗漱,结果谢玉弓醒过来,把白榆一搂,箍得紧紧的。   清早上恨不得直指天宫的孽柱让白榆咬了咬牙。   这些日子两个人着实是有些纵欲,白榆找娄娘去抓了两次避子药,每次都背着谢玉弓喝过,但是虽然对方宣称是宫里娘娘们用的方子,绝对不伤身体,甚至还补身体,但是白榆总是不信药不伤身的。   上次抓的药又吃完了,要是谢玉弓这会儿胡闹,就很麻烦。   白榆一动不动,装着又睡着了。   可是两人多日以来越发和谐,她也不是不想。   正纠结着,谢玉弓倒是难得没有乱拱,只是贴着白榆的耳边说了一句:“我找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骗人的举子了。”   谢玉弓说:“你想要他怎么死?是五马分尸,还是腰斩车裂?或者我找个刀法好的,直接凌迟你觉得如何?”   白榆彻底转过来,看着谢玉弓问:“什么举子,你三年前被骗过?”   谢玉弓眯着眼看白榆,原本是一脸的邀功请赏,但是看到是白榆这个反应,就顿了一顿。   白榆不知道原身和假举子之间的那点事情,那部分是系统剧情,没有提供给她,是世界自动补全的。   她最近习惯了谢玉弓什么事情都和她商量,还以为这个“骗人举子”是谢玉弓的仇   人。   “你先说说他干了什么,我再给你意见,不过你都想凌迟了,他干的事情肯定很可恶。”   谢玉弓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没有动,垂眸看着白榆,表面看似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些懒洋洋的味道,但是内心已经是百转千回。   过了一会儿,他勾了勾唇说:“他确实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做了什么事?”白榆好奇地问,“干了坏事还能跑了?”谢玉弓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还能让对方逍遥这么多年?   谢玉弓看着白榆片刻,开口道:“他曾经认识我的母妃,答应为我母妃作证,却跑了。”   他信口编造了一个理由,白榆却信了。   谢玉弓母妃的事情白榆总是无法质疑的,“那确实该杀!”   “嗯。”谢玉弓说,“他三年前还假装中了举,骗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身子,害对方未婚先孕,却转头就跑了。”   “那女子只好用药小产,因此耽搁了嫁人。”   谢玉弓盯着白榆的双眼,看她的反应。   “这么恶心!”白榆挫了挫牙道,“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这等坑蒙拐骗不仁不义的奸徒,凌迟吧!”   “好。”谢玉弓微微笑着说,“就按你说的,凌迟。”   怕是有些事情同谢玉弓了解的不同,还需要进一步的去查证。   他的九皇子妃手指很老实,眼神也清澈,没有撒谎的痕迹,不是因为怕他知道曾经的事情故意欺瞒或者咬死不认。   可若说她不记得当年骗身骗心的举子……这可能吗?   白榆说完之后,想起自己也是个“坑蒙拐骗”的奸徒,有些心虚地趴在谢玉弓的胸口,仰头看着他。   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理说:“咳,其实吧……我觉得吧……要是纯粹地欺骗感情,也罪不致死吧?”   “就是没有什么孩子,也不耽误谁啊,就只是单纯骗人……”   白榆越说,底气越不足,最后彻底埋在谢玉弓的胸膛不吭声了。   谢玉弓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抚了几下白榆的后脑,胸腔震动低笑片刻,说:“我倒觉得骗人情感,才更加恶劣。倾心交付出了一切,最终落得满心瘢痕。”   “说不定一生无法疗愈,再也没有恋上他人的可能,一个未足月的孩子流掉可以再怀,可若一生无法移情,岂不是再也没法过常人的生活?”谢玉弓的手掌抚在白榆的后颈掐了掐,嘴角却带着笑。   甚至连声音里面都带着笑意,却故意压低凑在白榆耳边吓唬她:“你说……是不是更应该凌迟处死!”   白榆的心都凉透了。   耳朵缩了缩,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再听。   她一时间满心怆然,都没仔细去分辨谢玉弓此刻话中的笑意。   她只觉得手脚冰凉,仿佛身上的皮肉都开始一层层地泛着被凌迟的疼痛。   她……她还是早点跑吧!   谢玉弓见白榆蜷缩,又   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头顶,放软了语调说:“但若能真的欺骗,及时认错改过就好,夫妻之间,哪里有隔夜的仇呢?”   他在循循善诱,但是白榆已经被吓得四肢发麻。   她现在怕的甚至不是谎言被戳穿之后,她会面临的“凌迟”,她怕的是如从前一样的,她的父母,她的每一任男朋友……他们不可置信,失望控诉的眼神。   若是谢玉弓……若是谢玉弓知道了,白榆不敢想象他会气成什么样,又会有多么……难过。   他前半生在宫中遭受亲生父亲的厌弃,母妃早死也不曾给予他几分真爱。   他娶了个妻子容颜尽毁,却因为她编造的谎言,竟然接受了“摧毁他”之人。   若是他知道了一切都是假的……那何异于凌迟?   白榆心痛不已。   谢玉弓见没能“引.诱”她坦白,倒也不怎么介意。岁月悠远,他们总有坦诚相待的一天,他等着她就是。   他还记得她有心癫之症,其他是假的,那心癫之症却总是真的。   无论为何而癫,杨老太医都说了要好生温养,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最近杨老太医说将调养心神的药物混入了避子汤之中开给她,倒是颇见成效,她夜里至少不会频繁惊梦。   谢玉弓抱着白榆,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嗯……”他说,“其实不坦白也没什么,但若骗人之人能骗上一世,也不失为白头永偕的美谈。”   她不想说,一直不说也没关系。   白榆却已经双耳嗡鸣,越想越崩溃,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谢玉弓也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她安抚她的背脊,一直到她的脊背重新柔软下来,谢玉弓这才和白榆一起起床。   两人如常吃早饭,白榆对谢玉弓简直“无微不至”,一顿早饭把谢玉弓给喂撑了。   谢玉弓想到她被自己吓成这样,只当情.趣受用了。   殊不知白榆是想着尽可能在离开之前,对谢玉弓好一点。   而且早饭后,谢玉弓被召入了宫中,白榆在家直接发作了一通娄娘,吵得很厉害。   多年看顾的情谊一夕之间“破碎”,白榆给了娄娘一些养老的银子,直接把她赶走了。   而谢玉弓进宫后,才到皇帝的宫殿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的摔砸之声。   安和帝向来自诩稳如山峦,如今却气到摔东西,可见此番发生的事情,就连君王也无能为力。   谢玉弓一脸慎重等在门外,实则不用安和帝传唤,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是他昨夜一手安排下去的,所有涉及西岭铁矿的人,无论是查案的官员,还是有所牵连的氏族,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皇后母族的一个旁支家中有人在西岭做个小官,直接被屠了满门。   桩桩血案今日一早呈上御前,安和帝惊怒瞠目,这可是在惠都皇城,天子脚下!   他这个皇帝仿佛被当成了一个   笑话,这已经不是行事猖狂,这分明是挑衅皇权!   可是偏偏出动了护城卫数百人,刑部大理寺也跟着协查了一整个上午,案发现场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留下,对方杀人手段十分干脆,目标明确。   分明是有组织有规划地杀人,绝非什么江湖草莽,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的人。   这群人就像一群幽冥恶鬼,来去无踪。   安和帝雷霆震怒,却也只能如晴天轰隆,下不得雨来,无处发作,除了砸东西,还能做什么?   半晌,等到殿内打砸的声音终于没有了。   安和帝才让鸿雁把谢玉弓给叫进去。   谢玉弓进屋后忽视一地的狼藉碎片,径直跪在地上:“儿臣见过父皇。”   安和帝气得嘴唇发紫,他自登基后数年开始亲政,安内乱,定边防,虽然未有开疆拓土的建树,却也自问对得起年号“安和”二字。   山河泰固,百姓安居,四方来朝,只差垂拱而治!   可经昨夜一事,安和帝竟有种眼前多年的太平盛世均是假象的怆然。   他的朝臣子民,于这天下巡逻最频繁,守卫最坚固的城池之中,遭人在睡梦中杀死,其中还有两个二品大员!   竟然无任何迹象可寻,这同卧榻之侧刀刃直指命门有何区别!   昨夜是残杀朝臣百姓,今夜是不是就要入宫弑君!   安和帝嘴唇青紫,面容肃厉,盯着下方恭敬跪着的谢玉弓——他唯一个因为厌弃多年,未曾出宫建府,也无法在朝野内外建立个人势力的九皇儿……也是他目前唯一不曾怀疑的人。   “昨夜朝臣和氏族的人被残杀,此事你可知道?”   谢玉弓微微抬头,确保皇帝能看到他的表情,用恰到好处痛惜和慎重之色,迷惑安和帝。   说道:“儿臣也是今晨入宫之前,在坊间听闻,护城卫和刑部大理寺联合出动,在惠都之中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哼,天子脚下……”安和帝气到气息不济。   谢玉弓立刻道:“父皇,保重龙体。”   安和帝稍稍舒心一些,看着谢玉弓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放缓一些声音说:“朕一直在思索你的封地,皇子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再留在皇城不合适。”   他终于肯承认,长成的蛟龙不能放在一个池塘里面,否则一定会自相残杀。   这是他自傲子嗣和睦的代价。   “你可有什么属意的地方?”安和帝眸光深暗地看着自己的九皇儿。   皇帝自然是穷极天下之精华供养一人,他本身有些发胖,这把年纪尚算保养得宜。   可是自万寿宴之后,他的面容似乎就苍老了许多。   自矜自傲之人这些骤然之间失去了对一切的掌控能力,心力交瘁惶然凄怆,他没有直接倒下,已经是自控力超群加上身体还算硬朗了。   但这段时间的事情,不仅未能击垮安和帝的心中壁垒,反倒在他的心中竖起万千城   墙。   他近乎刻毒地看着他向来不喜欢的九皇儿,如今要用他,却又在心中残忍地想:若他敢提半个字的启南,提他的母族段氏和如今镇守启南边陲的段洪亮,他绝不允许他活着抵达封地。   疑心生暗鬼,暗鬼能杀人。   正是谢玉弓昨夜大肆屠杀,想要逼迫安和帝对所有人都不再信任的目的。   他不是想要护着太子,想要抹去太子污点,想要随便关一关太子,就将其放出来,继续做朗月清风独一无二的储君吗?   那就护着吧。   谢玉弓帮他护着。   从今往后,朝野上下,氏族之间,有谁胆敢说一句太子的不是,立刻便会人头落地!   皇帝想要按下西岭铁矿的事情,帮太子擦干净污点,谢玉弓就助他一臂之力,让所有涉事人员都死个干干净净。   太子在安和帝心中太重,太令人满意了。   直接将太子的“罪证”举到安和帝的面前,安和帝一点都不会怀疑有人要害他的好皇儿,好储君。   那若他一个皇帝,都半点碰不得西岭,若到最后无人敢接彻查西岭的事情,唯恐睡梦中丢了性命,安和帝又当如何?   他还会对他的好太子一心护持,不惜亲自下手为他扫清障碍吗?   谢玉弓要看安和帝亲手毁了他一手扶植的储君。   “父皇,儿臣……没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谢玉弓犹豫着说。   安和帝眉目陡然一沉,却掩藏得很好,温声道:“朕亏欠你良多,你母妃当年的事情,也是朕一时不查。”   “小月牙,朕始终是你的父亲,你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想要什么,都可以同父亲直接说。”   安和帝这一刻真的像个溺爱孩子的好父亲,只可惜他一脸愁皱的褶子,像是层层堆砌的城墙,只消谢玉弓一个不慎,就会被垮塌的墙壁砸个死无全尸。   但谢玉弓还是装出很感动的样子,看着安和帝,眸光盈动地说:“父亲……儿臣想要去北地看看。”   “去哪?”   “儿臣一生未曾出过惠都,看杂记中北地经年飘雪。杂记上说‘天地苍茫,如云坠人间,飘然漫漫,经年围炉烤薯,满室甜香。’儿臣很想去见识一番。”   谢玉弓说完之后,安和帝眼中疑云未尽,谢玉弓又说了一句:“九皇子妃也想去北地看看……”   安和帝微微蹙眉,但是很快释然。   他犹记得当年的德妃,也是情痴入骨,对他……向来炙热如火,无不应允。   想来他这九皇儿,是同他母妃一般的情痴难移。   安和帝其实很看不上男子沉溺情爱,但是正因为谢玉弓暴露出来的这个“致命”弱点,安和帝对他的疑虑才尽数消弭。   他叹息一声道:“那品行有瑕的庶女,不是你的良配,当时工部尚书也未料到他的女儿大胆包天,竟然毒昏嫡女,取而代之,本是要将其抓回下狱。”   “朕当时阻拦了工部尚书,是想着尚书嫡   女性情清冷,心高气傲,若当真与你成婚,恐怕冷待了你。庶女配你虽是委屈你,却到底出身微贱,待你总会好些……”   谢玉弓快吐了。   他如何不知道安和帝那时的想法,正是因为他这失心毁容的皇儿丢尽脸面,竟然还强逼他承认当年冤杀了德妃,巴不得有个恶毒女子趁着他失智将他磋磨致死。   旁人看在眼中的帝王愧疚,不过是催命的死毒。   否则一个工部尚书,如何胆敢调换皇子的婚配对象,如何胆敢用一个大龄庶女羞辱皇子?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谢玉弓看清了安和帝的真面目。   而安和帝没有治工部尚书的罪,无非是安和帝知道了太子喜爱工部尚书的嫡女罢了。   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庭,父母的偏心总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现在还来说什么皆是为他∟”。   谢玉弓悄悄搓了两下手指。   是学他的九皇子妃。   这确实利于思考,也能压制心中沸腾的怒意。   “罢了……朕原本已经着令贤妃为你寻觅闺秀良缘,既然你如此喜爱那九皇子,便带着吧。”   谢玉弓才削了贤妃亲儿子的脑袋,皇帝就让贤妃给他寻觅良缘,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这件事……总要让贤妃知道知道。   “谢父皇!”谢玉弓因为皇帝终于“放过”自己的九皇子妃而叩头谢恩。   安和帝满意谢玉弓的表现,这才要他起身,说了正事:“内务府已经为诸位皇子择选好了封号,只是你的是朕亲自定下的。”   “北地虽然缥缈梦幻,却酷寒无比,你的封地朕也是再三斟酌,你觉得……西岭如何?”   谢玉弓垂头未曾吭声,表现得像是有点僵硬,不太满意。   安和帝又故作生气地训斥了他两句。   这才说:“小月牙,去了西岭后,朕有件事情需要你替朕做。”   “若是做得好,朕可以重新为你那九皇子妃寻个身份,让她真真正正做个能与你匹配的‘贵女’。”   谢玉弓面上的犹豫,在听了皇帝这话之后,立即云消雾散。   将一个“情痴”演绎得入木三分。   谢玉弓确实是遗传了德妃的情痴,可是安和帝怎么忘了,谢玉弓是德妃和他的儿子。   谢玉弓在他的好父皇那里,一样学来了刻毒吊诡擅弄人心,血煞决绝的手段,无不是安和帝昔年抱着尚且年幼的谢玉弓,言传身教的帝王术啊。   而安和帝如今已然老了,再如何的心机深处多疑多思,瞻前顾后偏心所向,但他身在高位,无法蛰伏隐藏便是他的软肋。   但是谢玉弓却没有。   他的“软肋”九皇子妃,同他一样,甚至是他能大杀四方的尖枪。   八月二十五日,在朝中接手彻查西岭铁矿的朝臣又死了三个之后,太子禁足的时日无限延长,皇后几番想要面圣,都被安和帝拒绝。   封王圣旨终于下来了。   谢玉弓的封地不出意外的话正是西岭。   由鸿雁大总管亲自带着赏赐上门宣读,这可是一同封赏的皇子们中独一份的尊荣。   而谢玉弓的封号很有意思,是“恭”,由安和帝亲手定下的——恭亲王。   圣旨之上直接定了去封地的日子,很近很紧,定在了九月初六,便是封王宴一结束,便要离开惠都出发去封地,能看得出安和帝对西岭“失控”一事有些急了。   而彼时被白榆“斥走养老”的娄娘,已经在博运河下游暂安置妥当,拿着白榆给的养老钱,雇佣了几十艘渔船,以做“捞鱼”之用。! 第42章   封王的圣旨终于到了手中,鸿雁把皇帝赏赐的东西送到之后就回宫了。   白榆的手中拿着圣旨反复地翻看,其实也就只有寥寥的几句话。   但是白榆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把谢玉弓的封号给搞下来,此时此刻是由衷地为谢玉弓感到高兴。   原剧情当中,谢玉弓此刻应该在大牢里面受尽折磨,为了突出反派所遭遇非人的待遇好让后面的黑化显得顺理成章,剧情里面谢玉弓在牢狱里面丢掉了半条命。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规避掉了,现在他不光一举被封为亲王,赏赐万金,赐各种奇珍异宝,封地更是西岭那样富庶的地方,甚至封号还是“恭”。   “持躬端肃,醇谨夙称……”白榆抚摸着圣旨上面的这一段字,侧头笑着对谢玉弓说:“‘恭’这个封号,安和帝应当是非常满意你如今的表现了。”   这样无论以后谢玉弓想要做什么,只要在安和帝的维护之下,就都是事半功倍。   这样她心里就会好过一点,她虽然为了保命欺骗了谢玉弓的感情,至少也为谢玉弓铺了一条不像原著当中那样遍地荆棘的坎坷之路,相对来说还算是一条通天坦途。   谢玉弓就坐在白榆的身侧,看着她高兴的样子笑而不语。   可事实应该是和他的九皇子妃所想背道而驰的。   安和帝之所以会赐他这个封号,想必并不是觉得他恭谨仁孝,而是在警告他,要他卑谄足恭。   要他去到西岭之后恭行天罚,替安和帝彻查西岭罢了。   只不过谢玉弓并没有把真正的内情说给自己的九皇子妃听,谢玉弓并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努力因为自己没有答应皇帝杀她为太子抹去污点,已经功亏一篑。   而且谢玉弓也去不成西岭。   谢玉弓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恵都皇城,一旦离开这权势的中心,他想要的就再也得不到了。   谢玉弓从来都不想做一个什么闲散王爷,他就是要这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就是要让所有人无法再踩在他的头顶上作威作福。   而且如果他真的去了西岭,无论他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来证明太子的“恶行”,安和帝都会觉得是他勾连旁人,诬害储君。   一旦他身处西岭王的位置,就会像一个被拖到明面之上的靶子,他冤害太子的那些手段,全部都会被太子利用反过来坑害他自己。   安和帝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为什么在试图接手西岭一案的人全部都被波及,甚至死掉好几个朝臣之后的这个风口浪尖上一定急着要赶谢玉弓去封地?   他只是不在乎谢玉弓的死活罢了。   而太子在朝中如此血雨腥风的时候,在东宫坐得这样稳固,连皇后都忍不住想要为太子申辩的时候,太子竟然不为自己辩解任何一句。   如此沉得住气,确实是有一些棘手。   但是谢玉弓必须逼他动手,必须逼他和安和帝站在真正的对立面。   哪怕他自己真的扛得   住所有的猜疑诬陷和所有的霜言雪语,依旧能够八风不动,谢玉弓也一定要抓着太子的手,让他对安和帝“捅出刀”才行。   只有这样才能够动摇安和帝心中坚不可摧的偏向,才能让太子这个被众人供养到神坛上面的储君,真正地跌落泥地。   “安和帝赏赐的这些东西要全部带走的话,必须要派人先行一步。”白榆看过了圣旨之后,手里又拿过赏赐的礼单仔细翻看。   “东西确实很多,加上九皇子府的一些东西,如果跟随大部队一起行动的话一定会拖慢行程……这两天先把大件派人运走吧?”   虽然白榆并不打算真的和谢玉弓去西岭,但是她在认真地为谢玉弓打点行程筹谋以后。   白榆从前……每一任对象最后被揭穿谎言之后,分手都闹得很难看,急赤白脸甚至是反目成仇。   她没有办法很好地长久处理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有一些分手原因甚至是她发现对方开始动真感情,实在骗不下去只好自爆火车。   唯独这一次她想和谢玉弓“好聚好散”。   她想让他们之间的谎言因为她的“死去”永远埋藏下来。   或者说尽可能埋藏得久一些。   至少谢玉弓在以后回顾人生的时候,将她当成一段还算美好的记忆,而不是又一个背叛欺骗他的人渣。   谢玉弓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钱财,从他的母妃死后,从他母族的段氏一族因为君王“授意”,如同山崩滑坡一般尽数被掩埋,谢玉弓想要的东西就只有无上的权力。   就只有安和帝手中的帝王之剑。   “这些事情你来处理就好。”谢玉弓搂过了白榆,手在白榆的后颈上轻轻地捏着。   谢玉弓见白榆似乎对这些东西非常在意,想到自己这两日仔细查到的那些关于她的过往。   猜测她非常喜爱这些,难得地放了一句狂言哄她高兴:“这些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可是九皇子妃……现在已经是恭王妃,以后你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白榆把下巴放在谢玉弓的肩膀上,下意识地勾了一下嘴唇,但是很快嘴角的弧度又微微压下来。   谁不爱金银玉器?谁不爱稀世奇珍?   只是这些她都带不走啊,也不属于她。   谢玉弓其实很会哄人的,会察言观色会撒娇也会黏人,以后真正的恭王妃……应该会很幸福吧。   白榆尽量忽视自己心中涌上来的酸涩,仔细将这些赏赐全部分类过后,派人分批送出了恭王府。   接下来的几日两个人依旧过得如胶似漆,而谎言编造的幻境越是美好,越是让白榆觉得脚无法落到实地上,她整个人都像是飘在空中,无所依靠。   就像约好了一样,虽然两个人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离开惠都赶往封地西岭,可是他们却谁也没有畅想过到封地之后的生活。   谁都不提一句,像一对只看今天不问前路的亡命徒。   像一对在悬崖峭壁上面起舞的蝴蝶,仿   佛只要一阵风吹过,就会各奔东西,天涯离散。   只有在夜幕降临,送走了所有恭贺谢玉弓封王的宾客后,他们才会用最原始也最亲密的方式,疯狂地如同末日降临一样与彼此合二为一。   白榆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仰着纤细白皙,再也没有任何淤青的脖颈,如同濒死的仙鹤,引颈长鸣。   谢玉弓便是致鹤死命的巨鹰,一双利爪嵌入白鹤的皮毛身躯,带着它在云端翻转飞舞,乘风而行。   他们原本来自两个世界,本不该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却在床笫之间抵死纠缠,用恨不得将对方撕碎的力度,一次次拥有彼此。   谢玉弓的伤好了之后,果然展现出他超乎常人一样旺盛的精力,简直像是不知疲惫一般。   谢玉弓受的训练是死士的训练,死士的对战准则便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停下,不会认输。   而经年的训练,让他们将身体不断在极限的边缘拉扯,潜力被激发到难以肆意的地步。   谢玉弓把和白榆亲密这件事情当成了对战,少年哪里知道什么叫克制?他简直就像个疯子。   若是从前,白榆绝对不会跟他一起胡闹,胡闹到好像一个被捅漏的水壶,淋漓不止。   这几日几乎都没怎么下床,大部分时间都是被谢玉弓抱下去的。实在是太过堕落……太过烂熟不堪。   但是心中复杂的,理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不舍,让她咬牙承受了所有的暴雨狂风。   如一艘在巨浪之中翻转沉底,被重新抛起的小船,只会紧紧地攀附住谢玉弓的肩背,任他施为。   反倒是初开情肠的谢玉弓,因为白榆这些日子的纵容配合,整个人像一株吸了血的妖花一般,盛放到极致。   滋润得要命。   整个人鲜妍欲滴,半张奢美面具,遮得住他脸上的伤疤,却遮不住他喷薄欲出的炽艳。   他的唇色这几天红得都不太正常,看上去和脸色略显苍白纵欲过度的白榆在一起,好像白花和红花一般对比惨烈。   而白榆是真的有点顶不住了。   他妈的古代版进阶钻石男高真吓人。   白榆在谢玉弓参加完了封王宴,喝了一些宫廷进贡的番邦烈酒之后,回家缠着白榆没完没了的时候,白榆终于拒绝了他。   当然一开始还没拒绝成功,因为谢玉弓有一点喝醉了,根本不管不顾。   但是最后他被白榆一脚从床上踹到地上的时候,人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或者说谢玉弓装疯装醉才总算停止。   他经历过特色训练,即使大量的曼陀罗弥散在身体之中也能保持牛劲儿,险些把白榆掐死,两杯毒酒都未必能够立刻将他放倒……几杯酒而已。   他只是最近觉得自己的九皇子妃有点不一样,仿佛他无论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都会答应。   她就那么喜欢去西岭吗?   谢玉弓甚至都在考虑,待以后大势成立,他可以带她去西岭玩上几个月。   而谢玉弓这一辈子从来不知道被人纵容是什么滋味,连他自己都是自苦自毒,半点不敢松懈自纵。   骤然间被如此宠溺,自然就是得寸进尺,就会想要知道对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看来就是在这里了。   谢玉弓坐在地上,还装着酒气未散,看向他的九皇子妃……哦,现在已经是他的恭王妃了。   他手肘撑在床边,索性坐在地上没起身,一身敞开的金红蟒袍挂在精壮的遍布交叠伤痕的胸膛之上。   袍子下却是返璞归真,大喇喇地展现着他雄壮资本。   “我想你嘛……”谢玉弓说了一句,眸色如狼,眼见着撑着床起身,还要来!   白榆系好中衣带子,见他一动,立即上前一些,一脚踩在他靠坐在床边的肩膀上。   “九皇子,九殿下,恭王爷,九爷!”   白榆快速叫了一串名字,说道:“好歹留我一条命吧。”   白榆说着,竟然从被窝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谢玉弓比划道:“你再来,我就捅你腰子了,真的。”   “受伤了你就老实了。”而且白榆觉得他有一个腰子就够用了,两个真的有些逆天。   再怎么是钻石男高,也不能天天都像嗑药的公牛啊!   白榆微微按了一下自己的侧腰,深觉自己的腰子这两日都在超负荷工作。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谢玉弓真的“拔刀相向”竟是为了这种保命的理由。   而且她感觉自己的黄体都他妈的快要被眼前这个孽畜撞破了。   男人真的是心疼不了一点,立马就会蹬鼻子上脸!   她彻底收回对谢玉弓前些天的怜悯和动容,滚犊子吧,这样的男人谁爱要谁要,她有俩王四个二都要不起!   谢玉弓看到自己的王妃都动刀了,总算是一甩脑袋“清醒”过来了。   他好笑地起身,系好了袍子,把自己一条腿上挂着的裤腿蹬掉,拿走了白榆手上的凶器。   说:“至于吗夫人,旁人家的夫人都是嫌弃自己的男人不中用,偷偷给他弄补药喝,你去城内的药房打听下,壮.阳的药物多么紧俏。”   “为夫这般你不喜欢?”   白榆一头如瀑的青丝散落肩颈,清丽的面庞带着事后潮热的粉嫩,如那莲池之中初绽粉莲。   但是她一脸死人表情,坚决摇头道:“纵欲伤身。”   她不想喝那个什么人参王八羊蛋鹿鞭汤。   是的,这个是那个人参甲鱼羊肉鹿血汤的进阶版。   他妈的,白榆今天第三次骂人。   因为汤总是她喝的。哪个好人家把这种汤给女的喝啊?!   再喝下去她感觉自己要长出牛子来了。大姨妈都喝异常了。   谢玉弓坐在床上,伸手要抱白榆,白榆低头警惕地看了一眼他的袍子有没有异常拔高。   谢玉弓笑着说:“就抱抱,抱抱总行吧?”   “明日出发   了,今日我们早些休息。”   他当真收放自如,没再“磨人”。虽然反应还是有,可是他能面不改色地立着和白榆闲话家常,眼中却不带一丝欲念,表情不带一丝难耐。   白榆对他五体投地,恨不得高举旗帜喊一声:“你不当皇帝谁当皇帝!”   当晚是这些天中最早睡下的一天。   两人躺在床上,相互画饼。   谢玉弓说:“今日宴席上,我打听了一下其他皇子的妃嫔平日里最爱定制头面和衣裙,等以后我给你弄个专门为你定制这些的地方,好不好?”   白榆毫无触动地说:“好啊,我看人家礼部侍郎家夫人一胎三宝,等以后我给你一胎生五个吧。”   两个人说完侧头对视了一眼,而后全都忍不住笑了。   白榆当夜睡得很沉,一个梦都没有。   这是她和谢玉弓在恭王府内睡的最后一晚上。   到了最后,竟然一个梦都没有。   第二日到了圣旨上启程的日子,大清早就有好多官员来送行,白榆身边没了娄娘,连桃花和柳枝这些日子也被白榆打发到了工部尚书府去了。   她在谢玉弓封王之后都没有回去看看。   尚书府的恭贺礼也是派人送来的,工部尚书现在也不敢跟白榆他们来往。毕竟他是太子的人,本该敌视白榆他们,却又……怕遭受报复,这才勉强送来恭贺礼。   白榆也觉得那些人毕竟不是她的亲人,没有继续往来的必要,只是又让桃花和柳枝给王姨娘送去了一些银子。   谢玉弓对此疑惑了一番:“怎地将娄代赶走,又将桃花也遣回去了?”   白榆的理由滴水不漏:“西岭路途遥远,娄娘有亲眷在惠都,很是挂念,一个月总要去个四五次,若当真跟我去了西岭,恐怕今生再无探亲的可能了。”   “她照顾我半生,无儿无女,那亲眷家的子侄很讨喜,她帮着看顾正解忧闷。”   “我给她足够颐养天年的钱了,都存在钱庄里面,按月支取不能提前。”   “想得很周到。”谢玉弓说。   这样一来娄代便算是只活金鸡,不会被她那些亲眷厌弃了。   “桃花和柳枝被我遣去照顾王姨娘了,我想带她,但她离不得我爹,我也在钱庄给她留了每月可支取的钱财。”   白榆说得有理有据,也不只是说了,是当真这样做了。   因此谢玉弓未有任何的怀疑。   尤其是白榆最后还说了一句:“我有你就够了。”   谢玉弓当即圈抱住白榆,亲吻她的额头,桀骜道:“你有我,便是有一切。”   送行之人只是些场面上过得去的,当真和谢玉弓有所勾连利益相关的,反倒需要避嫌。   因此到了城门口,反倒是没什么人了。   马车停在城门口,谢玉弓派人去买些吃食零嘴,白榆推开车窗,看向恢弘矗立的城墙,看向城中林立繁华的商铺,那种黄体侥幸没破后又悄悄爬出来的惆   怅,再度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片刻后她僵着脸关上车门,深觉自己有病。   可是她侧头看着盘膝在马车之中闭目品茶,实则在推演计划的谢玉弓,突然有些迷茫。   她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是在和谢玉弓打交道。   为了活命,整日脑子里转的,眼里看的,心里想的,梦中梦的都是他。   离了他……她就像是一脚踩空,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谢玉弓闭目,手中捏着一盏茶,正在沉思之际,突然感觉到自己后脑被勾了下。   而后他脸上的面具失去束缚,便陡然落了下来。   谢玉弓猛地睁眼,快速放下茶盏接住面具,按回去后侧头看白榆:“做什么?”   白榆靠在马车上看着谢玉弓说:“想看看你。”   “你最近一直都戴着面具,我好久没看你了。”谢玉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随时随地都会戴着面具,连睡觉也不摘下。   白榆要伸手揭开,谢玉弓却拦住了她的手,笑着说:“罢了,等会儿有人要过来说话,我怕吓着人。”   白榆抬手落了空,片刻后放下手,低头靠着马车边上闭上了眼睛。   谢玉弓快速把面具的系带系好。   又用余光看向了白榆。   他不在乎吓到旁人,但是他怕吓到他的恭王妃。   谢玉弓又不傻,他识破了白榆的谎言之后,再推算从前她的举止行为,自然知道她从不怎么看他受伤的面颊。   仅有的一次亲吻,是她那夜和太子“私会”之后。   那时候回想起来她能甩脱他的死士,定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为了迷惑他才会胡乱亲吻,她是害怕的。   很快买东西的人回来了,出了城门后,果真有马车朝着他们行驶而来。   白榆正闭目推算她自己的计划,就听马车外的侍从说:“王爷,安顺王的马车拦了路。”   谢玉弓说道:“让他过来吧。”   白榆睁开眼的时候,谢玉弓和她悄声快速说:“安顺王是十皇子,贤妃的另一个儿子。”   “就是那个短命的十二皇子的哥哥。”   “今次他随我们一道去西岭。”   谢玉弓说完,马车车帘被侍从掀开。   此次借着谢玉弓被封王的由头,所有已经成年的皇子都被封了王。   不过亲王只有谢玉弓一个,有封地的也只有谢玉弓一个。   其他的皇子们都在皇城之中的贵女们择选适龄女子做正妃。   而后先开府成婚,有了子嗣才会赐封地。   安和帝轻薄如纸,在这件事上却像只老母鸡,总是致力于把自己的皇儿圈在身边久一些。   十皇子谢玉竹,才刚过十六,被封了安顺郡王,并无封地。   此番之所以要下西岭,是谢玉弓费了一些力气威逼利诱了贤妃娘家的一位哥哥,要他为贤妃出谋划策。   让才死了个   儿子,在皇帝心中举足轻重的贤妃,亲手把这个十皇子推到谢玉弓身边。   帮着谢玉弓去西岭查案的。   实则是谢玉弓弄到身边的一个“肉票”罢了。   谢玉弓在博运河上为自己设了一个“生死局”,也是引动太子和皇后彻底和皇帝“动手”的最佳契机。   只不过谢玉弓在君王心中分量如羽,自然要拉一个有分量的做垫背,才能确保计划顺利进行。   且看他“安顺”两个字的封号,便知他在安和帝心中的,只求“平安顺遂”的祈愿了。   谢玉竹人如其名,玉竹挺拔,面若雕画。   只不过整个人的气质有些阴郁,和他那桀骜跋扈的十二皇弟截然相反。   站在那里“人气儿”稀薄,像个真的玉雕摆件。   他躬身拱手,开口声如玉泉,却音调平平道:“九哥。”   谢玉弓对着他点了点头,他又转身,眼也不抬地对着白榆的方向道:“九嫂。”   白榆听到这一声称呼,是真的挑了下眉。   谢玉弓的那些皇兄皇弟的,没一张好饼,本来剧情里太子光风霁月,但是白榆实地一看,也不过自己手不染脏罢了。   因此这些人对几度起伏大落的谢玉弓,全无恭敬,更无亲热之意。   白榆这些天碰到过其他的皇子,都冷淡地称呼谢玉弓为恭王。   这十皇子竟是叫“九哥”还不忘她这个“九嫂”。   谢玉弓却无甚触动,让人把街面上买的一些食物分给了谢玉竹一些,然后就让他回自己的马车了。   车帘放下,白榆看向谢玉弓求解。   谢玉弓道:“他是自小唯一一个叫我九哥的。”   白榆还以为总算有个人对谢玉弓施过善意,心想着为何剧情里面没听说被谢玉弓放过?   谢玉弓便说:“他帮他当初差点淹死我的弟弟扭曲黑白的时候,也叫我九哥。”   白榆:“……”好吧,这也不是一张好饼。   “他去西岭做什么?抢你功劳?”白榆皱眉问。   谢玉弓本想顺势说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但是见白榆如此关心他的事情,心里又涌上了那种被人护着的酸软。   他眼珠转了转,将自己的计划换了一种方式说。   他说:“此去西岭,按照夫人你的计策,我要给太子扣上一大堆的罪名。太子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追杀我。”   谢玉弓装着忧虑道:“安和帝喜欢的几个皇子里面,死了十二皇子,他就是最受宠的。”   “我拉他过来做我的保命符,好让安和帝不敢在危急的情况下放弃我。”   “怎么办,”谢玉弓凑近白榆说,“我的智囊王妃,你可有办法保我性命?”   马车快速行驶,白榆被颠得头顶珠翠摇晃。   她知道谢玉弓揭露了一些朝臣的“罪行”,菜市口染红了护城河。   但是她不知道皇城之中这些日子因为“西岭一案”死人如同   下饺子,否则她立刻就能猜出谢玉弓的计划。   反倒是谢玉弓这样说[,白榆不解道:“太子怎么可能追杀你?”   “他现在按兵不动沉住气才是唯一的优选。”   “若是你当真给他扣了一大堆的罪名,他表现得八风不动,才能取得安和帝的信任,也好反口咬你诬陷,怎么会……难道是皇后?”   “不对,皇后更不敢妄动。如今孙家必然人人自危,不敢出错给被禁足的太子惹麻烦。”   谢玉弓突然伸手弹了一下白榆的脑门。   “好聪明的恭王妃。”   “你幸亏不是旁人的妃子,否则我第一件事便是杀你。”谢玉弓满眼激赏。   白榆因为他眼中的认真,和一句“第一个杀你”,心肝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谢玉弓却又倾身亲吻她的鼻尖,和盘托出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白榆听后久久未言。   再度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道:“恭王大才,此计精妙绝伦。”   他不愧是大反派,他没有如剧情之中一样身陷囹圄,如同被人提前斩断足链的凶兽,不会再如剧情之中蛰伏多年隐忍待发,而是径直冲天而起。   此计必让太子和君王的嫌隙如天堑,再无可弥合的可能。   他谢玉弓是夺主角光环的灭世之皇……何需她一个天外来客保护筹谋?   不过谢玉弓的计策竟和白榆有些地方“不谋而合”,地点都选在了博运河上。   不同的是谢玉弓是“真龙”,要借着博运河一飞冲天翻云覆雨。   而白榆是真“虫”,需借着博运河遁水而逃,永不回头。   马车一路急奔,未曾有片刻停歇。   官道两旁树木葱郁,自眼底飞掠而去,摇曳的树影是挽留不住大势将去的手,也像谎言编造的环境在渐渐皴裂扭曲的前兆。   不知道是不是但凡重大的日子,老天便会有所预警。   午后便是山雨欲来,腥风卷入马车,直灌入人的鼻腔。   当天入夜,他们便快马加鞭抵达了博运河码头。   白榆站在灯火摇曳船只如梭的码头上,看远处晦暗如渊,天幕漆如墨染。   今夜是九月初六。   月牙吝啬地只显出身形,它藏在浓厚的阴云后面,马上便要化巨龙腾云远去了。   终究落不到她这个骗子的怀中。! 第43章   博运河四通八达,官船来往如麻。   就封的恭王一亮出身份,掌管水路的都督就来了好几个。   最终白榆他们上了一艘二层载客官船,许是平日里这船只专供贵人来往博运河,船身崭新,且内里布置精美。   为了讨好恭王和安顺郡王,船内甚至自带了婢女侍从,还有几个唱曲儿弹琴的歌女琴师,以备行船之时聊以解闷。   白榆上过她在心理咨询所认识的大姐大的游轮,大到令人发指,奢华到令人肝颤。   何止是配了侍应生,还配了整个交响乐团,有一个话剧场,五星级水准的厨师,甚至还有当红的明星上船进行私人表演。   两相对比之下,虽然这官船已经是堪称奢靡,白榆站在上面也毫无触动,临水而立,看着今日水流幽缓的博运河,微微有些出神。   指挥行船的号角声悠长错落,船只缓慢地驶出码头,行驶一段后缓缓加速。   白榆站在围栏边上,头顶上的二楼有琴音响起,她的思绪一下子飘散得很远,轻晃的船身像一个大型的摇篮,她突然就觉得有些疲惫。   不,是很疲惫。   浑身疲惫不堪,疼痛自骨缝弥散。   像是艰难跋涉了一辈子的旅人,终于得以休息,停下了脚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遍体鳞伤。   白榆突然在昏暗的水波推覆之间,闻着迎面扑来的水腥气,做了个决定。   今日过后,她再也不会撒谎了。   谎言是一把双刃剑,大杀四方的同时,她也将要血液流干。   “下雨了,进船舱来吧,船上的小厨房做了些热点心,还炖了莲子羹,好像还不错,你来尝尝。”   谢玉弓站在白榆身后的一个门边,面色有些泛白。   他极其怕水,上了船就开始手足僵硬浑身发冷,好像陷入了当初被人推入冰寒的荷花池中,水面冰封,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突破冰层的那种恐惧和无助中。   他能够看上去还算正常地在船只之中活动,全靠他超强的自制力。   但是白榆一上船就站在水边不进来,谢玉弓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心情很差。   他甚至有种她会随着船逆流而行激荡而上的水流融化,消散在这博运河之中的错觉。   尤其是这一会儿外面下雨了,谢玉弓鼓足勇气从船舱走到了小门边上,叫白榆回去。   他不太敢再向前,扒在门边上带着些许可怜的意味看着他的恭王妃。   白榆早知他怕水,原本上了船应该要格外注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是现在她没有那个心情。   她心中比缭乱激涌的水流还要翻搅不休。   她听到了谢玉弓的声音,并未回头看他。   船只才刚刚离开码头,她需得在船只将要行驶到博运河中心之时,才能够设法“跌入”博运河水遁。   但是白榆有种现在就想不管不顾跳下去的冲动,因为谢玉弓在她   身后召唤的声音,就像是一个魔咒。   白榆能听出他声音之中的强撑,就本能地想要回头去安抚他。   可是……他不是一条脆弱无助的小狗,他是一头獠牙丛生的恶狼。   他是在以身做局,为的甚至不是保命,而是为了爬上那个登天的位置,欲要将他人尸骨踩在足底做垫。   他不需要她来心疼怜悯。   雨点顷刻间变得如同擂鼓一般的密集,河风乍起,船员在顶着密集的雨点调整猎猎作响的船帆,随着船行的速度加快,船身的震荡开始加剧。   白榆的鬓发迅速被淋湿,但是她像是听不到谢玉弓的声音一样,执拗地站在栏杆边上,不肯回头。   谢玉弓心急如焚,生怕她不慎在颠簸之中落了水。   再度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命令的意味:“白榆,回来!”   白榆吹了好一会儿的河风,苍白冰凉的纤细十指,如同锁链一般紧扣栏杆,就像是她此时此刻一寸寸封锁的内心。   该醒了,白榆。   她这样同自己说。   她从前都做得很好,游刃有余地编织谎言的幻境,无论多么盛大而华美,她从来不会真的沉溺其中。   她甚至会在事情滑向失控的时候,悍然打碎一切,勇敢地迎接旁人的惊愕指责。   可是这一次,她自己竟也沉溺其中。   白榆知道她该进去,演好最后一场戏。   但是她执拗地不想动,仿佛心中在做了那个“再也不撒谎”的决定之后,她就像一只被剥掉尖刺的刺猬,被挖去了鳞片的穿山甲。   无须旁人的伤害,已然是鲜血淋漓。   她因为注定要离去,不肯再回头多看谢玉弓一眼。   就像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得不到父母的偏爱,就不会再哭闹不休,而是会安静下来。   她如河水翻腾的脑子,不足以支撑她完成无痕迹的表演。   她就想一直在这里站着,等到船行驶到她适合脱身的地方,跳下去。   雨点很快接连成幕,似一场大戏谢幕的帘幔一样,倾泻覆盖而来。   白榆很快浑身湿透,长发湿贴在她的肩背,裙摆像被剥去鳞甲尖刺后可怜兮兮裹着身体的皮囊。   二楼的琴音陡然变得尖厉急促,白榆心乱如麻,身似僵死化为了雕塑。   而就在这时,一直叫白榆的谢玉弓,竟然咬着牙从门里跑了出来!   不由分说地闯进缭乱的风雨之中,一把抱住白榆的腰身,将她强行“拔”了起来,硬是拖拽进了船舱。   “你疯了不成?”谢玉弓的浑身比淋了雨吹了风的白榆还要僵冷,咬牙切齿地瞪着白榆说,“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   谢玉弓是真的恼怒,因为恼怒血流都快速了一些,身体回暖不少。   他眼神含嗔地看着白榆,是真的怕她掉进去。   他身边跟着的死士不少,连弹琴唱曲的都是。   不远处还有两艘紧随其后   的货船,上面也全都是他的人。   但是谢玉弓的死士能力花样百出,各种皆强到极致,却唯独没几人擅长凫水。   他们训练出来都是作用于暗杀和搏命,惠都之中只有一条浅浅的护城河,无须掌握高超的凫水技能便可行至河岸,况且幽冥死士的训练营是在启南林海之中。   林海四处都是树,无边无际的树,只有山涧没有江河,因此这些死士并不擅长凫水。   此刻山雨欲来,水浪四起,谢玉弓是真怕白榆落入其中来不及救。   他的怒火烧红了眼睛,天生的和霸道让他想狠狠发作白榆。   但是等他看到了浑身湿透的白榆在他怀中抬起苍白湿漉的小脸,面颊之上还有水迹不断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谢玉弓就像个迎面被水泼灭的火堆。   “呲”的一声,就只剩下一股袅袅青烟,被河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他抬起手欲要给白榆擦脸,但是胃袋在这个时候剧烈地翻滚起来。   他忍无可忍地推开了白榆,直奔这船舱的里面,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传来。   谢玉弓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   白榆站在船舱里面,这里四面封闭,桌上放着一小炉炭火,上面坐着热气未散的羹汤,很暖,很安全。   可是淋透的身体骤然进入暖和的地方,白榆打了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如水浪推开。   谢玉弓跪在屋内的恭桶旁吐得昏天暗地。   白榆脑子因为回暖的身体开始转动,风马牛不相及地想,他大概误会了自己。   他可能不只是怕水,他还晕船。   晕船是由于人体耳前庭神经敏感或者运动指令和大脑反馈不一致……   白榆甩了甩自己的脑子,听着谢玉弓痛苦的干呕声,咧开嘴笑了笑。   但是笑意未等弥散就消失了。   但她到底是起身了,还是要把这最后一场戏演好。   她先是脱了滴水最严重的外衫,然后走到里间,拍谢玉弓的后背,给他倒了点热水。   谢玉弓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一整天都在赶路,白榆吃了些,他一直都没什么胃口。   这会儿自然也是吐不出什么。   漱口后他单膝跪地,皱着眉咬着牙好生洗漱了一番。   他顾不上鬓边湿漉,面色惨白地看向白榆,连面具都因为他不管不顾地撩水洗脸,里面湿透,一直朝着下巴汇聚水流。   白榆伸手把他的面具摘了下来。   谢玉弓因为太难受了,抬了抬头,到底没有阻止。   但是面具摘下来之后,他就微微偏头向左。   白榆蹲在他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半晌开口说:“其实还好。”   她抬起手,贴着谢玉弓的脸向下滑了一下,触碰到了他的伤,他瑟缩了一下,像是被碰到了最敏感纤薄的地方。   白榆说:“这里要是稍微化一   化,会像是带了特效妆,很酷的。”确实有些像麒麟化人呢。   白榆说的话谢玉弓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合起来却有听不懂的词。   他转头看向了白榆,忍不住关切地询问:“你是不是今天不太舒服?”   他自己吐得快死了,竟然还问白榆是不是不舒服。   白榆勉强勾起嘴唇笑了一下,却有点像是在哭。   谢玉弓张开双臂抱住了浑身湿冷的白榆,坐在地上把她密密实实贴在自己尚算火热的心口。   摩挲她的湿发,用手一点点挤掉冰冷的雨水。   “别怕,博运河虽然水流有些凶,但是不算宽,明日一早我们就能抵达对岸,”谢玉弓低头亲吻白榆的湿发,“回程我们不坐船了,我带着你绕路……”   他自己怕水怕得要疯,便以己度人,觉得自己的王妃也因此不舒服。   白榆靠在他身前温度最高的地方,抽了抽鼻子,“嗯”了一声。   没有明天早上了。   她在心中默默地说。   “有些冷,”白榆轻声道,“我们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谢玉弓闻言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相挟着去船舱温酒。   白榆的衣服湿了,谢玉弓要她去换,她懒得换,谢玉弓就拿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好。   外面风雨飘摇,船舱之中也只是微微摇晃。   两个人不需要任何人伺候,把酒壶直接坐在炭火上暖酒,借着两盘点心热乎乎地喝了两杯。   两杯酒下肚,身子果然暖了起来,白榆又垫着袖口抓着酒壶,给两个人分别倒了一杯。   这一次谢玉弓才刚刚捏起酒杯,还未送到唇边,白榆便起身膝行至他身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谢玉弓没戴面具,又本能偏头。   白榆的面色红潮弥散,纵使湿发贴于面颊稍显狼狈,却如一颗熟透的蜜桃,只想让人顺着她的脸蛋啃上一口。   谢玉弓不受控制地盯着她看,白榆笑得太好看,他的血液疯狂且本能地涌动起来,甚至压住了胃袋烧灼的不适和翻滚。   白榆捏着茶杯伸出手臂道:“喝个交杯酒吧。”   谢玉弓:“……”   “补上我们新婚夜的遗憾。”白榆说,“那杯酒里的毒毁了你……这杯酒没有毒。”   白榆说得有些艰难,其实她充满了遗憾。   如果她再早一点,早一点点穿越过来,在原身没有给谢玉弓下毒的时候,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半面足以惊艳,若当真容颜完整,该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白榆眼中含泪,看着谢玉弓说:“如果……”   她才开口,就顿住了。   没有如果。   她这条命都是捡来的,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哪来的能力和资格选择什么时候来。   白榆咬了咬嘴唇,又笑道:“喝嘛?”   谢玉弓微微直起腰身,举着酒杯挽   过她的手臂,却没有去喝酒,而是倾身凑近她的面颊,吮掉了她面上的热泪。   从前的事情你不必再介意。谢玉弓说,我不在乎。   ?三日成晶提醒您《be文求生指南(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无论是你撒谎成性,遭人欺骗还是……还是你不愿承认谎言,不断去撒新的谎去掩盖。   我都不在乎。   谢玉弓吮吻过白榆,端着她的手臂,看着她,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白榆也随着他一饮而尽。   “啪”地一声,酒杯摔碎在地上。   白榆揪住了谢玉弓的衣领,谢玉弓紧紧掐住了白榆的腰身。   两人如同磁吸正负极,自然而然又无法抗拒地紧贴在一起。   唇齿开合,交换彼此口中未尽的甜酒。   身体相贴,交换他们被酒气激发的体温。   一个人的僵冷潮湿,变为两个人的滚烫炙热。   他们是摩擦的火石,稍稍撞击,便能花火四溅。   白榆的衣襟散开,在飘摇的船只上仰起头,看向昏暗的船舱顶部。   骤雨击打船身,与始终未曾停下过的琴音交织,像呜咽不止的女人。   谢玉弓亲切地,狠狠地亲吻着白榆的面颊双唇。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王妃是一株妖冶的曼陀罗、成瘾、致幻,一旦沾染过,感受过那种飘飘欲仙所求皆得的滋味,便再也无法戒断。   谢玉弓愿在她裙下做一个浪荡纨绔,终日与她相伴相会,朝暮浑噩,败光家财,冻死街头。   但是谢玉弓倒也还残存着一丝细如发丝般的理智,今夜他注定不能任由自己沉溺幻境。   因此他在最紧要的时候掐住白榆的腰身停住,气喘不休地说:“不行……等一下……”   谢玉弓的话音才刚刚一落,就听到“砰”的一声,船身遭受到了剧烈的撞击。   白榆和谢玉弓一起因船身陡然倾斜向船舱的侧边撞去。   谢玉弓护住白榆,在撞上船身的时候,用手臂垫在了白榆的身后和脑后。   炭火翻了,酒液浇在炭火之上,一时间河风随着大开的舱门肆意卷入,与屋内升起的酒液白气冲撞共舞。   “笃笃”声不绝于耳,那是箭.矢射中船身的声音,肖似骤雨,却更像战鼓。   谢玉弓回头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这和他预设的计划不同。   外面金戈相撞杀声不断,谢玉弓看了一眼怀中的白榆,她似乎醉了,眼神迷离面颊通红。   他怜爱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   说道:“别怕,我早告诉过你的,这是我的计划,你待在这里,睡一觉,明日便下船了。”   谢玉弓必须出去,他会在这交战之中,和安顺郡王一起“伤重”。   白榆看着谢玉弓,柔软的身体像是蚌壳里面没有了依傍就开始四处瘫开的软肉。   她笑着看谢玉弓,伸手捧住他的脸,在他布满伤疤的那边脸上亲吻了一下。   永别了,小月牙。   白榆知道外面震天的杀声不单单是谢玉弓的人,谢玉弓的计划与她说得详尽,没有撞船,动手也是在登岸之前,不会在博运河的中心,这样不利用“重伤抢救”。   太子谢玉山是世界之子,不会是一个任人搓圆揉扁的软柿子。剧情之中他也是同谢玉弓拉锯长达数年后,才最终被彻底黑化泯灭人性的谢玉弓杀死的。   他应当是识破了谢玉弓的计策,顺水推舟当真来“杀人灭口”了。   她是时候该走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因为这比她预设的“灌醉”因为晕船怕水不舒服的谢玉弓,伺机跳入水中更合适。   这时候根本没人顾得上她,她跑了,谢玉弓只会觉得是太子带走了她。   因此和太子更加不死不休。   剩下的一切就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但是谢玉弓最后出船舱前火热无比地印在她额头的亲吻,像一个短时间内根本挣脱不开的封印。   船身又被剧烈撞击了一下。   白榆跌在地上,撑着手臂起身的时候,按在了一块炉子翻倒,却没有完全被酒液浇灭的炭火之上。   “刺啦”,一声细微声响,白榆抬起手就闻到了皮肉焦糊的味道。   而她根本顾不上,连忙爬到了窗边,看向外面。   剑光四起,是对方的,黑沉沉丝毫不见光亮无法捕捉,只能依靠天空银龙一般游过的电闪辨认的,是谢玉弓这边。   白榆这是第一次看到谢玉弓动手,他今日穿了一身烟灰色的绣纹蟒袍,手持一把几乎到他腰身的狭长弯刀。   他在电闪之中的身形如将要腾天的蛟龙,飞扬的袍角撕裂雨幕,长刀毫不费力地砍下对方的头颅,血液混合着雨水飞落,喷溅在他的侧脸又被冲刷而下,像极了地狱爬入人间的罗刹恶鬼。   他不愧是幽冥死士的真正头目。   白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提着长刀大杀四方,无论多少人都无法近他的身。   他根本不用任何人保护,他冲在最前面,足尖轻点便越过他之前还畏惧呕吐的水面,提着血色未尽的长刀,第一个冲到了对方的货船之上。   手中黑沉的刀锋华美又凶悍地一挽,冲上来的第一个人的头咕噜落地。   白榆的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摄住,一错不错盯着谢玉弓冲入万马千军之中的身形。   对方的人太多了,货仓里面简直像是捅了蚂蚁窝一样源源不绝!   “咔嚓!”一声,惊雷灌顶一般。   白榆浑身一抖,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了!   她跌跌撞撞地从翻涌不休的船舱出来,衣衫不整鬓发飞散,她径直冲到了栏杆边上,还未等有所动作,便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王妃,危险!请回到船舱。”   小东西不到白榆的肩膀,手提着一把袖珍特制的弯刀,虽然看上去有点可笑,但是浑身森戾。   纵使再小的匕首,若是锋利到了一定程度,也是凶器。   白榆看着这显然是谢玉弓留下保护她的死士,突然想到了她曾经躲回尚书府的那一次,恍然间也看到了这个小小身影。   白榆站定后和他对峙,片刻后她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小东西的肩膀说:“快去帮你们王爷!我看到他一个人冲入了对面的船上,被好多人围住了!”   小东西正是小鬼,习惯行于黑暗,骤然被同伴之外的人抓住了肩膀,立即浑身僵硬。   他扭转身体挣扎开,弯刀出鞘半寸,对着白榆道:“王妃请回船舱!”   白榆咽了口口水,微微歪头。   她知道谢玉弓会派人守着她,只想着出其不意跳水,她会闭气潜水,没人捞得起她。   但是白榆没料到被这一个凶煞的小东西拦住了去路!   乱风四卷,杀声震天,这一艘船员都躲进船底,船帆也收起后只能顺水飘摇的船上,只有这一大一小的两人在暴雨之中对峙。   白榆只顿了片刻,就再度伸手抓住了那小东西的衣服,死死揪着,任凭他怎么扭动也不撒手,量他根本不敢伤了自己。   小鬼被留下保护人,而不是去迎战是有原因的,他到底是个小孩子,就算常年训练,和大人也有本质上的天壤之别。   他被白榆连拖带拽地到了船舱边上,然后推他道:“看着我做什么,去帮王爷!”   白榆说着还不小心把小鬼的遮面巾给扯掉了。   好一个……小正太。   小鬼实在被逼无奈,微微仰头大声吼道:“没人能杀了王爷,修罗他们都跟着王爷呢。”   没有活人能杀得了他们幽冥死士的头领“罗刹”。   但是他喊这话的时候,因为仰着头,又恰好有一束电闪落下,白榆看到了他竟然是个豁牙子。   连门牙都没有。   一个还未换好牙的死士……   白榆内心涌上的诡异荒谬,为了转移小鬼的注意力,指着对面船只道:“他是人,不是神!你快点帮他,要不然我现在就跳水里!”   他们在这边对峙的时候,谢玉弓已经在那边的船上杀得遍地横尸。   不远处隐约又有两艘船靠过来。   谢玉弓心中唯一挂念的便是白榆,恍然间听到了白榆的声音,忍不住在对战之中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王妃如一只翩飞的白色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二楼去,正趴在栏杆边上探身。   危险!   小鬼和吊死鬼呢!   谢玉弓看也不看将长刀横在颈前,拦住了狠狠捅向他命门的一剑。   “铮”一声,交锋的刀剑甚至爆起了火花。   这时候白榆踢了一脚小鬼的屁股,小鬼立即抬起了袖口。   “嗖”地一声,弩.箭飞越水面劈开雨幕,径直钉入了对面正在提剑欲偷袭谢玉弓的人眉心。   深深没入,只留一个血点。   一箭爆头啊!   白榆借着一束闪电看得清楚,立刻惊讶地   看向小鬼。   “厉害啊小鬼!”   小鬼绷着小脸故作深沉,实际上尾巴快翘天上去了。   王妃竟知道他的名字!   小家伙虽然长得小,但确确实实是“出门”的鬼。   他不擅长隐匿对战,也不擅长用毒逃命。   他擅长暗器,百发百中。   他几发袖中弩,干倒了对面好几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群体对战的时候动手,虽然是被逼的,但是心中骄傲极了。   平日里无处炫耀无人夸奖导致他总是郁郁不乐,孩子嘛,都需要鼓励。   但是幽冥死士个个顶尖,有的甚至十项全能,谁会夸他?   于是初次被夸赞的小鬼,逐渐丧失了稳重和矜持。   开始炫技一样频频射出弩.箭。   “刚才那个没看清!”   “漂亮!”   “你是最棒的狙击手!”   “你刚才救了你的主子一命!”   “他没你显然不行!”   他在白榆密集的夸赞之中丧失理智,开始全身心投入了战斗。   甚至没有发现他的保护对象什么时候悄悄跑了。   而白榆脱了鞋子快速穿过二楼的船舱,到了栏杆边上准备跳。   架势还未拉开,就被一个倒吊下来的黑影拦住了。   “啊!”白榆真的吓了一大跳。   黑影不说话,头朝下倒吊,双腿挂在摇晃的船帆绳索上。   吊死鬼。   白榆好巧也知道他。   白榆心思急转,吊死鬼见她缩回船舱,又很快消失。   白榆后退几步,转过身后,差点踩到人。   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直端坐在桌边,像是假人一样的十皇子谢玉竹。   白榆踢到了他面前的桌子,桌子翻倒。   “哗啦”一声,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腕无力垂下。   宽大袍袖下露出了锁链,白榆低头一看,发现他的手脚竟然拴在了桌子下的地板上!   谢玉竹慢慢抬眼看向白榆,满脸阴鸷,身体却一动不动,活像是被人定住了。   二楼船舱灯火摇晃,白榆对上他沉暗的视线,十皇子谢玉竹如玉如琢的面貌,在这摇晃的灯火之中,如鬼魅妖邪,阴郁霜冷。   “急着逃走吗?”   他的嘴唇近乎不动,白榆却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本欲下楼去寻找机会的她脚步一顿。   十皇子继续说:“吓坏了吧,在一个活阎罗身边这么久,保命一定不容易。”   他声如冷水浇头,令人极其不舒服。   “怎么办呢?你大概没想通,当初新婚夜拿的那包药为何只是毒毁了他的容貌,却没有如七皇子同你说的那般,杀死他吧。”   “太子殿下宽仁,令人换了毒药,留他一条狗命,可是谢玉弓竟敢‘恩将仇报’!若是他知道了你杀他不成,骗他至深,你也见   到他杀人如麻,你猜……他会怎么处置你?   白榆的面色先是微微茫然,而后陡然冷了下来。   原来原身最开始拿了七皇子给的药,是想在新婚夜毒死谢玉弓!   被太子换成了毁他容貌的毒药……   白榆之前一直没想清楚,为何原身胆大包天到毒害了皇子,还敢在皇子府作威作福。   却原来是她听信七皇子的蜜言许诺,以为自己背靠的是太子,戕害了九皇子后还能脱身,却被当成弃子,最终才会惨死街头。   白榆想通其中关键,看向谢玉竹时眸色如冰,抬手在袖口稍微摸了摸。   那里有一柄簪子,是她之前头发散乱下来时,在地上捡到收起来备用的。   “想杀我?”谢玉竹语调轻飘,“是个好办法,杀了我,他今夜必死,你的秘密也能守住。”   白榆眸光如火闪动片刻,谢玉弓确实说了十皇子是他的“肉票”。   但是白榆很快抓着簪子上前,一手揪住了谢玉竹的领子,一手攥着簪子抵在他脖子上。   “你是太子派来的!”   白榆手心因为之前的烫伤剧痛不止,却丝毫不颤。   谢玉竹丝毫未曾挣扎,他像一条被拴起来的狗,身体也根本不听使唤,没有挣扎的余地。   但是正在白榆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船舱突然轻微摇晃,很快脚步声密集传来。   白榆紧盯着二楼入口,看到楼梯上来的人竟然是浑身浴血的谢玉弓!   外面的杀声依旧未歇,他怎么回来了!   白榆看向他大步而来,每一步都万分沉重,宛如踏在她的心上,手中的簪子几乎要嵌入掌心。   她身边的谢玉竹突然又如鬼般飘然开口,声音凄绝:“杀了我啊,动作要快,你不杀我他怎么死?他不死,等会儿死的就是你!”   白榆手中的簪子陡然攥紧。   千钧一发之际,她心中凄惶无比。   这人知道她的秘密,不杀他,他一定会告诉谢玉弓!! 第44章   白榆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清晰地认识到,她是喜欢谢玉弓的。   很喜欢。   喜欢到在自己的谎言被揭穿或许会丧命的这个当口上,她甚至考虑了这一簪子如果戳下去,谢玉弓失去了“肉票”恐怕会性命难保。   白榆从没有这种沉浸在自己构建的谎言幻境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谢玉弓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的时候,变成了心甘情愿。   她是真的衷心希望谢玉弓的人生能够不那么悲惨,能够不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折磨之中彻底泯灭了所有的人性。   她希望谢玉弓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也值得得到一切。   白榆从登上这条通往现实的船上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谢玉弓”的这个比较致命的问题。   她站在雨中任由冷风和冷雨带走她的体温,也未曾能够浇熄心中的火热。   她对谢玉弓动了心,这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谢玉弓那么优秀、那么年轻、那么聪明,是白榆生平仅见。   不是那种长得聪明,或者是旁人夸他聪明,再或者只是学习稍微好一点的人群。   谢玉弓的聪颖绝伦,体现在他长年游走在生死的边缘,一脚人间一脚地狱,依旧能够双肩扛起自己的世界,甚至构建出一个幽冥帝国为他大杀四方。   这样的人是白榆生平仅见。   他和白榆的默契又那么高,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生活还是床上,都契合得宛如正负两极。   白榆会动心不在她自己的意料之内,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白榆从未对自己谎言之中的人产生过这种切肤之痛般的不舍,因此白榆的第一反应是惶恐和慌乱。   她的心像是被压入深海,承受着挤压濒临爆炸。   可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白榆从未打算将自己的心掏给任何人看。   而这一切,再怎么美好再怎么让白榆不舍不甘,也只是存于幻境之中的“黄金”罢了。   白榆不会将这黄金当成是真的,更不会因为贪图这样虚幻的东西,就影响自己的任何判断和决定。   她当然知道谢玉弓对她也动了感情,只是白榆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包括她自己的。   她就连最原始的,最理所当然的父母的爱都没有完整地得到过,她如何去相信一个凭借谎言赢得的男人的感情?   爱是什么?   爱在白榆看来,是费尽心机才能得到一点的甘露,是谎言被戳穿之后凶恶无比的指责。   是无法隐瞒的真相如同被剥离了鳞片之后暴露的血肉,随着可怜的残喘声,最终会化为被彻底抛弃之后的脓血烂肉。   因此白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任凭心中的思绪如何巨浪翻天,任凭心中如何抵死纠结,她最后做出的举动仍旧是——紧紧攥住簪子,簪子紧紧嵌入她的手掌,她用力到手心皮肉撕   裂。   她不能够承受谎言被戳穿之后带来的后果,越是喜欢谢玉弓,她越是没有办法承受谢玉弓的质问,甚至是来自谢玉弓的杀意。   她像一个鼻子越来越长,长到无论斩断多少次都无法隐藏的匹诺曹,也像一个穷尽所有的一切,最后只能赌上性命的赌徒。   哪怕无法解释,她也必须在十皇子对谢玉弓开口之前,让他再也无法说话!   白榆用被烫得血肉焦糊的手掌抓着簪子,狠狠朝着正在凄厉地喊着“杀了我!”的十皇子谢玉竹的喉咙上戳去——   而就在这九鼎一丝的时刻,在白榆的簪子戳入了谢玉竹的皮肉的那一刻,已经迈入屋中的谢玉弓阻止不及,只好抬起手,将手中的长刀对着白榆的方向甩了出去——   他从很小的时候,在段洪亮联系到了他,开始只是给了他两个死士保他性命的时候,就每日挥刀上千下。   这么多年,他使用的刀的长度是随着他的骨骼生长而替换,无论是长刀还是短刀对他来说都如臂使指。   因此谢玉弓非常有信心,手中刀刃绝不会伤到他的王妃。   果然长刀在半空之中迅速转了几两圈之后,裹挟着重若千钧却又收束到极致的力度,“当!”地一声,狠狠钉入了白榆和谢玉竹之间那狭窄的地面。   刀尖没入了船身木头上足足二寸有余,如地面长出来的松竹一般挺立,只有刀把还微微颤抖,沉默又森冷地昭示着这一甩的余威如何强横。   而刀刃却是对着谢玉弓的方向,只有刀背撞在了白榆抓着簪子戳向了谢玉竹的手臂上。   白榆的手臂被刀背狠狠撞击之后,整条手臂突然间麻了一下,而后簪子“咚”地一声,掉落在木板上。   白榆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先是看向了地上的簪子,而后看向了满脸愕然的谢玉竹。   最后抬起头看向了谢玉弓,又顺着谢玉弓迈过来的脚步,落在了她脚边不足一掌距离的那冷然刺入地面的沉铁刀上。   长刀立起几乎和白榆一边高,白榆甚至还记得它之前抓在谢玉弓的手中,横扫出去是如何震慑千军所向披靡。   所过之处,人头如同下饺子一般滚落在地,足可见这刀身如何锋利无匹。   白榆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被撞得酸麻的手臂,而后从手臂开始,或者说从她盯着那戳在她脚边的刀刃的眼睛开始,一股如同冰凌般险恶的凉意,直直戳入了手臂和双眼,贯穿了她的脊梁和头颅。   让她感觉四肢都被冻结了。   她此刻像一个被按下了倒放键的影碟机,回忆起了方才余光当中捕捉到的谢玉弓对他甩出长刀的那一刻,而后又反复地慢放。   最终在不足两息的时间,她的大脑肢体还有眼睛配合着整合出了一个让白榆无法自信的事实——谢玉弓竟然对她甩出了刀。   白榆虽然只是手臂被刀刃撞得有一些发麻,可是那种凶兵钉在脚边,上面血腥未尽的生冷和死亡的气息侵染弥漫的恐惧,像是一锅兜头浇下来的刺骨冰水   ,烈焰熔岩。   而此时谢玉弓已经大步走到了白榆的身边,一脚踹在谢玉竹的后颈之上,谢玉竹的头当场狠狠地撞在地板上,“哐当”一声,直接连吭都未吭一声就昏死过去。   谢玉弓又弯下腰来,一把便将白榆从地板上捞了起来。   白榆因为谢玉弓蛮横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是她的肢体还未从被森冷的凶兵逼近攻击带来的恐惧之中找回控制四肢的能力。   因此白榆双膝一软,又朝着地面跪下去。   谢玉弓连忙伸手托住了白榆,而白榆则像是一个一脚踩在电门之上的人,本能地痉挛和抽搐挣扎起来。   她一巴掌抽在了谢玉弓来抓她的手上,甩开了谢玉弓的手臂,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   不可置信的表情,终于一点一点地如同瘟疫一般弥散上了刻骨的恐惧。   她不想死。   她是一个卑微且无耻的骗子,但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渴望这世界上的美好。   正因为渴望她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用谎言去骗取。   因为渴望,她才会哪怕被父母认为是一个精神有问题,需要每周去两二次心理咨询所看病的坏孩子,也坚决不肯搬离只有一个人空荡荡的家。   她甚至曾经偷偷庆幸过父母至少不能跟她断绝关系,因为血缘是无法断绝的。   她不能死……不想死。   她已经死过了一次了!   白榆满脑子只有她不想死?”这一个念头。   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什么都没有了,白榆被系统绑定之前已经经历过了!   那种意识彻底化为虚无的恐惧,如同倒灌的海水一样充斥了白榆的整个胸腔。   她看着谢玉弓一身软甲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殷红之色,双眼之中也渐渐弥漫上了血色。   嘴唇哆嗦着眼球震颤着,在谢玉弓欲要伸手来抓她的时候“噔噔噔”又一次退了好几步。   她本能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其中不掺杂任何的所谓的心动和情感,那是弱小的生物被威胁到生命的时候本能涌出来的恐惧。   只是白榆再怎么跌跌撞撞地躲避,船舱的距离也实在是有限,谢玉弓很快走到了白榆的身边,不由分说地抓住了白榆的手臂。   白榆的双膝再度一软,想到了刚才谢玉弓朝着她甩来的那一把刀,整个人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她见识过那把刀的锋利,她甚至感觉到谢玉弓已经把她连人带魂给劈成了两半。   一半已经坠落在地化为被厌弃的污泥血水,顺着木板破损的缝隙流入了河中,一半还勉强撑着她的人形,疯狂地在脑中搜罗着理智。   谢玉弓看着白榆被吓坏的脸,伸手托住她的脸,还以为她是被谢玉竹给吓到了。   根本就没有想到是自己那甩出来的一剑,完全斩断了他们之间建立在谎言之上摇摇欲坠的信任。   其实如果换一个人白榆只是被震麻了手臂,绝   对不会这样脆弱,可偏偏是谢玉弓。   是她才刚刚确认了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的生和死之间还在衡量他生死的人,对她投掷出了凶器。   ?想看三日成晶的《be文求生指南(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这一瞬间像是从前所有被指责抛弃甚至反目成仇的噩梦汇聚成海,将白榆彻底溺毙,她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用沾染着血色的手指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却直接将她的脸抹得一片鲜血泥泞。   白榆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谢玉弓心疼无比地凑近白榆,用额头抵住了白榆的额头,用他唯一一块身上还干净的地方,轻轻磨蹭着自己的王妃。   他说:“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他是太子的人,这一次上船就是来送死的,他说什么都是在挑拨离间!”   “你不要怕。”   谢玉弓说,“虽然目前的形势和我们之前料想的不一样,但也只是稍微耽搁一些时间罢了,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我一定会带你上岸。”   白榆连呼吸都停了一般,面色因为窒息憋得通红。   但是谢玉弓说完了之后一直在看着她,白榆无法思考的脑子里面只有一片已经被霜雪覆盖的莽原。   可是额头抵着的灼热,就像一处火源一样,让白榆不至于在冰天雪地之中冻死。   她此刻畏惧谢玉弓到了极致,却又因为身体与他日夜相缠,本能地亲近。   这让她在放松和紧绷的边缘之中,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   但是她狠狠抽了口气,轻咳了两声之后,对着谢玉弓点头。   她那一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至少现在她不会死。   因为谢玉竹没有来得及说话,谢玉弓还没有发现她的谎言。   因此谢玉弓拉着白榆朝着船舱下面走的时候,白榆非常顺从地跟随。   外面金器交戈的声音依旧源源不绝于耳,谢玉弓是在对战途中跑回来,好生安置他唯一一条软肋的。   他把白榆拉下了船舱,从一楼下到了后面的小厨房,打开了一个铁制的小门,将白榆推进去。   白榆扒着门不肯进,谢玉弓安抚地摸着她的后颈说:“别怕,这里箭.矢无法射穿,也没有人能够轻易打开,绝对安全。”   “等我将那些人彻底料理了就来找你!”   谢玉弓自认万无一失,将白榆推进去之后,甚至还没忘了去厨房拿了两盘点心,一起塞进了那个异常隐蔽的小屋子里面。   白榆被关起来了。   这个小屋的门关起来就像一个平平无奇的木头橱柜,就算有什么人闯进来也没人会注意到,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躲避之处。   可是在里面根本就打不开。   而且谢玉弓一定会留着人看着她的。   白榆蜷缩在小屋子的角落,抱着自己的膝盖,手指疯狂地搓动着自己身上的衣袍。   她必须尽快跑掉,因为谢玉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   白榆甚至开始一帧一帧地回忆谢玉弓刚才的表现   ,寻找谢玉弓那张脸上所有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甚至怀疑谢玉竹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谢玉弓。   谢玉弓之所以还没有处置她,而是将她关在这里,或许是想等到上岸之后再一点一点地折磨她。   白榆做了无数种最坏的猜想,将人性的险恶推测到了极致。   只是她现在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兽类,除了等待谢玉弓把她给放出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外面的打斗声一直在持续着,白榆有一些神经质地在小屋子里面到处摸索探看,确实没有任何地方能出去。   期间有两次屋子里都响起了脚步声,白榆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幸好那脚步声很快便离开了。   船身又被剧烈地撞击了好几次,白榆翻倒在屋内的地上,木质地板冰凉彻骨,潮湿的水汽还不断地顺着地板的缝隙涌上来,她离水面非常近。   谢玉弓想的完全之地,能够保住白榆不被外力攻击,可如果船被撞沉的话,第一个死的就是无法出去的白榆。   而随着船身被剧烈地撞击,外面的杀声如同酣战激烈的战场,越发地密集喧天,甚至压过了外面的阵阵雷声。   像是战场之上紧密的擂鼓,悠长的号角。   而与此同时,惠都皇城之中,只有国丧才会被敲响的登天阁内的鸿蒙钟,却响起了沉重而有力的钟声。   “锵——”第一声皇宫之内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动作,以为自己听错了。   锵——?_[(”第二声响起,所有人都望向了皇宫皇帝寝殿的方向,满脸错愕。   而此时此刻帝王的寝殿之中,安和帝捂着自己的头,一阵阵的头疼欲裂几乎要摧垮他的思维。   床边小案之上摆放着一盆正在盛放的兰花,安和帝震怒之下,直接将那盆兰花一扫,“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你这逆子!你难道是要谋逆不成?!”   安和帝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鸿蒙钟声,甚至听到了庭院里面传来兵器相撞的对战之声。   安和帝目眦尽裂地看着竟然敢提剑闯入他寝宫的太子,因为头疼根本爬不起来,他哆嗦着手指着太子,怒火几乎将他整个人点燃。   皇后从殿外扑了进来,声音凄厉无比:“陛下!太子他是为了保护陛下啊!今夜东宫与臣妾那里都接到了消息,禁卫军统领被人收买欲要弑君!”   安和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呼天抢地的皇后,而是捂着欲裂的头,看向了到现在仍旧喜怒不形于色,根本根据面色无法分辨心中所想的太子谢玉山。   安和帝从昨日午后召唤太子进殿说话开始,就骤然发了头痛欲裂之症,如今想来,竟然是这孽子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药!   安和帝气得简直想笑,他这样护着面前的这个孽子,遮掩西岭一事,无论奏折上如何说,无论身边人如何说,也一直不肯相信是他亲选的储君对他身下的皇位迫不及待。   觉得他会隐瞒铁矿一事,不过是因为手下养的人太多,需要一些钱财活动。   安和帝自己也做过储君,知道那种捉襟见肘的滋味,因此打算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敲打几句便罢了。   可是谁料到他不过是想摸一摸西岭那边的底,朝臣却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就到这时安和帝也没有怀疑到太子的身上。   还以为是有人趁机要将这泼天大罪加在太子身上,撼动国本。   可是如今看来,一切竟都是真的!   太子就是心怀不轨,不知道在西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才会不断地收买江湖杀手,诛杀所有接手铁矿一案的朝臣。   甚至连自己母族的人也不放过,何其歹毒?   到如今……他不知中了什么毒,太子谢玉山带着人已经杀到了他的殿前,他人还未死,鸿蒙钟已经敲响了两声,安和帝才终于肝胆俱裂地明白过来。   好一个太子!   好一个他亲选的,光风霁月谪仙临世的储君啊!   竟然是根本等不及他这个父皇死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登上皇位了!   安和帝想到自己为了避免储君之争,多年来甚至不敢封王,只希望自己的几个儿子能够和平共处。   还把其中最危险的一个母族手握重兵的九皇子,急急地遣送出去,想要跟他的太子好生地推心置腹一番。   可是他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谋逆造反!   安和帝裂眦嚼齿毛发倒竖,却也到底是掌管天下多年的真君王,看着太子谢玉山说道:“你即便今日杀了朕又如何?就凭你一介连朝堂水都没有摸清的黄口小儿,真以为你能做得了这天下共主?!”   安和帝掌控权势多年,朝堂内外虽然允许自己的皇子们安插一些人手,可是一切从未脱离过他的掌控。   他向来多疑多思,何止留了一手?   即便是他今日阴沟翻船人头落地,他的天下,他的朝臣,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掌控。   “没了朕,你只会变成一个任朝臣摆布的傀儡罢了!到时候莫说是作为君王的尊严,你就连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尊严都没有!”   安和帝说完之后,谢玉山依旧站在那里手中提着长剑。   这就是谢玉弓的计策,禁卫军的兵变是他搞的,鸿蒙钟是他让人敲的。   床头的花是他让人摆的,特制的花土和太子身上常年用的辰月香彻彻底底地相冲,并不致命,却会引人头痛欲裂。   鸿雁大总管此时此刻被“不明人士”捆绑扔在了偏殿,不过这都只是这计策之中的一环罢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累积叠加在一块,再加上太子和皇后赶来“护驾”,当场就会变为谋逆。   无论太子犯什么样的错误,皇帝可能都会原谅,无论是品行不端,还是罔顾人伦,作为一个未来储君来说安和帝绝不会多加责怪。   因为谢玉弓曾经也被安和帝教授过这样的帝王之术,一旦你成为君王,你就是这世间的规则。   但是唯有一件事情安和   帝绝不会饶恕,绝不会容忍。   就是他屁股底下的椅子若是被人惦记,哪怕那个人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下一任储君,他也一样会像一头被触怒的公狮,会毫不犹豫地扭断挑战者的脖颈。   而谢玉弓把这些巧合聚集在一起,甚至没指望安和帝真的把太子给杀了,只要他们父子已经形成对立之势,他们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谢玉弓就有机可乘。   就可以将安和帝亲手为谢玉山搭建的通天之路,一点一点地蚕食摧毁。   谢玉弓算计得十分精妙,并不害怕谢玉山真的顺势而为,真的谋逆造反。   就像安和帝说的,他手中掌控的天下,如果不是他亲手交出的话,依靠谋逆造反,就算皇后母族庞大,也根本坐不稳。   所有的朝臣和士族,会在“幼主”尚未掌控全局的时候,疯狂地弑主。   天下的百姓也不会接受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上位的君王。   如果谢玉山真的敢那么做,届时朝野动荡天下大乱,谢玉弓就能更容易将他彻底拉下神坛。   这一计简直是机关算尽,直接将谢玉山逼到了死路上。   他无论顺势而为还是跪下喊冤,都没有办法再摆脱他在君王心中“谋逆”的认定。   而谢玉弓今夜注定会在博运河上遭受到“太子”势力的袭击,一个就封不成重伤濒死的王爷,一个被连累重伤濒死的郡王,会成为压倒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玉山当然也知道,现如今他头顶上的帽子无论如何是摘不掉了。   他的“救驾”就算过后安和帝查清楚,对于他能够调用城防营的事情,也会忌惮深重,剥夺他手中所有的权势。   就算他不会失去太子之位,今夜之后他也会成为一个傀儡太子。   谢玉山看了一眼自己依旧在哭喊求饶的母后,又看了一眼对他满目仇恨的父皇。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   谢玉山提着长剑向前了一步,安和帝的眼中充满了怒不可遏。   安和帝绝对不会求饶,甚至不会说任何的软话,就算死在自己的儿子刀下,他也是皇帝。   他甚至挺了挺脊背,不允许自己因为头痛而显得懦弱。   死有何惧?   他只是有一些伤心……没想到自己最爱重的皇儿竟然会如此,难道真的是报应吗?   而太子谢玉山提着长剑走到了床边上,却并不是为了弑君。   他只是为了看清安和帝眼中的神情。   而在他看到安和帝眼中有一丝痛苦的时候,谢玉山就知道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提着长剑走到龙床边上,却没有挥起长剑,只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安和帝的眼皮狠狠一跳,谢玉山将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他看着安和帝说:“父皇,恐怕如今无论儿臣说什么父皇都不会再相信了。”   “但是儿臣和母后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调用了城防营的兵马,确实只是为了救父皇于危难。”   鸿蒙钟因何敲响儿臣不知,父皇因何头痛欲裂儿臣也不知。??[”   “儿臣这么多天关在东宫一直都在反省,反省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仔细想来,儿臣身为储君,却让人以虚妄之事作为把柄冤屈至此,是儿臣无能!”   “父皇教养爱众之恩儿臣不敢忘,只是儿臣无能,无力自证,只有一腔丹心碧血,请父皇明鉴!”   太子说完之后,手持长剑,跪在地上当着安和帝的面,狠狠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圈——   鲜血喷溅在安和帝的脸上,让安和帝想到了当时在万寿宴上,他最爱的十二皇子头颅落地的那一刻!   安和帝立刻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清流!”   谢玉山字清流,他的字,也就只有安和帝能叫一叫。   安和帝平日里也对他要求苛刻,甚少表现得亲昵,但此刻谢玉山当他的面自刎以证清白,灼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安和帝连滚带爬地跌倒在地。   而后怒吼道:“来人!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皇儿……皇儿!我的儿啊!”   皇后几乎是在地上爬行着过来,双手在半空之中乱挥,面色惨白泪如雨下,却根本连碰都不敢碰谢玉山一下。   安和帝紧紧地按着谢玉山的脖子,谢玉山的眼睛看向屋顶的上方,到了此时此刻,拿命做赌注,他眼中依旧无甚波澜。   而他这一剑,虽然用了如此疯魔的办法,却至少在安和帝的心中洗清了他无法辩解的冤屈。   按照谢玉弓的筹谋,一切本是万无一失。   只不过谢玉弓想到了杀朝臣冤太子,想到了与十皇子一起重伤让太子再也洗不清楚。   利用多重算计将谢玉山“逼上梁山”,却万万没想到谢玉山从来克己复礼无怠无荒,竟然也是个疯子。   谢玉山以命反击,化解了谢玉弓在皇宫之中的布置,安和帝无法接受第二个儿子在他的面前断头。   谢玉山此举,重新夺得了圣心。   他对待谢玉弓也是不留余地,丝毫未曾手软。   他救驾之所以会调动城防营,是因为今夜东宫的势力几乎倾巢出动。   势要将谢玉弓诛杀在博运河之上!   而此时此刻,一艘又一艘的货船正不断靠近谢玉弓他们。   一批又一批的刺客侍卫,卸去了身上所有关于太子东宫的印信证据,化为无数“江湖草莽”,与谢玉弓的幽冥死士厮杀在一处。   船身不断摇晃,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去,白榆始终躲在小屋子,无人发现。   但是白榆此刻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群人来去如此密集,恐怕就是专门来找她的。   今夜太子除了要杀谢玉弓之外,还有一个命令,便是和谢玉弓同白榆说的一样——“你若不是我的王妃,我第一个便杀你。”。   谢玉山显然和   谢玉弓所见略同,他今夜下的另一个命令便是诛杀恭王妃!   一时之间这一处窄小的屋子,当真成了白榆的庇护所。   白榆在地上躺了很久了,身体有些冷。   她撑起手臂起身的时候,又一次按到了掌心的烧伤,她疼得狠狠抽气,而后蹲在地上捡地上的点心开始吃。   伴随着外面不断闪烁的火光,一直伴随着狂风暴雨传进来的交战之声,把谢玉弓给她拿的那两盘点心全都吃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榆感觉这一夜有一辈子那么长。   她浑身疲惫不堪,眼睛酸涩难言。   外面雷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打斗的声音也停止的时候,白榆听到了缓缓走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稍微有一些拖沓,仿佛是有一条腿不太敢抬起。   和之前无数次有人跑进来到处搜寻的脚步声完全不同,这人精准地站在了白榆小屋子的入口处。   然后他用长剑的把手,轻轻敲击了几下伪装成案台的入口,这才打开了门。   门开之后,有一丝天光泄入,虽然不甚明亮,可是白榆抬起头向外看去的时候,穿过小门口站着的那些人,看到了外面晨光朦胧。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谢玉弓被两个人扶着,站在门外,浑身像是从血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有一条腿的骨头已经突出了体外。   他对着白榆扯出了一个微笑。   皇宫之内发生的事情谢玉弓已经知道了,谢玉山果然也是个疯子。   可能安和帝的血脉本身就有一些疯血吧。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谢玉山此番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才洗清了一些嫌疑,足可见他已经末路穷途。   强弩之末罢了!   “出来吧,安全了。”谢玉弓酣战一夜,此刻无须再刻意地伪装已然是重伤。   但是他对白榆说话的声音依旧温柔:“我们马上换船,再有一个时辰左右便能上岸。”   幽冥死士名不虚传,整条博运河若非活水,此刻已然被染红了。   太子的人有来无回,尽数被斩杀在了博运河之上。   一时之间下游的河岸之上浮尸遍地,按照白榆吩咐,可苦了雇佣了几条渔船“捞鱼”的娄娘。   捞不过来,根本捞不过来。   捞一个不是,捞一个还不是!   娄娘五大二粗,站在下游当中最大的一条船上,满脸的横丝肉,眉心紧紧地蹙着,在晦暗的晨曦之中快皱成一张咸菜皮了。   而此时此刻的白榆,这一条娄娘真正想捞的鱼,从小屋子里面出来之后,被浑身是血的谢玉弓领着换船。   谢玉弓不知道是不是血肉做的,伤成这副样子,也只有最开始开门的时候被人扶着。   等到白榆从小门里面出来,谢玉弓就自己一瘸一拐地走着,一手血淋淋黏糊糊地抓着白榆,一手拄着他的长刀,走得脊背笔挺。   白榆应该去扶着谢玉弓,可是碍于他另一只手的长刀,给白榆实在留下了太过森冷的阴影。   因此白榆只是顺从地被谢玉弓抓着,慢慢随他穿过了栏杆,走到了甲板之上,换乘另一条船。   另一条船是一艘乌篷小船,船上能够看到几个身着黑色衣物的幽冥死士,只不过每一个人身上都是狼藉泥泞,晨曦之中闪着血色不祥的殷红。   谢玉弓紧紧地抓着白榆,本来想让白榆先上船,但是就在他松开白榆的那一刻,突然之间身后传来了一句“王爷王妃小心!”   “咻咻”两声,有暗器破空而来。   谢玉弓立刻将白榆拉进怀中,白榆被按在他黏腻的怀抱之中,在夹板之上滚了一圈,躲开了暗器。   对方是从水中射出的!   很快谢玉弓身边的死士扑通扑通下水,去追逐投发出暗器的人。   不过幽冥死士不善凫水,虽然追是追出去了,但是在水中厮打起来并不够干脆。   此刻白榆被谢玉弓压在身下,正好能够越过谢玉弓的肩膀,看到此刻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只有一个谢玉弓,他单手撑着地面,因为体力耗尽的原因一时间没能爬起来。   晨曦就是在此刻,经历了一整夜的狂风暴雨雷鸣电闪,如一柄通天彻地的长剑,撕开了天幕。   暖黄的晨曦从天际洒下的那一刻,白榆一把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谢玉弓,毫不犹豫地顺着甲板投入了水中——   金乌自水天的尽头升起,荡开碎金一般的波澜。   谎言构建出来的幻境,彻底消弭在这美不胜收的真实人间。! 第45章   白榆跳进了水中, 立刻排出部分肺内的空气,迅速向下沉。   很快她便脱离了距离水面一丈的距离,谢玉弓的人经过一夜糜战, 包括谢玉弓自己,已经全部都是强弩之末。只要白榆继续下沉, 而后潜伏着游走,就算谢玉弓的人都是绝顶杀手,也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抓住一条“游鱼”。   在水中的感觉非常神奇, 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不会凫水的人会在进入水中感觉到失重, 四肢失去了在正常世界中的操控习惯,无处着力。   之后疯狂挣扎, 越是挣扎越会下沉, 越是下沉便越会导致呛水。   呛水之后你会感觉到什么叫水火无情。   这世上最柔软的便是水流, 然而当水流顺着你的口腔和鼻腔无孔不入的时候, 就像一把狠狠刮过气管的钢刀, 一路插进你的肺子当中, 顷刻之间夺走你身上所有的力气, 让你在窒息之中感受到濒临死亡的冰冷和痛苦。   但如果是会凫水的人,会在下水的那一刻放松全身, 水流如同母亲轻柔的双手, 会托起你的身体。   再熟练一些的人甚至能够自在地在水中游动, 潜入其中去到你任何想去的位置。   白榆一路潜到了船底的位置,在这种全身上下都被包裹住的状态之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白榆继续向下游, 顺着水流的方向。   在水中除了耳边水流滚动的咕噜咕噜声, 根本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但是就在白榆将要游出船只范围的时候, 突然间似有所感地微微停顿, 睁大了眯着的眼睛,浮着身体朝上方看去。   晨曦在这个时候彻底穿透了整片天幕,像是从天际倾泻而下的赤红色熔岩,在天地之间江翻海沸地铺洒飞溅。   几点天光倾泻到了水底,让白榆借着这熹微的光亮,看到了水面之上的人影。   白榆在看清楚人影的瞬间,仿若已经逃到自己的世界的她,突然被另一个世界的人射出的箭矢狠狠地射中了心口。   白榆在水中甚至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心口处弥散开痛苦一样的错觉。   是谢玉弓!   他竟然随着白榆跳进了水中——   谢玉弓并不会凫水,水是他难得的无法隐藏的致命弱点。   他昨天自从上船便非常难受,后来因为对战太子派来的那些人,没有办法顾及自己的感觉,但至少也是在船上与人搏斗。   他连澡盆都不进,他怎么会跳进水中呢?!   白榆眼睁睁地看着谢玉弓在水中挣扎,他似乎在竭力地朝着下方伸手,可是不会凫水之人,在没有彻底呛水昏死之前,无论怎样努力也不可能潜入水底。   反倒是因为他剧烈地挣扎,导致自己身上才刚刚凝结不久的伤口全部重新撕裂,以他为中心,他周围的水流一时之间都被染成了淡粉色。   白榆仰着头看着谢玉弓,这一刻的心中几乎是震撼的。   意料之外,也根本不在情理之中的那种震撼!   她跟在谢玉弓身边这么长时间,当然非常了解谢玉弓。   尽管谢玉弓足智多谋颖悟绝伦,但是他为人自信自矜,就算以命相搏之时,也是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获胜。   但是谢玉弓毕竟是一个古人,还是一个皇子,儿时甚至还学过帝王之术,他也奉行那一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能够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时候,装疯卖傻地蛰伏隐忍,就证明他绝不会做超出自己预设之外的事情。   更不可能以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可是他却在白榆跳水之后,跟着白榆跳入了水中……   白榆看着谢玉弓周遭弥散开的血雾,看着谢玉弓不断挣扎向下的身影,有那么瞬间觉得他像一头遍体鳞伤,将要坠亡的蓝鲸。   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应该是呛了水,快要淹死了……   白榆感觉胸腔被挤压出去的空气化为了利刃,几乎要将她的心肺搅碎。   她缓缓地向上浮了一点,可是很快又顿住。   因为她看到有人跳入了水中,打破了谢玉弓周身弥漫的血雾,将他给捞了起来。   白榆最后深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然后转过身潜向了更深的地方……   白榆并没有在水里潜伏很久,在游出了能够不被追到看到的距离,就已经浮到水面上换气,然后再重新潜回水中继续游远。   顺水而漂的速度极快,很快白榆就算是回过头,也根本看不到属于谢玉弓的船只的影子了。   她成功逃脱了。   但这仅仅只是逃脱的第一步罢了。   在白榆越游越远的时候,谢玉弓被他的死士们救上了船,快速地按着他的胸腔。   很快谢玉弓被水呛入身体之后而涣散的神智回归,他疯狂地咳嗽,吐出了大滩大滩的河水,口鼻横流狼狈不堪。   他的胸腔像是烧了一把火,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甚至是喉鼻头颅。   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船边上,一边吐水一边剧烈地咳嗽着。   他才刚刚恢复了一点,立刻断断续续地拍打着船身说道:“王妃……咳咳咳……落水!”   谢玉弓指着水流轻缓的河面说道:“救人!”   “扑通扑通!”所有会凫水的死士,全部都不顾及身上的伤跳入了水中去捞人。   谢玉弓咳得满面通红,像一根烧红的人形柱子,他一直死死地盯着水面,赤红的双眼像是被身体之中的血水倒灌,仿佛下一刻便要轰然爆裂成两个血洞。   因为咳得太用力,加上自己精疲力尽地激战了一夜,鼻腔黏膜在血压持续飙升之中撕裂,鼻血冲入了口腔,谢玉弓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混着河水的鲜血。   “王爷!”   “王爷——”   谢玉弓的身体好得像一头牛,骤然间吐血可把他身边的死士全部都吓坏了。   但是谢玉弓却一把挥开了来扶他的修罗,眼睛始终一错不错地盯着水面。   他胸腔里面的那一把火越烧越烈,在短暂的迷茫和震惊过后,怒火更像是喷发的火山一般,带着能够将人彻底腐蚀殆尽的熔岩,在他的身体当中肆虐。   让他由内而外,遍体鳞伤。   他不懂。   他根本就想不通!   为什么他的王妃突然跳入水中离他而去?!   分明经过了一夜的激战,所有的危机都已经解除,他们只需要换乘后将十皇子弄得半死不活,重新回到皇城就可以了!   谢玉弓想到这里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事,十皇子谢玉竹……是谢玉竹!   一定是他和自己的王妃不知道说了什么,才会惹得她不惜用簪子刺死他!   可是当时外面太子的人一拨又一拨地赶来,谢玉弓根本没有时间和自己的王妃过多解释。   也没有时间去询问谢玉竹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谢玉弓现在无比后悔,更是恨不得把谢玉竹拉过来当场凌迟。   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水面,他刚刚跳下的时候虽然不会水,可是谢玉弓会闭气。   他分明看到了他的王妃……看到了她不断朝着水下沉去。   谢玉弓差一点就抓住她了,只差一点点就捞到了她漂浮在水中的裙摆!   谢玉弓想到那种伸出手却抓了个空的滋味,心中也像是被烧灼殆尽一样空荡。   他有一种无法自控的惶恐,仿佛这一次他没能抓住她,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而后很快谢玉弓的惶恐就化为了真实,因为他身边所有会凫水的死士在跳入水中后,一个又一个重新浮上来。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王妃的踪迹。   每上来一个人都会跪在船只上面请罪,而每上来一个人,谢玉弓的面色便白上一分。   等到所有的人全部都上来之后,谢玉弓之前因为咳嗽和愤怒激红的脸已经变为了一片惨白青灰。   只有赤红的双眼,眼中和额角一起游走的血丝,还带着一丝“人色”。   “下去救人啊,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下去救人啊!”   谢玉弓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不祥的老鸦。   灿烈的阳光照不暖他遍体森寒,才刚刚进入九月,只是初秋,他却感觉自己在冰天雪地之中,身体几乎冻僵了。   死士们才刚刚在水里泡个半死不活地上来,听到谢玉弓这样命令,不得已又重新跳入了水中。   而他们终将一无所获。   因为此时此刻的白榆顺水而下,已经成功和娄娘的捞鱼团队汇合了。   白榆抓着渔网,被娄娘雇佣的船只从水底下扯到了船上,湿漉漉地躺在甲板上剧烈喘息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炙热的阳光像一条温暖的大被,盖在了白榆被泡后的身体之上,白榆浑身轻飘,那是长时间游泳之后的绵软和无力,也是终于重获自由,摆脱了幻境带来的沉重和纠结的轻松。   她微微勾了勾唇,闭着眼睛晒着阳光,大口大口呼吸着潮湿又清新的空气。   而此刻就在他们上游不知道多少里的地方,谢玉弓终于意识到他找不到他的王妃了,他的死士被他逼得有两个人都呛了水,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停下。   只能默默地换乘,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到博运河的对岸。   乌篷船上,谢玉弓对面的谢玉竹被谢玉弓用一把匕首钉在船板上,谢玉弓手里拿着一片细细的竹片,直接顺着那只被钉在地面的手的指甲里插了进去——   “啊啊啊——”谢玉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谢玉弓满脸阴鸷,脸上的伤疤未有丝毫的遮掩,结合他此时此刻狰狞的面色,简直如同活鬼在人间。   他仅仅才离开了白榆一个早晨而已,就已经从一个半面谪仙半面魔的结合体,变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他把谢玉竹的指甲一个一个剥下来,全程不言不语只有额头的青筋始终在跳。   一直到剥完了一只手,谢玉弓才总算停下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原本那么低磁又性感,却在一夕之间像是被鲜血烧坏了喉咙。   “你和她说了什么,我劝你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谢玉弓近距离地看着谢玉竹依旧执拗的眼神,突然间轻笑一声,却像是恶鬼索命的前兆。   “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才会让你变成一条会为了他卖命的狗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今天不把事实全部都说出来,我可以让你的母妃,你母族的全族,全部都变成狗!”   “死狗。”   谢玉弓的眼神带着如有实质的杀意和冰寒,将谢玉竹整个人冻僵在船板上面。   但是谢玉竹依旧抿着嘴唇执拗地不肯开口,即便开口也是说:“你的王妃为什么会跑哈哈哈……当然是因为厌恶你,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鬼样子!”   谢玉弓并不会被这样的话激怒,眼睁睁看着他的女人离他远去,已经把他所有的愤怒都烧空了。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与他每日耳鬓厮磨,与他在床笫之上抵死缠绵。   为了他不惜性命求取封地铺康庄大道的女人,为什么突然间要离他而去!   因此谢玉弓的表情毫无触动,半跪在地上手中抓着匕首,在谢玉竹漂亮的脸蛋上轻轻划了一下。   谢玉竹当时表情僵硬了片刻,就感觉到自己脸上传来了撕裂的疼痛。   “啊啊啊——”他比被活活拔掉了指甲嗥得还要撕心裂肺。   谢玉弓把匕首锋利的刀尖再一次抵在他的脸上,谢玉竹看向谢玉弓的双眼,和谢玉弓一样布满了细密的血丝。   可是谢玉竹颤抖的脊背出卖了他此刻的恐惧,他自小被人称为“玉竹君子”,被人夸赞临风玉树。   可是此刻……他的脸被匕首划开,像是将他的所有骄傲全部都割断一般。   “说话啊,否则我会将你变成一个连你的母妃都认不出来的怪物!”   “谢玉弓……你必然不得好死!”   谢玉竹清越的声音也被压得很低,像泣血的杜鹃一样,带着浓重的诅咒:“还能因为什么呢?你的王妃你最爱的女人,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你啊!”   “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她对着你这样的怪物到底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她在七皇子的面前献媚,祈求着要见太子一面的时候,可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你是一条恶心的毒蛇!”   “你的王妃喜欢的是太子。”谢玉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自己更像是一条毒蛇。   阴暗冰冷,每说一个字发出的声音都像是毒蛇在吐信。   作用在人的身上也如同毒液一般侵蚀着人的皮肉血液。   谢玉弓瞳孔微闪,谢玉竹似乎发现了他的脆弱之处,开始疯狂地攻击。   “区区一个贱婢生出来的庶女,竟然也敢肖想太子殿下!”   “她为了见太子,不惜对着老七那头蠢猪献媚,你是没有看到她那个样子,贱人!”   谢玉竹的话音还未等落下,就又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因为谢玉弓在他的脸上又划了一刀,这一次从他的额头越过眼睛一直劈到了下巴。   鲜血彻底灌注了谢玉竹的眼睛,他捂着自己的半张脸在地上滚了好一会。   谢玉弓半跪在那里看着他,冷冷地说:“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谢玉竹剧烈地颤抖着,他想求一个速死,可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力气,手中也没有能够自伤自毁的武器。   只能任人宰割。   其实他大可以咬舌自尽,或者狠狠地撞在哪里直接磕死。   可是谢玉竹虽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船,为了自己的母妃和母族决定牺牲生命。   可他并不想死,谁会想死呢?   蝼蚁尚且偷生。   一个不想死的人又哪来的勇气去自戕自毁?   他这一次不敢再用言语去激怒谢玉弓,船只快速地朝着岸边行驶,谢玉竹甚至在期盼着这一场酷刑快一些结束。   他从来都没有争夺皇位的心,他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罢了。   可是在皇宫之中,并不是你想要独善其身就可以的。   所有的亲人和母族既是你的依靠,也是逼迫着你,抵在你后心之处必须前行的长矛。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谢玉竹说,“你的恭王妃在与你的新婚之夜给你下的便是毒药。”   “是太子殿下怜你……才会令人换掉了毒药,只是让你毁去了容貌而已!”   容貌有损的皇子不能够争夺储君之位,太子这一举动便是让谢玉弓彻底失去了争夺大位的根本。   “毁去了容貌而已吗?”   谢玉弓轻笑了一声,看着谢玉竹说,“那你刚才叫什么?只是毁去了容貌而已啊。”   谢玉竹陡然僵死在那里,仿佛一口气上不来,活活要窒息憋死。   谢玉弓的匕首又朝着他脸上伸过去的时候,谢玉竹总算拔高了声音很尖锐地喊道:“我只是跟她说了当初的真相!她是从老七那里拿的药,连老七都不知道准备毒死你的毒药为什么只是毁了你的容貌!”   “她后来跟你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假的,她一直在设法投靠太子殿下,她和你之间只是虚与委蛇,为保自己的性命罢了!”   实际上谢玉竹甚至有一些佩服恭王妃,到底是有怎样的心智和诡辩的能力,才能够将谢玉弓这样的魔鬼欺骗至此?   才能够哄得跟阎罗王一样的男人动了真情,还让太子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昨夜我当着她的面戳穿了真相,她就想用那簪子杀掉我,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她只是为了维护她的谎言,免得被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当然要跑啊……”   后半句谢玉竹没有再说,他不敢再激怒谢玉弓。   可是他的未尽之言不难猜测。   谁会愿意和谢玉弓在一起?谁会愿意伴着一头豺狼生活?   谎言维持不住,那就只有遁逃。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她从一开始就是想毒死自己,想要用自己的性命作为投名状,投入太子的门下。   谢玉弓虽然早就知道白榆在欺骗他,可是谢玉弓也不知道当时的那一杯合卺酒……竟然是要送他入黄泉。   他有一条腿已经断了,只做了简单包扎捆了两条木板,斜斜地放着,另一条腿则是笔直地跪在地上。   听到了谢玉竹说出所有的真相,谢玉弓跪得笔直的那一条腿微微弯曲,最终直接跪坐在地上。   牵动了他的另一条腿,哐当一声磕在了船上。   应该非常疼,可是谢玉弓好像已经没有了什么知觉一样。   他手中抓着血迹已经干涸的匕首,微微出神。   他仔细回想着他和白榆之间所有的一切。   成婚的前三个月,他们之间势同水火你死我活。   那个时候的谢玉弓之所以没有杀掉白榆,是为了用白榆来钓她身后的大鱼。   后来摸到了七皇子那一边,谢玉弓准备杀人的时候,白榆就突然之间转性了一般,口吐莲花巧舌如簧,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迷惑他……   可是若说那些事情全部都是为了保命而已,又根本就说不通。   到后来谢玉弓对她已经没有了杀意,甚至因为动了感情,有了肌肤之亲,决定不再追究从前的一切。   他们之间明明那么好,那么默契,还合力把太子险些逼入了绝路。   怎么可能都是演戏和保命?   她看他的眼神,她在他身下沉迷的模样,谢玉弓不相信是假的。   谢玉竹嘴里面再也敲不出其他的东西来,谢玉弓就让人把他给拖出去了。   死士们会将他处理成“重伤濒死”的状态,以便让皇帝下令,将谢玉竹和谢玉弓一起召回皇城诊治。   谢玉弓独自坐在船舱当中,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污秽。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玉弓松了手,将匕首扔在地上。   他想不清楚,却又已经想清楚了。   想不清楚的部分他会慢慢查清,其他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的恭王妃无论是因为什么才和他做了真的夫妻,这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做了他谢玉弓的女人,这一辈子只能是他的女人。   至于她为什么会离开……谢玉弓会亲自问个清楚。   她投入水中后便一直下沉,想来是非常擅长凫水。   可是博运河的水流遇风湍急,谢玉弓非常害怕白榆在水中力竭。   但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玉弓的船一靠岸,他的死士就像是编织蛛丝的蜘蛛一样,迅速按照他的吩咐,将大网覆盖了博运河两岸。   准备捞“鱼”。   但是已经晚了。   谢玉弓靠岸的时候正午已过,日头开始偏西,等他布置下天罗地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彼时的白榆,彻底成为了“漏网之鱼”,她只是和娄娘短暂打了一个照面,并没有带着娄娘一起遁逃。   白榆给娄娘设定的剧本十分全面。   就连为什么会出现在博运河上也是顺理成章。   她给了娄娘养老所用的钱财,而娄娘在皇城当中的侄子手中有一个小买卖,正是包了一小块码头,雇佣工人给人卸货。   而娄娘拿了白榆的钱财,和家里人“商量”后,趁着秋汛来临之前,进入博运河捞鱼。   此时正是“鲈鱼秋自肥”,这个时节无论捞了多少鱼,皇城当中的贵人们全部都会买账。   深秋立冬之前,贵人们家中会清空池塘,即便是条件不那么太好,也都会弄上口水缸,囤养上一些鲈鱼,以备入秋之后的各种节日取用。   因此这是一个正经能够得钱的营生,就算是被谢玉弓找到,也根本挑拣不出任何的“异常”。   娄娘作为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婆子,以后和亲戚家生活在一起,想要拿着主子给的一些养老钱,趁着秋汛来临之前捞一笔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而且娄娘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和正常上了年纪只能坐窗根底下晒太阳的老婆子相比完全不同,她上船一个人都能拉得动大网,体型比真的渔夫还要壮一圈,跟船走也是自然而然。   因此等到谢玉弓开始收束他的天罗地网,把娄娘给网在了其中带走审问的时候,当真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问不出来。   娄娘可不是谢玉竹,不是被谢玉弓划上两刀恫吓一番,就会什么都说的软骨头。   她长得高高壮壮,是个脊梁骨也从来都不软的悍妇。   作为乳娘,在工部尚书的府邸里面,当家主母薛静娴一手遮天,还极其厌弃原身这个庶女的前提之下,都能把人拉扯得油光水滑,还能兴风作浪,她虽然没有那种大智慧,却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   而且娄娘是白榆身边亲近的人,谢玉弓不可能对娄娘动刀子。   询问了大半宿得到的都是一些车轱辘话,严丝合缝没有能撬动的地方。   而且娄娘可能是仆肖其主,跟在白榆的身边也好几个月,还学到了一点白榆演戏的皮毛。   故作惊慌地看着谢玉弓说:“可怎么办呢!王妃能跑到哪里去?”   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埋怨谢玉弓:“王爷怎么没将王妃看住!王爷是不是凶斥了王妃,将她吓跑了!”   “王妃自小就心窄又胆小,王妃对王爷情深义重,不惜舍身舍命地为王爷筹谋,王爷也该收敛收敛酷烈的性子啊!”   娄娘作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丈母娘”,确实看她这个“姑爷”不怎么顺眼。   因此这几句话几乎是借题发挥夹带私货,说得真情实感。   娄娘一边说,一边用宽大的蒲扇一样的手掌啪啪直拍腿。   谢玉弓有一种被“长辈”指着鼻子斥责的诡异感受。   蹲在房梁上谢玉弓的死士,见到自己的主子被训斥得像一个蔫头王八,几次抬头嘴唇几动也没能回嘴,都快对着娄娘拔刀了。   谢玉弓气得七窍生烟,到这时候才想明白为什么他们动身去西岭之前,他的王妃要将自己身边亲近的婢女侍从全部都遣走。   原来从那个时候……不,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要离开他!   分明知道娄娘有所隐瞒,谢玉弓却又抓不到任何的证据。   他是生平第一次开始怨恨他的恭王妃太过聪明。   竟是一个人来去空空,身边一个人贴心体己的人都不带!   但很快谢玉弓的怨恨又变成了担忧。   他的恭王妃可不是什么勤快人物,平日里除了动她那一肚子心眼骗人坑人,瘫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子之外,什么都不做。   床笫之间让她动动都费了死劲,她一个人出走能做什么?   她怎么生活?要是遇到了歹人怎么办!   而此时“碎心”的白榆稍作乔装,并没有朝着皇城之外的任何地方逃窜,而是重新回到了皇城。   她并不了解这个世界,虽说整个永州国是太平盛世没有战乱,但是有拦路劫道的土匪,还有会把良家妇女逼为娼.妓的恶贼。   况且就算白榆能够躲得过前两样,也是一个黑户没有身份。   就算是钱能够使鬼推磨,有钱能走遍大江南北,白榆也没有那么多钱可以使。   她让娄娘运出来,埋在山中的那些钱可是“养老钱”。   数量不少但是准备花一辈子呢,不出意外的话白榆这辈子啥也不想干了。   只想混吃等死。   因此白榆没有进入城中,走了山路直接进了山。   挖出了一点钱财傍身,而后跑到了尼姑庵后山的一间小木屋去了。   这里本来是尼姑庵里一个犯了错的老尼姑的居所。   老尼姑前几年死了,这里无人居住也就荒废掉了。   前些日子娄娘早早过来帮白榆修整过,也在这里准备了一些充足的日常用品。   甚至还挖了个菜窖储备了很多青菜和米粮,正是白榆还和谢玉弓“如火如荼”在宫中一起对付太子的时候,娄娘自己来挖的。   白榆直接就住下了。   这里人迹罕至偏僻荒凉,因为靠近皇家猎场周围连狩猎的猎户都没有。   白榆来了后,连前面尼姑庵里那几个屈指可数的真尼姑,都根本不知道后山来了人。   白榆还把自己的头发都挽起,塞在了帽子里头,换上了一身比对着前院尼姑庵里面做的粗布海青,彻底成了一个上山的“小尼姑”。 第46章   白榆过上了每天日出不作, 日落不息的美好生活。   虽然这个世界上没有手机这种迷人的小妖精,但是娄娘不愧是娄娘,在屋子木头床旁边的柜子上面, 给白榆准备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话本子,供白榆消遣无聊的时光。   现下时节虽然已经入了初秋, 秋老虎却是威风赫赫,根本不凉快。   但也有一个好处,便是不用烧火取暖。   白榆起床的时候都已经快下午了, 只把头发梳理透彻, 也不梳什么繁杂的发式,把一头如墨一样的长发往脑袋顶上一盘, 然后往帽子里一塞就齐活了!   尼姑穿的海青宽大舒适, 走路的时候在里面扎马步也没人能看出来, 而且粗布料子半点也不需要注意刮蹭。   白榆在屋里屋外走起路来的样子十分浪荡不羁, 恨不得用袍子的角, 把地面的蒿草全部都刮蹭一遍, 浑身上下都透着惬意松散。   半点没有清修之人的克己复礼, 一看就是个假尼姑。   白榆舀了一瓢水,搞了一点青盐蘸着, 好歹把牙刷了, 但是把牙龈刷出了血, 毕竟不是恭王妃了,娄娘在外头买来的这古代的“刷牙子”也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毛做的,粗制滥造得很。   对付着洗漱好了, 站在小木屋的门口感受着外面拂面的清风, 准备给自己弄一口热乎吃的。   她手里捏着一本昨晚上看到后半夜的话本子, 讲的是一个古代的女子勇敢追爱, 和她的大伯哥一见钟情,然后卷了家里的一半钱财私奔的故事。   白榆看得如痴如醉,因为话本子里面的女主角和她的大伯哥马上就要被她的“瘸子”夫君追上了。   白榆在现代世界里面也没有什么太高大上的爱好,基本也就是看小说。   不同的是之前都是抱着手机看电子版,现在是直接看纸质书,还更护眼了一点。   不得不说,古今中外,大家的性癖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   这话本子的作者显然深知“人之劣根性”,将这个故事写得香艳淋漓,禁忌感给得也很足。   嫂子文学香,弟妹文学也不差呢。   而且女主角的夫君还是个阴郁的瘸子,这要素不就齐活儿了?   白榆就着昨天晚上看的那一部分往下翻,结果发现作者吊人胃口,小媳妇儿和大伯哥藏在了山下的一个山洞里头,成功和瘸子夫君带来的人擦肩而过。   有惊无险。   白榆的眼睛离不开书册,像一个将要上京赶考的书生一样聚精会神孜孜不倦。   手在自己的袖口里面摸了摸,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然后蹲在一个室外的随便几块砖头搭起来的炉灶旁边,吹了吹火折子去点火。   结果点了半天也没感觉到热度,低头一看原来是没有引火的细绒了。   白榆蹲在地上,根本懒得出去搜罗枯树叶子一类的东西,伸出舌尖舔了舔手指,看了一会又翻了一页。   小媳妇儿和大伯哥洗鸳鸯浴。   白榆嘿嘿嘿嘿嘿嘿地笑,如果此时此刻是黑天,山里有人路过的话,一定会觉得这山里有什么山精鬼怪正在吃人害命。   这小说描写得十分热辣,不得不说古人的用词比现代世界的那些被阉割过的电子书要大胆多了。   刺激!   白榆抹了一把不存在的鼻血,又低头看了一眼,腿都蹲麻了,自己周围也没有什么能够抓过来点火的东西。   最后把手里的书册翻到前面,把自己看过的部分扯下了几页,然后一股脑地塞进灶台下面,再一次吹了吹火折子,点着了。   灶台上面放着一个小砂锅,锅里先是烧着水,而后白榆去屋子里面取了两张干饼,一边看书一边把饼掰碎了往锅里的水里扔。   没错,都是糊弄饭。   其实谢玉弓的担心不无道理,白榆一个人生活确实“有些艰难”。   但这个艰难通常来源于白榆自己,因为白榆基本上是什么都会的,要不然她也不敢就这么一个人跑出来。   她会做一些很普通很基本的饭菜,因为她从小就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为了讨好爸爸妈妈,她对着菜谱学过。   想着爸爸妈妈忙完了回家能够有一口热饭吃。   虽然家里是有保姆的,可是白榆那个时候看了一本关于美食的小说,小说里面总是说带着感情做出来的饭格外好吃。   白榆确实给自己的爸爸妈妈做过,虽然比不上什么大厨的水准,甚至比不上家里的保姆,但味道基本上也过得去。   只可惜她的爸爸妈妈并不怎么买账,虽然没有当面打击她,也将那些饭菜都吃掉了,但过后委婉地跟她说以后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保姆。   从那以后白榆就算是会做饭也是做给自己吃,但是书里说的那种带着爱做出来的饭好不好吃白榆始终不太了解,可一个人吃饭确实是没有滋味的。   因此后来白榆再长大一些,能照顾自己了,家中的保姆辞退掉,白榆隔三差五会给自己做一顿饭。   其余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糊弄。   白榆深谙做饭的糊弄学,那就是把一些东西都混在一起,有的时候会得出意料之外的味道。   就比如现在。   把两张油盐都俱全的饼扔在锅里煮开,再搞了一些青菜放进去,尝一尝有一点淡再放点盐。   很快香味儿就开始弥漫。   这饼也是娄娘提前给她备下的,白榆这两天把所有的东西连菜窖里储存的食物都算上,全部整合了一下,得出了自己入冬之前根本不用下山买东西的愉快结论。   她一个人本来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有的时候烧两个红薯能吃一天。   而且白榆不会经常开火,没有风的天气里,白榆把红薯直接削皮,生吃也能顶一天。   她只有在有风的天气里才会开火,因为外面的这个小灶有烟雾还有水气,在升腾起来的时候会被风在半空中吹散。   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发现山里有人,白榆可不想还没待够,就像放狼烟一样让别人发现了。   烂饼青菜粥炖好之后,白榆换了个水壶放上去烧了一壶水。   之后就把火给灭掉,自己蹲在火堆边上也烤出了一脸的汗。   懒得回到屋子里去吃,白榆索性就坐在火堆边上,把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搞了个勺子从小砂锅里面舀烂饼粥吃。   好吃。   是那种非常原始和淳朴的味道,食物都混合在一起别有滋味。   人这个东西,其实是非常简单的生物,心理层面得到绝对的放松和满足的时候,对物质和食物的需求就会变得非常单纯。   白榆吃得饱饱的,用烧开的水把锅子烫了烫,洗干净之后,把烧开的水壶拎到门口去,又从屋子里拿出一个粗瓷的茶壶。   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梗喝。   为什么说是茶梗呢?因为娄娘买的这茶确实是……只有茶梗。   粗茶淡饭说的就是她,而且还不仅如此,白榆有的时候还会去挖野菜。   最开始的几天她根本就不会离开自己的小木屋,非常警惕,完全不会动火。   后来她慢慢地只有在有风天才动火,等到半个月以后依旧没有什么人跑进这山里来,白榆这才在出来放风的时候,在这山里转一转。   夜里睡觉的时候总有两只猫头鹰离得非常近,仿佛就在白榆的头顶上叫。   白榆并不觉得恼怒,这种自然界的声音天生就带着催眠的作用,她也不觉得猫头鹰叫得难听,毕竟在白榆的世界,这猫头鹰还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什么东西一旦跟国家两个字沾上边,就变得非常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白榆只是好奇它们都蹲在哪里,围绕着小房子的周围找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   不过白榆看到了野菜,就是从前她认识的一种超市里也有卖的,婆婆丁。   这东西有一点苦,但是药用作用很强,而且下火。   白榆觉得自己这几天有点上火,所以这天她把自己的袍子下面系成了一个兜,找了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房子周围转来转去地挖野菜。   一边挖,还一边轻轻唱着比较符合情景的歌曲。   “啊~我的妻,王氏宝钏……”   声音在山林里面回荡,惊飞了两只落在树上的鸟。   八成它们生活在林子里面许久了,没听过这种野兽的嚎叫。   白榆晚上又吃上了野菜粥,今天的风很给力,烟雾和水气才升到一人来高就被卷走了。   白榆搞了一点糙米扔进去,油和盐都是后放的,但是因为炖的时间足够长,而且这个时代的米粮从地里种出来全部都是农家肥,没有任何科技,天然的米香非常浓郁。   最后放了野菜。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要是在好一点的饭店里,怎么不得卖个三十块钱一锅?   白榆把一小锅的食物全给喝了。   然后又熬了一个大夜,小媳妇儿和大伯哥的故事竟然还没完!   小媳妇儿无数次和自己的瘸腿夫君擦肩而过,宿命感直接拉满。   而且小媳妇儿在和大伯哥缠缠绵绵的时候,竟然偶尔会想起他的瘸腿夫君对她的温柔体贴。   大伯哥身体固然强壮,固然在干那个事儿的时候嘿咻嘿咻个没完。   荷尔蒙爆炸,但终究是一个莽汉,吃饱就睡,还有点喜欢喝酒。   两个人在逃命的路上他也没忘了打酒喝。   但是瘸腿夫君就非常温柔体贴,还会注意到小媳妇晚上会不会口渴,甚至会贴心地在床边屏风上面放一个披风,供小媳妇起夜的时候方便穿着。   白榆手里面的书页越来越少,但是小媳妇儿想起自己瘸腿夫君的时候却越来越多。   长相对比一下大伯哥除了那玩意儿让人满意之外,输得有一点惨烈。   因为瘸腿夫君是一个细腻入骨的人,白榆在还剩下十几页的时候,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这个故事应该是写不完!   根据白榆多年的读书经验,这他妈的……可能是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小媳妇儿大概是根据这次私奔终于发现了瘸腿夫君的好处,然后走的应该是和她的夫君破镜重圆的路!   小媳妇已经在做梦的时候都想着自己的瘸腿夫君,到最后几章的时候,甚至在逃跑的时候回头看。   她竟犹豫着要不要和她的瘸腿夫君见上一面!   反观大伯哥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身边人的异常,每一天吃吃睡睡,还挺快乐。   白榆翻到了最后一页,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天亮了!   故事还没有结束。   卡在了一个瘸腿夫君“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两个孙子竟然在灯火阑珊处”的结局。   小媳妇儿终于和他的瘸腿夫君对上了视线,一眼万年。   中间横亘着数不清的爱恨情仇情天恨海。   然后是未完待续。   未完待续!   啊!   白榆爬起来索性不睡觉了,点了一盏灯放在床头上,把娄娘给她买的所有的书全部都摊开,准备找这个故事的下册。   结果找到外面天光大亮也没找到!   这就是一个才写了一半的故事……   抓心挠肝困得两只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   她这样白天黑夜地沉迷其中,结果给她搞了个戛然而止。   娄娘怎么就买了个才写了一半的故事啊!   白榆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跑去山下把这本书的另一半给找到。   不过这种冲动最后被她自己遏制住了,毕竟小命还是比较重要的。   白榆吹灭了灯关紧门,躺在摊开了一床的话本子里面睡了一大觉。   夕阳西下才醒过来,然后随便糊弄了一口吃的,重新打开一本书,沉浸到另一个故事里面去了。   白榆读了两页,从床上坐起来又开始嘿嘿嘿嘿嘿嘿。   这是个龙阳故事!   娄娘那把年纪挑书的眼光竟然还挺歹毒。   白榆是一个杂食党,就是说什么都能看,什么都能吃得下去。   毕竟什么都磕只能让人营养均衡。   不过为了愉快,白榆先翻到了最后,看到了全书完这三个字才重新翻回来看。   这是一个皇子和皇子之间相爱相杀,都为了争夺皇位最后将彼此纳入后宫的美丽故事。   三天没有刮风,白榆没有煮饭,白开水也喝完了,感觉自己有点馋了。   第四天狂风大作,很快沥沥淅淅地下起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应该是岁月悄无声息地划过,步入深秋之后的第一场雨,也是最后一场雨了吧。   雨下得很大,小木屋毫无例外地漏水。   白榆把自己吃饭的碗碗盆盆都摆起来接雨水,比较幸运的是她睡觉的地方不漏。   因此白榆卷着被子,嘴里咬着肉干,手里拿着书对着床头的灯烛,时不时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奸笑声。   外面的雨点敲打着屋顶和屋檐,屋子里面盆盆碗碗偶尔会发出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的声音,仿佛是美妙的伴奏。   这个小屋子不遮风,也不算不能避雨,但这是白榆此时此刻能够感受和触摸到的“最真实”。   没有胆战心惊,谎言将被戳穿的惶恐,也没有需要绞尽脑汁,才能够用新的谎言覆盖旧谎言的疲惫。   她生平第一次……过上了彻底戒断曾经自己赖以生存的谎言后,轻松无比的生活。   不觉得孤独,每一天都精力充沛,连挖野菜都变得那么有趣。   秋雨之后野菜很快就挖不了了,这些婆婆丁全部都长出了小黄花,开出的一朵一朵花,像是缩小版的向日葵,迎风招展十分好看。   林子里面还有其他的一些花,有一些已经凋落,白榆每天巡视地盘的时候,还会给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些花取名字编号。   四号小紫这两天就要凋落了,白榆拍了拍小紫的脑袋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不对,应该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来年春天再见。”   一场秋雨之后,连续两三天都没开晴,气温也开始骤降。   白榆开始在自己的袍子里面添衣服,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子也是盖得严严实实的,有的时候还会觉得稍微有一点凉。   每天要喝热乎乎的水,幸好这几天风都很大。   不过彻底入了深秋,再晚一些就需要生火来取暖,至少要烧上一盆炭,或者是烧一些水灌两个汤婆子。   不过娄娘准备东西的时候是夏天,炭火的数量不够多,白榆需要找个时间下山去买炭。   而且白榆的干粮还没有消耗空,但是白榆有一些想吃新鲜的肉还有鱼。   只不过打算要下山的这件事情,打算了好几天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白榆又晃荡得离小屋子更远一些,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溪水源头不可追溯,但是白榆发现小溪里面有一些非常小的鱼!   小鱼稍微放一些油和盐,把肚子挤一下就能煎着吃,都不用刮鳞!   白榆看着这些小东西流口水,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去捕获。   回到了小木屋里,她把自己的一条纱裙子撕开,又找了两棵树枝,弯成了弓箭的那个样子,然后把裙子的纱缠在了上面。   是一个非常简易的捞网。   捞网并不算好用,但是白榆做了一个简易的陷阱,牺牲了一条肉干,把肉干捣烂之后放进水中的捞网里面。   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去看,捞网里面就已经有了足足一捧的小鱼。   白榆大快朵颐了一顿,这是入山以来除了野菜之外唯一一顿新鲜的东西。   而且白榆又升级了一下捞网,把挤出来的小鱼肠子什么的都留了下来。   第二天用这些鱼肠子重新又做了一个陷阱,然后就又得到了一堆小鱼。   白榆抓鱼抓得有些上瘾。   一连好几天,她收获颇丰,甚至开始烤小鱼干了。   日子每天都让人乐此不疲。   白榆并没有刻意地去记日子,但是她独自生活在这山林之中,应当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其实是一个月零十五天。   整整四十五天,白榆不记得,但是谢玉弓记得清清楚楚。   十月二十三,谢玉弓已经黑白颠倒了不知道多久,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好几圈。   他回到了惠都皇城之后,一面想尽办法地寻找自己王妃的踪迹,一面还要和皇宫里面的太子斗法。   两个人之前都是藏着掖着,如今真正开始正面交锋。谢玉弓这才发现,太子坐稳如今的这个位置倒也并非是完全靠着母族强大。   他虽然之前从不过手任何腌臜之事,可是当真耍弄起来那些九转十八弯的心眼,就连谢玉弓也感觉到有些棘手。   朝堂上以朝臣为棋子的几番推拉,谢玉弓有输有赢,只不过太子就算是上一次宫中自刎保住了性命,身体却始终恢复得不太好。   具体表现为他不能说话了。   虽然已经回到了朝堂之上,站在广隆大殿之中听政,可是他的脖子上一直都围着白纱,全程一句话也不会说,安和帝更不会问他什么。   他的白纱下面是狰狞的,如同将头颅斩断又重新缝合的恐怖伤痕。   到如今他和谢玉弓彻底像两头近身搏杀过后的野兽,一头被毁去了面容,一头被撕开了喉咙。   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也让安和帝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再加上谢玉弓致力于给太子和安和帝之间使绊子,太子和安和帝之间终究是不一样了。   谢玉山当时为了赢回安和帝的心,利用安和帝最疼爱的十二皇子被割断头颅死去这件事,当着安和帝的面自刎自证。   虽说让安和帝在被逼迫的状况之下转移了舐犊之情,将十二皇子那一份惊痛转到了谢玉山的身上。   可是等到所有人都冷静下来,把一切细节仔细地推敲过后,安和帝与太子之间终是有了难以逾越和弥合的鸿沟。   毕竟太子当时私自调动了城防营来对抗禁卫军的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办法解释,不是抹一个脖子就能够消弥的。   安和帝恢复过后把城防营和禁卫军甚至是皇城的护卫军全部都清查了一番,就足以看出他对太子已经丧失了信任。   而且太子即便是回朝听政,手中所有的事情都因为他现在有伤在身,被安和帝转交给他人。   而且安和帝原本是要谢玉弓还有十皇子谢玉竹去西岭就封彻查,结果两个人在博运河上险些丢了性命。   那满河的浮尸,终究是让谢玉弓找到了能够和太子的人勾连在一起的证据。   虽然皇帝没有真的因此发作太子,但对他的嫌隙自然是越来越深。   况且他床头的花土还未换,只要太子面见君王,安和帝就会头痛欲裂。   因此几番明争暗斗,谢玉弓依旧是稳稳占据上风。   只是他始终找不到他的王妃,这让谢玉弓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得十分焦灼,像是一块烧起多时的炭火,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稀薄的红光。   白榆离开的时间每多一日,谢玉弓心里的恐惧就更多一分。   时间是一把最好的尺子,也是一把最锋利的剔骨刀。   它能衡量人心中最珍视的东西,也能剔除所有的谎言和粉饰,让人意识到骨子里面最渴望的到底是什么,让人明白真相到底是什么。   谢玉弓把那两天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地循环往复了无数回。   他终于意识到,他的恭王妃恐怕是被他自己给吓走的。   谢玉弓无比后悔,他应该早早就和她说明一切,充斥着谎言的开始并不一定会酿成恶果,他们之间就非常甜蜜不是吗?   谢玉弓甚至开始恼怒自己的粗心,他竟然是没有发现他的王妃一直在因为那些谎言而惶恐。   她竟然是把一切都压抑藏起,筹谋着离开自己,最后果然无影无踪。   而且谢玉弓反复回忆当日的一切的时候,意识到是自己抛出去的刀把她给吓到,震惊的同时又觉得不可理喻。   他的恭王妃分明和他一样,是一个把脑袋拧下来别在腰上的狂徒,当着皇帝的面都敢舌灿莲花冤害太子对抗皇后。   在皇帝面前撒谎的危险程度,基本上是把三族全部都摁在刑场上面等待铡刀。   区区一把刀,还只是他的刀背敲在了她的手臂上……竟然把她吓着了?   谢玉弓像一头因为闻嗅蔷薇,突然不小心把花朵揪下来的猛虎,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慌张的无措。   而这种慌张无措随着白榆始终杳无音讯,变成了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痛苦。   最开始谢玉弓想着,如果他找到了自己的王妃,他一定要狠狠地质问她——为什么骗人的是她,既然已经骗了为什么不骗一辈子?要半路上跑掉!   等到后来谢玉弓的想法就变了,只要能找到他的恭王妃,哪怕是要他求她,要他如何温柔小意曲意逢迎都没有关系。   他根本无法适应白榆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明明就那么小的一坨,也不见得多么温热,身上总是冰冰凉凉,需要谢玉弓来温暖她。   可是她不在身边,谢玉弓觉得整个天地都冷了下来,晚上睡觉被窝空空荡荡,早晨吃饭的时候桌子边上也是空空荡荡。   分明不算宽敞的屋子,空寂得仿佛说话都有了回声。   他的腿伤反反复复感染,加上休息不好高烧不退,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死活。   当然了这话明显就有失偏颇了,他府内的人每一个都关心他,包括蹲在房梁上面的那些死士。   可是不会有一个人会像白榆那样摸着他的伤,问他疼不疼,甚至调侃他壮得像一头牛。   谢玉弓就好像在冰天雪地之中,突然被人抢走了怀中抱着的火光,不仅温暖被人剥夺,就连光亮也被人夺走。   他像是重新回到了曾经摸黑在冰雪丛林踽踽独行的时候。   他依旧可以战胜周围射过来的霜刀冰刃,可是他却觉得黑暗和无法看清的前路变得难以忍受。   他必须尽快找到他的恭王妃。   谢玉弓甚至调离了大部分的死士,以博运河为中心,朝着四外不断地扩散推进,布下蛛网一样搜寻。   当然他也没有忘了对白榆曾经的身边人入手调查,希望从中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娄娘那里一共撬开了三次嘴,每一次她说白榆逃跑的方向都不一样。   谢玉弓简直快要被这个老婆子给气死了。   但是谢玉弓也没有真的把她如何,毕竟她是自己的王妃最贴身体己的人。   而且谢玉弓也有一点佩服这个老嬷嬷,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绝对忠心的仆人。   谢玉弓只能把她重新带回恭王府,免得她落到旁人的手中再被人给害了性命。   只不过和谢玉弓想的不同,娄娘不是一个忠心的“仆人”,她只是一个世间最平平无奇的“娘亲”,做的一切都在维护自己的女儿罢了。   奶娘也是娘。   娄娘的维护滴水不漏,白榆的日子过得自然也是如鱼得水。   天气彻底变得寒冷,不生火不行,而且白榆急需炭火,只不过她决定下山好久,最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也已经不需要付诸行动了,因为有人卖给她炭火。   是进山砍柴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大概也就十二三岁,打扮得像个小子一样,而且显然是专门伪装成男子模样。   傍晚的时候才会进山,砍完柴之后又急匆匆地回家。   白榆在山中看到过“他”好几次,其中有一次两个人对上了视线,这小姑娘显然比白榆还要害怕,像一只看到了老虎的兔子嗖地一下就没有影了。   砍柴的柴刀扔在那里都没有拿。   白榆不客气地把柴拖回来自己用了。   然后两个人就像两只蜗牛一样,虽然知道了彼此的存在,但是一直没有正面相见,偶尔瞥见彼此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小姑娘是为了什么白榆不知道,但是白榆是为了安全。   不过就这样过了十天左右,天气彻底冷下来之后,两个人终于在某一天“狭路相逢”之后,开始说话了。   主要是白榆冷得实在受不了,创造了一个机会,开始向小姑娘买柴。   然后渐渐地,买了几次之后,因为柴火远远高于市场价格,所以那个小姑娘有一些心中愧疚,她开始和白榆攀谈,甚至给白榆带一些吃食过来。   白榆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犯了错误,被前面那个尼姑庵给赶出来的尼姑身份。   小姑娘的身份不出意外,有点凄惨。   父亲死了,家里没有劳力,“她”和母亲逃荒到这里被好心人收留,伪装成一个小子,干一些苦活照顾她的母亲。   母亲病重了。   “他”伪装成男孩子的样子确实是有一些粗糙,但是白榆没有戳穿对方是小姑娘的身份。   因为“他”长得实在瘦小而且年纪还小,也干不了什么太重的活。有的时候去城里打一些短工。   有的时候甚至会去行乞。   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砍一些柴,然后回家烧成炭,再卖给城里的那些贵人们。   “他”的手总是黑乎乎的,脸也黑乎乎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没有被人认出身份吧。   白榆也并没有与之过多亲近,只是用稍高一些的价格买她的炭。   小姑娘送来的那些吃食白榆也没有吃过两次,唯有的两次是看到她自己吃了白榆才跟着吃。   她们对彼此都带着很深的警惕,但是又因为彼此短暂地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而且小姑娘很聪明很会变通,在白榆说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办法下山买东西之后,她开始帮着白榆跑腿。   于是白榆因为天气变冷,开始有一些艰难的生活,又变得快乐起来。   不光有了各种各样市面上的小零嘴,有了新的话本子,新的被子,足够过冬用的炭火,甚至还有了一个……小朋友。   小姑娘大概是感觉到了白榆故作冷漠外表之下的温柔,开始越发地亲近白榆。   偶尔会留在白榆这里吃一口东西,也会和白榆说上几句平日里不敢跟别人说的话。   “这山中不让砍柴,我只能在晚上的时候偷偷地来,你在这山中见到过其他的人吗?”   白榆摇头,把一堆今天新抓到的鱼递给小姑娘。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依旧“不亲密”。   但是白榆严肃叮嘱她道:“你平时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不要跟任何人说。”   小姑娘眼睛黑亮黑亮的,不是什么闺秀出身教养长大的孩子,带着一些皮糙肉厚的原始的野性。   她点了点头对白榆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客气地接过白榆手中的小鱼。   走了几步回头又看着她说,犹豫了许久才吐出了自己之前没敢吐出的祈求。   “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抓鱼吗?这些小鱼炖成汤我的娘很喜欢……”   “如果不行也没关系,我……”   “你明天早上来,早点来。”白榆说完之后,转身进了屋子。   小姑娘提着东西蹦蹦跳跳地离开,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太高兴就不看脚下,半路上绊倒了一棵树杈,直接摔在地上滚了一圈。   白榆在屋里面看着她担心地微微张了张嘴,她不敢跟小姑娘太过亲近,也不敢透露自己太多的事情,其实是怕连累她。   也怕她知道多了与人提起会害了白榆自己。   看着小姑娘在地上滚了一圈起身打了打身上的落叶,很快又欢快地跑走,白榆微微勾了勾嘴唇。   人果然还是群居动物啊。   有了这么个小朋友之后,白榆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偶尔感觉到一丝丝的寂寞也没有了。   第二天早上,白榆人还没醒过来呢,屋门就被敲响了。   来人仿佛是害怕吵醒白榆似的,敲门声非常有规律,三下为一组,不疾不徐,非常有耐心。   这倒是很像那个小姑娘的作风,因为她虽然看上去毛躁,但做事非常有条理,而且对白榆的态度总是小心翼翼。   很快小姑娘的声音在外头细声细气地响起:“妙人法师……”这是白榆给自己取的“道号”,听上去还有一点羞耻。   白榆打了个哈欠爬起来,长长的墨发瀑布一样全部都散落下来,披散在她的身前和身后。   她这些日子心理层面和物理层面都很满足,自己把自己养得像一只油光水滑的动物。   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就这么衣衫不整地蹦到了门口去开门。   嘴里还有一点点抱怨说道:“小祖宗天都没亮透,你来得也太早了吧……”   房门打开,白榆看向了外面,语气抱怨面上却带着些许的细微笑意。   不过很快她的笑意就凝固在了嘴角,眼睛看着的方向陡然上移——下一刻眉头狠狠蹙起,本能地抓住打开的门就要拍回去。   结果门板被一只如玉如竹一般纤长的手抓住了。 第47章   有那么一句话, 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门外站的人,绝对在白榆的算计之外。   谢玉山站在曙色乍起的山林, 暖红自天边投射过将要落尽的林叶而下,洒在他温若神君的眉眼之上。   他一身浮光游动的太子蟒袍, 似是清晨一推门,恍惚半梦半醒之中望见的神仙剪影。   可是白榆却从他平静温良堪称清风朗月般清隽到极致的脸上,品出了压抑的疯狂。   他的手指扳着小木屋粗糙的房门, 似玉的指尖因为用力, 泛着惨烈的青白。   白榆在他指尖退尽的血色之上,读出了他浓烈的将要化为实质的杀心。   门外还站着几个身着侍卫服制的人, 其中一个把雪亮的刀刃压在小姑娘纤细的脖颈之上, 小姑娘看着白榆已经是被吓得泪流满面。   白榆在本能地要关门没有成功之后, 在自己心中搜寻了片刻, 发现很糟糕, 她短时间内没有逃脱的可能。   她实在想不通, 她的计划不算天衣无缝, 却也绝不是漏洞百出,谢玉弓定会疯狂寻找她, 可被这么轻易被太子找到, 白榆总觉得荒谬。   总不能是太子一直密切在关注她吧!   她在被谢玉山的滚滚杀机彻底围拢住的时刻, 她脑中疯狂转动,略过了好几个谎言的版本。   虽然之前在船上决定不再撒谎,可是涉及生命, 没有等死的道理。   但是最终都湮灭在了谢玉山眼中的疯狂之中。   行不通。   他们两个人是“生死仇敌”现在对方正在疯狂的压抑心中的仇恨, 白榆喘气都会让他愤怒, 再说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因此白榆决定暂时沉默, 就像无法反抗的小动物被抓住之后,尖叫的越高,被咬死的越快。   她和谢玉山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堪称平静却又诡异地对视着。   一个压抑疯狂,一个……假装淡定。   不知道这样对视了多久,阳光彻底在丛林的尽头升起,白榆感觉自己被晃了一下。   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才把有些僵硬的手从门上垂落下来,拢了拢自己身前的衣物。   无比平静地开口说道:“放那个小姑娘回家去,这一切跟她一个平民没有任何关系。”   白榆说的话对谢玉山的侍从当然是不好使的,不过很快谢玉山也收回了抓在门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和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的手指有些僵硬。   不过他微微朝着身后抬了抬手,只见那个把刀横在小姑娘脖子上的侍卫,立刻就放开了手。   小姑娘长时间被人拎着又被刀抵着,实在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被放开之后直接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地看向了白榆,开口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妙人法师……”   白榆温和地看着小姑娘,看着这个为她提供了便利也消解了寂寞的小孩,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笑了笑说:“跟你没关系,快点回家去吧,等我走了之后这屋子里的东西都给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过两日晚上的时候你偷偷过来拿就好了。”   “渔网我已经补完了,但是……”白榆没有再说下去,她不可能再教小姑娘抓鱼了。   小姑娘哭得像一个化掉的泥人,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下,更是泥泞一片。   她自出生起就是一路的颠沛流离,好容易逃到了皇城周边落了脚,却也被那巍峨的高墙阻隔了安逸。   母亲又病重,生活的重担压在她弱小的肩膀之上,她已经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了。   只可惜她从未见过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   她所经历的最险恶之事,也不过就是在逃荒的路上险些被人拖到暗处糟蹋,但是那也并不殃及性命。   因此她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哆哆嗦嗦地看了在这等场面之下依旧若无其事地岸立在那里的白榆一眼,心中的愧疚伴随着眼泪一起涌出,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妙人法师,才招来了这些人。   只是她无力承担这样的后果,家中还有瘫痪在床的母亲等待,她最后只能泪流满面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去。   一边跑一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对不起。   但是这件事情和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她甚至完全不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白榆最开始跑出来的时候,想过会被人找到,会被谢玉弓找到。   娄娘再怎么宁死不屈,只要谢玉弓真的用上那些手段,娄娘即便是不开口,谢玉弓也能从她的举动甚至是痛苦的表情之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白榆又很笃定,谢玉弓不会真的对娄娘用过激的手段。   她自己不敢去面对谎言被揭穿之后,谢玉弓会有什么表情,会问出什么问题,会用怎样不可置信又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敢去赌一个人的感情。   可是她却敢笃定,谢玉弓不是真的穷凶极恶泯灭人性之人。   他不会对一个年岁大的奴仆行酷烈手段去逼迫。   谢玉弓恶煞形容,却生着柔软多情肠。   他从内心之中,向往的东西从来都是纯善而平和的,否则他也不会对一个“摧毁”他的人动心动情,也不会那般轻易地便被拙劣的谎言所欺骗。   只是血脉至亲厌他弃他,他毕生所奢求的一切旁人唾手可得,他却需披甲执锐碎骨融肌地去争夺,才显得他那么急功近利阴鸷可怖。   否则他不会在她跳下博运河,明知她是逃走,却还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跳下来,试图抓住她。   他是以己度人,生怕她溺死河中。   白榆这么多天拒绝去想那一天的事情,甚至拒绝去想关于谢玉弓的一切。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被谢玉山的出现骤然之间拉回了已经破碎的幻境中。   才发现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如同大厦倾覆后的残垣断壁,鳞次栉比罗列在她的心中,那么清晰鲜明。   而她在这里从初秋到初冬,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谢玉弓都没有找过来,恰恰就印证了白榆心中的笃定。   他对她……白榆也不知道谎言的广厦破碎之后如今还剩下什么。   可是白榆至少知道,谢玉弓纵使得知了一切,也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地想要找到她清算,才会一直没能找过来。   她为谢玉弓做的那些事情,为他对抗太子,为他请封,终究是放在天平之上的砝码,抵消了一部分仇恨。   她在谢玉弓那里应当算是求生成功了。   白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本书的男主角,太子谢玉山,竟然会找到这里。   等到那个小姑娘跑了之后,白榆平静地看向谢玉山说:“太子殿下是打算在这里动手,还是打算换个地方动手?”   “动手之前可否容我换一身衣服,免得污了这清修的宝地,浊了这一身道袍。”   白榆现在就是一个拖字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甚至看了一眼外面那几个侍卫,得出了自己的腰没有人膀子粗的结论,放弃了“硬碰硬”。   要是只有一个会不会武功的谢玉山,白榆挠不死他。   谢玉山站在小木屋外面的木台阶之下,却是和白榆平视,他只有在刚刚见到白榆的那个时候,没能掩得住周身弥散出来的杀意。   现在已经完全收敛回去,甚至看上去是温和的,如一块触手升温的脂玉。   他听了白榆的说法,并没有为难白榆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白榆就当着他的面,再次抓住了木门把门给关上了。   谢玉山身后的侍卫悄无声息围拢了整个小木屋,谢玉山就站在屋外,甚至还有心情四外看了看。   这里临近皇家猎场,禁止狩猎禁止砍伐,确确实实是一个清幽避世的好地方。   谢玉山的眼睛四处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小木屋的房门之上。   他耐心十足地在外面等待,甚至对屋子里面那个人过于平静的反应产生了一些疑惑。   而白榆在屋里面手脚麻利地换衣服,脱下了一身尼姑的海青,换上了一身娄娘为他准备的女子常服。   最后把头发用头巾包裹住,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把那本看了一半的话本子塞进了怀里,没有再耽搁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谢玉山并不是谢玉弓,如果说谢玉弓想要的那些最平常的东西,需要豁出命去求,需要卑躬屈膝地在地上爬行才能抵达“罗马”,那谢玉山便是生在“罗马”的那一个。   他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他会短暂地因为一些新鲜的东西驻足,但并没有什么能够真的让他心神摇动。   白榆遇见过这种人,她知道如何能让这样的人感觉到新奇,被牵动心神。   白榆当然能够对他巧言令色,能够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像对付谢玉弓一样,把一些事情解释得顺理成章。   至少她离开谢玉弓跑到这里隐居避世,就是一个非常好利用的借口。   况且根据白榆之前在船上知道的真相,原身严格意义上来说根本就是太子的人。   她顶替原身,她想怎么说都可以。   但是白榆什么都没说,短时间内说什么都会适得其反,谢玉山现在明显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处于应激状态。   至于她那一天在风雨飘摇的船上发誓,她再也不会说谎……可拉倒吧小命面前还是活命重要!   白榆打开了门之后就跟着谢玉山走了。   两个人一个伪装压抑,一个像伪装平静,粉饰太平之后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上,骤然之间看上一眼,没人能看出他们是生死仇敌。   而且谢玉山没有一见面就直接让人砍死她,气成那样竟然还能强行地压抑忍耐住,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杀她的。   应该是把她带回去慢慢折磨?   或者送给自己的母后出气吧。   谢玉山准备的马车在山下,走到半路的时候就有几个婢女迎了上来,给白榆进行了一番装扮。   具体就是给她带上了遮面的帷帽,还在宽大的袍袖之下,用细细的麻绳把她两条手的手腕连在了一起。   白榆全程表现得非常恭顺,像一个认罪伏法的罪犯,被绑手的时候还自己撩了一下袖子,非常自觉自动地跟着“上刑场”,不曾开口喊过一声冤屈。   不过被搜身的时候,她的话本子被搜了出来。   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的白榆,因为这看了一半的话本子,回头对谢玉山说:“那本书我才看了一半,太子殿下可否行行好,那个故事要是不看完,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谢玉山把那个话本子接过来翻了翻,似乎是不太明白这种烂俗的东西,为什么能让人“死不瞑目”。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白榆,然后把话本子扔回给她,算是默许了她这“吃断头饭”的行为。   然后她和谢玉山上了同一辆马车,马夫调转了马头,悠悠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行驶而去。   谢玉山端坐在马车之中,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仿佛马上就要飞升成仙了。   白榆乖乖地靠坐在马车的一面,从上车开始就把话本子掏出来,专心致志地看书。   白榆不合时宜地想,上高中的时候要是有这个劲头,至少在被炸飞了上报纸之后,有一个前缀是“清华/北大某某某学生因为用煤气不当引发爆炸……”   白榆想到这里还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现实世界里面已经被炸飞了,她们五个人,围着那么大的一个煤气罐,就算有鳄鱼那么厚的皮估计也会被炸得肠穿肚烂。   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如果她被谢玉山弄死,也不可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把她送到这里让她求生的系统,胡乱传送过后只说了两句话就能量耗尽,再也没有出现过。   估摸着这一次死就是真的死透了。   白榆自从穿越过后一直疲于奔命,还真的没有深想过这个问题,此刻手里抱着话本子神游天外,认真想了一下,觉得如果就这么死了……   真是不甘心啊!大反派手下都活过来了,光伟正男主的手下死了,这都什么事儿?   就是不知道如果这样死了能不能再见一见系统,白榆有些事情想问。   白榆深觉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忍不住把思维发散得更加广阔一些。   她们五个小姐妹一块遭遇爆炸,不可能只有白榆一个人获得了求生的机会。   但如果连白榆都求生不成……老三和老五估计也是够呛,但是大姐二姐肯定能活。   毕竟大姐十项全能,二姐是个 Top癌反社会,她们不太可能让人给弄死。   至于老三那个恋爱脑外加白马骑士综合症,逮谁对谁一见钟情,对方长得好看一点她都容易双手朝上主动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要不是因为她把钱都奉献给男朋友,自己活得捉襟见肘,搞了一个二手煤气罐,至于把她们几个全炸死吗?   现代和谐社会还勉强能活,分配到古代世界成活率基本为零。   老五……是双重人格,如果不是被分配到一个古代世界当场让人抓起来当成妖邪附身给烧死,估摸着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   白榆想问一问系统,那些姐妹们有没有好好活着。   白榆一路上都在假装看书实际上在胡思乱想,手里的书一页都没有翻过。   这本书她本来也不是拿来看的,是拿来放在心口的位置,如果被捅的话勉强能当个软甲。   毕竟知识就是力量。   进了城之后,白榆这两个来月都在山里,第一次听到外头街上如此喧闹,被吵得回了神。   一转头就对上了谢玉山探究的目光。   白榆并不知道谢玉山在皇宫里抹了脖子才保住太子之位,只是看到他脖子上有一块缠着的白纱,还好奇这是什么新式的装扮,看着挺有禁欲气息。   而谢玉山的眼神一直都如有实质,只不过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白榆索性也就闭口不言。   事到如今落到谢玉山的手中,还真是出乎白榆的意料。   她对自己的下场一点也不好奇,主要是想多了就会害怕,害怕就会慌张。   她现在真的不能慌。   她闻到了街面上抄手出锅的香味,肚子咕噜叫了一下。   一大早起来还没吃饭她有点想吃,虽然死到临头,但是饭还是得吃啊……   她这段时间让小姑娘带各种吃的,但是抄手这个东西出锅之后不赶紧吃就彻底烂了,所以比起这个白榆吃的更多的是包子。   不过白榆没有提出要吃抄手这种过分的要求,毕竟她现在可是一个亟待处置的“阶下囚”。   所以白榆只是推开窗子看了看,微微咽了一口口水,吸了两口抄手飘进车里的香气。   为了死得痛快一点,还是有自知之明一些比较好。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在皇宫外停下。   而他们所坐的马车,停在皇宫东面的辰旦门,正是出入太子东宫的正门。   白榆头戴着帷帽,跟随着谢玉山的婢女下了马车之后直接就进了太子东宫。   而和白榆料想的有一些差距,太子当晚不光没有折磨她这个“污他声名毁他基业”的恶贼,也没有把她送给皇后狠狠地磋磨报复。   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虽然不算奢靡,但是还算舒服的屋子,就在太子主院的耳房之中。   白榆的心情有一些微妙,因为太子的主院……应该是太子妃住的地方吧?   就算是耳房,也应该是侧妃一类,还得是比较受宠的才会赐居。   虽然太子现在还没有正妻,那个位置显然是给白珏留着的。   剧情里他们之间缠缠绵绵的爱恨纠葛还没等开始就被谢玉弓给终结了。   要不然他们俩且能缠绵拉扯个一两百章,最后斗败两个侧妃,再干掉一堆企图上位的,白珏才能够真正做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   太子的侧妃都是朝中颇有权势的大臣之女,或是氏族之女。剧情里这两个侧妃跟白珏斗得死去活来……可这两个人也不可能住在太子的主院。   白榆有点搞不懂谢玉山的用意了,在外面随便带回来一个女子弄到太子的主院里,东宫恐怕用不了两日就算明面上不会炸锅,暗地里也会“风起云涌”。   他不是最注重名声吗 ,现在开始破罐子破摔了吗?   毕竟皇家之事没有私事,尤其太子储君的后院,就是皇帝未来的后宫,向来都是权势相较氏族争夺的地盘。   白榆心里猜测万千,最后在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看到了摆在面前的红油抄手……更觉得事情不简单。   白榆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身边左右站了不下八个婢女,只要她眼睛稍微搭在哪个菜上,哪怕只有一秒钟,就有人毕恭毕敬地布菜。   白榆就算是做恭王妃的时候,也没有受过这个待遇,顿时有一些受宠若惊。   她吓得吃了两大碗抄手。   麻辣鲜香,猪肉还没有这个世界特有的那种腥臊味,显然是太子小灶。   吃完了之后把嘴上红油一抹,漱了漱口,白榆有些哭笑不得地想……这难道才是最后的晚餐?   结果晚上谢玉山果然把白榆给找到了主院,带到他自己的寝殿里面去了。   白榆的眼皮突突直跳,吃进去的那些抄手仿佛在脑子里面重新汇聚,鲜红的面皮翻滚不休。   不是吧不是吧?   可别告诉她谢玉山因为名声毁在她的手里,就从此对她“情根深种”,想把逼.脸弟媳这件事情做实。   这是要跟她开展什么男主角和炮灰之间的支线爱恨情仇吗?   白榆的脑子里面不受控制地跳出她看过的那本书,小媳妇儿和大伯哥缠绵悱恻亡命天涯的香艳故事……小媳妇儿竟是我自己?   白榆进屋之后,浑身紧绷非常警惕,被婢女带着直接进入了……内室。   完了。好像是真的。   但是白榆绝对不认为自己这把年纪,就自己这个顶多算上中人之姿的模样,还在山里野了那么长时间胖了两圈,能入得了谢玉山那个谪仙人物的眼。   可是平白无故地把她这个“兄弟媳妇儿”往大伯哥的内室里面带,白榆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难不成谢玉山是要跟她在只有一张床的内室里面对坐品茶吗?   迈入内室的那一刻,白榆心里在节操和性命之间拉扯了不到一秒钟,果断决定保命。   要是谢玉山真的是那种目的,白榆不可能为了保住自己的节操拼命抵抗以死证清白什么的。   她不是什么脑子被裹脚布缠了的封建女人,小命面前睡一下就睡一下吧。   谢玉山长得也不错,她也不算吃亏。   而且白榆始终没有想出脱身的办法,要是她也能当个狐狸精的话,那她靠床笫功夫,迷惑一下“大王”保命也不丢人。   不过等到白榆真的进了内室,才发现场面又和她设想的不太一样。   谢玉山竟然真的坐在桌子边上品茶,而白榆也很快被婢女引到了桌子边上,和谢玉山对坐,很快有婢女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   只不过白榆并没有伸手去拿茶杯,而是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情,本能地环视了一圈。   谢玉山不愧是太子,原来是她想岔了,太子的内室可不只有一张床。   不光有一张偌大的桌子,还有一张书桌书柜博古架……甚至还有个摆放着玉质棋盘的长榻。   屋子里面布置得不算奢靡,但是处处都透着古朴大气,雕花镂金极尽尊贵。   白榆在内室的门口看了一眼,突然就理解了这群皇子们为什么一定要争夺皇位。   这真的不是一个生活水平啊!   白榆觉得后来皇帝赐给她和谢玉弓的那个恭王府已经算是很好很奢华很大了,可是现在她有点“仇富”。   因为她居然在谢玉山的内室里面,看到了源头活水来的环形养鱼池,以及在垂落的帘幔后面若隐若现,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沐浴池。   这他妈的不是室内游泳池吗?!   这还仅仅只是太子的一个寝殿内室。   若是那极尽全天下供养一人的帝王寝宫又该是何种模样?   谢玉山坐在白榆的对面,他把白榆给叫过来,此刻用近乎审视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他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如他料想中那样“深夜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的慌乱,她没有为了捍卫自身的清誉做出过激举动,亦或者是色厉内荏地说出什么决绝之言。   她仿佛早有预料,情绪先是有些忿忿,而后竟然端起了茶杯,慢慢品起了茶来。   而且这并不是伪装出来的放松。   谢玉山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人。   她阴险狡诈不知廉耻,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却又沉稳识时务诡辩善计聪慧过人。   她不仅能够坑害得他百口莫辩,也能让谢玉弓那样兽性盖过人性的男人对她动了真情。   即便落在了他这个曾经被她坑害的仇敌之手,头寄放在脖子上,也依旧能如此淡然自若八风不动。   此等心性,世间多少男儿能够企及?   她若是个男子,谢玉山必然会不吝珍宝钱财招揽,可以完全不计较之前因她损去的声名势力。   可她偏偏是个女人,还是谢玉弓的女人。   谢玉山便只能利用她一番,尽量让她死得不那么难看。   因此谢玉山看着白榆的眼神又变得温平下来。   他一整晚一个字都没有说,甚至也没有再多看白榆一眼,只是不断地让婢女给白榆添茶。   在自己的寝殿之内他依旧鬓发衣物肃整,脖子上的白纱缠得紧紧的,像一只端坐人间的白鹤化身。   坐在那里只有捏着茶盏送到嘴边再放下的动作,脊背从头到尾都没有塌陷过,连饮茶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声音。   白榆一整晚喝得肚子都大了,她倒是想不喝,可是架不住婢女一直倒,倒完了还要伸手示意她喝。   白榆生怕自己不喝,一会儿谢玉山要弄两个人来灌她,再灌肺子里更难受,就只好一直喝一直喝。   本来晚上饭就吃得多,到最后有点想方便,也淡定不下来了,就坐立难安地动来动去。   她真的不能再喝了,她也发现了谢玉山没有直接杀她的意思,更没有睡她的意思。   虽然白榆暂时还没有猜出谢玉山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也在心中了然,这才是男主角嘛,不至于逮着个女的就见色起意。   只是她真的憋得快尿裤子了。   谢玉山连她只看了一眼街上的抄手都能洞悉,此刻仿佛对她的诉求无动于衷,而且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晚上,也没有要方便的意思。   纸片人男主真的没有人类的诉求?还是他身为男主角,肾功能过于强大。   总之……一直就这么硬生生地又挨了一个时辰左右,子时已过。   谢玉山才总算对着婢女示意了一下,放白榆回去了。   白榆非常想走得昂首挺胸端端正正,可是膀胱令她弯下了腰,弓起了脊背,头顶的帷帽几次因她低头差点掉落,被婢女伸手按回去了。   她被两个婢女架着夹着腿回去的。   白榆回去方便洗漱之后躺在柔软的床上,不吝所有的恶意去揣测,这怕别是谢玉山想出来的折磨她的办法!   毕竟自古以来有很多残酷的刑罚,都是利用人的生理极限。   比如一直不让你睡觉;比如一直挠你的脚心;比如一直不让你吃不让你喝;比如在你的脸上贴上湿了水的纸张……每一个酷刑真正地实践起来都是令人发指的!   毕竟她可是个女子,如此一遭,要是换成其他的女子定然是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一根绳子直接把自己给吊伸舌头了。   幸亏她不要脸!   真是看似不动声色实则险恶无比的计策啊。   殊不知白榆这次确确实实地想岔了,并非是她没有想过,只是白榆向来默认,谎言被戳穿之后反目成仇的结果。   谢玉弓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没有马上找到她杀死她,在白榆看来归功于家那段时间替谢玉弓把太子拉下马。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她到了这步田地,竟然也能被人当成棋子,竟然在谢玉弓那边还有重量。   她身在太子东宫,并不知道如今外面的局势如何。   而自从昨夜过后,一夜之间,“太子为秋狩一事巡山遇见一个尼姑带回东宫,宠幸直至深夜”一事不胫而走。   而多方关注太子动向其中知道得最事无巨细的谢玉弓的死士,自然将“密信”也送到了谢玉弓的案台之上。 第48章   谢玉弓看了“太子得新宠”的这个消息, 坐在桌案前面沉思了许久。   谢玉山从来不是个贪花好色之人,谢玉弓对他并不是长年贴身监视,毕竟太子也有武功高强的影卫, 但是谢玉弓却也没少在东宫的范围之外监视。   太子谢玉山表面看上去不染纤尘,实则平日里也基本如此, 他骨子里自恋自矜,连动他后院那两个侧妃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恐怕是他觉得没人配得上他那“谪仙临世”的身体。   因此娶了侧妃好几年,一个孩子也没弄出来, 安和帝对此颇有微词, 总想给谢玉山塞人。   怎么可能在这个和他“全面开战”的当口上,突然间就从山中带回来个尼姑宠幸?   太子若当真自暴自弃想要宣泄, 也不太可能去碰尼姑。   单是 “狎弄出家人”这一条, 就足以让太子的声誉扫地。   哪怕太子被他逼得狗急跳墙, 也不是这么个跳法。   除非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尼姑……   谢玉弓的眼皮直跳, 他有个颇为致命的揣测, 却死活不敢深想, 立即派人去东宫仔细探查。   只不过想要探查东宫并没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在谢玉山早有准备的前提之下。   谢玉弓的幽冥死士如同鬼影一般能够来去无踪,之前在皇城之中犯下的那些杀灭朝臣的案件, 到现在还在大理寺当中挂为悬案。   可是太子母族强盛, 在朝野上下盘踞多年, 太子东宫的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虽然达不到幽冥死士那种超脱常人的能力,可是太子暗卫多如牛毛,幽冥死士说到底还没有真的化为恶鬼依旧是肉.体凡胎, 想要在太子蓄意布置的“天罗地网”之下探查出消息, 也是千难万难。   谢玉弓派人探查了整整五天, 死士们连太子的主院也没能进去, 几番交手双方各有死伤,就连修罗也只能在远处看上一眼。   “看身形应是……无差。但是那女子头上戴帷帽,属下并没看到真容,她身边围拢了七八个婢女,每一夜的深夜都从太子的寝殿之中……被搀扶出来。”   修罗如实禀报,对着谢玉弓的书桌跪地。   他肩膀之上还有因这几日探查被箭.矢射出的穿透伤,修罗身手鬼魅,身为幽冥死士的统领,连他都受伤的话……足可见东宫的戒备何其森严。   对方很显然设下了一个圈套,只等着他们朝里面跳。   谢玉弓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之中。   修罗说看身形应当是无差,那个女子是被太子当成尼姑带回东宫宠幸的,基本上就已经能够断定——是他的恭王妃白榆。   他就说太子不可能突然之间丧失理智。   谢玉弓闭了闭眼睛,手中抓着的玉笔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啪”,竟是被他生生给掰断了。   谢玉弓看着跪在地上的修罗嘴唇几动,最终只说道:“叫所有人都撤回来……”   他不能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跳。   而且太子带回一个“尼姑”这般胡闹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想必安和帝也已经知道了太子东宫发生的事情。   安和帝没有任何表示,必定是太子已经同安和帝说明了其中利害。   而太子东宫如此戒备森严,谢玉弓的人几番去探查,虽有重伤却无人身死,对方甚至用上了足以遮蔽一个庭院的大网,显然是想要活捉。   恭王妃白榆,就是诱饵。   一旦他的人落入陷阱,谢玉山就能向安和帝证明,是他谢玉弓心怀不轨妄图争夺储君之位,还会搅弄起这惠都风云。   近日大理寺卿,也就是谢玉山其中一个侧妃的父亲,在这两日已经露出了想要臣服谢玉弓的意思。   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   可是他的恭王妃……白榆为何会跟太子在一起?   谢玉弓几乎将博运河方圆数百里的地皮翻过来了,在整个惠都中恨不得挨家挨户看过,都没有找到白榆的踪迹。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在太子东宫吗?   谢玉弓的人不是没有找过尼姑庵,只是没有找过尼姑庵后面废弃的屋舍罢了。   谢玉弓心中的妒恨和恼火,这几日如同沸腾的熔岩一样在他胸腔翻滚不息。   可是最坏的揣测,便是白榆当真是太子的人。   便是她逃走之后直接进入了太子东宫,现在又和太子里应外合,引诱他跳入陷阱。   可谢玉弓是绝对不愿意更不可能相信这个理由,毕竟白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一切都不是假的。   不可能是假的。   她只是害怕了才会走……她应该只是不小心落入了太子的手中。   谢玉弓派人把娄娘找了过来,将白榆落入太子手中之事告知她,又阐明了其中的利害。   娄娘总算是松了嘴,谢玉弓这才知道白榆一直都藏在皇城之外的尼姑庵后山。   而马上临近秋猎,太子手中的其他事务暂时都被安和帝分给了旁人,只剩下承办秋猎一事。   他的人必定会巡视猎场周围,以保秋猎顺利进行。   白榆之前在皇宫坑了太子一次狠的,太子手下的人能认出恭王妃倒也说得过去。   找到白榆……恐怕只是恰巧。   她虽然聪颖绝伦,更是有颠倒黑白之舌,可她毕竟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太子东宫就是狼窝虎穴,她凭借自己绝无脱身的可能。   谢玉弓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支笔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掌心,笔杆戳着他手心,像是戳在他的心上。   他腿上的伤还在恢复的阶段,如果他没有受伤的话……他就是拼着九死一生,也会去一趟太子东宫。   可是除了幽冥死士和他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够活着从太子的天罗地网之中逃出来。   现在派人过去想要抢人是不可能的,虽然落入太子的手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幽冥死士会出卖他,但那只是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谢玉弓只有……装着若无其事地等待,只有等待太子先出招,才有破局的可能。   他吩咐完修罗之后,一个人枯坐在桌边许久。   自从母妃死后,谢玉弓就没有一刻不想着那登天之位。   可他能够蛰伏,能够隐忍,能够静待时机。   但现在不同,此时此刻谢玉弓从未有如此迫切地渴望将一切全部都踩在脚下,彻底手握生杀。   那样他才能够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而不是像这样……要装着不在意,才能让他的王妃少受一些折磨。   他绝不能对太子示弱,一旦他开始示弱,一旦他开始后退,太子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利用白榆,那便不是仅仅……从他的寝殿之中搀扶出来而已。   他会让她无比凄惨,甚至会将她拆分成几块,每一块论斤称着和谢玉弓交换利益,威逼利诱谢玉弓步步后退。   到最后谢玉弓即便是把人救了回来,得到的也不太可能是个人了。   这种手段他实在是太过清楚,他替他母妃洗清冤屈,用的便是这种招数对付那不肯作证的宫人。   将那宫人所在意之人大卸八块后送给他,最后逼迫他不得不说出实话,谢玉弓也因此被太子抓住把柄,落了一个草菅人命私德有亏的名头。   而到如今就算太子不想手染鲜血,他的母后他身后的母族也不会允许他心慈手软。   谢玉弓只能装作分毫不让,甚至要更进一步地逼迫太子。   而只有太子在不相信他不在意他,又从他这里得不到任何利益的时候,才不会在短时间内让白榆死亡或者伤残。   谢玉弓原本打算缓慢逼近的步子,因为谢玉山的这一手开始变得激进。   他当夜便命人将明日会在朝堂之上弹劾他“滥用职权诬害朝臣”的大理寺卿同僚的头颅,送到了大理寺卿的桌案之上。   原本谢玉弓会等待大理寺卿陷入弹劾风波,太子无暇顾及他,再出手去救人,顺势将开始摇摆的大理寺卿收入麾下。   好让大理寺卿从为太子肃清刑部,变成为他肃清刑部。   但是谢玉弓等不及了,因此用这种近乎逼迫和恫吓的手段,让大理寺卿迅速下了决定。   而正因为如此,太子又在阴沟里崴了一次脚。   他安插在刑部之中的那些官员,很快在相互的撕咬和弹劾之中落马。   安和帝每一日早朝坐在广隆大殿之上,耳边听到的全部都是各种朝臣做下的各种阴私恶事被揭发检举。   从贪污受贿到宠妾灭妻,从草菅人命到官员狎妓,一时之间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安和帝并非不知道这些朝臣在私下时屁股都不干净。   没有人会在手中掌握某些权势的时候,不去利用这些权势来谋私,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官员自然是有的,然而古往今来这样的官员凤毛麟角极难拉拢,而且不与他人联合,注定势单力孤。   势单力孤能做成之事有限,直接不理会便好。   朝臣的屁股不干净,安和帝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当着满朝文武被人给扒了裤子,露出了不干净的地方,安和帝作为皇帝,就不可能不管。   短短几日的工夫,落马的朝臣像下饺子一般,简直要塞满三司。   太子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从皇宫之中下朝回到东宫,尤其是在经过皇后的寝殿之后,面色是一日更胜一日阴沉。   而此时此刻身处在“风暴之眼”的白榆,虽然体会着身边诡异的“宁静”却也已经根据太子连日以来的作为,嗅到了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味道。   做了无数种揣测,最后得出比较靠谱的结论是谢玉山在拿她做棋子。   而时至今夜,太子终于对她撕开了粉饰太平的伪装,开口说话了!   “母后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想邀请你去福安宫之中喝杯茶。”   太子开口之后,白榆还未曾来得及畏惧“皇后请她喝茶怕不是要灌她开水”,瞳孔就急剧地舒张而后又收缩。   因为太子那一把如玉碎裂冰般的嗓音,变得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发出来的鸭嗓。   这怎么回事?!   怪不得他这么多天不说话,白榆还以为他故作高深!   不过白榆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谢玉山将脖子上面一直缠着的那条“时髦的白纱”解了下来。   白榆的眼睛陡然张大,看到了那一圈才刚刚愈合不久,因此泛着一种和太子莹润白皙的皮肤完全对抗的艳红的狰狞伤疤。   他好像被人砍掉了脖子又重新接上,而且接上的针脚格外粗糙,像一个蹩脚的绣娘摸黑缝的。   在这灯火通明的室内,配合上他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什么显得鬼气森森。   嘶!   谁敢把太子伤成这样子?   谢玉山没让白榆猜,声音听上去平稳实则有些阴沉地说:“这是你和谢玉弓去‘西岭’那夜,我自己割的。”   “若非如此,难破谢玉弓为我精心设下的‘谋逆’之局。”   谢玉山看着白榆,那一双眼中被压抑多时的疯狂,终于露出了些许不再遮掩的苗头。   他甚至扯了一下嘴唇,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笑意说:“而你在这其中居功至伟。”   白榆已经和谢玉山对坐着喝茶喝了好几天了,这几天谢玉山都是一副“平和温厚”的样子。   虽然逼着白榆喝茶又不让她方便,一定要把她逼得死去活来才肯放她走算是一种折磨,但是白榆已经喝出了经验,这几天喝茶喝得很马虎,一壶水能喝一宿,憋得要死要活的样子有一部分也都是装的。   被拖出去的时候脚不沾地的窘迫也是。   谢玉山今天突然间就撕破脸了,此刻终于露出了他隐藏至深的獠牙。   白榆知道她再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今晚之后就算命在,人估计也不会全了。   因此白榆几乎是诚恳地看着谢玉山的脖子说道:“对不起……太子殿下!妾身当时在宫里之所以会攀咬殿下,全都是谢玉弓逼的!”   “殿下也知道他的手段有多么毒辣,妾身在他身边的每日每夜无不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否则也不可能要去西岭的路上跳船伺机逃走藏在山里!”   “太子殿下,妾身不过是一介身若浮萍的卑微庶女罢了,又怎敢污秽太子清风朗月之名,一切皆是被逼无奈,妾身从未曾想过会搅进这权势的血雨腥风之中。”   白榆声情并茂把自己说得极尽可怜,面上的无奈和凄惶,简直是教科书一样的无助。   毕竟白榆现在确实挺无助的。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全力求生”,好不容易过了反派那一关,又要和男主角再重来一次!   但是白榆为了自己的小命不吝唾沫,咬牙暗恨的模样也是声情并茂。   “可谁知他命那么硬,一杯毒酒竟然只是毁了脸却没能毒死他!是妾身办事不力,没能一杯合卺酒送他上黄泉路,才让他流毒人间……”   白榆顺势从凳子旁边跪在地上,抬出三根手指举在自己的脸颊边上说:“殿下,妾身从头到尾,都是想要为殿下做事,妾身全族皆是太子的人。”   “妾身从前痴心妄想……知道殿下喜爱妾身的妹妹白珏,心有不甘,抢夺了她的婚约是想要毒死九皇子以此明志。”   “但阴差阳错铸下了大错……妾身如今早已经不敢再痴心妄想让殿下的眼睛都停留在妾身身上。”   白榆低下头两行清泪滚落,喃喃道:“妾身如今残花败柳之身……只想遁入空门了此残生。”   白榆说完之后,用余光瞟着谢玉山的表情。   完蛋,这招不好使。   虽然她能把所有事情都说得通,变成一个忍辱负重为了谢玉山不惜出卖自己的二五仔。   怎奈何谢玉山不缺温暖不缺爱,更不缺为他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之人。   他他妈的是一个生在罗马的‘大小姐’。   所有人为了他前赴后继死而后已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并且和所有电视剧小说中的情节都不一样,真正的大小姐不会吃一顿方便面,就觉得那味道惊为天人。   白榆得换策论。   因此白榆把脸上的表情陡然一收,换上了兴味盎然的笑意。   “哈哈哈哈……”地笑了片刻。   伸手抹了抹自己拧了水龙头一样,拧开就往下落的不要钱的眼泪。   径直胆大包天从地上站了起来。   调整了剑走偏锋的路子。   回到了谢玉山的旁边又坐下了,而且和他的凳子是挨着的。   侧着身子,逼近谢玉山。   一只手撑着手臂,侧头看着看向谢玉山,表情玩味,另一只手在桌子上面快速地点了两下。   浑身的恶劣全部都被白榆催发到极致,她竟然是开始说起了真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肯定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像条狗一样……求你啊?”   白榆伸手离他鼻尖只有不到两厘米的距离,说道:“被逼到只能拔剑自刎以证清白的地步,你也真他妈的是个废物。”   谢玉山在白榆起身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表情便是陡然一变,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没有立刻呵斥白榆,但是被白榆指着鼻子骂了一句之后,手指已经攥了起来。   忍耐快到极限。   他从未被人这样冒犯过,玉白的手背上面青筋都微微地凸起来了。   白榆则是保持着松散的姿势,扯过了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就是谢玉山手边上的那一个。   然后伸手在杯子的边上玩弄了片刻说道:“设了这么多天的陷阱,连根狗毛都没能抓到,看你这个死了娘的表情,估摸着在朝堂上也是一败再败……”   “你到底是靠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没被人弄死?”   “哦……我想起来了,靠你那个在高位上站久了,不知道登高跌重摔得疼,脑浆已经被旁人的阿谀奉承烤得干涸的娘。”   “孙氏一族摊上你们娘俩这样的,强捧也捧不起来,还不能换人,我都替他们愁得慌。”   白榆把杯子一放“哐”地一声,看着谢玉山说:“你抓了我觉得万事大吉了?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我就在山里,还是在皇城的脚跟底下,为什么他派人快把整个皇城都掀开了,围着我绕圈,却装着抓不到我呀?”   “他在给你下套啊,你白长了这么一张好脸,怎么脑浆都用来涂脸做保养了吗?”   白榆说着,还在谢玉山的下巴上勾了一下,带着狎昵的意味。   姿势更加放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还真觉得我把谢玉弓骗得他娘都不认识,他还能为我出生入死放弃御极登天的机会?”   “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他在皇宫里苟延残喘那么多年,忍辱负重到如今,靠的难道是一副猪脑子,为了一个女人就什么都不要了吗?”   “换成是你,你会吗太子殿下?”   “他是等着我和他里应外合,让你觉得拿着我这颗棋子可以让他跳入陷阱,他却准备利用我这颗棋子将军,彻底把你给踩死。”   “你把我抓到这里这么多天却只会给他设陷阱,毛都没有捞到不说,还让他咬下去好几块肉吧?”   白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道:“你真是把我蠢得头疼。”   白榆算是彻底撕掉了自己所有的伪装,一点也不剩,在谢玉弓的面前都没这么干净过。   不过真话里面必然掺杂了谎言,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谢玉山看着白榆的表情也已经彻底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白榆未曾想过这个在书中着重描述的半天朱霞冰壑玉壶的男主角,本身是一个阴郁小王子。   大概人都是这样吧,唾手可得的东西都不显得珍贵。   有人用毕生的力气豁上性命去“爬山”,有人生在山顶上因为太冷得了个月经不调。   白榆轻笑一声说:“他可能确实舍不得我……除了床上可能我干起来比别人带劲儿之外,他舍不得的是我的脑子。”   “你想试试吗?”白榆微微眯着眼睛,对谢玉山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坐实‘’弟媳妇的名头,结果都这么多天了只会灌我茶水,造成一个我被你宠幸之后的假象。”   “你觉得谢玉弓会嫉妒吗?”   “你那点伎俩骗得了谁呀?你得厉害成什么样子,活驴上身吗,我被你干完了出门还得被人拖着走……哈哈哈哈……”   “说真的太子殿下,我昨天我也没见你去你侧妃那里睡觉,整天只知道跟我对坐着灌水,你是不是不行啊?”   “我等你坐实‘逼.奸’等了这么多天了,演戏都演累了。”   “啧,”白榆说,“说真的,谢玉弓的手中有一整支死士军团的事情你知道吧?”   “他本身的武艺也非常超群,又有段洪亮为他保驾护航,反观太子殿下你就……虽然母族强横,但是胜算不大。”   白榆说得口渴,谢玉山变幻的面色,证明至少他被白榆的话惊动了心神。   这就好办了。   白榆仰头灌了一杯水,因为动作过于豪迈有一些水直接顺着下巴流了下来。   她伸手用袖口抹了抹,像评估什么物件一样看着谢玉山说:“你只会像一个好宝宝一样,向你那个年纪大了脑子被泥浆堵住的父皇证明你是清白的,这样下去输的必然是你。”   白榆下结论道:“你最后会死无全尸。”剧情里谢玉山就是死无全尸世界才崩的。   谢玉弓下手可狠呢。   “你看谢玉弓把劲儿用在了皇帝身上了吗?他肯定在大肆收拢朝臣氏族,每天不知道忙得多么欢快。”   “那可都是你这个太子因为顾忌皇帝,亲手放开了积攒多年的势力,他不光拿现成的,还要在暗地里嘲讽你。”   白榆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说:“抄课业会不会啊太子殿下?”   白榆的手指爬上谢玉山的脖子说:“多可怜……”   “关键的时候,你的好父皇相不相信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抹脖子的这一剑,就算是送给了安和帝,只要你有足够的权势能够稳得住这个朝堂,你难道怕后世传你得的位名不正言不顺吗?”   “哈哈哈……这世上有几个皇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你难道不知道真正书写历史的都是胜利者吗?”   白榆像一个引诱神仙堕落的妖魔,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把谢玉山朝着阴沟里面带。   三言两语,把“弑君”说得像是吃饭喝水。   但是白榆这话又确实尖锐地撬动了谢玉山,因为有那么一夜,他被“逼”着谋逆,当真提着剑闯入了寝宫。   虽然那时候是为了自证清白,可是在那之前的安和帝在谢玉山心中几乎是高不可攀。   但此刻跨过“自刎濒死”的痛苦,再回想那天,他当真弑君弑父,又有多难呢?   难的只是无法稳住朝堂动荡,无法在安和帝死后尽揽大权。   而人性堕落,往往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瞬间,一个思想的偏差。   更何况是白榆这般真假参半的蓄意诱导?   她可是难得的真话比假话多。   如果她在谢玉山的这个位置上,拥有他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   就算是为了不会在谢玉弓做上皇帝后清算杀死,也绝不可能让谢玉弓压着打。   谢玉山……输就输在他从小长在山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间久了,为他前赴后继的人太多,让他变得麻木。   他的聪慧和反抗,总是带着点拘谨过头的决绝,他变得根本不会自己伸手去“偷”东西。   先后被谢玉弓砍去“羽翼手足”,冤枉成“小偷”,就直挺挺地像个棍儿一样等着下面一刀砍来,来向“衣食父母”证明他的“无辜”,证明他没偷。   那和被人诬陷吞了宝物,要刨开肚子扒出胃袋割断肠子证明自己的方式有什么区别?   他陷入了自证的陷阱里面。   就像古往今来,一个女子为了证明自己的爱和决绝,总是要自伤自毁才显得惨烈。   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对方伤心难过,对方求而不得悲痛欲绝……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爱”的男人,除了唏嘘她是个神经病,并且心中更坚定要远离她之外,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不“爱”你的人,你喘口气都是错的,证明自己心如磐石又能怎么样?   谢玉山总想讨好他的“衣食父母”,可是哪怕是安和帝的手上,难道就没有至亲和同宗的鲜血吗?   他若不是心中阴影深重,午夜梦回难逃梦魇,又怎么可能勒令自己的皇子们不可手足相残?   白榆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最后会被反派给干掉,还是好几次。   谢玉山太顺风顺水,有点被安和帝给养成了一个爹宝男。   一旦爹的爱不在了,不再为他保驾护航,他必然是惶恐畏惧,昏招频出。   像当年可笑的白榆,出尽奇招满口谎言只为了博得一点父母的关注一样。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孩童的心谁来可怜呢?   他们在某些阶段里面只有父母在身边,父母就是天呢。   不过白榆可并没有跟谢玉山同命相连的感觉。   她这个“做奴婢的”可不会去同情“主子”。   因此白榆看着谢玉山的表情,因为他“从未设想过的路”而惊动之时。   适时地开口道:“凡人所求,无外乎富贵荣华,美酒美人,无外乎万人之上,从此不再受人践踏,我也一样。”   “我觉得谢玉弓的胜算比你大,所以帮他。他许诺了我贵妃之位,许诺事成之后不计较工部尚书一家曾经是你的帮手,还会予以高位。”   “但是我现在觉得,你比他可爱,至少比他俊美……”   白榆像个贪花好色的浪荡子一样,指尖轻轻点在谢玉山手臂的鼓起的青筋之上,可眼中的杀意和冷意却几乎要凝化为实质。   奸诈与凶残毕现,她问,也是在引.诱:“我有办法帮你破局,我甚至可以帮你把他踩死,但你都能给我什么呢?” 第49章   白榆给她和谢玉弓编造了一个“许诺”, 贵妃再往上,那可就是皇后了。   只不过莫说是谢玉弓不会轻易许诺,太子谢玉山更是不会轻易对任何人许诺。   他身为储君, 从小接受的都是“帝王一诺千金”的观念,虽然被白榆说得有些动摇, 却也只有一点点罢了。   谢玉山虽无三千门客,却也从不缺谋臣,他欣赏白榆的奇诡机辩, 却也不觉得她比起自己的谋臣, 能对如今的形势能有什么帮助。   因此面对白榆引诱意味十足的视线,谢玉山始终端坐, 不置一词。   真是只能憋死人的活王八。   白榆过了一会儿, 嗤笑一声说:“太子殿下肯定在想, 如今连你东宫门客尚且无法挽大厦将倾, 凭我一介低贱妾室出身的庶女, 难道能力挽狂澜不成?”   白榆笑得极尽讽刺, 从未有人对谢玉山表现出如此直白赤.裸的鄙薄和无礼。   他只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的眸光过于尖锐, 仿若能够洞穿他的魂灵。   他不适,却没有躲开白榆的视线, 用习以为常的“泰然”迎上白榆的双眼, 无声质问——是又如何?   白榆稍稍正色后说道:“太子殿下恐怕忘了, 太子持正立身,在坊间在朝臣之中都是……嗯,‘天神下凡’一样的存在。”   “太子可听说过一句仆肖其主?这话说的是奴仆跟在主子的身边久了, 不由自主地会去模仿, 到最后行事作风上或多或少, 难以避免会和自己的主子逐渐趋同。”   “太子殿下如此的‘澧兰沅芷’, 太子的门客就算是遍布天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向太子提议什么‘不光彩’的计谋。”   “我猜太子殿下手底下的人如果替你做了这样腌臜的事情,到最后反过来要被你训斥,啧啧啧……他们可真是不容易。”   “你觉得如今的这个当口上,连你这个做主子的都要抹脖子以证清白,一腔碧血洗净污浊,听上去多么刚正不阿呀?”   “如此刚正不阿的主子,底下的奴仆有哪一个还敢行坐不正?”   谢玉山虽然表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但他的眼神却因为白榆的话,不自知地在灯光之下收缩。   白榆说:“从前确实有人替你趟污泥,可是最好利用的二皇子起了反逆心,蠢一些却至少会听命行事的七皇子落了马,就连母族被你捏在手中的十皇子现在也已经废了……”   “我尊贵又纤尘不染的太子殿下,你想要的是权势啊,权势便是从污血烂肉里面生长出来的花朵,你只想干干净净的,只掐那点花心,却一点也不想脏自己的手……”   “你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吗?”   谢玉山的面色因为白榆的话变得煞白,可是他被人冒犯至此,心中却没有几分愤怒。   白榆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从出生开始就金贵无边,送到他面前的东西从来都是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他被捧到了神坛之上,也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受人供奉受人信奉的神仙,而直到有一个人朝他身上泼了泥水,才让他知道……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他并没有修炼成神。   谢玉山甚至在心中以刀自剖,那一夜他被逼着造反,提着长剑进入安和帝的寝宫之中,他的心中难道真的没有想过顺势而为吗?   当然不可能。   污血烂肉里面开出来的花朵灿烈迷人眼,这世上又有谁不想要呢?   他像是被养在花盆之中的苍松,就连根部的形状都只能随着花盆的底座而生长,扎根不到土壤,只是盆景,又如何能长成参天大树?   而土壤……就是权势的污血和烂肉。   “太子殿下不相信我也很正常,毕竟我出身如此微贱,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正眼看我?”   “不过太子殿下不妨说一说如今的形势,反正我已经是太子殿下的阶下囚,我虽然口舌伶俐,但太子殿下不妨看看我……”   白榆从桌子边上站起来,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   她身上穿着的衣物是谢玉山命人准备的,虽然不够奢美,却也是暗纹浮动,因为身边有人伺候着,衣着发饰无一不精。   太子到底是个“君子”,他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面亏待白榆。   因此白榆这一转身,灯光之下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灯下看人更美三分,清丽至极。   可单凭双眼去看,又有谁能想到如此清丽出尘的女子,满心装的全部都是阴暗鬼祟的伎俩?   “太子殿下应该不难看出,我并没有生长着三头六臂,我也不会什么绝世武功,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罢了。”   “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对我设防,我若是寻不到能够解太子目前之危的办法,太子殿下大可以将我说的话当成狗放屁嘛……”   “我知道太子千金一诺,若我能让太子满意,你我之间再来谈一谈将来如何?”   白榆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野心勃勃的阴险狡诈的女人。   实际上她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至少在她找出解除困局的办法之前,能先把自己的小命保住。   谢玉山的目光随着白榆蹁跹的裙摆落回她的身上,世人总是这样,总是最容易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白榆给他展示了自己的无害,谢玉山亲眼看着,那层层叠叠的防备总算是暂且松懈了一些。   白榆说的是真话,她确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   于是谢玉山那仿佛古墓门一样难开的嘴,总算是透露了一些白榆想知道的事情。   谢玉弓不愧是最后的赢家,他真的将谢玉山逼得节节败退,再加上他的幽冥死士几乎所向披靡,他如今在朝堂之中就像一个收割机一样,如饥似渴地大肆收割着能够巩固他未来的权势枝杈。   而且他和谢玉山从来只要最好最顶尖的那个“花心”不一样,谢玉弓他自己就是生长在污泥之中,因此只要是送到他面前的,只要是他能够抓得住的,哪怕是一截野草根他也不会放手。   这就是他和谢玉山之间的差距。   想要破谢玉弓的局……其实也并不难,撕破脸皮就行了。   谢玉山现在依旧是站在上风口上,谢玉弓才是那个披露脊骨外翻血肉,也在艰难地朝着山上爬的人。   谢玉山站在山顶上能被他给弄成这样,实在是神仙当久了不知“人间疾苦”。   于是白榆听了之后眼珠子稍微转了转,当场就给谢玉山出了一个破局之法。   对不住了小月牙。   保命比较重要。   白榆一边拿着茶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滋滋溜溜地喝着,一边就像聊今天的月色不错一样,对谢玉山说:“你手上没有兵,那刑狱就很重要,现在连大理寺卿都开始叛变……”   “他应该是有什么把柄让谢玉弓给抓在了手里,按理来说大理寺卿好歹是你的岳丈大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投奔他的。”   “我估计……他用上了威逼的手段,而但凡是威逼,如果不是掐死了对方的七寸都不会稳的。”谢玉弓本不应该用这样粗暴的办法,这是着急了。   在权势的结构当中,共同的利益永远比威逼要好用多了,也更长久。   而猜到谢玉弓为什么着急……白榆的思绪稍微凝固了一下。   白榆沉吟了片刻说:“你不是有个侧妃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吗?大理寺卿能够投奔他弃女儿于不顾,当然是因为谢玉弓捏住的地方比他的一个女儿更重要,比如他的全族,比如他的官位,比如他的项上人头。”   这些太子全部都想到过,只是太子早已经让人尝试去接触大理寺卿,可大理寺卿根本闭门不见,摆明了要“叛主求荣”。   “这其实也不难办。”白榆把喝空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那动作像某种信号一般,让谢玉山本能地攥紧了手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有办法能够让其再度倒戈吗?”   白榆摇了摇头:“我又不了解大理寺卿为人如何有什么爱好,平时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许这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为了太子你做的。”   “谢玉弓捏住他为太子你做下的腌臜事情,才让他不得不背叛主。”   谢玉山眼中的神色凄冷,这他自然明白,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用激进的手段去逼迫大理寺卿。   白榆在谢玉山的面前敲了敲桌子说:“我说的办法,是炸棋子。”   “大理寺卿你收拢不回来,也不能让他再继续为谢玉弓清路,太子若一直讲究什么‘仁义’,你就等着束手就擒,看看谢玉弓登基之后会不会把你弄死好了。”   谢玉山的眸光有些凌厉地看向了白榆,那其中本能地带上了些许指责。   而不同于谢玉山真正的门客面对谢玉山这种眼神会瑟瑟发抖,白榆坐在那里一副“不是吧我的大小姐”的眼神,直接把谢玉山搞得先移开了视线。   “所以我的办法你听吗?”白榆问。   她笃定谢玉山会听。   果然过了一会儿,谢玉山抬起手,抓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向来行止坐卧皆有尺度,可此刻喝那杯水的动作非常慌急。   急得有一些茶水未曾吞咽下去,甚至顺着他的唇边流入了衣领。   “啪”茶杯放在桌上。   谢玉山看向了白榆,眼神已经坚定下来。   他不能任凭大厦继续倾覆,他身后的母族和他朝中的那些拥趸,都需要他来领航。   因此谢玉山必须听一听白榆的办法。   白榆说:“让你那个侧妃敲一敲登闻鼓,来一把大义灭亲,状告一下自己的亲生父亲大理寺卿。”   “这件事情不能是其他朝臣去做,必须由你的侧妃,大理寺卿的女儿去做。”   “不要害怕安和帝怎么看你,难道他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会希望你是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窝囊废吗?”   “你就是要明明白白地让你手下的人,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你的下场,这件事情绝不能掖着藏着,甚至比直接暗杀大理寺卿的效果要好多了。”   “你别告诉我你已经派人去暗杀他了,那样路就走窄了太子殿下。”   谢玉山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白榆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边:“我的‘大小姐’你不会跟我说一个真正的男人不能够利用女人吧?你不会从心底里也根本看不起女人吧?”   “你的那个侧妃会很愿意为你做这件事,她本来也已经是被他父亲‘抛弃’的那一个。她现在一定在你的太子东宫里面惶惶不可终日,你知道这世间的女子全部都是依附男子以男子为天。”   “你就算是要她回家去刺杀她的父亲,她也是会做的,甚至无关情爱,只是为了活命。”   “当然这种办法并不能治大理寺卿的罪,可是你的母族孙氏在皇城之中盘踞多年,捏造出一些罪证来应该不难?”   “你如果想让大理寺卿举族倾覆,平你被背叛的怒火,你就把罪名捏造得严重一点,好彻底卸磨杀驴。”   “如果你还对他念着几分君臣之情,可以先想办法将他搞进牢狱之中,日后空出手来再捞他就行了。”   “而哪怕这两样都做不到,只要他自己身上背上了官司,他难道还能在大理寺中翻手为云,替他的新主子排除异己吗?”   “怎么样,我这个办法是不是两全其美?不过还是要看你想让对方死到什么程度。”   “如果连这都下不去手的话,那我劝你也不要抢什么皇位,你直接收拾收拾跑路吧,或许在谢玉弓登上皇位,彻底空出手去追杀你之前你还能在外头逍遥自在地活个三五年。”   谢玉山的眼神非常深,看着白榆像两汪不见底的幽井。   而白榆不闪不避,投入井中迅速见底,谢玉山比起谢玉弓,实在是太好看透了。   他人性中的善,在这样阴波诡谲的皇权倾轧之中就是最致命的弱点。   不过谢玉山最终妥闭了闭眼睛,妥协了。   而接下来的两天,按照白榆的那种说法行事后,虽说局势并未完全逆转,可至少刑部这边,在大理寺卿被纠察开始,谢玉弓的手就很难再伸过去。   而谢玉山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几乎是掐着谢玉弓的七寸在走。   谢玉弓虽然有“兵”,可是他的兵离得太远了,根本来不及救“将”。   而权势的对弈,远水解不了近渴,谢玉弓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他在朝堂之中根本没有像太子那样的根基。   他拉拢人收买人的办法,通常是威逼利诱四个字。   虽然这四个字基本上能够收拢大部分的人,可是他没有办法许诺那人的“既得利益”。   也就是说他通常收拢人之后只能掐着人的七寸画饼 ,并不像谢玉山,想要将谁推得更上前一步,只需要和手下的人商议一下,再逐步推进就行了。   所以论起收买人心,只要谢玉山撕下那一张高高在上的脸皮,谢玉弓根本抢不过他。   而谢玉弓虽然有一支幽冥死士军团,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一刀杀了就解决掉的。   比如被剑尖操纵着浮出水面的氏族,就算谢玉弓杀了某一族的家主,也很快便会有另一个家主顶上。   白榆甚至教了谢玉山扶持“阴阳家主”,也就是说把谢玉山想要除掉的,想要弄死的那个人提拔成第一任家主,放在明面之上,做那么一点有损谢玉弓之事,交给敌人替他杀掉。   这样谢玉山甚至可以打着“慈悲怜悯”的名头,将那一氏族彻底沦落得更加坚固。   而谢玉弓一旦步步紧逼,白榆就阻止谢玉山正面与他抗衡,等到他开始放松脚步,白榆再让谢玉山出其不意地放招。   而且白榆根本不拘用什么样的招数,只要能管用就好,谢玉弓手里收拢的人,有些人甚至是栽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些人因为走路的习惯,在自家门口一脚把脚骨崴断无法上朝的。   甚至有人因为不小心吃了会过敏的食物,直接无法呼吸活活憋死的。   因此接下去的次次交锋,谢玉山频频“剑走偏锋”,让谢玉弓变得节节败退,开始寸步难行。   虽然谢玉山的门客稍微有些许微词,不太相信那些诡谲的招数是太子能想出来的办法,可确确实实也不敢置喙自己主上的决定。   因此一时之间风向大转,白榆仅仅用了十天的时间,就让谢玉山挽回了颓势。   而谢玉弓看着每一日送到自己桌上的书信,在他派出去要杀一个人的死士被对方提前埋伏没能得手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和谁对弈。   太子不可能了解他的死士都擅长什么,擅长暗器却不擅长逃跑的小鬼差一点就被人给抓住了,吊死鬼险些被人砍掉脑袋……   这些天一直和他“交战”的人——是他的恭王妃。   谢玉弓这些天焦头烂额,因为之前受伤加上饮食和睡眠没有办法保证,身体恢复得极其缓慢,衣带渐宽。   他因为自己没有办法直接把恭王妃抢出来而自责自毁,每天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也每一天都在烈火如焚般的猜想。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不用急功近利地恨不得闯入皇宫把安和帝直接砍死上位了。   他的恭王妃果真不同凡响,在太子那一边……应当已经站稳脚跟。   谢玉弓看了一眼桌子上面摊开的书信,没有一个好消息,可是他却疲惫地笑了起来,闭着眼睛舔掉了干裂的嘴唇出的血。   腥甜在口中弥漫,他输得甘之如饴,败得通体舒畅。   至少他的恭王妃,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危险了。   她从来不是一株需要他来庇护的小草小花,榆者,落叶乔木,她自己便能亭亭如盖顶天立地。   谢玉弓靠着桌子,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衣袖,苦笑着想,如果他的对手真的是白榆,如果白榆是一个男子而且坐在太子的位置上。   他恐怕除了臣服,没有获胜的可能。   她的小脑袋瓜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阴谋诡计,常常能够让谢玉弓瞠目结舌。   而正因为这样,谢玉弓每一天都会更想念自己的恭王妃,他甚至故意在交锋的时候,对方还未出手便鸣金收兵,就用一些特殊的暗示,在向她表示自己知道对手是她。   愿意为她一退再退。   不过因为怕谢玉山发现他们之间“暗通款曲”,谢玉弓强行压抑住了自己想要给白榆留下一些特殊记号的冲动。   白榆自然也看出了其中关窍,只不过她“故作高深”,搞得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在她的意料之中。   实际上谢玉弓的做法让白榆有些意外,白榆根本不太明白谢玉弓现在是怎么回事。   只好将他的行为统统归结于他因为难以寸进,要暂时蛰伏以期后续疯狂反扑。   她撒的那些谎谢玉弓应该全部都知道了,她现在又为太子做事,他们之间……再也不必解释,更解释不清,恐怕只剩下不死不休了。   白榆偶尔,只是偶尔会在想起谢玉弓的时候叹息一声。   可她又不是老三,不会恋爱脑到为一个人牺牲或放弃什么。   而她也彻底“一跃”成为了太子每日贴身带在身边的新宠。   因为女子跟在男子身边,除了被认为是婢女之外只能认为是妾室,因此白榆跟随太子出入,从来只做男子装扮。   装成一个颇为俊俏的小侍卫,提着一把特制的根本没有什么重量的弯刀,穿着软甲跟随太子出入了好几次兀澜阁。   白榆一直都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只可惜每次她跟太子出街的时候,太子虽会完全满足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但绝不会让她一个人落单。   谢玉山利用白榆,却也完全不相信白榆。   他们两人之间变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关系,说是主子和下属,却没有任何的规矩可言。   白榆甚至会大喇喇地和谢玉山这个太子殿下,坐在一起吃东西。   嗦面条的时候几度甩了谢玉山一身,但他总是喜欢穿白的。   可若说是什么亲近的关系,他们又没有任何的暧昧,甚至除了平时商议怎么对付谢玉弓之外,没有任何闲言碎语上的交流。   他们两个人天生……就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连喜欢喝的茶都不一样,在一起喝茶都是沏两壶不一样的。   白榆再也没有提起让谢玉山许诺,仿佛她根本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也没有对谢玉山再表现出任何的暧昧,仿佛那一张俊美若神的脸,和屋子里博古架上摆着的花瓶没有任何的区别。   而她现在作为一个“谋士”,头脑足以让她保住自己的性命,不需要任何花哨的招数。   谢玉山甚至引荐她见过他的一些门客谋臣,与他们一起吃酒商议大事之时,那些人虽然看着白榆的眼神晦暗难辨,却无任何人敢对白榆不敬。   因为白榆虽然做了一个一眼就能让人看穿的男子装扮,可太子会把自己的软垫分给白榆,甚至席间察觉到她喜欢吃什么,还会屈尊降贵地主动挪盘子。   这实在是令人发指,毕竟太子万金至尊,从没有过这种礼贤下士到了曲意逢迎的程度。   但是白榆都安然受之,更让那些人讳莫如深不敢轻易揣测白榆的来历。   甚至渐渐有一些传言,结合了之前谢玉山从山中带回尼姑的那件事,有人猜测白榆是谢玉山三顾茅庐从山上请下的高人。   虽然这高人的手段鸡零狗碎不一而足,但确确实实奏效,也让人难以不信服。   而因为白榆虽然在万寿宴之上出现过,男客和女客却因为隔着的那几道屏风,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人认得出白榆就是恭王妃。   恭亲王在去西岭的路上受了重伤,被迫返程之后始终留在皇城之中养伤,可从来没有对外宣称过自己的王妃失踪了。   谢玉弓确实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的王妃跑了。   他以养伤之名在恭亲王府内搅动风云,无须外出,更无须什么携带家眷的场合。   所以没人知道太子身边的人就是恭王妃。   就算是有人真的见过白榆,谁又敢相信太子贴身带在身边,简直日夜不离的人,竟是恭亲王的王妃?   而随着秋猎的日子到了,太子和谢玉弓的明争暗斗也暂时告了一个段落,每日安和帝上早朝的时候,朝堂之上也再没有相互像野狗一样撕扯的大臣。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步入十一月。   草木枯落百兽膘肥之际,安和帝按照每一年的旧制,歇朝五日。   带着所有的皇子公主,还有氏族朝臣的公子及其家眷,赴西山皇家猎场狩猎。   谢玉弓的伤势也正在这时候顺理成章地痊愈,他带着自己的“恭王妃”天还未亮就迫不及待地赶赴猎场。   白榆坐在谢玉山的马车之中,谢玉山的两个侧妃在后面的马车里面。   白榆一大早上被好几个人轮流剜了不知道多少眼,那些人看她像看一个“狐媚子”,对白榆显然是不服气的。   谢玉山也是离奇,白榆跟在他身边也一个多月了,他仿佛和他的两个侧妃都不熟……其中那个大理寺卿的女儿,长得明媚动人娇俏可爱。   大义灭亲帮谢玉山干成了事情之后,仗着自己的“功劳”,来给谢玉山送汤羹,结果谢玉山连屋门都没让人家进。   更别提宠幸,每天和白榆不是喝茶就是密谋到半夜,搞得好像白榆狐媚惑主似的。   只有月亮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多么清白。   只不过她也懒得去争论这件事,她不可能在密谋天下的同时还抽出时间搞什么雌竟。   白榆只是在思考,此次狩猎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要怎么逃呢?   错过了这一次就真的不好跑了。   现在要紧的问题是太子谢玉山不可能放过她。   白榆若是感知得没错,谢玉山现在对她甚至是有点“依赖”的。   这种依赖更像是雏鸟情结,而谢玉山这个“雏鸟”,就雏在白榆是他走向阴沟的导师。   如果继续这么走下去,到最后可能会有两个结局:第一个是男主角彻底变成一个大反派,白榆就是亲手塑造大反派的帮凶。   第二个结局便是男主角继续他的光伟正,在某一天突然醒悟卸磨杀驴把白榆弄死,再用白榆的血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而第二个问题就是一旦在猎场遇到了谢玉弓,这就比较致命了。   白榆把他的计划搞得乱七八糟,把他的人搞死了那么多,已经坐实了她是太子的人,这次跳进长白山天池都洗不清。   她不是没有提出过自己不适合去猎场,可谢玉山用她也从未停止疑她,照目前看来,他非要让白榆见一下谢玉弓不可。   他想看白榆和谢玉弓对上会是怎样的你死我活,好来平复他始终对白榆放心不下的忧虑。   他得亲眼看着谢玉弓想杀她,甚至是把她弄得半死才肯罢休。   他之前被逼到抹脖子的气还没发出来呢,肯定想借她这个反叛的恭王妃给谢玉弓心上插一刀。   向谢玉弓隐晦地炫耀,直白地宣战。   难啊。   人生,为什么就这么难! 第50章   永州国每一年的秋猎都象征着一年的昌盛繁荣, 秋收冬藏,五谷丰收。   永州开国皇帝能征善战,马背之上开疆拓土, 因此上到皇帝下到朝臣,对君子六艺之中的骑射都尤其重视。   每一年的秋猎都会举行各种各样的射箭和狩猎比试, 每一项获胜的前十名,都会被安和帝亲自颁发奖赏。   这是鼓励后起之秀和家国未来之栋梁最佳的方式,也是这些青年才俊们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   除此之外, 每一年的秋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氏族小姐和王公贵女到场, 由皇后主持,令各家才德兼备的女子作诗品层林尽染, 萧瑟秋风卷过, 落叶似天女散花般的别样风情。   而因贵女们自身“百花竞放, ”香风拂动漫山, 也成就了西山最佳的“赏花季”。   古往今来有榜下捉婿的传统, 永州国则是又多了一个“骑射头筹赐婚”的习俗。   那些获胜的公子们和才俊们, 在这五天之内若是有两心相仪的女子, 竭力拔得头筹之后,便能够顺理成章地请皇帝赐婚。   君王赐婚对于这些氏族和王公贵族来说是无上的恩荣, 因此每一年的秋猎基本上就是一个变相的王公贵族相亲大会。   白榆乘坐着太子的马车, 到了狩猎场的时候已快临近中午, 狩猎场上氏族公子们已经开始成群结队地凑在一起,大声笑闹着切磋了起来。   而一些高门贵女们,也全部都围拢在狩猎场之外的不远处, 似一群欢快的鸟儿一样, 她们窃窃私语看着公子们比试, 以手帕掩唇轻笑, 推推搡搡眉来眼去。   清一色的圆顶帐篷,乍一看如同雨后漫山遍野冒出的蘑菇,连绵不绝蔚为壮观。   此时正午阳光炽烈,自天际漫洒而下,笼盖在漫山的橙黄橘绿之上,令人眼花缭乱,如一幅盛大的秋之画作。   寥寥几笔跃然纸上的“高门贵女”似姹紫嫣红的反季繁花,真是好一番花天锦地。   这哪是秋天?这漫山遍野简直“春”意盎然。   只可惜这铺天盖地的春色,裹不住白榆心里萧瑟的秋意。   她一下马车就感觉头皮发紧,因为太子下马车的地方,正是公子王孙驻扎的帐篷范围之内,她感觉到了周围或明目张胆,或鬼鬼祟祟向她投射而来的视线。   她本就是个女子,长得又不像娄娘那样身形伟岸,无论是腰身还是肩背的骨骼,想要伪装成一个男子,还是在这化妆品并不算高级的古代,实在是很难不被人一眼认出。   而这些公子王孙们无不是在权势的旋涡之中浸泡长大,对皇城之中的风向也是无比的敏感。   因此他们中有些人看到白榆紧跟在太子的身后,相互对视眼神暧昧,因为他们都听过那一个“尼姑下山”的传言。   更有一些人看着白榆的眼神审视且赤.裸,恨不得透过她单薄的长衫,好好地品评一番她并不算极品的身段,揣测她恐怕会什么狐媚之术,否则到底凭什么得了太子青眼,将太子这行之有度的君子,迷惑得整日将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而白榆只能硬着头皮低着头,装着什么都看不见,跟随在太子的身后,一路到了谢玉山的营帐之中。   谢玉山自然察觉到了白榆一路低头看着自己鞋尖走路的举动,她也会心虚害怕吗?   她那般张狂入骨,连他这个太子也敢指着鼻子骂,如此畏缩低调,是害怕碰到谢玉弓吧。   只可惜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谢玉弓,谢玉山微微压了压嘴角,有一些不高兴。   他见不得对上他猖狂恣肆之人对着谢玉弓反倒卑躬屈膝。   不过谢玉山也没有表现出来,下压的唇角很快恢复了正常。   谢玉弓应该也非常想见他的恭王妃,但此时大概率在安和帝那里。   他堪称温柔地对白榆说:“不需要理会旁人的眼光,你在我身边无人敢指认你的身份。”   他到底是太子,他身边带着的人女扮男装算什么?他就算真的带一个女人又有谁敢开口。   谢玉山说:“只不过我要去拜见父皇,你不能跟着,你就在这帐篷里面歇着吧,一会儿会有侍婢送来吃食和茶点。”   白榆点头,进了帐篷之后脊背就挺了起来,转了转脖子,神色自如地坐在桌子边上,对太子说道:“你去吧,我今晨起得太早,一会儿睡一觉。”   白榆说着还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蓄满了眼眶,满脸都写着疲惫。   谢玉山很快从帐篷里面出去,正如他所说,没过一会儿就有婢女和侍从送来了茶点,白榆早上没吃两口东西,坐在那里一口气吃了一盘子点心。   吃得食不知味。   她知道谢玉弓就在这山里,此时应该在皇帝那边,他的帐篷……因为是皇子,现在还是恭亲王,除了储君,就只有他最珍贵。   虽然白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顶,但他距离谢玉山的帐篷肯定也不远。   慌吧,问题很大。   不光要慌谢玉弓会不会突然之间闯进帐篷里面把她给掐死。   还要慌狩猎全程别有任何人认出她是恭王妃,一旦被人揭穿身份,她一个女子不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做她的恭王妃,跑到了太子的身边女扮男装,就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楚。   白榆把嘴里塞得满满的,咬牙切齿地吃着嘴里没什么嚼头的点心,像是在生啃某人的骨肉。   谢玉山谢玉弓……谢玉弓谢玉山。   这两个王八犊子让白榆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好几圈。   等把嘴里的食物全部都咽进去,白榆又深深地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刚才跟随太子身后走进帐篷驻扎的范围,其实并没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而是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打量着周边的守卫。   大概是因为这一处是储君和王爷们的帐篷范围,守卫非常森严,围了三层外三层,全是身着全甲像黑乌鸦一样围拢走动的侍卫。   白榆这小鸡子一样的身板,想在现在这种程度的守卫之下逃脱,等同于痴人说梦。   只能等。   等待原剧情之中,这个“西山狩猎”男女主发展感情那个雨夜。   按照原本的剧情,这个时候的谢玉弓应该在刑部里面蹲大牢。   第一天的箭靶射箭比试正常结束,可在比试第二天的动态狩猎时,万里无云的天气骤然之间开始大雨瓢泼。   谢玉山骑着的马踩到了荆棘,因此马惊了,太子骑的都是上等的好马,全力奔跑起来把侍从和侍卫全部都给甩下了。   等他们追上的时候只追到了一匹在林子里面乱跑的马,谢玉山摔下马滚下了山崖,竟是滚出了皇家猎场的范围。   而这山中的猎物不知怎么混入了野狼,又恰巧的是女主角白珏因为本就得太子的喜欢,虽然还未曾谈婚论嫁,却也遭了人妒恨。   太子的两个侧妃联合起来,指使母族未出阁的姐妹,约白珏一起进山去救一只翅膀受了伤的鸟儿。   女主角白珏本就“天真善良”,跟着去了之后,却在山腰一处山崖边上的鸟窝里寻找小鸟的时候,被几个人合伙推下了山崖。   小说里面滚下山崖都不死,而且必定会有什么“奇遇”。   太子和白珏两个人就这么滚到了一起,在山崖下面的一个山洞里荒野求生了两天。   因为白珏全心全意地对待谢玉山,甚至帮小腿摔伤的谢玉山驱赶了野狼,孱弱却勇敢,被咬伤了手腕,彻底撬动了仿佛天生无情无爱又性冷淡的太子的心房。   因此开启了男女主的剧情。   白珏被咬伤的手腕贯穿了整本书,每一次男女主角闹别扭的时候,白珏不小心打了什么东西,表现出手腕无力,两个人就会和好。   谢玉山总是记得白珏以命相护,格外重情重义。   而等到第三天,秋猎停止,无数的侍卫搜山,终于找到了太子和白珏的时候。   白珏因为被野狼咬伤发了高热,谢玉山天生体温低于常人,正紧紧地被她抱着。   白珏虽然和九皇子有过婚姻,但是始终没能嫁成,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如此衣带松散鬓发缭乱且满脸通红地抱着一个男子,清白自然是保不住了……皇帝成人之美当场赐婚。   剧情之中原本谢玉山并没有对白珏另眼相看,只是为了拉拢工部尚书站队,许诺给工部尚书的也是娶白珏做侧妃。   古往今来,无论是帝王还是储君,拉拢势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联姻。   但是白珏头上顶着一个“舍命救驾”的名头,于是被君王赐婚,以工部尚书嫡女的身份嫁给了太子,做了正妃。   而因为她这个身份和势单力薄的母族,做太子正妃实在是不够分量,因此成婚之后和太子侧妃之间,展开了一系列的斗争。   而谢玉山因为记挂着白珏以身相护又温柔照料,不惜搭上女子清白的恩情,又在成婚之后的相处之中发现白珏善良单纯,即便是遭受诬害也初心不改,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渐渐被彻底融化了冰冻的心脏。   最后甚至在和白珏有了皇子之后,为白珏彻底空置了后宫,两个人修成正果。   这本书原本不应该有过多的波澜,即便是有宫斗,女主也总能化险为夷,男主也总能够在关键时刻英雄救美。   原剧情里面二皇子并没有因为万寿宴的事情暴露,自然也没有被拘禁,后来撕破伪善的面具和太子对抗,在太子的母族孙氏庞大的背景之下,基本也是鸡蛋碰石头,小船撞冰山,不值一提。   这本是一个先婚后爱,天之骄子为爱下凡的小甜文,权谋的部分就像是一个甜美蛋糕上面的水果装饰。   只可惜这剧情进行了四次,都被谢玉弓给搞崩了。   现在的剧情更是已经彻底崩到了爪哇国,谢玉弓根本就没有蹲大狱,自然也就不会像原著剧情一样,蹲大牢之后并没有洗清冤屈,而是假死脱身勾连段洪亮谋逆造反,被太子谢玉山指挥的兵马诛杀在战场之上,拨乱反正。   女主角白珏已经好久查无此人,两个侧妃的火力全部被白榆这个早就应该死掉的恶毒女配吸引过来了。   好在因为太子积威甚重,他的侧妃不敢在他的身边开火,白榆好歹不需要替女主角白珏去搞雌竟。   而她这个恶毒女配,辗转在反派谢玉弓身边苟且偷生之后,现在又成了太子的“贴身小棉袄”。   至于太子本人……因为被逼到抹了脖子,现在已经从百灵鸟变成了乌鸦。   白榆仰头牛饮了一杯茶,呲牙咧嘴好像喝了一杯烈酒一样。   放下“酒杯”心里回味着这剧情的发展,觉得用“刺激”两个字不足以形容其扭曲程度。   白榆把自己给灌饱之后,扯掉了外袍,直接毫不客气地上了太子的床去睡觉。   屋子里就一张床,她虽然是个‘侍从’,但她不可能像马一样站着睡,也不可能躺在地上。   昨天晚上她因为琢磨着今天的事情一夜都没睡安稳,今天又起了个大早。   这会儿反正一时半会也没别的办法,索性就遇到困难睡大觉。   等着那场大雨下来,她正好是男子装扮,装成侍卫跟着一起冲进山里去救人,再伺机逃走。   最好能想办法伪装一下死掉,光是失踪的话容易让人穷追不舍。   此番狩猎鸿雁大总管一定会跟在皇帝的身边,也不知道鸿雁大总管还记不记得当初的赠鸡之情,让他搞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这件事还有没有商量……   白榆打了个哈欠,把头发散开爬上床,刚把被子给盖上就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掀开帐篷的软帘进来了。   白榆蒙在被子里头,还以为是太子这么快就回来了,毕竟能进太子营帐且能如履平地的人,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她没有任何给谢玉山让地方的觉悟,索性把脑袋往被子里面又埋了一些,把太子当个屁。   反正如果太子晚上睡觉肯定会让人换被子的,白榆早就发现他有洁癖,每次白榆去喝茶杯子都是不一样的。   估计换下去的那些都砸碎了吧。   不过男主角嘛,有洁癖也很正常,毕竟小说里男主角只有对女主角才会真的下凡。   她平时和谢玉山的相处模式也基本就是这样,该吃吃该喝喝,想要做什么也不客气,谢玉山也不会在她面前端着那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子。   虽然他总是隐忍到手上的青筋鼓起,却也从未因白榆失礼而处置过她,白榆至少不用卑躬屈膝地伪装恭顺。   可是很快她听到那脚步声已经到了她床边,白榆在被子里面微微皱了眉,谢玉山不去旁边喝茶,杵在床边干什么?   总不至于要带着她出去抛头露面吧?   谢玉山除非脑子让驴给踢了,否则如果安和帝认出了白榆,基本等同坐实他弟媳夺人之妻,到时候谢玉弓能一口把他咬死。   话说……谢玉弓这次不会用这一招吧?   如果不在乎白榆的生死,这一招确实是最管用的,只是一旦这件事情摊开在安和帝的面前,上一次在皇后的福安宫里还能够含糊过去,这一次白榆就非死不可了。   安和帝绝不能容忍一个女人在他两个儿子之间搅来搅去。   白榆越想越闹心,听着在床边走动的脚步声,烦得要死。   然而就在下一刻,白榆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抓住,然后被猛地掀开了。   白榆死死皱着眉,瞪着眼睛看去的时候眸光甚至是凌厉的。   她对谢玉山从来不客气。   要不是因为谢玉山身边的侍卫总是太多,且谢玉山不会武功,白榆甚至敢跟他动手。   可是等到白榆看清楚了站在床边扯着她被子的人是谁,眼中裹着的讽刺和冲到了喉间的“放肆之言”全部都像是被马车撞翻的菜筐,七零八落地散落了满地。   白榆的瞳孔在对方阴沉得能够滴出水,爆裂得仿若当场要炸开的视线之中,急遽地收缩。   下一刻白榆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直接赤着脚就蹦到了床的另一面。   她心中一连串的“操操操操操操操!”   落在床的另一面之后,微微压低了上身,弓起了脊背,这是弱小动物在面临不可战胜的食肉动物之时做出的本能反应。   她如果不是头发太长,估计此刻已经全都向天上竖起来了。   ——谢玉弓!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可是太子的营帐……是谢玉山设下的局!   白榆微微张着嘴,喉咙之中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大石头,又沉又冷,根本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连呼吸都像是被谢玉弓森寒彻骨的视线给扼住了,她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正所谓捉贼捉赃,捉奸在床……她真想回到刚才,给自己一巴掌清醒下。   睡睡睡,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这回完了吧!   谢玉弓手中还紧紧攥着被子,几乎要用自己的五指将那被子戳出孔洞来。   虬结的青筋从他的手背开始一路蔓延到额角。   被雕花的银面遮盖住的半张脸挡不住他周身散开的沸腾冰雪,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高挺如松,性感伟岸。   他像一只蓄势勃发的食肉动物,哪怕是隔着骑装软甲,白榆也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以及马上要“扑杀”的预备动作。   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白榆知道谢玉山必然要让她和谢玉弓遇见,如果看不见谢玉弓恨她恨出血来,谢玉山怎么敢继续用她?   可是白榆在设想中那该是某个人迹罕至的树林,两方人马狭路相逢;或者仅仅只是她跟在太子身边,同谢玉弓错身而过罢了。   白榆用余光四外扫了一圈,这营帐内外,目之所及的地方,当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谢玉山一点也不怕她被谢玉弓直接扭断脖子。   操他妈的!   白榆像只应激的猫,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谢玉弓,喉间干涩,好容易倒上一口气,胸膛却已经火灼一般疼了起来。   时隔数月,他们再度见面,隔着一个凌乱的“大伯哥”的床铺,白榆能给绳索打结的舌头,竟是僵直冰冷,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她只是“仇恨”一般地红着眼睛盯着谢玉弓,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她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她喜欢对面的这个男人,这毋庸置疑。   哪怕在这种情况之下,看到他岸立面前杀气腾腾,依旧有种连日以来内心干涸的秧苗勃.发向上的喜悦涌出。   可是对死亡的恐惧,对谎言破碎之后的残垣断壁一股脑朝着她倾泻而下的恐惧,死死压住了这种稀薄的喜悦。   她是因为无法面对才逃。   可是终究……还是逃不掉。   她有些不敢看谢玉弓的眼睛,但是她却又执拗地,像是被人用枪杆指着后背一样,死死盯着谢玉弓猩红的眼睛,不允许自己挪开视线。   气氛近乎凝固,相交的视线中滚滚浓稠的不是蜜糖,而是急剧聚拢的阴云和将要破云而出的雷霆电闪。   不知道这样对峙了多久,白榆的眼睛都瞪得酸涩难言,眼前几乎模糊,谢玉弓才总算是开口了。   他声音低沉嘶哑,像是极其压抑,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样地笑了起来。   那声音实在是太恐怖了,白榆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跟着震颤不休。   “你呵呵呵呵……”   谢玉弓很快收了笑,不是缓慢收起,而是戛然而止。   随着他的声音停止,他猛地越过了床铺,朝着白榆扑杀了过来——   那宽度足以供两人躺着的床,谢玉弓原地拔跳,竟然像是越过一个门槛那样容易!   白榆察觉到他的声音戛然的那一刻,就拔腿朝着营帐的外面跑去。   但纵使这样也来不及,谢玉弓乃是“幽冥罗刹”,这世上还没有人能从他的手中逃脱!   白榆跑得也算是快,如果计秒,估计能破纪录,毕竟生死一线总是能激发人类的本能。   可惜的是她连营帐的软帘都没能摸到,就直接被谢玉弓揪住了后领子,像拎一条死狗一样,扯了回来。   白榆双脚离地在半空蹬了两下,而后被一股大力扔在了床榻之上。   不疼,谢玉山的床铺铺的是上好的云丝棉,里外八层,白榆只是摔得懵了一下,眼前也只是花了一瞬。   下一刻谢玉弓狰狞着完好的那一半脸逼近,像是望着这世上唯一的生死仇人一般,伸手扼住了白榆的脖子,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磨出来的。   “你!还!敢!跑!”   白榆用双手抓住谢玉弓的手臂,疯狂地在床上踢打,把自己一辈子的力气都用上了。   可是谢玉弓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一般,只用一只手就压得她不得翻身。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根本是太子的人!”   “你处心积虑地杀我不成,竟然还敢欺骗我的感情,你说!”   “你是不是该死!”   “放着恭王妃不做,跑来给人做没名没分的妾,太子就那么好吗?嗯?你……哈哈哈!”   “你这个恶毒的贱妇!”   白榆一直在沉默且疯狂地踢打谢玉弓,可是谢玉弓每一句质问,每一个字的辱骂,都像是敲砸在白榆这个妖孽头顶的裂魂钟。   白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从小到大的噩梦都在这一刻堆叠,如同山崩一般向她倾覆而来,几欲将她掩埋。   妈妈的声音似乎在耳边环绕:“谎言不能生爱,没有人会爱上一个满口谎言的人”,“你不是看过匹诺曹的故事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那些曾经或自行发现,或被白榆自爆而不可置信的脸,同此刻发了狠欲要置她于死地的谢玉弓可怖的脸重合到了一起。   白榆感觉到不能呼吸。   她就要窒息而死。   可是这时候她突然被人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她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并没有看到面前的谢玉弓眼中的慌乱和无措。   她看上去要窒息而死了。   可他……没用劲儿啊。   谢玉弓只在最开始的时候用了一点力气,后面都只是松垮地压着她罢了。   谢玉弓虽然在看到她竟然这般衣衫不整地在太子被子之中的时候,气得快要魂灵升天,怒火烧灼了他的理智,他恨不得真的将她扼死怀中。   这样她就只会看自己,属于自己,而不是跑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害他担心忧虑,茶饭不思。   可是谢玉弓总想着自己甩出去的那一把刀将她吓跑的事情,因此此番故意踏入太子“圈套”,跟着一个小侍从进来这太子营帐,把随身的沉铁刀都扔给了化身为他的侍从的修罗拿着,没敢带进来。   他料定太子会让他见她,不知道多么兴奋激动。   见到她后的压抑和癫魔,有一半是思念决堤所致。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演一场,只有这样,才能迷惑太子。   只有这样,才能帮她。   因此谢玉弓一直在拿捏着力度演戏,就连她跑的时候,也只是揪住她的领子而不是头发。   她怎么……这样胆小,这都能把她吓得浑身发抖,几欲气绝。   谢玉弓赶紧把她从床上弄起来,手又松了松,而后另一只手运起内力,抚到她的后背之上。   白榆感觉后心一热,而后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身体上的经脉被人强行灌了热水,这感觉实在是前所未有。   她依旧像死鱼一样瞪着眼,抽上那口气的时候,喉咙之中挤出的声音,活像一只尖叫鸡。   而她才察觉到自己脖颈之上的松散和痛感似乎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谢玉弓便故作凶残地扯开了她的衣襟,说道:“你与太子有了肌肤之亲对不对?”   “你这样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实在不配活在这世上!”   “去死吧!”   谢玉弓说得极其歹毒,可是白榆看清了他眼中和话语南辕北辙的担忧和浓稠情愫。   她感觉胸前一凉,谢玉弓不知道趁机把什么塞进了她的衣领中。   而下一刻,脖子上的力度真切地陡然加重,白榆眼前一黑。   门外“消失许久”的侍卫,包括谢玉山本人,终于在白榆快被“掐死”的时候,冲了进来。   “住手!”   谢玉山身边的侍卫吼道。   接着是金器交戈之音,而后白榆陡然被松开,谢玉弓抬起双手,脖子上被压了五六把雪亮的长剑。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白榆。   而后又和太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白榆被放开之后,剧烈地咳,咳得涕泗横流,咳得快把一颗腐烂的心脏吐出来了。   但是她死死按着胸口处。   那里是谢玉弓给她的东西,从初时的冰凉刺骨,已经被她的体温烘暖了。 第51章   谢玉弓很快被谢玉山的人请出了太子营帐。   白榆始终按着心口, 有些站立不住地靠在床边上,咳嗽平息之后,呼吸还久久无法平复。   白榆确确实实被吓到了, 被谢玉弓惊到半空的三魂七魄慢慢地落回身体   一切惊惧和忐忑,最终凝化为她胸前按着的那不明的形状。   谢玉山让人把谢玉弓给弄走之后, 回过身来走到白榆的身边看了几眼,又到桌子的旁边给白榆倒了一杯热茶。   他开口声音低沉嘶哑道:“我去父皇那里的时候,恭亲王刚刚从那里出来, 他应是知道我不在帐中, 我并不知道他会找到这里。”   谢玉山把水杯递到白榆的唇边,白榆的左手依旧如同惊魂未定一般, 按着自己的心口处, 抬起了颤巍巍的右手。   却根本没有接过谢玉山手中的茶盏, 而是高高扬起了右手, 狠狠给了谢玉山一巴掌。   “啪!”极其清脆的一声, 谢玉山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   他长到这么大, 从来都是被人跪在地上服侍, 被人高山仰止,就连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也从来没有动过自己一根指头。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打他打得毫无犹豫, 在他面前似乎从未客气过, 仿佛从来都不把他这个国之太子放在眼中。   离奇的是谢玉山偏着头顿了片刻, 他只是调动了舌尖,微微舔了一下自己被打得发麻的腮肉。   这对谢玉山来说是一个太过新奇的体验,他慢慢转过头看向白榆, 表情是平静的, 可是额角鼓起的道道筋脉, 暴露了他被如此对待的不适。   可是谢玉山却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   每一个人都有阈值, 谢玉山的阈值在这段与白榆相处的过程之中,不断地被白榆压迫,到现在……仿佛无论白榆做出什么事情,谢玉山都不会觉得震惊。   “你那点撒谎的伎俩还不如五岁的孩童。”白榆看着谢玉山说,“有那么难吗太子殿下?”   “承认自己想看到谢玉弓痛苦发疯,想看到我和谢玉弓这两个将你坑害至此的人像狗一样相互撕咬,承认自己心中的阴暗和卑劣有那么难吗?”   白榆每说一句话就向前逼近一些,谢玉山手中捏着茶盏,微微后退。   整整退了三步,他后腰抵到了桌子边,退无可退才总算是站定,转动他一双看上去清冷淡漠的琉璃眸子,对上了白榆愤怒质问的视线。   白榆猜得不错,去找谢玉弓过来的那个小太监虽然现在谢玉弓再回头去找已经找不到了。   可确确实实是谢玉山派去的。   这段时间,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谢玉山看到了自己心中从前并不肯承认,并不肯去正视的卑劣和阴暗,并且正在将其不断地放大,让其肆意扩散。   谢玉山总有一种在悬崖边缘游走的惶恐,每一次与人商议处理事情的办法时,谢玉山简直没有办法面对那些门客和谋臣震惊探究的眼神。   那些眼神像一座一座大山,压在谢玉山的肩背之上,让谢玉山抬不起头,睁不开眼。   谢玉山曾经根本无须面对这样的眼光,所有人会自动跪在他的脚下,将他想要的一切奉送在他的面前。   都是因为谢玉弓和面前这个阴诡狡诈的女人他才会落得如此境地,谢玉山的心中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呢?   他确实想要他们两个同归于尽才好,可是偏偏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抓住什么,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离不开白榆这个引导他“张口去要伸手去抢”的人。   因为现如今就只有白榆会认同他,甚至会与他彻夜商议,教他如何做,让他如何不必去顾及旁人的眼光。   就连他的母后也只会要他去讨好父皇,只会要他低调行事,暂时放弃眼前的利益。   可是谢玉山站在这山巅之上,自然知道如果继续放手下去,山崩只是时间问题。   他没有办法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些人的那种或震惊或错愕的眼神,仿佛他有一点点自己的诉求,暴露了一点点自己的想法,就不配做云端上的那个谪仙一般的太子殿下。   仿佛他有了“人性”,就不再是那个被众人奉养的神明,不再是他们期待之中霁月风光的储君。   因此谢玉山能够容忍白榆的冒犯,也没有打算真的让她去死。   推算好了时间,也安排了很多人在营帐的周围护持,一旦谢玉弓真的动了杀意,他们就会像刚才那样闯进来。   他只是要将白榆逼到绝境,只是要让白榆和谢玉弓之间彻底撕破脸,甚至不死不休。   只有这样谢玉山才能够彻底地相信白榆能继续跟在他的身边,站在他这边,而且永远只能归属于他这边。   他生平第一次显露自己的恶劣,直面自己的阴暗,就像他自从受了伤之后,和自己的母后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肯在白榆的面前开口一样。   他看向白榆,彻底撕去了端方君子的伪装,眼中露出些许令人心惊的疯狂之色。   “谢玉弓一直都四处找你,并不是像你说的期待你主动回去,而是要杀了你。”   “他厌恶欺骗和背叛……”谢玉山竟然勾唇笑了笑,那一张如玉如琢的好模样便如桃花盛放一般妍丽无边。   “没有人不厌恶欺骗和背叛。”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白榆——你已经无处可退。   白榆看着谢玉山,眼中的愤怒如同具象化的火把,如果不是谢玉弓……刚才那种情形她可能真的会被拧断脖子。   可谢玉山哪来的成竹在胸?能够在她被拧断脖子之前冲进来?   脖子断掉只需要咔吧一声就结束了,又接不回去。   她向前一步,再一次抬手朝着谢玉山的脸上抽过去。   打你个王八犊子翻壳转圈!   只不过白榆抬起来的手,被谢玉山架在了半空。   谢玉山一手抓住白榆的手腕,用另一只手将茶盏放在桌子上面,然后拉着白榆的手腕稍微一用力——白榆就直接撞进他的怀中。   两个人这段时间比小葱拌豆腐还要清清白白,谢玉山不是一个贪花好色熏心之人。   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正地将白榆拥进了怀中。   双手攀上她的肩背,阻止她动手,倾身紧锁住了这个……他从谢玉弓那里抢过来的女人。   从今往后只能属于他的女人。   因此谢玉山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过白榆一句承诺,此刻竟然破天荒地开口,一字一句郑重道:“跟在我身边,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万人之上,谢玉弓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   “你只需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就好。”   谢玉山微微偏头,用略微冰凉的下颚轻轻蹭了一下白榆的侧脸。   白榆浑身颤抖了一下,谢玉山天生体温偏低,白榆有一种被毒蛇缠住,被毒蛇的鳞片刮蹭的冰冷和黏腻之感。   谢玉山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谢玉山微微勾了勾唇,按在白榆后背上的手收紧了一些。   在某些地方和谢玉弓是一样的,从来都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真情可言。   他从小看着他的母后与人斗争,就为了博得他父皇一点点的关心和喜爱,而这后宫之中的女人,又有哪一个敢真的奢望帝王之爱?   因此谢玉山虽然娶了两个侧妃,原本还打算娶工部尚书之女,却也只是权力联合的一种手段罢了。   他当然会对她们表现出重视,或者也会做出模棱两可的深情义重之举,但是谢玉山对这些女子从无半点情愫可言,他甚至都不太清楚他那两个侧妃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因为有一次在中秋宴饮携带家眷参加宴会的时候,仅仅只是席间分开又再遇到,他甚至没有认出自己的侧妃。   可是他却生平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怀里这个女人。   这甚至无关情爱,他只有在她的面前可以展露自己,她从来都不会在他的面前隐藏真实模样。   她出身低贱,举止粗鲁,甚至在谢玉山的眼中算不上什么美人。   可是谢玉山从来都不在乎什么那些,只要他想,他可以把这女人变成任何一个人。   可以把她变成氏族贵女,变成高官闺秀,甚至是变成她的嫡亲妹妹,再顺理成章地娶做妃子。   谢玉山觉得如果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如果那些诗中说的“得一人倾心相待,共白头而终老”可以实现,那么没有人比他怀中的这个人更合适了。   他拥抱着白榆,就像拥抱着另一个不堪的,不被人追捧喜爱的自己。   因此他在确保白榆除了自己再没有退路之后,郑重地做下承诺。   白榆没有挣扎,主要是她怕乱动的话怀里的东西会掉下来。   而且白榆最擅长审时度势,很清楚谢玉山引谢玉弓过来是想要干什么,更明白谢玉山此时此刻的举动算是彻底对她敞开了心房。   只不过白榆被谢玉山抱着,只感觉到一阵靠近冷血动物一般的恶寒,心里不受控制地在想的是另一个人。   想他那碰一碰都会被烫伤的火热手掌,投入其中会被彻底融化掉的炙热怀抱。   谢玉山大概是非常满意白榆的“乖巧”,将她放开之后,抬起手给白榆整理了一下领口和长发。   他的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这一辈子也没有为任何一个女人如此过。   他这双生下来就用来指点江山的手,有些笨拙地给白榆挽了一下头发,然后用一根簪子松散固定。   之后在白榆“诡异”的注视之下垂落视线,有些拘谨地开口说:“我今早在猎场边上射到了野兔,让人刷了蜜汁,一会儿烤好了送过来给你吃。”   白榆手还按着胸口处,此时此刻的愤怒基本上已经消弥,却并非因为谢玉山三言两语的哄劝,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而是心口被她彻底焐热的那个不明形状的东西,这代表了谢玉弓不会杀她。   谢玉山还需要她的脑子就更不会杀她。   命保住了白榆也就没有什么可恼火的,只是不得了了,太子竟然想跟她发展感情?   话本竟是我自己,真是人生何处不荒谬。   谢玉山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大小姐,必须得是像剧情里面白珏那样为他牺牲险些死掉,才会让他有一种交付真心的安全感,才会打动他居高临下地施舍几分感情。   白榆很确定他对自己没有男女情爱,谢玉山看她的眼神……和谢玉弓对比一下,简直就是寒潭冰水和烈火熔岩。   他估摸着是觉得他们两个狼狈为奸得非常顺滑,想用这种办法拢住白榆,让白榆一直给他出谋划策做那等腌臜之事。   只不过他身边的那些谋臣已经对白榆连日来的对敌之策多有微词,相信不用等很久,短则只需要再过上三五个月,最长只要三五年。   等谢玉山彻底坐稳太子之位,或是登基为帝之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这个“蛊惑君心行豺狼之事”的妖女。   到时候谢玉山摇身一洗还是那个仙尘不染的谪仙太子白玉君王,白榆就是那蝇粪点玉的罪魁祸首。   会相信他的话除非脑子让狗啃了!   白榆不动声色,竟然也是生生装出了一点羞涩,有些嗔怨地看了谢玉山一眼,低声说道:“我不饿……我实在是吓坏了,谢玉弓真的好凶残。”   “我现在想睡一会儿……”   谢玉山点了点头,对白榆说:“那你休息吧。”   他走到了营帐的门口转过身又看向白榆,轻声道:“放心,不会再有任何人闯入营帐之中。”   白榆钻进了被子里面,谢玉山就撩开营帐的帘幔出去了。   白榆捂着被子躺了好一会儿,听到外面确实没有任何的脚步声,营帐里面安安静静只有她自己。   只有远处氏族公子们聚集在一块比试的叫喊笑闹之声悠悠传来。   白榆窸窸窣窣地在被子里动了动,把谢玉弓之前扔进她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白榆之前隔着衣服摸就感觉到好像是一个圆的,拿出来一看确实是圆的。   是一只雕工精美的——手镯?!   不是,谢玉弓有毛病吧!   白榆从床上坐起来,转了转手里面的手镯,脑子嗡嗡的感觉大了好几圈。   傻逼玩意儿这时候给她手镯干什么?可别告诉她是定情信物!   白榆恨不得把这条手镯当场融成一把匕首,插进谢玉弓的脑子里面撬开他的脑壳看一看,他脑子里是不是没有沟壑!   白榆气得简直想把手镯给扔了,但是手指一用力也不知道按到了哪一块凸起的雕花。   一声很轻微的“嚓”响起,手镯的表面有一块凤头雕花凸起来了。   白榆伸手摸了一下,突然间“嘶”了一声,指尖竟是破了一道口子。   白榆皱起了眉,慢慢抓住了那凸起的凤头,然后朝外拉动了一下。   一条如果不是仔细看,肉眼根本难以捕捉的细线,一圈一圈地从手镯里面被拉了出来。   白榆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本能地感觉到这东西锋利无比,虽然只是一条极细的线,但是白榆倾身的时候有一缕头发搭在其上,竟然悄无声息地直接断了。   自古神兵吹毛断发,白榆盯着手中的这一根细丝,和细丝下面落在被子上她的一缕头发,后脊窜起了一阵难言的酥麻。   白榆抓着细线,犹豫了一下走到一张桌子边上,在不容易被人察觉的角落,用那根细线勒了一下。   白榆根本就没有用力。   可是下一刻木块如同切豆腐一般掉落,白榆瞳孔微微张大,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门帘被风撩动,很快又落回了原位。   白榆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想到了当时在万寿宴上,分明只是一道屏风倒塌,十二皇子的头颅就像被从地上砍掉的大白菜一样滚到了安和帝的面前。   当时白榆以为是谢玉弓的幽冥死士,但是无论多快的刀总不可能捕捉不到人影。   一直到此时此刻白榆才明白,当时切下十二皇子头颅的东西恐怕就是这细丝!   以这种细丝的锋利程度,只需要缠绕在屏风之上,借用屏风倒地的力度,就没有切不断的东西。   谢玉弓给了她一把“刀”!   一把锋利到根本无须用力,就能轻易切断人肌肤和骨骼的刀。   这简直是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量身定制的保命利器!   白榆夹在谢玉弓和谢玉山之间,即便是谢玉弓不想杀她,若是莽撞地来抢人,谢玉山肯定不会容她活着回到谢玉弓身边。   相反谢玉弓如此不动声色,为白榆送来了这样的保命利器,还是最相宜最适合的!   白榆并不知道这种东西叫“蚕刃”,乃是谢玉弓的幽冥死士之中只有顶端的那一批人才能够使用的武器。   也不知道为了打造这只能伸缩的蚕刃手镯,损毁了多少万金难得的蚕丝。   白榆激动得脸色通红,她胸腔之中的心脏,变为了一个强力水泵,将血液疯狂地涌向四肢,驱散了她连日以来的所有阴冷。   利刃在手,她有种自己已然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错觉。   这是任何人,任何保护措施都给不了的安全感。   白榆稍稍松了一下凤头,那细丝便悄无声息地朝着手镯里面收缩回去,一直回缩到最底端。   凤头的设置非常巧妙,凤凰脖子上的羽毛正好是一个倒钩的形状,可以随意挂在哪里,也能护住拉动细丝的手指。   如果不是白榆一开始并不知道这细丝锋利,胡乱摸索,不可能被割到手。   而后白榆再将那凤头雕花对准缺口,轻轻按了一下,又是轻微的一声“嚓”,“凶器”重新变为了一只精美却又不算过于显眼的雕花手镯。   白榆将这手镯重新按在自己的心口,低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钻进了被窝里头,片刻之后四肢在被窝里头胡乱蹬了一通,把被子蹬得白浪翻滚,白榆活活把自己蹬出了一身热汗。   再从被子里面起身,她虽然鬓发凌乱,却是满面绯红,如桃花灼灼盛放,似春意抚过云鬓。   白榆伸出手,将那手镯戴在自己的手腕之上。   圈口刚刚好。   白榆又抿了抿嘴唇,压住了嘴角的一点点笑意。   太子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彼时白榆已经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正坐在那里吃烤兔肉。   太子并没说自己去做什么,只是说:“此番狩猎前三天父皇会携母后全程坐镇,你不能露面,就待在这营帐之中。”   “等过了三天父皇和母后奖赏完了公子和才俊回皇宫之后,我再带你去山中玩一玩。”   “皇家猎场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不远处还有几片果林,此时虽然过了果实成熟的季节,却还有一些熟透的果子挂在枝头,打下来吃很甜的。”   谢玉山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透着些许笑意。   他从未试过这样同人像朋友一样相处说话,约定一起去山中玩,“游玩”这种事情对谢玉山这个万众瞩目的储君来说,实在是非常奢侈。   “山中还有一处露天温泉,初夏之时被人发现已经围拢起来要建一小片山庄,虽然山庄还未彻底建成,但已经可以进去玩了。”   谢玉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自己听着也不好听。   他看向白榆,白榆很配合地做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不过很快又担忧道:“可是即便是皇上和皇后走了,谢玉弓要是不走怎么办?”   “放心吧,三天之内他必然离开。我命人在启南那边动了点手脚。”   白榆:“……这件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动了什么手脚?你去动段洪亮了吗?!”   “现在还不是动段洪亮的时候!”   谢玉山站起身走到白榆身边,手指在她的下巴处轻轻擦了一下,抹掉了一块油渍。   然后自己拿过锦帕,细细擦着手指说:“放心吧,这只是一个试探而已,我只是命人截住了谢玉弓传去启南的家书,又利用启南的父母官,传了一个假消息给段洪亮,告诉他谢玉弓进了刑部大狱。”   白榆眼皮跳了跳,和剧情合上了!   剧情里面谢玉弓蹲了大狱之后,段洪亮私自离开驻守的启南,跑到了皇城试图活动一些旧关系来捞人。   只可惜人没捞到,还被人举报到了安和帝的面前,驻守边关的兵将擅离职守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尤其是安和帝一直对段氏一族心存芥蒂,段氏一族是他亲手促成的衰落,可是安和帝又如何不知段氏一族冤屈入骨?   总觉得段氏是对他心存记恨。   若不是碍于段洪亮实在勇猛,确实是一个可用的将才,况且当真将段氏一族赶尽杀绝,会寒了其他驻守边关将士的心,甚至可能会引起启南边关不稳,安和帝绝不会允许段洪亮盘踞一方。   剧情里段洪亮私自回到惠都的这件事闹得非常大。   所以谢玉弓后来在剧情之中不得不反。   只是谢玉弓如今并没有在刑部大牢,他和太子两个人如今因为刑部的归属,正来来往往杀得水深火热。   这个时候……白榆并不敢确定谢玉弓传回启南的家书是否只有一份,如果真的被谢玉山给截住的话,段洪亮就麻烦了。   白榆伸手按住自己乱跳的眼皮,对着太子扯出一个微笑说:“确实是个好办法,一旦段洪亮相信这个消息,无论做出什么举动对我们都有利。”   谢玉山被白榆夸赞之后,嘴角翘起一点弧度。   他像一个被“老师”夸赞的雀跃孩童,可又不敢真的手舞足蹈地高兴起来,竭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本性,不敢一次性跳出从小到大套在身上的“端庄端正”的壳子。   只敢把自己的胸腔豁开一丁点的小口,流露出些许只对着白榆一个人能展示的雀跃。   他说道:“所以无论如何,谢玉弓三日之后必然离开狩猎场,到时候我带你进山去玩。”   白榆微微扬起头,随着谢玉山勾在她下颚上面的手指,看向了谢玉山。   嘴上带着微笑心里却想着:“我要是直接用那根细丝把谢玉山勒死,这个世界会崩溃吗?”   不过这种不可行的想法只是转瞬即逝,白榆艰难求生到现在,承担不起世界崩溃的结果。   白榆微微转了转眼睛,又故作担忧,拿腔拿调地问谢玉山:“那太子殿下与我进山……太子殿下的两位侧妃可怎么办?”   “这些日子我可是遭受了那两位姐姐无数的眼刀,实在是又委屈又害怕。”   白榆说:“若是殿下只带我一个人去玩,被姐姐们知道了她们不会生气吧?她们个个出身比我高贵,母族比我强大,如果真的生气了不会为难我吧?”   这一番话说得实在是茶香四溢。   谢玉山失笑:“你连朝堂都能搅得血雨腥风,难道还怕那两个女子?”   白榆抓住了谢玉山冰凉的手,微微摩挲了一下说:“那不一样,那两个姐姐说不定是殿下的心肝宝贝,我又怎知动了她们之后,殿下不会与我离心离德?‘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   白榆嘴上把自己说成一个善妒吃味的小女子,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段洪亮的这个消息通知谢玉弓,算是回赠他赠送武器的回礼。   谢玉山低低笑起来,他很少会这样发自内心地笑,他很小的时候母后和父皇就告诫他需要端庄稳重。   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憋着端着的,后来时间久了……就真的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值得高兴了。   他身边的女子向来都是贤良淑德,恨不得将自己塑造成仙女下凡才能配得上太子这样的谪仙降世,又要冰清玉洁又要蕙质兰心,又要如花似玉又要深明大义。   两个侧妃当着太子的面处得像亲姐妹一样。   没有人敢把这种“争风吃醋”的话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而且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而这世界上有一个比较约定俗成又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的定律——那就是坏小子容易吸引好学生。   白榆这个“坏小子”,仿佛对谢玉山这种端的时间比较久的“好学生”具有天生的吸引力。   谢玉山这个从不轻易许诺的人,破天荒又想对着白榆许诺。   可他一句“跟在我身边,你可以无所顾忌,没人敢和你争”都到了喉咙,却没能顺利地说出来。   因为营帐外面很快传来一声高声叫喊:“太子殿下!女眷的营帐那边起了火,最先烧起来的是两位侧妃娘娘的营帐,两位娘娘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谢玉山的表情一变,和白榆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我先去看看。”   今夜刮了西南风,谢玉山从营帐一出去就看到了女眷居住的那一处火光冲天,要不尽快控制火势弥漫开来,秋季天干物燥整片山都有可能被波及。   而且东北方向是帝王的营帐,火势蔓延的速度极快,那边已经锣鼓喧天尖叫声不绝于耳,救火的人影来回攒动。   因此谢玉山来不及和白榆再交代什么,只留下一些人守着营帐,之后就赶紧带着人去往安和帝和皇后的那边。   白榆等到谢玉山一走,立刻也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这是一个比较好的——趁乱逃走的机会!   白榆立刻走到营帐的旁边掀开营帐帘幔——结果门口站着的卫兵虽然被调走了一部分,但还有黑压压的十来个。   白榆下意识按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心想:这可怎么跑?   她只得又缩了回去。   心里焦急地在营帐里面来回走动。   不过没等白榆琢磨出一个其他的办法,突然间就听到外面有金器交戈之声传来。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有刺客!护驾!保护皇上皇后!保护太子殿下!”   与此同时白榆身后的营帐,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响,营帐表面陡然之间被一把黑沉的,丝毫不反光的长刀刺破。   白榆:“……”   豁口眨眼之间有一人来高,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像一头黑熊一样豁然冲了进来。   白榆被惊得后退了两步。   来人黑巾遮面,冲向白榆的时候本能地把手里的刀朝后背了一下。   一条粗壮的手臂捞住白榆的腰身——把人夹起来就跑! 第52章   谢玉弓原本的计划, 绝不是如此鲁莽地直接令人纵火烧山趁乱抢人。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给自己的王妃送个自保的武器,再借着他的人观测出明后两天定有急雨将至,等待公子王孙比试过箭靶, 进到了入猎场猎活物的时候,再将太子引入他设好的局中。   他着人从恵都周边的深山弄了几匹野狼, 在皇家猎场接连山林之处,命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将野狼都放入了其中。   只待太子入瓮, 此番定要从他身上狠狠撕下几块肉来。   让他胆敢拘禁自己的恭王妃!   可是……他见了一次白榆, 见到她竟然躺在太子的床榻之上,见到她看见自己竟然吓到浑身发抖。   谢玉弓就什么都等不了, 连一天都等不了也控制不住了。   他要把她带回自己的身边, 他甚至给自己的冲动行为找了很多理由。   万一太子发现了他给的手镯, 对她发难呢?   万一她没发现自己给她的手镯的用途, 不能自保呢?   万一太子明天将她一起带入山中涉险, 他设下的局将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起网入阵中, 届时被野狼撕扯了怎么办?!   谢玉弓的每个揣测都显得那么急迫, 那么合情合理,那么值得担忧。   因此今夜的幽冥死士, 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要去布置明日的陷阱, 要放火烧营帐, 还要扮成来去如风的刺客假装刺杀。   又要有人扮成侍卫,在营地里面带着人乱蹿,混淆视听。   就连小鬼都加入了这一次的集体行动, 他负责在百步之外的树杈上面蹲着, 远程放暗器, 朝着那些被大火驱赶聚集到一起的女子们“放冷箭”, 好让她们尖叫四散,加大灭火的难度和速度。   总之……今夜真的很忙。   而且因为是谢玉弓的“临时起意”,再多的理由也遮掩不住策略的粗糙。   谢玉山赶去“救驾”的路上发现未曾见到一个被斩杀在地的刺客之后,便意识到这恐怕是谢玉弓的计策。   果然营帐之中已经空空如也,谢玉山看着营帐后面被豁开的硕大口子,夜风正呼啦啦地顺着那豁口朝着营帐里面灌入,仿佛自己的胸腔也像是被灌入了冷风一般。   袖口之中的手指紧攥,青白的指尖被谢玉山死死掐住。   他立刻对着身后喊了一声,很快有身着黑袍的侍卫走到谢玉山的身边跪地。   谢玉山开口,声音嘶哑阴沉道:“命暗影搜索恭王的踪迹,发现后立刻来向我禀报。”   “是!”   谢玉山把自己贴身的影卫也派出去搜索谢玉弓的踪迹。   而此时此刻的谢玉弓,确实不在自己的营帐,而是在一处距离着火的女眷营帐不远处的山坳之中。   他的幽冥死士有一些聚集在这里四外探看警戒,谢玉弓将掳回来的恭王妃白榆放在地上。   白榆在看到营帐被豁开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那黑沉得不见一丝光亮的刀锋,那高挑的身形配上逆光的阴影,无坚不摧般的气势,除了大反派还能有谁?   白榆被强有力的手臂夹着在夜风之中颠簸,心中从震惊到茫然,又从茫然转为了警惕。   谢玉弓施展他一身在千军万马中恐怕也能来去自如的本领,带着白榆在夜色之中飞掠如翩迁落叶般轻灵,终于到了一处漆黑的山林之中,倒吊多时的头得以回归正位。   白榆双脚一落地,就踉跄了一下,而后第一反应便是后退数步,和谢玉弓拉开距离。   而后手指在手腕的镯子上面抠动片刻,还未来得及将“凤头”拉出来,便直接被谢玉弓拉扯着,又钻入了一处山洞之中。   白榆在进入山洞的途中,便已经将那吹毛断发杀人无形的“丝刃”拉扯出来了。   而等到谢玉弓扯着她进了山洞,吹了火折子点亮一个火把之后,回头正欲去拥抱自己的恭王妃,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前横着的蚕刃。   那是他命人耗损许多,才好不容易打造成功的。   因此他的脚步只能停下,蚕刃的锋利程度谢玉弓比谁都清楚。   他半跪在那里看着他朝思暮想的人,挣扎片刻后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伸手慢慢拉下了他面上的黑色遮面巾。   他没有戴着面具,火光之下,他的真实容貌就这么撞入了白榆写满警惕的眼中。   她心中始终没有忘了,她的谎言已经被彻底戳穿了。   她始终没有忘了她曾经经历过的无数次“真实”,没有人会在得知自己被欺骗之后,还对欺骗者抱有善意。   哪怕谢玉弓送了她“一把刀”,白榆也不认为他是对过往既往不咎。   他或许……只是想要让她帮他动手杀了太子谢玉山。   她在看到火光下的谢玉弓的脸时,心中不自觉更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他怎么瘦成这样?”   但是脑中的警报却半点未曾松懈,那根摇摇欲坠的线甚至拉得更紧。   她如何不明白,谢玉弓如此憔悴,怕都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隔空给他找的诸多麻烦。   因此白榆拉着能轻易削骨断肉的蚕刃横在身前,像是在她和谢玉弓,在谎言破碎的废墟和真实之间,拉出了一道“楚河汉界”。   而两人对峙也只有片刻而已,谢玉弓很快开口,声音竟然快和太子被割破的破锣嗓子一样嘶哑了。   他说:“你……别怕。”   谢玉弓看着白榆,细弯的眸子如秋水明净,浮动摇曳。   本有万语千言三千思念百丈柔肠,但是此刻都梗在谢玉弓的喉间,争先恐后地扎堆,却愣是一时间什么都没能挤出来。   白榆看着谢玉弓,手中抓着的蚕刃因为他的一句“别怕”微微颤了下,但是依旧绷紧得笔直。   像一只在猛虎的爪牙之下,竭力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   让人无从下口。   外面的远处营帐中救火之声依旧喧天,太子的人应当会很快找过来,这里实在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他们必须在火灭之前,尽快地赶回营帐,伪装成一直都在人群中。   可是谢玉弓从前从不信春花秋月,现如今也无师自通了什么叫“一眼万年”。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白榆,艰难地吞咽口水,到如今才想起从昨夜开始到现在,他竟是紧张得什么都没有吃下过。   现在日思夜慕的人就在眼前,他腹腔之中同心脏比邻而居的胃袋,竟然在这一刻伙同他狂乱的心脏,一同敲锣打鼓地为他找回了知觉。   他好饿。   他竟是“饿”到想要伸出手去抓白榆的手臂,想要不管不顾地将面前这个“小刺猬”搂进怀中,好歹先解一解心中的饥饿。   然而他一抬手,白榆立刻将蚕刃朝下压了一下。   谢玉弓迅速缩回手,再晚一点点,他的手臂就会被他的恭王妃整个切下去。   谢玉弓动动嘴唇,心中骤然弥漫上了类似委屈的情绪。   他蹲跪在那里,火把将他姣好的那一侧眉目也映衬得诡谲多变。   他的块头分明比白榆不知道大了多少,此刻脊背微弯,浑身上下竟然都透出了些许无助。   在残忍的范围之内,又小幅度地倾身。   他实在是不懂,他的恭王妃到底怎么了。   谢玉弓思来想去,把一切都归结为太子的横插一杠。   他咬着牙开口道:“你别怕,谢玉山怎样欺负你,尽管告诉我,我今次都会替你讨回来!”   他看着白榆,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会杀了他!”   而这时候手臂已经举得发酸的白榆,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她没有巧言令色,没有将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用来“起死回生”。   她看着被火光包裹的谢玉弓,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加清醒。   她因为害怕面对逃离了谎言崩毁的后果,却总不能一直逃避。   白榆看着谢玉弓,开口声音很低,但也很坚决。   她想起当初为了让父母信服,从三楼一跃而下,不惜用受伤弥补谎言时的决绝。   但这一次,她是要主动揭开谎言的真容。   “王爷想必已经知道了一切。”白榆开口,如同呕出了一瓣破碎的真心。   她举得酸痛的手臂微微下落,而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谢玉弓一发现她力有不逮,立即乘虚而入,一把便捏住了她的手腕。   他从一开始就能卸下她的力度,只是蚕刃过于锋利,谢玉弓生怕她挣扎之中不慎伤了自己。   而他捏白榆的手用上了巧力,白榆只觉得手腕如遭电击,很快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松。   小小的凤头从白榆的指尖坠落,蚕刃收缩的声响如破风的利刃,很快缩回了白榆左手的手镯之中。   谢玉弓像是挣脱了锁链的猛兽,一把扯住了白榆拉入自己怀中,紧紧地将她箍进自己的怀里。   不由分说地低下头,循着白榆的双唇狠狠地压下来。   带着饥饿和急切的舌尖撕开齿关,迅速占据了朝思暮想的“圣地”,谢玉弓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活活揉进胸腔,力度大到白榆根本无力反抗。   更遑论说话。   白榆被迫张着嘴仰着头,津液横流,手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在谢玉弓的身上,却无异于以卵击石。   谢玉弓有一种欲将白榆拆吃入腹的架势,纠缠的舌尖恨不能戳入白榆的咽喉,像是要卷出她的“黑心烂肺”来尝尝。   她怎么就这么能折磨人?   她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思念自己吗!   谢玉弓的双手紧扣白榆的肩背,火热的大掌在她的背脊上一寸寸地按下去。   那是巡视领地的兽王在确认他的储备粮是否缺斤少两。   发现白榆一点也没有消瘦之后,谢玉弓先是高兴,而后又开始酸溜溜地难过。   她离开自己似乎过得很不错,连谢玉山那样的人也对她多有照拂。   谢玉弓心里又生起了无边的妒火,最终都化为了欲求不满的,一个照面就要把白榆烧得外酥里嫩。   白榆打了谢玉弓不知道多少下,最后狠狠以手作刀,狠捅了一下谢玉弓的腰侧,谢玉弓这才闷哼一声,好歹停下让她喘口气。   白榆呼吸急促,是屏息之后急促地吸取周围的氧气。   她就快要被谢玉弓活生生吮吸一空的脑子,艰难地在氧气充斥回胸腔后,理智也一起回归。   谢玉弓依旧在细密地啃咬亲吻,不拘哪里,像一匹成瘾的恶狼。   白榆用尽全力才暂且推开他,不知道此刻自己面色桃红双唇点朱的形容,在火光的描摹之下,有多么诱人。   能把谢玉弓馋疯。   他的双眼如两弯投入月晖的深井,又黑暗,又明亮。一错不错地近距离锁着白榆,弓起的背脊,是随时都要蓄势待发的姿态。   白榆好容易喘匀了气息,虽然目前的状况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想象之中谢玉弓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质问她。   可是他话也不说上来就“吃人”,搞得白榆措手不及。   但是白榆打算把刚才那一段当成“插曲”,一切还是按照计划来。   只有说清楚一切,再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才能重新变为谢玉弓身边“有用”的人。   因此白榆艰难平复后,沉声道:“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白榆自残一般,快慰又痛苦地抬起头,红艳着一双水润的唇,吐字迅速且清晰。   她看着谢玉弓说,“我说三年前对你一见钟情是假,对你情根深种是假,新婚夜的合卺酒……是为了护你性命是假。”   谢玉弓和她呼吸相闻,眼神晦暗难辨。   白榆偏头躲开,按着谢玉弓的又要凑上来的肩膀说:“后来为保性命,与你所有的爱语蜜言,全都是假的!”   “为你请封不是为你,对付太子不是为你,我只不过是太子利用之后抛弃的弃子,这几月的所有作为,不过是想要活命罢了。”   就连她的灵魂,都是假的。   她不是原身,她和他……本是不该相交的支线,生于不能重合的两个世界,阴差阳错终究也事与愿违。   这些话说出,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任何转圜,任何能够含混的余地了。   白榆如海翻涌正狂,她似被抛上了浪尖的小船,深知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所经历过的从前,每一次直面这些的后果,都像是一把穿胸而过的利箭。   她在万箭穿心之中重蹈覆辙,从无期待。   她等着谢玉弓裹挟巨浪向她扑来,等着他再一次扼住自己的命门,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为何欺骗。   等着他疯狂地报复或者决绝地憎恨,等着他化为一支前所未有的锋利长箭,淬着名为喜爱的毒,带着倒刺穿胸而过。   拔除的时候,一定会很痛,比前面的每一次都痛。   但是白榆不怕痛,她早就习惯了疼痛。   这仿佛是她从第一次企图用谎言博得什么开始,就注定会得到的惩罚。   像强效的精神类药物,吃下去的时候不见得能缓解症状,副作用却会让人呕吐颤抖,厌食失眠,觉得世界都变得扭曲而无趣。   两个人之间,山洞之中,仿佛连火把都被白榆这一番诛心之言恫吓住,短暂地凝固了。   可是很快一缕清风卷入了这凝固般的洞穴,带来了外面潮湿的水气。   在白榆说完了一切后,谢玉弓终于动了。   白榆本能眯眼缩头,右手紧紧攥着腕上的手镯,亟待谢玉弓的暴怒之后,再说出让他不杀她的“用途”。   可是谢玉弓却没用他随便能夹着白榆飞奔、能甩出数尺长刀钉入地面三寸有余,令她畏惧的强壮手臂逼迫她再次不得已说谎。   他只是倾了倾身,凑上前叼住白榆颤抖紧抿的唇咬了一下。   白榆的眼睫抖动,不解其意地抬头看向谢玉弓。   谢玉弓又移动双唇,轻抿住了白榆那如狂风中蝶翅般颤动的眼睫。   白榆被迫闭眼,张了张嘴,却好像是哑了。   谢玉弓微微偏头,完好的那一侧眉目对着白榆,半跪在那,神色分毫不动。   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用鼻尖刮了下白榆的鼻尖。   他就这么近距离地望着白榆,说:“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但那又如何?”   他反问的语调带着轻蔑不羁,轻飘的一句,像悬顶的闸刀终于落下却化为了漫天的急雨一般,只是将人淋了个刺骨的透心凉。   “你早就……知道?”   白榆像是梦游初醒一样睁眼,看着谢玉弓,声音干涩无比地问:“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知道你是受谁驱使,那又如何?!”   谢玉弓双手捧着白榆的脸,迫使她抬头:“我本想着等你主动坦白,即便你不坦白也没关系,可谁料你连皇帝皇后都敢戏耍,太子都敢拉下马,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吓跑了!”   谢玉弓说到这里总算是咬牙切齿了起来。   “你该知道太子与我作对,皇子们连同安和帝都视我为眼中钉,你是我的妃子,再怎么智慧过人,终究只是个柔弱女子,你还敢跑?你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危险为何物!”   谢玉弓把白榆的脸都挤变形了,说到激动之处,狠狠地低下头,在白榆的“鸡嘴”上嘬了一口,带响的!   “我真是被你气死!”   谢玉弓挫折后槽牙恶狠狠地说,“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每一次的噩梦都是你的尸体被人以不同形态送到我面前。”   “我吓得不敢睡觉!”   “你机关算尽,那点心思都用我身上了,我找你找得眼睛都蓝了,结果呢,上山去当尼姑?亏你想得出来!怎么没算到太子能找到你?!”   谢玉弓贴着白榆的脸,亲一口骂一句。   白榆一直被捧着头,被迫仰着,浑身细细地颤抖着,仿佛被谢玉弓吓坏了。   谢玉弓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又把他的王妃吓着了。   连忙松开手,把一肚子的怨愤和连日来化为利刃到处戳他心肝脾肺肾的担忧都压下。   拉着白榆轻柔无比地抱进宽阔火热的怀中,一手揉着她仿佛断裂无力的脊椎,一手抚着她颤抖背脊。   像哄劝孩童一样,把一辈子的温柔都用在了此刻。   “别怕……都过去了。欺负你的人我会杀掉,无论你从前是谁的人,是棋子还是弃子,说了什么谎,都没关系。”   “谁没说过谎?我从小到大都在说谎,不说谎我怎么活……”   谢玉弓根本就不擅长安慰人,他一个阴暗面长大的人,不识温情为何物,若非白榆,他恐怕也不会想要和谁好。   若是只说干巴巴的一句“别怕”,反复说了几遍自己也觉得烦。   感觉到白榆被他安抚着,似乎好一点,贴着他的身体不那么僵硬了。   只好绞尽脑汁地开始胡言乱语:“我母妃活着的那时候,为了不被她折腾争宠,我还长年装病呢……”   “你不知道,我母妃也撒谎,安和帝还喜欢她的那时候,经常被她骗得团团转。”   “有一年我过生日,也是这样的时节,十一月初八启南大捷。”   谢玉弓抱着白榆,在这样一个只燃着一点将败火光的漆黑窄小的山洞,满腹空茫词穷之际,竟然开始回忆起了当年那些他从不肯回想的过往。   “启南那时候和周边的国境含混不清,你来我往地总是扯皮,那一次把对方打得怕了,对方竟然呈上了降书。”   “我在尚书阁读书,被我父皇抱着去找我母妃分享喜讯,我们两个到的时候,只看到母妃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我父皇堂堂天子,当场就吓得跪坐在地,把我都摔在了地上,爬着去看我母妃,吓得声音都没有了。”   “但是我母妃在他爬近之后蹦起来吓他,把我父皇吓得活活病了一个多月……”   谢玉弓的轻笑声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传到白榆的身上。   谢玉弓说:“你看,谁不撒谎呢?我父皇当时也没有怪罪母妃……”   真爱的时候,好像没什么事不能容忍。   不过谢玉弓很快收了笑,觉得这时候说这个实在是不合适。   尤其是安和帝负心薄幸,不适合用来安慰人。   他也不是安和帝。   因此谢玉弓的声音戛然而止,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安慰话语了。   他只是将抱着白榆的手臂又紧了紧,低头将嘴唇印在她的额头上。   开口声音干涩,却饱含泛滥的情潮,声音低磁扩散,如狂澜层层推覆,似像海中幽远鲸鸣。   谢玉弓这么多天的担忧怨恨,思念和恼火,最终都化为了胸腔之中一汪酸软晃动的水流。   对着白榆的头顶潺潺倾泻:“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可以继续骗我,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与我说便好,只要你别再跑了,我害怕来不及保护你。”   白榆一直睁着眼睛,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势,倚靠在谢玉弓的身上。   直到这一刻,她才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干涩泛红的眼睛。   谢玉弓说了什么,白榆其实不太能想起了。   她只记得两句:“我早都知道”和“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可以继续骗我”。   她感受着谢玉弓心跳强而有力,如盖顶的洪钟,可是敲击而来的时候,却不带任何“收妖除魔”的攻击性,如远山蒙昧的晨钟,悠然弥散,普度一人。   撞动了白榆的胸腔,跟着他一起鼓噪起来。   她像一个在狂风暴雨的摧残,滔天巨浪的翻卷之中,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板的落水之人。   她慢慢抬起手,紧紧地扒住了这一块救命的浮板,看着仍未放晴的黑暗天幕,感受着颠簸涌动的海潮,依旧不能相信——她竟然得救了。   这个世上,当真有人连欺骗和背叛都不在乎吗?   白榆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浑身彻底软下去的那一刻,谢玉弓也倾身,彻底将她密密实实捞入怀中,紧密地以身体将她包裹。   “你身上好凉。”谢玉弓埋在白榆柔软的脖颈,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嗡嗡地说,“我给你暖一暖。”   白榆毫无抵抗,她想起那天她带着无限的畏惧和决绝跳入博运河,谢玉弓分明不会水,也跟着她一起跳下来。   那时候他受伤流出的血液扩散在水中,晨曦洒落水上,勾勒出了庞大的,令人震撼的阴影。   像一头被搁浅的深海蓝鲸。   而她此刻,错觉自己跌入了蓝鲸的腹腔。   谎言让鼻子变长   她用长鼻做成尖枪   她提着枪大杀四方   也终将被尖枪.刺伤   她随着海浪流亡   洋流挤压经年脓疮   脓血腐蚀过慌张   她在幻境之中流浪   匹诺曹跌落蓝鲸腹腔   长鼻刺穿蓝鲸心脏   爱意在鲜血中疯长   淋漓滴落的竟是蜜糖   匹诺曹跌落蓝鲸腹腔   从此谎言有了故乡 第53章   外面救火的喧闹仍在持续,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太子的人已经在暗中和谢玉弓的死士交手了好几次,抢人的意图不言而喻。   谢玉弓带着白榆悄然又回到了着火的营帐旁边,让白榆伪装成熟睡之中听到走水救火声惊醒, 被人遗忘后自己跑出来的恭王妃。   谢玉弓当然恨不得和白榆一直待在一起,但是现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太子的人像苍蝇一样紧紧盯着谢玉弓, 他再不在安和帝面前露面,恐怕就要被人同刺客联系在一起了。   谢玉弓放任白榆回到人群之前,狠狠地亲了呆愣的白榆的额头一口, “啵”地很大一声, 拔罐儿一样。   他难耐地搓着白榆的后背和手臂,说道:“回到人群之中装傻充愣就行了, 我的人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回归了‘恭王妃’的身份, 太子便也再不能将你如何。”   白榆有些呆滞, 她人还好好地站着, 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重大的车祸后, 唯一一个还能站起来如常说话的人, 她四肢完好, 却恐怕已经生死一线。   只消喝上一口水,便立刻张开嘴, 吐出一肚子被撞碎的五脏六腑。   除了她自己, 恐怕没有人知道, 谢玉弓轻飘如柳絮的“三言两语”,他口中甚至不算庄重的“不介意不在乎”,却颠倒了白榆从前奉行了多年的规则。   重塑了她在谎言和真实的壁垒之间, 糜战多年, 早已经丢掉的铠甲护胄。   原来这些事谎言露出真容, 不是只有“天塌地陷”的结局。   原来一切竟然只需要一句“没关系”。   谢玉弓的指尖勾起白榆的下颚, 对上她有些茫然的神情眼神,低头又在白榆的眼睛上面亲吻了一下。   他开口,分明只是最普通的安慰,却有着震天动地的力量:“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也没人能再逼迫你做任何事情。”   白榆仰起头,看向了谢玉弓。   他眼神专注笼罩着她,眼中的沉重且郑重得像黑沉沉压下来的夜。   他半面罗刹恶鬼半面冶艳无边,他……仿佛在对她下神谕。   一句话而已。   白榆突然感觉到了全身上下都传来了刻骨的剧痛。   她是厮杀的忘记了时间和生死的小兵,突然有人告诉她,战争已经结束了。   原来她的无坚不摧和所向披靡,都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残自虐。   原来伤疤永远是伤疤,那些再狰狞坚硬,也不能变成充斥着血肉的铠甲。   白榆垂落眼睫和双手,无形无声的武器滚落脚边。   “丢盔卸甲”地靠近属于她一个人的邪神怀中。   谢玉弓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到如今还记得杨老爷子的那一句“心癫之症”,他怜爱地摸了摸自己的王妃的脸蛋,心中从未有过这般的酸软心疼。   他只把这段时间白榆和他隔空交战做出来的所有事情,都归结为太子的威逼利用,郑重地对自己王妃说道:“我不会让他活着出猎场。”   他说得那么轻飘,却又那么决绝。   他原本没打算这样强杀太子,不合时宜,也很难洗清自己的嫌疑,搞不好还会反噬,让之前的筹谋功亏一篑。   他本可以耐心等待,安稳蛰伏,只待拥有了一击致命的能力,再让对方彻底败落。   可是他等不得了。   他在寻人的这几个月之中,历经千难万难才好不容易见到了他的王妃,而后又发现她竟被吓得像一只奓毛的小兽,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办法等下去了。   反正他不是谢玉山那样靠着安和帝保驾护航的废物,就算是自此惹了安和帝忌惮,遭受打压又如何?   左不过对手从太子变为君王。   他从被厌弃那日走到如今,哪一步靠的不是自己拼尽全力地向上爬,他怕过谁?   他不怕史书污名,更不怕背上杀父弑君的罪孽。   他绝不肯承认自己比谢玉山更让自己的王妃害怕。   他只觉得即便是他的王妃表现得有些“不正常”,肯定也是心癫之症在连日的刺激之下被影响严重了。   只要杀掉了太子这个罪魁祸首,只要让她待在自己身边自由自在地度日,再用上一些杨老爷子研制的克制药物,她肯定就会变得与从前一样。   谢玉弓这样的人,能认识到自己吓人并且稍微有所收敛,已经是破了天荒了。   这还是在他漫长的思念折磨之中自己逼着自己推演出来的结果。   人无完人,他若是也像太子一样,只看到人的一个眼神便能洞悉诉求,他就不是剧情之中唯我独尊逆我者亡的反派谢玉弓了。   他这一辈子,生长到如今所有的温柔纵容都给了白榆。   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不够丰沛,甚至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但这已经是他能给的全部了。   总之谢玉弓把白榆往女子这边的人群一扔,再度出现在男子营帐那边,混迹在护驾的侍卫出现在皇帝身边的时候,白榆也被女眷那边的人发现了。   她肩上披着谢玉弓的披风,她伸手紧紧地拢着。   并不冷。   她看着远处被扑得将要熄灭的火,整个人还是魂不附体。   这倒是不需要她演绎什么“惊慌失措”了,毕竟人被吓得狠了的时候,就是会显得有些板滞。   白榆现在就处在被“吓狠”了的状态之中。   她始终无法相信。   谢玉弓……谢玉弓怎么走了?   她骗他至深,还与他作对的事情……他说不在意,可他为什么走了?   他是后悔了吗!   白榆根本没听到刚刚谢玉弓说了什么,她只是突然发现谢玉弓不见了。   她像个被胡拼乱凑起来的雕像,崭新的身体还没能彻底弥合。   又像个新手操纵的皮影,四肢滞涩,五感不能同步。   他果然是后悔了。   是啊,都会后悔的,从来都是这样的。   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   白榆目光所及的女子们,她们哪怕在这样夜半三更被迫跑出营帐慌乱聚集在山上的时刻,也显得那么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这一片山坡极尽娇媚柔美之能事,裹着火烧营帐的焦糊气息卷过的夜风,抚在这些王公贵女的鬓发,让她们恍然像一池被暴雨摧折的娇花。   虽然狼藉却更惹人怜爱,狼藉之中将女子的惶然柔美催发到了极致,谁看了不想掏出心肺,怜爱入骨?   可白榆不在她们的行列之中。   即便不论原身的出身,也不论她在这百花争艳之下,至多算是清秀的中等模样,更不论她的年岁恐怕是这些人之中最大的一个……   她满口谎言,行事狡诈凶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的怜悯之心和共情能力都较弱,她……她还有病。   不是骂人的那种病,白榆很清楚,她是真的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否则她也不会每周都被自己的爸爸妈妈逼着去看两三次心理医生,吃一堆副作用非常大的药物。   她的爸爸妈妈再怎么繁忙,再怎么忽略她的情感诉求,也不会真的害自己的女儿。   她如果没有病,更不会在心理咨询所结识她一辈子最好的几个病友朋友。   而她这样一个人,死去活来了一遭,穿越了一个比她自己所在的世界要封建不开化成百上千倍的地方,在这个讲究礼仪信诺温良恭俭的地方,遇见了一个完全不在乎她的欺骗背叛,不在意她那些令人无法接受的所作所为,并且全身心喜爱她的人……这可能吗?   白榆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将要熄灭的残火,浓烟滚滚散入夜色,也弥散铺陈到了她的眼中。   目之所及的景物都在白榆的眼中微微地扭曲。   她……终于在极端的紧绷骤然放松,放松之后又无处依着的剧烈的刺激下——发病了。   白榆难以抑制地攥紧身上的披风,那上面带着霜寒的夜露气息,可是她却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恐怕是太长时间没有吃药,产生了强烈的幻觉吧?   在现代世界里也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情,那时候她正巧喝了一点酒,还以为自己喝醉了。   但也只有一点点酒而已,世界就在她的眼中变为了游戏末日一样的场景。   绿色植物有了生命,拉长着四肢在地上攀爬,而她所有能踩到的地方,都变成软绵绵的,像是棉花一样的触感。   天空变成了晦暗的深灰色,马路上的行人和车流都成为了怪物。   她在这样的世界之中狂奔,她穿过了马路,险些死在了车祸之下。   后来昏倒被抓回家中,输液了整整半个月,加上每天被保姆看着吃药,才总算是恢复“正常”。   是她咬紧牙关,才从那个扭曲可怕的世界“爬”回人间的。   因为她在浑浑噩噩地输液时,听到了爸爸妈妈提起了疗养院。   她不想去疗养院。   而现在,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成了扭曲可怖的状态。   她的双腿发软,低头一看,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某种黑褐色的,咕嘟嘟冒着泡泡的沼泽。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向后躲避沼泽的吞噬。   然后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我方才去你的营帐里面找你,你跑哪去了!”   白榆满脸空茫地抬起脸,看向了和她说话的人,她面前的人五官扭曲。   她根本看不清她是谁。   “果然是假的……他走了。”白榆后退了一步,却跌坐在地上。   她看着自己正在被沼泽吞噬,她抬起手,手上沾染了淤泥,送到眼前,那淤泥竟化为了怪物,正在啃噬她的手指。   白榆使劲儿地甩开,想要起身。   有人来扶她,她却看到好多好多的怪物,他们都想吃了她!   白榆甩开人后退,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是假的是假的,都是假的……”   “别过来,别过来……谢玉弓呢?我的……我蓝鲸呢?”   “姐姐,你怎么了?”拉扯着白榆手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白珏。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榆在地上打滚,像是试图挣脱什么的样子,但是白榆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披风。   看金绣纹样,是恭亲王的。   白珏神色微妙地变化一瞬,而后不由分说地拉扯着白榆从地上站起。   小声地哄劝道:“火已经灭了,姐姐跟我走,我带你去找恭亲王……”   白榆却一直在挣扎,周围有很多人看过来,白榆的面色惨白,眼神空荡,充满了抗拒和痛苦。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此刻的样子正常。   而白珏拖拽着白榆,将她慢慢地带向人少的地方。   白榆茫然四顾,最后攥紧了自己的披风快速地搓动着。   她头晕目眩,还很恶心,脑中吊着细如悬丝的一点理智,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从这“虚假”的恐怖世界之中脱离。   否则她很快就会被送去疗养院了。   可是……可是她的蓝鲸呢?   “你看到蓝鲸了吗?那么大……有天地加起来那么大!”能包容一切虚幻和谎言。   白珏根本不知道白榆在说什么。   但是她拉不动白榆,就只好低声哄劝:“你不是要找恭亲王吗?我带你去啊,我……”   白珏看着白榆荒原一样的眼睛,福至心灵地道:“我带你去找谢玉弓!”   白榆挣扎着,她本可以轻易地挣脱白珏,但是她听到了“谢玉弓”,就紧紧抓住了白珏。   “我的蓝鲸还能挂在天上,变成月亮。”白榆胡言乱语道。   白珏紧抿着嘴唇,不论白榆说什么她都点头。   眉眼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慌乱,眼神却实实在在地发飘。   她也是被逼无奈。   她不能不顾及一族人的性命,工部尚书是太子的人,白家必须听从太子号令。   但白珏从未做过这种“害人”的事情,因此她抓着白榆的手臂,比白榆这一脚深一脚浅,一脚人间一脚虚幻的心理疾病发作患者,还要颤抖得厉害。   白珏拉扯着白榆远离了人群,走向太子找到她的时候,指定要她带着白榆去的地方。   白珏好久没有见过太子了,太子……变化得好大,白珏简直要不认得他了。   上一次白珏给太子送消息,还是白珏的母亲薛静娴手下的一个总喜欢去庵庙烧香的下人,发现了白榆的那个奶娘娄娘总是往城外山上跑却又没有去庙里烧香。   太子被皇帝禁足后放出来,虽然白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根据工部尚书讳莫如深的态度,知道太子栽了一次狠的。   因此薛静娴在发现了白榆的那个奶娘总是进山,而太子承办狩猎的皇家猎场正在城外时,才会立刻派白珏来送信,让太子加以防范。   白珏也未曾料到,白榆的奶娘进山多次,不是伺机破坏皇家猎场,只是为白榆躲藏起来置办东西。   而太子……竟然将白榆这个恭亲王妃带走后,日日带在身边。   白珏想到这里,那张清肃端美的脸上,出现了纠结之色。   太子怎能如此?白榆可是恭亲王妃,按理说……是他的弟媳啊。   他从前像是神坛上的仙君,今夜站在黑暗之中,命令她:“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将她带到这里”的时候,却犹如堕神的恶魔。   那么阴沉可怖。   白珏怕极了,竭力想要看清太子的神情,她不相信他会罔顾人伦。   只是她身系一族性命,不敢靠近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好在白榆不知道怎么了,状态非常不对,正好让白珏无须去撒谎欺骗或者用其他的极端办法,只需要拉着白榆就行了。   白榆走得极其不稳,她抓着袍子,偶尔回头左顾右盼,甚至仰头看去。   蓝鲸……会在天上吗?   他会飞到天上变成月亮,再也不下来了吗?   白珏拉着白榆进入了一片远离那些女眷的矮树林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射出了一支箭,径直钉入了白珏拉扯着白榆的手臂之上。   “啊!”白珏立刻松开了白榆,捂着自己的手臂跌倒在地上。   她惶然四顾,一个鬼影都没有看到,只有不远处的氏族女子们慌乱的抱怨声。   白珏咬了咬牙,想到母亲的话和太子嘱咐的命令,起身之后又一次走向了已经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的白榆。   再度去拉扯她。   “嗖”地一声,箭矢再度破空而来,这一次没有落在白珏身上,却是钉在了白珏走向白榆的脚边。   白珏“啊”地再次发出尖叫,吓得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手掌,再不敢向前半步。   而白榆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安详得像是已经去世了。   她是在等待泥沼吞噬她之后,进入深海。   蓝鲸不在天上,蓝鲸应该在深海。   只要她进入地底,就能进入深海,就能再一次看到蓝鲸。   白榆已经进入了一个癫狂到极致的状态,正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不断吞没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接到了小鬼传信的谢玉弓立刻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看到了白榆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而白珏的手臂被利箭穿透,她正蹲在白榆的旁边浑身发抖不敢起身。   若白珏是个男子,谢玉弓会立即杀了她。   可白珏是女子,又已经受伤被吓得瘫软了,谢玉弓只是快步走向白榆,看了一眼之后,跪在地上,双手一捞……   径直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白榆猛地睁开眼睛,还以为又是什么不长眼的怪物,来阻止她找蓝鲸。   开始她睁开眼,双眼血红一片,连额角都绷起了细细的青筋。   她摸到了手腕上的蚕刃,正欲将怪物绞碎。   却听到了谢玉弓的声音:“我不过一眼没看到,你这是……”   扭曲的画面在伟岸的身形之中恢复,缠缚到她身上正在蚕食她的污泥不甘心地尖叫着退下。   天空之中的黑灰变为了纯黑色的夜幕,一轮如弯刀般雪亮的月弓,高悬天际,劈开了真实与扭曲世界的壁垒。   蓝鲸跃入人间,化为了人形,伴着天空之中的玉弓投入她的胸怀。   白榆的耳畔似乎传来的遥远的鲸鸣,是串联两个世界最锋利的长剑。   最终化为了一句急切的:“你到底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红?”悍然钻入了她的耳畔。   白榆浑身一抖,猝然醒神。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满脸焦急抱着她快步走到不远处放下,仔细检查她全身的人。   她就这么看着他,一错不错。   她似乎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又觉得好像什么答案都不太重要了。   她的蓝鲸,又回来了。   谢玉弓回皇帝那里转了一圈,自告奋勇带人搜寻纵火犯和刺客,紧赶慢赶的从猎场边上做样子绕过来,却收到了小鬼的信号。   太子的人简直无孔不入,差点把他的王妃再次抢走!   他气得七窍生烟,凌乱的心跳是他懊悔和杀意狂涨的佐证。   而白榆仰头靠在他一条手臂上,像一个眨眼之间跨越万水千山穿越两个世界的旅人。   她累得精疲力尽,仿佛连指尖都抬不起半寸,连眨眼都变得那么艰难。   可她舍不得闭眼。   谢玉弓的眼睛里面沸腾愤怒,遮不住看向她时浓稠的情愫。   真的有人在这样的世界里面,不在乎谎言的隔阂爱上这样的她。   白榆想勾勾唇,想说两句好听的,好把眼前这个人紧紧地抓住,牢牢地锁定。   可是她开口,却像是亲自撕扯开自己身上的经年脓疮的人,已经不愿意再一次捂住粉饰太平。   她要彻底清创,剜去腐烂的血肉。   她说:“九殿下……其实那些谎言,也不是全部。”   她说得那样平静,眼神是那么坚决,但是颤抖的却是想要躲避的灵魂。   谢玉弓见她说话,总算是狠狠松口气,对着身后的人示意,他们很快带人继续去山里搜寻“纵火犯和刺客”做样子。   “你是不是难受?脸白得和吊死鬼一样了。”   谢玉弓从怀中掏出了两瓶药,像个医术稀松二五眼的赤脚大夫,一时间不知道他是该给自己的王妃喂“活血化瘀”的,还是该给她喂“止血收敛伤口”的药。   这都是他随身带着的极品伤药,外面千金不可求。   “你要么吃些药睡一觉?”谢玉弓的死士受伤后都是这么处理,包括他自己。   “我这次亲自守着你。”他不过一眼没看到,人就这样了,他就是巡山也抱着她去!   白榆却说:“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的神色看似恢复,却隐隐透出些许阴郁疯狂:“我在你面前表现出的温柔体贴,倾慕和顺从,全都是装的。”   谢玉弓心知自己的恭王妃,这怕是心癫发作。   可他现在真的寻不来太医为她诊治,而且恭王妃的心癫之症也不能被安和帝和太子他们知道。否则之前所有行为都会被认为是失心疯的信口胡言。   谢玉弓只得赶快吹口哨,让小鬼跑过来,再派他赶紧去城中请擅长此症的杨老太爷。   小鬼走后,谢玉弓说:“那就吃点止血收敛的?我手边也没别的,现在随行的太医都在皇帝那里,我让人把皇后的手烧糊了,不好弄过来。”   杨老太医说心癫之症切忌大刺激,也最忌情绪大起大落,止血收敛的作用是不是和镇定差不多?   反正死士训练对战受伤后,只要血止住,人就镇定了。   谢玉弓把止血收敛的伤药倒出来,递到了白榆嘴边:“吃吧,吃完睡一觉就好了。”   白榆开口,却说:“连我的真正样子你都不知道,你又能喜欢我什么?”   她剔除所有的腐烂伤处,将一切暴露在谢玉弓面前。   他们两个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上过频道,始终都在鸡同鸭讲。   可是诡异的是,却又总是能够在某些时候离奇地同频共振。   谢玉弓看着白榆发狠的眼神,突然笑了笑。   远处依旧是兵荒马乱的人群,谢玉弓逆着高悬黑夜的弯月,笑起来煞气四溢,正合了白榆的阴鸷病态。   他问她:“那你真正是什么样?让我见识一下?”   白榆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一个人能伪装神情伪装言行举止,甚至也能伪装眼神。   但总有那么些时候,那些被掩盖在眸光底部的东西,会泄露出来的。   白榆不知道她偶然泄露出来的模样,就和她此时此刻露出尖牙利爪的样子一般无二。   谢玉弓早就看过了。   也从来都没觉得白榆是个什么恭顺柔弱温良恭俭让的闺秀。   谁家的闺秀能把所有人骗得四脚朝天,谁家的闺秀连面都不露,就把整个朝堂搅得地覆天翻?   在谢玉弓心中,他的恭王妃就是一头猛兽,还是食肉的那种。   尽管猛兽偶尔会表现得让他迷惑,比如她竟然“怕虫子”。   可她此刻亮出尖牙利爪,想凭借这个吓走谢玉弓,也实在是好笑。   谢玉弓也真的笑起来了。   要是换一个女子,自己在这边倾心坦诚,看到谢玉弓这番像极了嘲讽和挤兑的模样,恐怕要气哭。   什么阎罗王一样的男子,对女子真的半点没有细致温柔可言。   可偏偏啊,又是偏偏。   白榆偏偏不是那个需要谁温柔细致的类型。   她要的是并肩而立,是携手平视,是同进同退,是……对方足够皮糙肉厚,耐.操耐打。   她骤然“暴起”,拉扯住谢玉弓头顶飞落的墨色长发,把人拉到了近前,一口咬住了谢玉弓的侧颈。   依靠药物和亲情,伙同名为“正常”的规则所压抑的一切,终于在这这一刻横跨两世决了堤,白榆真的疯了一般咬着谢玉弓。   谢玉弓被咬得狠了,但也只是青筋略微鼓起片刻,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变过。   经年腐烂的伤口想要彻底痊愈,必定是需要彻底剔除烂肉,流出新鲜的血液才行。   白榆尝到了满口新鲜的血腥,怀中的人也未曾有半点挣扎,只是微微偏头,纵容的意味十足。   她微微松开嘴唇,眸光凌厉地看向谢玉弓。   想证明她可不是什么温柔顺从的类型,他可别会错了意,爱错了人。   白榆一直在“求生”可干的却全是找死的事情。   而依靠谎言去换取饮鸩止渴的关切,被揭穿后的自责和羞愧,其实都是被包裹上“心理疾病”糖衣的自厌,自弃、自卑和自毁。   但是这一刻,她行着疯狂之事,妄图用行为吓退谢玉弓。   可抱紧他的双臂,却是真的“求生”。   谢玉弓伸手摸了下侧颈的血痕,用手指碾开点在白榆的眉心,对上她的眼神后又笑了,嘲讽意味更浓道:“就这?”   谢玉弓拍了下自己腰间,将一把挂在他腰间的刀柄,塞入白榆手中。   “你要不要再捅我一刀,好显示出你的凶恶?”   “恭王妃,你就这点能耐?”   好像当初两人第一次亲近,结束后谢玉弓未曾餍足时,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时。   白榆神色一怔。   谢玉弓把始终攥着的两粒伤药给白榆不由分说塞嘴里。   白榆闭上嘴,混着满嘴的血腥味,把那药干巴巴地咽进去了。   伤口的疗愈,有些时候,只需要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捂着不行,精心地被药物覆盖也可能感染。   非得是粗暴地清创,再热辣辣地消毒,而后不理不管,暴露在空气之中,或许就会开始收敛愈合。   愈合依靠的甚至不是那“赤脚大夫”药不对症地一通胡灌,而是正视自己,接纳自己,并允许自己不完美的事实。   谎言一定要用谎言掩盖吗?   谢玉弓告诉她不用。   人一定要完美无缺,一定要美若天仙,一定要表里如一,一定要温良可亲光辉伟正才会被爱吗?   原来根本不用。   谢玉弓是白榆返航的锚,是狂风暴雨的夜色之中依旧亮着的灯塔。   但愿意返航的,是白榆自己。   她抱住了谢玉弓的脖子,抬起头,在他被自己咬出的伤口上舔了一下。   而后她只觉得后颈一紧,彻底瘫软下去,彻底放任自己,沉入温热的深海。   她被谢玉弓捏昏过去了。 第54章   白榆虽然是被谢玉弓弄昏过去的, 但是她的心理和生理上也确实都到达了一个极限。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没有梦中那些总是纠缠着她的幻境和真实。   她什么梦都没有做,完完整整地失去了意识, 而后从身体到灵魂,都得到了安稳的休息。   等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 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尖锐疼痛。   白榆的眼睫抖了抖,眼睛睁开还未等看清周遭事物,便听到熟悉的低磁语调, 在她耳边轻声道:“别乱动, 医师在施针,别害怕, 我在这里陪着你……”   白榆无意识地抬起了手, 很快被人抓住。   宽阔火热的手掌让白榆微微一抖, 仿佛从两个人接触的皮肤开始, 热度一路直冲点燃了她通身的血液。   她眼前逐渐清晰, 先看到的是头顶灰白色的营帐顶部, 而后是悬挂在营帐四周, 火光轻轻跳跃的灯笼。   再然后是谢玉弓放大的脸,精致的银面具紧罩在脸上, 姣好的那一侧眉目本是艳烈无比, 此刻却弯下了狭长锐利的眸子, 软化了其中冰寒刺骨的水面,波光潋滟地凝望着她,其中的担忧犹如实质。   “施针马上结束了, 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玉弓像是生怕将白榆惊着一样, 声音压得极低。   寻常人的声音若是这样低这样沉, 就会显得鬼鬼祟祟, 但是谢玉弓的嗓音条件太好了,这样压着,在“不蓄意起泡”的情况下,低磁性感得要命。   白榆觉得自己的耳朵都麻了一下,转了转眼睛,看向了他。   然后迎面就被一只橘皮老手,在她的眉心扎了一针。   白榆定了定神,把贪婪投注在谢玉弓身上的眼神,分给了持针不断下手的人身上,没曾想还是个熟人。   就是那个被她找到九皇子府内好多次的老医师,如今看来,恐怕是谢玉弓的人。   杨老医师表情严肃,实际上形容也有些憔悴,白榆昏死了一天一夜,杨老医师就被谢玉弓的人拎过来,在这城郊猎场“抢救”了一天一夜。   如今人总算是睁开了眼睛,杨老医师却不敢松口气,因为白榆眼中密布的血丝依旧未曾消退,眉梢眼角的癫狂之色依旧存在。   杨老医师侧头斜了一眼谢玉弓道:“病人切忌情绪大起大落,切记不能奔劳多思,需得卧床静养。”   杨老太医说完之后,终于暂时放下了针包,跑到一旁去开药了。   谢玉弓点头如捣蒜,杨老太医那点被死士揪着在天上飞,一把年纪差点突发心悸的怨意,谢玉弓接收到了,现如今他恨不得把杨老太医弄个板儿供起来上香。   谢玉弓见过心癫之人,他的母妃就是心癫深重,时常发作。   因此昨日谢玉弓折返回来,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王妃的不对劲,只怪他实在是心系多处,无暇他顾,才没有在一开始就发现她发病的苗头。   这也不能怪谢玉弓,毕竟他在此之前,可从未真的看到过白榆心癫发作,因为白榆总是表现得太正常,甚至比正常人的抗压能力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生死边缘都未见半点崩溃之意,与他那个十几天不见安和帝就精神恍惚的母妃没半点相同之处。   谁料他这王妃憋得够深,一发作就给他来了个“大”的。   谢玉弓真的快被她吓死了,当时她那双眼睛像是被刀子捅过,谢玉弓好歹知道心癫之症失控太过,不如直接将其弄昏,免得过度伤神伤身。   可是将白榆弄昏之后,白榆自觉一个梦都没有做,却从昨天晚上大火后开始昏迷,还一直在胡言乱语。   好多说法都是谢玉弓从未曾听说过的,什么“爸爸妈妈”他尚且能根据反应和通意来明晰意思,可是大姐二姐,三妹五妹又是哪里来的?   她不是工部尚书的庶长女吗?   谢玉弓恨不得让人把工部尚书扯过来好好问一问,他是不是养了外室,还有其他的庶女。   心理咨询所又是哪里?   肖医生给谁催眠?   她到底哪件花裙子不见了!   煤气爆炸又是怎么个炸法?   火锅是什么?   谢玉弓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满腹都是离谱的揣测,可是现在一个都不敢吐出口。   只是紧张地抓着白榆的一只手,不方便总是躬身,便索性直接半跪在床边上。   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白榆眼角。   那一处哭得都有些肿起来,一直泛着红。   白榆身上能动的地方不多,很快发觉自己好像是……被捆起来了,能动的也就只有一双眼睛,还有手肘以下的半截手臂。   谢玉弓察觉到白榆的视线,立刻开口解释道:“是施针怕你乱动才捆住的,你……”你昨晚一直在哭,还乱抓乱挠。   但很快谢玉弓把剩下的那些话都咽回去了。   他只是说:“再等等,再有一刻钟差不多就收针了,好不好?”   谢玉弓本不是个柔肠百转之人,可是他确确实实被白榆吓得不轻,硬生生被逼出了一副“猛虎嗅蔷薇”的架势,小心翼翼地抓着白榆的手,还不敢用力捏一捏告诉她自己这一天一夜的心急如焚。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他的王妃这一天一夜,似乎被彻底碾碎又重新拼凑过。   他不明白,为何她的心中会有那么多的痛苦,那些痛苦化为眼泪伴着喉间的哽咽流出,直把谢玉弓这淤泥里面翻滚长大的恶煞,都要烫出了窟窿。   好在她醒过来了。   杨老太爷是昨天夜里五更后到的,一见人便神色凝重地说了重话。   其中不乏斥责谢玉弓照料不周,断言她若三日内不醒,即便是醒了,恐怕也会成为真的神志颠倒的失心疯。   谢玉弓这辈子几次濒死都没有那么怕过,他血快流干时都能蓄力杀敌,可听了杨老太医的说法,腿一软差点跪地上去。   幸好……   幸好没用三天,人就已经醒了过来。   隔着刺猬刺一样密集的针施下,白榆和谢玉弓静静地对视着。   她眼中血色依旧未退,可是她此刻的意识却无比清晰清醒。   谢玉弓不知道自己也熬得眼圈发红眼下青黑,胡茬都起了一层,看上去有种落拓不羁之感。   白榆用双眼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眉目,半晌艰难地勾唇,露出了一点笑意。   谢玉弓先是欣喜若狂,而后又赶紧叮嘱道:“别笑别笑,别把针夹断了……”   杨老太爷开好了方子,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走过来撤针。   一边撤针,一边刻意不去看那两个用眼神就把屋子里的气氛搅得像凝固的蜜糖般的人。   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叮嘱道:“忌食生冷油腻,忌着凉潮热……忌房事。”   谢玉弓听到前面还很积极地点头,听到后面一句,下意识看了一眼白榆。   白榆头上的针都被撤掉了,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句,谢玉弓一看她,她也正看谢玉弓。   两个人分开了足足三个月,经历了昨夜的混乱,这才总算是能安静且正常地面对面交流了。   因此小别的生疏,让他们在这一句“忌房事”之后,看着彼此很快面颊发热。   最后在杨老太医收了所有针,被谢玉弓的人送出了营帐的时候,他们已经像是被落日渲染了漫天地的红霞,红成了两个面面相觑的大红萝卜。   很快谢玉弓轻咳了一声,说道:“你渴了吧,我给你倒点水喝。”   谢玉弓起身,赶紧去桌边倒水。   白榆看着他站在桌边微微弓着的背脊,嘴角的弧度又扬起了一些。   她像是涨潮之后回落的海岸,在一切重归宁静之后,沙滩上留下的非常的小螃蟹。   它们挥舞着小爪子,在沙滩上张牙舞爪地横行霸道,留下了一串串令人心中细细痒痒的印记。   谢玉弓很快倒水回来,又扶着白榆起身,在她身后垫了枕头,给她喂水。   喂水的时候手臂比挥舞长刀的时候还要僵直,生怕控制不好,就把怀里这块“易碎的豆腐”给呛到了。   白榆不是一点力气没有,相反她觉得自己现在精力充沛思想清明,不知道是施针的作用,还是她之前在昏死的时候,服过药的原因。   总之她没有像从前服药后的那种情绪被药物强行压抑得“心如死灰”的感觉,也没有药物短暂缓解过后留下的难受的副作用。   她浑身舒畅,就连四肢的酸软都是那么舒适。   但她没有抬手接杯子,而是低头就着谢玉弓的手喝了一杯水。   本来是靠在枕头上的,却装着自己没有力气,向前“自然”地一倾身,就跌在了谢玉弓的手臂上。   很快谢玉弓慌张地接住了白榆,将她虚虚拢在怀中。   谢玉弓慢慢伸手将她抱紧,而后搓着她的后背道:“一会儿还有一碗药,喝完之后你睡一觉。”   谢玉弓说着,欲要起身去拿药。   他身边确实有伺候的人,他甚至还让人把白榆贴身伺候的娄娘也接过来了。   可是此时此刻,谢玉弓半点也不想假手于人。   只是他扶正了白榆,要起身时却感觉到一阵拉扯。   谢玉弓低头一看,白榆的手指揪住了他的一角衣袖。   谢玉弓一夜未曾休息,清晨洗漱也只是草草用冷水清洗,只为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脑中像是有一把琴,琴上所有的琴弦都在不断地拉紧。   在猎场的布置,回皇城助他的段洪亮,孤注一掷的后果,还有从太子手中抢回来的王妃。   这一切的一切,悬若蚕刃般地吊着谢玉弓。   无论哪一根稍有不慎有所牵动,所过之处必将被“拦腰斩断”。   可是此刻他垂头看着袖口上的两根手指,这根本称不上什么“力度”的拉扯,像是拨动了他脑中紧绷的琴弦。   “铮铮”之声在他脑中响起,不是婉转曲调,更像金器交戈。   谢玉弓脑中的某根弦,像是被人信手一拨,直接绷断了。   他呼吸一窒,而后狠狠抽了一口气,接着重新坐了回去,死死抱住了白榆,勾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上去。   如同开闸的洪水,出笼的猛兽。   他撬开白榆的齿关,像个将要渴死的人一般,搜刮着她口中未尽的水泽,尽情地释放自己的不安和畏惧。   仿佛这一夜之间,他的心智变成了再也担不住后果的孩童一般。   他差点就失去她了,谢玉弓连设想一下都不敢。   他的喉咙之中挤压出类似哽咽的声音,将白榆压在床上,亲吻如同撕咬,扯乱的腰封滚落在地,他恨不能狠狠地将她纳入血肉,融为一体。   他势如山崩,情同水火,他恶狠狠地压着白榆的肩头,撕开了她的衣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心中憋闷的恐惧。   可是很快,倾覆的山峦在崩毁前止息,倒灌的海水最终轻轻蛰伏盘踞而下。   谢玉弓的头埋在白榆遍布针灸红点的侧颈肩头,一旦倾泻而出便能摧毁一切的情潮却化为了一滴滚烫的热泪,浇筑在了白榆的耳后。   谢玉弓上半身赤.裸,衣物悬挂在腰间,弓起的脊骨拉出山峦迭起的弧度,他的呼吸抽噎之间,山峦徐徐起伏,似晨曦时林间的空翠被阳光蒸发时,景物随风轻轻摇摆。   白榆的双臂交叠搂着谢玉弓的脖颈,感受到了涌入自己鬓发中的湿热,神色微微怔然。   谢玉弓竟然哭了。   小月牙在哭啊。   白榆的眼眶也酸涩起来。   白榆的手掌下滑,学着谢玉弓的样子,快速抚动他的脊背。   而后开口在谢玉弓的耳边说了一句他对自己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别怕……”   “我也喜欢你。”   白榆清缓又沉定地说:“就像你一样。”   早在他们之间还横亘着数不清的欺骗之时,她就已经不可避免地对谢玉弓有了异样的情愫。   万寿宴上大费周折地帮他,怎么可能全然为了活命?   后来在去西岭的路上逃走,又怎么可能只是害怕谎言被戳穿后的质问?   白榆抱着谢玉弓说:“我虽然骗你很多事情,但是喜欢你的这件事没有骗你。”   她只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把这话亲口对着谢玉弓说出来。   谢玉弓压抑的哽咽稍稍停止,抬起脸来愤恨地瞪向白榆,开口声音都有点走调:“你这张嘴……”能杀人害命,还能颠倒黑白。   “如今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   谢玉弓微微撑起手臂,将白榆圈在臂弯之间,深看她道:“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肯对我吐一个字的实话。”说一个字的在意喜欢。   白榆伸手给谢玉弓抹了下眼泪,摸索把他头顶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谢玉弓却在面具摘下后,本能地向左偏头,用完好的脸对着白榆。   白榆把他的脸轻轻扳过来,仰起头在他遍布伤痕的那一侧郑重地亲吻了一下。   贴着谢玉弓的脸说道:“喜欢你不是骗你,不嫌你的伤疤,也不是骗你。”   “不丑,真的。”   “帮着太子对付你,一半因为身不由己,一半是逼你快些来找我。”   “你说过的,如果我不是你的妃子,你第一个杀的便是我。”   “胡说什么!”谢玉弓立即打断白榆的话。   谢玉弓总算转正了脸,定定地看着白榆问:“还有呢?”   白榆摸着谢玉弓的脸,仔细想了想,不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解释。   而且有些事情,比如和原身混在一起的部分,根本解释不清楚。   因此白榆顾左右言他,岔开话题柔声说:“你很好,身材好,那活儿也大,做起来格外舒爽。”   “谁问你这个!”   谢玉弓说,“我问你,你是不是记忆有所缺失?当年那个假举子的事情都忘了?”   这是谢玉弓第二次说起假举子,白榆敏锐非常,立刻便意识到假举子恐怕是从前原身的事情,而她不知道。   系统传输的部分只是关于剧情的重要节点,保不齐遗漏了原身的一些过往,甚至那些过往是世界自动补全也不一定。   白榆微微眯眼,又故作脑子不清晰地道:“估计是吧,好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记不起来了……嗯,头疼。”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谢玉弓一缕头发,在轻轻搓着。   她不打算一股脑把一切都坦白,他们之间才刚刚打破谎言,要是白榆再叠加个什么异世穿越借尸还魂,叠加个什么系统还有小说世界……那简直不敢想象。   谢玉弓到底是个“古人”,白榆没必要把自己掏空去赌一个古人能不能打破封建思维。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又在撒谎!   谢玉弓这句话说出来本也是试探,听了她一夜的胡言乱语,谢玉弓之前那个荒谬的揣测,越发真切。   她说的那些……不一定都是胡言,胡言大多含混,可她说得那么清晰,恐怕只是谢玉弓没有见过。   这天下何其广大,无法逾越的山海另一侧,天边目不可及的地方,不可能只有一片荒芜,也不是只有一个永州。   他想到了借尸还魂。   然而白榆狡诈,趁机从两人相贴的部位伸手向下,让谢玉弓很快丧失思考的能力,一张嘴只能发出一段轻哼。   谢玉弓咬牙,伸手砸了下床铺:“医师说要忌房事……”仅存的理智让谢玉弓挤出了一句医嘱。   白榆却轻笑一声道:“医师也没说手都不能动啊。”   谢玉弓瞬间便软了腰身,任凭施为,但是心中还有些许不甘的小火苗,呲呲地烧着,促使他叼住了白榆的唇,邀她共沉沦。   不过被操控的那个还是谢玉弓,白榆得“忌房事”呢。   谢玉弓头抵在她侧脸边上,任凭白榆想听什么,都仗着这天下除了白榆没有第二个恭王妃,而尽情满足她。   只是谢玉弓边咬牙忍耐她的蓄意折磨,边觉得这样才对。   这样才对。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她昨天那样脆弱无助,更心疼她昨夜那样癫乱失控。   他生平从未有拥有过什么亲近之人,谢玉弓不是害怕,是根本不能接受失去白榆。   她说谎也好,讲真话也罢,害人坑人贪财害命怎么样都好,只要她精神百倍,游刃有余,她就是要上天,谢玉弓也会设法给她架个梯子供她摘取月亮。   等谢玉弓经历过了甜蜜的折磨后,他汗津津地细密亲吻白榆,用手轻揉白榆的酸痛手腕。   欲求不满却又暂且餍足地叹息:“哎……”   白榆躺在他身边,被他细密火热的嘴唇贴得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有些话,总要说在前头。   因此白榆先给谢玉弓尝了点甜头,而后闭着眼,一脸平和又温润,状似玩笑一样说:“谢玉弓。”   谢玉弓低低地“嗯?”了一声。   白榆很少称呼他的大名。   “你我如此,你可想好了?”   “想好什么?”谢玉弓微微撑起些手臂,看向了闭眼的白榆。   总觉得说话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有些不舒服,因此故伎重施,直接扒开了白榆的两只眼睛。   白榆:“……”   白榆拍掉他的手,索性睁眼看着他,微微勾起嘴唇,把自己伪装得温柔无害说:“你那个医师……应当发现了一些我不对劲的地方吧?”   “我有病。”   谢玉弓“噗”地笑了。   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实际上外面闷雷滚滚,狩猎开始之前预测的暴雨要来了,他要去办点正事了。   他的属下都在等着他,还有私自回皇城的段洪亮如今就驻扎在城外山中,等他得手,便会悄无声息离去;若他失手便给他兜底,将他带回启南。   而他只想溺死在这温柔乡,多和他的王妃贴上片刻,半步不想离开。   “你笑什么?”白榆笑着问。   “不知道,”谢玉弓说,“你现在一说话,还这么一本正经,我就想笑。”   白榆哪有一本正经?   她表现得分明轻松,就像是开玩笑——只是心里一本正经地在警告。   被人这么轻易看透的滋味让白榆的表情有些复杂。   她索性不再伪装,露出本来严肃甚至是有些凌厉的模样,看着谢玉弓说:“我有病,你该知道了,你若是昨日杀了我,我没有怨言。”   “可你如今跟我继续做夫妻,就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了。”   “那能有多复杂?哈哈哈……”谢玉弓没个正型,笑得胸腔都在震荡。   白榆恨不得伸手抽他一巴掌,让他笑!   这么想着,就真的伸手抽了他一巴掌。   谢玉弓捂着脸,把笑收了,微微撅着嘴。   “那你说。”他端正了一些态度看着白榆。   白榆说:“你也知道我的性格,若以后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恐怕没有善终的可能。”   白榆平淡道:“我人生之中只有丧夫,没有和离。”   她说得那么认真,眼中未退的血丝像一张猩红的大网,只要网住了猎物,便只有你死我活一个下场。   若是他们之间因为谎言揭穿后如从前一般不欢而散倒也罢了。   可谢玉弓说了不在意,没关系,白榆动心动情到发了病,谢玉弓往后再想后退,他们只有鱼死网破一条路了。   她的偏激偏执写在骨血里,到底不是能好聚好散的伴侣。   换个男子听到女子这么说,恐怕要害怕,现实中没有人能接受偏激极端的伴侣。那不甜蜜,那很可怕。   更何况这个世界之中,女子仿佛是天生的附属品,精心培养的名门闺秀也大都是要遵从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好女人的衡量依靠的是能不能把丈夫伺候好。   白榆这一番话,何止是离经叛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但谢玉弓不一样,他听到白榆这样说,双眼微微张大。   他心中早认定白榆是个缺心少肺的混账东西,撒谎成性狡诈阴狠,转首无情,没料到她发了次病,突然云开月明,她竟然是先说了人话,肯定了他们之间的情愫,此刻还破天荒给了他承诺!   鬼知道谢玉弓有多怕白榆再一声不吭地跑了,恨不得把她拴自己裤带上。   他捂着一半脸,坐起来比白榆高挑不少的身形,竟然有些羞涩地扭了半圈,然后又扭回来。   带着难掩的娇羞说道:“这可不是我逼你的,你自己说的。”   谢玉弓又笑起来,他将白榆这番威胁的话语,当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山盟海誓。   谢玉弓拉开白榆的手掌,托着举起,又抬手朝着她手上狠狠一击。   “啪”地一声。   击掌鸣誓。   他说:“从今往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第55章   谢玉弓明日天一亮, 就要跟随王公贵族们进入猎场狩猎。   虽然此时天际闷雷不断,黑云遮月乃是大雨征兆,但是明日的狩猎依旧未曾取消。   安和帝在经历过了“刺杀”还有火灾之后, 并没有被吓得龟缩回皇宫去。   有心之人诸如鸿雁之流,三言两语明着咒骂刺杀之人狼子野心, 实则在暗中鼓动吹捧安和帝,因此他定然不会也不能被这等鬼祟伎俩吓得到。   安和帝一把年纪被激出了几分血性。   他年轻之时也是个披甲上阵,威震四方的人物, 否则也不会在一众的皇子之中胜出, 成为了皇帝。   他若是当真怕了那些所谓的“宵小之辈”,连每逢金秋的狩猎都要取消龟缩回宫, 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因此安和帝不仅没有回宫, 甚至还打算明天穿着骑装带上侍卫, 亲自去猎场之中射个“头彩”出来。   而到底是皇帝遇刺, 不容小觑, 大理寺的人已经接收了昨夜猎场纵火刺杀一案, 紧锣密鼓地开始调查。   而城防营和禁卫军包括护城卫之中能抽调的所有精锐, 已经全部都在猎场周围警戒,确保安和帝明日狩猎能够万无一失。   而皇后在起火之前正在梳头, 头油被婢女不小心打翻, 沾到了她手上, 火势烧起来的时候,她来得及从营帐之中跑出,却不慎在营帐的门口“引火烧身”。   头油如同火油, 极易燃烧, 一时间扑不灭, 活生生把一双玉手烧成了猪爪子, 忍不得噬心刻骨般的疼痛,于天黑之前,就回宫诊治去了。   谢玉弓得了白榆的“一生一世”的承诺,欢喜得若是生了尾巴都能如螺旋桨那般飞速旋转带他上天。   白榆一番堪称“恐吓”的表白,不光没吓到谢玉弓,还把他美得贴着她蹭个没完,“不经意”地问了好几遍:“你果真爱慕我?”   白榆前两次还耐心承认:“果真。”   但是后面困了想睡觉了,她再怎么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谢玉弓的反应,让她心安魂定。   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那种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面睡到自然醒,醒了就有美餐的普通人的愉悦。   因此在她昏昏欲睡,谢玉弓又凑到她跟前问问问个没完的时候,白榆忍不住道:“不知道,你好吵!”   白榆仿佛故意刺激谢玉弓似的,被子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斜着眼看面颊生喜的谢玉弓说:“你怎么不问我被太子抓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和他上床?”   谢玉弓的表情果然一变。   白榆心中一紧,可是她不愿意逃避,也不想让谢玉弓刻意去忽略这个问题。   她会好好解释的。   谁料谢玉弓迅速冷哼一声,嗤道:“太子有能耐碰你?他不是个不举吗?”   白榆:“……啊?”男主角怎么可能不举?   谢玉弓说:“他的侧妃娶了好几年,宠幸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一个孩子都没造出来,保不齐看上去金玉其外,实则是个天阉也说不定呢。”   白榆抿唇无语。   谢玉弓有理有据道:“再者说他长得就一副不行的样子,细胳膊细腿细腰的,比女人还女人,小白脸一个,还端方君子?我看是八成是个不男不女。”   谢玉弓不遗余力地抹黑谢玉山,看着白榆的表情,最后说:“你同我好过,还能觉得他是个男人?”   白榆:“……”故意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   她确实觉得谢玉山,就是说吧,嗯,某些地方不太行。   能不能举倒是不知道,他也没举过,但是他身上那么凉,还真保不齐是个肾虚公子。   但是白榆没和谢玉弓一起贬低谢玉山。   谢玉弓见她不吭声,有点急了。   “他敢碰你?!”   白榆看着谢玉弓说:“碰了又如何?我要不要背着贞节牌坊去跳个河以证清白啊,恭亲王。”   谢玉弓的表情狰狞片刻,咬牙道:“若是你自愿倒也罢了,若是他敢强迫,我就去将他割了喂狗!”   白榆的眉梢挑得高高的,谢玉弓总是能让她震惊。   “我自愿的倒也罢了?你不在乎?”这个世界上,还有男子不在乎自己妻子的贞洁吗?   谢玉弓上前紧紧抱住白榆,头埋在她侧颈,委屈地喘息了两声。   咬牙切齿一样说:“你落到他手中,他看似性情温和,实则只是不喜自己动手杀人,总有很多方式让人为他卖命手染血腥。”   “你若不假意迎合,又如何能活命?我……不怪你。”   谢玉弓的声音闷闷的,说完还咬了下白榆的肩膀,发泄了那么一点点的不满。   他到这时,在与白榆真心交付,互许终身之后,才终于表露出了一些属于少年人的性情。   白榆甚至感知到了他有点撒娇的意味,他嗡嗡嘤嘤地贴在白榆的耳边问:“那……我总比他那什么强吧!”   这是男人最后的尊严了。   谢玉弓确实在乎,又确实不太在乎。   他的恭王妃一开始就是个大龄妻子,女子到了二十四五的年纪,怎么可能一点男女经验都没有?   她从前不是还有个假举子……哦,现在或许能断定不是她的假举子。   可是谢玉弓不会纠结在什么“女子贞洁”的问题上。   他的母妃就是因为“不贞”冤屈而死,他绝不会因此害人害己。   况且那点事情真干了,说白了一提裤子谁也不受伤害。太子真动了白榆,或许会是白榆最好的保命手段。   他不会为了所谓的贞洁,让他的恭王妃丢了性命。   但要是完全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谢玉弓整个人酸得眨眼之间都快泛上腐臭了,拱着白榆的脖子“哼哼”   他看似不屑不在意,实则恨不得把前面十几年无人疼爱的“孩童娇羞”一股脑在白榆这个妻子的身上补回来不可。   白榆听了他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笑起来摸了摸他粗黑顺滑的长发。   她先是说了一句:“不知道。”   是回答谢玉弓上一句问的他和太子谁厉害,谢玉弓顿时快被自己分泌出来的酸给腐蚀了。   但是很快白榆便抱着他说:“我没跟太子试过。我当时为了保命,被叫去他的屋子里,每一夜都是被他猛灌茶水,不让方便,出门都是后半夜,快尿裤子被人拖出去,看上去像极了不堪宠幸,实在是阴险。”   谢玉弓闻言表情一松,而后亲了亲白榆的侧脸,说道:“我一定多射他两箭,替你报仇!”   白榆轻哼道:“嗯,你确实厉害。”   白榆贴着他耳边,热乎乎温柔柔地给了他男子尊严的肯定,也带着点纵容他流露不曾对外流露的孩童心性的纵容。   “你最好了。抱过了你这样伟岸雄壮的男人,这天下还有什么男人能入眼?他们都是垃圾罢了。”   “你的思想也不同寻常,我倒觉得,太子心思狭窄,为人木讷,当惯了神,只想受百姓供奉,如何能做个好皇帝?”   “非得是你这样识得人间疾苦,人心险恶,还能保留纯善初心,向往人间真情安稳生活的人,才能带领百姓过上安宁祥和的好日子,你的父皇配不上安和帝的年号。”   “你不觉得女子失贞该死,觉得命更重要……这一点就已经超脱了数千年的禁锢。你可知往下数个五千年,依旧有许多男子,觉得这世间失贞的女子都该死?”   “你才是真的天生帝王。”   谢玉弓埋在白榆的侧颈更深,被夸得根本不好意思抬头。   他哪有她说的那么好?   但是他心中满足地噗嗤噗嗤笑,也噗嗤噗嗤地冒泡。   每一个泡泡,都代表着他心中沸腾的蜜浆。   娘耶。   两情相悦也太美好了。   怨不得这世上痴男怨女总是纠缠不休,怨不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被白榆捏着通红的耳朵,顺着一头墨泼的长发,闻着她身上带着一点清苦药味儿,觉得香得头脑发昏。   他生平没遭受过这种“甜言蜜语”的炮轰,自己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   觉得自己骨头都被她三言两语抽掉了,只想软绵绵瘫在她身边不动。   最后吭哧瘪肚地搜刮了他几寸肝肠,挤出了一句裹着真心的一句:“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最好!”   白榆有心哄人,舌灿莲花起来,能把人哄得神魂颠倒。   但是她说的又都是实话,因此带上了几分真心的夸赞,威力更是摧枯拉朽。   谢玉弓的反应好可爱,白榆笑得咯咯咯,胸腔震动得两个人都是心中怦然。   不过甜蜜归甜蜜。   他的王妃都说了他才会是最好的皇帝,他该做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停止。   谢玉弓比谁都清楚,只有坐上那个至尊之位,才能做出他“对她好”“对她最好”的承诺。   否则若让她再落入他人之手,不得已“失贞”保命,她不必死,谢玉弓也可以羞愧投河了。   因此黏糊糊了小半宿,谢玉弓还是狠狠心,把白榆挖起来了。   “你继续睡,我给你换个地方待着。”   谢玉弓用披风将白榆全身裹住,包裹奶娃娃一样那种包裹的方法,最后两头一系,挂在了自己胸前。   也得亏他真的身形颀长,臂力惊人,否则这姿势抱个大活人,能不能走路都是问题。   而谢玉弓带着白榆不光健步如飞,甚至身轻如燕。   他让之前假扮“恭王妃”的身材纤细的死士,再一次假扮白榆。   而后趁夜带着白榆还有治病救人的杨老太医穿越猎场,将白榆顺着皇家猎场被破坏的缺口,送去了城外的密林。   那里是段洪亮的亲卫精兵驻扎的地方,整片山林四周人迹罕至,紧邻皇家猎场,而段洪亮此次带入惠都的亲卫和精兵,在两月之前就已经从启南分批出发。   化整为零跟随走商和货郎的队伍进入了皇城周围,前些日子才用特殊的信号聚集在山林。   也就是说,早在得知白榆落入太子谢玉山手中的那日,谢玉弓就派人通知了段洪亮,他等不及慢慢筹谋,就要孤注一掷,鱼死网破了。   此刻山中正在练兵,众人将枪头包裹,士兵们个个精悍无比,这深秋时节,竟然都打着赤膊,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无论是突刺还是回枪,都带着横扫千军之势。   他们为了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练兵并不会呼哈叫喊,而是跟着营地之中一个更鼓般“当当”脆响的节奏,排兵变阵,沉默而肃杀。   谢玉弓带着白榆到来的时候,正是旭日初升的时候。   白榆从谢玉弓的披风里面钻出来,谢玉弓甚至还觉得没抱够。   他骑马奔走的这一个时辰左右,胸前因为抱着一个人,实在是寒露不侵秋风难透。   一个人的春夏秋冬谢玉弓都走过,可是两个人心贴心的日子他是一次过称上一句蚀骨销魂不为过。   他前胸贴着她的肌理,现在还是麻酥酥热腾腾的。   有点意犹未尽地把白榆放在营帐边上,把她从披风里面扒出来,伸出布满茧子,手背青筋游走,能斩杀数人丝毫不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点笨拙意味给她整理头发。   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粘稠的细丝,像斩不断的藕。   白榆昨晚上才刚刚习惯他这黏糊糊的样子,推测他动情比自己早,之前伪装成成熟又担当的模样,可真是委屈他了……小屁孩一个。   他给白榆整理头发的手指动着动着,就动到白榆的脸边上。   白榆真没客气,窝在谢玉弓的身前睡了一夜,只把颠簸当摇篮。   因此此刻的形容切实是鬓发凌乱,睡眼惺忪。   可是就这副头没梳脸没洗的样子,谢玉弓竟然也看得移不开眼睛。   手指给白榆抹掉一块眼角的小硬块,还一脸甜蜜。   把白榆都整不好意思了,微微偏头,她得找个地方洗洗脸,是人都得长眼屎……   她躲开谢玉弓的手指,正在这时候,营帐里面一直等着他们的人实在是等不及了。   “哗啦”一声,裹挟着愤怒的气势掀开营帐,声若洪钟地说,“臭小子磨蹭什么了呢,诸位都等了你一夜了!”   谢玉弓被惊得醒神,白榆反倒没被吓着,赶紧搓了搓脸看过去。   只见营帐之中探出头的,是一个满面胡须肌肉虬结的壮汉。   宽眉阔目鼻梁深挺,是个顶顶好的相貌,加之臂粗如桶腰粗如柱,白榆甚至能想象出这位若是身着甲胄,手持长枪,所向披靡的将军就不再是话本小说里面的形容词了。   如此人物自然也不用猜,定然是谢玉弓那硕果仅存的镇南将军舅舅——段洪亮。   白榆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这算是见家长。   正匆忙带点笑意想上前称呼声“舅舅”,她对这段洪亮的观感不错。   她也慕强,谁不慕强?这位舅舅是肉眼可见的“坚实可靠”。   只不过这个舅舅似乎对白榆的观感不怎么样。   不,不是不怎么样,而是还没见面,就给她定位成了一只“惑人心智的狐狸精”。   他看着白榆的眼神,像是一个大发神威的“钟馗”,恨不得凭借两只眼睛,就把白榆“打回原形”。   白榆面上才堆上的笑意一僵。   这时候谢玉弓已经迅速对白榆说:“你随便转转,我让人给你打溪水,烧开后好洗漱。”   然后就圈着他舅舅进了营帐。   段洪亮冷哼一声,放下了帘子暂且进去。   他们现在确实没时间计较别的,需要仔细商议今夜之事……   白榆站在营帐外面,眨巴了几下眼睛,耸了耸肩。   完蛋,她可能天生和所有的长辈都犯冲吧。   从小到大,无论大叔大妈还是老头老太太,就没一个长辈喜欢她的……哦,娄娘除外。   不过这会儿太危险了,白榆让谢玉弓把娄娘送走了。   进入了营帐之后,一群或严肃,或拔脖看热闹的大男人围在一张桌子边。   没有沙盘那么专业的东西,他们在桌子上随意铺了一张纸,就画起了地图。   像是两国交战那样,商议着哪里易守,哪里难攻,若是同禁卫军交手要注意什么,城防营练兵的套路又是什么,至于护城卫又擅长什么……   不过段洪亮事先和属下们已经推演过了好几轮,这一次就是讲给谢玉弓听的,他没有加入,只是抱着手臂面色不善。   等到细节之处讲得差不多,谢玉弓也听懂了,开口的人是跟随段洪亮多年的亲卫,见“主帅”生闷气,开口调节气氛。   “殿下多年不见,都已经成家立业,方才外面那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恭王妃?”   谢玉弓现在是个满脑子情爱的傻小子,一听旁人提起了他的恭王妃,嘴丫子恨不得咧到后脑勺。   “嘿嘿嘿嘿……”   “大名鼎鼎呢,哼!”段洪亮嗤道,“可当真是大名鼎鼎,天下谁人不知她乃是一介庶女顶替嫡女婚约嫁与你,活生生比你大了五岁!”   “她分明是皇帝老儿羞辱你的工具,待我先宰了皇帝的儿子,再去宰了你这王妃的父亲工部尚书!”   “女大五赛如母,你母亲即便死得早,你也不必如此缺关怀!”   “舅舅!”谢玉弓一脸严肃道,“别这么说她,她很好!舅舅只消相处片刻,定会喜欢她!”   “我喜欢她做什么?狐媚子而已,还是长得一般的狐媚子,你是真的……你和你那个蠢娘一模一样!都拿鱼目当珍珠!”   段洪亮不是个冲动之人,他看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是他是段氏一族之中唯一一个在皇帝忌惮,朝臣陷害之中活下来的。   只是人都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嘴不好。   经常在嘴上杀人放火,导致好多次祸从口出。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安和帝总觉得他平白长了一副雄壮身躯,满身杀神的武艺,却是个脑子不好的棒槌,才容他活到如今。   而谢玉弓和他的这个舅舅,两个人相依为命不假,守望相助也是真,可是每一次见面,必然要吵架。   吵得凶极了,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像是下一刻就要打起来的生死仇人。   不过这其实是两个根本不知道如何亲密的,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用来表达亲近的方式。   这世上总有人,不会好好说话,就一定要吵才行。   而只有跟随在段洪亮身边多年的亲卫和老伙计们,才知道段洪亮此人,只有对自己人才像颗一点即燃的炸雷。   嘴上杀的人不一定要杀,当真要杀的,根本不会说半个字。   他远比谢玉弓要清醒,谢玉弓要杀太子,段洪亮这么大架势拉起来,实际上是远赴千里来劝说自己这冲动的外甥的。   而他这外甥一直都还算聪慧机敏,也算是有几分隐忍图谋大事的本事。   怎料这次竟然是因为自己的王妃被太子所俘,就一定要置太子于死地。   太子母族树大根深,又是帝心所向,这实在不是个杀他的好时机啊。   因此段洪亮只能是把一切的缘由都归结为……恭王妃妖言蛊惑。   倒也不怪段洪亮对白榆感官奇差,没见面就在心中给她打上了“太子奸细”的死罪。   毕竟她顶替原身身份,之前做了一系列害谢玉弓的事情是真。   她是太子的弃子是真,被太子掳走帮着太子对付谢玉弓也是真。   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按照段洪亮的意思该杀。   可谁料他的蠢外甥,竟然对这种人动了情!   他的人查到的消息,谢玉弓传的信,十次有八次都和这恭王妃脱不开干系。   她实在是个挑事找事的好手,也实在不堪留在身边。   但他的外甥和他的蠢妹妹一般模样,动了情便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舅甥两个没有吵出什么高下,谢玉弓便要赶着狩猎开始之前回到猎场了。   临行前找到白榆好生亲了好几口,还要她不用在意任何人。   白榆自然不在意,她会在乎一个老头子的想法吗?   虽然那个长得着急的段洪亮,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比白榆大了十几岁。   但是谁让他长得着急,白榆自动把他划为“老顽固”行列。   段洪亮深知直接处置那妖女肯定不行,他当初的傻妹妹就是越劝越来劲。   他这一次不光要收拾太子,至少让他暂时失去反击能力,还要让他的外甥冷静下来继续蛰伏以待,造反上位固然不无可能,但山河动荡外邦来犯,到时候即便是登上帝位,也要受万古骂名。   段洪亮怎忍心他唯一的亲人遭千夫所指?   但是如今外甥理智全无,段洪亮须得先揭穿那妖女狐狸精的真面目!   而白榆这个“妖女狐狸精”还不知道“钟馗”降世,就快要来收她了。   她跟着打溪水的人去了溪水边上,然后发现这里她竟然来过。   “做尼姑”的那段日子,她整日都在山上乱转,自然把皇家猎场的周围都走遍了。   白榆站在清风拂过,落叶纷纷的山林之中,沉思片刻。   然后唇角翘了翘,她想好了要送什么“定情信物”给谢玉弓了。   毕竟第一次交付所爱,第一次互许终身,总得找个有分量的礼物。   白榆迎着晨曦眯着眼四外看了看地形,右手始终在自己左手上的雕花镯子上摩挲着。   洗漱好回到营帐之中,她就没有再出来,也没打算再去讨好段洪亮那个舅舅了,反正她没有老人缘。   不过中午吃饭的时候,白榆竟然吃到了味道还不错的面条。   多嘴问了一句小兵,那小兵笑着说:“这是主帅专门让人进城带来的面粉,今夜恭王殿下要吃长寿面的。不过恭王殿下说了,王妃喜欢面食,就匀出了一些,先擀了煮出来些……”   长寿面?   长寿面自然是过生辰才会吃。   白榆一怔,段洪亮这个舅舅当得虽然“风风火火噼里啪啦”但是到底亲情浓厚,血浓于水。   这个时候,竟还没忘了谢玉弓的生辰。   而白榆也总算想起来,她神思浑噩,将要发病的那时,谢玉弓给他讲过一次“父皇母妃”的爱情故事,非但不合时宜,还会起反效果,笨拙透了。   但是那时候他似乎提起了他的生辰是十一月初八。   已经十一月初八了吗?   白榆端着面碗,把谢玉弓交代人专门做的面全都吃完,面汤也热乎乎喝光了。   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道:“那看来,生辰礼物和定情信物要一起送了。哎……”   得更重一些呢。   而随着正午隆隆雷鸣加剧,天色逐渐阴沉下来,骤雨突至的时刻,猎场只能早早便布置好的一切,都像是被拉满的弓,骤然放出了第一箭——   太子的马像剧情之中一样惊了!   而因为突降骤雨,皇帝还在林中,护卫们生怕起变,几乎都围着皇帝撤离山中。   谢玉弓的银面被雨水浸染,冰冷的水流滚落如泪,却压不住他嘴角的笑意。   阴暗林中,他身影在雨幕之中微微扭曲,像极了爬上人间的索命罗刹。   他先是随着安和帝撤离到半路,而后悄无声息地在越来越急的暴雨之中,去清算他压抑在心中多日的愤怒。   他要太子死!   而段洪亮也已经派出了亲卫从猎场缺口进入,他们是来阻止谢玉弓真的对谢玉山下杀手的。   这时杀了太子,他未来的路要更艰难千万倍。   风雨如晦,段洪亮目送他的人走了之后,侧身问之前在段洪亮和恭王之间活跃气氛的亲卫。   他眸光清亮身形偏瘦,看上去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士,更像个谋士。   他却名唤梼杌。   一身神鬼莫测的近身杀术,连谢玉弓都无法抵挡。   他的父亲是当初段氏的家臣,是与段洪亮自小长大,陪伴他经历了段氏高楼起,又亲眼看着段氏高楼塌的兄弟手足。   “梼杌,那个妖女呢?”   “主帅,还是莫要在恭王面前这样叫,他是真心喜爱那女子,那女子也安分得很,虽然之前搅动风云,说白了也是为了保命。”   “蝼蚁尚且偷生,那女子看上去至少不像安和帝,不是个负心薄幸之人。”   梼杌温和地笑着,眼中却没几分暖意。   “不过一个女子,看紧点,她还能翻了天去吗?”   段洪亮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但是梼杌的话好歹能听两句。   他皱眉,知道不能真的强行棒打鸳鸯,他们老段家就他娘的爱出情种,一个个的……都受了诅咒一样,遇见的都是负心薄幸的混蛋!   段洪亮只是生怕自己唯一的外甥步了他那蠢妹妹的后尘。   还是不放心道:“来人,去看看恭王妃在做什么!”   外面天色更沉,黑云压城城欲摧。   很快有小兵慌张地跑进来,淋了一身的大雨,声音颤抖道:“恭王妃……恭王妃不见了!” 第56章   大雨瓢泼, 雷鸣电闪。   白榆在山中树下穿行,无半点怕遭雷劈的样子,她浑身都湿透了, 雨水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汩汩而下,几乎把她变成了一个人形小瀑布。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她的身体也是壮如牛,刨去心理问题,白榆真的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不柔弱也不矫情, 还很抗折腾。   秋雨寒凉,不彻骨却也让人难以承受。   可是白榆行走在泥泞山中, 姿态轻松惬意, 还哼哼唧唧地唱着歌。   “只为了十一月初八那一天, 我走遍了整座热闹的山~只为了寻找一份礼物, 你喜欢的, 生日礼物~”   而此刻的皇城猎场外, 段洪亮驻扎的营地处, 却因为白榆的失踪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段洪亮先是被吓得不轻,毕竟自己的大外甥把媳妇交到了自己手中看顾, 前脚他还表示出了对外甥媳妇的不满, 结果后脚一眨眼, 人就被他搞丢了!   随着段洪亮在整个营地之中彻查,问了几个人之后,这种慌张就转变成了愤怒。   因为他发现这个“妖女”确实不是被什么人劫持走了, 也不是迷路走丢, 根本就是有蓄谋地离开!   她不光跟看顾她的士兵攀谈, 还给他们摆了个“迷魂阵”,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妖女看似还在“营帐中睡觉”,实则早已经逃之夭夭!   梼杌和段洪亮把人都集结在一起,先在这猎场外面的四周搜寻。   而猎场之中的谢玉弓在护送安和帝到达“安全”地方之后,众人却惊奇发现太子没有及时回营。   于是谢玉弓便名正言顺地去寻太子。   他放进猎场的野狼是经历过专门训练的,太子平日里熏的香,便是那群野狼的目标。   暴雨之下,无人能嗅出寻常人和太子身上常年熏特殊香料的区别,但是禽兽的嗅觉却不会完全受大雨影响。   今晚太子会不幸葬身狼口,而他谢玉弓会将太子残破不堪的尸首,送到安和帝的面前。   就像当初的万寿宴,谢玉弓这一次一定会好好地看清,安和帝痛不欲生的神情。   谢玉弓带着人,穿着蓑衣进山去寻人的时候,白榆按照自己从前在小屋子生活时乱转的记忆,在山中冒雨寻找。   寻找的自然是如同剧情之中一样,太子惊马之后,跌落的那个山崖树洞。   到这一刻白榆总算明白,剧情里那些看似不合理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落难遭遇”,实际上都是合理的,甚至是必然的。   按照剧情中发生一切的时候,谢玉弓正在蹲大牢,白榆就觉得他自顾不暇,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实则不然,太子惊马,恐怕无论剧情改变前后,都是谢玉弓的手笔。   剧情之中谢玉弓在牢房受折磨的时候,段洪亮未必没有带着亲兵悄悄入惠都。   而剧情里面猎场凭空出现的,促进男女主角感情发展的野狼,不是为了走剧情生拉硬拽出来的,恐怕就是谢玉弓和段洪亮的手笔。   按理说野狼在没有饿疯的前提下,也不太可能对人发动攻击。   毕竟这山中还有很多被驯化过,比较好捕猎的其他动物,个个膘肥体健,哪一个不比狡猾多变还会用武器的人类更好狩猎?   狼也不是傻的,人家还会团伙作案呢。   所以根据白榆推测,这些野狼会攻击谢玉山,恐怕是经受了训练,或者是某种引导。   无论是原剧情里面还是现在,谢玉弓的真实目的,都是要让谢玉山葬身狼口。   只不过谢玉山是男主角,他跌落的地方又太隐蔽,加上大雨一直下个不停……最后那些被安排好的野狼,只有一匹找到了谢玉山的藏身地。   被白珏用火光驱赶了。   而谢玉弓所有策略落空,又身陷囹圄,身名尽毁,最后只能走造反谋逆的那条路。   白榆若是推测没错,此番谢玉弓的“杀太子策略”一样也会落空。   谢玉山会在那个老地方掉落,至于白珏……白珏之前在她发病的时候,还替谢玉山做内应,帮着谢玉山抓她,恐怕也会按照剧情之中那样,和谢玉山跌落山崖。   这也是白榆一直听谢玉弓说“杀太子”却始终没有表态,也没有阻止的原因。   他们找不到谢玉山。   只等雨一停,皇帝派出搜山的那些人,便会寻找到谢玉山和白珏的踪迹。   一切都会按照剧情的走向进行,谢玉弓那时候再想动手是不可能了,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还会被搜山的人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恐怕还会暴露段洪亮身为边关守将私自带兵潜伏入皇城的事情。   这样一来,一切又都会按照原剧情去发展,谢玉弓还得走造反的路子。   但是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谢玉山,白榆能找到。   而白榆没有把谢玉山的藏身地告诉谢玉弓的原因,便是谢玉山不能死。   白珏和谢玉山都不能死,他们若是死了,这世界就会像前面那几次一样,直接崩溃掉。   到时候还玩个屁,大家一起凉了。   但是她若是直接阻止了谢玉弓,却又解释不清楚她为何不想让太子死。   这直接关系到谁是男主角的世界真相。   她难道要告诉谢玉弓,世界是围着谢玉山和她那个妹妹转的,他们死了世界就崩溃了?   谢玉弓的思想再怎么开放,他就是把脑壳手动砸开,也很难理解他的存在就只是个配角的事实。   拉扯来拉扯去的,麻烦得要死。   白榆厌恶麻烦,尤其是解释不清楚的麻烦。   因此白榆从一开始就决定单独行动,把这件事直接取个折中的办法解决掉。   让谢玉山既不能死,又不能再继续和谢玉弓作对。   毕竟白榆说的谢玉弓比较适合做皇帝的那句话,是认真的。   果然一切都如白榆预料,随着雨越下越大,谢玉弓在山中转了好多圈都没有看到谢玉山的踪迹,只在一片山坡下面,找到了谢玉山的马。   而段洪亮那边的人这时候也和谢玉弓联系上了,谢玉弓本就因为找不到太子而心火燎原,骤然又听闻他的恭王妃失踪了,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谢玉弓带着的人兵分几路,一部分继续寻找太子踪迹,他则是急匆匆赶到段洪亮那一边,和段洪亮汇合商议并询问恭王妃的下落。   一路上谢玉弓感觉秋雨寒凉刺骨,将他的体温全都带走了。   难道他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漏算了太子狡诈,竟然给他玩了一手引君入瓮,直接将恭王妃掳走了?!   等到回到营帐之中,听到了梼杌和其他几个小兵的说法,谢玉弓忍不住又和段洪亮吵了起来。   “听到了吧,她分明是自己跑的!太子怎么会找不到,说不定就是被你的好王妃真妖孽给藏起来了!”   “你何其糊涂,竟是到这时候还看不清那女子的真正面目?!”   段洪亮恨不得手动把自己的外甥脑袋砸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浆糊!   段氏出情种,却无一人善终。   段洪亮这些年卧薪尝胆,只为了这一个亲人,却没料到最后关头,也要毁在一个狗屁的“情”字上!   “她骗了好几个守卫,带走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足够两天的食物,还顺走了两个涂满火油的火把!”   “她根本就是太子的人,在狩猎之前假意回到你身边,实则是为了舍身打探我们这边的虚实,如今你带她来了这里,她又跑掉,你可知道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她不会。”谢玉弓浑身湿透,一身墨色长袍,如黑雾缭绕一般裹着他的周身。   “她不会骗我,她爱我!”   “你!”段洪亮被气得后脑勺疼。   当初他的那个蠢妹妹也是如此说,结果呢?   一家上百口的性命,填不平一个名为“爱”的深坑,她甚至连死,都死得那么不清不白,令人作呕!   段洪亮简直被谢玉弓这冥顽不灵的样子给气疯了。   谢玉弓却道:“她自己走的,定然是有事要办,她不可能……”   谢玉弓摇头断言,“她不可能窝藏太子!”   “她是我的人,不是谢玉山的!”   “我去找她,她应当就在山中!”   谢玉弓说着便要冒着大雨继续进山,可如今在段洪亮看来,大势已去,谢玉弓再去山中,若是被安和帝的人抓住,恐怕连跑也跑不了了。   他们必须尽快撤离,一旦那女子带着他们驻扎在这里的消息回去太子身边,太子的人开始反扑,恐怕这数千人都要葬送在此!   而段洪亮绝不可能让谢玉弓回去送死,因此在谢玉弓转身的时候,对着梼杌使了个眼神。   梼杌连忙道:“恭王稍等,我带几个人与你同去,人多好找——”   梼杌走到谢玉弓身边,哥俩好一般圈住谢玉弓的肩背,而后猝不及防出手,击在了谢玉弓的后颈命门。   谢玉弓反应过来后目眦尽裂,可是人到底是不堪重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梼杌接住。   段洪亮冷眸横扫了一眼,而后命令道:“传令众将,连夜拔营,化整为零撤出惠都,不得耽搁!”   谢玉弓被段洪亮让人捆住,亲自带在马上。   这一片山林之中都是训练有素的卫兵,动作十分迅速,不消一个时辰,便已经彻底整装完毕。   大雨依旧不休不止,只等明日那妖女带人“回来”,面对的只能是被大雨彻底平复了痕迹的山林罢了。   段洪亮当机立断带人离开。   而此时此刻的“妖女”本人白榆终于寻到了那一处坠崖的山洞入口。   她背着一个小包袱,在洞口周围巡视了一圈。   而后她将手镯摘了下来,用手在洞穴旁边扯出了一条“小路”,拉开了蚕刃,缠在了小路两侧及膝高的蒿草上面。   她口中还低低地哼着歌,不过都压在喉咙之中,被漫天雨幕和滚滚闷雷掩盖得无影无踪。   做好了一切,白榆仰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幕,张口接了点雨水喝。   而后走到了那处很难被分辨出来的,用蒿草掩映的洞口处,一把扯开了洞穴入口的蒿草。   里面有一段很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行,白榆把包裹放在了地上,就放在洞穴门口,一弯腰就钻进去了——   爬行了一段,便开始开阔起来。   只不过白榆还未等站起身,就感觉到脖子贴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件。   白榆在暗夜中走了半夜,眼睛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昏暗事物,这只是一截削尖的树枝罢了。   白榆停顿住,头也不抬道:“太子殿下,我来救你。”   那抵在她脖颈的树枝并没有拿走,白榆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洞穴内部的状况。   很黑,但是勉强能够看清。   谢玉山狼藉不堪,身上有大团大团的血污,他的眸光很冷,像碎裂的冰层下面看似平静,实则跌入其中会迅速让人失去力气的暗流。   他怀中趴伏着一个人,看衣着正是白珏无疑。   和剧情描述的一样,恐怕谢玉山身上的血迹,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白珏为了他挡了野狼后,被他抱着涂抹在身上的。   白珏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她双臂圈着谢玉山的脖颈,吊在他身上,一只手臂上包裹着白布,喉中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那白布应当是从谢玉山的衣袍上扯下来的。   还真是一对落难鸳鸯。   白榆跪在宽敞一些的地方,看着谢玉山,和他冰冷的眸光对视,半点不错。   “我是来救你的,太子殿下。”白榆又重复了一遍。   谢玉山这一夜遭遇了他半生不敢想象的危险,现如今看似镇定,实际上已经是一只惊弓之鸟。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白榆也没打算多费口舌哄骗他。   只说道:“你也该知道,你从惊马开始,就落入了一个局中。”   “夺位从来都是不死不休,而今你也该明白,你处于下风。”   谢玉山不言不动,依旧抓着手中那一截看似尖锐,实则和色厉内荏的他一样不堪一击的树枝。   “我直接告诉你吧,你要败了,太子殿下。”   “你大势已去,想要再做太子,恐怕是不成了。”   “谢玉弓给你精心设下的局一旦你一脚踩入,就没有后撤的可能,你们遭遇了野狼吧?想必弄得如此狼狈,被迫藏到这里,就是因为遭遇了袭击。”   谢玉山眸中微闪,片刻后开口说:“下雨了。”   白榆微微笑了下,说道:“是啊,下雨了,老天都在帮助太子殿下,猛兽的嗅觉会受雨水影响,想必太子殿下也猜到了是你身上的某种气息会吸引猛兽,所以……你才这么紧地抱住你怀里的这个傻女人,好让她沾染了你的气息对吧?”   白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谢玉山,谢玉山眉头极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复。   片刻后他竟然低哑地笑了。   声音嘶哑又苍凉。   他这一生唯一遇到的一个完完全全能看穿他的人,竟是谢玉弓的女人。   谢玉山抢夺她不成,那晚在暗处看到了她在谢玉弓怀中安然依赖的模样。   她分明是真的喜欢谢玉弓的。   为什么?   凭什么?   他差在哪里?   “方法是没错的太子殿下,你在身上涂满了血污,确实能混淆气味,你又这么紧密地抱着她,或许再有野狼追上来,这个傻女人就能做你的肉盾。”   “这无可厚非。世上何人不为己?更何况她还是心甘情愿的,否则她就算爱慕你爱慕到肝肠寸断,莫说是被你拥抱,恐怕连你低头一顾都得不到。”   白珏在谢玉山怀中轻哼了一声,似乎因为两个人说话而幽幽转醒。   “这一处如此隐秘,明早上搜山的人就会找到殿下了。”   白榆说:“原本该是这样的。”剧情里就是这样的。   很显然谢玉山也是这样认为。   如果白珏侥幸不死,她日后会得谢玉山的另眼相待也是顺理成章。   毕竟他人性中的阴暗被他释放泄露的时刻,白珏是他的见证者。   但是白榆的话锋陡然一转道:“可是太子殿下……你大概不知道,段洪亮来了惠都。”   “他带了五千精兵,此刻就在猎场外围驻扎。”   谢玉山眼皮狠狠一抖。   白榆说:“这西山猎场你巡视得比我清楚,你该知道,这里易攻难守,而皇帝偏巧在遭遇了袭击和火灾之后不回皇城去躲着,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能征战沙场。”   “现在禁卫军和城防营,包括护城卫都在围着你的好父皇警戒”,白榆说,“能分出几个人来冒雨找你?”   “此刻在山中找你的,全都是段洪亮的人。”   “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是敌方军旗。军旗一倒,山河倾覆日月颠倒近在眼前。”   “况且段洪亮和安和帝的渊源不用我说,灭族之仇不一定非要下圣旨,只要稍微透露出一点圣心所向,有的是化为蝇虫的大臣,要替君王‘身先士卒’。”   “段氏一族为国尽忠,只因帝王所厌,便落得个举族皆败的下场。”   “这仇堆积经年,恐怕早就成了腐烂脓疮。”   “段洪亮此番带来惠都的是五千精兵,还是五千骑兵。”白榆说,“我亲眼看着他们训练,方知何为震天动地势如山洪。”   “禁卫军是勋贵之后,最厉害的武状元出身。”白榆淡淡道,“城防殿下应当最清楚,就是一群混日子高门纨绔子。”   “至于护城卫……护城卫倒是有几个真把式,只可惜惠都要守,此番抽调过来的偏是所有士兵中最没能耐的。”   “你觉得禁卫军和护城卫,再加上城防营联合在一起,能不能扛得住这镇南边境的五千骑兵?”   “守将擅离边关视为造反!”谢玉山说。   白榆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啊……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天,手把手演示给你看,你还是连个皮毛都没有学到,真该多付我一些老师的束脩。”   “权在手,不如兵在手,若段洪亮当真突破了猎场,将安和帝斩杀,将护卫斩杀殆尽。最后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怎么说?”   “说千里护驾,就是千里护驾,说皇帝召见,就是皇帝召见。”   “到时候给你这个太子安一个造反谋逆的名头,他们来清君侧谁又能反驳,谁又敢反驳?”   “皇帝死了国不可无君,五千骑兵不多,但几万镇南军在启南蓄势待发,你觉得段洪亮会顺应民心顺应礼制,扶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继位?”   “你母族再强大,那些氏族的联盟也是都是飞蛾,趋权势之火而走。”   “大厦倾覆,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太子殿下应当不用我教吧?”   白榆说:“你这太子做了二十几年,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今夜你已然攻败。”   “你如今尚且能龟缩起来苟延残喘,不过因为谋逆这条路难走,他们杀不了你,若杀了安和帝,天下动荡,各方势力争斗,谢玉弓上位也未必坐得稳皇位。”   这话一丁点不掺假,段洪亮没打算谋逆,他不怕,可他手下数万将士,不能变为反贼。   白榆若没猜测段洪亮来此甚至不是为了帮助谢玉弓诛杀太子,而是阻止谢玉弓冲动的。   但也不能保证,段洪亮脑子一热,真带着军队把安和帝给弄死。   她得加快速度!   白榆说:“我之所以冒雨进山寻你,而不是把你的藏身之处告知谢玉弓,让你‘葬身兽口’被活撕了。”   “只因为你前些日子,对我尚算礼遇。且我不愿见天下动荡,山河破碎。”   “太子殿下,认清现实吧。”   “若今夜逃不掉,你就会死得无比凄惨。”   “你连真的被猛兽撕扯的滋味都没尝过吧?”   “但是今夜我能救你。”   白榆盯着谢玉山,慢慢伸出手:“跟我来,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能救你。”   白榆说:“我在山中做了几日尼姑,熟识地形,认识几户村民,我能助你保住一条命。”   “过了今夜,段洪亮他们寻不到你,便会暂且撤离。”   白榆半跪在那里,分明身形削薄如纸,却像一个万马千军之中杀到谢玉山面前,来救他的“将军”。   她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谢玉山总算是动了。   但是他一动,还未抬起手,一直昏迷的白珏醒了。   她先是大惊小怪地喊了一通,对着白榆。   而后发现太子竟然要出山洞,要跟白榆走,自然是疯狂阻拦。   “太子殿下,不要信她……不要信她!”   “她是谢玉弓的人,她……她要害你!”   白珏没力气,但是抱着谢玉山的一条腿,不让她和白榆走。   白榆抬手抹了一把湿漉的额头,对着谢玉山笑了笑。   “殿下,你该知道,纵使谢玉弓爱我成痴,但我放你走,也要被他问责。”   “我冒着如此要命的风险来救你,你若是疑我……那便算了。”   白榆说完之后,竟然真的收回手,起身转头就往出钻。   谢玉山看着白榆出去,低下身扶起了白珏,温声道:“你待在这里最安全,明日我派人来接你,日后若我侥幸不死,定不会亏待于你。”   谢玉山难得说了两句带温度的话,毕竟白珏今日先是为了帮谢玉山引诱白榆,被箭矢贯穿手掌。   后又给谢玉山挡野狼被咬了小腿和手臂。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外面还在下雨,她待在这里等待救援保存体力是最好的。   白珏何时听到过谢玉山如此温言软语?   再加上有点高热,整个人晕乎乎的,被谢玉山安排坐下,靠着石壁。   谢玉山解了外袍披在白珏身上,有了太子外衣,明日猎场的人找到白珏也会迅速救治她。   而谢玉山做完这些,径直弯腰跟着白榆出了山洞。   白榆人已经走到了洞穴外面,背着个小包袱,背影眼看着都要淹没在雨幕。   谢玉山见状,迅速迈步跟上。   这门口荒草丛生,跌落下来之后遭遇了野狼,急匆匆躲入山洞,谢玉山根本未曾细细看过。   他腿在跌下来的时候,稍微摔了下,不至于不能走路,却有点疼。   他是天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切天下好物,除了皇帝,就都奉送给他这位储君。   他刻在骨子里的“金贵”,让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白榆事先清理过的,那一条好走一点的小路。   他抬步快走,白榆站在小路尽头,回头看着他,似乎笑了一下。   谢玉山抿了抿唇,向她走去。   但是就在他将要走到白榆身边时,突然感觉到脚下一绊。   而后谢玉山骤然失去了平衡,直接摔在了白榆脚边。   他在短时间内都没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人的身体在遭受“重击”的瞬间,经常有那么几秒,是没有知觉的。   肢体的信息没有那么快传送到大脑。   谢玉山尝试坐起,这一动还未彻底起身就又跌回原地。   蚕刃削铁如泥,切割骨肉肌理根本无须多大的力气,走动迈步的力气足矣。   谢玉山想挪动他那条腿,借着漆黑的夜色看了一眼,纵然身体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他却像是看到了毕生最可怕的一幕,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彻骨的嗥叫。   “啊——”   这声音穿透雨幕响彻山林。   白榆看到他的一只脚自小腿以下,被留在了她布置的陷阱的另一头,而他按着血流如注的断腿嗥得不似人声。   在银龙般蜿蜒于天际的电闪之下,白榆微微抿了下唇。   无声地叹息。   谢玉山不能死,但是唯一让他失去对抗谢玉弓能力的办法,便是让他失去做储君的资格。   就像他当初毁了谢玉弓的脸皮一样。   白榆迅速蹲下,打开包袱,将里面用防雨油纸包裹着的火折子拿出来,吹过之后,伴着谢玉山翻滚和哀嚎,点燃了被雨水浸湿一些,但不影响燃烧的火把。   而后抓着火把蹲下,跪在地上按住谢玉山的断腿,要去烧那鲜血喷涌的断口。   谢玉山像是疯了一样,疯狂地挣扎扭动,脸和脖子的青筋暴起,看着白榆的眼神绝望而愤怒,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白榆已经死了千百回。   他挣扎着后退,把白榆当成魔鬼。   他到如今如何不明白,白榆在骗他!   白榆按不住一条活鱼一样的谢玉山,只好一手拿着火把,空出一只手抡圆了狠狠抽了谢玉山一巴掌。   “你他妈的给我冷静点!”   “你再挣扎一会儿血流干了就死了!”   “我需要把断口烧糊才能止血!”   “别他妈的叫了,瘆人!咬住这个!”   “谢玉山你像个男人一样看着我,你想保住性命,还想什么都不失去可能吗!”   “我要拿点什么才能阻止段洪亮的军队!”   “想想你的母族,想想谢玉弓蛰伏到今天,想想他那张被你毁掉的脸,你如今该做什么你应该明白——”   果然白榆吼完,谢玉山果然不再乱动了。   雨小了不少,但是雨点打在火把上的声音滋啦不断。   谢玉山看着白榆眼中泪水横流,脖颈的青筋暴突。   他没有去接白榆递给他咬嘴的布条,而是死死挤压着自己流血的断腿减少血流,瞪着白榆双眸含着血泪一般。   最后对着白榆点了点头。   白榆这才把火把送到谢玉山断腿的地方,做止血处理。   谢玉山喉咙之中发出的声音很可怕,双手死死嵌入地面,仰着头如同濒死的白鹤。   天之骄子跌落污泥,不过如此。   可是白榆没骗他,只有失去做储君的资格,他才能活。   他活着,世界才不会崩溃。   火把彻底被白榆按灭在谢玉山的断腿上,谢玉弓五指的指甲简直要抓得劈开,连口中都因为咬牙够狠而漫上血腥。   他的血好歹止住了。   这时候听到了谢玉山发出痛苦声音的白珏也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白榆收起了染血的手镯,把包裹打开,将谢玉山还穿着靴子的一条腿,放在包裹里面包好。   重新背回身上。   白珏扑到谢玉山身边,焦急哭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呜呜呜……我跟你拼了!”   白珏是真的喜欢谢玉山,他就像是天边的云,像是高贵的雪山之巅上的莲花。   她连碰一下都不敢,却被白榆糟践成这样。   白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化身为一头小牛犊子,朝着白榆一冲。   白榆猝不及防,被她拱进了沟里。   白榆:“……”   白珏骑到了她腰上,抬手就挠,白榆侧脸被挠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白珏那一副飘飘仙女的模样,彻底化为了泼妇。   她指甲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长,还尖,一顿“九阴白骨爪”乱抓,白榆快成花脸猫了。   白榆折腾了一宿,也没什么力气了。   一时间竟然左支右绌应接不暇。   果然人总是会在阴沟里翻船的。   最后无奈抱着头吼道:“你还不去看你的太子哥哥!下着雨呢!把他重新扶回山洞里面!不然一会烧好的断口泡了雨水再出血,就感染死了!”   好在谢玉山是白珏的死穴。   谢玉山痛苦的哼声,让白珏重新变为“柔弱的嘤嘤怪”。   白珏放开白榆,去扶谢玉山。   白榆费了些劲才从沟里爬出来,呸呸吐出了两根不知道怎么搞进嘴里的蒿草。   帮着白珏把人扶起来。   拉扯回洞穴边上。   白榆说:“在这等着,很快就有人来找你们了。”   白榆说完要走,快要天亮了。   她要赶着去送定情信物和生日礼物。   可是她却被谢玉山死死揪住了衣袖。   谢玉山自己站不直,半靠着白珏,一双眼像野狼上身一样,看着白榆。   他的指甲血流不止,估计刚才烧伤口的时候撕裂了,血迹也浸染了在白榆的湿衣服上。   狼狈透了,也疯狂极了。   他问白榆:“为什么?”   白榆看向谢玉山。   “为什么!你选他不选我?”谢玉山目眦尽裂地看着她。   他比谢玉弓到底差在哪里?   他母族庞大,天生储君,名正言顺!   为什么她选择谢玉弓,不选择他!   白榆把袖口扯回来,避嫌一样后退半步说:“太子殿下可别说着暧昧不清的话,我跟你可什么都没有。”   “你又不喜欢我,你只是习惯了所有人围着你转,爱你,为你痴狂奉献,突然有一个不围着你,你就要疯。”   谢玉山执着地看她,白榆又后退两步,背紧滴滴答答的小包袱说:“如果一定要问,那大概就是今天他过生日。”   白榆说完就跑。   天快亮了,谢玉山和白珏很快就会被找到。   她得在天亮之前把“礼物”送给谢玉弓!   也好让他们不至于真的因为一时冲动,带兵踏平猎场,杀死安和帝来个改朝换代。   而且这个礼物和定情信物,应该算“重”了吧?   白榆一边顺着路跑,一边挠头笑了下。   谢玉弓一定会喜欢吧? 第57章   白榆还不知道谢玉弓已经被段洪亮绑走了。   她也是生平第一次“恋爱”, 毕竟这样两心相许,能完全暴露自己的心性并且被接受的情况,她也是第一次经历。   因此白榆背着小包袱, 在山里转来转去躲避着搜寻谢玉山的人,朝着段洪亮的营地驻扎地跑的时候, 因为山路湿滑摔了好几个跟头,但她每次满身泥泞地爬起来,面上都是笑着的。   她简直像个背着书包去找伙伴玩耍的孩童, 蹦蹦跶跶地一路紧赶慢赶, 总算距离段洪亮驻扎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而段洪亮此刻已经带着他的人马上要撤离出惠都皇城边界。   一路上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走的全都是山路, 雨势渐收, 但是道路因为一夜大雨侵袭, 到底是十分泥泞难走, 行进的速度不够快。   而他亲自捆起来带在马背上的谢玉弓,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谢玉弓一醒来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绑着, 竟然不管不顾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在地上滚了几圈,躲开后面急奔的马, 满身泥水地站起来之后, 双手还未解开, 便撒腿就跑。   他必须尽快回去找白榆,他不能将她一个人扔在那里,她有心癫之症, 她不能再受任何的刺激!   只是谢玉弓再怎么会飞檐走壁, 在双手被缚的情况下, 也不容易在急奔时保持身体平衡。   况且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 段洪亮为了快速撤走,已经将带来的精兵分流,他们这一拨只剩下几十人。   他发现谢玉弓不要命地翻下疾驰的马匹,就立刻掉头来追了。   很快几十匹马便将谢玉弓团团围住。   黑云如暮,低低坠在人的头顶,马匹上的精兵纷纷亮出了武器,他们只听段洪亮的命令。   谢玉弓满身狼藉,湿透的长衫包裹住他的宽肩窄腰,微微躬身的姿势如蓄势待发的箭矢,他在雨幕之中微眯双眸,他竟将周遭阻拦他之人“视若仇敌”。   “玉弓,莫要糊涂,此时若是不跑,待被捉住即便不死,也会受非人折磨。”   段洪亮已经被气到面色发青嘴唇发紫,此刻若是开口,定然是“断绝情义”的冲动之言。   这个恭王对段洪亮有多么重要,梼杌最是清楚了,吵嘴是吵嘴,但是万不能让他们甥舅两人真的“断绝情义”。   梼杌最是了解他,只好代替他开口劝阻。   “当初皆是因为你母妃糊涂,段氏一族的下场你也知道。”   “这世间情爱是穿肠毒药,你难道还未将你母妃的错误引以为戒吗?”   梼杌向来言辞温和,总是装着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但此刻也是动了真火,因此冷音伴着冷雨,敲打在谢玉弓的头顶,十分赤.裸无情。   只可惜谢玉弓满心焚烧的大火,是这漫天的雨幕也浇不灭的“天火”。   他毫不犹豫地反口道:“她不是安和帝!她绝不是那等寡义无情之人!”   “三舅舅,”谢玉弓看向了段洪亮说,“我不牵连你,你让我走!”   一句“不牵连”对段洪亮来说简直是诛心之言。   他带着兄弟们一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把各自的三族架在火上炙烤,才擅离边陲不远千里来助他劝他,结果落得一个“不牵累”!   段洪亮气得当场就要背过气了,梼杌连忙厉声道:“可她比安和帝还要危险,她是太子谢玉山的人,她在回到我们营帐之后到处探看,将我们的虚实全都探看清楚之后才脱身,你竟然还不明白,她是假意回到你身边吗!”   “否则她在这个当口离开又是为何?除了将我们的人数和驻扎地报告太子,还能是什么?!”   “你此刻回去,同自投罗网有何分别!”   “她若当真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走,却为何连一点消息都未曾留下?”   “玉弓,你怎变得如此糊涂!”   谢玉弓执拗地抬头,不去看梼杌,而是看着段洪亮说:“我与她两心灵犀默契绝伦,所做事情从不用过多商议,即便她被迫留在太子身边与我交战,也是不着痕迹处处留手,只迫我后退。”   “三舅舅,你信我一次,我真的不能将她扔下,她同母妃一般,患有心癫之症!”   “前些日子已然发病一次,若她发现被我抛下再次发病,恐怕会彻底陷入失心癫乱之中啊!”   段洪亮已经快被他这个好外甥气疯了。   他双眸如刀地盯着谢玉弓说:“你当真是将你母妃的愚蠢和偏执学个彻底,不见棺材不肯落泪。”   “那女子能戏耍看管她的守兵出逃,又岂会再回来找你?”   段洪亮尽可能将自己的声音压低,显得格外隐忍和苦口婆心。   “月牙儿,舅舅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舅舅不会害你,你跟舅舅先离开。”   “来日舅舅豁出性命为你杀回来,就算是抢,也将那女子抢与你做妻,到时候你关起门来拘禁了她,还不是想要她对你如何情深义重便如何吗?”   谢玉弓满脸狰狞,咬牙道:“可今夜我若不归,她恐怕无有命活,三舅舅,我绝不能扔下她跑掉!”   那样他们二人即便全都活着,还有相见之日,谢玉弓也知道,白榆绝不会再接受他了。   段洪亮气到额角青筋暴起,瞪着谢玉弓道:“你如今回去,便是送死!你活腻了吗!你若是活腻了,舅舅这便送你一程!”   谢玉弓却也开口嘶吼,声如泣血老鸦:“我今日就算是爬,就算是化为孤魂也要回去,若当真自投罗网,若当真要死……”   “那便死!”   谢玉弓说完,猛地挣开了手上束着的绳索,双眸含血般看着段洪亮。   段洪亮终于被气疯了,片刻后道:“让他走,让他走!”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让这孽障赶紧滚!”   段洪亮调转马头,不再去看谢玉弓,而后厉声道:“我段洪亮从此以后……呃!”   他瞪着一双快脱眶的眼睛,捂着自己侧腰,回头看向袭击他的梼杌。   梼杌用剑柄狠狠戳在段洪亮的侧腰,阻止他将下面恩义两绝的话说出口。   段洪亮如何不知梼杌之心,龇牙咧嘴地坐正身子,到底把出口伤人的话咽回去了。   然后双腿一夹马腹,径直冲向了与谢玉弓要回的猎场周围相反的方向。   竟是真的放任他唯一的亲人回去找死了。   众将一看主帅走了,自然都不再阻拦。   梼杌满眼不赞同地看了谢玉弓一眼,也快速纵马跟上了段洪亮。   谢玉弓身边很快无人阻拦,但是这些人也没有给他留下一匹马。   谢玉弓来不及想什么今后如何同他这个三舅舅重修旧好,而是转身迅速如黑蛇一般迅疾如电地钻入了雨幕之中。   他要靠着双腿跑回去。   谢玉弓这一辈子都没有过这样快的速度。   道路泥泞,他足尖几乎点在水洼之上飞掠,而他不知道,就在远处,另一双踩在地上格外沉重打滑的双足,也在朝着他的方向狂奔——   这世上总有人,分明是两条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却阴差阳错地相交。   白榆和谢玉弓原本甚至不是一个次元的人。   但是他们相交之后便不再是平行直线,而变成了纠纠缠缠的乱麻。   待到乱麻也被彻底理顺,他们会重叠在一起,化为一道无论延伸向何方,都始终齐头并进的线条。   即便短暂分离,最后也一定会殊途同归,双向奔赴。   雨势渐小,天幕将明。   鱼肚白泛起的时候,谢玉弓急奔一夜,终于将要抵达那一处之前驻扎的营地空地。   而他身后传来山摇地动的跑马声,刀兵相撞甲胄相击,肃杀得宛如冲锋的战场。   谢玉弓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马匹和骑行马之上的人,不是段洪亮他们又是谁?   段洪亮的身边死得只剩下一个小外甥,如何能真的看谢玉弓去送死?   他方才调转马头不是离开,而是是回去集结人马打算悍然一战,大不了改天换地,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即便是要死,他也只能是战死。   段氏无孬种。   就如当年被皇帝“鸟尽弓藏”之时,段氏男儿无一龟缩,皆是选择悍然赴死。   谢玉弓笑着继续狂奔,而在下了一夜的雨未曾止息之刻,天边晕染开了一片赤金的光芒。   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之时,细雨在这金芒之下,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如同天际漫撒而下的焰火。   也正是这时候,谢玉弓终于跑到了树林皇家猎场的边缘,而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消瘦的,跌跌撞撞的人影也正好从树林里面钻出来。   白榆真的快累吐血了,严格来说谢玉弓的生辰已经过去了。   今天是十一月初九了。   可是她再怎么想快些,要在下了一夜骤雨的密林中穿梭,也实在是艰难。   好在总算是出来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简直撼天动地的马蹄声。   而之前的营帐已然变为了空荡的营地,众人似乎正准备……冲锋?   白榆一眼就看到了谢玉弓,谢玉弓自然也看到了白榆。   他们短暂止住了脚步,而后又朝着对方狂奔而去。   不远处段洪亮紧急将马匹勒停,一抬手,身后训练有素绵延山脉足足两里,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的兵马,便跟随主帅停了下来。   他可是把段氏一族埋在皇城之中十数年所有的兵马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全部召集来了。   可是……那妖女竟然真的回来了?   在段洪亮看来,自己这外甥是回来送死,是回来体会什么叫被辜负的人间惨烈。   可是这妖女若当真是给太子报信,这时候一个人跑回来,岂不是送死无疑?   段洪亮将兵马止息在空旷驻扎地的不远处,下马观察周围片刻,对着身后做了几个行军手势,很快有小兵钻入密林,查看周遭是否有埋伏。   梼杌也下了马,看向不远处也是神色凝重。   而此时两个泥娃娃一样的人,已经跑到了彼此近前,而后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谢玉弓抱住白榆的那一刻,感觉自己方才和段洪亮说的不是虚言。   他向来觉得自己算是行止有度,虽然纵容自己的欲望,但是关键时候未必不能抽身。   他觉得自己不会重蹈母妃的覆辙,他至少不会真的容忍爱人背叛,他会拉着爱人一起下地狱。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准备。   但是直到他抱住白榆湿透的,脏污的泥泞消瘦的身体。   感受着她在自己的怀中剧烈喘息。   他总算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怀中这个人真的背叛他,抛弃他,要他死。   他可能不会抵抗。   他原来和他母妃一样,是天生长了个满脑子情爱的蠢货。   谢玉弓心中大恸,死死锁住白榆的腰背。   但是却被什么东西给阻拦,硌了一下。   白榆则是埋在谢玉弓肩膀上,虽然不明白今夜一系列的变化,但是她能感知到谢玉弓的情绪。   她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悸动不已。   原来全身心地不必保留和警惕去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   她笑着仰起头亲吻了一下谢玉弓的下巴。   湿漉漉的,都不热乎了。   白榆问:“你怎么凉了?”   谢玉弓在雨里跑了快两个时辰,身体肯定会失温。   不过他微微推开了白榆,看到她身上果然背了个包袱。   “你去哪了?”谢玉弓抓着她的双肩,难得语气带上了一些凌厉,“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被抢走了!”   白榆被吼了一下,竟然咧开嘴笑了。   而后她像只急着炫耀自己的小雀儿,低头去解身上的包袱。   “昨日不是你生辰吗?我去给你寻个生辰礼物回来。”   白榆的双手急切地拽着包袱的死扣,双眼灿若天边的初阳一般,看着谢玉弓说:“我吧……想着我们这不是准备好一辈子,就也学着旁人准备了个定亲信物。”   “但是……嗯,正赶上你生辰,就两样并作一个礼物给你吧。”   朝着这边走过来的段洪亮和梼杌等人,听了之后,表情俱是微微扭曲。   这他娘的……   他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谢玉弓和这个妖女恐怕挺般配。   这两个王八羔子竟然都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搞那些个情情爱爱还搞得“天崩地裂”的。   差一点就开战了!   白榆这么说,谢玉弓便是一怔,心已经被撞得软成了一根骨头都没有的烂肉,却还是咬牙道:“可猎场里面太危险了,你又大病初愈,你怎么能……”   白榆好容易把包袱扯开了,拿下来直接塞谢玉弓怀中,堵住了他下面的话。   然后有些故作淡然地扬了扬下巴说:“等会儿再骂我,你先看看礼物喜欢不喜欢。”   晨曦灿烂得刺眼,和白榆此刻眼中的情愫一样。   谢玉弓顾不得说什么,低头看向了怀里。   然后还没等拆开包袱,就摸了一手的血腥黏腻。   他嗅到了血腥味,看了一眼白榆,而后拆开了包袱。   段洪亮和梼杌等人此刻也走到了近前,俱是抻长了脖子,都好奇地朝着包袱里面看去——他们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稀世珍宝”竟把他们一群人折腾得如此厉害!   包裹摊开,一截自小腿往下,一夜雨水浸泡已经泛着青白的断肢,落在了谢玉弓的怀中。   这要是换个人,收到了这样的生辰礼物和定情信物,怕是要当场被吓到去见祖奶奶。   饶是谢玉弓也懵了一瞬,但他至少是“见多识广”,虽不算杀人如麻,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血腥的贵人。   因此他好歹没有当场把这“礼物”给扔了。   他双手捧着,愣了足有两息,才抬头用诡异的眼神看向白榆。   探寻她是不是心癫之症又发作了。   他一时之间,没能看出这断肢的“妙处”。   犹豫着干涩开口道:“这……是?”怕别是她彻底疯了吧。   谁家好人用断肢当礼物?   谢玉弓大抵是雨中急奔一夜,让雨水灌入了脑子,又骤然见白榆回来而激动过头,显得有点迟钝。   但是他身边站着的段洪亮和梼杌却不迟钝。   梼杌看清了那断腿后,瞳孔便是剧烈地扩张。   而后他像是“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麒麟登云靴……”   段洪亮在梼杌的话音落下的一刻,精悍沉肃的面孔也裂了一瞬。   而后他一把抢过了谢玉弓怀中的断肢,凑近了一看——果然是麒麟登云靴!   谢玉弓也有些发傻,他听清了,却在耳鸣。   麒麟登云靴……是唯有国之储君太子才能使用的纹样。   尤其是太子谢玉山的所有衣物,都是专门的司坊特制。   他嘎巴嘎巴地转头,先看了一眼那断腿,又嘎巴嘎巴地转头,看向了他看上去像个被淋湿的家雀儿一样的恭王妃。   开口声音发飘地问:“你把……太子的腿砍了?”   白榆还是微微仰着下巴的样子,说道:“嗯,给你做生辰礼物,惟愿我的小月牙,日月长明,锦绣前程,宏图大展,御极天下!”   这般猖狂的贺生辰,实在是段洪亮生平仅见,一时间十好几个大男人,俱被白榆这一个“肩不能担”的女子震慑住了。   白榆又笑着语调婉转,不羞涩亦不躲闪地看着谢玉弓道:“也惟愿我与小月牙整日星月相照,夜夜皎洁。自此暮翠朝红,连枝共冢。”   谢玉弓怔怔看着白榆,好半晌没吭声。   半晌他急速地抽了一口气,而后再度搂过了白榆,把头压在了她的肩背上面。   再晚一刻,便要没出息的在人前落泪。   “你还没说喜欢不喜欢?”白榆抱住谢玉弓,旁若无人地柔声问他。   谢玉弓哽咽着挤出一句:“嗯!”   段洪亮被自己这外甥没出息的一后仰,看着他老大老高的身形,埋在小女子的肩上,弓着腰好像头惧内的狗熊。   可是他的鄙夷才进行一半,看到梼杌在那里摆弄的“礼物”顿时后颈皮一紧。   这哪是妖女?   这分明是活阎王。   可是段洪亮根本无法去想象,她一个丝毫不会武艺的孱弱女子,据说患有和他那妹妹一样的疯病。   是怎么一个人钻入林中,找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太子,并且砍了他一条腿带回来的?   梼杌也是惊惧难言,他们身后的几个副将也是满脸魔幻。   而白榆这时候低声开口,抚着谢玉弓的肩背,对他说:“太子断了一足,定然会失去做储君的资格,现在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鹤,你们可以公平竞争了。”   “我知道你想杀他,可是杀他还不是时候。”   “氏族看似只是一群联合的世家,但是他们掌控了太多百姓民生的东西,一味强权镇压不可能。”   “你的幽冥死士都很厉害,但是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杀干净这天下的百姓。”   “安和帝手中依旧大权在握,若是你此时强行登位未必不行,可难保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旦站在高处,你便是靶子,便会被架空,成为一个傀儡。”   “所以再等一等,等待氏族对你倾斜抛出橄榄枝,等待安和帝最后发现非你不可。”   白榆说:“毁去容貌又如何?”   白榆摸着谢玉弓的那一侧嶙峋如甲的脸,说:“我等着看你这‘麒麟入命,紫微大盛,’的帝星,带领永州国运昌隆。”   “段氏一族数百条人命,你不是都要他们一一偿还吗?安和帝死得太痛快,你还怎么看他山崩心毁,痛入骨骼?”   谢玉弓热泪盈眶,他这一生,从未被人如此坚信偏向。   他低低笑着,又忍不住泪意涌动。   他摸着白榆的脸,寸寸轻柔,寸寸刻骨。   她细瘦的肩背扛起的不是一个太子断足,而是送与他的命运向来苛刻不肯给予的“公平公正”。   是偏心所向的宠溺爱慕,是双手奉上的半壁江山。   而场中所有人都被白榆这一番“劝诫之言”撼动。   段洪亮看着白榆眼神再度变化,眸中微微发亮。   她的一番说辞,竟是暗自合了他心中所想和此行的目的。   时机还不成熟。   天下也不只有一个惠都。   掌天下必掌惠都。   但得惠都未必得天下。   这个道理他大老粗,和谢玉弓又总是意见不合。   却被这“小女子”条理清晰地一说,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是他想岔了,这哪是什么活阎王?   这分明是绝世无双的谋士。   怨不得他这傻外甥,命也不顾地折返回头。   段洪亮看着白榆不禁恍然。   若是当初他那个傻妹妹……哪怕有这女子一半的聪慧心狠,何至于落得个污名冤死的凄惨结局?   而白榆被谢玉弓紧紧抱住,无论白榆说什么,他都只剩下点头。   他还有什么不答应?   桩桩件件,她都已经替自己算计到了极致。   谢玉弓觉得自己一生踽踽奔走的丛林,亮起了微光。   微微明亮的,不带任何灼烧感的冷光。   这光亮迅速从他的怀中爆发,很快便遍布了整片大地。   冰冻的地面寸寸开化,冰封的树木重新焕发了新芽。   沉寂得仿若从未升起的太阳,从天边徐徐露出暖黄,而他僵冷的四肢因为血液自心脏急速奔流而变得温热,变得滚烫。   他的世界,“活”过来了。   他再也不会跌入无边黑暗,再也不会想要拉着整个世界埋葬他的酷寒苦痛。   而就在此时,白榆的脑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机械音。 第58章   【恭喜宿主, 求生成功!】   【根据系统检测,本世界男女主角失格,剥夺男女主角光环, 搜索其他能量强大人选发放起运……】   【系统搜索中……】   【搜索结束——新任男女主角——谢玉弓、白榆。】   【恭喜宿主, 炮灰女配跃升女主角!】   【系统奖励稍后发放, 系统赠送全‌身疗愈,疗愈进行‌中——】   【疗愈完毕, 宿主各项生命体征达到巅峰值, 女主角容貌调整中……】   【女主角自我认知过强, 女主角容貌调整失败!】   【积分发放中……】   【积分发放成功!】   【金手指发放中……】   【女主角自我认知过强, 金手指发放失败,已存储入储物柜, 稍后可在系统商城兑换其他奖励。】   【世界线校对中……】   【世界线偏移, 重‌新生成世界线……】   【嘀——嘀——嘀——世界线覆盖失败!】   【男女主角自我意‌识过强,世界线覆盖失败,自行‌生成中……】   ……   白榆被脑子里突然‌井喷一样‌爆发出来的系统音搞得脑瓜子嗡嗡直叫。   系统把她传送过来时就说能‌量耗尽关机,这么长‌时间是一点忙都没有帮上,现在马后炮跑出来,还把所有消息叠加在一起,白榆现在只感觉脑子像是里进了一万多只苍蝇,把她吵得眼前一黑。   要不是系统突然‌跳出来, 白榆都忘了自己还有系统这回‌事。   真是他妈是一丁点用都没有的人工智障。   不过这么多的消息叠加,白榆也把大概给听了个差不多。   谢玉弓激动得热泪盈眶, 抱着白榆上了一匹马,跟白榆一起在梼杌带的人护送下回‌到了皇家猎场。   亲自去“找到谢玉山”。   谢玉弓放出了信号, 他的死士也迅速和他们会合。   天光大亮,缠绵不去的雨终于停了。   林中湿滑, 就算是军用战马赶路,也走得小心翼翼。   白榆被谢玉弓抱在身前,贴在谢玉弓的怀中,谢玉弓的身体很快热了上来,白榆冻了一夜了,恨不得钻他衣服里面。   谢玉弓跟一只啄米的小鸡一样‌,恨不得每走一步就低头在白榆的脸蛋上头顶上啄一下。   梼杌在旁边看着,太子的腿已经‌让段洪亮拿走去“抚慰军心”了。   段洪亮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带来的精兵遣散,只不过这些亲兵大多都是当年他的哥哥和弟弟们的副将‌甚至是家臣之子。   这些人和段氏同气连枝,段氏在皇帝的授意‌下遭受了灭顶之灾,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被波及得家破人亡。   他们对皇帝,都有着含血忍辱的滔天仇恨。   而太子的一条腿,无疑是能‌将‌这仇恨暂且平复的最佳器物。   终有一天那‌些曾经‌为‌家国洒血拼命的将‌士冤魂,能‌够看到当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君王,为‌他的残暴付出代价!   安和帝最喜爱的儿子,被无知百姓奉上神坛的太子的断肢,便是这经‌年磨牙吮血的利钱!   而谢玉弓这边很快带人在白榆的指路之下,找到了太子谢玉山的藏身地。   彼时谢玉山和白珏两个人均是高热昏厥,被抬出来的谢玉山短暂醒过来,看到了谢玉弓之后,惊惧得差点从‌士兵们抬着的架子上面翻下去。   他生平不知“落难”为‌何物,到如今也知道了什么才是刻骨的恐惧。   而在他看到白榆的时候,眼中却又爆发出了仇恨和质问的光亮。   白榆看着他平淡地说:“我说话算话,他答应我不会杀你,至少今天,你被送回‌猎场救治,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谢玉山的表情未曾有什么松口气的变化,他在昨天自己的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斩断之后,便已经‌明白,他恐怕再也做不了储君了。   谢玉山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可他想‌到了自己的母后,想‌到了他的母族,他若是这么死了……那‌事情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若是他残缺不全‌的尸身在山野之中被找到,谢玉山不敢相信他的母后如何承受。   至于他的父皇……他的父皇从‌来都是最喜他“完美无缺”,若他当真没了腿被找回‌去,恐怕等待他的不止是被剥夺和储君之位。   可是谢玉山依旧不能‌死,他咬着牙坚持着。   他期盼着自己先被他父皇派来的人找到,却最终是被谢玉弓先找到。   而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站在他狼藉残缺的身体前面,眼中竟然‌没有半分的怜悯和愧意‌。   而白榆似乎是看出了谢玉山心中的想‌法,开口道:“太子殿下,成王败寇。”   “登位之路永远不可能‌是一片坦途,你也该从‌那‌场春秋大梦之中醒过来了。”   谢玉山现在连男主角都不是了。   可是白榆虽然‌真的心癫,却不是一个残忍弑杀的疯子。   谢玉弓也不会是了。   白榆看着谢玉山说:“太子殿下,回‌了猎场,我希望你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虽然‌我们不怕你说出实情,可是我们怕麻烦,怕麻烦就要解决麻烦。你断了腿被救回‌,恭王会受到今上责罚,罚他救驾来迟。”   “我们也可以直接将‌你的尸身带回‌去,恭王也不过是受一个救驾来迟的罚。”   “恭王今日留你一命,甚至不是因为‌我,是他念你当初替换了夺命的合卺酒,只是让他失去了竞争储君的资格,而没有真的要他性命。”   “这天下除了当皇帝,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可做。你有妻子有母亲,有庞大的母族,可是恭王什么都没有了。”   “太子当初一念之善,换了今日一命。还望太子殿下日后多存善心,才能‌得善果。”   白榆语调低缓,字字句句看似在劝诫太子,像是要把他超度了,但‌字字句句也都是在威胁太子。   告诉他若他当真要咬恭王一口,他们是真的能‌把他超度。   谢玉弓就站在不远处,揪花拔草,时不时看一眼为‌他“善后”的白榆,满眼浓稠情愫,还带着一点萧瑟的秋日山林都掩不住的春意‌和娇羞。   直看得梼杌感觉一张嘴都能‌吐出酸水来。   他们这些边关守将‌,平日里护着的那‌几个村镇里面确实也有姑娘,但‌是边关到底不算很太平,偶有奸细混入其中捣乱。   因此边关的姑娘大多彪悍,能‌顶门立户,能‌当男人使,有的甚至比男人还男人。   但‌就这样‌也还是稀缺至极,他们一大群的男人整日连个母的看不见,偶尔有个农妇来军营之中送菜,也能‌引起一阵骚动。   那‌时候梼杌瞧着,那‌群混蛋的表情也和此刻的恭王有异曲同工之感。   啧啧啧。   若让他舅舅看到,指不定怎么骂他不要脸。   自己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不去干,偏要自己的王妃同人周旋。   还在一边美什么呢!   梼杌看着太子,瞧那‌太子看着恭王妃的眼神,虽有恼恨和森冷,却也有嗔怨,旁观者‌清,太子的眼神未必清白。   他不禁有些佩服恭王妃。   她生的是中上之姿,未生媚骨,也没有能‌激起人呵护的清纯柔弱,年纪也不算小了。   竟然‌能‌惹得两个天之骄子为‌她折腰,被她来回‌揉搓在掌心,还倾心相付,实在不简单。   白榆该说的说了,该威胁的威胁了,一挥手,谢玉弓的死士竟也听她指挥,抬起了太子就开始爬坡。   梼杌的眼皮又是一跳。   他觉得段洪亮派他从‌此跟着谢玉弓出入不无道理。   只是这女子……这样‌智多近妖的人,无论是男女,跟在身边都是一把双刃剑。   恭王如今鬼迷心窍,连贴身的死士恐怕都被交代过,要听从‌恭王妃。   如此一来,若这女子野心难填,来日……恐怕要做出牝鸡司晨操控傀儡之事。   自古痴情种子大多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恭王肖其母,尤甚。   他确实要替段洪亮看着恭王,免得他糊涂起来要拱手送江山。   毕竟尝过手握生杀的滋味,谁人还能‌保持住本性?   被怀疑要搞事情,并且被紧盯的白榆,倒不是没有感觉到段洪亮的贴身副将‌一直有意‌无意‌地审视她。   白榆和谢玉弓共乘一马,靠在谢玉弓怀中闭目养神,脑袋歪在谢玉弓一侧端起来的手臂上,正忙着呢!   “谢玉弓都是男主角了,没有男主角的容貌调整吗?”   白榆的脑中和系统争辩。   系统一语道破白榆:【你嫌他丑?】   白榆:“……我倒没发现你这么牙尖嘴利。”   【宿主说笑了,系统都是人工智能‌,没有牙齿。】   【不过宿主放心,男主角自有他的机缘。】   白榆继续系统争取各种福利。   不过她也试图装载一些金手指,好让所有人都一眼对她有好感,这种好感不是男女之间,而是男女老少通杀的亲和度。   这玩意‌看似鸡肋,在关键的时候用处可大着呢。   怎奈何装载了七次,都因为‌自我认知过硬,装不上去。   白榆倒是不太在意‌容貌,但‌是系统白送了个女主角的柔光滤镜,白榆也装不上去。   “你是不是耍我啊?”   白榆也是无语极了。   问系统:“那‌你还有什么用吗?”   系统:【恐怕没有呢。宿主太厉害了,全‌程不需辅助自行‌完成了求生,甚至还从‌炮灰晋升成了女主角。庆祝jpg】系统在白榆的脑子里噼里啪啦放起了烟花。   一直到进了猎场,白榆被安置在谢玉弓的营帐里“睡觉”,谢玉弓带着谢玉山去复命。   白榆还和系统在掰扯。   最后争取出来了两个切实的福利。   一是白榆把那‌些柔光滤镜和装载不上的金手指,变成了保命福袋,要命的时候打开,就能‌平安度过。   白榆询问了她的好几个小姐妹的去向。   系统回‌复的是在排队等待投放世界。   “为‌什么要排队?”白榆说,“你们那‌不会就你一个系统吧?”   系统;【带患有精神疾病的宿主的系统,就我一个呢,我是001号sos心理咨询旗舰系统。】   白榆曾经‌做心理咨询的诊室名字,就叫sos心理咨询所。   心理咨询师分明是个长‌相极具亲和力的温柔姐姐,难不成那‌姐姐是什么三千世界的退休大佬啊?   【不过宿主不用担心,她们不会等很久,三千世界流速不同,你所在的世界一生,在其他的世界可能‌就只有一秒钟。】   白榆:“……”她总觉得这系统还会阴阳人!   最后白榆争取到了建一个时间同步的系统群。   她用她那‌能‌穿越其他世界彻底为‌系统工作的积分,兑换了一个建群权限。   白榆反正哪里也不想‌去。   她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一个谢玉弓,况且她现在眼看着什么都有了,有人爱她,她也爱着别‌人,她有病吗?跑去给系统打黑工。   不断地穿梭世界,所谓的长‌生,难道真的不是一种不断在经‌历生死的折磨吗?   你所爱的,所认识的,所在意‌的所有人都会不断死去,这简直是恐怖故事。   人类就是要顺其自然‌地老去死去。   白榆要系统建的群,每解锁一个世界,等宿主求生成功,就能‌点亮这个群的头像。   现在群里五个人,只有白榆一个人的头像亮着。   系统也不知道是图省事儿还是怎么样‌,直接用的是她们五个原本的微信群。   系统说她即便是脱离世界,这系统群也能‌随时在白榆的脑内打开运行‌。   白榆还想‌直接要个脑内手机玩其他的东西,但‌是系统不干。   群里的聊天记录都还在,就像是她们都还活着一样‌。   老三带着狗头表情包的捞火锅邀请还鲜红醒目,一看就不详!   上面老二的消息是:谁有精神病?你们几个谁有精神病,帮我杀个人。操他妈的给我杀了我那‌个傻逼哥哥,凭什么我爸爸把股份都给他了!他除了包小明星还会干个几把!上个项目都是我做的,我做的!他挂个名就是他了吗!凭什么!凭什么!我才是公司的king!精神病杀人不犯法,谁帮我杀,我会把她捞出来的!   老大:那‌点钱别‌争了,来我公司,我给你股份。   老二:不!不一样‌的!那‌些就该是我的!   老三:姐姐好残忍哦。   老四(白榆):我帮你把他骗破产?   老二:……那‌我家不也破产了吗?   老五:我应该行‌,双重‌人格杀人了可以推给另一个人格。   老五:你不要这样‌可怕,我们是一体啊……   白榆看着群,看着看着就鼻子一酸。   不过很快她想‌到了其他的姐妹都很快被投放世界,又笑了笑。   她在脑中打字。   老四:同志们,我养了一条狼狗诶嘿嘿嘿,没错就是那‌种“小狼狗”。   老四:已经‌结婚了,等你们上线,份子钱别‌忘了都!   老四:大家都要活下来啊。   老四:一定能‌的。强壮jpg   而系统不愧是旗舰高效率系统,和白榆说好之后就径直卸载了。   白榆没有脑子一空的感觉,只是再喊系统时就没有回‌音了。   脑中只剩下一个能‌随时点开的群,和散发着金光的福袋。   白榆自言自语说了一堆话,但‌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头像亮着,寂寞无聊。   好在很快谢玉弓回‌来了,抱着白榆说道:“今天最后进行‌猎场的扫尾事宜,明天我们就回‌恭王府。”   白榆搂住谢玉弓的腰身,贴到了他潮湿的长‌发,洗澡了?   但‌是很快白榆又嗅到了一点血腥味,扳着谢玉弓的头让他转过来,谢玉弓却和她较劲儿。   结果好容易转过来一看,谢玉弓的额头出血了,虽然‌包扎了,但‌能‌看出是被什么砸破的。   “安和帝跟你发火了?怀疑你?还是太子说了什么?”   谢玉弓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伤口,对着白榆笑了下,说道:“他本来就不喜欢我,估计是无法面对他曾经‌做的恶事。”   “太子伤成那‌样‌,他就发疯了,用茶杯砸的。”   谢玉弓看着白榆心疼的眼神,只觉得自己不疼,甚至想‌笑。   “我不疼。”他实话实说,“我很开心。”   “你开心个屁,你挨揍了还开心?”   “安和帝又没有证据,他凭什么这么对你?”   白榆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把他毒死吧!”   谢玉弓笑得格外甜,一双狭长‌的眼笑成了两弯弧月。   他是真的很开心。   因为‌从‌前类似这种事情,谢玉弓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   但‌是哪怕是母妃活着的时候,他也无人能‌够倾诉,更‌无人心疼。   可现如今……他也是受了委屈,有人疼爱的那‌一个了。   他的王妃,甚至要帮他弑君。   谢玉弓一时间悸动难言,看着白榆眼神发黏。   白榆躺在床上,也咽了口口水,主要是谢玉弓的眼神太过如狼似虎,让她浑身的血液也顷刻间沸腾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我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但‌是定情信物是太子的腿这个我不认。”   谢玉弓凑近白榆,倾身将‌她压在床上,咬着她的颈项说:“人家女子的定情信物,都是亲手缝制的衣衫,或是荷包,再不济也是手帕和络子一类的啊。”   谢玉弓成年以后,参加过很多的百花宴,其实就是皇族的变相相亲宴会。   其中有很多次,那‌时候白榆还不在,他亲眼看着其他的皇子收了很多贵女闺秀的东西。   大多没有被珍惜,被扔得到处都是。   可是谢玉弓一次也没有收到过。   他从‌不觉得遗憾,他不屑一顾。   但‌是现在他有了白榆,就巴不得从‌白榆的身上把他毕生的缺失都补回‌来。   他知道白榆一定会满足他。   “好不好?”谢玉弓发痴一般撒娇问她。   白榆脑子一空,主要是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   反正不知道是爱情的滤镜加持,还是男主角的光环加持,反正就是听了让人骨酥肉麻。   她基本丧失了所有抵抗力,任由‌谢玉弓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拉着脚腕扯到了床边。   谢玉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说:“都快憋死我了,我们都几个月没来了……”   白榆圈着他的脖子,勾着他的腰身,推进时抬头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谢玉弓一点也不觉得疼,只觉得愉悦。   那‌种难以描述的从‌头发丝到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透出的愉悦。   全‌身心地投入一场两心相许的欢爱,是这世上最难以言喻的美妙。   谢玉弓竟然‌到这时候,还没忘了磨人。   “给我绣个荷包吧,丑也没关系,要鸳鸯戏水。”   白榆的脑袋被撞得浑浑噩噩,最后嘴没听脑子的话,竟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可是她哪会绣花啊?   她会用针扎人还差不多。   要不然‌给他后背扎个鸳鸯戏水出来吧?   暴雨过后,夜幕如洗,羞怯多时的莹亮弯月高悬天顶。   几点繁星闪烁不休,明灭之间,像极了爱侣相对紊乱的不均气息。   今夜营地之中依旧很乱,谢玉山残疾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狩猎场未曾离开的青年才俊氏族公子们无不哗然‌。   女眷那‌边也是惊悸难言,皇城之中还在治疗的皇后连夜得到了消息,直接骇得昏死了过去。   而安和帝召见太子亲眼见证了太子的腿伤后,当场惊痛哭泣,却也无计可施。   巡查的人进入山中,只可惜昨日一日一夜的暴雨,洗净了深秋的枯叶,也彻底扫清了所有“罪证”。   太子如今彻底失去了做储君的资格,这一次他栽得太狠,一旦消息传开,短时间内必定如大厦倾覆,势若山崩。   他要稳住局势,无力再对抗谢玉弓。   为‌了自己的母后和母族,他三缄其口,只能‌暂且认了,他不敢在没有佐证的情况下妄言。   只声称自己遭遇了匪徒,拼力挣扎也只能‌勉强保住一命。   而如同滚油中泼了冷水一般沸腾不休的营地之中,谢玉弓营帐之中这一隅角落,纠缠的两个灵魂忘我动情,不死不休。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   尤其是在他们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心意‌相通的此时此刻。   谢玉弓撞得恨不得将‌自己的子孙袋都楔进去,而白榆紧扣着简便搭建,将‌要散架的床沿,只觉得今夜海浪推覆,狂澜迭起。   蓝鲸在海底翻身,飞跃,极速冲游。   而她在蓝鲸的腹腔之中,体会到了癫梦无边的极乐。   只是天色将‌明,在外面奔波了整夜的属下们吹响了集结的信号。   谢玉弓伏在白榆的脊背上,轻吻她潮湿的鬓发,像毕生也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骤然‌得到了食物,恨不得将‌自己溺死其中,活活撑死。   “够,够了,你快点!”白榆说。   她的声音含羞带恼,真是顶不住习武之人非人般的体力。   谢玉弓的肩膀手臂上被她咬得全‌都是齿印,却不以为‌耻,晃悠着伸到白榆眼前,炫耀勋章一般。   再横过她的颈前,圈着她的肩膀阻止她逃走。   宛如被蜜液浸泡了一夜的人,发出的嗓音好听到极致,大抵他自己也发现了白榆喜欢他这样‌。   因此贴着白榆的耳边说:“好榆儿,我真的……”   他咬住白榆的肩不敢用力,生怕她疼,又舍不得放口。   他动情地说:“想‌把你吃了了事。”   一时心中急渴迫切,不知餍足罢了。   纵使他知道,他们往后还有数不尽道不清的岁月,可以如此这般的极尽缠绵。   他们跨越了时空,也穿透了谎言构建的虚幻,此刻十指紧扣的双手,就是这世间无坚不摧的矛,牢不可破的盾。   山高水长‌,冬月逢春,有了真心真意‌爱护之人,自此艰难险阻只是路上蔓草;登天再难,不过相挟相顾,抵足前行‌罢了。   有何难?   有何难。   ——正文完。   59   狩猎结束之后,太子遭遇刺客痛失一腿的消息终于如同滚油一般,在皇城内外和坊间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皇后几番惊痛昏迷,甚至不敢去东宫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紧接着便是朝臣上奏天子,储君身有残疾,不得承袭大统,请求安和帝另立太子。   安和帝一生骄矜自傲,自从手掌权势之后,从未被朝臣逼迫至此。   他坐在广隆大殿之上,环视过殿内诸位朝臣,开口声音苍凉,声声泣血一般:“诸位爱卿,太子乃是朕的皇儿,皇儿素来恭谨有加德才兼备,在百姓之中亦是众望所归。”   “如今皇儿伤势未愈,诸位爱卿何须如此紧迫相逼!”   安和帝说得那般动情,只可惜朝堂群臣与氏族联合,文臣武将侍奉君王,却侍奉的不只是“一个人”。   安和帝在位,他们侍奉的便是安和帝。   安和帝的那个龙椅之上,来日换上旁人,他们侍奉的也还是君王。   太子同理。   太子确实一直恭谨仁孝,是民心所向,但那又如何?   他如今已经没了做太子的资格,这世上除了真的至亲骨肉,没人会怜悯他的境遇。   因此哪怕安和帝发怒的那天广隆大殿暂且群臣安静,也没阻挡第二日如雪花般的折子纷纷飞到他的案台之上。   那些朝臣引经据典罗列祖制,恨不得现在就集结在一起闯入太子东宫,将他的太子蟒袍扒下来,套在其他的皇子身上。   而这些奏折之上提议的诸位皇子,自然也是这些朝臣和氏族推到明面上的“利益集合”。   安和帝一生为君,自然深谙其中的道理。   可是他年岁至此,又是真心疼爱谢玉山,见到此等“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不免感到齿冷心寒。   且以人推己,若是……若是来日这些攻击落到他的头顶上……   安和帝根本无法想象,也不能容忍被他自己掌控多年的朝臣们反噬的局面。   他赤红着双眼,自虐一般翻阅着这些奏折。   那其中字字句句,俱是诛心之言。   到如今这些疯狗们,为了推举自己的利益所向,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把太子从前的举动过分解析揣测,鸡蛋里面挑骨头,甚至连太子名下的产业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污蔑和攻击。   如此落井下石急不可待,这其中一定有人为推动的手笔!   安和帝熬着夜点着灯,把这些奏折,这些朝臣背后的势力网全都逐个分析,誓要狠狠地打压!   他到如今已经不是为了保太子,太子的腿反复感染化脓,到如今人仍然浑浑噩噩,清醒的时候甚少,短短一月便已经骨瘦嶙峋,不成人样。   安和帝也知道他保不住谢玉山了,皇后就算天天来他的寝殿哭嚎乞怜,他也只会觉得心烦不已。   安和帝到如今始终和朝臣对抗着的原因,是因为他通过太子一事感受到朝臣和氏族们的步步紧逼,察觉到了幕后之人庞大的势力和野心。   唇亡齿寒,他敏锐地感觉到了矛头所指未必是失去了继承皇位资格的太子,而是要穿透太子的胸腔,刺向他这个皇帝的利刃。   他必须纠察到源头。   只可惜,他分析多日,险些熬垮身体,最后始终未能分析出哪一派,哪一宫的皇子才是真的幕后推手。   毕竟……他剩下的几个皇子,不是年幼无知,愚笨难教养,便是纨绔好色,万琢不成器。   而且他们身后的氏族支撑单薄,若是坐上这储君之位,不消几月,必然落个被群起攻之的结局。   到最后安和帝环视后宫,竟然发现如果真的剥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他也无人可选。   而他也不是未曾怀疑到九皇子,如今的恭王谢玉弓的头顶上。   只不过没有任何的佐证,能证明这一切的推进与谢玉弓有半丝关系。   甚至朝堂上书请封太子的折子多如牛毛,却没有任何一个是推举恭王为太子的。   因为太子腿断身残不能为君,谢玉弓则是面容有损不能为君。   谢玉弓这些日子在朝堂之上也是恭敬安稳,许多事情安和帝无暇分身,交给他的事情也是办得漂漂亮亮。   他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唯一一个还能为安和帝分忧,也是唯一一个不用有所顾忌信任的皇子。   而在安和帝心力交瘁,放手些许权柄让谢玉弓这个“不可能为储君”的皇儿去做事的时候。   安和帝不知道,他等同亲手已经把屠刀的把手,交到了谢玉弓的手中。   太子一事是谢玉弓的人一手促成,朝中无人敢上书为他请太子之位,也是谢玉弓刻意压制的结果。   他这些日子把太子崩散的势力收拢殆尽,就连孙氏那边也搭上了几个旁支。   太子成了废棋,皇后又不得圣心了,孙氏虽然是皇后母族,又真的会一直唯皇后马首是瞻,胡乱调派吗?   皇后如今已然是自乱阵脚,频出昏招。   她倒也算聪明,没有直接加害其他宫的皇子们,只是要自己的族人暗中和最有竞争力的皇子母族较劲。   就连皇后也没怀疑到谢玉弓这个面容有损的恭王身上。   而谢玉弓就在这多股势力争相厮杀的暗流之下,悄无声息地如阴翳一般,蚕食扩大着自己的势力网。   当然了,白榆的策略在其中居功至伟,毕竟谢玉弓的脑子现在能用是能用,却总是要听白榆的意见,并且以白榆的意见为先。   哪怕白榆有时候也千虑一失,谢玉弓能看出也不会提,就等到事情错了,再以此来讨巧卖乖,非要向白榆讨那么几分好处不可。   而且他极其享受白榆为他的事情殚精竭虑的感觉,他宛如曝尸荒野任乌鸦啄食的腐烂人生本以为不会有变化,可终于有人愿意把他的残肢断臂拼凑一起,塞回他横流淤泥的心肝,为他细细缝合。   而谢玉弓这个主攻以白榆的策略马首是瞻,谢玉弓手下的人自然也是对白榆唯命是从。   尤其是在白榆知道他们全体还欠一顿半死不活的板子,是因为她当初“私会太子”之后,混在人群里面跑回九皇子府内,而这些人竟然一个都没能抓住她存下的责罚。   白榆一挥手,把这些责罚免了,谢玉弓自然是应允。   这群死士虽然不畏疼痛,却也都是人身,对白榆这个甚至会给他们放假的新主子,推崇非常。   这可愁坏了梼杌。   梼杌整日在谢玉弓的耳边“进谗言” ,怎奈何主公被鬼迷了眼,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而且白榆的这一招“搅翻龙池” ,让多股势力都以为自己有机会,相互厮杀从中获利的计策,确实是坐收渔翁之利。   梼杌整天担心白榆巴不得弄死谢玉弓自己上位,他就没有见过这般醉心权势争斗,整日在书房之中指点江山的,连头发都要谢玉弓来梳的女子。   可是梼杌又不得不佩服她,因为这两月的工夫,谢玉弓手上掌控的势力,已经如蛛网一般遍布了整个惠都皇城,并且不断地在朝着各个州县的地方蔓延。   像一场势不可当的瘟疫一般,连太子迟迟不能痊愈的伤腿,只能半死不活地度日便于他们收拢势力这一环,都是她一手促成。   太子本可以反击,怎奈何被白榆收买了东宫医师,导致太子不死不活,眼看着要油尽灯枯,竟然也无人发现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女子的心何其狠毒,手腕何其果决,是梼杌生平仅见,就连皇后都被她利用多次,不断地在摧毁着安和帝身为君王能掌控一切的自信。   而这一次多方联合推进的效果如同积压的云层,堆叠的山火。   终于在年节前夕的大朝会之前,一个自诩刚直的文臣,被白榆着人挑唆当朝撞柱,以死来逼迫安和帝剥夺太子储君之位,为国本另择新储时,把安和帝活生生气得当殿喷出了一口血。   那一块用来擦了安和帝鲜血的帕子,从宫中被送到了恭王府。   白榆用金丝镶嵌的礼盒装着,在除夕夜当夜,笑眯眯地送与谢玉弓,说道:“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当时猎场上安和帝砸你额头的那一下,我替你还回来了。”   梼杌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看到那礼物实在是眼皮突突直跳。   这女子送礼物的手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谢玉弓却当着桌上的众人,一副要喜极而泣的样子,他这辈子所有遭受的委屈,都有人给讨还,无人明白这样的感受。   他最近有点“返祖”,好似前面十几年的成熟稳重,披霜带血的成长,一下子都缩了回去。   他整日撒娇卖乖,眉飞色舞,还养了两只顶冠血红的大公鸡,两条雪白的狼犬,整日斗鸡走狗,明媚得仿佛是一个大富人家养出来的纨绔子。   梼杌愁得头发都白了,恐怕再这样继续下去,来日谢玉弓登上帝位,也是个他娘的傀儡。   可是几番给段洪亮送信,两个人一起来回愁断肠,却架不住谢玉弓根本像是失了智。   他终于像个真正的十九岁少年,哦,过年就二十,及冠了。   可是他却像是才十六七岁,整日“榆儿,榆儿,好榆儿!”   被白榆宠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白榆没有给安和帝下毒,毕竟安和帝也不是面做的,且鸿雁有大用,不能用在这种微末的地方。   但是想要把安和帝的身体拖垮,岂不是简单极了?   一个自觉手握生杀,并且一生都在兢兢业业为这目标而努力的老头子,让他感觉到失控,感觉到力不从心,他自己就会慢慢崩溃。   新年前的一口血,只是个前兆罢了。   而现在安和帝越是力不从心,便越是会离不开谢玉弓。   因此恭王迟迟不能就封,并且有在皇城常驻的架势。   而年后白榆忙得连花灯节都没去上,谢玉弓命人将整个恭王府变成了花灯府。   两个人屋子里吹了灯,穿着一身厚厚的大氅,在窗户边上赏花灯,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谢玉弓站在白榆身后,大氅将她紧紧裹住,若非他时不时地顶动,他们真的就像是单纯地在赏花灯。   “你答应我的花灯节没去,年后开河了还有个水灯节,一定要跟我去放。”   “他们都说河神会祝福每一对放水灯的爱侣白头偕老的。”   白榆“嗯……” 了一声,手指抓着窗扇边上,侧头靠着谢玉弓怀中,侧头看他,与他接了绵长的吻。   而后又在他怀中沉沦到了三更过后,这才抖着手指,难得休息了一夜。   两个人洗漱后在被子里面还贴着,谢玉弓已经从狼吞虎咽,进化到了如今的细水长流。   但是到底还青春正好,又是开头荤,总是磨人得要命。   他搂着白榆,被子里四肢相缠,难舍难分。   他亲吻着白榆的额头说:“我不急着做皇帝,我们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你也不要太辛苦。”   主要是他看出白榆乐在其中,才放手让她去做,但是白榆整日像个密谋天下的小疯子,机关算尽到连两个人的房事都要定好时间。   谢玉弓实在是……欲壑难填。   白榆总像此刻一样板着脸说:“节制,要注意节制,否则你老了就不行了。”   谢玉弓颇为无语,但也不愿因此和白榆起任何的争执,用白榆的话说他把一个“年下小狼狗”当得淋漓尽致。   黏人,听话,凶猛,还可爱。   他不会怀疑白榆是想牝鸡司晨,白榆只是喜欢斗争的过程。这古代有没有手机,她的病也没有完全好。   整日不能和谢玉弓吵架,再不去骗骗旁人,用什么发泄?   当然了,杨老太医的药物确实有效。   只是古今中外治疗“颠症”的药物,大抵都是强压精神。   白榆服用了几次,“正常”的时候,整日除了睡觉,就是恹恹地吃得很少。   谢玉弓心疼得要死,抱着白榆说:“不治了,疯就疯吧,总好过这般半死不活。”   白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服过药,有了宣泄的方向,也再没发作过。   总之两个人找到了最舒服的相处姿态,日子蜜里调油得简直腻人。   而等到再一次的抵死缠绵结束,谢玉弓搂着白榆不让她洗漱,也不出来。   白榆无奈,却甜蜜地勾唇。   谢玉弓贴在她耳边,突然问:“跟我说说,你从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吧?”   白榆还懵了一下:“什么从前的生活?”   谢玉弓犹豫了一下说:“就是有‘火锅’,有好几个姐妹的生活。”   白榆的眼睛瞪大,谢玉弓贴着她的面颊蹭了蹭。   他们之前似乎从来不用很多的言语坦白,但白榆也未曾料到,谢玉弓已经自行猜到了这一步。   白榆顿了顿,说:“你是因为那个举子的事情,猜到的?”   “也不完全是,你的表现完全不像这个……嗯,这个国家,甚至是这个时代的女子。”   “而且你说过一次胡话,里面有火锅,还有姐妹和爸爸妈妈,以及你总也找不到的‘花裙子’。”   后来谢玉弓给白榆做过无数条花裙子,她根本不穿。   可见她丢的那件裙子,是这世上根本难以达到的好看程度。   谢玉弓思虑良久,甚至派人访问过周边各国,没有“火锅”这种东西。   白榆沉默了片刻,推了谢玉弓一下说:“你先出去。”   谢玉弓不动,说道:“该流出来了,你说嘛,不耽误。”   白榆眯眼看着他,知道他还不想结束。   可是左右今夜是定好的亲近日子,她也就纵着他。   终于说道:“那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世界。”   白榆说了很多,谢玉弓听得惊奇不已。   他非常喜欢听,听到了天亮,抱着白榆沉沉睡去,醒来还缠着她讲。   那确实是个他想象不到的世界。   而来自那个世界的白榆,竟然这么巧合地成了他的王妃。   谢玉弓抱紧她,晨起外面又飘起了小雪,他们在温暖如春的室内,酣然沉睡。   他连做梦都做不出的,老天赐给他的一个“神女”,此刻就在他的怀中。   人生如此,便是用他从前数年的霜雪来换,倒也真的是一笔大赚的买卖。   日子还在这样美满幸福地继续着。   年后大朝会再上朝时,谢玉弓便发现安和帝果然如白榆推测的一般,身体每况愈下。   这时候白榆策划中的一颗接着一颗的“雷”被引爆。   先是太子西岭的铁矿被抖出来,而是还是孙家自己人抖出来的。   安和帝终于在朝臣联合施压的情况下,阴沉无比地宣布褫夺谢玉山的储君身份。   而谢玉山的病也终于在春天几乎油尽灯枯之时,终于恢复了。   只是这时候,他已经是倾覆的大厦,倒塌的大树,再无力回天。   连两个因权势而联合的侧妃,也已经离开了他。   白榆在三月的某天,亲自去了一次工部尚书府见工部尚书。   给他递了个台阶,让他顺理成章地倒戈。   白秋平几乎感激涕零,这几月过去,谁人又不知谢玉弓已然生长成了参天大树?   又谁人不知,恭王妃是那个不出世的“绝世高人”?   只是白秋平轻易站队,工部尚书府内的嫡女白珏,却根本不肯和父亲一起舍弃太子。   她若不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家里看得紧,接触不到这段时日病重东宫的太子,恐怕早就跑去了。   她还是喜欢太子,她执意要嫁给被废掉的残疾太子,连她母亲薛静娴几番上家法,也未曾更改她的心意。   白榆不知道女主角是不是一定要配男主角。   但是她也难得劝了白珏一句,当然是在白珏挠不到她的范围内。   她今天带了小鬼来,小鬼长到她的下巴了,个子蹿得飞快,已经是能为白榆挡住旁人攻击的样子了。   白榆还有点怕白珏像那一次在山中时一样发疯,也不知道长得那般神仙姿色的仙女,发飙的方式怎么会像头野猪。   白榆对白珏说:“他马上封王后要去封地了,封地不会好。”   为了防止他再起争斗之心,白榆和谢玉弓不会允许他有什么好的封地,应当是苦寒贫瘠的北方。   “他身边的侧妃都已经没了,孙氏虽然没有彻底抛弃他,可是他想要东山再起,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   “我劝你按照家中的意思,挑拣一个青年才俊做夫婿,就在皇城之中,你母亲还能照料你。”   白榆说得倒也中肯,救赎心态不能有。   谢玉山再怎么败落,他也是个王爷,有孙氏血脉,不会完全被孙氏抛弃。   他的母亲依旧是皇后,只要到了封地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也未曾不可。   但是嫁给他的女子,未必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到了北地谢玉山想要站稳脚跟,那不还是得用联姻稳固地位?   没了两个皇城的侧妃,他还会有其他的侧妃和正妃。白珏一个父亲远在皇城的工部尚书之女,跟着他去那边,受委屈是其次,被人悄无声息地害死都来不及帮忙。   白珏的野猪式发飙确实有点杀伤力,但是在无靠山的情况下动脑子,她基本也是猪脑子一个。   只可惜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还是对谢玉山深情不移,甚至在意识到求母亲父亲一定不管用之后,跪地求起了白榆。   白榆当场转身就跑。   她可不管保媒拉纤!   她跑了之后让人把王姨娘也接走,带去恭王府待一段时间。   王姨娘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一整天走路恨不得横着,挂了一身的金银玉器,是个移动的首饰展示架。   白榆有心纵她,因为知道她在白榆和谢玉弓最危急的一段日子里,几次尝试跑出工部尚书府,带着一堆积攒的首饰,要带着白榆跑路呢。   连她缠了一辈子的男人都不要了。   被薛静娴逮住跪了好几次的祠堂,差点就像剧情里面一样死了。   白榆念她这点“母子情”,毕竟自己从前也没怎么感受过妈妈如此热切的关怀。   打算好好给她颐养天年。   而且她没出息,也不懂什么朝堂争斗。   不过好在懂点分寸,无论什么大人物官夫人接触她,给她戴多少顶高帽子要套白榆的消息,她都是好处照拿,但什么都不肯说。   白榆觉得她逗趣儿极了,尤其是一见面就金光闪闪晃人眼,把她当个吉祥物养在府内,还给她弄个戏班子寻欢作乐。   娄娘的年纪确实大了,整日就跟在王姨娘身边,什么也不用她做,算是帮白榆看着她别出圈儿。   而之前被白榆打发走的桃花和柳枝,又回到了白榆的身边贴身照料。   不过王姨娘进府内没一个月,阳春四月百花开的日子,她还真出圈儿了。   白榆当时和谢玉弓正在商议着是时候放出“麒麟降世帝星大盛”的预言时,娄娘就来报白榆。   白榆让娄娘直接说。   娄娘看着谢玉弓,有些难以启齿。   白榆挥手道:“没关系,你且说吧,她是赴了哪个官夫人的宴席,说错了话?”   “并无,王姨娘她近日哪也没去……整日待在后院,和……”   娄娘膀大腰圆一脸苦相说:“和王妃你给她找的那戏班子里面的琴师……不清不楚!”   娄娘一把年纪了,说出这话实在是羞耻,尤其是“姑爷”谢玉弓还在呢!   结果白榆听完,顿了片刻,和谢玉弓对视一眼,俱是噗嗤一笑。   “多大点事儿……到什么程度了?”   “拉拉扯扯的,我瞧着不好说,王妃还是尽快将那戏班子遣走吧!”   白榆最后打听清楚了,王姨娘和那“攀龙附凤”的戏子,确实有点暧昧,但是还没发展到男欢女爱的地步。   王姨娘保养得宜,但也年过四十,那戏子满打满算,只比谢玉弓大两岁。   对方明摆着是贪图钱财。   但是白榆觉得这倒也没什么不行,她和王姨娘一说,王姨娘当时先是面红耳赤,但是很快说道:“我……我见了肖郎,才知道什么叫真男人!我就是喜欢他嘛,他图钱,我有啊,我呜呜呜呜……”   她一拍大腿开始哭,白榆哭笑不得,倒也没想“棒打鸳鸯”。   让工部尚书那个老王八,尝尝被绿的滋味有什么不好?   再说谢玉弓已经让人把那戏子祖宗十八代都挖干净了,有他们看着,量对方也翻不起浪来。   于是白榆撒手不管,在自己家后院给自己“亲娘”养起了小白脸来。   王姨娘顿时乐不思蜀,不消俩月,白榆给工部尚书递了一封休书。   按照工部尚书的口吻写的,写了他这妾室的出格之处,压着白秋平的脑袋,让他捏着鼻子休了王姨娘。   王姨娘一把年纪重获自由身,女儿女婿养着锦衣玉食,还有了个小白脸相好,那日子过得简直风生水起。   把得知内情的工部尚书气歪了鼻子。   可白秋平不敢找白榆理论,他已经深知自己这庶女的厉害。   太子被她折磨至此,不人不鬼,恭王见她如耗子见猫……而且白秋平也根本没工夫找白榆理论。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嫡女正议着亲事, 连名节都不要了, 竟然跑去了昔日太子, 如今安王的府邸, 还自带了包袱,要和安王成婚。   安王这称号甚至是白榆选的,她选了之后交给鸿雁,鸿雁再辗转递到安和帝面前。   她要谢玉山记住,安稳度日,安安静静,否则绝不饶他。   封地选了肃北,虽然酷寒,却也不算如何贫瘠,旷野雪原,拢不起什么兵马,百姓依靠狩猎为生还算颇为富足。   无任何可供开采的矿类,但是是全国乃至周边各国越冬皮草的主要供应地。   总之饿不死,也发不起来。   而白珏自毁名节执意要嫁,却没有打动谢玉山。   他早已经心如枯骨,白珏在外面闹得满城风雨,谢玉山却连见也未曾见白珏一面,没多久,在初夏六月,细雨靡靡之际,就已经动身去封地了。   倒是在临行之前,送了信要见一见白榆。   信件直接被谢玉弓截下来,想得美!   谢玉山去往封地之际,皇后带着重病和皇帝大吵一架,幽居福安宫。   安和帝自初春开始咳,一直咳到了初夏,直至咳中带血,日益消瘦,被诊断成了肺痨。   满朝阴翳,暗中风起云涌。   这时候谢玉弓的“麒麟降世,帝星大盛”的预言,自钦天司大司命口中传出,自寺庙和传道的和尚口中,迅速传扬得举国皆知。   永州国出家人不担口业之罪,安和帝发现“预言”不可遏止之时,已经无力回天。   他到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这朝野之中的暗中推手是谁。   可是已经晚了。   谢玉弓初露头角,已经是树大根深,力可翻天。   安和帝恨不得将自己的肺子咳出来,每日拖着疲累的身体,面对朝臣们的施压胁迫,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日薄西山。   而谢玉弓未曾如安和帝想的一样,施压让皇帝退位。   按照白榆的话来说,还不到时候。   “我要终有一天,你变成民心所向,就如当初的太子一样。”   “我们就算是做皇帝,也要名正言顺,受万人追捧。”白榆野心勃勃地看着谢玉弓。   谢玉弓低头亲吻她,恨不得对她撕开胸膛,让她触摸自己跳动的心脏。   每一下,都是为她。   除了白榆,恐怕无人能理解,“名正言顺”这四个字,是他一生梦魇,也是他一生渴求。   而随着时间推移,安和帝在盛夏病情好转些后,就开始着手反击。   白榆不与他针锋相对,只在某些事情上小小刺他一下。   朝堂上父子两人依旧父慈子孝。   安和帝到了这步田地,还想让谢玉弓去就封。   只不过他圣旨未下,朝臣先炸锅了。   安和帝又被气到吐血。   吐到了初秋,国之祭奠。   安和帝专门点了谢玉弓代天子祭祖。   并且要人算好了当天“雷雨惊天”,他要所有朝臣和百姓都看着,他谢玉弓面容有损,不受天恩。   这还是有些棘手的,毕竟古人都讲究一个“顺应天意” 。   秋祭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要围观车驾,夹道共祈明年的收成更上一层楼。   白榆可以让谢玉弓不去祭祖,而且有很多种办法。   祭祖之时他要在祭祀车上身穿礼服,手抱五谷,亲自主持放祭天牲畜等事宜,游街受百姓朝拜。   全程他不能戴面具。   白榆有些焦头烂额。   谢玉弓反倒劝解白榆,他的心态还不错,原剧情他就是靠这张脸上位,他向来不服所谓天意。   但是白榆不舍得让他像原剧情一样受尽非议,被人称为恶煞暴君。   不过白榆没愁两天,王姨娘春风满面,一扭一扭地来找白榆献“好物” 。   白榆本不在意。   王姨娘却说:“哎呦娘也是心疼你,你知道心疼娘,许娘有新欢,自己却只能对着恭王那张毁去的脸。”   “娘替你想了点办法!”   “呐,这是那个小公子给我找来护肤的,据说是北地某种动物的腹部腔膜制成,叫‘画皮’”   “用的时候弄在脸上,可以随皮肤而塑形,和自己的皮肤无甚区别,细腻至极犹如少女,我试过了!”   “你把这个给你那个丑夫君贴一贴。”   王姨娘越发猖狂,总是明目张胆地嫌弃谢玉弓。   但是白榆和谢玉弓都不同她计较,毕竟娄娘也嫌弃谢玉弓,谢玉弓似乎和白榆一样,没什么“老人缘”。   白榆本想要王姨娘不要老拿谢玉弓的容貌说事,可是看到王姨娘献上的东西,却久久无言。   她和谢玉弓一直都在遍寻名师,想诊治他的脸。   现在已经寻到了有人担保,只要让他下刀,谢玉弓便能恢复八分容貌的人。   可是……白榆始终不舍得,这世界上动刀子的事情都很危险。   而且那自我担保的医师是一个小国巫觋,保不齐包藏祸心,才一直未曾有所动作,还是得等彻底掌控对方后才能行事。   如今秋祭迫在眉睫……未曾想到过解法竟是如此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姨娘的小白脸为了让王姨娘不要太早年老色衰,自己好能多傍几年,可谓是花样频出。   正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这偏门左道用好了一样救命。   白榆和谢玉弓命人彻查了一番这东西的来路。   最终确认是北地某个女子失了夫君所爱,研制出来留住夫君的东西,画皮后能变为青春少女,但是因为那兽难猎,且腹腔膜只能活取,还要用自己的血养,而且那研究出“画皮”的女子,到底未能留住夫君,自尽了。   所以未曾推广开来。   确定了这东西的来源,谢玉弓以血供养,准备尝试。   秋祭还有七天。   白榆在做多手准备,在百姓之中收买安插引导民众的人,还嘱咐鸿雁若实在不行,就给安和帝点“厉害”吃吃。   白榆整日整日地奔忙,还亲自去了一趟钦天司,确认秋祭的天气,给司命施压,恨不得让他能呼风唤雨。   深夜返回之时,屋子里黑黢黢的,已过子时,谢玉弓难道是和朝中大臣吃酒未归?   白榆进门后,正要让桃花点灯,谢玉弓的声音突然从内室传来。   “让她们都出去。” 他嗓音有些暗哑。   白榆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依旧受不了他低磁的嗓音,只觉得他这样刻意压着,她听着耳朵都痒起来。   白榆脚步一顿,想起今日是每两日一次的亲热夜晚,有些笑意蔓延开来,问道:“怎么不点灯?”   不该急不可耐地扑上来吗?   同时对身侧桃花她们说:“出去吧,门口候着。”   而后迈步进入了内室。   谢玉弓背对着门口,一身华服端坐在左边,看着像是才从宴会上回来。   面前的桌子上只点了一盏昏暗烛火。   白榆走到他身侧的灯架旁,正要去点灯,谢玉弓却突然抓住了白榆的手臂。   所谓灯下看人,更美三分。   谢玉弓慢慢地,朝着站在右侧的白榆转过了头来。   白榆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一样,谢玉弓的半边眉目完好,足以惊艳。   白榆虽然偶尔会脑补他未曾被毁去容貌的模样,却并没有真的厌弃他毁去的容颜。   因此她最开始,甚至没意识到,谢玉弓对着她转过来的这半边脸,是他本该疤痕遍布的右脸。   她还笑吟吟地问:“怎么啦?今天是要抹黑来……操!”   白榆话说一半,直接骂出了声。   而后不光尾音变了调子,连眼珠子都差点飞出来。   谢玉弓把整张脸都转过来了。   他安静坐在桌边,微微仰头看向她的模样,灯火之下,白榆恍然自己看到了临世的妖孽。   他眉目斜飞,双眸狭长晶亮,细腻如初的肌理平顺流畅,高挺的鼻梁姣好的唇形,第一次显示出了它们曾经如何动人心魄的威力。   白榆盯着谢玉弓嘴唇开开合合。   渴水的鱼一样半晌未曾挤出一个字。   他的全貌白榆揣测过无数次,根据他另一侧完好的脸在心中描绘。   大抵是谢玉弓看着她总笑得眼眸全弯,白榆从未曾想过,谢玉弓全貌且不笑的样子,邪肆非常。   如果说她看过小说里无数次的“邪魅狂狷”都当笑话,谢玉弓此刻的形容,却正是那四个字真实写照。   他一点也不正气,但是极艳极烈。   长得就像一把开刃的神兵,看一眼,都割得双眸染血,只戳入心。   怨不得谢玉山要毁去谢玉弓的容貌。   如此一张天生就蛊惑人心的样貌,确实让人看一看就觉得压迫感顿生。   他一点也不像安和帝。   他应该是像他的母妃。   他的母妃该是怎样一个妖艳美人?   白榆的脑子乱成一团,一直到谢玉弓把她扯到腿上,近距离面对着他完好的,仿若从未毁去的模样,她还像是魂飞天外。   好……伟大的一张脸。   她一直都吃这么好吗?   “你怎么这么僵硬?”谢玉弓轻抚白榆的后背。   他也许久未曾见过自己原本的样子,他也不觉得自己原本的模样多么动人。   只觉得太像母妃,有些失了男子气概。   可是他忐忑归忐忑,却也很想看看自己的王妃会不会喜欢,才这样迫不及待地按照那个小白脸戏子教的,敷上了画皮,等待他的恭王妃回来。   但是白榆的反应让谢玉弓有些害怕。   她别是不喜欢吧?   白榆僵硬地摇头,盯着谢玉弓双眸发直。   谢玉弓抬手作势去碰脸,又想起那个小白脸叮嘱不能碰,碰了会移位。   于是忍住放下手,看着白榆问:“这是我……本来的模样,你不喜欢吗?”   白榆摇头。   谢玉弓心道果然。   还是太像母妃,有失男子刚毅。   于是他再度抬手要去碰,白榆却“啪”地抓住了他手腕。   再次摇头道:“别,别动。”   “让我缓缓。”   “我……咳,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个番外加新故事一章   60   谁懂啊,买个地摊花瓶,修复后竟然发现是商周产物的那种感觉!   发大发了。   这谁能顶得住。   而且白榆近距离看着谢玉弓,想起《白石郎曲》中的一句诗。   “我同我母妃肖像至极,”谢玉弓还是揣测不透白榆的反应,只好微微垂眼说:“他们都说有些过于阴柔。”   “谁说的!”   白榆立即道:“你分明是‘郎绝独艳,世无其二’!”   谢玉弓听到这一句,总算抬起眼,松口气的同时,也意识到白榆不是不喜欢,而是很喜欢,有些羞赧地看了她一眼。   “哪有那么夸张。”   宫廷之中皇子都好看,各有各的好看,公主们更是个个姿容冶艳,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谢玉弓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特殊。   可是白榆眼中的惊艳不假,他……他实在被夸得羞涩。   也开心极了。   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道:“那你喜欢吗?”   白榆:“喜欢?”   “不,我简直爱死!”   谢玉弓激动地抱起白榆,一边朝着床边走去,一边踩掉靴子,甩掉腰带。   两人到了床边上,已经是……衣衫尽去坦诚相见。   白榆要伸手摸摸谢玉弓,谢玉弓偏头道:“不能碰,没泡好就戴上了,扒得不牢固。”   谢玉弓回身去点了灯,很快又回来。   谢玉弓抓住白榆抬起的手腕,为防止她不小心蹭到,放置在她头顶系好,倾身凑近她道:“今夜不能亲吻了,你且看着我便好……”   而后床幔落下,隔绝一室的明黄灯火,只剩下影影绰绰昏暖的柔光,落在谢玉弓风姿冶艳的眉目之上。   白榆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视觉冲击,什么叫色令智昏。   她发了水一样的反应,是谢玉弓信心暴增的活水源头。   一夜酣战痴缠。   白榆连梦里都梦到中了大奖。   刺激啊。   她在脑中的姐妹群里面说道:“真想给你们看看我的小狼狗!”   可惜不能发照片。   咦好像可以意念拍照!   咔嚓!   谢玉弓濒临巅峰时微眯双眼痴看着白榆,满身乱发汗湿缠缚周身的模样,就这么被白榆拍上,传到了群里。   当然只是上半身。   可他半张脸便已惊艳,这样的时刻实在是糜艳至极。   像勾人魂魄的妖孽狐媚。   谢玉弓还不知道自己被拍了照,不过这张照片白榆是舍不得发的,她得保存在脑袋里面留着好好的回味。   他们痴缠白榆,直至天明。   晨曦乍泄时,谢玉弓洗漱回来,端起杯子坐在桌子边上喝茶。   餍足后的惬意,湿漉漉的长发,因为要起身他已经穿好了衣物,只有头发没有束起。   白榆叫了他一声,他会回头微微挑眉的样子,晨曦的暖光撒在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令人窒息的温柔。   咔嚓一声,白榆脑中截图,发在了群里。   来看我的小狼狗!   秋祭当天。   谢玉弓在白榆安排好的状况之下,上祭祀车之前面戴上面具。   安和帝强撑病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肺痨后期发热不断,竟然看上去有些满面红光。   他送“代天子”的谢玉弓上车,眼中满是将要见证谢玉弓被百姓排斥的快意。   他已然把事情查得很清楚,他的十二皇子,他所有的皇儿,他的太子,都是毁于这孽子和他的王妃之手!   安和帝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却碍于他们悄然掌控的权势和不断扩张的势力网,还有自己这每况愈下的身体,不敢彻底撕破脸。   可是毁去容貌的皇子,终究旷古绝今无人能登帝位。   放出“预言”又如何?   还不是要被百姓抵抗,还不是要如同囚犯一样巡街,受尽冷眼。   加之他在祭祀台让鸿雁做的布置,就算不能重创谢玉弓,也能让他在短时间内不能封太子。   他已经派人去了北地,安和帝要在死之前将谢玉山接回来!   谢玉弓能放出预言,安和帝难道不会?!   若是当真有个残疾皇子登位,那也只能是他自小培养出来的谢玉山更合适。   但是很快,就在谢玉弓上车之前,他从皇帝手中接过了五谷缸,就让侍从摘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安和帝双眸浑浊且讥讽地看去——当他看到谢玉弓那张完好无缺,甚至肌理细腻在阳光之下宛如白瓷般的艳丽容貌时,人先是怔住了。   谢玉弓太像当年的德妃。   安和帝本就病得精神恍惚,高热难退,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德妃!   可是很快他的表情急剧开裂,瞪着谢玉弓慢慢抬起手,一句“你竟欺君”卡在喉咙,伴着一口胸中翻涌而上的黑血,将他直接噎得翻白眼了。   而后终究是没能吐出来,呛进了气管里,顺着鼻子潺潺流淌下来——   他看了一眼天空,是青天白日,不是怨鬼现世。   而后一仰头,向后栽倒在了鸿雁怀中。   喉咙中呼噜噜的声音像是末路凶兽的残喘,却终究没有一击之力了。   他不知道被派去北地的人早就被谢玉弓的人杀了就地掩埋,这辈子也不可能回来复命。   而皇帝在秋祭前夕流血昏倒,满朝文武却未曾大惊小怪。   毕竟安和帝病重良久,谁人不知是不治之症?当殿吐血也不是第一次遭。   鸿雁招呼人把安和帝抬回去救治,秋祭还要继续。   相比安和帝流血昏死,众位朝臣看到了谢玉弓完好无缺的容貌,才是真的惊惧难言。   有些始终不肯归顺谢玉弓,始终不遗余力地抹黑甚至攻讦他的人,险些当场吓尿了裤子。   毁去的容貌如何能恢复完好?   难不成他当真是麒麟降世,难不成他真的是天命所归?   总之如此一遭,朝臣之中即便是始终不肯表态,或者站在谢玉弓对立面的人,再也不敢与之抗衡。   游街之时,谢玉弓腰背笔挺,抱着五谷缸站在祭祀车上,受百姓朝拜仰止。   冗长的祭祀大典结束后,天未曾降下任何异像。   万里无云,一丝阴霾都不曾降临。   阳光之下,回程的他身着礼服,受到百姓雷动般的赞誉和朝拜。   虽然连个太子都还不是,却已经成了民心所向。   白榆混迹在人群之中,为谢玉弓拍手称赞,带动人群。   谢玉弓听到了熟悉的微弱声音,垂目一寻,差点当场从祭祀车上跳下来。   倾身的动作引得百姓们一片哄然,谢玉弓此生从未受过如此爱戴,面色在白榆的注视下,骤然红透。   至此,再无人置他于寒冰苦水中。   而白榆目送谢玉弓全程,夜里等谢玉弓一回家,两人在大门口见到彼此,就化为了两只久别重逢的土拨鼠。   “啊啊啊”地朝着彼此跑去,抱一起后不甚稳重地直蹦。   梼杌到如今已经不会打小报告了。   他觉得……   他觉得有朝一日,白榆真的牝鸡司晨也没事,她会是个很好的掌权者。   而她与谢玉弓之间的感情,正如当日的德妃。   只不过德妃遇见的是安和帝那般冷心冷情的君王,而谢玉弓和白榆都是“德妃”。   两个心癫的“德妃”在一起,谁又能在他们之间横插一杠?   而今日百姓的拥戴,朝臣的俯首,对的是站在祭祀车上的谢玉弓,也是站在街道之上白榆。   百姓不明就里,朝臣们又如何不明白白榆这出身低微的庶女,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真君。   而秋祭之后,群臣上奏。   为谢玉弓讨太子之封。   安和帝才刚醒过来,又气得昏死过去。   两日后再度醒来,不得不认命,下了册封太子的诏书。   而谢玉弓迁居东宫之前,恭王府设宴。   白榆赫然同太子共坐首位,朝臣送来的礼物之中,无一是太子所用,全都是女子饰物。   谢玉弓是太子,白榆自然是太子妃。   可梼杌给段洪亮的书信之上写的也是——寻启南花蚕丝布,咱们太子妃喜爱花裙子。   而白榆和谢玉弓这边鲜花着锦,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心如意。   私自离家,历尽艰难万险到了北地的白珏,总算打动了谢玉山,和他做起了无名无分的夫妻。   薛静娴求到了白榆头上,三跪九叩,给被她为难了多年的王姨娘洗袜子纳鞋底,伏低做小,为了自己的女儿别说是脸,连命都豁出去了。   白秋平也拉起了亲情大旗,说白榆到底是夺了白珏的婚事,不能不管。   白榆终究没“见死不救”,这时代的女子若是没名没分,真的和死了无异,真被人弄死了都无法追究。   白榆让谢玉弓帮着活动了一下,设法让“安和帝”下旨,为白珏和谢玉山赐婚。   安和帝病得爬不起来,但他还是皇帝。   谢玉弓代理朝政,遍寻名医为安和帝续命,绝不肯让他死。   安和帝几次病重,朝臣拥谢玉弓上位,但是谢玉弓就是不肯。   为此谢玉弓孝名远播,安和帝从一开始的满心怀疑,到如今终于人之将死,意识到谢玉弓恐怕是真的孝顺,又开始悔不当初。   主动把一些暗藏的兵马人脉,交给了谢玉弓。   只不过,谢玉弓恭顺孝敬,死活不肯让安和帝死去,不嫌弃他人如枯尸,每日定时定点去侍疾,可不是因为父子之情。   他是在享受。   享受他的“战果”,以平复他心中多年怨恨。   他甚至因此变得越来越平和,仁德之名一样远扬。   他每一次看着安和帝生不如死,都在心中默数,这是偿还到段氏的第几条人命了。   他一定要让安和帝经历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之后再死去。   而白榆给白珏谋划了赐婚之事,容许谢玉山和白珏来皇城完婚。   这算是给了白珏体面,让她不必顶着私奔的名头,而是名正言顺地嫁给谢玉山。   白榆又一次接到了谢玉山见面的提议,上一次被谢玉弓阻拦了,她知道的。   不过这一次她也还是拒绝了。   没什么见的必要。   谢玉山难不成对她还是真爱吗?受虐狂吗?   就算是,白榆更不可能见了。   而白珏不愧是真爱谢玉山,竟因此对白榆不满。   她求白榆去见谢玉山不成,那股虎劲儿又上来了,说道:“不过见一面而已,他一直想念你,你把他害成这样,他做梦念的都是你!你别得意,今时今日,你虽然已经是太子妃,得太子真心。”   白榆心说妹妹,做梦都念的未必是爱,可能是恨啊。   可惜白珏被情爱迷昏了头。   对白榆说:“来日他做了帝王,一样要后宫三千,到时候燕瘦环肥唾手可得,你还能在他心中新鲜几时!”   “不,不用等到他登基,我可听闻,现在就有朝臣要把女儿送与他做侧妃,甚至不惜做妾!”   白榆:“……你消息还挺灵通,脑子要是用在正地方多好啊?”   白珏瞪着白榆,像个诅咒人的老巫婆。   她还是那么美,因为奔波一路,甚至带上一些憔悴的脆弱,让人见之心生怜。   白榆对白珏真没什么恶感,不然也不会答应帮她想办法从私奔变成赐婚。   白珏这么漂漂亮亮的,就是傻了点嘛,千里追爱什么的,也挺牛的,这世界很危险,她半路上没让人卖了,也算是她有点本事。   谢玉山估摸着早晚会栽她手里的。   毕竟一个人执着地做一件事,只要不是方向完全相反,废寝忘食不顾死活地做,这大概率总能成功。   而且白珏说真的,有点像白榆的那个小姐妹群的三姐,三姐的恋爱脑比白珏严重多了。   到了一种前男友们都看不下去,集资给她治病的程度。   白珏不依不饶问白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白榆耸肩。   “不怎么办,凉办。”   是真的凉办。   因为与此同时,收到氏族暗示的梼杌,也在苦恼这个问题。   段洪亮已经明目张胆地入了皇城,针对这个问题,亲自问了谢玉弓。   “你要坐那个位子,不太可能三千宠爱系一身。”他中肯地说。   “太子妃有大局观,绝非寻常女子,可以理解的。”   谢玉弓却笑了。   这头被白珏咄咄逼问的白榆也笑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   “如果真有那日,我敢为了稳固地位权势另娶他人,三舅舅,她能一手把我推到这个位子上,就能把我拉下去。你以为每日去应酬朝臣的只是我吗,不知道有多少人给她送男人……想要她的男人又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真有那日,他为了稳固权势不得不像个娼妓一样用身体换安稳,那他还做什么君王?”   “她会杀了我的。”谢玉弓说。   “我会杀了他的。”白榆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贝们的支持,第一个故事结束啦!发了下一个世界的第一章 ,下个世界整体基调会比较轻松,放松一下这一个世界一直紧绷的心情。   比心心   61   “变态!”   “白毛怪!”   “吸血鬼!”   “精神病!杀人犯!”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样是犯法的,我要跟你离婚,离婚——”   凄厉的女声在不见一丝天光的昏暗屋子里响起,如同刮蹭在黑板上的粉笔一般刺耳,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   锁链的声音“哗啦啦”地在屋内响起,被拷住双手的女人疯了一样地挣扎,但是一个女人的力气,怎么可能挣脱专门定制的纯刚锁链?   因此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叫骂,最后耗尽力气跪在地上哀求。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牧引风,牧引风!”   “你放开我,我不去找杰瑞,我再也不找杰瑞了,我,我回家,我要回家见我妈妈呜呜呜……”   分明是白天,但是屋子里拉着密密实实的遮光帘,只有未曾拉严实的缝隙,透出了一丁点的光线。   这一缕细细的光线,顺着偌大的落地窗,像一把刀一样切进屋子里面,“刀尖”正对着沙发。   而女人挣扎哭喊,急疯了的时候试图去踹,将锁链完全拉直,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沙发上面,此刻正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像聋了一样,自始至终对女人的发疯视若无睹。   他垂着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窗外投射进屋的细细光线“切”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头发都映照成了纯白色。   等到女人终于自己活活喊到喉咙嘶哑,哭得昏死过去,蜷缩着倒在地板上之后,无动于衷的男人才像是被突然唤醒的木偶,慢慢地抬起了头。   等他终于完全抬起头,才会发现并不是光线的作用,而是他真的拥有一头纯白色的头发,微微卷曲着,凌乱散落在眼前。   他的皮肤也白得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就连眉毛和睫毛都是纯白色。   而他抬起头直视阳光,投射在他眼底的细细光束,映照出了他被乱发遮蔽一半的瞳孔。   那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拥有的颜色,是泛着宝石光泽的淡红色。   他真的像地上那个女人骂的一样,是一个“白毛怪”、“吸血鬼”。   但是很快,男人似乎是受不了这样一束柔弱光线的“灼烧”,微微眯起了眼睛,偏过头躲开光束,重新躲避到阴暗之中。   而这时候地上的女人,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肢体。   在昏暗的,无人看到的角度,身体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乱发之中的轮廓,也有肉眼难以断定的细微改变。   而后她瘫软的手指也抽动了几下。   彻底醒了过来。   脑中的机械音在这时响起【请宿主全力求生】,霍玉兰睁开眼睛。   屋子里面黑黢黢的,但是霍玉兰一双圆圆的眼睛弯起。   她霍汉三又活过来了!   煤气爆炸也杀不死她,还有谁能奈她何?!   霍玉兰在地上舒展四肢,抻了个懒腰。   猫一样弓起脊背,然后打了个哈欠,从地上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手腕上面稀里哗啦的声响让霍玉兰稍微顿了顿,随即很快想到了脑中那些不属于的她的记忆,找到了她会被拷住并且锁住的原因。   原身记忆之中那些恨海情天的纠葛复杂至极,出轨对象貌似也不止一个……但都被习惯性寻找事情简要的霍玉兰剔除掉了。   简单总结就是——她是因为不满联姻的老公,寻找刺激出轨,被当场捉奸后带回家中,被自己精神不正常的老公给囚禁起来的。   霍玉兰不由咋舌,这也太狗血了。   而针对求生,系统已经将死去的十七任宿主的求生时长、和死去的方式统计出来的数据呈现在霍玉兰脑中。   看似复杂的一大堆,霍玉兰一眼就看出了要点。   总结起来有四种方式:   哄骗男主角牧引风开锁并伺机逃走——被撞死。   哄骗男主角牧引风开锁逃走——被抓回来饿死。   哄骗男主角牧引风开锁不逃走——但没几天被情人找上门,触发男主发病,再次被锁起来饿死。   以及不哄男主角牧引风开锁,也不逃走——然后直接被饿死。   其中哄骗男主角牧引风之后的存活率分别为10%、30%、50%,对应的时间是三个月,半年,十个月。   而且这本小说世界的牧引风是男主角,也就是这世界的气运之子,他身为豪门继承人,身负成千上万人的就业生存问题,就像是小世界里面拥有信仰力的“神” 。   而原定的女主角是个普通人,目前还没出现,要是直接杀死男主,世界立刻就会崩溃。   冰冷又血腥的数据在那里放着,这无疑是个地狱级开局的世界。   不过这样堪称“天崩地裂” 的开局,却并没有让霍玉兰打退堂鼓。   她可是被二手煤气罐炸飞了又活过来的女人,无论什么样的难题,总有办法解决的嘛。   首先要把窗帘拉开,这屋子里实在是太黑了!   霍玉兰拖着锁链,哗啦啦地走到了窗户边上,然后扯住了窗帘,猛力一扯——没动。   这屋子里是电动窗帘。   霍玉兰又一扯,“刺啦!”   窗帘活活被霍玉兰撕下了一半,夕阳如火一般烧进了屋子里面。   霍玉兰抬手挡在眼前眯眼适应光线,很快在夕阳之中舒展四肢,嘴角勾起了笑意。   外面万里火烧云,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从这偌大的落地窗向下望去,林木涛涛如海,风景宜人。   而就在霍玉兰准备开窗户吹吹风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有声音传来。   她回过头看去,就猝然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一个男人。   一个……生长着一头半长的蓬松白发,皮肤白皙细腻得如同质地上乘的白玉,在这烈火夕阳的映照之下,如同油画里面走出来活过来的雕塑神像一样的男人。   他坐在纯黑色的沙发之中,骤然被光线笼罩,像无处遁形的神仙。   肩背挺阔双腿修长,低头躲避阳光,导致头顶的白发垂落,看不见眼睛,可是仅仅只是一个被过长的额发遮蔽过后的下颚,也显得宛如雕塑一般的完美轮廓。   霍玉兰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华美的男人,当时呼吸就开始不畅。   四肢停留在舒展腰身的姿势愣住,一双瞳仁逆着阳光不断地舒张,那是骤然见到了惊艳至极的事物时,无法自控的惊动和悸动。   有人说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早就无人再相信。   但是霍玉兰相信。   她始终都相信!   爱是多么美好的事物?   是多么需要歌颂,多么永垂不朽的真谛啊!   正所谓“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她又双叒叕一见钟情了!   在沙发上的那个“白玉雕塑的神像”开始动,双手撑在沙发边上的一个轮椅上,而后挪动着身体,双手托着似乎不会动的腿,艰难地朝着轮椅挪动的那一刻,霍玉兰把他们两个人之后爱得该是怎样“水深火热生灵涂炭”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而后霍玉兰难掩小鹿乱撞立刻向前迈了两步,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戴着手铐,关切地朝着那个艰难挪动的白发美人柔声喊道:“你别动,我来帮你!”   但是她拖着锁链朝前跑了几步之后,在即将够到沙发的地方,锁链的长度被拉到了极致,她根本   够不到沙发的位置!   霍玉兰的双手扯动锁链“哗啦啦”作响。   她扭过头一错不错地盯着大美人,心跳的响声更大过锁链,就快把房顶掀开了。   啊啊啊啊,离近了一看真的好美啊!   他似乎连毛孔都没有!   他真的是人吗!   然而就在霍玉兰痴迷地盯着白发美人在夕阳下流淌着蜜金的白发的时候,沙发上的男人察觉到了霍玉兰朝着他冲过来的动作。   他抬起眼,朝着霍玉兰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极度冷漠,完全不带任何正常人应该有的温度,甚至透出了一种无机质的冰寒。   他之前一直在屋子里面,看着这个女人,看着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发疯,看着她歇斯底里,咒骂崩溃,最终昏死地上,无动于衷。   要是换个人估摸着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会发现他身上萦绕不去的阴沉,那是连阳光都无法投射到他周身的阴翳。   可是霍玉兰在看清这个男人的眼睛的那一刻,就只有不到一秒钟,立刻身体僵直如遭枪击。   她保持双手上举“投降”般的姿势,捧着自己手腕“端着心”一样的姿势,不会动了。   啊。   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竟然!有一双!粉色宝石一样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   阿伟死了!   阿伟死去活来!   霍玉兰保持着这样西子捧心的动作,一直等到那白发美人漠然地转动轮椅离开了屋子,她还贪婪地目送着他的身影,久久难以回神。   片刻后她像是真的抵抗不住一般,“啊”第一声跌坐在地上,她朝后躺在地板上,有片刻时间双眼放空。   却在下一刻开始原地蹬腿转圈,高兴地爬行。   一圈一圈地自转,像个发了疯的时钟,蹬得锁链哗啦啦直响,像是在为霍玉兰乱颤的心肝伴奏。   而霍玉兰被美色所迷的同时,脑子里也没有忘了分析眼前的状况。   而根据原身的记忆和系统塞给她的世界剧情,霍玉兰迅速得出了结论,这个白玉雕刻的神像美人,可不是别人,正是这本书的男主角——牧引风!   那就是她穿越的这个角色的——老公!   是我老公!   这和天上掉馅饼,和小耗子掉米缸有什么区别!   老天对她可真好!不光让被煤气炸死的她重新活一遭,甚至还给她分配了一个绝世大美人做老公!   老公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来喽,这个世界整体基调应该会比较轻松因为老三很活泼。   而且老三是一个纯纯恋爱脑,大家看个热闹可不要尝试代入哦。   恋爱脑+白马骑士综合症,会碰撞出意想不到的味道。   62   霍玉兰开心了好一阵子,但是她新鲜出炉的老公,却直到黑天都没有再来过。   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她自己的,可是她所在的世界,还是她从前的世界。   从前霍玉兰可不知道,她生存的世界竟然是一本小说。   还有男主角和女主角。   而且她作为小说世界的npc,也因为前男友们摸到过上流社会的圈子,却也只是隐约听说过牧家有个一直在国外治疗的长子,准备回国继承家业什么的。   那时候霍玉兰接触的比较上层的人就是天花板上的大姐。   话说大姐家的钱多到能把人埋了,是金字塔尖上的人物,为什么竟然不是这世界的女主角,而只是个背景板?   这评定男女主角的方式好不公平啊!   要不是她图便宜买的那个二手煤气罐……霍玉兰想到这里就咬牙切齿。   一定会抓住那个把她们姐妹几个都送上天的黑心贩子!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屋子里却没有开灯,还拉着大半的窗帘,很快只能借着外面光亮,依稀看到窗边有一个人影。   这里是栋半山别墅,能俯瞰整个江城的霓虹,夜景十分美丽。   不能干预宿主的系统,这时候总算是冒出头来,用冰冷的机械音提醒了霍玉兰一句:“宿主,按照过往角色的死亡结局得出的数据来分析,你应该在明天牧引风过来之后,设法哄骗他给你解开手铐出逃,三天后你的小情人‘杰瑞’就会来找你,到那时候牧引风会彻底发病,发疯。”   “牧引风是一个拥有严重心理疾病、控制欲极端且病态的……”   系统是在提醒霍玉兰,牧引风就是摧毁这个世界十七次的疯子。   他是气运之子,也是灭世的魔王。   但是系统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老公!”   霍玉兰认真地说:“他分明只是个行动不便,因为生了病才不能见光的天使化身!”   系统:“……”   霍玉兰盘膝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膝盖一下一下轻轻晃悠着点在地上。   一点都不像一个被锁住囚禁的人,她像个住在高塔上的长发公主,经年做着她的王子来解救她的痴梦。   她轻快地说:“而且骗人不是我擅长的,要想骗人,你得找我四妹啊。”   “宿主说的是白榆吗?白榆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求生成功。现在是一国天后,与皇帝共享山河。”   “白榆用大量的积分兑换了一个沟通世界的渠道,只要宿主求生成功,就能加入群聊,和求生成功的姐妹跨世界交流。”   系统发现自己战胜不了恋爱脑的思维之后,就开始循循善诱。   上个世界的系统因为男主角被反派杀死,能量耗尽没能帮得上白榆,这个世界还算尽责。   只可惜霍玉兰也根本不用系统帮忙。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露出一个有些清浅的笑意。   而后将自己的两个大拇指一掰,“咔吧咔吧”闷闷的两声,很快脱离了本就扣得不算紧的手铐。   “当啷”,锁链手铐一起掉在地上。   系统:“……”   霍玉兰轻松地脱了手铐,又把手指给推回去,表情都没怎么变,搞得不像是在弄自己,像是在掰一个娃娃的塑料肢体。   她笑眯眯地说:“小意思啦,我和我上一任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劫匪劫持,拇指和腕骨,包括肩膀脱臼的自救的方式都是他教我的。”   霍玉兰说:“他真的非常可爱,长了一对琥珀色的眼珠,也非常可怜,被继母虐待得遍体鳞伤……”可惜了。   可惜后来就好了,夺回了家产赢回了父爱,熠熠生辉地成为了一个人人追捧的科技新贵。   系统并不想听她讲那些光辉的前任们,非常想要发出尖锐警报,提示霍玉兰这样是行不通的。   牧引风在她房间内安置了无数个监控,他是个对自己的“东西”的控制欲达到变态的疯子。   霍玉兰穿越的这个身份慕方懿是他的妻子,最后也是以他妻子的身份死去。   因为就算是死,牧引风也绝不允许“他的东西”脱离他的掌控。   可是系统被规定不能干预宿主做任务,它就只能在霍玉兰的脑中明明灭灭。   霍玉兰读不出它的警戒信号,在落地窗前起身,转了转酸痛的手指,又抻了下腰。   然后堂而皇之地把灯打开,又在屋子里转悠着,找到了一个发圈,拉开柜子之后,满眼嫌弃地往后一仰。   什么花花绿绿的一大堆,霍玉兰只喜欢白色,纯白色。   她挑挑拣拣,勉强在原身的柜子里面,找了一件曳地的白色礼服出来。   将头发随手挽了几下,松垮地在脑后扎了个低丸子,露出白净精致的脸蛋。   看上去像是要去参加一场晚宴。   霍玉兰的长相和原身慕芳懿不像,但是经过系统生成身体时候的微调,看上去和她自己本来的样子也像个五分。   她轻轻地哼着歌,曼妙地赤脚走在屋内,打开房门时嘴里还哼唱着:“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系统知道这个世界又要失败了。   因为从前就有宿主自行挣脱逃走,但是当夜被抓住,导致牧引风病发,之后男主角自我毁灭,甚至天没亮世界就崩塌了。   系统给霍玉兰传送了所有剧情线,可是她明显不像是求生欲旺盛的白榆,对那些剧情线根本不感兴趣,只是随便看了一眼,有些都没有点开。   而就在距离霍玉兰房间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之中,屋子里只亮着幽暗的屏幕冷光。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个妻子,白天的时候还装疯卖傻,到了晚上,竟然那么干脆地就挣脱了手铐。   还专门挑了一件礼服,是准备去见她那些小情人吗?   监控之中屏幕的颜色,映在靠着椅背的男人眼底,他因为瞳色极浅,透出了些许诡异的光亮。   他看着监控里面的女人,闲庭信步一样光着脚出门,或许是害怕发出声音吸引人的注意吧。   牧引风死死盯着那个身影,想起妈妈的话。   “喜欢就要全力抓在手里啊,我的好儿子。”   喜欢吗?   不喜欢。   这场婚姻不过是对方巧言令色以利相诱,加上他妈妈牧元蔓女士的一意孤行促成的。   为聚利而来者,必为利散。   牧引风从来没有断过对慕家的帮助。   他以为等来的会是对方的一纸利益终结的协议,可是他先等到的,却是因为他经常不在国内,到处跟人暧昧纠缠的背叛。   慕家在牧引风归国后,生意上被几番打压,实在是怕了,送上的诚意就是准许牧引风将自己的女儿带走“随意处置”。   牧引风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微微张开浑身上下恐怕唯一有血色的嘴唇,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口说话了。   牧引风的双眼紧紧地锁着监控里已经下楼的身影,很快声音就在他的调整下变得正常,大提琴一样清润的音色,在空荡的屋子里响起。   “有老鼠跑出去了。抓住她。”   这别墅里面像个鬼楼,前后三幢,唯有中间的这栋是牧引风居住的主楼,其他都是保姆和司机还有保安。   因此虽然主楼里面一个鬼影都没有,但是只要牧引风的声音响起来,几分钟之内,就像大军集结一样,所有人都会出现在主楼的楼下。   这半山别墅的四周甚至都拉着电网,对,就是监狱里面的那种改良版。   因此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只真的老鼠,想要跑出去也不太容易。   牧引风的双手扶住了轮椅扶手的侧边,闭着眼睛尽可能地将脑中那可怕的画面挥去。   而后一咬牙,竟然站了起来。   他要亲自去抓住那只“老鼠”。   他的双腿完好,只是在一场车祸后,造成了心因性的腿部肌肉无力。   做过数不清的检查,可是都没有用。   偶尔,只有偶尔,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没人看着他,他可以尽全力摒除脑中的那一场车祸。   然后像这样站起来。   不过因为长时间不使用,腿部肌肉渐渐退化,他站了片刻,就起了一头汗。   最后牧引风又坐了回去,散落肩头的半长卷发,遮盖住了他细微痛苦的表情。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发现监控里面,已经看不到那只“老鼠”的身影了。   牧引风转动轮椅,一路顺着电梯就下楼了。   电动轮椅进入电梯之前,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上……药忘记带下来了。   他也不记得多久没有吃了。   牧引风看着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突然一侧头,冷冷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可是电梯轿厢上面映照出来的影子,只有眉目紧促,眼中带着焦灼催促的牧引风自己。   “一会儿妈妈就回来了,你还不快……”   牧引风的话音一顿,他晃了晃头,眼前对着他歉疚微笑的人就不在了。   他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   “叮”电梯提示, “一楼到了。”   牧引风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按动电动轮椅上的按钮驶出电梯。   他身上穿着一身银灰色的丝质睡衣, 腰背笔挺,活生生被他穿出了身着一身高定,将要出门去谈判的风采。   只不过如此气势汹汹和杀气腾腾地出来,却在客厅里面就僵硬住了。   和他一起僵硬的,是闻讯赶来,准备照顾牧引风的两个住家保姆。   一个姓桃,一个姓宋。   桃阿姨人如其姓,像颗圆胖的桃子,面容憨厚。   宋阿姨人不如姓,手脚麻利,也不瘦。   两个阿姨把照顾牧引风的这件差事,背后偷偷称为“摆烂工作”,在没事的时候她们经常刷手机,对网络词汇也分外熟悉。   有高薪资,住着高档体面的别墅,然后最重要的是牧引风平时几乎不怎么在家里吃饭。   在家也不吃饭。   宋阿姨和桃阿姨很少见他,都觉得他的长相和正常人不一样,身上仙气儿太足,恐怕喝露水就能活。   但是这两位半夜被管家铃声叫起来的阿姨,急匆匆赶过岗位上来就位的时候,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下岗危机”。   因为厨房被人“鸠占鹊巢”了!   占领了厨房正在挥舞着锅铲,三两下就弄出好几个菜的人,正是这家的“夫人!”   被抓猪一样抓回来,每天都要例行“猪叫”的,被拴着的夫人。   别墅内的所有人都对这个夫人讳莫如深,但是如果要让他们来评判到底谁有病,恐怕大吵大闹又哭又笑,不分白天黑夜传遍整个别墅的“夫人”,更像是精神上有问题。   因此宋阿姨和桃阿姨一时间没敢靠近“夫人”,僵硬地在厨房门口站着。   而这个时候管家把前前后后所有人都给叫醒,已经把每一个大小门锁死,墙上二十四小时电网不断电,现在别说是老鼠,就是撞上去一个蚊子,也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而后管家开门,看到客厅里面愣着的三个人,连忙低声对着两位阿姨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带着点训斥的意味。   两位阿姨都是通过面前这个小伙子介绍来的,一开始都觉得他是个骗子,有钱人的住家保姆,一月一万多,做好了有五万,有钱人的脑袋都这么大吗?   但是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试错,来了之后更是对这份工作十分上心,现在一看到管家,立刻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求助的眼神。   再加上牧引风的视线也看向了厨房,年纪轻轻的二十出头的小管家,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然后他也愣住了。   “这不是……”那只老板要抓的“老鼠”吗?   而就在屋子里四个人都发愣的时候,霍玉兰端着炒好的菜出来了。   她一看客厅里面有这么多人,顿时笑了起来。   那姿态之优雅,笑容之甜美,让这些人看了都觉得宛如做梦。   他们可是都听过“夫人” 的嗥叫的。   之前还有个不懂事的新来的小保安报过警,说这家主人怕是在搞什么非法虐待。   警察来了当然是该处置处置,把牧引风带到警察局,不过没等牧引风如何,慕家的人就赶紧跳出来证明,没那回事儿!   小两口之间的情趣而已。   况且牧引风没有施虐的习惯,他只是关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不允许她去找情人,一开始都没有锁住她。   而他每一天做的事情,都是静静地坐在屋子里面,看着她发疯,听她骂人,有时候甚至被她动手抓挠而已。   但是谁又能想到此时此刻。   这位神秘莫测的“夫人” 摇身一变小厨娘,竟然半夜下厨。   一次性炒了四个菜,煎炸蒸煮无一不香,无一不精。   而这位分明穿着晚宴礼服的夫人,现在一手端着一个盘子,胳膊上还像耍杂技一样,平稳无比地分别放着两个盘子。   笑意盈盈地先走到餐桌前把食物放下。   而后迅速在身上昂贵的礼服上抹了下不存在水迹的手,快步走向了一直僵着脸的牧引风。   开口便道:“老公!你怎么下来了!”   见识过夫人被家暴的小管家,立刻上前来想要阻止,结果被一句“老公” 给弄得差点摔个狗啃屎。   他脚底一滑,勉强站稳,发现地上有些泥水,顿时心虚不已。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落地窗外面还有一大群身着制服的保安迎着细雨严阵以待。   霍玉兰走到牧引风的身边,弯下腰双手撑在牧引风的轮椅两侧,先是露出了一个温和无比的笑。   而后凑近他问:“你是被我煮饭的香味儿吸引过来了吗?”   这栋别墅上下四层,她就是在屋子里辣炒小龙虾不开抽油烟机,牧引风也闻不到。   牧引风顿时攥紧了轮椅的扶手,他不太能适应和一个异性这么近。因为只要有蕴含女性特征的人凑近他,就会让牧引风想起自己的妈妈。   那个强势的,不容人抗拒和忤逆的母亲。   但是他被按住了轮椅,没法后退,又因为两个人的位置,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她。   牧引风慢慢抬头,凌乱挡在额前的半长发因此滑向两侧,他畏惧阳光,也有些畏惧灯光。   因此他微微眯了下眼,浅粉色的眸子因为他眨眼的动作,在他卷曲蓬松的发间若隐若现。   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他看上去是那么无辜、无助、迷茫且脆弱。   正如一箭穿透靶心,死死地扎在霍玉兰的红心上。   她对一切柔弱可怜的事物都没有任何抵抗力。   这也是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剧情里面的套路跑的原因。   这里有个小可爱大美人需要她拯救!   霍玉兰恨不得当场就扑上去好好亲一亲这只白毛小兔子!   但是她也攥紧了轮椅的扶手,勉强压抑住了。   什么叫一见倾心?   这就是!   她紧紧盯着牧引风, 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放软了一些, “老公, 我做菜很好吃的, 你也一起来吃一点好不好?”   牧引风反应迟钝,他没吃药,又因为刚才发现“小老鼠”要逃走有些激动,他的幻视和幻听开始变得严重起来。   但是牧引风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幻视对象,会从他车祸之中丧生的父亲,变成了他的妻子慕方懿?   他还幻想她叫自己老公,给自己煮饭做菜吃?   他是……彻底疯了吗?   但是很快他就无法思考了,因为他被人推到了桌边。   面对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牧引风不可避免地因为嗅到了饭菜的气味,而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两个生怕自己失业的阿姨,已经迅速反应过来,用“夫人”穿裙子不方便为由,忙忙活活地给两个人拿餐具,盛饭。   霍玉兰做的菜都比较简单,厨房里面很多半成品,菜也都是事先处理好的,而且炉灶也有四个,她多管齐下,忙活得像个八爪鱼。   食材都很新鲜,这么大的厨房,简直能在里面跳舞,霍玉兰弄得很顺手。   几道家常菜,霍玉兰信手拈来。   毕竟她吃土的时候比较多,专门喜欢那些凄凄惨惨戚戚的人,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她在某些方面,是一个经常被老一辈的人交口夸赞的“好姑娘”。   拥有吃苦耐劳贤妻良母和处理各种麻烦的“优良”品质。   就像是此时此刻,她贴心地坐在牧引风的旁边,用公筷时不时地给他夹一个他可能想吃,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只是看一眼的菜。   这要是放在古代,那得是个十分讨主子喜欢的布菜小太监呢。   两个阿姨伺候完了两人吃饭,就在厨房里面咬耳朵。   “哎呀,这姑娘瞧着不是挺好的吗?我看炒菜动作贼麻利!我就说现在的有钱人孩子都上厨艺课,让我姑娘学做饭她还不乐意。”   “是啊,这年头有几个小姑娘能这么利索,哎呦你看看,这灶台擦得都反光了!”   “啧啧啧……要我说,咱们老板怕就是怨人家小姑娘之前不喜欢他。”   “你能不能别老把人家两个往你看的霸总小说里套?都跟你说了,他们俩不是强取豪夺。”   桃阿姨满面红光,一拍干净的灶台,压低声音道:“是自愿结婚,虐恋情深!”   不同于厨房里面的热火朝天,院子里被年轻管家遣散的保安团人仰马翻。   餐桌旁边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祥和到系统都觉得魔幻。   这世界的危险系数是三颗星,五颗星拉满。   毁灭世界的还是男主角本人,但是谁来告诉它破局的方式难道是会做饭吗?   而且根据剧情里面,现在的男主角应该处于没吃药的致幻状态,为什么他没发疯,这会儿不光在桌子边上安安静静吃了一碗饭,还吃了一小碟冒尖的霍玉兰给他夹的菜。   甚至还让人上手了?!   霍玉兰确实看准机会上手了。   她也察觉到牧引风现在的状态恐怕不对,但是他看上去太乖了,看着她的眼神也发怔。   霍玉兰的爱心一发不可收拾,就上手撩了下他的侧脸垂落的头发。   “你这个卷发真好看。” 霍玉兰真心夸赞。   “你这个是烫的,还是天生的自然卷?”   “我才发现,你的眼睫毛好像也挺长,就是白色不显长。”   “你眉毛为什么是黑的?染了吗?”   霍玉兰吃完了,她看着牧引风也放下了碗筷,神游天外一样看着她。   牧引风确实和神游天外差不多,他此刻已经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   他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幻视对象会变成慕方懿,她不应该是挣脱锁链跑了吗?   后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幻视和幻听结合起来会那么连贯,难道他的病情加重了吗?   他……貌似也有好久没有去看过医生了。   他把自己的妈妈亲手送进了疗养院,然后删除了所有心理医生和试图治疗他天生基因病的医生的联络方式,只是自己偶尔吃一些从前开的药,因为症状在加重,他就自行加药量。   终究是控制不住吧。   牧引风看着对他温柔无比地笑着的慕方懿,手按在轮椅上准备离开,可又好奇他还会看见什么。   他的心理医生说人在幻视的时候见到的听到的,都是自己的臆想,是投射的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牧引风当时在出车祸的时候,没有救他的父亲。   那个被他妈妈囚禁在深山,甚至不是他表面上叫爸爸的男人。   那男人他每周都要见一次,因为他妈妈说,这样有助于亲子关系。   那男人也一直都温顺,只是总是生病,有时候牧引风去找他,建立他母亲要他们建立的“亲子关系”,那男人卧病在床,总是会说声抱歉。   他从来不提任何要求,只是喜欢站在窗边上眺望,给人的感觉好像他随时都会跳下去。   让人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有种天昏地暗的绝望之感。   他很少主动和牧引风说话,只有一次,就那一次。   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吃过了晚饭回家。   他妈妈牧元蔓女士开车,他在副驾,那个男人在后排。   车子是从后面撞上来的,他妈妈昏迷了,只有牧引风一个人还能勉强走动。   他确认了妈妈没事,冷静地打了报警电话和救护电话。   要去后面帮那个男人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和穿透他胸口的钢筋较劲。   撞到他们的是一辆运送建筑材料的大货车。   车上的司机也已经昏迷了,那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但是男人见牧引风朝着他走过去的时候,竟然哭了。   他哭着求牧引风:“小风……别救我,求求你,别救我……让我死,让我死吧……”   牧引风虽然有病,虽然深爱牧元蔓女士,但是他也知道他妈妈做的事情天理不容。   那个温柔抱着他给他讲故事的男人,第一次开口求助,却是求死。   牧引风知道他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自杀倾向极其严重,早就不想活了。   他做过很多自杀的尝试,之所以没敢真的寻死,因为他家里人都捏在牧元蔓的手上。牧元蔓不让他死,他连死都是奢望。   这一场意外,简直像是老天给他的完美脱身机会。牧元蔓没办法怨恨任何人,车都是她自己开的。   因此他用那样充满了哀求,又带着将要解脱的轻松看着牧引风时,牧引风当时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就是成全。   牧引风记得自己当时走了过去,但是后面就记不得了。   他的腿,从那以后,就不怎么站得起来了。   他总觉得他做得对。   可又忍不住无数次质疑自己。   他当时不应该走过去吗?   可是两次心理咨询,都暴露出那个选择,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总是能看到他,总是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悄悄蚕食,架空了牧元蔓女士的一切,当然这其中不乏牧元蔓女士的推动。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儿子来抢夺她的一切。   她觉得只有抢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牧引风将她送入疗养院,她甚至很平静地接受了。   但是牧引风不是屠龙少年。   或许曾经是,但是他现在也变成了那条诅咒之中的恶龙。   那些刻在他骨血之中,伴随着他骨骼生长而不断壮大的掠夺控制欲望,会让他生出恶龙的双翼。   牧引风明白这样的结果一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朝着深渊滑去。   而现在,他放任自己的幻觉占据身体,占据那一切。   只是可悲的是,他知道慕方懿不爱他,他也不爱慕方懿。   他连慕方懿都能当为幻相和心理的投射对象,看来……他是真的彻底疯了。   幻视中,慕方懿凑到了他身边,像是这些年从未曾将他看清过那样,一双眼灼灼地注视着他。   或许是的,因为在牧引风的印象之中,他们确实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过。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特殊,自己看了也不喜欢。   牧引风记不清楚慕方懿、他的妻子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但绝不会是这样幻想出来的兴致勃勃的模样。   “哎,你皮肤真好,很细腻,连毛孔都几乎没有。”   霍玉兰不知道牧引风看似平静,实际上正在发病。   原本这样的“幻视”不足以让牧引风沉沦,他无数次梦回那个车祸现场,做出的从来都是一样的抉择,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定心智。   可是饭菜香气四溢,屋子温暖明亮,对面的人轻声软语,连声音都像是泡足了糖水蜜浆。   这本是世上最普通寻常的一幕,却是牧引风连做梦也梦不到的“家庭和睦”。   霍玉兰歪打正着地营造出了他渴求半生的温馨氛围。   霍玉兰见牧引风有些呆呆的,更觉得他可爱极了。   霍玉兰凑得越来越近,近到系统都要以为霍玉兰打算亲上去了。   牧引风总算是不自在的偏头躲闪了一下,但是他坐在轮椅里面,终究躲不开。   霍玉兰肆无忌惮地看了他片刻,道:“你嘴角沾染了一点酱汁,我帮你擦掉吧?”   “老公……嗯?” 含糖量直线飙升。   牧引风听了没什么反应,系统却已经麻了。   但是……谁家正常人接到这样一个要命的剧本,十七条人命在前面摆着,她深更半夜挣脱了锁链,却是给自己和罪魁祸首做饭吃?   但至少今天不会世界崩塌了。   这就是恋爱脑统治世界吗?   霍玉兰把“老公” 这两个字叫得毫无障碍,但毕竟和牧引风才见第二面,好歹还有点作为一个“人” 的矜持。   她看着牧引风,视线最终锁定他除了眼睛之外,唯一色泽还算鲜妍的双唇上。   形状姣好,唇峰陡峭,让人想在上面爬来爬去翻山越岭。   她看抓了餐布,缓慢抵上他唇边,柔声哄劝:“老公,不要动哦。”   作者有话要说   霍玉兰敲黑板:“跟我读,恋爱脑统治世界!”   系统:“……”   (开玩笑,现实中千万不要,爱自己最重要。小说里面就尽情地看着好玩吧。   ——   63   霍玉兰只是非常克制地给牧引风擦了几下嘴角,并没有再做任何过分的事情,连身体都退开了一些,只是看着他笑。   眼中如有盈盈秋水一湖,看似平静无波,却能溺死所有跌落其中的庞然大物。   她在两性.关系之中,最享受的就是这个逐渐靠近对方的过程。   就像很多时候,人们吃饭是为了饱腹,霍玉兰却是在享受吃的过程,如果没有好吃的食物,或者是饭菜变了味道,她宁可不吃。   擦完了嘴,霍玉兰放下餐巾,半蹲在牧引风的轮椅前面,轻轻拍了下轮椅扶手。   她没有直接去触碰牧引风放在扶手上面的手指,而是通过震动来将他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   “吃饱了没?”霍玉兰温声道,“要是吃饱了,我推你去窗边看看吧,外面下雨呢,雾蒙蒙的应该很好看。”   雨有什么好看?   在牧引风的记忆之中,下雨就代表着天色晦暗,代表着万物潮湿,那种阴冷会从骨子里透出来。   他把他的妈妈牧元蔓女士送去疗养院的那天,就在下雨。   没完没了地下雨。   他不害怕,却有点讨厌。   但是他非常好奇,这个幻视的尽头,到底会走向哪里。   因为每一次幻视,若是放任其发展,到最后必定会陷入扭曲的噩梦。   霍玉兰自下而上抬起头,对上的却是牧引风没有聚焦的眼睛。   但是她有的是耐心和时间等待,毕竟最美味的爱情就像是费些力气才能撬开的蚌肉一样,总是鲜美多汁。   大概过了足足有十分钟,在两个挤在门口偷窥的保姆开始怀疑等会牧引风可能一巴掌要抽到夫人脸上的时候,牧引风第三次抬了抬手,却又放下了。   他想抬手去搅散这个幻视,他每一次分辨真实和幻觉的时候都只需要挥挥手。   因为他不能真正碰到他在发病的时候看到的人和物。   那些都是假的。   这些都是假的。   但是大抵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实在是太温柔,又实在太温暖。   牧引风甚至觉得这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妻子慕方懿,不是那个用最下流、最恶毒的话语来诅咒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不可能有这样温柔明亮的眼睛,更不可能用这样温柔的神情注视他。   这恐怕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假人而已。   多么可悲。   谁会跟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见不得光的他组成一个家庭?   可是几度要抬手,最终牧引风都没有真的搅散面前的一切。   他因为没有吃药,更容易去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最后在管家遣散了的保安,凑过来和两个阿姨挤在一起偷窥的时候,牧引风终于对着他臆想出来的人物,点了点头。   他浑浑噩噩感知错位地蒸腾起了一点稀薄的,他已经许久都没有的期待。   她会带我去哪呢,会带我去看什么?   牧引风看到了蒙蒙细雨。   外面的门灯开着,屋子里的灯全都关掉了。   霍玉兰去了一趟厨房,拜托两个阿姨其中的一个,热了两杯牛奶过来。   拉起沙发上的毯子,裹在了牧引风的身上,推着他到了偌大的落地窗前面。   将温热的牛奶杯塞在他冰冷的手掌中,站在他身后,手指合着雨点的拍子,轻轻地敲打在轮椅扶手上。   雨丝很细,若只是看,黑夜之中的雨肉眼根本难以捕捉。   可是被明亮的门厅灯一晃,就不一样了,细细密密,像漫天炸裂倾覆的烟花。   哪怕在屋子里听不到,也显得那么热热闹闹。   而屋子里有温暖的毯子、一杯热牛奶、有节奏的拍击声、偶尔轻轻拨动他蓬松颅顶的手指、若有似无的触碰构建了一个安全的、温暖的、馨香扑鼻的,不会被风雨侵扰的安全环境。   牧引风第一次在发病的时候没有狼狈地跌倒,没有挣扎在黑暗中,也没有失态地对着虚空辩驳什么。   他窝在毯子里面,双手捧着温热的牛奶,手心被烫得有些发疼。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这一切有多么“真实”。   他竟然在幻视幻听的时候,感知到了痛苦之外其他的情绪,比如温热,比如安心。   最后牧引风沉睡在这短暂的、无可抗拒的真实之中。   霍玉兰在他将牛奶洒在身上之前,从他的手中接过,一口干了。   然后像这个家里面真正的女主人一样,大摇大摆地推着牧引风去了他的卧室。   上电梯之后,牧引风醒过来了,但是他人还陷在幻视幻听之中,非常听话地给霍玉兰指引了他卧室的方向。   霍玉兰东张西望,记住了主楼的格局,然后一路推着牧引风到了他的卧室门口。   房门打开。   令人意外的是,牧引风的卧室里面,竟然不是什么黑白灰单调且压抑的色彩和线条。   而是非常温暖和颜色明亮的装饰。   他的窗帘是淡蓝色,地上却有一个鲜橙色的沙发,看上去格外突兀。   但是床和被子的丰富色彩,很快又让这屋子里的装饰变得极其和谐,像是投入了彩色童话屋。   霍玉兰克制地收回视线,卧室也是很私密的地方。   她半蹲在牧引风卧室的门口,看着他说:“我就不进去了,等你哪天邀请我进来的时候,我再进来好不好?”   她笑得像这世上最体贴的人。   牧引风有些疑惑地看向霍玉兰,似乎是没有想过这个幻视,竟然不需要他驱赶和以疼痛来终结,就自行退散了。   霍玉兰拍了牧引风的轮椅一下,像一个亲密的朋友在催促玩耍时间结束的同伴快点回家一样。   她最后说道:“早点睡,明天见。”   之后关上了牧引风的房门,然后又乘坐电梯,在别墅里面到处逛了逛。   那个年轻的管家像个贼一样,悄悄跟了上来。   管家叫刘虎,虽然不知道目前这是什么状况,但是老板交代过,不能让人跑了。   刘虎知道自己的雇主恐怕有点毛病,不然也不会在一众各种经验漂亮的行业翘楚里面,选了自己这么个青瓜蛋子来管家。   刘虎甚至连自己的团队都没有,两个大妈的根底都是他蹲菜市场听八卦的时候摸透的,去商量工作的时候,人家还以为他是骗子,要把她们骗去缅北嘎腰子。   但是刘虎也不可能把牧引风朝着精神疾病的方向去想。   因为牧引风大多时间都很“正常”,他把工作和生活也分得很开,工作日的时候专门有工作司机来接。   平时也有个助理过来,告诉他们都怎么做。   平时刘虎只需要管一管别墅里的一切,按老板的助理交代办事就好。   偶尔老板在家休息的时候,调车送他去一下城郊的牧氏疗养院。   至于这个被关了好几天,现在突然和老板貌似和好,堂而皇之地在别墅里面乱转的夫人,刘虎仍持观望态度。   毕竟人家是真夫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结婚照没挂,但是库房里面的那些照片刘虎见过。   虽然说眼前这个夫人和库房里那个不太像吧,但是结婚照都不像本人啊。   刘虎一直跟在霍玉兰后面,等到霍玉兰终于回了自己的屋子,刘虎才松了一口气。   而后又吩咐这别墅的保安做好防范,万一夫人半夜要逃跑,他们该阻拦还是要阻拦的。   毕竟大家都是卑微打工人啊。   好在霍玉兰这位“夫人”,没有为难打工人的意思。   进门之后,哼着歌该洗漱洗漱,该睡觉睡觉。   她睡觉不喜欢拉窗帘,躺在蓬松柔软的大床上,一个梦也没有做,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惬意的仿佛没有任何濒临死亡的危机感,赖到了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拂过她的脸,才醒过来。   系统从昨天霍玉兰没跑,还把牧引风弄到桌子边上一起吃饭开始,就再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早上霍玉兰刷牙的时候想到了系统,在脑中问:“统子,统子?”   系统:“……我在。”   “在就好,没事吧?”   系统:“没事。”你没事吧,今天牧引风可吃药了!   系统以为霍玉兰洗漱完了还要像昨天一样故技重施,装个贤妻良母,但是谁料霍玉兰洗漱之后,根本没有像昨天一样下楼。   开玩笑,她什么样难搞的刺头没有遇见过?   霍玉兰深谙打一枪换个地方的道理,尤其是在对方没有心动的前提下。频繁的出现只会惹人厌烦。   她不能给人造成负担感,但是又要不断搔刮他的神经,让他一直奇怪为什么。   她为什么来了,为什么又不来了?她为什么笑?为什么不跑?   好奇,就是撬动一个人的杠杆。   剧情里的牧引风也不知道是出于相互折磨,还是什么自虐心理,把原身慕方懿关起来后,每一天都会来她的屋子里坐着。   听慕方懿各种辱骂他,要不是慕方懿骂到激动的时候,会动手打人,还跑出去和人私会,要一起跑出国,牧引风也不会把她锁起来。   霍玉兰昨天穿越的时候,正是慕方懿刚骂完牧引风的时候。   解释是没法解释的,她现在就是“慕方懿”,她没有姐妹当中四妹妹那种能把黑扭成白的的能力,但是问题也不大。   因为爱情从来不讲逻辑和道理。   她先不见牧引风,等他自己来找她。   “哎对了统子,你们这原身哪去了?不会是直接消消乐了吧?”   系统:“我们没有那么凶残,只是将他们的数据,抽调到其他的世界去了。”三千世界,总有合适一个人的地方。   霍玉兰闻言点头:“也对,你们连精神有问题的人都征用,三千世界肯定破破烂烂,需要很多人缝缝补补,理解理解。”   系统自闭了。   它无比怀念上个世界的白榆。   那种“我不出现,你自己干”的快乐,还会有吗?   而就如霍玉兰预料的那样,牧引风早上起来就吃了药,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幻觉,虽然表情依旧稀缺,但是眼中流转的情绪实在万分精彩。   只可惜今天是工作日,他那双浅淡的眸子,没人敢盯着看,自然也就看不出那其中像万花筒一样漂亮转动的惊疑。   霍玉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牧引风的车子走了。   牧引风走之前不知道交代了什么,总而言之没有人来把霍玉兰重新栓起来。   霍玉兰看着自己自由的手腕,抬手原地做了个伸展运动。   大概是奖励霍玉兰昨天晚上没有尝试逃跑的事情?   总之牧引风一走,霍玉兰站在二楼的阳台,对着后楼的保姆房的方向,使劲儿喊:“桃阿姨,宋阿姨,我饿了!”   “我想吃芝麻馅酒酿汤圆,还想吃牛肉炖萝卜!”两个阿姨的称呼,是霍玉兰昨天让她们热牛奶的时候问的。   而她点的这两个吃的,是她昨天在冰箱里面看到的。   果然没一会儿保姆房的窗户开了一扇,桃阿姨圆胖的脸伸出来,答应道:“好嘞!夫人!”   然后很快被身后的宋阿姨捂着嘴拖了回去。   “你怎么答应了给她做吃的?今早老板可没去她屋子里,万一老板回来把我们开除了怎么办啊?”   宋阿姨主要是怕丢工作。   桃阿姨说:“哎呦,那不是老板也没让我们不给她送饭啊,之前那几天她也没要啊……”   “也是,”宋阿姨说,“之前那些天……我还以为这两口子都喝露水呢,真抗饿啊。”   两个阿姨忙忙乎乎开始准备,给霍玉兰做吃的。   刘虎带着一队保安巡视别墅,时不时仰头看一眼今早老板专门交代要他们看紧的夫人。   很好,她穿着睡衣,貌似在做小学生广播体操?看上去没有要跑的意思。   七月盛夏,早上才八点多点,太阳就很烈了。   刘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心说有钱人的夫妻他们真的不懂啊。   但是人不跑就行,老板就是这么说的。   于是霍玉兰没多久,吃上了香喷喷的炖牛肉,甜品正是黑芝麻酒酿汤圆,还扒着冰箱,撒娇一样跟两位阿姨点了下午茶喝和晚上的菜。   这丰盛的程度,半点没有被饿死的前兆,系统都感觉自己的机器在嗡嗡叫。   它想起了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原来之前那些或饿死,或跑了被抓回来饿死的,都是因为没有直接喊阿姨做饭?   好像确实没有……   正常人在熟知剧情后,都想着怎么逃,谁会在被锁着的时候把锁链解开不尝试逃跑,而是去下面炒几个菜吃了?   在整栋别墅一个人没有的情况下,谁会想着对后面喊要吃的?都会揣测是牧引风故意不给吃的吧?   但是牧引风自己回家就不怎么吃,有时候一天就吃一顿,还是公司助理安排的。   自己瘦得像只白斩鸡,他不在家吃的次数多了,保姆自然就不做了呗。   原来那些仿佛约定俗成,看似恐怖的“规则”,只需要抬手敲碎就行了。   霍玉兰不光吃得饱饱的,吃完了还找两个阿姨要了一把伞,撑着遮阳去外面转悠。   花园贼大,牧引风真有钱。   刘虎自从霍玉兰吃完饭出来闲逛的时候,脑袋上就一直冒汗,是热的,也是紧张的。   这夫人专门往犄角旮旯去,可别是踩点打算跑吧!   实际上霍玉兰就是闲的,但是在屋子里待着更没意思。   她手机在牧引风那里,本来就谁也联系不了。这一整天都不能上网,她就只能看看别墅里还有什么好玩的。   然后果然给她找到了!   “那里有一群狗,谁养的?!狗狗这么可爱,为什么用笼子装着?你看它们的毛都打结了,怎么不给梳理一下?”   “夫人!别靠近,那是獒犬!专门吃生肉的!”细皮嫩肉的人敢靠近,直接被咬也说不定。   刘虎急忙拦在了霍玉兰面前,口干舌燥地解释了一堆,才阻止了霍玉兰要把獒犬放出来遛弯梳毛的想法。   “会被咬伤的?”   “是的。”刘虎说,“都是专人喂的,除了饲养员谁也不认。”   霍玉兰点头离开这里,很快在保姆住的小别墅后面,找到了一个马场。   马场啊!   里面那些各种各样的马匹,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个霍玉兰倒是认识一些的,她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吃土,家底还算殷实的,这不是谈恋爱伤钱嘛。   这次刘虎可拦不住了,专门饲养马的人平时也接待一些牧引风的其他客人,一听说来的竟然是老板夫人,顿时殷勤地上前介绍。   霍玉兰的视线定在一匹晃眼的马身上,养马的中年男人,立刻上前介绍。   “这匹是夏尔马,漂亮吧?是老板最喜欢的,要试试吗?别看它个头高,但性情很温顺,叫温斯顿,跑起来很有韵律的,很有意思……”   霍玉兰没什么犹豫立即点头,然后骑了牧引风从来不给别人骑的马。   是稀有的白金色,阳光下看着有些晃眼。   从头到脚上的毛发,打理得简直像是……牧引风本人那纯净,她喜欢。   这一天可把霍玉兰忙坏了。   她骑了马,去了后面的花房学修剪插花,又去主楼顶上的游泳池泡了一下午。   泡完水一个人喝了下午茶,眯着眼睛在躺椅上睡了一觉。   天快黑的时候,才总算又回到了她的屋子里。   晚上七点半,牧引风从公司回家。   两位阿姨按照霍玉兰的吩咐,给牧引风准备了晚饭。   热腾腾的鸡汤,几道时令蔬菜,闷得松软甚至是有些粘稠的米饭,牧引风被工作上的助理推到餐桌前面。   两个人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一个震惊,另一个更震惊。   助理吃惊的不只是牧总家里竟然有饭,更震惊的是牧总把自己爱吃软饭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助理名叫莫宁,跟在牧引风身边足足十年了,是唯一一个牧元蔓女士留在牧引风身边的元老。   莫宁之所以能在牧引风改朝换代的时候留下来,是因为当时他跟在牧引风身边,也深受牧元蔓女士的荼毒。   莫宁当时还是个刚毕业的清澈的应届生,二十几岁的年纪,专业素质不够硬,学校不够好,是招聘市场上必然的滞销品。   那时候牧元蔓女士是他的伯乐,让他跟着当时才十六岁,就已经在寒暑假接触家族企业的牧引风,最开始时莫宁是心存感激的。   牧元蔓女士只有一个继承人,也就是说牧引风是以后的“皇帝”,如今的太子。   牧氏企业当时虽然不是江城一霸,也在业界初露头角,他这个“陪太子读书”的陪读,未来怎么不混个首辅当当?   但是当时的莫宁也只是个清澈的大学生,他跟着牧引风之后,发现了牧元蔓女士近乎精神凌虐的教育方式,悄悄地搜集证据要去报警!   后来被牧引风发现阻止,再用一两年的时候,发展成了一个双面间谍,在推倒牧元蔓女士的统治中居功至伟,是“新王朝”的肱股之臣。   渐渐地牧引风将越来越多的机要和企业核心的东西交给他,他现在是名义上的总裁助理,实际上是公司里的二把手。   掌握着牧引风从衣食住行到工作安排,甚至疾病治疗等等多种工作。   这样繁重的工作下,莫宁是个铁人也难免力不从心,也在培养自己的顺手手下。   可是他向来性情谨慎,诸如牧引风的饮食起居这种事情,他不敢轻易交给别人。   经常一个礼拜,要抽出三四天来转一圈。连别墅里面的每一个保安和保姆,包括关在笼子里的几条狗的来历,他都清清楚楚。   自然莫宁也知道被牧引风关在别墅里面的牧夫人,和牧引风之间的所有纠葛。   以及把她逮过来的一切前因后果。   莫宁不赞同牧引风搞关押,但是那个女人仗着牧引风不锁卧室门,潜入其中拿了他们公司的机要文件,那是个才开始江城政府对接的,内行里面没有透露出风声的项目。   给她那个“老鼠杰瑞”情人去了,要是牧引风真的追究,她现在应该在监狱。   而且莫宁跟着牧引风十年,知道他心理状态不正常,却绝不是个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牧引风不会发疯攻击人,还间歇性腿瘸,外加不能晒太阳。   长年不晒太阳会导致骨头嘎嘣脆,是个真正的脆皮老板,风寒感冒只要流行,必定少不了他这朵“娇花”,不可能伤害谁,被人伤害还差不多。   这次之所以这么愤怒执着要相互折磨到底,大抵是所有男人都不能接受自己被戴绿帽子吧……   而实际上牧引风之所以这样和那个女人熬着,是长期没有服用药物,导致他病情加重所致。   他折磨别人的同时,也在折磨他自己。   他现在和“慕方懿”的状况,像极了当年的牧元蔓女士和那个男人,牧引风看似正常,实则精神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他既想证明自己不会和牧元蔓一样,又放任自己一步步滑向他畏惧的深渊。   莫宁不了解这类疾病的复杂和极端程度,更不明白,牧引风在一边艰难求生,一边绝望求死。   但莫宁已经给牧引风约了心理医生,这周二,会强制他去看的。   今天回来的路上还在劝他把人要么放了,要么送警察局。   牧引风一直沉默,沉默地看手机。   看了今天白天所有的监控视频。   然后两个人一回来,就发现这位“牧夫人”仿佛一夜之间被“驯服”了。   还给自家老公留起了晚饭了。   而莫宁有些胃疼地抽了抽眼角,似乎也幻听了一样,看着圆乎乎的桃阿姨问:“阿姨你说什么?我刚有点没听清。”   “我说夫人吃过了,这是夫人吩咐专门给老板留的呢,米饭也是夫人吃了之后,让我们重新多加水焖的。说老板喜欢吃软饭!”   桃阿姨和宋阿姨之前和这别墅里面的“夫人”根本没打过照面。   她们原本忐忑着,这家的夫人要是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刁钻可怎么好?她们两个都是粗人呢。   幸好这家夫人好说话,笑眯眯的,活泼又开朗,什么都能聊一些,甚至知道哪个菜市场的菜便宜又新鲜呢!   她们自然是不用交代,就开始给霍玉兰说好话。   莫宁听了之后,用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牧引风——你昨晚干什么了?   牧引风却没有看他,只是把手机放在腿上,看向桌子上的饭菜沉默。   最后还是没有吃。   等莫宁把牧引风推上楼,例行交代了明天的行程,然后问:“要不然吃点吧?我看着挺合你胃口的不是吗?”   牧引风不说话。   “我给你点个外卖?但是这地段,送来得一个半小时起步。”   牧引风还是不吭声。   莫宁已经三十六岁了,牧引风简直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一直都是那个死样子,但是莫宁已经能从他平静甚至是麻木的外表之下,读出他的某些想法。   “是吧,我刚也看监控了,她怎么跟大变活人似的,突然间就想开了?”   “她还骑了你的温斯顿!”   莫宁长得不是那种很精英的样子,甚至有些憨厚,这两年有点发福,吃得挺壮,经常穿一身西装,站在牧引风身边都被人当成保镖。   “别是被你关出了什么毛病吧?”莫宁说,“要我说直接送公安局算了。”   “你说呢?”   牧引风还是不说话,但是抬起眼轻飘飘地看了莫宁一眼。   莫宁最后只说:“行,我不管,药必须吃。要不然明天行程全推了,我亲自带人给你一天三顿灌药。你心里有数就行。”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这样,总不能是被夺舍了吧?”   莫宁敲了敲屏幕,屏幕里面的霍玉兰正在把她一衣柜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全都甩床上,用一个大大的包裹包起来了。   细看包裹的花样,正是她不喜欢的花床单。   床上铺开两个床单,包裹着不一样的衣物裤子什么的。   值钱的放一面,不值钱的放另一面,这些要拜托两个阿姨帮她带出去处理掉。   霍玉兰忙活出了一身汗,知道牧引风现在说不定就在看她,研究她。   屋子里有监控的事情,她今天翻阅详细剧情的时候,看到了。   但是霍玉兰一丁点都不在乎,她生怕牧引风不看她。   她一点也不在乎被揣测,这世界又没有灵魂检测仪器,没人知道她换了芯子。   她还有原身的记忆,她做什么改变,都是“大彻大悟”。   霍玉兰收拾好东西,洗澡的时候还在想,这样继续下去,牧引风三天之后……嗯七天怎么也要来找她一探究竟了。   只是霍玉兰没想到,她洗完澡,裹着浴袍一出去,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在白炽灯下垂着头显得消瘦又惨白的人。   霍玉兰“哎”一声,第一反应是先裹住浴袍。   第二反应是看着牧引风眼睛直了。   他今天回来之后,还没有洗漱换衣服,因此此刻身上还是工作时的装扮。   他的半长发都梳在脑后,做了定型,只有一两缕发丝垂落额头旁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轮廓精致的脸蛋。   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没有扎领带,但内里还穿着小马甲,坐在那里微微垂头的样子,优雅而危险,沉默又锋利,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中世纪的吸血鬼伯爵,看似脆弱,随时要暴起来咬断你的脖子。   怪不得原身要骂他吸血鬼。   可是吸血鬼怎么能是骂人的词呢?   他衬衫的扣子扣得很紧,可那不是越是让人想要扯开吗?   而且他从轮椅上下来了,正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左腿的裤子底下被压卷了,绷紧的左腿上,凸显出了一些领带夹的痕迹。   这叫人怎么顶?   霍玉兰裹着自己的浴巾,看着他片刻苦笑了一声说:“亲爱的,就别这么考验我的意志力了吧,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自制能力。”   霍玉兰看了一下牧引风身边的轮椅,觉得自己要是“兽.性大发”他估计只有咬牙忍着的份儿。   毕竟和主楼里面,入夜之后一个人都没有,牧引风应该是用什么设备对讲机一类的召唤管家,纯喊的话,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吧。   幸好她不是个禽兽。   牧引风却根本没有听懂霍玉兰暧昧浮动的抱怨,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抬起头来,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那双好看的,粉宝石一样的眼睛,终于不再是发病时候的迷蒙一片,而是透出了宝石本就该有的坚硬和色泽。   他看着霍玉兰,十分具有压迫性,空气都跟着凝固了一般。   系统都在霍玉兰的脑中替她紧张起来。   来了来了,要针对昨天晚上的事情算账了吗?   发病的时候,被人像哄傻子一样哄了一通,谁能不生气?更何况牧引风可是灭世了十七次的男主角!   然而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霍玉兰的手依旧在自己的浴袍带子上拢着。   直视着牧引风那双美丽却冰冷的眼睛,轻咳了一声,先开口道:“那什么……你是要找我说话吗老公?”   “要是不介意的话,先等我一下,我先进去穿个内裤行吗?我挂着空裆出来的。”   霍玉兰确实没料到牧引风今天就会来,洗澡只拿了一件浴袍。   系统宕机了。   她看着牧引风西装笔挺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又温柔笑着轻声说:“当然,如果你喜欢我这样,我就这样过来跟你说话。”   牧引风一开始没听懂,听懂了之后迅速将视线从霍玉兰的身上挪开。   然后霍玉兰就在短时间内,见识了一场活色生香的水墨上色。   牧引风的面颊迅速弥散开了血色,他那么白,白得有些过度,因此血色上涌的时候,也不是红的,是粉的。   让霍玉兰想起冰封的粉玫瑰。   又整个人像一株在你眼前徐徐绽放的粉荷。   如同砸碎了眼中那一点稀薄色彩,渡染了全身般的鲜活。   要人命了。   霍玉兰是真的喜欢极了他这个样子。   恐怕这世上没人见了会不喜欢的。   见他不说话,霍玉兰朝前试探着走了两步。   牧引风迅速抬起一只手,向前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而后开口,声音像是着急之下胡乱拨动的琴弦般道:“去穿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霍玉兰:对不起,但这真的难顶(捂住鼻子)   64   牧引风的反应确实让霍玉兰有点意外。   难道前面那些人都没有搞过“色.诱”试试嘛?   倒也不是没有。   只是情况不一样。   牧引风天生冷感,生意场上也难免会遇见这种事情。   他的模样虽然有些奇异,但正因为如此,加上他身份的光环,喜欢他的女人不少,男人也有。   可是他从来不玩,也不与人暧昧,总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   而他的气质也太冷漠冷淡,本身又白得瘆人,像一件挂在橱窗里的白色衣物,谁要试一试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而之前也有穿越者尝试过感情攻略,但是一来原身的错误没法洗;二来牧引风像个身在人间,心在三界之外的圣僧,对群魔乱舞的引.诱视若无睹。   可是霍玉兰的这种状况不太一样。   她一直表现得像个“绅士”,昨晚牧引风发病的时候和今天见面之后的言行举止都很得体有礼。   她刚才说的话,可不是暧昧昏暗的寺庙里,妖精引诱圣僧时使用的纠缠法术。   她简直像是眼神清澈行为礼貌,甚至带着点信徒的虔诚和同高僧商量一样问:“我可以搞.你吗?你弄.我也行。”一样的突兀。   把牧引风说得脸红了,霍玉兰只好进卧室去换衣服。   霍玉兰的前男友们,都是她一点一点钓上手的,有些人在最开始时甚至还讨厌她,最难搞的那个足足花了好几年。   她享受这个追逐的过程,也享受对方因她一点点变好的过程。   因此她“吃东西”讲究细嚼慢咽。   只不过今天换衣服的时候,霍玉兰站在卧室里面,评判了一下自己刚才迈步的行为,可以称之为“急切的流氓”。   不行,这样显得太不优雅了。   而且她的前男友们,每一个都是自己扑上来的,不是霍玉兰主动的。   她像个伪装成猎物的猎手,最知道怎样能让猎物“一击毙命”。   这次还没开始放钩子就想起锅烧水了……   难道因为她死之前,已经空窗一年憋着了吗?   霍玉兰穿上衣服,在卧室里面把她的“人皮”披好,照镜子笑了下。   弯起的双唇甜美丰润。   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她现在的模样,和她之前已经有六七分像了。   眼睛圆圆的,有点轻微的眼睑下垂,让她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没有心机。   眼睛黑白分明,静静注视着你的时候,你简直能从眼睛望入她心中,像一捧清澈沁凉的秋水,捧在手心甚至能看见自己的掌纹。   可她的个子又实在不矮,并且不是那种骨瘦如柴的消瘦,而是骨肉匀停,纤秾合度,没有攻击性,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二姐曾经说,霍玉兰这张脸要是出去骗人,能把人骗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拥有这种亲和度的她,在sos心理咨询所看病的时候,排队时都被当成过心理医师,对方跟她对话,把自己的老底都快掏出来了,才发现她也是来看病的,好震惊地问:“你有病?”   不过霍玉兰不喜欢骗人,她像她的眼睛一样,黑白分明,喜爱和厌恶一目了然。   她把自己的头发撩了一下,肩膀上随意垫了条毛巾,要是吹且得吹一会儿,她的“粉玫瑰”该等急了,跑了怎么办。   霍玉兰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牧引风的双手正撑在轮椅上,显然是要挪动身体离开。   看吧,要跑!   霍玉兰本能地加快了脚步,绕过沙发,在轮椅的另一头,行云流水地用家居拖鞋卡住了轮子,手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撑,“老公,怎么要走?”   “我穿好衣服了。”她的手指和牧引风抓着轮椅的手指并没有挨上,而是隔着足以感受到对方体温,细看却根本没有碰上的距离。   牧引风正要手臂发力起身,被霍玉兰倾身靠过来的体温一熏蒸,立刻屏住呼吸,退回了沙发上坐着。   两个人都住在主楼,洗漱用品是由专人统一采购,原身从前不住这里,因此霍玉兰身上的沐浴液味道,和牧引风每一天洗漱的时候闻到的都一样。   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味道从别人的身上闻到,就让牧引风有些不能适应。   他坐回去后脊背紧贴在沙发上。   霍玉兰只超出了“正常社交”距离一瞬间,很快就退开了,把拖鞋也勾了回来。   然后整理了下肩膀上的毛巾,对牧引风笑了一下说:“你想喝点什么吗?”   “我屋子里有气泡水。”   洗完澡喝点气泡水,滋滋啦啦人生美满。   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而正常地对话过,牧引风像不能适应自己习惯的香气来自另一个人一样,也不能适应这样“普通朋友”一样的交流方式。   好在霍玉兰给足了他尴尬的时间,转身自行去倒了两杯气泡水。   一杯放在牧引风前面,另一杯她站在沙发边上直接一饮而尽。   然后坐下,爽快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确实应该好好谈一谈了。”霍玉兰开诚布公,直接切入主题。   洗不清的事情,先认错。   “婚外情的事情是我的错,我罪大恶极。”   牧引风看向霍玉兰,眼中带上些许探究。   可是他恐怕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子,看过来的探究眼神,一点也不像是审视。   或许因为这屋子的灯光过于明亮,牧引风的纯白色却长度非常引人嫉妒的睫毛,在他的那双美丽的粉宝石眼睛上下闪来闪去。   真是像……让人想一把抓住,狠狠捏个满手白色鳞粉的调皮蝴蝶。   霍玉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压抑了一下心里略显“变态”的想法。   顿了顿,起身道:“灯光不舒服吧,我去换成暖光。”   换完了灯回来,牧引风的眼睛总算是不闪来闪去了。   他看着霍玉兰,微微仰着头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身前,拿出了一副在商场上谈判的架势。   霍玉兰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跟他谈判的。   压迫感确实有,但是引人犯罪的感觉更加强烈。   幸亏牧引风是庞大的牧氏企业继承人,没有乌七八糟的人敢把心思乱发散,要不然他真的是在外走路都很危险的类型。   偏偏还站不起来……这buff直接叠满了。   霍玉兰从前最喜欢刷小说电视剧,死了一遭才知道自己的世界也是小说。   男主角……果然不同凡响。   霍玉兰见牧引风不喝水,直接拿过他面前的杯子,也一口干了。   然后偏头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嗝,这才回头看牧引风说:“有点渴,不好意思。”   牧引风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他开口道:“继续说。”   这把大提琴成精的嗓子……绝了真的。   霍玉兰坐直,收敛心绪,伸手掏了下耳朵,觉得里面进水了,痒得很。   她在牧引风的对面坐直,又微微倾身看着他,无比诚挚地问道:“我想问问你,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你最终想要个什么结果?”   系统还以为她在浴室又照镜子,又是对镜子笑,出来时还挂着一副渴得要死的样子,是忍不住要扑人了。   结果她一敛容,竟然还真的和牧引风“谈”起来了。   “什么结果?”牧引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重复后,轻嗤了一声,嘴角迅速弯起,又快速落下。   他也不知他想要个什么结果。   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很,他特意吃过药才来的,可是现在似乎药力还没上来,他觉得有点头疼。   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笑,可是霍玉兰看着他的双眼,视线扫在他的嘴角时微微一凝。   “对,得有个结果。”   霍玉兰说,“我背叛婚姻这无可辩驳,但我当时不知道那份文件是没有对外招标的,我是被人唆使胁迫才会偷窃的。”   “因为我做的事情,你对慕家怎么打压我都认。要是你愿意,我可以配合你走司法程序,揭露背后唆使的对象,承担我泄露文件的罪责。”   牧引风:“……你是要去蹲监狱?”   系统也卡顿了一下。   怎么有种从恋爱节目,直接转到法治栏目的感觉。   霍玉兰竟然认真地点头说:“只要你想,我就去。”   牧引风微微拧起眉,他似乎没有想过,事情还能这样解决。   系统也很少见在小说世界里面,用正常的思维方式去解决问题的。   可这个世界,对霍玉兰来说就是正常的,是她从小长大的世界。   她甚至知道从这别墅区跑出去后怎么进山,怎么找到徒步的驴友和补给站,也能伪装成驴友,在没有监控的山里,藏在林子里过好久。   可以但是没必要啊。   她处理问题的方式,一直都很“正常”。   也不会因为一段剧情,就把牧引风当成什么穷凶极恶的精神病患者。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问:“你背后唆使你的人是谁?”他其实已经查到了。   他想看看面前的人会不会说实话。   他倚靠着沙发,姿态却并不闲适,整个人都显得很冷漠戒备,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那双宝石一样的双眼这么注视一个人时,会让人浑身发热。   霍玉兰微微顿了顿说:“我父亲,慕景龙。”   牧引风的眉尾微微一动。   “我手机在你那里,你大概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但是你把手机还给我,我想套点证据出来不难。”   说到这里,好像她的花言巧语,都是为了要牧引风把手机还给她。   霍玉兰又赶紧继续说:“你可别误会,我不是要找什么杰瑞汤姆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看着牧引风逐渐阴沉的神色,说道:“我大错特错,我把鱼目当珍珠,没发现真的珍珠一直就在我手中。”   牧引风怎么可能因为这几句“花言巧语”就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洗心革面了?   牧引风的一双眼睛微微弯起来,眼中依旧没有笑意,因为特殊的瞳色,像两把带着血色的弯刀,更显凌厉,他看着霍玉兰说:“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   牧引风能隐忍多年,拉拢股东,把牧元蔓赶下台,从牧元蔓那里把一切都抢过来,还把她送到了疗养院里面,他又怎么可能像他的外表一样苍白脆弱,可怜兮兮?   “别着急。”牧引风收敛了笑意,微微仰着看似白鹤般脆弱易折的颈项,把狠话说得像是优雅的大提琴独奏:“无论是慕家还是你,我都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换成别人被牧引风这样看着,加上他的病态苍白,还有异于常人的瞳色,就算不害怕,心里也会觉得诡异。   但是恋爱脑不一样。   霍玉兰表现得像是被“吓住”一样,实际上是看着牧引风这样“发狠”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支拿在手中的玫瑰刺扎了手指。   心里“嘶”了一声,手指尖都麻酥酥的,却没有半点害怕。   毕竟谁会害怕一支“玫瑰”呢。   霍玉兰顿了顿说:“别生气嘛,你如果觉得把我锁住比较解气一些,这‘私刑’我也认。”   “你说吧,要锁我多久才会消气?”   系统简直想把霍玉兰的脑子挖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才总算是阴差阳错地跳出了“被囚禁饿死”的剧情,她被人家威胁了一下,就骨酥肉麻地自己回头往坑里跳了!   霍玉兰还十分为牧引风着想地说:“不过你要是想继续锁,得先把钥匙拿过来,我是错骨位挣脱的手铐,你这次可以铐紧一些,我总不能把自己的手砍掉逃走。”   牧引风微微抿了下唇,看着他这个从前几乎从未认真看过的妻子,一时间竟觉得她和昨晚幻视中的她感觉一样,陌生无比。   “你喜欢被锁着?”   “我只愿意被你锁着。”霍玉兰接话。   牧引风想到了这个女人从昨天开始的异常之处,想起了莫宁说“她别是被你锁出了什么毛病吧?”   牧引风却觉得不然。   有毛病的人眼睛怎么可能这么清澈,说话这么有条理?   但是牧引风认可莫宁说的那句“事出反常必有妖” 。   他看了面前的恨不得把双手举到他面前,让他立刻铐住的女人,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啊……”   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是微微拉长的“啊” 字的尾音,却让霍玉兰酥了半边身子。   她很想接一句:“不,我只是觉得你很好干。”   但是霍玉兰必然不是那种禽兽。   她摇头道:“我只是想要在你我之间,寻求一个解决的最佳办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互折磨下去。”   霍玉兰说完之后顿了下,轻声道:“我不怕折磨。”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看牧引风自我折磨。   牧引风的神色因为这句话骤然一肃,抿过的唇看上去都艳了三分。   霍玉兰又微微后退了一些说:“我们坦白来说,结婚之后,我不是没有试图好好地和你一起生活。”   “但是……你一直太过冷漠,像支冰封在冰面下的玫瑰,我根本暖不化你,也触及不到你。”   霍玉兰没有说谎,原身确实在结婚的最开始有主动讨好过牧引风。   毕竟牧引风的肤色看上去再怎么白得过分,眼睛也和正常人的不一样,大白天出门还必须要打伞。   可他无疑是个非常有能力有手段,年轻英俊又有钱的主。   原身的父亲慕景龙,还想过让自己的女儿生一个牧氏继承人,准姑爷一看就像个短命鬼,只要生个继承人,牧家就都是他们的。   可惜慕景龙的算盘落了空,牧引风被迫结婚后就出国深造,根本没和原身在一起待过,哪怕一天。   回来之后接手家族企业,原身这个妻子想要见他一面,要排到一个礼拜,甚至是半个月之后。   原身也是个人啊,而且是生长在还算是大富人家的女儿,心高气傲,得不到自己丈夫的感情深受打击,身边还一直有追求者,走上这个结局是必然的。   霍玉兰先承认完了自己的错误,转头就把硬茬子掺在软话里面递上来了。   牧引风迷人是迷人,但是他们之间确实不破不立。   “我作为你的妻子,找你要预约到半个月后,还没有你的私人通讯号码,”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说道,“我这么年纪轻轻的,丈夫又没死,要给你守活寡吗?”   牧引风面无表情。   霍玉兰却道:“我不知道你是因为生病,还是情感天生就格外寡淡,可能对这些事情没有欲望,又或者……”   霍玉兰说着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牧引风的下半身。   这一眼堪称冒犯,牧引风攥紧了垂落在沙发上的手。   而霍玉兰却神色如常,像是在谈论“今天这个菜有点咸了”一样说:“或者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和其他的解决渠道。”   “我们结婚快四年了,你走了三年,回来一年,我见你的次数屈指可数。”   “要不是我这次犯了大错,你需要亲自折磨我,恐怕也还是不会见我,即便是见了,也是一顿饭一句话不说,甚至不看我一眼。”   “你别告诉我,你和别人搞在一起,偷我公司的机密,都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 牧引风说得有些生硬,语气之中能听出他此刻是真的很生气。   因为他咬字变得很清楚,音调也有了起伏。   他大概也不知道,他生气和害羞一样,脸是粉色的。   要命啊。   霍玉兰在脑中啊啊啊,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哎!   霍玉兰竭力凝聚自己的注意力,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毕竟两个人现在还处于“仇人” 阶段,她太热烈地看他一眼,都是冒犯唐突。   因此霍玉兰垂眸,收起过于热切的眼神说:“自然不是。”   “我找情人是因为寂寞,为了解决生理需要。”   她说得坦坦荡荡,她觉得这件事和吃饭喝水一样,只是人类最基本的诉求。   而后她又抬起眼,平稳又柔和地看着牧引风说:“你作为丈夫,从来没有满足过你的妻子。我确实错了,背叛确实让人痛恨,可你也不是一点错没有,对不对?”   她语调温平,是在陈述,不是在指责:“你从没有尝试过维系我们的婚姻关系,你没有将我当成过你的妻子。”   “哈哈……”牧引风突然笑了。   他抬起手,在他的额角轻轻按了下,这是他在商场上遇见了比较棘手的谈判对象的时候,才会做的动作。   他像是用指尖轻轻搔刮了一下自己的鬓角,而后索性用那条手臂撑在头侧。   他无法在谈判陷入僵局的时候,一拍桌子站起来走人。他的腿是他的折断的兵戟。   于是他只好像自然界的某种鸟儿一样,在遇见强大对手的时候,虚张声势地展开翅膀。   只是他的指尖都透着愤怒的红,划过他的额角不慎勾下了几缕碎发,那被发胶束缚了一整天的发丝,终于挣脱了禁锢,调皮地在他额角处蹦了一下,而后恢复了本来的卷曲,搭在了他努力发出霜刀的眉眼前。   霍玉兰生出了一种想给他抚开的冲动。   他刚才笑了?   真好听啊真好看,真……啧。   “所以到最后,你会这样,都变成了我的错?”牧引风用有些荒谬的语气问。   霍玉兰摇头:“不,是我的错。”   “是我没能耐得住寂寞。是我受人蛊惑。”   “是我辜负了婚姻,所以你要和我离婚吗?”   牧引风又沉下脸,不说话了。   现在牧家和慕家,其实已经没太多的利益瓜葛了。   牧引风在国外的时候就开始调整企业大方向,和慕家的这一场当初的“强强联合”已经变成了鸡肋。   他只要想,完全可以将慕家完全踩死,踹了这个让他蒙羞的女人。   可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他根本就不爱他的妻子,本来也在等待慕家提出利益分割,为什么不能容忍她的背叛?   他在朝着牧元蔓女士走过的老路靠近, 那是悬崖, 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玉石俱焚的深渊。   牧引风清晰地知道他“应该”怎么做。   可是脑中有两个声音在拉扯, 一个要他坚守自己的底线, 另一个却在蛊惑他随心而为。   ——让她这辈子都出不了这个门,让她明白背叛的代价!   ——碾死慕氏,让他们把这些年从牧家得到的好处,都一点点地伴着心肝吐出来。   牧引风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些许黑影,扭曲着朝他扑过来。   他撑在头侧的手,拇指死死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药效为什么还不上来,他头疼得厉害。   霍玉兰也发现了牧引风的异常状况,他的额角和鼻梁,很快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在他滚烫的,花瓣一样的面颊上,如同点缀的晨露。   霍玉兰起身绕过茶几,走到牧引风的身边坐下。   她扳动他僵硬的手臂,用柔软睡衣的袖口,给他擦了一下面颊上快要汇聚成河的汗珠。   然后抓着他的手臂,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老公,我们不离婚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   霍玉兰近距离对上牧引风就要失去聚焦的眼睛,知道他恐怕要发病了,简直就在趁火打劫一样说,“我再也不会去找其他的男人,不会再多看他们一眼。”   她深知牧引风的控制欲,因此主动道:“我不会再受人的蒙骗……我家人已经放弃我了,我只有你了,我不想离婚。”   她这一番话,简直像极了每一个出轨后认错的渣男。   可是她又非常巧妙地,用三言两语将自己割据成了一块只能依附牧引风的孤岛,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掌控欲。   牧引风侧头,眼前的黑影已经不见了,他再一次控制住了自己。   他用那双色泽过于浅淡显得无比薄情的眼睛,看着轻抓着他的手臂,祈求他原谅的女人。   没有挣开。   “我不会再听任何人说话,以后只听你的好不好?”   牧引风的眉梢不受控制地一跳,心中仿佛有一道经年沉锈血淋淋的闸门,悄然开了一道缝隙。   而霍玉兰下面的话,就更是给这闸门的开启,嵌入了一道强有力的齿轮。   “从今以后,我无论做什么,都会跟你汇报,我知道你在我屋子里安了许多监控,你想看,随便看。”   霍玉兰抓在牧引风手臂上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紧绷的手臂肌肉:“让我靠近你,做你真正的妻子。”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牧引风近距离看着他的“妻子”,额角细密的青筋凸起跳动,他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他不能这样,他死死咬着舌尖。   他想到了那个车祸之中求死的——他的父亲。   他不能变得像牧元蔓一样。   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些……那些可怕的欲望。   一旦他放纵自己,哪怕一次,一切一定会不可收拾。   到最后就算是无关任何的情爱,他也会将她死死攥在手心,直至骨肉消融。   “我想了解你。”   “不知死活”的霍玉兰还在说。   像一只明知道再扇动翅膀,就会跌入蛛丝捕猎的网飞虫,毅然决然地黏了上去。   “我现在只知道你喜欢吃软一些的米饭,因为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只吃我给你盛的饭中间那一块比较软的部分,后面就咀嚼吞咽得很慢。”   “我看过你卧室,却分辨不出你到底喜欢什么颜色。”   霍玉兰诚挚无比地抓着他说:“牧引风……你能不能给我,给我们个机会?”   牧引风迅速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口气后,把手臂挣开,然后拉过了轮椅,一用力就坐上去。   之后迅速调转轮椅,逃也似地冲向门口。   霍玉兰能就这么让他跑了?   说了半夜的话,总得有个结果吧!   她手撑着沙发靠背,无比灵活地“嗖”一下,就跳过了沙发。   然后三步并两步冲到了门口,在牧引风操纵电轮椅到门口要开门的时候,一脚蹬在轮椅轮子上,后背贴着门。   牧引风听到乒铃乓啷的声音,却没料到她竟然是来堵门,一时间面上出现了没能掩盖住狼狈。   霍玉兰这一晚上说尽好话,总算把这带刺的玫瑰撬动了一点点。   她不能这么放了他。   对视片刻,霍玉兰又一改之前“理智从容”的态度,撒娇卖痴一样,手指在牧引风扶着轮椅的手指尖上弹了一下。   面色软了几分,带上一点无赖。   “你今天来都来找我了,不肯离婚,不肯报警,不肯放了我,又不肯和我重新开始,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你不说清楚不能走!”   “问题发生了就要解决吧。”   霍玉兰往门上一靠,开始肆无忌惮地描摹着牧引风的眉目,她能这么看一晚上。   牧引风视线冰冷僵硬。   霍玉兰就在心中喊——快来人啊,这里有一只白毛小兔子装大灰狼啦!   两人无声对峙。   好一会儿,牧引风垂下头,终于开口问:“那你想怎么样?”   他声音很低,细听有些哑。   他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自我克制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   他每一天都在悬崖边上行走,一个不慎,就会落入其中。   霍玉兰总算是拿到了主动权。   权衡着牧引风的底线说:“我不要我的手机,免得你怀疑我联系别人,但是我想要个平板电脑,在家里待着无聊,好歹还能上网玩。”   “你放心吧,之前的聊天软件没有手机我登录不了。”   “你能在监控里面看到我,可是我看不到你,会寂寞。”   “所以平板电脑必须有你的私人联系方式,不能是助理。”   霍玉兰说:“因为我跟你说的话,有些他不能看,不能听。”   牧引风绷紧的下颌线越发显得他瘦削冰冷。   屋子里不甚明亮的顶棚投射灯, 让他和霍玉兰的影子纠缠不清。   他几度悄悄攥紧轮椅扶手, 手指在那一处下面一键呼叫上滑过。   按下去, 管家他们很快就来了。   他可以继续让人把她关起来, 或者锁起来。   但是最后他扔下一句“电脑明天给你”,就转动轮椅离开了。   他开始好奇,他这个妻子突然“大变活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慕氏拿了牧家的好处,背地里却惦记挖牧家的墙角,手段何其卑劣。因利益联合的妻子背叛他在先,如今还妄图打感情牌。   他为什么不能从他们发现“计策”失败的时候,那一张张绝望又痛苦的脸上,来收取一点利息?   慰藉他欲壑难填的……内心。   就让他先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能做什么。   霍玉兰目送牧引风出门,还在门口恋恋不舍地喊了一句:“老公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65   第二天霍玉兰一大早上就起来下楼去吃饭,正好赶上牧引风要出门。   霍玉兰穿着一身睡衣,晃悠悠地转到牧引风的轮椅旁边,笑嘻嘻地说:“早上好呀老公。”   牧引风戴着一只蓝牙耳机,一身西装笔挺地坐在轮椅里面,皮鞋擦得能反光。   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是唯一一个在霍玉兰认识的人中梳油头竟然也不显得过于成熟的类型。   大概是因为他的头发颜色太特殊,或者是清瘦而天然减龄?   应该是他长得太过精致,侧面看他的骨相真的很好看,鼻梁高挺,但是无论是下颌骨还是侧脸的弧度都有该有的棱角。   不显得挂不住肉,瘦得再厉害也不容易脱相。   嘴唇……嘴唇的形状真好看。   霍玉兰看着看着就有些失神。   牧引风这一副打扮,加上他耳朵上面正在闪烁的蓝牙耳机,有种非常严重的“非人感”,像极了一个精心设计用来干不可言说事情的机器人。   双眸的异样就是证据,让人看了就想去找一找,他的充电口究竟在哪里……   霍玉兰肆无忌惮地盯着他,清晨的阳光顺着落地窗洒进来,又透过落地窗的纱帘,把两个人都映上了纱帘的漂亮花纹。   只要牧引风在家,就算是早晨,也要拉着纱帘遮光。   牧引风背对落地窗坐着,看见“慕方懿”下楼,听见她说话,却没有理会。   今早吃过药清醒后,牧引风觉得自己昨天答应她的事情简直荒谬。   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之间除了怨恨又能有什么?   可是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他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平板,手指在上面飞速滑动,始终也没有抬头看她。   她会怎么做呢。   直接贴上来?   牧引风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当时那个女人是合作方带进场子里面的,他不好太过冰冷,可那人竟觉得有机可乘便靠过来了。   她就是那样贴着,用丰满的标志磨蹭他的手臂。   牧引风当时实在没能忍住,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那个女人登时花容失色,跑到合作方的怀里假哭诉委屈,引起众人一阵轰然大笑。   纸醉金迷灯光闪烁音乐喧闹,在那样的环境之下贴上来的,只会让他恶心。   牧引风一直假装忙碌,余光观察着“慕方懿”,推测她会用什么方式耍阴谋诡计。   这两天有个项目要去外地考察,他今天上午的行程不算紧密,因此助理莫宁没有太早来接他。   牧引风手下的精英无数,这些高薪聘请来的团队,能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许多的负担。   市场也趋于成熟,他只要掌控大方向和决策就好。   因此如果不出差,牧引风都会给自己准备假期,这本来是留着做心理咨询和腿部康复的,但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做任何事情了。   牧引风揣测了身边人的很多种举动和开场白。   可是她自从下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站在窗户边上,往落地窗上一靠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固了一样,只有在阳光下浮动的稀薄尘烟,还有他们彼此的静静眨动的眼睛证明这一切并不是静止状态。   牧引风看着手上的平板,如此漫长又诡异的十五分钟。   她一个字没说,只是靠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   最后牧引风甚至还有些怪莫宁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接他。   此时时间是七点十五分,距离和莫宁约定好的七点半,还剩下十五分钟。   牧引风实在受不了身边人视奸一样灼热的眼神,便侧头主动开口问:“你看什么?”   “看你。”霍玉兰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两个字。   心里微微叹口气。   十几分钟,比她想的好搞些,她还以为牧引风一直到去公司,也不会看她一眼,不会说一句话。   霍玉兰方才就是故意的,这是心理战术。   她们这些小姐妹去心理咨询所看病,一个治好的都没有,但是每个人都学了一手熬人的好本事。   牧引风侧头疑惑地看她,那双粉宝石一样的眼睛转动过来,简直引人惊叹。   “你真好看。”霍玉兰像是被牧引风一句话惊得活过来的雕像,从落地窗边上起身,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牧引风他这辈子,总是听人对他的样貌议论纷纷。   有人说可怕。   有人说像鬼。   当然也有人说好看,像另一个次元的人。   不过这样直眉愣眼地杵在他眼前看了他足足十五分钟,夸他好看的倒是第一个。   牧引风没有任何触动,甚至觉得“慕方懿”的手段实在太拙劣。   霍玉兰当然也不需要牧引风有什么反应,说完之后,就走到他轮椅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抻了个懒腰,咬下手腕上的发圈,把头发囫囵拢起扎上。   侧头对牧引风说:“你早上有没有吃饭?”   牧引风不想跟她说话,转动轮椅朝着门口方向走,莫宁快来了。   只是轮椅的轮子才开始转,就卡顿住了。   牧引风低头一看,轮子下有一只脚塞着。   霍玉兰没什么形象地瘫在沙发上,像只干了坏事的小猫咪一样,看着牧引风笑。   她伸长了腿来截他,但是上半身还瘫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沙发垫,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姿势。   圆眼笑成了半月,得逞的狡黠在里面鲜明呈现。   牧引风僵着脸,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设想的“慕方懿”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情里面,绝没有这一项。   她在跟他闹?   而且那表情大有“有种你压过去”的挑衅。   牧引风看着沙发上的人片刻,嘴角一抿,心头暗自涌起一股鲜活的血液,竟然真的按动电动把手,要从霍玉兰的脚面上压过去。   霍玉兰发现他的意图,飞速把脚收了回来。   牧引风轻松转弯,灵活地一扭身,给了霍玉兰一个后脑勺。   七点二十一分, 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牧引风面对着房门的方向, 内心竟然有些焦灼。   莫宁有必要这么准时吗?   牧引风坐在门边, 手里还抓着个平板, 对着门片刻,听到了脚步声。   趿拉趿拉的,声音不干脆,穿着室内拖鞋。   走到了他身边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   牧引风的肩颈都跟着一收,霍玉兰却趿拉着拖鞋又离开了,直奔厨房。   饿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两个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牧引风习惯性不在家里吃早饭,因此现在忙活的都是霍玉兰一个人点的四菜一汤。   她的日子滋润到系统一天要确认好几遍这世界的难度,确实和白榆的那个世界是一样的,三颗星。   系统就算是没跟随白榆从头到尾做剧情,也是一直都在的,只是能量不足无法上线,直到男主角转移到了能量大的谢玉弓身上,才重新上线。   为什么同样的三星世界,到了霍玉兰这里就像是度假?   还能用公费谈恋爱!   霍玉兰进厨房的时候,两个阿姨还没做好呢。   见她进来,宋阿姨转身后问:“等不急啦?再有十分钟就开饭了。”   “不急,我先垫一口。”   霍玉兰摇头,径直打开冰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扯出了一包手工吐司。   拆开包装只拿出一片,放在微波炉里面转了一下。   她还尝了今天炖的汤,很鲜美!   上汤蛤蜊娃娃菜。   “叮”的一声,霍玉兰打开微波炉,把热过之后,松软无比的面包拿出来,在手上倒了两下,然后趿拉着鞋子又出去了。   前后三分钟,对着门的方向念阿弥陀佛的牧引风还没走。   霍玉兰这回走到他身边蹲下,嘴里咬了一口吐司,含糊说:“怎么还没走?我送你啊老公?”   她没什么象形地蹲在轮椅边上,手臂扒着半截轮椅扶手,烫得有些发红的指尖捏着一片香气被热度激发了出来,显得格外诱人的吐司,嘴里不断嚼嚼嚼。   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用自下而上的角度看着牧引风,就着大美人下饭。   真好吃。   真好看。   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写着放松两个字。   而和她对比惨烈的是牧引风,他从头到脚,都在展示着什么叫应激和戒备。   牧引风尽量目不斜视,平板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七点二十九分。   门外没有声音,莫宁还没来!   莫宁今天堵车严重,堵在了过江城往城外的一座桥上,急得额头的汗都下来了。不过想起今天上午也没很多工作,这才只是给牧引风发了个消息。   牧引风感觉到私人手机贴着他的大腿震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如坐针毡地猜到莫宁恐怕有事情耽误了。   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莫宁一直都尽职尽责。   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霍玉兰还蹲在那里,咬一口吐司就看他一眼。   像是在观看什么稀奇动物,牧引风深吸一口气。   然后吸了满口的吐司香气。   牧引风一大早没吃东西,肚子在这会儿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   两个人离得很近,霍玉兰一下子就听到了。   牧引风羞耻得耳朵微微泛起了红,但是好歹没弥散到脸上,还能装着一本正经。   他还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主动开口把平板递给霍玉兰:“给你的。”   霍玉兰吃剩下最后一口吐司,捏在手里,递到了牧引风的嘴边说:“吃一口吗?你肚子叫了,我听到了。”   牧引风:“……”   先不说她手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有多寒酸,她把吐司周围咬得像锯齿一样给谁啊!   再者说他不吃这种东西!   “不吃啊,我听阿姨说过你早上不吃东西,原来是真的。热过的可好吃了,比刚烤出来的时候都好吃。火大一点,这个边边还会焦,脆脆的。”   霍玉兰说着,把最后一口塞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接过了平板。   “你……”牧引风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眼睛。   “什么?”霍玉兰撑着轮椅边上站起来,看着牧引风说,“你说什么?”   “没什么,一边去。”牧引风没办法视她为无物,只好驱赶她。   他刚才其实是想说“你不洗手?”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和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不是能这样日常交流的关系。   于是他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只是让她从自己身边滚蛋。   霍玉兰抱着平板起身,按照他的话,往后退了两步,然后问道:“能联系到你的私人手机吗?”   牧引风看着她不说话。   霍玉兰点开聊天软件,发现里面果然有个新注册的账号,账号是默认的名字,一堆乱码。   只有一个联系人,联系人的头像图片上是一匹在阳光下站起来的马,马背上还有一个穿着骑装的笔挺人影。   霍玉兰点开放大一看,笑着说:“你的头像是温斯顿!”   不过牧引风的微信名字是空白,霍玉兰迅速点击修改备注——玫瑰王子。   然后捧着平板,给就在她面前的牧引风发了一条消息。   ——你左面的双眼皮比右面的大一点点,右面更翘。   “嗡嗡”牧引风的大腿震动。   霍玉兰没听到声音。   又发了一条——你鼻梁好高,好想在上面滑滑梯。   “嗡嗡”   ——你的眉毛在哪里染的,推荐给我,我也要把头发染一下。   “嗡嗡”   牧引风右侧的大腿被震得酥酥麻麻的,他腿不好使是心因性的,不是真的残了没知觉。   “别发了!”他忍无可忍地说,“开的震动!”   他语气有点冲,不对,是很冲!   牧引风很少对着人发脾气,他越是有病,就越是克制自己。   就连药物的那些副作用,他也尽量不在任何人的面前表现出来。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烦躁,很饿,为什么莫宁还不到。   以及身边的人碍眼又吵得要命!   他吼了两声之后,厨房里面两个端着菜出来的阿姨好悬把菜碗扔了。   牧引风知道自己这是无端迁怒,但那又如何,他根本半点也不想装。   他阴沉地抬头看“慕方懿”,想要看一看她被自己吓到的脸。   他也想跟慕方懿说,装不下去就别装了。   可是他抬起眼,看到的只是霍玉兰望着他有些发痴的眼神。   牧引风甚至还费了点力气仔细分辨,那其中确实没有畏惧,反倒有藏不住的惊艳。   牧引风自己不知道,自己愤怒起来的样子如同怒放的粉色山茶花。   整张脸涌上血色时候,连指尖都透着粉。   他的皮肤异于常人,因为白化病好似发色和肤色都有所退化,因此充斥了血色后,娇嫩得就像一掐就断的花瓣儿。   啊。   霍玉兰咽了口口水。   感觉一个吐司片下肚,她更饿了。   她看着牧引风,仿佛没有听见他刚才冲着自己喊的那两句,发出邀请道:“饭菜好了,今天四菜一汤,不吃点再走吗?”   牧引风像是一巴掌抽在空气上,憋都憋饱了,火烧火燎地转过头。   他骨子里是个不愿意将情绪外显的君子,就连和牧元蔓女士之间的那些岁月,他也是克制而内敛的。   这样被几个信息激得直接发火的事情绝无仅有,牧引风迅速意识到,他竟然在这一早上的对峙之中,落了下风。   被牵动了情绪,这是谈判和做事之中最忌讳的焦躁。   而对方不仅牵动了他的情绪,还让他的情绪无法发泄……   牧引风闭上眼睛,不肯再跟霍玉兰说一句话,也不肯看她。   霍玉兰倒也没有多么诚心邀请他一起吃饭。   这件事吧,搞得太快容易适得其反。   于是她抱着平板回桌边坐着,招呼两个从牧引风发脾气开始,就像是被定住的两个阿姨说:“阿姨别站着,端来啊,我老公早上不爱吃饭,我们一起吃。”   两个阿姨僵笑着摆放好了饭菜,拒绝了霍玉兰要她们一起吃的提议。   老板和老板娘吵架,她们这些人最好就是躲得远远的。   霍玉兰一个人吃东西,吃得津津有味。   饭菜的香气比吐司的味道还要诱人,牧引风的腹内如同火烧一样,又饿又气,别提什么滋味了。   可是霍玉兰再也没有叫他过来吃饭。   这也是一种战术,她当然可以做好人,哄劝着牧引风过来,卑微地照顾他。   但是那就落了下风了,强求来的东西总归是不对味儿。   她在等哪天他自己找她,以后也要他自己找来。   她不摘青果子的,要熟透的才好吃。   于是一顿饭,霍玉兰吃了二十分钟,牧引风就对着门的方向坐了二十分钟。   再也没有任何的交流。   吃完饭,霍玉兰甚至都上楼去了, 牧引风还在门口僵坐着。   像放完狠话摔门, 结果门是液压的, 说完一刀两断的话, 刀钝得切不开衣袖一样令人胸闷。   霍玉兰不接茬,导致牧引风发的这一通火,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直接被他自己全都吸回去了。   在腹腔里面唱了好一出敲锣打鼓的大戏。   直到莫宁终于汗流浃背地来接他,看到独自坐在门口的老板的面色就知道完了。   果然一上车,还没等莫宁解释一句今早的路况,牧引风就开口道:“季度奖金快发了吧?”   莫宁心中一突。   牧引风独断专行的下句话便冰冷无比地传入了莫宁的耳朵里:“你的没了。”   莫宁吃了黄连一样开了一路,到最后也没想出到底怎么会没了。   他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状况啊,老板一直都表示很理解的。   看来明天不能图近上架桥,还得绕远走市外才能准时到达。   苦哇。   打工人苦哇。   到了莫宁的这个位置上,按理说不太可能缺钱,奈何他有孩子在国外留学,家里老婆还喜欢混太太圈……   牧引风一整天的气压都很低。   具体表现为他早上没吃工作餐,中午也没吃,连咖啡也没喝一口,而且坐在偌大的办公椅子上面,像个摆放在那里的假人,连个动作都没有变过。   一直到下午四点钟左右,他放在办公桌上面的手机开始“嗡嗡嗡,嗡嗡嗡——”   “准备季度报告会。”牧引风看了一眼手机,对着莫宁道。   而莫宁却是惊疑不定地盯着手机,毕竟快奔四了,也长了一脸的鱼尾纹,都快让他瞪开了。   呀!   哇呀呀!   何方妖孽!   莫宁最清楚,这么多年来牧引风的私人手机,除他之外根本没人知道。   就连他联系商场上的一些朋友,用的也是另一部手机,就是这部黑色手机旁边的那一部白色的。   通常白色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莫宁交给管理,商务酒会和私人聚会,都要他先筛选,列好名单,再做成表给牧引风看。   没有利益纠葛和那些因为多年交情推不掉的,牧引风向来不参加。   莫宁揉了揉眼睛,又看。   是黑的没错!   黑手机很有韵律地在叫唤,嗡嗡,嗡嗡,一边叫还一边挪动。   从办公桌旁边嗡嗡了十几下之后,就要朝着坐在转椅里面的牧引风怀里蹦去。   牧引风在黑手机孤注一掷“跳崖”之前,“啪”一把,像是那镇压妖邪的如来掌一样,把它镇在了桌子的边沿处。   而后牧引风看向了莫宁。   莫宁悚然回神,立刻道:“我去安排开会!”   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关门吩咐门口的总裁秘书交代各部门在三号会议厅集合。   说完接过秘书手里的一杯浓咖啡,压压惊。   而办公室里面的牧引风,掌心下面按住了手机后,手机还叫了几声,震得他整条手臂麻酥酥的。   他抬眼看了一眼遮挡在落地窗前的窗帘,顺着一角缝隙看向外面还炙热的阳光,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病得不轻。   为什么真的把私人号码给了那个女人。   肯定不是那句“我给你发的消息别人不能看不能听”让他有所忌惮。   他的私人号上面骚扰他的不是没有,什么赤.裸的话没有人说过?   莫宁从来都是撇撇嘴,不以为意。   或者悄悄地跟门外的小秘书说,又有人不怕死,想撞冰山。   牧引风按着电话,审视自己的行为和心态。   他很擅长做这个,毕竟如果不能准确地剖析自己,他要怎么自控。   要怎么证明他和牧元蔓不一样?   然后牧引风发现,他之所以会下那个决定,还是因为他的占有欲作祟。   昨天晚上的“谈判”,包括今天早上的那个插曲,严格来说他都在那个女人那里落了下风。   这是让牧引风哪怕回忆起来都是有些震惊的事实。   不过很快他也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没能反应过来。   他习惯的教育和对峙,习惯的商场上的谈判方式,也都是直来直去比较多。   拼资源,拼人脉,拼资金,拼名誉,牧氏企业到了这个地步,一出手就能定输赢。   而且就算迂回曲折,也是送人送物送礼,投其所好。   牧引风仔细分析昨晚上到今早上“慕方懿”的所有举动。   无论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目的,可是他不明白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目的是什么?   想跑想逃,可一个只能登网和联系他的平板没有那么大作用。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道他唯一会精通的商场上的那一套,放在感情上并不适用。   感情不讲道理没有逻辑。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只要能砸下来的都是“金子”。   最妙的是在对方浑然不知的时候,积少成多。   牧引风在开会之前,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   迅速滑过,只在早上的第一条消息上停留了一下,就直接翻到底点开了最后一条视频看了一下。   之后牧引风微微皱眉。   因为视频里面,他养的那几条獒犬的笼子被打开了。   视频里面的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伸进笼子里面,对着其中一条獒犬的脑袋拍了拍,然后咯咯笑了。   她不露脸,只露了一只纤细手腕,手腕还不如獒犬笼子里被咬断的骨头粗。   她指着其中一条脸都看不到的獒犬说:“我给它们都取了名字,这条叫‘杀马特’。”   “那边那条浑身毛发拖地的叫‘扫地僧’。”   “这条叫……啊!”手机剧烈摇晃。   “汪汪!”两声,视频录制突然中断了。   断掉之前,屏幕上停止键的位置是一张张大的狗嘴,獠牙丛生涎水还泛着浅红。   那之后在他看消息到现在整整十二分钟,再没有一条消息发来。   季度总结开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之内,牧引风十六次把自己的注意力从之前看的视频上拉回会上。   开到最后本就惨白的面色如霜雪雕塑一样,把会议室里面的人快冻死了,大家说话都是降低了两个分贝。   而贴身放在口袋里面的手机一直没响过。   66   牧引风倒也不是多么关心“慕方懿”有没有被咬到。   他就是好奇。   好吧,是好奇的部分比较多,就像是看了一半的故事戛然而止在高潮的地方,总归是让人惦记的。   而且……那个人至少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要是被狗撕扯掉了手指什么的,牧引风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就像一个布娃娃他可以不要,也可以扔掉,但是绝不能在自己的手里被别人弄得没了胳膊腿。   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形容,和情爱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是牧引风不能容忍自己的东西残破不堪。   那些狗都是牧元蔓养的,牧元蔓之前为了投一个投资商所好,在世界各地为他搜罗斗狗。   斗狗是严令禁止的,可是某些人扭曲的心理和不能满足的阴暗,总是要在无人窥知的地方发泄出来,否则这把邪火说不定就要烧到“人”的身上来。   那段时间院子里面有各种品种的斗狗,条条凶狠无比,眼睛血红,流着涎水呜呜汪汪地叫。   后来那个开发商和牧元蔓强强联合,确实狠赚了一笔,可是那些被挑选后剩下的斗狗,就需要全部处理掉。   这东西本就违禁,一旦售出绝不退换,牧元蔓联系了人准备人道毁灭。   那时候的牧引风正是蛰伏隐忍的时期,本不应该开口,可是那些卑微的,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畜生,每天醒来都会被人用饥饿疼痛和恐惧来训练。   变成搏命厮杀的凶兽,按照别人希望的去赢,去输,去生或者去死。   让牧引风在发病时难以自控地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和那些畜生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从未对牧元蔓表示过喜欢什么,无论什么他只需要稍微多看两眼,他亲爱的妈妈就会送到他的眼前,或者逼着他亲手毁掉。   这是一场赌博。   他赌赢了,算是救了那些畜生的命。   可能是因为牧元蔓才利用这些狗完成了大单,心情很好,觉得玩弄这些狗的人会像那个投资商一样稳准狠,不会玩物丧志。   也或许,只是单纯地对几个畜生不以为意。   总之这些畜生的性命留下来了,现在还养在院子里面。   可是生下来就被训练的斗狗,就像一群会相互撕咬的蛊虫。   那些刻在它们骨子里的畏惧,对周围的抗拒,见到所有生物都要厮杀的本能,甚至是用药之后的后遗症,都会渐渐地要了它们的性命。   怎么死的都有,哪怕分开笼子养也不行,它们默认只能靠攻击和见血才能吃到东西,一旦没有同类,它们会开始残忍地撕扯自己。   牧引风每一次看到它们,就像看着正在逐渐滑入深渊的自己。   他也像是一条被训练过的斗狗,他只是没有四肢并用地爬行,他真的能战胜骨子里的那些本能,改掉流淌在血液之中的恶欲吗?   那些斗犬到如今只剩下了四五条,他专门找了个训狗的人管理着,偶尔也会有些异常状况,但是好歹磕磕绊绊地还活着。   牧引风偶尔去看一看它们,警告自己畜生能办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办到。   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那么不自量力地要去动那些狗!   牧引风有好奇有恼怒更有痛恨。   她简直像是一脚踩入了牧引风从不对外展示的雷区,无论向哪里走都会爆炸。   而被牧引风痛恨着的霍玉兰,却是在录完那条视频之后,就关掉了手机。   她手里拿着一块新鲜的鲜肉,血水顺着她纤细的手臂流淌下来,她把鲜肉递给笼子里吃得满口鲜血的獒犬,那獒犬呜呜两声,蹲在笼子里面却没有动。   刚才“汪汪”的是另一个笼子里的狗。   视频中的晃动也是刻意的,至于“啊”的那一声,是她打开笼子之后有些兴奋的声音。   “你看,它没有扑过来。”霍玉兰笑眯眯地侧头看着这别墅每天定时来投喂的驯养员。   “我就说我会吧,我之前认识一个专门训军犬的人。这种疯狗的处理方式,要么就是人道毁灭,要么就要很耐心地去驯养。”   “他告诉我,唯有一点,这世上所有的畜生,只要是吃饱了,同时让它们感觉到安全,它们就不会发起攻击。”   霍玉兰放下了鲜肉,拿出一个长长的挠子,伸进笼子里,在那个吃饱了之后,呜呜地威胁着,却没有扑过来的獒犬的屁股上轻轻地挠着。   头也不回地说:“你拿那么多工钱,喂饱他们就行了,为什么要下药呢。”   霍玉兰处过的一个对象就是退役的训犬员,高,帅,脸上有疤,不爱说话。   后来自己开了个狗场,专门收容那些流浪犬,自己过得捉襟见肘,却总是抱着脏兮兮的臭狗沉默。   霍玉兰帮他陪他,两人跑了很多地方,拉了善款,接洽了正规的收容所,还借助网络友人的爱心,帮他开了一个专收咬了主人,或者是随地拉尿,但是又被主人爱着的那种疯狗来驯养。   收费很高,因为那些条件好的主人们通常愿意将爱宠当成家人,日复一日机构越来越大,到现在已经囊括了做宠物的各种用品和饲料驯养售卖回手转手为一体的品牌了。   他是真的爱狗,爱每一条。   霍玉兰是真的爱他抱着生病的狗,坐在院子里仓皇无助的样子。   可惜……后来他西装革履,也会夸大其词地宣扬他的品牌了。   但至少霍玉兰知道,他救助动物的热忱从没变过。   而霍玉兰陪他高楼起,自然那天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獒犬恐怕不是通过正常渠道来的,而且被下了药。   驯养员被一语道破了关键,笑容微微僵硬,他叫刘亚东,是刘虎的一个远房亲戚。   尤其是听刘虎说,霍玉兰是这个别墅的女主人之后,越发地感觉自己的头脸发麻。   刘亚东也不是什么专业的驯养员,是通过刘虎介绍过来的,伪装成很有经验的老手,实际上狗屁经验都没有,他以前是个卸货员。   他之所以能让这些狗看上去安分一些,是在食物里面加了一些镇定的药物。   本以为这份钱很好赚的,毕竟这些狗都有疯病,疯起来自己咬自己。   刘亚东不怎么敢靠近,只是喂食的时候掺一些药物,等那些狗昏昏欲睡时才敢清理笼子。   而且虽然这些狗都喂得很好,但是主人不大上心,有些死了残了,主人也不见得多么在意,只是看一看尸体罢了。   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老板夫人这里翻了车。   “那些药,那些药我问过专业人士!兰原狗业你知道吗?就是那里专业的医师指导的,药还很贵!”   刘亚东冷汗直冒,就差给霍玉兰跪下了。   “我都是自费,我没做伤害它们的事情,我看它们也觉得很可怜,可是那些人说斗狗活不下来的,慢慢都会死……建议安乐死的!”   “我……”   “自费?”霍玉兰笑眯眯,她长得实在是温文无害极了。   声音也是那么温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买饲料和鲜肉的钱每天有不少吧?你买的这种牛肉,和牧引风给你的钱让你买的牛肉,是一个东西吗?”   “还有那些营养类的东西,瓶瓶罐罐里面装的是正品吗?”   “这是偷窃吧?你知道金额超过多少开始量刑吗?”霍玉兰说这些的时候,表情甚至是温和的。   她很少会疾言厉色,好像一个任人揉扁搓圆的面团。   但是她们几个小姐妹之间,排行却不是按照年龄排的,而是按照病症的严重程度。   她是老三,仅次于要买凶杀自己亲哥哥的老二。   刘亚东的眼角狠狠一抽,他长得本就有些凌乱,该圆润的地方很有棱角,该有棱角的地方圆润非常。   面色再一扭曲,实在是没法看了。   他比霍玉兰高了一个头还多,却当场就给霍玉兰跪下了。   砖石地面上,他这一跪,膝盖磕得差点碎了。   可是想到那些钱……就算不坐牢,那些钱他也拿不回来了!   “我我我……夫人!我知道错了!”刘亚东在地上爬行几步,要去抓霍玉兰的鞋子。   霍玉兰向后躲了一步,偏开头不看他,主要是伤眼睛。   刘亚东的鼻涕都哭出来了,左一把右一把地抹,嚎得整座别墅都快听见了。   很快刘虎也来了。   得知了事情之后,霍玉兰笑眯眯地看着刘虎说:“这家里有你不少亲戚吧?回扣应该也不少。”   “牧引风恐怕对钱没有任何概念,但是我知道市场上大白菜夏天三毛到顶,秋末快入冬的时候能掉到七分,还能论车卖。”   “五块钱一三轮车。”   霍玉兰一想有个冬天她连几斤的白菜都买不起,靠着捡白菜叶养隔壁小孩的时候,就觉得嘴里都是冻白菜的生味儿。   刘虎面色青青红红白白绿绿,最后在刘亚东身边一跪,也开始了嗥叫。   此起彼伏,好似一对儿灰驴。   霍玉兰对他们的举动视而不见,手上挠着笼子里的狗子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停下。   这会儿已经挠到狗的下巴了。   这些小可怜,怕是好久都没有洗澡了,痒得很。   这一条就是被霍玉兰命名为“杀马特”的狗,她用挠子把杀马特的头发撩开一看。   嚯!   这小可爱还长了一双异瞳。   一只黑溜溜的,一只灰白的。   灰白的那只当然是生了病。   霍玉兰叹息一声。   在刘虎和刘亚东的眼泪要流成河,已经开始琢磨进看守所之后要相互照应的时候,她终于关了笼子,看向他们道:“别号丧似的,双亲都建在的人不能这样哭,不吉利。”   霍玉兰到这会儿的语气还是温柔的。   她温柔地威胁人:“我呀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断人财路的。”   “牧引风那么有钱,指缝里稍微漏一点,都够你们过上好日子了。”   “拿回扣还是介绍亲戚,只要事情做好就行了。”   “我这个人吧,很好说话的,”霍玉兰看着他们俩说,“你们应该也知道一些,我和我丈夫出了点问题,你们也看到了,他腿不好,不热切。我没耐住寂寞,一不小心出了个轨,他生气不理我,现在我正哄着呢。”   她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这些人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不过那又如何?   霍玉兰从不会把自己的任何部分隐瞒成弱点。   人要是修炼到“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地步,那就是基本无敌的。   严格来说,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霍玉兰说:“可是夫妻这东西,尤其是我们这种家族利益结合的夫妻,轻易分不开。”   “等我把他哄好了,又是亲亲热热的两夫妻,你们也知道,他腿那样,除了我,还有谁能真心照顾他呢?”   “只是我现在在这别墅里面,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方便呢。”   “我丈夫的控制欲还比较强,男人嘛,被背叛一次,总是格外敏感。”   “我要出个门都不方便,更别说买点什么日用品,也买不到可心的……”   “刘虎啊,你说是不是。”   刘虎脑子里还在算计着他这些亲戚加起来贪的钱够吃几年牢饭,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出来。   他这一下子就在他们村里闻名了,把半个村子人都送进监狱了。   他们一开始胆子确实很小,可是随着刘虎发现牧引风针对管理一个别墅要多少钱这件事没有概念后,胆子就真的渐渐大了起来。   人的贪心是无限的,喂不饱的。   他没有退路了。   他不是没有恶向胆边生,想要将这个夫人解决掉。   可是……她早上手里拿了平板,能和外界联系沟通了。   而且她家里,据说也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动不起。   因此刘虎看着霍玉兰,一低头就给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   “咚”地一声说:“夫人以后想去哪就去哪,监控……监控我有认识的同学会弄。”   霍玉兰把狗笼子关上,亲自低头去扶刘虎。   她那么温柔,柔软,一靠近甚至香风浮动。   但是她手上带着抓过鲜肉的干涸血液,狰狞得像是外突的血管,蔓延过她白皙的手背,像是恶煞地狱里面爬出来的厉鬼。   刘虎被大太阳晒着,却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霍玉兰亲自给他抹了一把汗,抹了他一脸的血。   刘虎哆哆嗦嗦地看着霍玉兰。   霍玉兰说:“我都说了,我不是心疼你们拿的那几块钱,只是生活上有些不方便的地方,还希望你们能帮忙。”   “一定一定!”   “你说什么事情,我们都做,都做!你别……别报警,我们可以想办法把那些钱都还回来!”地上的刘亚东几乎是吼道。   霍玉兰却摇头:“不用,你们以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真要是专业的团队来管理别墅,坑的钱只会更多。”   “干这行的就这样,没有利润谁愿意撅着屁股给人服务?”   霍玉兰说:“有钱人不太可能一辈子有钱,但是世上的有钱人很多的。”   “能做到让主家觉得值,那算什么偷钱?他们不太在乎你们在这中间赚的那几块。”   “我可以教你们怎么让主家觉得值,哪里的东西利润高,但是东西看着更高端。表面功夫什么的做好了,以后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不住你们的错处。”   “不过你们……嗯,以后给我行些方便,我们和平共处嘛。”   刘虎和刘亚东一个刚出社会没多久,一个自工作起就是个装卸工,被霍玉兰几句话收买不说,没多久还给她送来了个详细的账本。   这就是切实的罪证了,但是霍玉兰真的没打算举报,这行本来就这样的。   奢侈品走的也都是这个风格,实际能有几块钱成本?买的是个舒心高兴有面子。   但她拿着“罪证”就是捏着这些人的命。   霍玉兰还真给他们推荐了几个比较“高端”,但是走行话成本会压到很低的地方。   几个人感激涕零,而且这院子里大部分的人都是刘虎提供的工作,没几个手上是真的很干净的。   一下午的使劲,牧引风的别墅除了后面牧引风从马厂直接弄回来养马的几个人,剩下的都已经“倒戈”,成了霍玉兰的人。   包括两个阿姨来送下午茶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   她们都已经领教了夫人的真手段。   她俩买菜便宜的地方,还是前几天夫人告诉她们的,难道是那个时候就已经被下套了吗?   细思极恐。   而霍玉兰好几个小时没有给牧引风发消息,就是在处理这些事。   在偷他的“家”。   系统见证了全程,在她终于回到屋子,躺在被动过手脚的监控底下的时候,才幽幽开口:“所以你要平板,是为了‘展现’你和外界能联系,让他们害怕你报警?”   霍玉兰翻了个身,看着夕阳染红半边天,晃荡着双腿说:“你说什么呢,我是为了和我老公说话。”   系统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个宿主不跑了。   接下来男主角根本不可能囚禁她,谁囚禁谁还说不定呢。   系统不禁开始替牧引风担心起来。   而牧引风浑不知被“偷家”,此刻还在担心霍玉兰。   他的别墅之所以不找专业团队管理,是厌倦极了牧元蔓那时候的“统治”。   和那些只听牧元蔓的吩咐,对他施行面带微笑压迫的漫长过往。   他们会重复一件事,软强迫牧引风听牧元蔓的话。   可是他没料到,自己找的这“二把刀”团队,这么轻易就变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他开完会在老板椅里面坐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打开了监控。   然后看到了那个躺在监控下面的人,看不清楚她手臂的状况怎么样,她双手被一件衣服盖着,一直一动不动。   牧引风盯着看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一会打开手机,一会儿又放下,画面里的小人始终没有动。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迷了。   一直到天色黑下来,牧引风也没有打电话。   他一直都在审视自己,认真地问自己,他为什么要打电话?   被咬了难道不是活该吗?   他应该痛快。   那是一个背叛他的人,她自作自受。   可是被狗咬之后多久打狂犬疫苗最合适?   那些斗狗之前被滥用过药物,会不会携带其他的病?饲养员呢!   她……应该出不去别墅。   牧引风专门交代过别墅的那群人,绝不可以让她出去。   那她怎么办?   硬挺着吗?   牧引风早退了。   震惊了整个办公室的人。   莫宁刚因为仗着年限长玩忽职守被罚了季度奖金,现在不敢乱说话,但是看着牧引风面色阴沉,整个人却略显焦灼的样子,终是忍不住问:“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牧引风闭着眼睛,没有回答莫宁的话。   靠着座椅显得有些脆弱,头发被他自己揉得散落了几缕,他的头发很长了,前面的就快要到下巴。   “头发好久没有修理了,明天晚上叫人到家里修剪一下吧?”莫宁问。   牧引风这才“嗯”了一声。   莫宁一路压着限速,用最快速度把牧引风送到了半山别墅。   到了门口拿下牧引风的轮椅时,牧引风开口道:“你在这里等一下,等会可能要用车,我怕别墅里的司机开车不稳。”   莫宁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没有问具体怎么了,因为牧引风看上去要爆发的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了。   牧引风一路上操纵着电动轮椅回来,并没有发现他的别墅和往天有什么不同。   保安依旧尽职尽责地巡逻,见他也一样打招呼,只是到了主楼门口,发现整栋楼都黑漆漆的。   牧引风没看到在门口迎接的他的小管家,问桃阿姨:“刘虎呢?”   “刘虎……吃坏了肚子,在后面卫生间里面出不来了。”桃阿姨撒谎不脸红,看着牧引风依旧和平时一样。   她身后的宋阿姨,眼神有点躲躲闪闪的,揪着桃阿姨的后腰一圈肉,一直在掐,但是门灯下面,牧引风也看不清。   牧引风本想再问一句“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想到那个监控里一下午都没有动的小人,还有门口等着的莫宁,就抿住唇直接进去了。   客厅里有饭菜香气,但是牧引风半刻都没有停留,直接上了电梯。   他在电梯里面,也察觉了自己这样过于急切。   看着轿厢里面的自己,对自己说“等会无论她被咬什么样子,至少要嘲讽两句。”。   他不是关心她,他只是想到那些斗狗撕扯得自己肚破肠流是为了讨口吃的死去的样子,加上现在慕方懿被他给囚禁着,和那些被关起来的斗狗又有什么两样。   她上午还在努力地“摇尾巴”讨好他。   牧引风只是……物伤其类罢了。   于是他一路上楼,开电梯,操纵轮椅到了霍玉兰的门口。   殊不知楼下宋阿姨跟桃阿姨咬耳朵:“果然夫人说的是真的,她就算出轨老板也爱她爱得死去活来,一回来就会找她,今晚还要带她出去玩……”   “之前关起来,都是小夫妻间闹着玩的。哎。”桃阿姨也啧啧。   而牧引风礼貌敲门,根本没人应。   他“笃笃笃,笃笃笃……”敲了半天,手指都疼了。   最后调出监控一看,屋子里没开灯,那个黑乎乎的小人化为一个小点,还在那里。   牧引风一时间脑中闪过的都是那些血淋淋的斗狗尸体。   他咬了咬牙,直接用轮椅撞开了门冲进去。   然后快速到了那沙发边上,焦急地探头一看,正想说:“你怎么样!”   却发现沙发上根本没有人。   牧引风表情一空,他半长的头发都垂落下来,面上的惶急,唇色的艳红,左顾右盼,看上去像极了一个误入玫瑰园的小王子。   玫瑰带刺荆棘化为轮椅,阻拦了他的去路,禁锢了他的双腿。   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花丛之中同化掉。   霍玉兰躲在厨房里透过拉门看着外面焦急的人影的时候想:那他一定会变成开得最浅淡,却最娇嫩的那一朵粉玫瑰。   牧引风找不到人,又去了卧室。   卧室也没有,就控制轮椅又去了卫生间。   最后找遍了整间屋子,甚至去了厨房,却因为后脑勺没有长眼睛,不知道霍玉兰已经光着脚,跟在他身后好半晌了。   牧引风意识到他要找的人在他开门前还在屋子里监控中,开门后就不见了之后,猛地回头看到了开着的三楼窗户。   他表情剧烈地一变,抬手就要按轮椅的扶手按钮。   殊不知这一瞬间,他想过了太多惨烈的画面。   这些画面……是他曾经看着那个男人,在自己母亲日复一日的囚禁下,在画纸上血淋淋铸就。   他因家人被威胁不能自行了结,心却已经从楼上一跃而下了千万次,给自己创造了无数种死去的姿态。   那也是牧引风多年难以消弭的梦魇。   这一刻宛如噩梦降临。   他终于变成了牧元蔓,不,他比牧元蔓更过分,将人囚禁而死。   牧引风晚上的药还没吃,脑子嗡地一声,冷汗浸透了整片后背。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按上轮椅上按钮的那一刻,霍玉兰终于感觉差不多了,一下子按在他肩膀上。   牧引风整个人因为霍玉兰的这一下,险些从轮椅上蹦起来。   霍玉兰另一手状似不经意地压上他的手腕,没有让他召唤人过来。   “这位美丽的白发王子……”霍玉兰倾身,几乎是从背后虚虚地搂着牧引风的肩背,绕到他侧脸说:“你是在找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67   这实在是有点像恐怖片了。   牧引风被吓得不轻,霍玉兰一凑近,甚至能看到他的冷汗遍布面颊。   霍玉兰认真地看着他,丝毫不意外他会回来,却意外他为什么会急成这样。   不是把背叛的妻子饿死十几次的灭世男主吗?不该是这个反应。   可这个反应又真的在霍玉兰的预料之中。   她就说长成这样的人,连睫毛都是白的,哪里来的一副黑心肠?   不过牧引风很快镇定下来,他像是从噩梦之中被捞出来一般。   湿漉的掌心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瞪着还对他温和笑着的霍玉兰片刻,低头看她圈在自己肩膀一侧的那只视频里的手。   霍玉兰的反应很快,立刻躲开了。   把那只手背到身后,和牧引风拉开一些距离,贴到门口旁边,“咔哒”一声,按下了灯的开关。   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白炽灯的光亮总是让牧引风难以适应,下意识想要躲避。   但是牧引风这次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紧抿着嘴唇,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的半长发都散落下来,像专门打理过一样,卷曲地搭叠在侧脸,又因为汗水有几根贴附在侧脸上。   他此刻的眼神那么凌厉,神情那么严肃,面上还带着一点不知道因为愤怒还是焦急而晕开的薄红,可是他看上去却那么脆弱,像是下一刻就要碎了一般。   他这样好看的人,要是真碎了也会变成一堆闪闪亮亮的粉色宝石吧?   霍玉兰从变成了慕方懿开始,看到了剧情的那一刻,就没觉得牧引风多么危险。   系统让她跑,她跑什么啊?   他的懦弱显而易见,灭世十七次,说得多么可怕?   十七次,都是因为他一个背叛他的炮灰妻子死去,自我毁灭达成的。   在今天,不,就在今夜他跑回来之前的十五分钟,霍玉兰还在觉得他一下午都没有打电话来询问,至少是他因为对自己的病情足够冷漠,足够狠心,才导致了前面那些次的穿越者死亡。   但是此刻看来,似乎也不是那样。   他确实没管没问,却这么急慌慌地跑回来……他在矛盾和人性之中挣扎了一下午吗?   他甚至善良得很好拿捏,他对一个背叛他的女人都这么关心,被咬伤都要亲自跑回来。   恐怕之前那些饿死的人……不是他故意让人不给饭吃,而是这别墅里面一群业务稀松漏洞百出的人没老板的命令不敢送饭。   而牧引风……他此刻的眼神看似凌厉,因为怒视眼睑都带上了一点猩红。   这么“可怕”的一双眼睛,猩红在白炽灯下竭力瞪大的生理反应,而那宝石一样的瞳仁,含着水意,也掩盖不住他要像霍玉兰刚穿越的那天晚上一样,因发病而涣散开。   为了急着回来,连药都没吃?   霍玉兰几乎可以断定,恐怕那些穿越者死的时候,牧引风自己都在发病后的浑噩之中挣扎,哪还能顾得上她们?   他没有在那些穿越者饿死之前死掉,恐怕不是他不想死,而是他的男主光环让他多撑了一阵子才死去灭世吧?   这可真是一个美丽而多重的误会。   霍玉兰只是稍微试探一下,他就已经丢盔卸甲,露出了内里玫瑰花一样娇嫩又脆弱,轻微腐烂后一抖都会掉叶子的真实。   她看着牧引风的眼神越加动容。   脆弱善良的玫瑰小王子,他确实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和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这时候牧引风操纵轮椅,气势汹汹地朝着她过来。   到了霍玉兰的身边,没控制住刹车,撞在了霍玉兰的腿上。   这一点力度不足以把人撞翻,牧引风很快停下了。   而霍玉兰却“哎呦” 一声,直接跌倒在地上。   小王子……哦,是牧引风微微张了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而后又闭上了。   他从轮椅上弯腰,拉扯霍玉兰的左手臂,也就是视频里面那只没有拿手机,还摸狗头的手臂。   霍玉兰这次很顺从地就起来了。   牧引风抓到近前,这才看清——没有他想象之中那种鲜血淋漓的咬痕和撕扯痕迹。   他没意识到他的表情是怎样一松,连脊背都微微弯折了一些。   可是他看上去依旧那么冰冷苍白,低头的这个角度神情阴鸷而冷漠,他冰凉的手指抓了一下霍玉兰的手臂,就像是厌恶一样甩开了霍玉兰的手。   恐怕就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让人误解他花茎上的尖刺带毒不敢靠近吧?   牧引风见霍玉兰没受伤,操纵轮椅要去开门。   霍玉兰在地上坐着,抬脚挡住了他的轮椅轮子。   牧引风愤怒地看过来,霍玉兰却又笑起来,把手臂举到了牧引风面前,翻转手腕给他看。   “没有咬到手臂,但是‘杀马特’含了一下我的手腕,这里被它的牙齿刮了一点点皮。”   牧引风闻言低头看,霍玉兰的手腕上果然有一点点刮伤。   都快愈合了,只擦破了一点油皮而已。   是白天在狗笼子上面刮的。   可是牧引风看了之后却很严肃地对霍玉兰说:“穿衣服,莫宁在外面等着,他会带你去打狂犬病疫苗。”   牧引风没有告诉霍玉兰那些獒犬是淘汰后的斗狗,很危险。   他命令霍玉兰穿衣服,然后有些强硬地拉开门,把霍玉兰的小腿撞到一边,迅速出去了。   霍玉兰都快笑出声了,她真的觉得牧引风好可爱。   她在牧引风身后说:“我不认识莫宁,要打针我害怕,我晕针,老公你跟我去吧!”   牧引风自然是头也没回,径直操纵轮椅一直到走廊的尽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需要吃药。   牧引风僵硬的快要失控的手指,拉开屋子里的抽屉拿出几个药瓶。   哆嗦着倒出他平时吃的那些药。   然后就着冰开水,一股脑地吃下。   嘴里有两片没有咽下去,他就直接闭着眼睛咀嚼。   满口的苦涩总算是唤回了他濒临失控的些许神志。   然后他就趴在桌子边上,等待药效。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牧引风接到了莫宁的电话。   “老板,还需要多久?” 莫宁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牧引风短时间内都有些迷茫。   比药物作用先上来的副作用,让他有种自己和世界隔了一层膜,无法触及到任何真实的感觉一样。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去分辨现在的状况。   这才想起“慕方懿” 说,要他和她一起去,她晕针。   牧引风皱着眉,这才开口说:“联系下防疫中心,有人被狗咬了,是……注射过药物的淘汰斗狗,你说明一下,普通剂量的免疫球蛋白恐怕不行。”   牧引风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很飘。   “我马上带人下去。”   他进卫生间稍微整理了自己,换掉汗湿的衣物,凌乱的头发用一根皮筋,胡乱地在头顶上扎了一下。   这才操纵轮椅开门,又去敲“慕方懿”的房门。   霍玉兰开门,穿戴整齐,似乎就在等牧引风。   她穿的还是那天的白裙子,已经洗过了,还随便挽了下头发。   一开门她笑眯眯地正想说一句“老公你跟我去吗?”   就看到了牧引风头顶上的小揪揪。   某种难以启齿的,很私人的性癖被戳中,霍玉兰不受控制地伸手,在牧引风的脑袋上揪了一下。   她喜欢这样的小揪揪,不能是太大的,必须是小小的。   她妈妈小时候很喜欢揪她,小时候她头发稀薄,扎起来就一点点。   她妈妈揪完就笑,她也揪。   她妈妈……   霍玉兰拒绝想下去,只是盯着牧引风的小揪揪看个没完。   牧引风吃过药,虽然感知还有些错位,但是至少有些理智回归了。   他看着霍玉兰说:“不是去参加晚宴,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曳地的礼服怎么在医院打针,别墅里走走还好,医院里到处都是病菌。   霍玉兰好整以暇地靠着门,问道:“那你为什么穿得像是要去结婚?”   “还……把头发梳得这么好看。”   牧引风有些不解地看向霍玉兰,又低头看了下自己。   这就是他平时穿的西装,甚至和裤子都不是一套,裤子不方便,没来得及换。   他的头发也是太乱太翘,他天生自然卷,和……和那个男人一样。   没时间用发蜡,随便扎一下,很奇怪吗?   但是他对上霍玉兰不掩惊艳的眼神,也莫名有些拘谨。   他攥了一下轮椅扶手,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霍玉兰很“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道:“穿这件,是因为衣柜里面的衣服我都不喜欢了。”   “你又不给我买,也不许我出去买,不如你把衣服借我两件?”   牧引风当然不借。   眼神冷酷地看着她。   霍玉兰最后撇嘴道:“这裙子……好吧,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进屋,找了把锋利点的水果刀,把裙子下半截拖地的地方割断。   剩下不规则的裙角,正好到脚踝,这才又施施然出来。   “这样总行了吧?老公?”   霍玉兰倾身去看牧引风,两个人一起上了电梯。   轿厢里面,电梯下行,霍玉兰先是盯着牧引风的小揪揪,忍不住又伸手戳了一下。   然后两个人在电梯墙壁上视线相对。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笑容满面。   “老公你真好,这么晚还陪我出去。”   牧引风闭上眼睛,纤白的睫毛盖住了粉宝石镶嵌的眼睛,似乎霍玉兰是什么不忍猝睹的脏东西。   霍玉兰就靠在电梯轿厢上咯咯地笑。   真好玩。   她又戳牧引风的小揪揪。   他偏头躲开,她就追过去。   好在电梯下行的时间短暂,很快牧引风操纵轮椅,一阵风一样风驰电掣地冲出来。   霍玉兰在后面道:“老公你小心点,电动轮椅不能开那么快,翻了怎么办嘛!”   等到两个人终于折腾上车,已经是夜里快十点钟了。   莫宁看到两个人一追一逃,笑笑闹闹地从主楼里面出来,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等到两个人到了车边上,莫宁才发现见鬼的恐怕是他老板,那脸色简直能冻死人,阴沉着转到了车门边,一撑手臂就上去了,而后“砰”地将门一关。   隔绝了一句“老公等等我呀。”   但是有什么用呢?   莫宁上车前,慕方懿从后车门的另一侧上车,莫宁坐进驾驶位,就看到慕方懿笑嘻嘻对着老板说:“你怎么腿不好使还跑那么快,讨厌~”   这一声讨厌,真可谓是九曲十八弯。   莫宁抖落一身恶寒,看着牧引风闭着眼自带屏蔽气场,却屏蔽不了身边人说他讨厌的同时,还砸了他胳膊一下。   牧引风身体细微地倾斜了一些,然后睁开眼对着莫宁说:“走吧,快点开。”   牧引风怀疑慕方懿的狂犬病已经发作了。   这一路上,他简直要被挤到角落里面,平时他一个人坐在后面,把哪怕消瘦也像是能占满座位的气势也收了起来,整个人还要抵抗药物的副作用,怎是沧桑二字能描述的?   莫宁简单总结了一下,后车座上仿佛坐了一个老板和一条正在对着老板可劲儿撒欢的“大狗”。   强行闭目养神的牧引风,一脸的生无可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亲自把他“囚禁”的人,从家里带出来了。   就为了手上破了一点皮深夜去打狂犬病疫苗。   霍玉兰闹了一会儿,进了市区后就不再乱动了,而是靠着另一侧的车窗朝着外面看。   市区里她总来,街道都很熟悉,一些店铺也比较熟悉,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霍玉兰不闹牧引风了,反倒是他睁开了眼,状似不经意地朝着霍玉兰看了一眼。   然后两个人的视线,就在车窗倒影上撞在了一起。   霍玉兰眼中堆满了笑意。   牧引风像只被烧着的兔子,迅速收回视线,转开了头。   但是霍玉兰凑了过来,靠在座椅上低低笑。   牧引风抿唇,抬起手臂撑在车窗上,攥拳顶住自己的太阳穴。   头很晕,和行车没有关系,是药物作用。   但是还没等他消停一分钟,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被掐了一下。   牧引风:“……”   透过他额角处凌乱搭着的白发,能看到一根非常细小的鼓起的青筋。   那只手似乎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反应而更加肆无忌惮,还掐住了他腿上的肉,拧了半圈。   牧引风没忍住抽了一口气:“嘶……”   然后睁眼对上了霍玉兰探究的视线。   “你做什么?” 他压低一些声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压低,总之他不想让莫宁听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怎么回事。   霍玉兰也压低,凑近了一些问牧引风:“我试试。”   “试什么?”牧引风和霍玉兰一起低头,看向了牧引风的大腿侧面,霍玉兰一只手还在上面掐着呢。   牧引风抬手就把她的手拍开。   但是打掉了一只,还有另一只。   另一只摸上来又掐又捏。   牧引风哪遇见过这种情况,“啪啪”两下,把霍玉兰的手都打掉了,自己被激得又粉了。   霍玉兰的眼中没有半点异常的情绪,没有羞辱也没有狎昵,只是非常认真地问:“你的腿有知觉?”   系统给她的剧情里面,只有牧引风因为一场车祸腿不能动,怎么治疗也治疗不好,后来在女主角的陪伴下历经几年站了起来,可谓是感天动地。   世界剧情很多时候不可能是所有,只是那个角色,那个人的一部分罢了。   因此霍玉兰自然不知道牧引风的腿是心因性的。   原著剧情进行到后期时男主角在女主角的鼓励和陪伴下站起来,霍玉兰还以为是他妈的科学奇迹。   毕竟小说里经常出现科学奇迹。   霍玉兰说着又伸手去捏了一下他的小腿:“这里有吗?”   牧引风:“……”不光有,长时间没有人碰过,这样被触碰还很敏感,痒得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霍玉兰又换了位置,微微撑在他腿边上,捏了下他脚腕问:“这里也有吗?”   牧引风抓住霍玉兰的胳膊用力抬,想让她站起来,霍玉兰的手臂却突然失去支撑,一下子趴在了他腿上。   而这时候听到后面的争执,实在是管不住自己眼睛的莫宁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差点没把车开到绿化带上去。   霍玉兰很快抬头,看着牧引风眼带询问。   牧引风感觉到了车子的震动,朝着前面后视镜看了一眼和莫宁对视,眼神带着警告,莫宁立刻抿唇转开视线,不敢乱看了。   牧引风低头对上了一道圆圆溜溜清清亮亮的求知视线,里面没有怜悯和感叹,而且他觉得自己要是不回答,她很可能会做出脱了他鞋子挠他脚心, 问他这里有没有知觉的事情。   因此牧引风近乎是忍辱负重地点头道:“有的。起来!”   霍玉兰起身坐回去, 靠在座椅上侧头看着牧引风。   牧引风浑身上下都像是装了报警器, 汗毛都在大声尖叫, 防备着身边的人。   但是霍玉兰什么都没有再做,她本来也不是趁机耍流氓。   她只是需要全面了解一下她的玫瑰小王子。   车子平缓地在路上疾驰,没多久就到了防疫站。   一行人下车进大厅,牧引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口罩戴上了。   夜里这里大部分的区域没开灯,只有药房和值班室亮着。   莫宁挂号取药,霍玉兰推着牧引风等待注射。   等莫宁拿着药回来,值班医生也兑好了药,对着坐在轮椅里面戴着口罩的牧引风看了好几眼,以为他这样的发色是哪个男团明星受伤来看病。   对着牧引风一扬下巴,对着他身边的霍玉兰说:“扎胳膊,给他脱衣服啊?”   牧引风一怔,霍玉兰笑了起来。   对着医生说:“是我被狗咬了。”   说着举起了自己破了一点点皮的手。   医生倒也见多识广没有大惊小怪,直接调转对象,对着霍玉兰露出来的手臂一扎。   “三天、七天、十四天、和第二十八天再过来注射。”日期写在收据上,医生递给了霍玉兰。   霍玉兰接过来,一行人又朝外走,牧引风的面色不太好,他发现自己被骗了。   慕方懿根本不晕针。   自己貌似被耍了。   牧引风头晕得厉害,他晃了晃脑袋,现在顾忌不上去计较什么,胃部烧灼得厉害,还有点恶心。   这是药物副作用。   他被莫宁率先扶着上车。   结果等两个人弄好了,莫宁给牧引风喝了一口水缓解。   一回头,竟发现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慕方懿,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没影了。   莫宁四外看了看,这一处街道上灯火阑珊,只有隔着一条马路的高中学校的那些教室里面还亮着灯。   根本没有慕方懿的半个影子。   莫宁立刻看向牧引风:“老板,人跑了!”   牧引风靠着座椅上,闻言朝着莫宁看了一眼。   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后,面色先是空茫一片,而后渐渐地如同阴云遮盖住了太阳,阴翳一点点地弥散在了脸上,甚至是那双浅粉色的眼睛也蒙上了阴翳一般。   “恐怕她是故意的,就是找机会跑呢,我这就叫人来搜!”莫宁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牧引风另一栋别墅里面的保安队。   那里的保安才是真正训练有素的,那才是牧引风从小到大真正居住的地方。   那些人曾经是牧元蔓给牧引风养的,一些是退伍兵,一些甚至是国外的雇佣兵,那些人没有那么好打发,都签了长久年限或者终身合同,效忠的也是牧氏企业继承人,不是牧元蔓个人。   牧引风上一次抓慕方懿的时候,动用过他们一次,上午发出的命令,下午人就送到了牧引风现在的别墅中。   牧引风靠在座位上,他开口很想说“算了” 。   他应该说“算了” 。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吃药了,药效作用正好,他不该放任自己心里的魔鬼。   慕方懿这几天这么努力地伪装,讨好,已经够了。   可是牧引风控制不住地手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到有什么将要失控,像是有一把野火一样从他的心底烧了起来。   她为什么跑,肯定是想去找那个杰瑞吧。   牧引风很确认自己不爱慕方懿,但是他无法忍受她再次欺骗自己,把自己变得像个傻子一样!   他还信了她的鬼话,陪她来打针!   牧引风被自己蠢得想笑。   他就真的笑起来,声音那么好听,却像是将要断弦的大提琴,凄绝又紧绷。   吞下去的药似乎化为了一把尖刀在腹腔之中胡乱翻搅,他痛得近乎干呕,却把自己不当人一样钉在座位上,任凭面色惨白到青灰。   理智被搅成灰烬。   他猩红着眼睛想,果然所有人都讨厌他,亲近他也是为了骗他。   他衣着光鲜,身份也算高贵,可是他一个朋友都没有。   独特的外形让他在童年时备受排挤,再怎么漂亮也没有用,那些有钱的小孩会因为嫉妒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联合起来排挤他,说他带有病毒,说他是不能见光的吸血鬼,会咬人,会把他推到阳光下。   大一些时他的心理就出现了问题,他不能正确解决问题,和人打架也不知轻重差点失手杀了人,自那之后他就不去学校待在家里,只有考试才会去。   在二十岁的某次聚会后,他听到了一个才在他面前说他独特性格也好玩的人,转头就对别人说他脾气怪怪的,是因为猎奇才认识他,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试图去交朋友。   大学的时候,他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接触社会,但是后来接触的那些富二代们,他们一起喝酒后胡混做的那些事情,他一个也不喜欢。   叫了他几次就不去了。   后来他出国了。   白发在国外一众金发之中依旧鹤立鸡群。   但是那些恶意因为他过于优秀的相貌有所减少,却增加了另一种黏腻的恶欲。   他依旧无法交朋友。   生意场上的“朋友” 利同时视你如兄弟,利冲时恨不得笑着旁观你被扒皮。   唯一算朋友的一个,只有大他十岁的莫宁。   他被利益和牧元蔓的淫威所迫,有了一个妻子。   而就连这因为利益牵连起关系的人,也厌恶他到这种地步。   牧引风听到莫宁吩咐那些人:“在防疫站和正天大街交界处逃走的,斜对面是三中,嗯,对,抓住她,带回来……”   牧引风没有阻止,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浑身的肌肉开始渐渐僵死,他的眼前开始涣散,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   他才吃过药,恐怕要没用了,车里有好多黑影。   因此他没听到莫宁挂了电话后, 还“咦”了一声。   很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高跟鞋的声音落在这寂静的街道上, 就像是踩在人心上的鼓点。   很快这鼓点越发的、密集而急促, 直接敲在了牧引风的耳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老板!”莫宁对着身后喊了一声,牧引风才微微一抖,从那种全身僵死和跟自己过不去的状态之中回了些许神。   他看向莫宁,莫宁神色复杂地指着他那一侧的车窗玻璃。   牧引风侧过头,清晰地从车窗中透过外面寥落的灯火,看到了一张带笑的脸。   看了片刻,他没有任何反应。   可是车里的那些黑影,却像是听到了驱魔铃的小鬼,登时魄散魂飞。   很快另一侧车门被打开,一股香气伴着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霍玉兰把一个被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朝牧引风面前一送。   热气熏蒸了他的眼睛,融化了其中一点阴翳,露出了漂亮的粉红底色。   “你还没吃饭吧,给,双拼卷饼,可好吃了!三中门口这大姨的炒豆芽土豆丝绝对能称为江城一绝!只不过昼伏夜出,白天逮不到!”   莫宁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牧引风垂头看着还在冒着香气的,足有狗脑袋那么大的卷饼,看似根本无动于衷。   但是莫宁有点想吃,好香。   他晚上也没吃饭。   哦对,得赶紧打电话让那些人别来!   人没跑啊,那些人太特殊了,出动都容易引起警察注意。   莫宁咽了口口水,打开车门下车去打电话了。   而车里的牧引风对着个卷饼看似镇定,实则陷入了混乱。   霍玉兰凑近了他说:“吃啊,你别告诉我你不吃路边摊牧总。”   “不过商量个事儿牧总,给我弄个手机呗。”   “我跑一半才想告诉你我去买饼,可是我没有办法联系你。”   “平板不适合带出来……我真不跑,我不喜欢什么杰瑞汤姆。”   霍玉兰自然是故意的,掐准了牧引风的死穴,轻一下重一下让人紧张地提着心,却不至于真疼。   她深谙追求人的真理,你必然要不可捉摸才足够迷人。   “我以后就一心跟着你,成不成啊?”   霍玉兰说:“我想要你的同款手机和情侣手机号。”   她把饼喂到了牧引风的唇边,推了推,牧引风就真的本能地张开嘴,咬了一口。   霍玉兰在这里读了高中和大学,自然知道这饼确实好吃。   看到牧引风咀嚼,她笑着说:“我也没吃呢。”   然后自己就咬了一口。   等牧引风咽下,就再送到他唇边。   两个人诡异又和谐地,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牧引风在濒临发病和药物反应的缝隙之中夹着,紧绷又松懈,愤怒又平静,头晕又……   哦,不想吐了。   原来他胃部烧灼不是药物反应作祟……是饿了。   小王子呆愣愣地咀嚼,卷饼每次送到嘴边时他就看着霍玉兰乖乖张嘴,像是被送入冰天雪地后冻了一下,又放回温暖室内的玫瑰。   牧引风的吃相太优雅,可吃卷饼不张大嘴,每一口都掉土豆丝和豆芽,霍玉兰就伸手接着。   这些豆芽和土豆丝好像是冻僵的玫瑰花苞,外皮脆脆的,一碰就掉了。   霍玉兰看着他沾染了油后格外红亮润泽的双唇,和垂在身侧依旧攥着拳头僵硬的手掌。   霍玉兰捧着“碎裂的花瓣满手玫瑰香”,低头送到自己嘴边吃了。   好吧,他还是太脆弱,比不得从前追求的那些皮糙肉厚的人。   她以后不用这样的招式了。   霍玉兰嚼着土豆丝和豆芽,看着牧引风红红的嘴唇,眼神发暗。   她这么退让,以后肯定要狠狠地亲够本。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过年好!祝大家新的一年,暴富暴富暴富暴富暴富暴富暴富暴富暴富暴富暴富暴富!   68   两个人分吃一个卷饼,把打完电话回来的莫宁馋个够呛。   大晚上的折腾这一出,等到把两个人送回家,莫宁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只剩下一层人皮了。   不过很快莫宁就感觉自己充实了起来,因为回到家还没进自己的家门,就收到了牧引风的消息。   ——季度奖金照发。   莫宁顿时就像那充饱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膨胀起来,险些双脚离地。   打开门一进去便兴奋道:“老婆,你看上的那个包,老公过几天就给你买!”   而莫宁这边欢天喜地,殊不知牧引风才给他发完好消息,自己就“遭了殃”。   莫宁把两人送到家门口就离开了,因为他见“慕方懿”信誓旦旦地保证她自己推着牧引风进去就行,而牧引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又结合两个人才在车上亲亲密密地吃完了一个卷饼,间接接吻都无数次了,虽然心里觉得老板这眼光实在是局限于认识的女人太少。   可是男女之情这种东西,就像脚上的鞋子,外人看着再怎么舒服或者不舒服,也得自己穿着合适才行。   莫宁看上去大眼睛双眼皮,稳稳重重的,实际上娶的是自己的初中老师。   普世的意义上,没人觉得他们很般配,可是他们很相爱。   因此莫宁对慕方懿“回头”的这件事持观望态度,主要是老板喜欢就好。   于是莫宁就放心离开了。   谁能想到呢,霍玉兰这个假冒慕方懿的损东西,根本没把牧引风朝着房间的方向推。   先是假借着“今晚月色真美”的这个烂俗理由,推着牧引风在偌大的别墅花园里面转圈,而后又带着牧引风去看狗。   “这条你认识了,它就是杀马特。”   “那边那条今天视频里也和你说了,叫扫地僧。”   “这个你不知道吧,这个虽然看着脏,但是洗完肯定是纯白的毛发,你知道的,獒犬里面的白毛太稀少了。”   “所以我给它取名叫白毛女,你觉得怎么样?”   牧引风麻木地说:“这些曾经都是斗狗,斗狗都是公狗。”   霍玉兰“哦”了一声,最后说道:“那叫白毛女就不好了,嗯……要不然叫白毛风吧?”   牧引风:“……”   “哈哈哈哈哈——”霍玉兰笑得十分之猖狂。   牧引风面无表情,药效彻底上来了,吃过了东西后,副作用也好了不少,不欲与女人争长短。   他甚至觉得论起精神方面来说,他现在至少比这个女人好一点,她现在看着不太正常。   霍玉兰一个人笑得可开心了。   把狗的名字取好之后,又推着牧引风去看马,说自己喜欢白毛的温斯顿。   蹲下问牧引风:“你买温斯顿的时候,是对比你自己的发色买的吗?”   “哈哈哈哈,你的头发在阳光下看着和温斯顿的毛发一样,呈现一种由白过渡到淡金的渐变色。”   “可是它性情那么温顺,你为什么不爱笑呢?”   牧引风甚至闭上了眼睛, 看都不想看面前这个神经病女人一眼。   谁家半夜不睡觉, 还来看马, 马都睡了!   “温斯顿真的很好骑,它的身腰那么长,我们以后一起骑一次吧?”   牧引风睁开眼,看着霍玉兰说:“我这样怎么骑马?”   “怎么不能骑?你不是有知觉吗?”   霍玉兰神色如常地说:“早晚都会好啊。”剧情里就好了呢。   霍玉兰说着又掐了一下牧引风的腿,牧引风被她的手欠气得简直想现在就康复,好踢她。   因为很快面前的女人又道:“而且你可以绑在我身上。”   怎么会有人这么讨厌?!   一个但凡长了一颗心的正常人,都不会对一个站不起来的瘸子频频“取笑”。   牧引风身边的人全都是小心翼翼,在他面前连瘸腿都不敢提,生怕哪句话刺激到了他,惹他不高兴。   背后骂他的嘲笑他的不算,就连跟他身边那么多年的莫宁,也不敢说风凉话。   而且他得白化病这件事,也是一个禁忌。   可是到了这女人嘴里,这就成了“玩笑”。   牧引风最开始确实有点被冒犯的感觉,尤其是那条狗的名字叫白毛风。   但是看到这女人当时的神色,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亮晶晶的眼睛中,没有任何的轻蔑和取笑,他那一点点稀薄的被冒犯的感觉,竟然变为某种难言的舒服。   他很快想通,这样才是心理医生口中说的“正常的朋友”吧?   不会刻意去回避他异于常人的地方,甚至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是非常新奇和奇妙的感觉,因为牧引风没有这样的朋友,就连牧元蔓女士那种霸王,也不会当面戳牧引风的短处。   可是没有一个人像面前的这个女人一样,指着他的头发,叫一条狗白毛风,可是她看他头发的眼神,分明都是切实的欣赏和喜欢,时不时还手欠,上来摸个没完。   怎么会有人喜欢白头发?   可是这女人却说:“爱豆都喜欢染白发,舞台效果很好啊,但是他们都没有你长得好看,白搭。”   “老公你要是上去,灯光一打,你什么都不用干,呼吸就行,台下的粉丝能把体育场的房顶掀开。”   牧引风深感不解地看着她。   今晚第七次说:“起开,我要回去。”   他根本不用霍玉兰推,但是霍玉兰非要推,还到处推,就是不回屋。   她得趁热打铁啊。   亲恐怕是不行,牧引风清醒着呢,和刚才的状态不大一样。   但是别的便宜得占点,不然哪能有进展?   牧引风买的是电动轮椅,有两个相同型号的,每天换着充电,现在的这个电量还非常充足,整座别墅里也都做成了无障碍通道,如果不是霍玉兰拦着的话,牧引风早就回去睡觉了。   果然这一次牧引风转弯要走,霍玉兰又用脚拦住了轮椅的轮子。   “你到底要怎么样?”牧引风仰头看着霍玉兰,难得示弱一些说道,“已经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霍玉兰的眼中露出了一些难以形容的笑意,看着牧引风点了点头说:“确实是哦,我又不用上班,难怪我这么精神。”   “我可以让你回去睡觉,但是我今天被狗给咬了,狗是你养的,你是不是得安慰我一下?”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想说一句“活该” ,谁让你没事去招猫逗狗的?   但是碍于霍玉兰塞在他轮子下面的那只脚,碍于自己……不良于行,牧引风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讽刺咽了回去。   换了一个比较缓和的说法:“狗好好地关在笼子里,你不打开笼子它能咬到你吗?”   霍玉兰当然是不讲道理的。   牧引风这样说,霍玉兰点了点头认同道:“说得有道理,那你今天晚上就回不去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本来好好地在我自己家住着,谁让你把我给抓到这里的呢?那你就注定睡不着觉,明天也上不了班,不得安生了。”   牧引风一时间被她的歪理邪说给弄得……差点被说服了。   片刻之后,牧引风似乎明白了霍玉兰的真正的目的。   他仰头看着她,白发在朦胧的庭院灯光和月色之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的表情有些恍然道:“你想让我放你走?”   牧引风说完之后轻笑了一声,他还以为……原来还是为了这个。   霍玉兰却在他断定之后摇了摇头。   “谁说我要走了?我不是说以后都跟着你吗,老公。”   牧引风心里当然不肯相信,慕方懿就在不久之前还和那个什么杰瑞缠缠绵绵要到天涯。   一夜之间就移情别恋了?   他到现在都觉得霍玉兰这么讨好他都只是为了离开这里。   霍玉兰也不指望他马上就相信宿命和一见钟情这种事情。   微微歪着头,站在牧引风的面前,语调有一些叹息说:“你就算不相信我说的话,你难道从来不照镜子吗?”   “你如果早就这样跟我说话看着我,我怎么会因为寂寞出去找什么老鼠和猫?”   霍玉兰蹲在牧引风的轮椅旁边,双手都放在他的腿上,撑着自己的脸,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满眼都是痴迷。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吗?”   牧引风很想看出面前的人眼中的伪装。   可他只看到一望到底的炽热,他被这种热度烧灼得有些难以抵抗。   他推开面前的人放在他腿上,却又马上不太老实来摸他手的手。   拒绝回答问题,转开了视线,掉转了轮椅又想跑。   这一次霍玉兰没有去阻拦轮椅,而是抓住了牧引风的脚腕。   牧引风的下半身都格外敏感,被抓住脚腕就算了,那只手得寸进尺地钻进了他的西装裤里头,直接贴在了他的袜子上。   牧引风终于火了,甚至有一点害怕:“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把手放在轮椅的按钮上面,如果面前的人再做任何过分的动作, 他绝不会容忍。   他见识过许多勾引, 可如此被人强迫的还是第一次。   霍玉兰当然懂得适可而止。   虽然她非常想动一动手指, 摩挲一下牧引风的脚踝, 但是她按在上面的时候却一动未动,仰头看着他说:“你的脚踝也并不算纤细,为什么不尝试着做一下腿部锻炼?你难道不想站起来吗?”   突然认真的问题,让牧引风愣了一下。   霍玉兰认真地说:“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一直坐在轮椅上。”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会知道?!”   牧引风瞪着面前的人说:“把你手拿开!我不是你的那些情人!我没有那么……”那么轻浮。   牧引风有一种被冒犯的强烈的感觉。   手指已经按在了按钮的上面。   霍玉兰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眼见当下已经拉扯到了他的底线,迅速回弹。   索性坐在地上,松开他的脚腕,改为抓着他的轮椅轮子。   “别叫人啊,大晚上的所有人都睡了。”   霍玉兰已经逼迫他们将警报解除了,牧引风现在就算按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人过来。   霍玉兰还真就不是什么流氓,否则现在他们只能住在马棚旁边,那是整个别墅里最偏僻的地方,就算是真的在庭院里把他给怎么样了,保安也不会巡逻到这边来,只有他们两个和监控能记录一切。   明天早上牧引风就会得到一个报警设备不知道为什么坏掉了的消息。   霍玉兰叹息了一声,感叹自己为什么就不是个真流氓呢。   否则她今天晚上就可以为所欲为。   “不想让我叫人就放开!”牧引风表情非常严肃,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里面夹杂着一些急切,是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面前的这个女人,给他一种非常强烈的“失控感”。   这种情况非常少有,他向来都能游刃有余地将一切掌控在手心。   霍玉兰抓着轮椅,看着他的表情认真地说:“我从来也没觉得你和我那些情人有哪里像。”   “他们是随便能够满足生理需求的工具,你是山巅上我磕长头转山路也求不来的雪莲。”   “我一直都是仰视你,你什么时候能低头看看我?”   霍玉兰:“你是我老公,你记得吗?”   牧引风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压在警报上的手指却微微松懈。   霍玉兰一表现得“弱势”,他就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正常。   “老公……”   “已经很晚了,我要休息。”牧引风半晌后又开口,低头看着地面,不看霍玉兰,鬓边卷曲的长发将他的侧脸盖住,看不清神情。   不过他的语气没有那么强硬了。   “那你明天给我买一些衣服吧,下班和我一起去商场?”   牧引风不说话。   霍玉兰很快发现他还是不允许自己离开别墅,就顺坡下驴又说:“从前的那些我都不喜欢了,你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出门,让你的助理给我买。我都要白色的。”   “所有的款式都要白色,从里到外都要白色,可以有一些渐变的或者其他浅淡的颜色,不要深色。”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的头发说:“我最近疯狂地喜欢白色。”她一直都喜欢白色。   牧引风可以说是完全长在了霍玉兰的审美点上。   就算没有在剧情里面遇到,就算她没死遇到了,也不会放过他的。   牧引风听到她说“喜欢白色”时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最后道:“嗯。明天莫宁会给你送来。”   “松开吧。”他说。   霍玉兰没松开。   他又侧头来看她,眉头轻轻蹙着,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他也像是骑在白马上令人意动神摇的王子。   他像是看着一个在他马前跌倒的少女,就算少女再怎么美丽,也没有怜惜,只有疑惑和觉得麻烦。   真是冷漠又无情的小王子。   “那你叫我一声我就放开你,让你回去睡觉。”霍玉兰最后说。   “……什么?”牧引风看着她问。   “从来都没有叫过我,从结婚到现在。”反正霍玉兰在原身的记忆中没找到。   原身的审美也不能说是不行,毕竟杰瑞是一个大块头,不是那种油头粉面,而是很刚毅的类型,身高腿长是个模特架子。   从外表上来看也还行。   但是她看男人的眼光不太准确,记忆里杰瑞鼻子不够挺,手指又偏短粗,个子虽然很高但是男人如果不是哪里都长,就容易造成顶端优势抑制侧芽生长。   关键的地儿不行。   说到底还是有过的男人太少了,不会看。   非得是像牧引风这样的,鼻梁高挺人中深长,手指更是能直接拉去做手模,腿也足够修长,虽然瘦,但更能看出骨架整体颀长,这种类型才是不用脱裤子也知道尺寸可观的。   霍玉兰抑制了一下放肆的眼神。   对牧引风说:“当然是叫老婆啊。”   “我一直叫你老公,不应该叫一声老婆吗?”   “叫一声我就放你回去。”   牧引风的表情微微一凝。   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他这辈子没有跟任何人有过亲密的关系,叫牧元蔓也是规矩地称为“母亲”,小时候才叫妈妈。   其他人的称呼都是连名带姓。   “叫一声嘛,又不会掉一块肉,我就想听你叫一句,我们两个合理合法,本来就应该这么叫!”   霍玉兰坐在地上拽着轮椅的轮子,轻轻晃了几下,简直像是在撒娇。   牧引风的面色从微微空白,而后急剧地开始变成粉色。   只不过这里的灯光不够明显,所以才没有办法细细欣赏。   玫瑰小王子第一次直面“野兽的獠牙”,显得那么手足无措。   两个人陷入了僵持。   时间已经过了一点。   霍玉兰坐在地上,反正正当七月盛夏,一点也不冷,就是有蚊子。   她一边拍蚊子,一边打定了主意,今天不听到“老婆”就绝对不放人。   牧引风僵坐在轮椅上,半晌开口道:“你做梦。”   他确实这么想的,她背叛他们的婚姻,到了如今地步,还想让他叫她老婆?   凭什么?   而且牧引风真的叫不出口。   “那就一直在这里坐着。”霍玉兰说,“我陪着你喂蚊子。”   “可别想着要召唤保安们过来,我穿着长裙子呢,因为剪过,这里非常松,一下子就能扯开。”   “你要是把人叫过来,我就把裙子拉到腋下,反正我不要脸,”霍玉兰说,“到时候让别人都看看你老婆,反正你的绿帽子也不止一顶了。”   牧引风额头的青筋都鼓起来跳霹雳舞了,他彻底被这个女人的无耻震惊了。   霍玉兰把脚朝着轮椅轱辘里面一卡。   因为自己穿的长裙子,倒也不怎么害怕蚊子。   牧引风也是长衣长裤,可是他……脸上痒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了一个包。   两个人似乎又坐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坐到牧引风的屁股都麻了。   实际上才过了半个小时。   夜里1点半,霍玉兰依旧还在耍无赖,靠着轮椅看上去简直像睡着了。   牧引风这一辈子都是一个行止有度的翩翩君子,现在真的想抬起手抽她脑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无赖?   仗着他自己的腿不能站起来走,就这么逼迫他。   牧引风当然可以按下按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一直把手指在按钮上来来回回地转,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他害怕她真的耍无赖撕裙子吗?   倒也未必。   他根本不在乎!   对,就是不在乎。   但是他最后也没按。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   夜里2点整。   牧引风专门掏出手机看过,他很少有这么晚睡,作息一直都非常规律。   明天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跨国会议,虽然他的皮肤并不容易出现黑眼圈,也没有人会始终盯着他的脸看,可是如果状态不佳的话还是有人能看出来。   而且明天还有一个新的项目开始招标,他还要和莫宁开车去一趟博兴镇,来回车程总共有四个小时,如果今天休息不好,明天恐怕撑不住。   反正种种种种原因。   最后牧引风伸手推了一下靠在轮椅上不知道睡没睡着的人。   说道:“明天还有很多工作,松开。”   到这个时候话音里面已经没有什么怒气了,更多的是无奈。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松。”霍玉兰就很无敌。   “我叫,”牧引风顿了顿,快速且平板道,“老婆。”   像那种按照要求朗读的小学生,朗诵课文时不带一丝感情的音调。   霍玉兰其实已经听到了,有点憋不住笑。   但她还是装着睡眼朦胧,缓缓地仰头看牧引风:“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牧引风真的想揍她。   手抬起来片刻又咬牙放回去了。   而后就这么咬着牙,声音像是从齿缝里面搓出来的,一张精致到了极致,如同名画般流畅的面孔,都显得有一点狰狞道:“老,婆。”   “哎!”霍玉兰见好就收。   她从地上蹦了起来,活动了几下,推着牧引风的轮椅道:“好的老公,我们现在就回去!”   然后穿着高跟鞋,咔咔咔地推着牧引风开心地在庭院里面跑。   夜风裹着一些露水的潮湿,因为轮椅的速度过快扑面而来,牧引风刚才想着要是她再提出过分的要求,就真的要把保安给叫来,无论她撕不撕裙子。   幸好她还算说话算数。   牧引风的轮椅也没这么快地行驶过,轮子在小道上面迅速滚动着,转弯的时候牧引风都怀疑自己要被甩到地上去。   幸好两个人总算是平稳到了屋内。   而后又安全地上楼,期间霍玉兰的愉悦简直要化成一群吵闹的小鸟,如有实质一般在牧引风周围叽叽喳喳地叫出一首欢快的合奏曲。   终于到了门口,牧引风感觉自己像是经历磨难终到西天取得真经的唐僧,深感其中的艰难。   他脑中有一闪而过地想过,要是自己能正常行走,像以前一样……绝不会被欺负成这样。   这种想法是第一次出现,是一闪而过。   牧引风心中因为这种想法产生了一种自责和自愧。   自从他放任那个男人死去之后,一直都在自苦自罚。   不能行走一直都是他给自己定下来的代价。   门开了,霍玉兰把牧引风推到门口。   没有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而是说:“老公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牧引风的自愧自责就这样被她给打散了。   转头看着霍玉兰的神情,像是看着一个精神病人。   “现在是夜里2点10分!”   霍玉兰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明天时间早的话我就可以进来吗?”   牧引风看到她抻着脖子在屋里到处乱看,有一种私人领地被闯进一头猛兽胡乱抓挠的既视感。   他还记得自己那天发病,她像个“绅士”到了门口就离开。   原来那天是装的!   “出去。”他说。   霍玉兰对着他笑。   “我们是夫妻嘛,其实我们本来也应该住在一起对不对?我觉得你屋子里面的摆设挺好看的,看上去就心情好,要不然我明天搬过来吧?”   牧引风不欲再和她说任何一句话,她实在是太会蹬鼻子上脸。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床边上,忍无可忍地拿起了一个软枕,回首直接朝着门口砸去:“滚!”   牧引风很少被气成这样,这一句“滚”骂得字正腔圆。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这里,哪怕是牧元蔓也会感觉到惊讶。   他很少会这样情绪外露。   不过牧引风没能顺利地打到霍玉兰。   霍玉兰伸手接住了, 抱在怀里说道:“正好我那个枕头不太舒服, 这是你枕过的吧?我拿回去枕了。”   说着还埋头似乎是闻了一下, 然后关上了门, 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公晚安!”   牧引风追到门口吼道:“你给我拿回来!”   但是门打开人已经不见了。   牧引风虽然是心因性不能直立,但是长时间不能行走影响到了腿部的肌肉。   他翻身总是比较难,侧躺着也不太舒服,要夹着或者骑个枕头。   那个枕头是牧引风晚上睡觉的时候用腿夹着的。   此刻他整个人已然成了一朵盛放的粉色玫瑰。   他想到她刚才低头的动作,连指尖都要烧起来了。   这个……这个……   不知羞耻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69   第二天一早,霍玉兰起来和牧引风一起吃饭。   再一次提出了要手机的事情,牧引风吃饭的时候并没有答应,不过等到吃完饭被助理接去上班之前,临走了才总算看着霍玉兰说:“可以把你之前的手机还给你。”   牧引风把自己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看向霍玉兰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他的语调冷淡又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说:“但是我不会容忍第二次背叛,你好自为之。”   牧引风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了霍玉兰。   他乘坐电梯下来吃饭之后就没有上去过,很显然这手机是一大早上就贴身带着的。   嘴里放着狠话,实际上昨晚戏弄也没有记仇,还记得她要手机的事情。   “我需要出一个短差,大概五天回来。”牧引风又加了一句。   他用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霍玉兰说:“劝你不要离开这个别墅半步,否则后果自负。”   这无疑是一个明晃晃的试探。   为什么要赶在出差的时候把手机还给霍玉兰?   但是霍玉兰看着牧引风漂亮的眼睛,根本就没有接收到这试探的信号。   霍玉兰居高临下地看着牧引风,仿佛透过他故作坚强的铠甲,看到了他胸腔之中柔软无比的心脏。   像被重重花瓣包裹住的柔嫩花蕊。   而一想到他要出差好几天都看不到人……霍玉兰的心像是被人给掐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恨不得跟着一起去,权当是旅游了。   不过她留下来确实有点事情要做……   因此霍玉兰接过了手机,实在是没有控制住,把手机放在饭桌上面,突然之间低下头,捧住了牧引风的脸,亲吻了一下牧引风的额头。   霍玉兰的速度非常快,吻也非常轻,还没等牧引风反应过来,她就已经退开了。   而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候,两个保姆在厨房里面探头探脑地看到了这一幕,夸张地“哎呦”一声。   而房门被打开,莫宁来接牧引风上班,把刚才霍玉兰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人已经站在门边上,面皮微微抽搐,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屋。   退开之后,霍玉兰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退两步后看着牧引风笑。   牧引风先是愣住,而后意识到了自己被“偷袭”瞪着霍玉兰,一双淡粉色的眼睛透出了窘迫和恼怒。   “对不起嘛。”   霍玉兰认错非常迅速,“没忍住,你这样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样子,实在是太……”   霍玉兰慢慢蹲下,隔着一段距离和牧引风平视,对他满含歉意。   毕竟她这次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没忍住,霍玉兰几乎从来不干这种事。   她有非常多的方法可以得到一个人的心,却从来不会做这种……在对方还没确认动心的情况之下就上嘴的事情。   她一般都是等着对方控制不住了自己扑上来。   只能说玫瑰王子……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因此霍玉兰的态度格外诚恳:“你也知道,制服诱.惑什么的没人能扛得住,牧总今天实在是太光彩照人,晃瞎了我的眼睛,迷惑了我的心神。”   “我有罪。”   霍玉兰说:“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牧引风原本要发作的话,被她这样郑重其事地道歉给噎在了喉咙里面。   霍玉兰的话听上去像是借机耍流氓的花言巧语,可是她的眼神清澈,用本就容易让人有好感的长相加上这么认真的道歉,没有人能够责怪。   只不过牧引风半句也不相信霍玉兰说的那些“甜言蜜语”。   她越是这样说,他越觉得她目的不纯,明明他今天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她这样表现得太假了。   莫宁听着两个人说的话,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房门关上打算在外头等。   牧引风侧头对他说:“进来!”   莫宁赶紧又迈步进来。   牧引风没有再理会霍玉兰,而是被莫宁推着朝门口去。   牧引风没有再回头,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脑袋有一种被撬开了漏风的错觉。   他抿了抿唇,断定她是因为拿到手机激动才“画蛇添足”。   霍玉兰一直送牧引风到门口,还跟了出去。   抢过一个保安手里举着的黑伞,像一个小助理一样尽职尽责地撑开在牧引风的头顶。   到了院子里面,把黑色的伞朝着莫宁的手里一塞,顺势把莫宁给挤到一边,亲手推着牧引风说:“你出差三五天……三天还是五天?为什么没拿行李啊。”   “牧总的出差用品都是买新的。”莫宁替牧引风回道。   霍玉兰对他点了下头,又对着牧引风的后脑勺,带着些许低落的抱怨语调说:“你不在,我一个人在家吃饭肯定都不香……”   “出差是考察吗?不会很忙吧?我给你打电话发视频可以吧?”   牧引风不说话,连头也不回。   但是也没有说让霍玉兰不要给他打电话。   没说就是默认,谁让他是个心软的玫瑰王子呢。   霍玉兰就转头对着莫宁说:“等会你把牧总的行程表发给我一张,我挑空闲的时间联系。”   莫宁手里举着伞,看着自己老板严肃的侧脸,他那么多年也知道他没有拒绝的话……应该就是默认了。   天呐。   难道老板还真的打算跟慕方懿重头开始吗?   不过莫宁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见老板默许,也就真的给霍玉兰发了一份这几天的行程表。   两个人没有联系方式还是现加的。   霍玉兰在自己的联系列表里面找了半天竟然也没有找到牧引风。   把牧引风推到车边上,缠着牧引风跟她加好友。   “不是已经加过了吗?”牧引风面无表情地看着霍玉兰。   “那个平板又不能随时拿在手里,而且离开网络范围就断了,我要是去狗笼子或者马棚那边,就连不上屋里的网络了。”   霍玉兰蹲在轮椅边上,伸手扯了扯牧引风笔挺的没有一丝褶皱的裤腿。   “老公,不会一直打扰你的,等你不忙的时候我再给你发消息。”   莫宁默默把头转到了其他的地方去,手指伸到自己的眼睛底下挠了挠眼角。   牧引风任她扯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大发慈悲地把手机拿了出来,解锁之后,修长白皙的指尖攥着黑色的手机,居高临下地递给了霍玉兰。   一脸的“恩赐”。   实际上眼睫毛的抖动频率,泄露了他现在心里有一些愉悦的事实。   霍玉兰把两个人的好友加上,当着牧引风的面置顶,又用牧引风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手机,留存了手机号。   才把手机还给牧引风。   牧引风的视线则是落在了霍玉兰的手机屏幕上,聊天软件上面提示几百个未读消息,黑伞下他的神情敛得干干净净,一丝表情也没了,甚至透着些阴郁。   接过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连看都没有再看霍玉兰一眼,毫不犹豫地上车。   莫宁在牧引风自己上车之后,把轮椅和黑伞都收起来,对着霍玉兰点了点头,就开车走了。   贴了单向膜的车窗里,牧引风看着霍玉兰有些不舍的神色,俊冷的眉目透出些许冷意。   嘴角勾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   慕方懿还真会装。   “那些人安排好了吗?”牧引风的视线随着车子移动,却一直定在后视镜中站在大门口的人身上。   “牧总放心,已经都安排好了,海庆他们会带人一直在别墅的周围巡逻,只要夫人不出别墅的大门之外,他们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海庆他们就是牧引风另一个别墅里面养着的保安。   这些人本事实在太大,平时基本是用不上的,但是抓逃跑的人最合适了。   牧引风等到大门口的那个人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他才收回视线,坐在车子上面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牧总要是困的话,就睡一会,到机场还有两小时,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三小时。”   牧引风“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他确实困,昨晚两点多才回屋子,到四点才睡着。   骑着的枕头被人抢走了,说不定还被人枕着,牧引风只要是想到就……半夜坐起来好几次。   但是他想补个觉竟然睡不着。   总是想起刚才瞥到慕方懿手机上面的那些消息。   他没有看过,他不是那种窥探他人隐私的人,手机拿在身边好久了也没看过。   从前他根本不在意,本来也不应该在意。   他本就是试探她,等着她露出真面目,或者他一出差就跑掉……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肆意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可是牧引风想到那些消息……是她的情人发来的,不知道是怎样不堪的话。   牧引风就觉得自己如鲠在喉。   他攥紧的手指在身侧轻轻砸了几下座椅,睁开眼动了动嘴唇,想要让莫宁把车子开回去,手机抢回来。   但是到最后牧引风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又强行闭上了眼睛。   他一遍一遍自虐一样地想着,她这段时间对自己做的所有举动,对她的情人说不定做过无数遍。   否则她怎么会那么娴熟,怎么会那么自然?   想到这里牧引风甚至有点恶心。   他怎么能因为她的一些举动就产生动摇?   她现在已经拿到了手机,一定会趁着他出差跑掉的。   牧引风想到这里默默地咬紧牙关。   他会彻底摧毁她所有的希望,等到她抓回来之后重新锁上,牧引风真想看看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肯定又像之前一样……疯狂地辱骂和诅咒他。   牧引风想到这里一边有种报复成功的痛快,一边又有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搅动。   早上吃的那点东西,随着车子汇入车流走走停停,在他的胃里不断翻滚。   真的恶心。   他刨开自己的胸膛,看清了自己的所有细微的想法。   在恶心自己竟然会因为那个女人这短短两三天内蓄意改变,而产生了期待和动摇。   牧元蔓说得果然没有错,他就是个软弱的废物。   牧引风早上刚刚吃过了药,但是他觉得那些药的作用越来越小,副作用倒是不断加大。   就在他忍不住想吐,抬手扒在前座的座椅上面,准备让莫宁地方停车他想吐的时候……口袋中突然传来震动。   牧引风一顿,闭着眼睛喘息了片刻,拿出了手机。   他的私人手机,几乎是不会响的。   里面只有三个联系人,莫宁、牧元蔓疗养院里面的医生,还有慕方懿。   拿出手机,牧引风点开看到了消息。   玉兰是树——你才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玉兰是树——你昨晚没睡好吧,路上睡一会儿。   玉兰是树——一路平安,早点回来,爱你jpg   牧引风的神情有些扭曲,他盯着这三条消息,此时车子平缓地驶出了城外,朝着飞机场的方向上了外环。   他看了好一会,胃里那种翻腾的感觉似乎消减了一些。   他从身侧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拧开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流滑过喉咙,彻底压下了那种恶心的感觉。   他重新靠回座位上,手里攥着手机,盯着消息最后那个抱着一颗巨大的跳动的红心,对着他晃来晃去的小人,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回复。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   没多久就睡着了。   霍玉兰是真舍不得小王子,这才在一起几天啊,她正在热乎劲儿呢,牧引风就要出差!   非得这时候出吗,过几天再出她就跟着去了。   霍玉兰站在大门口,一直等到他的车子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身往回走。   没精打采地叹息了好几声。   烦人。   回到屋子里,她直接正面拍在宽大的沙发上,好半天都没有动。   她像个以爱为食以爱为生的饿鬼,一旦离了爱就会濒临饿死。   好半晌,才像条没有骨头的肉虫子,翻滚着从沙发上转了个圈儿。   摸出手机来先给牧引风发了几条消息。   然后才开始摆弄这个不属于她的手机。   好多联系她的人,聊天软件上面弹出了巨多消息,还有无数个电话和短信。   这手机是原身的,原身的社交圈看上去还挺广,聊天界面里面的朋友也不少。   而且原身的爸爸妈妈都有发消息过来,其中发消息最多的是她的情人那个杰瑞。   霍玉兰躺在沙发上面一条条消息翻过去,大致了解了一下原身的社交范围。   毕竟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小姐妹什么的也不少。   不过霍玉兰并不打算延续原身的社交圈子,她对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因此该屏蔽的屏蔽,该拉黑的拉黑,该删除的删除。   到最后就留下了几个或许还能有点用的,外加一个杰瑞。   杰瑞虽然是一个老鼠的名字,不过根据霍玉兰从脑子里面调出的记忆,这人也是一个富二代。   虽然是一个“土财主”,也就是家里侥幸拆迁才富起来的二代,但也算有点小钱。   他前面发了一些语音什么的,霍玉兰连点开都没点,累积起来这些天的消息都有几百个,最后发的是文字,说是他找到了一些渠道和路子,会设法把原身给救出去。   他的用词十分大胆,读起来慷慨激昂,显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拯救公主的骑士,联合了公主的爸爸老国王,纠集了一帮“正义之士”要到“恶龙牧引风”的巢穴之中,把原身这个可怜的公主救出去。   霍玉兰没有提出跟着牧引风一块去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牧引风现在根本不信任她,她做什么都觉得她别有所图,不可能让她离开别墅。   如果再给霍玉兰一些时间,不用很久四五天就够了,牧引风一定会把她带着的。   问题是现在的火候还没到呢。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还有一段剧情要走……这段剧情是导致好多个穿越者死亡的最重要的原因。   就在今天,七月十五。   这么个鬼门大开不太吉利的日子里,她的那个情人杰瑞,会带着一群慕景龙安排的几个人,趁着牧引风出差的这个节点,跑过来“抢人”。   实际上是趁机搜索牧引风的别墅,想要找一份项目资料。   慕景龙还是没死心,想要那个据说利润高达几个亿的,建设江城周边海域的一个商业街的项目。   这个项目稍微传出一点风声,江城所有的开发商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猛兽类,摩拳擦掌地全部都想往上扑。   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对外招标,拿到内部资料的寥寥可数。   要不是因为之前原身偷出去过一份文件,项目的消息绝对不会泄露。   在原本的剧情当中,原身成功和杰瑞跑掉了,两个人在机场被抓住,杰瑞被打个半死进了医院,原身重新被关回别墅活活饿死。   后面几个穿越者也是折在这里的比较多,有一些跑出去没有和杰瑞在一起也被抓住了。   男主角牧引风有一些比较厉害的打手,抓人找人都很专业。   霍玉兰瘫软在沙发上面,现在对她来说,破这个局就像玩一样。   她喊了一声“桃阿姨”,厨房里面正忙活的桃阿姨就出来了。   笑眯眯地对霍玉兰说:“夫人中午要吃什么?”   “中午什么也不吃没有胃口。”   霍玉兰说:“让宋阿姨去告诉刘虎把墙上的电网通上电,通上高压的。”   “告诉他今天无论谁来,大门一律不开。”   “喂狗的肉,按照我定下的每天进食的比例,给个三分之二的量,别喂太饱。”喂太饱该不咬人了。   桃阿姨现在对霍玉兰已经是心服口服的状态,这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把柄在霍玉兰的手里,如果被辞退的话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工作,那些“贪污”的钱想让他们还回来也不太可能。   整栋别墅的人都听从霍玉兰的调派,堪称现代监狱。   只要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来了,霍玉兰不让人开门,这个剧情根本就走不成。   霍玉兰贪婪地躺在沙发上面享受,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看了一眼时间,还有莫宁给她发的牧引风的行程表。   就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小王子还有两个小时上飞机,现在应该在路上睡觉。   上飞机之后还得飞五个小时左右,等他下飞机开手机的话估计已经是下午了。   霍玉兰现在暂时没有办法离开别墅,要不然她一定会去一趟sos心理咨询所。   也会去一次她曾经租的那个房子,煤气爆炸存活率本来就不高,小姐妹们都围在煤气罐周围没有人能活下来。   但是……她们都死了之后有人给她们收敛尸骨吗?   老大家自然是不必说,大姐作为富豪家里唯一的继承人,葬礼估计会办得像古代公主出葬。   二姐家也是豪门,就是这江城的顾氏企业。   四妹家里是搞慈善的,父母整天天南海北地飞,穷乡僻壤的地方到处钻,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收尸。   至于五妹妹她家是工薪阶层,两个父母都是老师,对她的要求格外严格,连吃饭张嘴的弧度恐怕都有要求,要不然也不能生生把人逼成个双重人格。   但是他们家就那么一个孩子,骤然之间被煤气炸死,两个老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   不过霍玉兰是没有亲人的。   她从小父母就都死掉了,应该没有人给她收敛骨灰。   煤气爆炸死五个人,算一件大案了吧?肯定会惊动警方,她的骨灰应该会被寄存在什么地方。   她得给自己收一下骨灰。   霍玉兰真的需要尽快想办法出去。   尽快抓到那个可恶的二手黑心贩子。   霍玉兰躺在那里顿了片刻说:“统子,拜托你个事情,给我定位一下那个二手商贩。”   系统:“……抱歉,系统不……”   “你别跟我说系统不管这种事,这根本不在剧情服务的范围。”   “你们作为一个高于世界的高等机构,至少要有一些基本的作用。连定位这种事情都做不到,我到时候直接让牧引风把那个sos的心理咨询所砸了。”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里是一个穿越入口吧?那个心理咨询师应该是一个穿越员,我估计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被打得鼻青脸肿也就只能忍着。”   系统:“已经定位成功了!那是个各种家电和日用品废旧轮胎等等翻新的工厂,坐落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子里。”   “呵。”霍玉兰冷笑了一声,然后用手机接收了全景地图。   查看了一下地图之后,直接让系统打了报警电话,举报了这个黑作坊。   并且伪装成前段时间煤气爆炸的受害人亲戚,说明了二手煤气罐就是在那里买的。   系统把事情做得很完美,霍玉兰则是躺在沙发上睡觉。   她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一看,牧引风还有两个小时就落地了。   霍玉兰要桃阿姨给她煮了几个汤圆。   拿着手机开始回复杰瑞和慕景龙的消息准备钓鱼。   杰瑞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霍玉兰接起后装得非常害怕,在电话里面哭哭啼啼。   “他简直是个魔鬼!我真的快吓死了你快点来救我吧!”   “今天不在家,但是家里留了很多人看守,如果你带人来的话记得翻墙……”   “呜呜呜呜……亲爱的我也很想你。”想你赶紧给我死。   霍玉兰只聊了几句就假装被人发现立刻把手机挂掉了。   吃完汤圆玩了一会手机游戏,天色也恰好黑下来了,霍玉兰估算着牧引风也已经落地。   掐着时间给对方发去消息   玉兰是树——亲爱的你落地了吗?   ——在飞机上有没有吃东西?   ——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梦到我?我下午睡觉的时候都梦到你了,真的好想你。   ——我真的恨不得长一双翅膀跟你一起飞过去。下一次出差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对了,那个杰瑞给我发消息了,他说他今天要带人来救我。   ——他带的那些人,估计是我的慕景龙安排的。   ——我会向你证明,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不会跟任何人走,我以后就只跟着你,听你的话。   牧引风飞机上也睡了很久,他一直在做很混乱的梦,梦里都是“慕方懿”。   都是她再次背叛自己被抓到之后发疯的样子。   牧引风在梦里听着她的咒骂,心脏紧缩的感觉伴随着飞机落地,让他又一次产生了幻觉。   幻觉出现在眼前,那个男人悲悯地看着他。   牧引风伸手搅乱了好几次,他都重新出现在轮椅旁边,轻声对他说:“小风,你不要跟你妈妈一样。”   “放了她吧。”   “放了她吧……”   “也放了你自己。”   牧引风摇头,他简直不敢去重温梦中他被背叛的时候,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悲愤。   “放了她吧……”   从飞机上下来穿过通道的时候,莫宁在后面推着牧引风,牧引风一直都在试图摆脱幻觉。   他中午一直在睡觉,应该吃药了。   药就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放着,现在幻觉发作,牧引风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他根本没有理智去支撑他把药拿出来吃掉。   而且药物起效也需要一些时间。   很多时候牧引风都能够控制,看到了幻觉也不至于发疯。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做梦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最后在莫宁去取行李的时候,牧引风终于忍不住吼道:“我不放!”   “她说了从今以后只听我的!”   “再也不会跟任何人走!”   “她说的话就必须做到,要不然就算是死我也不放!”   “我会把她拴起来,直到死!”   莫宁正在排队等待取行李,听到牧引风突然间吼了起来,意识到事情不对,立刻转身往回跑。   而牧引风突然间发作,坐在轮椅上双手胡乱挥舞的样子也吸引了非常多的人驻足观看。   他本来是戴着帽子和口罩的,胡乱挥舞之间帽子也落了下来。   白发和异色的瞳孔实在是过于引人注目,有人拿出手机在悄悄拍照。   幸好牧引风的耳朵上戴着一个蓝牙耳机,有一部分人猜测他是在打电话,因为打电话过于激动,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被人认为是疯子。   莫宁逆着人流飞快地跑回来,他靠近牧引风,却被牧引风抬手攻击。   最后勉强从他的兜里找到了药,却发现并没有水,周围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好心人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就连不远处疏散人流的工作人员也被吸引过来了。   如果莫宁现在掏出那些药瓶给牧引风喂药,就会坐实牧引风是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牧引风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异样。   莫宁知道他不愿意让别人发现他的异常。   他从来没有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过病。   莫宁手已经抓住了牧引风兜里的药瓶,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最后推着轮椅撞开人群,试图把他带到安静的地方再说。   围拢在他们身边的人议论纷纷,有人声音不大,但是莫宁也听清楚了:“看上去不像是在打电话,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莫宁的额角鼓起了青筋,眼神凌厉地看过去。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蓝牙耳机里传来了铃声。   牧引风浑身轻微地一激灵,挥之不去的幻视骤然如烟尘一样消失。   他僵冷的四肢在铃声传到耳中时像是抓住了浮木一般。   他恢复了些许理智,颤抖着嘴唇抬起手,按下了通话键。   里面霍玉兰关切又温柔的声音流淌出来,径直钻入了牧引风的耳朵。   “你已经下飞机了吧,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复?”   “天已经黑了晚饭还没吃吧?现在到落脚的酒店了吗?”   牧引风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有喘息的声音有一些急促。   他现在舌头僵硬着,根本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混乱的思维也组织不出什么语言。   思想像是紧绷的弦,在撕裂和扯断的边缘。   霍玉兰听到他喘息的声音不对,想到他是个瘸子不可能站起来跑,喘成这样,背景又那么嘈杂……难道是发病了?   “你等一下,我先挂断,你把手机拿出来我们开视频。”   霍玉兰挂断之后,开始拨通视频。   牧引风的手指很僵硬,放在轮椅上抬不起来,抓了好几下才恢复一点柔软,此时莫宁推着他飞快地冲出了人群。   行李还没取,但是暂时顾不上了,他们到了一个人比较少的通道里。   停下之后,牧引风终于把手机掏了出来。   手指细微地发着抖,眼前出现了些许的重影,点开了通话。   这个时候莫宁把药掏出来递到了牧引风的嘴边,牧引风紧闭着嘴唇并没有吃的意思,盯着手机接通了视频通话。   首先跳出来的是霍玉兰的脸。   她看向牧引风,根据他的面色和他背后的景物,判断出他们还在机场里面。   “飞机晚点了吗?”霍玉兰声音格外温柔。   她的背景也很嘈杂,外面全部都是狗叫声。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他显然是发病了,脸色苍白发青,连鲜艳的嘴唇都没有了颜色。   那双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视线直勾勾的,坐在那里看着屏幕的样子像是被封印的雕像一样。   “老板,你先把这个吃了。”莫宁在身边急切地劝阻牧引风,牧引风却盯着屏幕没有任何的回应。   霍玉兰说:“我已经吃完晚饭了,你肯定饿了吧?”   霍玉兰说:“这样吧我先给你来一点开胃小菜,你看了之后,肯定就能吃得很香了。”   霍玉兰调转了摄像头,走到落地窗旁边,把手机对着外面照。   整个院子里面灯火通明,现在正在上演一场非常惨烈的……人狗大战。   主要是人在跑狗在追,偶尔在嗷嗷叫着跑过窗边不远处的人身上,看到被撕扯开的伤口正在流血。   斗狗的凶性在猎物逃窜和尖叫之中,被最大程度地激发,几条常年关在笼子里面已经快被关疯了的狗,彻底发狂。   这一幅画面极具冲击力,有人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浑身上下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霍玉兰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摄像头对着这幅残忍的画面,她的语调却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是温柔而平稳的。   “那些是杰瑞带来的人,被两人护在中间往墙上爬的那个人是杰瑞。”   “看到了吗老公,他上不去的,墙上的电网通了高压电。”   “他很快会因为触摸到电网而被电下来。”   “他们未经允许非法闯入民宅欲行不轨,我已经报警了。”   牧引风盯着屏幕,呼吸都顿住了。   而站在牧引风身边举着药的莫宁,看到这幅画面人也是傻掉了。   霍玉兰温润的声线顺着手机那头传过来,扩散在这无人经过的空旷通道中。   “你让莫宁打个电话叫人来处理吧,毕竟家里的狗咬了人,也需要赔偿。”   “你不许我出别墅,我不方便处理。”   “不过你放心不会闹出人命的,狗已经喂大半饱了,它们只是本能地撕咬,不会吃人。”   “牧引风。”   她叫了一声。   然后带着笑意说:“现在你总相信我了吧?”   “我等你回家。”   霍玉兰说完就没有再开口,视频依旧对着窗外“热闹”的画面。   但是这幕血腥又堪称恐怖片的画面,却隔着万水千山抚平了在另一个国度的牧引风错乱的呼吸。   驱散了他周身不断弥漫的阴霾。   他第一次在手机里面回应霍玉兰。   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含着低哑地说:“你别出去。”   他说:“待在屋子里。”   “好的,老公。我都听你的。”霍玉兰含笑回应他。   牧引风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在轮椅上,像是溺水之人终于获救,他拉开了口罩。   鼻息深长地吸入吐出,他的喉结因为这个动作急促滚动,碾碎了所有幻觉。   片刻之后,他闭上眼睛,保持着这个仰头的姿势,纤白线条拉伸向后,如同引颈受戮的鹤,毫无预兆地低低笑出了声。   空旷的通道把他的声音扩散得像是礼堂的大提琴独奏。   好听极了。 第70章 第十章   牧引风又看了一会儿人狗大战, 才总算挂掉了视频通话。   这个时候莫宁已经把行李取回来了,站在通道路口旁边给自己的家人发已经平安落地的消息。   牧引风低下头,手撑在轮椅上, 将手机的一角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余光中依旧有阴影存在,但是他不会再幻听到对方劝自己放手了。   他不会放手。   等到莫宁过来的时候, 牧引风完全冷静下来了,手指已经没有再发抖。   莫宁非常惊异,慕方懿有这么厉害?简直比吃药都好使,瞬间就把老板安慰好了。   不过慕方懿还挺凶残的,之前那么喜欢那个杰瑞, 现在放狗咬人眼睛都不眨……   “这件事情让海庆带人处理吧。”牧引风说。   莫宁点头。   牧引风抬起头,眼眶之中还带着因为发病没散干净的红血丝, 但是眼中已经一片清明, 对莫宁说:“走吧, 去酒店。”   安顿下来之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霍玉兰的视频通话再一次响起的时候, 牧引风正在吃晚饭。   他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莫宁,莫宁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对上了牧引风的视线之后,立刻端着自己的饭盒,胡乱夹了几筷子桌上的菜,迅速跑到自己房间去吃了。   牧引风看着视频通话的请求好一会儿, 一直等到快自动挂断了才总算接起来。   霍玉兰坐在自己屋子里面的沙发上, 她刚刚洗完澡,一头长发湿漉漉的, 明显还没有吹。   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接水,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浴袍, 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看到通话接通以后,把牛奶放下,笑眯眯地叫了一声:“老公。”   牧引风没什么表情,把手机放在旁边,淡定地吃东西。   他的吃相特别斯文,霍玉兰叫了他一声之后也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静静地通过手机看着他。   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和谐。   今天早上的时候霍玉兰和牧引风加上好友,还是要靠她软磨硬泡才实现的。   但在那一个在牧引风发病的时候刚巧打过来,又刚巧安抚了他的电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有了一些质的飞跃。   等到牧引风终于放下筷子,霍玉兰这才开口说:“那些人已经被你派来的人带走了。”   霍玉兰用平板电脑打的视频通话,她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当着牧引风的面翻到了通讯软件。   把通讯软件上面的联系人列表点开之后,正对着视频通话的摄像头。   用手拨了拨说道:“我已经把那些没有必要的人都删除掉了。”   牧引风看向了视频画面,就看到霍玉兰原本跳出上百条消息的列表里面现在干干净净。   干净到别说是什么情人的消息,连自己的父母的消息都清空了,只剩下牧引风一个人。   牧引风的视线盯着霍玉兰刷动列表的手指,心底涌上来一种东西将他的胸腔填满,他知道那是一种扭曲的占有欲。   而这种占有欲现在隔着一个国度,被一个视频狠狠地满足。   他拿着手机靠坐在沙发上面,虽然还没有洗漱,但是一整天了,早上出发的时候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散乱下来。   他躺在那里,酒店内只开了棚顶的射灯,光线并不是很明亮,将他整个人拢在一种暖黄昏暗的光线之中,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霍玉兰自我证明之后,把手机放下对着他笑。   牧引风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但是他一直没有挂掉电话。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开着视频,直到牧引风准备睡觉,霍玉兰也已经坐到了自己床边上,牧引风才总算开口说:“挂了。”   霍玉兰“哎”了一声:“先别挂嘛,给你看个好东西。”   接着霍玉兰把电话靠在床头的台灯上,自己面对着床,然后从床上跪起来,看着牧引风片刻,突然猝不及防地把自己的浴袍解开了。   画面突然变成了黑色,手机里传来霍玉兰恶作剧成功的笑声。   牧引风反应非常快地把手机扣在了自己的腿上,整个人在五秒钟之内变成了一朵盛放的粉色玫瑰。   “怕什么?我里面穿了衣服的,是我拜托阿姨出去给我买来的,上面全都是玫瑰花,跟你现在的肤色肯定一模一样,很特别的,你看一眼嘛……”   牧引风当然不上当,很快用手摸索着把视频关掉了。   而实际上霍玉兰确实穿了背心和短裤,上面印着粉色玫瑰……是那种以前早市上25块钱一套的,大妈们最爱的套装。   不过现在这种颜色和花样连大妈们都不会喜欢了,看上去非常俗气,而且因为料子的质量不太好有一点透。   最重要的是霍玉兰让宋阿姨买了一身最小号的,穿在身上没有任何余料。   把身材包裹得纤毫毕现。   霍玉兰对自己的身材还是非常自信的,她不是那种非常夸张的凹凸有致,也不是那种非常苗条纤细的样子,而是恰到好处的肉感。   这种肉感无论是触摸上去还是看上去,都是非常健康而诱人的。   哪怕是穿了这样一身俗气的套装,也活像是穿了情趣内衣。   她这种行为确实是有一点变态,只是牧引风这种性格,如果不下点猛药的话,很难在他心里留下什么记忆点。   如果刚才他没有及时把电话扣掉,霍玉兰至少能保证这一晚上他脑子里没别的东西。   可惜牧引风不上当。   不过也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霍玉兰最后发了一条消息。   玉兰是树——晚安喽老公。   之后就再也没有给牧引风发消息,牧引风坐在床边上,手里攥着震动了一下手机,脸上的热度好半天也没有下去。   正是霍玉兰想要的结果。   如果牧引风刚才没有把手机扣在腿上,看到了霍玉兰的一身衣服,他现在脑子里肯定没有别的东西。   然而不看……哪怕只是靠想象,他脑子里也很难有除了霍玉兰之外的其他东西。   总之牧引风在床边上坐了半个多小时,他总算是把手机翻转过来,看到了最后一条消息。   然后去洗漱,回来才让莫宁把电脑拿过来,两个人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一直到深夜。   霍玉兰玩手机也玩到了深夜。   当然了不光是刷乱七八糟的视频,霍玉兰正在看一则本地的新闻。   虽然是在头条上面,但是占据的版面也不够靠上,甚至连本地电视台的新闻都没上去。   可见比起明星们莫须有的八卦,这种现实之中黑作坊的新闻并不能够引起太多的关注。   那几张照片都是一个黑作坊内部环境图,配上的文字也不够有冲击力,照片上面被拍到的那些人是那村子里面的村民,他们的表情甚至都非常不耐烦。   系统定位到的霍玉兰亲自打电话举报的那个二手翻新的黑作坊,毫无意外地被一锅给端了。   这些人落网之后还需要一段时间进行排查和审问,不过霍玉兰也很清楚,她在这些黑心贩子手上买的二手劣质煤气罐,导致爆炸死掉了五个人,这些人落网之后也无力赔偿。   现实就是这么无奈。   不过霍玉兰人死都死了,并不需要赔偿,那几个姐姐妹妹的,除了老五家是工薪阶层剩下的非富即贵,也不缺那几个赔偿的钱。   霍玉兰明天需要出个门,去爆炸的地点看一看,找一找自己的骨灰到底被搞到哪里去了。   还有就是带上前段时间让阿姨们卖衣服还有卖首饰的那些钱,去一趟老五家里。   第二天早上回来早早地给牧引风发消息,她专门定了闹钟,晨昏定醒一样骚扰牧引风。   难得的是每一次都会石沉大海的消息,这一次牧引风倒是抽空给她回复了。   霍玉兰彼时正在坐车去她曾经那个出租房的路上,清晨八点半,牧引风按照行程表上的行程,现在应该是去实地考察了。   按理说这种考察的时候会有一大群人乌央乌央地跟着一起去,一群人聚在一起谈论的时候,肯定是没什么时间理会手机消息的。   但是牧引风却在霍玉兰发的一句“早上要好好吃饭哦”的下面,回复了一句简短的“嗯。”。   又在她说的一句“罗兰今天阴天,明天有雨气温会下降,记得多带一件衣服”后面,也回复了一句“嗯”。   霍玉兰坐在车上收到消息的时候眉毛高高地挑起来。   果然是距离产生美,这一次出差他们两个之间反倒是走近了一些。   当然了,霍玉兰知道是因为昨天自己的表现让牧引风很满意。   但是这一次牧引风回来的话……她可以尝试着和他再进一步了。   霍玉兰没有再发消息过去,因为出租车已经停下了,她从车上下来之后站在曾经的出租屋外头,看着依旧是一片废墟的平房,陷入了沉默。   周围的几座平房全部都被波及了,可见当时的爆炸有多么惨烈。   而且这种地段本来就是被遗忘的老城区,基本都是外来务工人员或者是城市的底层人居住的地方。   新的商业街不在这边,而且新城区正在朝南边扩建,这边紧邻一条臭水沟一样的河,开发商都捏鼻子绕着走。   这种地方发生了爆炸,自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重建,如果没有拆迁的指望,估计根本就不会重建。   霍玉兰慢慢地顺着熟悉的小巷走进去,大概走到爆炸的房屋方位,在那片区域里面转来转去,心中一直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怪她。   虽然几个姐妹的心理问题都挺严重的,可是活着总比死了好。   幸好有一个能将姐妹们带去其他世界的系统存在。   也不知道她们在其他的世界里面能不能适应。   霍玉兰在废墟里面转了好久,想找一点能够留下来作为纪念的东西。   但最后还是空着手出来了。   姐妹们的东西没有放在这里的,霍玉兰自己也就对过去没有任何留恋。   她到附近的派出所去仔细打听过,或许冒充自己亲戚的身份去认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骨灰。   结果霍玉兰却被负责的警察告知,来认领骨灰的人不止一个,但是没有一个人把骨灰带走,几个人还为了她的骨灰差点打起来。   霍玉兰:“……”   “那我的……我姐姐的骨灰现在在哪里?”   “几个人合起来出钱,寄放在南郊的火葬场,说是真的亲人才能领走。而且好像还涉及一些巨额财产。”   负责案件的是一个二十几岁戴眼镜的小警察,说起这件事情来还忍不住吐槽,“他们几个都拿不出和你姐姐有亲属关系的直接证据,都说是曾经认识是朋友,你能拿出证据证明死者是你的亲属吗?”   霍玉兰:“……”她也拿不出来,因为她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活在人间。   “我……姐哪有什么巨额财产?”霍玉兰本身就是个穷鬼啊。   小警察摇了摇头说:“有的,好像还不少,光江城就三套房子呢。”   霍玉兰:“……”她怀疑死的不是自己。   霍玉兰从警察局离开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但是她站在警察局的门口发消息,提醒牧引风吃中午饭。   结果视频突然间弹出来,霍玉兰吓得差点在警察局的门口蹦起来。   这个时间不应该一群人在一起吃东西吗?张总王总刘总不应该相互推杯换盏吗?   牧引风为什么会发视频过来?   实在是出乎了霍玉兰的意料,霍玉兰是仗着昨天得到了牧引风的信任之后,今天大摇大摆地跑出来办事情的。   这个时候如果接通了视频,被牧引风发现她没有在家的话,问题就严重了!   霍玉兰本来还打算去一趟火葬场,去一趟老五家里头。   但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立刻打了车,上车之后报了地址,攥着手机一直到视频通话自动挂断。   她立刻给家里的桃阿姨打电话。   座机电话被接通之后霍玉兰说:“如果牧引风打电话回家就说我在浴缸里面睡着了!”   说完之后霍玉兰迅速挂掉电话。   等到出租车一路疾驰,快要到家的时候,这才给牧引风发了一条消息:“怎么了老公?我刚才泡澡的时候睡着了。”   “现在是光着的,确定要跟我开视频吗?”   霍玉兰说着直接打了视频过去。   她赌的就是牧引风不敢看她。   视频通话确实没有被接通,但是牧引风也没有回复霍玉兰的消息。   但是等到视频自动挂断之后,她发现自己抓着手机的手已经出了一层汗。   “师傅拜托快一点!”   霍玉兰从钱包里面掏出了一张红票子,折了两下用了一个巧劲儿弹到了副驾驶上。   “别墅区这条街没有超速监控,十分钟到目的地钱就都给你!”   司机年纪不小了,但是干这行显然也是缺钱,一脚油门就踩到了底。   从出租车上下来霍玉兰疯狂朝着院子里跑去。   路上遇见了刚喂完狗的刘亚东,刘亚东正想跟霍玉兰商量一下给狗洗澡的事,却见霍玉兰对他挥了挥手,像一阵风一样嗖地一下冲进了别墅里面。   上楼梯的时候一边跨步还一边脱衣服,等冲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她预料得没错,视频通话果然又响了起来!   霍玉兰把自己扒得精光,冲到浴室里面把水打开,转到最热的地方,手指不停地在洗手池上面敲打。   等了大概一分钟,浴室里面终于弥漫出了水气。   霍玉兰这才接通了通话。   她站在镜子旁边,直接水龙头把脑袋伸到下面去冲,抬起头后接通了视频通话。   因为着急还有跑了一路,她的面色红润,汗津津的,确实是有一点像泡澡的样子。   等到她人出现在摄像头里面的时候,她面色如同熟透的蜜桃,脸上还有淋漓的水迹,看上去简直像是刚从汗蒸房里面出来。   “老公?”霍玉兰并没有看到牧引风的人,疑惑地叫了一声。   牧引风把手机扣在桌子上,西装革履地坐在酒店的沙发上面,窗帘拉着,他的神情有一些晦涩难辨。   他刚才给别墅里面打了电话,并没有询问关于慕方懿的消息,是阿姨主动说“夫人在泡澡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牧引风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多疑而且心思缜密的人,他要阿姨去叫人,但是阿姨的语气非常慌张。   而现在,就在此时此刻,别墅里的座机通话一直开着,他听到了一阵兵荒马乱冲进门的声音。   听到了电梯上行的声音。   开通了视频通话,也听到了慕方懿气息不稳的声音。   牧引风的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面,低着头用手指抵着自己的额头。   他心里有个疑惑的坑洞,正在不断扩大,越来越深越来越黑。   “老公?你人呢?”   牧引风看着手机,看向了门口的莫宁。   莫宁刚刚和刘虎通完电话,对着牧引风的方向点了点头。   莫宁跟刘虎求证,今天一整天夫人都没有从别墅里面出来过。   牧引风这才微微呼出了一口气,把手机翻转过来。   然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霍玉兰汗津津水淋淋的,透着潮红的裸.体。   “啪”一声,牧引风直接把手机给甩了出去。   手机屏幕出现了裂痕,但是视频通话依旧没有挂断。   莫宁不明所以地过去要捡起来,牧引风突然间开口低吼道:“出去!”   莫宁脚步一顿立刻转身就走。   牧引风坐在沙发上面,盯着远处的手机,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他的呼吸也乱了,和视频那头的霍玉兰一样,像是在情急之下过度紧张和奔跑过。   “老公?”霍玉兰在视频通话里面还在叫他。   声音带着点笑意说:“你不会是把手机给扔了吧?不是你发了视频要看我,又打电话到别墅里找我?”   “想我了吗?”   “你说一声想我,等你回来我洗澡给你看啊。”   霍玉兰的声音充满了笑意和蛊惑,牧引风的疑虑短暂地被打消掉,可是他……根本不敢过去捡起手机。   脑子里无法控制地闪过刚才看见的画面。   此时此刻连手指尖都是红色的。   比霍玉兰还像一个在浴缸里面睡着的人。   “说话啊,你再不说话我可挂了,泡的时间太久了,皮肤都皱了我要去穿衣服了……”   很快视频通话挂断,牧引风始终坐在沙发上面。   片刻之后他向后仰头闭眼,纯白的长发有几缕被窗帘透进来的阳光染成了金色。   他闭着眼睛仰头,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而此时此刻,挂掉视频通话的另一头,霍玉兰双手撑着洗手池低下了头,也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好险啊。   牧引风后来会打来通话视频,一定是桃阿姨说漏嘴了。   希望刘虎那边没有漏嘴,霍玉兰得赶紧去问一问看看怎么找补。   一群猪队友。   不过牧引风为什么会想着中午给她弹视频呢?   牧引风是因为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卫生间里突然出现了幻觉,坐在卫生间里面给霍玉兰打了通话视频。   他出外考察的时候是带了药的,但是翻山越岭又加上这一路的状况,莫宁把药给弄丢了。   他昨天在机场的时候就没有吃药,可是和“慕方懿”打了一个通话视频之后,可能是因为被转移了注意力,幻视的现象有所减轻。   一直到晚上睡觉吃药之前都没有再严重。   他……他把和霍玉兰通话视频当成了能够暂时缓解幻觉的“药物”。   结果霍玉兰没有接通,打别墅的电话后又产生了疑惑,牧引风当时便回到房间声称自己水土不服,要先回去休息。   然后这才有了之前霍玉兰出租车惊魂,回到别墅之后又被紧急查岗的那一幕。   幸好现在危机算是成功解除,而且牧引风也成功在没吃药的状况之下,幻视消失了。   他现在无论闭上眼睛还是睁开眼睛,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效果真的……非常拔群。   一整个下午牧引风都没有出门。   莫宁跟着那些老板们一块出去,倒是也没有人敢挑剔牧引风,毕竟牧引风本身就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   他窝在酒店的被子里面,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一直在睡觉。   根本没有睡着,闭着眼睛躲在被子里捧着手机,却也一直没有给霍玉兰发消息。   而霍玉兰找一群猪队友前后对了一下,发现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就松了口气。   不过再贸然间出门这种事霍玉兰是不敢做了,之前她和牧引风之间发消息,牧引风根本不回复,后来开始回复,霍玉兰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弹视频。   如果再贸然出去赶上牧引风弹视频的话,想在这么轻易糊弄过去就难了。   因此霍玉兰只能暂时搁置去老五家看看的这个计划,转而打发桃阿姨去南郊的火葬场领自己的骨灰。   她对桃阿姨说:“是我老乡的一个姐姐,不小心买了个二手煤气罐结果被炸死了,就是最近上本地新闻的那个二手作坊里面生产的。”   “噢噢这个我知道!我们村里老张家的一个小子买了二手翻新的轮胎也出了车祸。”   “真是造孽啊!”桃阿姨拍着大腿感叹,圆乎乎的脸因为摇头的动作下巴的肉直抖。   “去了你就说是霍玉兰家乡的村里面的大姨,得到了消息之后要把她带回去和她爸爸妈妈葬在一起。”   霍玉兰给桃阿姨想好了理由,然后又给她拿了一些钱,打发她去取骨灰。   自己则是在家里,一下午都在和刘亚东还有另外两个保安,把笼子里面的狗嘴捆了之后给它们洗澡。   居然还把洗澡的视频发了几个给牧引风,牧引风始终没有回复。   而在晚上桃阿姨回来的时候,霍玉兰赶紧朝着门口迎上去,结果桃阿姨两手空空,眼神还有一些奇怪地看向霍玉兰。   “骨灰呢?”   “没拿到,火葬场那边的人说,有人花了大价钱把你姐姐的骨灰寄放在那里,说是有谁要取的话需要先联系律师,因为涉及了什么公司股份还有房产……”   霍玉兰皱起眉,她哪有什么公司股份和房产?   桃阿姨说:“啊,对了,那个火葬场的负责人给了我一个群号码,说里面有律师,如果有人去取骨灰的话让先加群,提供一下那个亲属证明。”   霍玉兰拿到了群号码,整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这怎么自己取自己的骨灰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什么人物。   晚上吃完饭的时候霍玉兰给牧引风弹了一个视频,这一次牧引风接通了,霍玉兰先是看到了一片漆黑,手机摄像头应该扣在什么地方。   很快又看到一片雪白,应该是被子。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才被一双手拿起来,霍玉兰看到牧引风侧躺在床上。   “怎么没有去吃饭呢?都这个时间了。”   “咦,你的面色有一点不好,不舒服吗?”   牧引风侧躺着,抿了抿唇,头发全部都散落下来,眼睛藏在凌乱的头发里面,卷曲的白发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面,看上去慵懒好看极了,随便一躺就像模特刻意摆的姿势。   他的视线一直有些躲闪,漂亮的红眼睛在垂落的头发的遮盖下面转来转去的,就是不定在视频上面。   一下午了还没缓过来?还在不好意思吗?   霍玉兰也不催促,只是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牧引风。   牧引风的视线在前后左右上下都转了一个遍,最后才试探着转回了屏幕上面。   两个人对视片刻霍玉兰“噗嗤”笑了。   然后牧引风的脸就又染上了些许粉色。   他把半个头埋在了酒店雪白的枕头上面,露出一半脸从手机里看着霍玉兰。   霍玉兰实在是喜欢他那个不胜娇羞的样子。   故意逗他:“你喜欢什么样的身材?骨感的还是非常sexy的?”   “今天你看到的你觉得怎么样?”   牧引风直接把视频挂掉了。   霍玉兰抱着手机躺在沙发上笑了好一会儿。   果然她再发消息牧引风就不回复了,视频也不接了。   霍玉兰没有再骚扰他,而是把桃阿姨给她带回来的那个群号码搜索了一下,加进了群。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律师,还能给她弄出几套房产和公司股份来。   那个黑作坊就算要赔偿的话金额也不可能这么巨大,更不可能这么迅速啊。   她一个举世无亲的孤儿,难不成还能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四舅姥爷,说死了之后把遗产都留给她了?   难道是大姐悄悄地给她们姐妹几个置办房产了?   霍玉兰进了群,还没等说话呢,先点开群成员看了一眼。   然后她的表情凝固了。   接着瞳孔剧烈地舒张,一个一个头像看过去,最后连嘴巴都张大了一点,呼吸都停滞了。   他妈的……   霍玉兰当场就把群给退了!   群里五个成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的前男友!   最早甚至能追溯到……高中时候谈的那一个。   这几个人是怎么聚集在一起的?!   神经病吗?! 第71章 第十一章   说实话霍玉兰慌张了那么一会儿。   因为她那几个前男友……分手的时候都不怎么好甩。   在霍玉兰看来,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就是要全心全意地享受这个过程,等到感受自己和对方不喜欢了或者不爱了就利落地分开。   可事实却是每一次最后分手的时候,对方总是不甘心, 总是反反复复地追问,“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怎么怎么样, 然后开始回想过去,列举一些霍玉兰没有变心的证据。   实际上霍玉兰并不会变心,她从来不会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又爱上了另一个人,然后在两个人之间摇摆。   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全心全意, 分手的时候也把爱意撤回得干干净净。   这又有什么不对吗?   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如果你总是去一家饭店吃同样的东西, 总也会腻的吧?   而且如果那东西的味道变了, 哪怕不收钱也没必要捏着鼻子吃吧?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明白。   不过很快霍玉兰就淡定了, 就算加群时的名字和从前一样又能怎么样呢?   她人都已经死了, 骨灰都是这些人把持着, 还不能认清现实?   还能顺着网线追过来吗?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页面突然之间弹出了好友申请的消息!   霍玉兰点开一看, 果然是从前最难搞的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的申请理由还是——你是玉兰的亲戚吗?通过一下,有些事情想问你。   问你个大头鬼!   霍玉兰直接把消息忽略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兰原狗业的总裁薛竟原, 曾经最难甩的那一个。   霍玉兰和他在一起好几年, 陪着他高楼起,但是他比霍玉兰大了好几岁, 太成熟的人的爱情,总是和霍玉兰想要的那一种相去甚远。   薛竟原有一些自负自大, 尤其是在事业成功之后思想就越发偏激,霍玉兰和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已经在准备婚礼了。   当时闹得非常不愉快,霍玉兰死之前空窗一年也是因为他,不是什么余情未了缠缠绵绵。   而是这位薛总裁纠缠不清,总觉得霍玉兰不是要和他分手而是生病了,逼着霍玉兰去看病不说,还阻止霍玉兰找对象。   手里有两个糟钱确实是有用的,霍玉兰有两次猎艳的对象都因为拿了薛竟原的钱,对霍玉兰避如蛇蝎。   实在是神烦。   霍玉兰现在甚至有点庆幸她死了。   她把手机朝着桌子上面一扣,悠哉悠哉地晃晃自己的腿,想起她虽然还没到手,但是已经有些微松动的小玫瑰,嘴角露出了愉悦的笑意。   还是她的小玫瑰招人喜欢。   “嗡嗡”,手机又响了一声,霍玉兰甚至能猜到肯定是薛竟原纠缠不休。   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对方申请消息——玉兰有很多的私产需要亲属认领,请通过一下。   话说得非常客气,可是霍玉兰甚至能够通过这几个字,想象到薛竟原现在一定是微微眯着他那一双瑞凤眼,其中溢满了算计。   而薛竟原确实生怕对方不加自己,又发出了申请——我是玉兰生前最后的朋友,我只是暂代她拿着那些财产,只要你能证明是玉兰的亲属,我立刻会……   薛竟原擅长拿捏人心,更知道人为财死,他认为这世上所有的人对于白白得来的钱财都没有办法拒绝。   他坐在自己的房子里面,形容其实有一些憔悴。   他长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瑞凤眼,眼尾上挑,眉目斜飞。   他虽然今年已经三十出头,可是容貌依旧非常俊美年轻,轮廓锋锐,身材也很好,腰背挺阔。   他是一个一眼看去就非常抓人眼球的人,像一把开了刃的刀,岁月和成功带给他的是烈酒醇香,也是锋芒虽然敛起,却依旧所向披靡的气势。   可是他此刻嘴角的胡须已经冒出来很长,几天都没刮了,他从前从不会这么邋遢,他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从来都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体面……   可自从得知了霍月兰的死讯,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   薛竟原根本没有办法去相信霍玉兰好好的竟然会死。   他甚至每一周要去心理咨询所三四次,询问霍玉兰病情的进度。   他在等她治好,等她回心转意和自己结婚。   他甚至觉得,她就算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没有办法康复,他也可以等。   他有时间也有能力陪着她继续熬下去。   可是她突然间就死了……   薛竟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结婚的一切,包括给霍玉兰定制的婚纱,都是他们最开始落魄的时候,她捧着一本旧杂志,艳羡地说起某个明星的结婚的礼服好看,是哪个设计师的手工定制。   现在就在他这间房子的某个朝南的房间里面,穿在一个塑料模特的身上,薛竟原每一天都会去看。   他还没有来得及带霍玉兰看礼服。   而现在他依旧不肯相信霍玉兰已经死了,薛竟原甚至自己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但是他觉得自己治不好了。   他总觉得霍玉兰还活着,或许这只是霍玉兰脱身的计策。   毕竟她为了离开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而自从得到了霍玉兰的死讯,知道了霍玉兰的那些前男友们。   薛竟原一边恨得牙痒痒,因为他发现自己从来不是霍玉兰的唯一,而霍玉兰却是他的一切。   可是他却一边把这些人想要霍玉兰骨灰的人全部都……都聚集在一起。   哪怕是偶尔……偶尔能从这些人的口中知道一些他曾经不知道的霍玉兰的过去,也能聊以慰藉薛竟原那千疮百孔的心。   他麻木又急切地一遍一遍加那个退群的人的好友,不肯放过任何能获知霍玉兰的渠道。   他明白自己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可他根本停不下来。   手机一直都在嗡嗡叫,霍玉兰索性把手机关机,平板也静音了,直接坐在客厅的固定电话旁边,拨通了牧引风的电话。   开始和她的小玫瑰聊天。   “睡觉了没有?我突然间好想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听筒里没有任何回答,但是轻微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过来,霍玉兰知道牧引风在听着她说话呢。   她忍不住笑起来,对着听筒亲了一口带响的。   “早点回来吧,我真的非常非常想见你。”   尤其是在今天莫名其妙地加了一个前男友的群后,霍玉兰想要见牧引风的心开始变得急切起来。   生怕她的小玫瑰被这些人搅和跑了。   而实际上霍玉兰不怕薛竟原真的像从前一样不断找上门,毕竟她现在的模样和身份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虽然长相和以前有一些相像,但是这世上谁会把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想象成一个人?   霍玉兰一个人说了好多,询问了牧引风有没有出去玩,还问了一些罗兰当地的风土人情。   但是牧引风都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   他没有出去玩,他一个根本站不起来坐着轮椅的人,又能去哪里玩呢?   一直等到两个人对话到听筒都热了,牧引风才总算开口:“明天的飞机回去。”   “几点到家?!”霍玉兰说,“我可以去飞机场接你吗?!”   “不用。”牧引风说,“四点钟的飞机。”   罗兰和江城是有时差的,牧引风说,“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你不用等我。”   “我怎么可能不等你?”霍玉兰的声音带着听筒里面传递的轻微电流音,显得有些失真。   “我等你回家。”霍玉兰最后在挂电话之前又重复了一遍。   牧引风躺在床上,手机就在他的耳边放着,挂掉电话之后的忙音让他有些出神。   而真正让他无法回神的,是霍玉兰的那句等他回家。   等他回家。   牧引风从来都没有想过,也没敢渴求过,他会在牧元蔓之后,重新拥有一个……一个生活在一起能等他回家的人。   而实际上在牧元蔓的身上,牧引风得到的永远是压迫,是残忍冰冷的教训,是令人窒息的要求。   没有等待,也没有能让牧引风迫切想要回去的心情。   可是考察还剩下两天,按理说他应该陪到最后。   如果他真的半途要走的话,也没有人敢表达出什么不满,因为牧引风才是投资方。   他说明天四点的飞机,实际上根本没有订票。   牧引风把彻底结束通话的手机塞在枕头底下,闭上眼睛想着明天早上让莫宁订票就可以了。   他还用水土不服的借口,明天直接回去。   牧引风在被子里面微微蜷缩,把被子拉过头,逃避一样拒绝去想他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他就是水土不服。   这么想着他竟然真的感觉到自己有点不舒服。   胃不舒服……晚上没吃几口东西。   罗兰的东西他吃不惯。   而牧引风虽然想着明天早上起来再订回去的飞机票就来得及,可是莫宁睡到了半夜,突然被推了一下,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床边坐着一个人。   这实在是太过惊悚,莫宁惊坐起来,从床的另一头摔下地。   床头灯被打开之后,映出了牧引风比吊死鬼还要惨白的脸。   莫宁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瞪着牧引风,虽然不敢直接说,但也实在忍不住在心里面骂——你神经病吗!   牧引风的精神确实是不太正常的,想到这里莫宁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后问他:“怎么了我的祖宗?”   牧引风头发真的很长了,卷曲的发丝散落在肩膀上面,遮盖住了小半张脸。在光线昏暗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的室内,他像一尊把衣服一扒随时能做绘画素材的完美雕像。   他的手指在轮椅上面点了几下,开口说:“定明天回去的飞机票,四点之前的。”   莫宁:“……可是基地的周边你还没看呢,要建大型游乐场的周边至少要大致看一眼后,才能派人专门过来仔细考察,明天和后天不是说好了要……”   牧引风垂着头,他一只手抓着手机,一只手的手指改为在轮椅上面轻轻地刮挠着。   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挠在莫宁的心。   莫宁跟在他身边实在是太久了,他太过了解牧引风这个样子基本上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   当时决定把牧元蔓送到疗养院之前,牧引风就这么嘎吱嘎吱地挠了一晚上的轮椅。   莫宁有些疑惑地问:“急着回去是因为公司……”   莫宁的声音顿了一下,公司要是有什么事情他这个助理不可能不知道。   那是对这个项目不满意?   可他连出去看都没看两眼呢。   而且在来这之前,牧引风明明对这个项目非常满意。   最后莫宁排除一切不可能,看向牧引风手里面抓着的手机,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心惊肉跳。   慕方懿难不成还能是个什么绝世妖姬吗?   搞得主公无心政事?   他的老板……这是要为了“慕方懿”连项目都不搞了急着回家?   还真是。   莫宁最后不得不半夜3点多爬起来订票。   结果不那么巧的是,七月正是罗兰旅游旺季,航班都很紧迫。   最后四点之前的票没有订到,订到了八点钟的。   牧引风冷着脸回去,明显有些不高兴。   莫宁坐在床上非常憋闷,他很想对着牧引风的背影吼一句“想回去你不早说!”   但是最后他对着牧引风的背影说:“正好后天是周二,回去做咨询。”   看来牧引风的药量还是得加一点!   牧引风回去之后,拿着手机犹豫了好久,最终也没有点开聊天软件。   他把手机重新塞回枕头底下睡觉了。   霍玉兰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着手机上面几十条好友申请,瞬间就决定她的骨灰不要了。   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   反正她的灵魂不灭,……且随便去吧。   她忽略了所有好友申请并且删除掉,然后专心致志地等待她的小玫瑰回家。   并且把系统给召唤出来问了一下:“我是不是已经算是求生成功了?牧引风现在不会杀我了。”霍玉兰断定道。   系统:“根据系统检测,宿主的生存指数并没有100%。”世界随时毁灭的风险也没有解除。   也就是说牧引风还是有把她给弄死的可能?   霍玉兰觉得系统坏掉了。   牧引风哪怕是在剧情里面,也根本没有想过要杀掉任何人。   牧引风根本就是一个从外表到内核都软绵绵的小兔子,而且根据霍玉兰的试探,他对家庭和亲密的关系渴望度远远超过常人。   他分明是一个被魔鬼一样的母亲扭曲压迫了那么多年,根本没有改造成魔鬼的小天使。   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霍玉兰一笑置之,开始准备晚上牧引风回来之后,两个人一起共进的烛光晚餐。   是时候再进一步了。   今天晚上至少可以两厢情愿地拉一拉小手吧?   毕竟她已经证明了自己再也不会和什么老鼠什么猫跑掉,牧引风对她的态度和回应的次数也有所转变。   霍玉兰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今天晚上烛光晚餐之后,拉手起码能拉个两三分钟,牧引风才会因为不好意思挣脱。   很完美,霍玉兰一想到牧引风修长漂亮的手,就觉得等待的时间再长都是值得的。   结果她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然后按照一些落地推算的时间来等待,五个多小时晚上10点之前肯定到家了。   结果到了晚上11点,霍玉兰发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准备好的食物都已经冷透了,好东西都没吃上,霍玉兰说不失望是假的。   夜里12点,万籁俱静。   两个阿姨都熬不住了被霍玉兰打发去睡觉了。   她这个时候已经给牧引风发了好多的消息,但是牧引风都没有回复,打电话对方是关机的状态,霍玉兰给莫宁也打了电话,莫宁也是关机,霍玉兰推测他们在飞机上。   难道是飞机晚点了?   之后霍玉兰就等到了夜里1点钟。   腰都坐酸了,打电话还是关机。   霍玉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1:15:霍玉兰给自己倒了第二杯红酒。   1:36:霍玉兰给自己倒了第三杯红酒。   2:17:霍玉兰给自己倒了第四杯红酒。   霍玉兰本身的酒量是非常不错的,可是她忘记了现在自己的这具身体是系统根据原身和她的身体数据重新捏的。   而原身,是个一杯倒。   灵魂的擅长和身体的不擅长产生了冲突,霍玉兰在喝完四杯红酒之后感觉头有点晕乎乎的。   但是她人还是非常清醒的。   2:45,外面终于传来了车子进入院里的动静。   霍玉兰从桌子边上撑了一下起身,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但是呼吸之间已经是酒气熏熏。   她撑着桌子站在桌子边上,看着车灯的灯光投射过来然后又转去了车库。   没多久,轮椅碾压在地面上的好听声音传来。   客厅的门被打开,莫宁把牧引风送到屋子里面,对着站在桌子边上的霍玉兰神色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   霍玉兰对着莫宁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别说是看不清,她根本就看不见莫宁是什么表情。   她一双眼睛全部都定在了牧引风身上。   被酒气浸泡过的思维迟钝而兴奋。   莫宁关上门,牧引风操纵轮椅进门,对上霍玉兰直勾勾的眼神,和带着笑意的神情,长途飞行的疲惫都被盯跑了。   他抿了抿嘴唇,故作淡然开口:“怎么还没睡?”   “当然是……等你。”霍玉兰很想马上冲过去,抱着玫瑰小王子的脸蛋,把他当成今晚下酒菜啃个够本。   但是她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行。   牧引风的性格必须循序渐进,他哪怕是长在魔鬼的身边,也是一个真正的小王子。   他矜持,骄傲,不可侵犯。   他身体的残疾不能掩盖灵魂的天生尊贵和恪守。   对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因此霍玉兰虽然没有收敛自己的眼神,却压抑住了自己的行为。   “你累了吧?”霍玉兰温柔无比地走过来,半蹲在牧引风的轮椅旁边,仰着头看着他询问,“飞机上的东西不好吃,你还没有吃饭吧?”   她的眼神因为酒气上头而发直,可是这不怪她,牧引风太好看了。   长途飞行也丝毫没法毁掉他的完美,他稍显凌乱的长发,简直像是精心打理过一样迷人。   漂亮的浅色眸子随着白色的睫羽垂下,视线落在霍玉兰的身上,让人止不住地喉咙发紧。   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西装,浅灰色带着暗纹,没有戴正式的领带,高领衬衫上扣子一直系到喉咙。   坐在那里简直像是禁欲又矜贵的真王子。   “嗯。”他轻声道,“还没吃。”   这是绝对的软化信号!   霍玉兰接收得非常准确,快速伸出手指,在牧引风的手背上点了一下说:“那你等我,我去给你下碗面。”   “阿姨们都睡了,不过我的手艺也很不错的。”   “你等着。”   霍玉兰起身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倾身,想要亲吻一下牧引风。   但是很快发现牧引风微微偏头,意识到自己的酒气把人熏着了,连忙起身:“我喝了点酒,先去漱个口再给你煮面。”   “你等我。”   霍玉兰快速去了一楼的客房洗漱好,出来的时候牧引风还坐在沙发上,僵硬地垂着头,手指在手机上点着。   他被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侧颜像一幅精美的画作。   那么安静又美好,等待的样子也乖巧极了。   霍玉兰看了好几眼,才进了厨房。   牧引风给莫宁发了消息,推掉了明天上午的一些工作安排后,就操纵着轮椅上楼去洗澡了。   他没有办法忍受身上因长时间的飞行而沾染的古怪气味,其实并没有什么气味,但是他太爱干净。   霍玉兰快速煮了一碗面出来,发现牧引风没影了。   她很快猜到对方上楼去洗漱了,自己坐在桌子边上看着冒着热气的面,忍不住勾起嘴角。   她吃了几口,面有点软了。   又等了大概15分钟的样子,霍玉兰去煮了第二碗。   这一次她还多放了一颗鸡蛋,煮好之后,配了一点小菜,用盘子端着送上楼去了。   牧引风正这个时候洗漱好了,穿了件浴袍才坐上床,房门就被敲响了。   因为牧引风急着洗漱,没有关好卧室门,霍玉兰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牧引风坐在床边上回过头,头发还没吹,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   任何人顶着这种水耗子一样的形象都不会有多好看,可是牧引风大概是天生长得太过优秀,头发塌下来脸型也好得不得了。   而且因为洗漱过后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让人看一眼就容易犯罪的粉色。   他像是一个人开了柔光滤镜,还得是六千多度,坐在床头灯下回过头来,霍玉兰差点没端住手里的托盘。   她闭上眼睛先稳住自己的心神,结果只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真的喝醉了,感官都开始麻木,可是某种欲望却伴随兴奋水涨船高。   这世上所有男人都好色,喜欢美人。   但是“美人”本身比所有男人都更爱好颜色。   “我可以进来吗?”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说,“我……面马上就要坨了。”   上一次霍玉兰披着一身绅士的皮囊,在门口停住了,还扬言有一天她进来的话也是牧引风同意。   可是这次牧引风还没等开口,霍玉兰已经端着托盘进来了。   她脑中想着:“我只是给他送面。”   但是面放在床边上,霍玉兰的眼睛却落在牧引风的身上难以移开。   她可不是什么羞涩含蓄的少女,她从来都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绞尽脑汁手段百出也要得到的人。   “趁热吃点。”霍玉兰闻言哄劝,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带着颤抖。   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牧引风尚且没有意识到霍玉兰的不同寻常,他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长裤放在床边上还没来得及穿。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煮好了面,还这么快上来了。   但是牧引风也不是不知好歹,人家都把面煮好端过来了,他总不能现在把人赶出去。   “好。”他撑着手在床上挪了一下,准备坐到床头旁边吃面。   但是他只穿着一身睡袍,虽然里面不是空裆,但是一动,他比正常人来说过于纤细苍白的腿就不慎顺着缝隙露出来了。   他到底是个男人,不觉得露一点腿能怎么样,在床头上坐好了之后随便拉了一下,就要去拿筷子。   可是他很快感觉到有一只手先是贴在了他小腿上,而后攥住了他有些纤瘦的脚腕。   牧引风激灵了一下,那双手过于热了。   他低头看去,刚说了一个“你”字,霍玉兰突然站了起来。   她本来想说“你先吃我在外面等你”,这时候她还尚存着一些理智,哪怕她已经兴奋到疯狂想做点什么。   但是蹲着到站着这个动作过于突然,牧引风被惊得手朝着后面撑了一下,仰着头惊讶地看向霍玉兰。   而霍玉兰因为酒喝得实在是太多,这具身体不像她从前那样千杯不醉。   于是她眩晕了一下向前栽倒,手撑在柔软的床上,膝盖跪在了牧引风微微敞开的腿间,才总算停住。   “对不起……我有点,喝醉了。”   霍玉兰断断续续说了一句,就要起身,可是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却因为两个人的距离过近,这一口吸的全都是牧引风沐浴过后的玫瑰香。   那些高级定制的香氛被皮肤熏蒸后,带上了独属于他个人的气息。   而人与人之间在某些时候就是靠着气味相互吸引。   这一口混着玫瑰和体温的香气,像一捧燎原的火星,顺着鼻腔吸进了胸腔,瞬间就把霍玉兰喝了一晚上的酒全部都点燃了。   她慢慢地看向牧引风,牧引风手撑着被子,一双粉色的眸子清澈而水润。   湿漉的发丝像罪孽的藤蔓缠缚着他的面颊,有细小的水流顺着侧颈流下来。   他除了眸子之外唯一带有艳色的唇微微张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或许是想催促着霍玉兰起身。   但是他不知道,那太像一个邀请,因为霍玉兰看到了和他的双唇同样艳丽的舌尖。   像熟透的,看上去就甘美无比的果肉。   理智绷断就那么一瞬间,霍玉兰撑着床的手腕弯了一下,压在了牧引风身上。   同时膝盖上顶,带动整个身体倾身而下,双眼盯着牧引风口腔中的一点艳色,毫不留情地捕捉而上。   “唔……”牧引风在霍玉兰吻下来的时候,一句“你起来”化为了一声闷哼。   而后他整个人被按在被子上,表情空白了片刻,微凉的双颊被一双滚烫掌心捧住,不属于他的气息伴随着浅淡的酒气浸染侵袭。   他抬手去推,但很快他本能一僵,陡然瞪大了眼睛,霍玉兰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有过不止一个男朋友。   她缠着牧引风躲闪推拒的舌尖,狠狠吮咬了一下,对方登时就老实了。   实际上是被咬疼了,眼泪都差点涌出来,不敢动了。   他的眉心飞速地蹙了一下,而后眼睫像是暴雨中的蝴蝶翅膀,扑闪不停。   湿漉的头发在深色的床单上晕开了水痕,牧引风眼中的血丝迅速充斥了眼圈,额角绷起了细细的筋脉。   他推拒霍玉兰的力度实在不小,可是很快他的双腕失去了自由。   浴袍带子可没什么弹性,被拉动的床头“哐当”一声,震动得床头柜上的面碗晃动。   面碗里面的汤水欢快地跳跃了几下,而后碗身将筷子撞掉在地上。   一双筷子在地上弹动了一下,而后无力地垂落在地毯上,就在牧引风同样无力移动的脚边。   没多久,冒着热气的面碗,彻底翻了。   “砰”一声闷响,面碗扣在地毯上,地毯晕染开了层层水泽,和此刻牧引风头下因为头发湿漉而晕开的水迹一样的悄无声息,一样的不可挽回。   霍玉兰被酒精激发了所有的恶劣因子,又被牧引风的无力“纵容”烧到了巅狂。   她微微红着眼圈,里面全都是细密的血丝和得逞的笑意,这一刻多日的伪装人皮扒掉,她露出了灵魂中真实的险恶。   她从他的浴袍中抬头,抿着唇再次凑近他的嘴唇。   已经不动的只是浑身绷得像一根弦的牧引风再度转头躲避。   但是他偏开的头很快被霍玉兰掐着扭回来,她有些残忍地捏开了牧引风的下颚,在他瞪得发红的眼中,吻上他。   牧引风很快呛咳,霍玉兰的恶作剧般的低笑在他耳边荡开。   他“咳咳咳咳咳”地浑身红得宛如粉色变为红色的玫瑰,荼蘼到了极致。   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咽下了一些口中膻腥。   呛咳和难以表述的震惊屈辱,让他眼中被呛出了水迹。   顺着眼角滑入了鬓发。   霍玉兰兴奋迷乱的眼神捕捉到了这一点水迹,总算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清醒了一点。   她把手抽出来,抹掉他眼角的水迹。   “别哭……宝贝……”她含混地吐出一句,脑子烧坏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牧引风呛咳完了,瞪着她,鼻翼小幅度煽动了一下,而后开口如同琴裂般嘶哑道:“滚。”   “滚出去!” 第72章 第十二章   霍玉兰耍完了流氓, 贴着脸狠狠地骂了两句之后终于清醒了。   她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浑身的沸腾的血液都开始慢慢失温。   牧引风瞪着通红的双眼怒视,他眼中晃动的水泽, 甚至是嘴角混合着唾液的,都在锣鼓喧天地昭示着一件事——完蛋了。   在霍玉兰的预想里今天只是想拉一拉小手。   她有足够的耐心去对牧引风软磨硬泡, 她从没有像这样喝点酒,就搞出酒后乱.性的混账事。   应该是……死之前空窗实在太久了。   说来说去这件事情都怪薛竟原!   要不是他纠缠不清,霍玉兰也不至于憋成这样。   可是……无论怎么说,玫瑰王子太过诱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又那么温柔地注视着她,给人一种可以为所欲为的暗示。   霍玉兰在牧引风的瞪视之中爬起来。   她的额角也鼓起了细小的筋脉, 这可怎么办啊。   慌吧, 问题很大。   牧引风的心防本来就特别特别重, 霍玉兰费了这么多天的力气才让他稍微有一点软化……结果耍了一通流氓直接回到解放前。   霍玉兰伴随着牧引风失控的“滚”字, 加上他挣脱了双手, 然后把一个枕头狠狠地砸向了门口,正砸在了霍玉兰的后脑勺上, 把霍玉兰直接给砸出了门。   房门关上之后,霍玉兰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说:“对不起,我,我是喝醉了酒, 一时之间情难自禁……”   “滚!”牧引风歇斯底里了半晌就只有这一个字。   霍玉兰除了反反复复地道歉, 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呢?   霍玉兰想起了小说里面比较经典的一句话“我引以为傲的自制能力呢?”   她向来都喜欢把事情规划得井井有条,按照这些条例去做事情, 一步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过程非常享受。   这次真的是……   霍玉兰靠在牧引风的房门口,头抵在门上, 把嘴唇咬了又咬。   心中忏悔的同时,又控制不住地回味牧引风方才的滋味。   牧引风和霍玉兰交的所有男朋友都不一样,他在这些人当中算是最好欺负的一个。   从前的男朋友无论境遇怎样,至少是四肢健全的。   可是牧引风刚才的挣扎很有限,他的双腿根本不能动,隐忍又震惊地望着她的样子,实在是太……   霍玉兰抬手轻轻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畜生啊。   她在心里这么形容自己。   但是对于干出这件事情来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后悔。   玫瑰王子不愧是玫瑰化身,让霍玉兰觉得唇齿生香,他整个人似乎都是玫瑰的香气,而且他应该是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交代得实在太快了。   第一次吧。   估计吓坏了。   霍玉兰今年算上上辈子28岁还要多半年,算是身经百战,对付像牧引风这样虽然只比她小个两岁左右,但因为种种精神方面的原因连女人都没有接触过的小王子,实在是绰绰有余。   虽然她刚才的道歉很诚恳。   但是从牧引风的房间门口回到自己屋子里躺下后,霍玉兰又觉得这样也未尝不是一种加速的办法。   要是一直哄着捧着,按照牧引风这样的性格,说不定得一两年以后才能真正吃到。   正所谓不破不立,至少在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牧引风的脑子除了她估计不会有其他的东西。   霍玉兰躺在那里翻个身,甚至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没直接做到底呢?   想来想去估计是因为牧引风流眼泪的样子……让她实在是心软。   霍玉兰把头埋在被子里面,翻个身嘴角忍不住又露出一些混蛋的笑意。   牧引风……真的有点特别。   虽然霍玉兰刚才是在酒精上头的状况之下弄他,但是他跟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身体大概因为常年坐轮椅显得有些格外纤瘦,可是他关键的地方可一点都不细瘦,非常粗壮,而且因为本身的白化病,连毛发都是白色,干净得要命。   霍玉兰要不是看到他干净成那个样子,也不可能直接就上嘴了。   她有过男人,知道正常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相比正常人,牧引风的大白萝卜真的又稀罕又特殊。   给她一种在搞人外的刺激,充血的血管在白皙的薄皮下清晰可见。   绝了。   霍玉兰去卫生间重新洗漱了一下,洗漱的时候一直不停在笑。   她也不想笑,她意识到自己有一点变态,可是一想到牧引风刚才被吓得眼睛瞪大的样子,她就忍不住。   而她在这边的混蛋行为,牧引风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把人赶出去之后,躺在床上喘了好半天,呼吸里面都带着那种挤压胸腔一样的气音。   他气得不轻,眼前都有种阵阵发黑的趋势。   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刺激,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他根本无法置信也难以接受。   口腔之中的膻腥味挥之不去,他虽然把手解开了但是积蓄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哆嗦着爬起来,把浴袍的带子重新系上。   结果准备从床上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发现他的浴袍带子直接被系在了光裸的腰上,而他的浴袍还四敞大开呢。   牧引风被气得又抽了抽鼻子,去轮椅上的时候,手指上黏腻紧绷的感觉传来,他这才发现,脏了。   到处都是……被子上面也污浊不堪。   牧引风狠狠地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胸腔剧烈地起伏,面色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   那双漂亮的宝石一样的眼睛,发出了嗜血一样的红光。   牧引风被活活气到发病了。   起身的时候余光中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牧引风直接对着他充满了疼惜和无奈的脸,对着“他”低吼道:“不用再说了,什么都不用说,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她敢这么对我,她就是死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都滚!”   “死了活该!”   “都给我去死!”   牧引风把卫生间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大堆,好不容易洗漱彻底出来,又看见床上脏得不得了,他根本睡不了。   牧引风最后在轮椅里面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莫宁就接到了牧引风的电话,蒙蒙黑就把牧引风接走了。   牧引风直接回了另一栋别墅,一连好几天都没回来。   霍玉兰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人跑了其实也不意外。   但是后来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一连四五天霍玉兰根本抓不住牧引风的半个踪影,别说是道歉了,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了。   给莫宁发短信打电话,莫宁也根本不敢给两个人之间牵什么线,他根本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最近这几天老板的气压低得要命。   而且牧引风生平第一次……主动做心理咨询。   这一周已经是第三次来了。   sos心理咨询所中,牧引风对面坐着一个眉目柔和的中年女人。   如果霍玉兰在这里的话,她立刻就会发现这个中年女人就是当初她们几个姐妹的共同的心理医生。   根据霍玉兰的推测,这里是一个穿越入口,这个心理医生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心理医师。   “出现幻觉的还很频繁吗?”女人开口,声音如同潺潺流水一样,舒适无比地流入人的耳膜。   她名叫吴明明,名字非常非常普通,也没有那些心理医师咨询所里面的心理咨询师那种非常漂亮的学历和履历。   但是她的小小心理咨询所来往人员络绎不绝,排期排得非常满,如果不是牧引风加钱的话,估计要排到一个月以后了。   是有心理疾病的人口耳相传,才会到她这个地方。   而且她的心理咨询和那些心理医师所用到的设备仪器,甚至是话术全部都不一样。   她坐在阳光下的窗户边上,躺在一个吊着的躺椅里面,自己舒服得要命。   来做心理咨询的牧引风却坐在一个冷硬的椅子上。   吴明明手里抓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连看都没有看牧引风,随便问出了那样一句话之后就不再开口了。   过了大概整整有十分钟的样子,牧引风这才回答道:“昨天晚上出现了幻视。”   “估计是现在吃的药已经没有作用了,我等会儿给你开点新的吧。最近有很多进口的新药,你可以都试试。”   吴明明像一个纯正的庸医一样,说完这句话之后半个小时之内都没有再开口问任何问题。   而牧引风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就这样坐着。   阳光静静地从偌大的窗户投射进来,但是又非常恰到好处且不符合常理地停在了牧引风皮鞋前面的位置。   如果现在有一个懂得光的折射角度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阳光如有生命,仿佛知道牧引风害怕它们一样,只是徘徊在他的周围,却并不照射在他的身上。   可惜这屋子里面的两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把注意力集中在阳光上。   牧引风坐在唯一阴暗的角落里面,并不去看他的心理医生。   一个半小时的心理咨询接近尾声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说:“我……我认识的一个人,从前就认识她,是我的……妻子。”   “你还有妻子?”那个全程表现得非常不专业的中年女心理医师,听到了牧引风这样说,像一只闻到了瓜味的猹,捧着第三次空掉的咖啡杯转过头来。   “她人怎么样?”吴明明确实没有戴任何的眼镜,可在逆着阳光的这个角度,她的眼中却奇异又迅速地闪过了一些类似于反光的亮度。   只不过牧引风没有看她,因此也就没有发现。   “她是个混蛋。”牧引风咬紧了牙关,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像是出了一口积蓄在心里非常久的恶气。   “她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他的语气里甚至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吴明明看着牧引风片刻,采集到了他的所有细微举动和情绪,最后得出了结论:“她很坏,但是你在思念她。”   牧引风突然之间抬起了头,像是被谁给捅了一刀一样,差一点都从椅子上面蹦起来。   “我没有!”他像一个偷吃了糖还不承认的小孩,梗着脖子狡辩。   吴明明温柔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牧引风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说一句什么,这时候突然间放在窗户旁边的小闹钟“叮”了一声。   然后吴明明就笑着说:“本次咨询的时间结束了。”   牧引风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吴明明把轮椅给他推过来之后,他就坐了上去。   然后吴明明又回到了自己刚才坐在桌子边上,把偌大的抽屉给拉开,撑开了一个袋子,把里面所有的药都各拿出来一瓶放进袋子里头。   递给牧引风的时候笑着说:“这些加起来加上今天的一共32400,门口扫码支付。”   牧引风拿着塑料袋转身,温婉美丽但是一点也不像是心理咨询师的女人说:“这些要按照说明书吃就行哦。”   等到牧引风离开之后女人重新坐回了她的摇摇椅里面,嘟囔道:“这世界养老不错,冤大头好多啊……”   她的面容迎着阳光眯眼,不知道是光影的错乱,还是有什么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她迎着阳光闭上眼睛的时候,面容从中年温婉的女人像是回春一样变成了一个少女。   等到十分钟以后,下一个来做心理咨询的人进来,她从椅子里面转过头面对新一个“冤大头”的时候,就又变为了让人见了就想要亲近的中年女人。   牧引风换了新药,吃了之后确实没有再看到什么幻觉,但是副作用更大了。   他吃不进去食物,每天眩晕恶心,副作用最大的时候,他的视线都是扭曲的,眼中的色彩也变得尖锐,像是扎进眼里的针。   他躺在比半山别墅还要空荡的别墅里,这里曾经是他和牧元蔓的家,也是关押那个男人的地方。   这里是他的噩梦,而他服用了药物之后,沉沦在这个噩梦里面难以自拔。   只有白天服用过药物离开这里去上班,他才能短暂地看上去像个人。   今天是每周的休息日,遮光窗帘将外面的阳光遮蔽得一丝不漏。   牧引风侧躺在沙发上,不吃不喝,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躯体已经彻底分离。   他这种状态实在是太吓人了,心理咨询做得这么密集又换了新药,可是他竟然没有丝毫好转,几天的工夫肉眼可见又瘦了一圈。   他要不是骨相长得实在是太好,瘦到这种程度恐怕看上去都会有些吓人。   莫宁尝试非常多的方式想让牧引风变得正常一些,但是他整个人就是提不起半点精神。   这样下去人恐怕会死的。   他像一株正在逐渐枯萎的植物,安静而颓靡,这种状况还不如吃药,发病的时候最起码他能活泼一点。   莫宁连休息日也不敢去休息,昨天晚上过来的时候,看到牧引风坐在轮椅上,面前就是三楼的阳台,他的手扒在阳台的边缘,那个姿势太危险,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从三楼翻下去摔死。   莫宁一直守着牧引风根本不敢离开,而这时候他每天要响好多次的电话,又一次响起来。   “他今天还是不回来吗?”电话那头霍玉兰的声音有些无奈。   “他要是再不回来我可真的要跑了。”   莫宁仰头看了一眼楼上方向,犹豫了片刻问:“你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霍玉兰没说,仔细询问了一下牧引风现在的状态。   牧引风根本吃不进去东西。   然后她对莫宁说:“他这样下去不行,精神药物压抑过后的人是麻木而无畏的。”   “你找个时间把他的药都换成维生素,让他发病他就能吃得进去饭了。”   这听上去简直就是歪理邪说,霍玉兰却保证道:“还有你打个电话让他们放我出去,给我地址让我去找他。”   “你要是怕我跑的话可以派几个保安过来接我。”   “我能让他恢复过来。”霍玉兰笃定道。   她也吃过那种强行压抑精神的药物,那种东西吃上之后,虽然情绪会变得非常稳定,但是也会让人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那是比醉酒还要可怕的状态。   酒精会麻痹人的感官,让人变得无惧无畏肾上腺素飙升,做出平时不敢做的事情,酒壮怂人胆。   可是吃了那种压抑精神的药物之后,你会显得很正常,感官也很清晰,并不麻木。   可是在那种毫无波澜起伏的状态之下会去想追求一种“痛苦”。   因为只有过度的刺激和痛苦,才能在你被压抑的精神上留下细微的波动和痕迹。   因此服药后自残、自杀、想要毁灭一切的情况屡见不鲜。   精神类药物过量导致死亡的例子比比皆是,通常来说不是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   霍玉兰没料到她就弄他一下,竟然把他刺激得这么狠。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她不应该去欺负一朵无法自我保护和逃跑的小玫瑰。   她得想办法让他恢复过来。   莫宁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不知道连精神药物和心理咨询也不奏效的情况之下他还能为牧引风做什么。   难不成把他也送去疗养院吗?   莫宁不是个狼子野心的摄政王,他在牧引风身边这么多年,牧引风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他。   无论是金钱还是人格,牧引风虽然拥有旁人望尘莫及的商业帝国,可是他从不奢靡从不享受,而且经常为各种各样的慈善机构捐款。   几乎把自己的财产掏空,从不参加乱七八糟的聚会和拍卖会,就连充场面的穿戴,也都只是中下等的程度。   他几乎没有奢侈的爱好,他多年以来都艰难地挣扎在精神疾病的深渊里面,连安稳地活着都那么难。   莫宁几乎是看着牧引风长大,把牧引风当成他自己的亲人,弟弟。   他不会伺机做什么“窃权乱国”的事情,因为他也很清楚,他不可能比牧引风做得更好。   而前段时间他发现牧引风“有所改变”,或者说是因为慕方懿而突然转变,他终于有了一点像人一样的波动。   莫宁甚至觉得,要是慕方懿真能让牧引风好起来,她之前做了什么都不重要。   可是这两个人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导致牧引风的病情陡然加重。   莫宁不怨恨“慕方懿”是不可能的。   他第一次对着她露出了隐藏颇深的獠牙。   “可以把你放出来,也可以让你到这边来,但是如果你没有办法让他变好的话……我手里有你包括你父亲的一些好东西。”   莫宁坐在空旷的别墅沙发里面,明明阳光能够投射进来,但是因为楼上昏暗一片,他仿佛也陷在昏暗里面。   他说:“我会把你送进监狱,让你尝一尝错误的代价。”   莫宁一直都表现得非常温和,有时候甚至是憨厚的。   可是他如果真的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也没有办法和牧引风一起把牧元蔓弄下台。   霍玉兰在听筒里面听到他的说法,有些意外地将眉梢高高挑起。   片刻后说道:“莫助理,我会尽力的。”   挂掉电话没有多久,来别墅接她的车子就到了。   霍玉兰当然可以自己跑出去,这栋别墅中根本就不会有人阻拦她。   但是她找不到牧引风现在落脚的地方,也不敢在监控里面过于刺激他。   因此只好等着莫宁松口派人来接她。   霍玉兰一上车就忍不住笑了,莫宁到底把她想成了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来接她的这几个哥们一个个简直如泰坦在世,而且眼神刚毅阴沉,一看就不是善茬。   就算她真的要跑的话,杀她这样的小鸡仔也用不着这样的“神兵利器”吧?   车子在路上开得飞快,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冲到了牧引风现在落脚的别墅里面。   霍玉兰像个犯人一样被人带进去,然后在院子里面又看到了和接她的这几个哥们一个等级的保安。   足足有好几十。   嚯。   难道牧引风私下里还搞什么吗?这些人的身体素质一看就不像普通人啊。   不过霍玉兰也没有震惊多久,牧家这么家大业大的,要是不养着一些厉害的人物,很容易就被人随便弄死了吧。   霍玉兰跟着人进门,看到了面色憔悴,眼下青黑的莫宁。   “莫助理。”霍玉兰对他笑了笑。   对比他的憔悴,还有楼上半死不活的牧引风的状态,霍玉兰堪称光鲜亮丽。   她让保姆重新买了一批衣服,都是她喜欢的款式和颜色,最近吃好睡好,不会因为担心什么就苦了自己。   莫宁看到她这样,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但是霍玉兰一直笑盈盈的,莫宁说不好听的她也不会落下脸色。   伸手不打笑脸人,莫宁虽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他期望面前的女人能让牧引风好起来。   便没有再说任何不客气的话,把霍玉兰领上了楼。   到了牧引风的房间门口,霍玉兰转头对着莫宁说:“我们两个可能会吵架,希望无论发生什么莫助理都不要闯进来,我不会伤害他。”   莫宁显然对霍玉兰没有什么信任。   皱着眉要说什么,霍玉兰抢先道:“莫助理,牧引风是我老公,我现在又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你手里还捏着我的犯罪证据。”   “门外有那么多……应该是退伍兵吧?”   “我要是敢伤害牧引风,恐怕也是插翅难飞,你怕什么?”   霍玉兰说完打开门进去,莫宁站在门边上,微微皱着眉跟进去。   霍玉兰进屋之后,稍微适应了一下屋子里面的光线,然后找到了窗户的方向,不客气地把窗帘拉开了一半。   阳光疯狂涌入,屋子里瞬间亮了好几个度。   牧引风被这光线刺激得眼皮微微抖了抖,霍玉兰已经快步走到了沙发旁边。   牧引风的头发很乱,早就应该修剪了,但是这些天他除了逼自己工作之外,提不起任何的精神。   他抖动了几下睫毛,感官被压抑得有些迟钝,还以为进屋的是莫宁。   窗帘被拉开,光线投入室内,他有些恼怒,颤抖着睫毛睁开眼,还没撑着手臂从沙发上起身,就被揪住了衣领扯了起来。   他看清了来人是谁后,眼中的惊怒还未成型,霍玉兰已经半躬身跪在沙发上,托着他的下巴吻了下来。   牧引风的一声“你怎么在这里”,被霍玉兰的有些粗暴的亲吻堵成了一串“唔唔唔……”   牧引风这么多天半死不活的,等他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口腔之中横冲直撞的触感激活了他僵死的灵魂。   他像一尾脱水的活鱼一样挣扎了起来。   可惜他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休息,自我折磨成这样子,面对流氓更没什么抵抗力了。   他挣脱不开,又站不起来,他被逼得眼眶发酸,口腔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唇角流出了一些。   这场面下流却又因为他的无助而稍显残忍。   但是霍玉兰不允许他躲开,一直等到他忍无可忍地抬手,一巴掌抽在霍玉兰的脸上,霍玉兰才总算是停下了。   牧引风狠狠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霍玉兰跌坐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面。   牧引风的双眼通红,抬起一条手臂挡在了自己的脸上,眼中水雾弥漫,不是要哭,是生理性的泪,是被刺激出来的。   他怒视着霍玉兰。   霍玉兰则是舔了下嘴唇说:“怎么?不能亲你吗?”   “我们是夫妻,我对你很客气了,我要是硬上你,也他妈的是合理合法!”   “滚出去。”牧引风气得发抖,他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发抖。   眼泪唰地涌出来,这次是真的气哭了。   “滚!”   “滚——”   霍玉兰不动,任他把沙发垫子抓在手上朝着她砸。   但是很快她把沙发垫子抢下来了,把茶几上的烟灰缸拿过来,硬塞在牧引风的手中。   “用这个打。”   霍玉兰向前倾身,把头伸在牧引风的面前说:“用沙发垫子和枕头怎么可能把人打伤?”   “你用这个,朝这里打。”霍玉兰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偏头说,“这里才能伤人甚至是杀人。”   “你别怕,来。”   “外面有莫宁,有你的打手,我被我爸爸妈妈卖了,你今天就是活活把我脑袋打成肉泥,也没人给我做主。”   “你把我就地一埋做花肥,谁能把你怎么样?”   “动手啊。”霍玉兰语气平静,像一个教唆犯罪的法外狂徒。   牧引风手里抓着烟灰缸浑身哆嗦,眼泪簌簌,但是一下手臂都没有抬。   “不打?”霍玉兰问他。   他不动,只是瞪着霍玉兰说:“你滚。”   “你不动手我来。”   霍玉兰说着再次上前,揪住牧引风的衣领子,直接膝盖一顶,就把他顶得倒在了沙发上。   她捉住他颤抖的唇,粗暴地扯开了他的衣襟,扣子崩飞,腰带也被扯开,但是他始终只是死死抓着偌大的沉重的,一下子就能让人脑浆迸裂的烟灰缸,却没抬起过。   等到霍玉兰再次抓住他要命的地方,他面容扭曲了片刻,带着哭腔惊呼了一声,手里的烟灰缸反倒掉在了地上。   他双手推着霍玉兰,使不上力气,最后张开嘴,一口咬在了霍玉兰的脖子上。   霍玉兰这才停止了粗暴的行为,等他狠咬了一会儿松口,极速抽噎了一声,霍玉兰才抽出手,深深呼了一口气,埋在他的肩膀处半躺在他身上。   “怎么连咬人都只有这点劲儿?”   霍玉兰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特别温柔,撑着手臂抬头看向牧引风的眼神,简直能滴出蜜来。   “你怎么就这么好欺负啊……”   “我混蛋,你生我气,怎么不一下子打死我算了,要自己跑到这里来……折磨自己啊。”   牧引风看着她,眼泪一直都在无声地滚落。   他嘴唇发抖,从头到尾都只会说一个滚。   霍玉兰低下头,不同于刚才的羞辱和强迫意味十足的吻,这一次只是浅浅地厮磨。   “我错了,我那天是真的喝多了。”   “但是我没后悔,我真的情难自禁……”   “我喜欢你。”   霍玉兰说:“我喜欢你才这样的,不是为了别的,也不是羞辱你。”   “我喜欢你不行吗?”   “我不能喜欢你吗?”   她亲一下说一句,语气软得要命,却强势地压着牧引风不让他起来。   她的告白也像个十足的混蛋,可是她的怀柔政策已经不好使了,在她弄了他一次之后,再装得多温柔都不会被信任。   只能这样了。   牧引风不哭了,听到霍玉兰开始说喜欢他就愣住了。   他被泪水沁润过的漂亮眸子里面全都是不信任,但是依然剔透纯净,太好看了。   霍玉兰忍不住低头用嘴唇碰了碰。   牧引风睫毛一颤,突然又挣扎起来,霍玉兰仗着他没力气,压着他不断亲吻。   “真的喜欢你。”   “喜欢你……”   牧引风的力度越来越小,到最后霍玉兰几乎吻遍他的面颊和脖颈,亲手又把他的腰带系好了。   这才拉着不动的他起身。   快速去拧了个毛巾回来给他擦脸,还给他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了。   这才坐在他对面的茶几上,看着发泄了一通过后,他有了些许神采和血色的脸。   他低头,霍玉兰勾着他的下巴抬头。   被他狠狠抽了一下手腕。   霍玉兰笑了一下,揉着手腕说:“这样才对,生气了不打我这个罪魁祸首,折磨自己算什么本事?”   牧引风冷冷看着她。   霍玉兰讨好地笑笑,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他说:“我能亲你吗?”   牧引风的嘴唇动了动,那应该是个还没成型的“滚”。   却被霍玉兰一口叼住,吞进肚子。   “不滚。”她说,“好几天了,我都想你想得快疯了,你不想我吗?”   她歪着头看牧引风,得寸进尺地上前,不断地亲他,牧引风抬手挡不住,打她她只笑。   十足十一个混蛋样子。   最后霍玉兰骑在牧引风的腿上,把他按在沙发上强迫他仰着头,低头细密地吮吻他玫瑰色的唇瓣,抓着他的手腕也亲吻轻咬。   牧引风的身体一直在细微地颤栗,霍玉兰不断重复:“真的喜欢你,不是耍你。”   牧引风仰头枕在沙发的椅背上,整个人呈现出粉色,半长发散在沙发靠背上,他像个献祭的仙鹤,睫毛闪烁。   霍玉兰不敢太实地坐他的腿,悬空着跪在沙发上,和他贴得没有一丝缝隙。   手指轻轻捻揉他因为被迫仰头而凸起的喉结,引得他一阵阵地轻颤。   “嗯?”   “给个机会。”   “你也对我有感觉,对不对?”   霍玉兰说着突然向前撞一下坐实,牧引风先是狠狠仰了下头,呼吸停滞片刻,而后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他连恋爱都没有谈过,一生中接触最多的女性人物,是牧元蔓。   霍玉兰的这些手段等于给一个偷白菜的上洲际导弹。   他回不过神,也回答不了。   霍玉兰也不给他什么思考的时间,按着他的肩膀,轻吻着,磨蹭着,看着他不断仰头,为了关住喉咙的声音而把下颌线绷出优美的弧度。   一直到他胡乱抓紧了霍玉兰的衣物和肩膀,突然坐直把头抵在霍玉兰的肩膀上,弓着背颤抖了片刻,这才轻笑了一声。   “你看,你身体可比你诚实多了。”   霍玉兰低头对着牧引风耳边说:“它说它想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从那天晚上开始,没有停过,你听见了吗?”   牧引风半晌没动,而后垂下头,任由长发盖住了透粉的面色。   霍玉兰也不敢长时间压着牧引风的腿,很快起身,牧引风低着头,拉过轮椅坐上去,要去卫生间。   霍玉兰坐在那里一直看着他,喜欢得不得了。   她料到可能会很难哄,会把她重新锁起来,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但是她没料到他只是躲起来,有家不敢回,在这里自我伤害。   这样一朵娇嫩的小玫瑰,本该一辈子养在温室里面。   霍玉兰不敢想象,牧元蔓女士要费多大的力气,用多少心思和手段,才能把他培养成现在这样至少在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之中能够立住脚的。   他如果不是牧元蔓的儿子,他恐怕只能是被哪个人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软弱,美丽,善良,被人吃干抹净,敲骨吸髓。   霍玉兰在他面前,恶意都被激发到了极限。   她好不容易拉回来一些,然后伸出脚,拦住了轮椅。   “跟我回家。”霍玉兰说,“要不然你就别洗了。”   她说着笑眯眯看着牧引风,视线在他的腰下转了一圈。   牧引风操纵轮椅侧身,躲避她的视线。   他抿着唇,他这样爱干净,刚才霍玉兰亲他还能闻到沐浴后的淡淡玫瑰香,他肯定忍不了这样湿漉漉的粘着皮肤的裤子。   “反正这样看不出来。”霍玉兰说。   牧引风慢慢转过头看她,眼神冷得结冰,只不过对霍玉兰这种把他搞成这样的王八蛋来说,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霍玉兰起身,蹲在他轮椅旁边,又开始怀柔道:“求你了老公,跟我回家吧。”   “看不见你,我吃不好睡不好。”   “你答应跟我回家,我就让你去洗澡。”   霍玉兰抓住牧引风的手说:“我还可以帮你洗澡。”   她说完抓着他的手亲了下手背。   牧引风的手指迅速蜷缩了一下,这一次竟然没有躲开。   他居高临下地对上霍玉兰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冷酷,又阴沉。   他总算开口说:“你骗我,你会后悔的。”   他这些天不是在软弱地自我折磨,而是利用药物,利用所有的自制能力,自我压抑、规束,甚至是囚禁。   他的内心住着一头猛兽,一旦出笼,他就会变成和牧元蔓一样的人。   不管不顾,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用尽一切合法或者非法的计策,不惜用囚禁的方式,把人留在身边。   而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   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牧引风也根本不相信她说的喜欢。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朝夕相对不足一个月。   “你不相信我?”   霍玉兰看到他眼底的怀疑,柔声说道:“真的喜欢你,你怎么才肯相信?”   “跟我回去,我们天天在一起,我证明给你看。”   霍玉兰抱住了牧引风的腿,脸蛋贴着他的膝盖慢慢上移。   “要不然我给你吃干净吧。”   牧引风按住了霍玉兰的头,想到了前几天的事……表情微微扭曲,脸和脖子都红得彻底,不敢置信地偏头,不敢看霍玉兰。   “跟我回去吗?不答应我帮你……”   “你等我……等我洗完澡!”牧引风总算是被逼得什么都来不及想,那些阴暗隐晦又无法克制的险恶也被掐断了苗头,他仓皇地答应了。   他迅速操纵轮椅去了浴室。   霍玉兰蹲在那里低低地笑了一会儿,觉得他真的好逗好玩极了。   稍微吓一下便就范了。   傻。   傻得好可爱。 第73章 第十三章   “就只是裤子脏了, 为什么又洗澡了?”   霍玉兰在外头等了好半天,敲了敲浴室门忍不住催促道:“你快点呀,不要洗太久, 都没有吃东西再昏过去……”   霍玉兰有些无奈。   小王子实在是太爱干净,旁人颓废的状态都是邋里邋遢的, 只有他颓废的同时还要上班,刚才霍玉兰一凑近他,就闻到了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结果就只是弄脏了一条内裤,他又跑去洗澡了。   牧引风重新洗过澡换好了衣服,霍玉兰又不容拒绝地把他的头发吹干, 找到了一条发绳给他扎了一个小揪揪,然后对着牧引风头上的小揪揪又是摸又是亲。   “真好看。”霍玉兰站在牧引风后面, 手轻轻捏着他的小揪揪说, “把头发留起来好不好?”   霍玉兰商量着, 从牧引风的身后弯下腰来, 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亲。   “我们回家吧, 那天晚上我给你煮的面你没有吃到,我今天重新煮给你吃。”   牧引风从镜子里面看了霍玉兰一眼, 没有反对但是表现得也并不积极,被霍玉兰推着从屋子里面出来,看上去依旧是那副阴郁沉闷的样子。   可是下了楼上了车,在后视镜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自家老板的莫宁, 却发现老板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竟隐隐透出了一股鲜活来。   就像一堆枯草下冒出了新鲜的嫩芽,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而路程走了一半,牧引风才发现他的药都没有带过来。   他碍于身边的人, 并没有直接吩咐莫宁让人取药,而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给莫宁发消息。   霍玉兰靠着后座,视线和注意力一直都在牧引风的身上,虽然看不见牧引风发的内容是什么,但是他发完消息莫宁的手机就响了,霍玉兰也明白这两个人当着她的面在“暗通款曲”。   霍玉兰微微勾唇。   然后拉过了牧引风的手,从后视镜里面看向了莫宁,然后把牧引风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亲了一下。   牧引风的手臂轻轻抖了一下,也迅速看向后视镜,然后把手迅速地抽回去了。   莫宁还是看到了,虽然不至于让车子在路上画龙,可是这种精准撒狗粮的行为实在有点非人道主义。   偏偏霍玉兰还不知道什么是收敛,牧引风把手收回去后,她就在座椅上面挪了挪,直接蹭到了牧引风的腿边上,贴着他坐着。   仗着牧引风的腿并不方便,而且他也不是个会跟人胡乱撕扯的类型,抱着人就开始亲近。   牧引风的面色红得不像话,一直抬起手臂挡着霍玉兰,整个人快要顺着车窗挤出去了。   “你够了。”他低声警告。   可是霍玉兰这种“臭流氓”当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她就是做给莫宁看的,这俩人背着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她事先给莫宁打了包票,一定会让牧引风的情况好转。   这对她来说不难,她能一直把牧引风缠到犯病……   后车座的真皮座椅叽叽嘎嘎响,要不是莫宁能看到两人只是抱着,这动静实在是有点让人想跳车的冲动。   “你……松开我!”牧引风想要骂人,可是他虽然长在魔鬼的身边,却天生就是个天使。   他骂人最脏的一句也就是“滚”。   而霍玉兰是个能把“滚”当成“你快过来”听的混球。   牧引风一切的抗拒,在她看来都是情.趣。   霍玉兰比较能够透过表象看到本质,牧引风如果真的不喜欢她靠近,真的很厌烦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羞恼又色厉内荏的样子。   他会很冷漠,会对她所有的举动都无动于衷。   霍玉兰和牧引风“闹”,手指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挠痒痒。   牧引风再怎么想装着一本正经,也顶不住霍玉兰不断地骚扰。   最后他推拒不成,被霍玉兰压着头按在自己的腿上。   “你累了,歇一会儿。”霍玉兰的手指穿梭在牧引风的长发之间,他的头发在拉扯中又散开了。   牧引风枕在霍玉兰的腿上,撑着手臂想要起身,但是被霍玉兰死死按住甚至抬起一条腿夹住了脑袋。   “你……唔。”霍玉兰把牧引风的嘴给捂住了。   莫宁的眼皮突突直跳,嘴角不断抽搐,后视镜上对上了霍玉兰的视线,那表情十分难以言喻。   这女人的手段……未免太流氓混蛋了。   可是他还没等帮自己的老板说一句话,就发现牧引风竟然真的趴在霍玉兰的腿上不动了。   霍玉兰的手指轻轻按揉在他的脑袋上,从刚才的强迫变为哄劝:“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吧?到家还得一个小时左右,先睡一会儿,回去好有胃口吃东西。”   人在极度的困倦过后是没有什么食欲的,牧引风的脸基本上已经在刚才的撕扯当中丢尽了。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哪怕你长得像一个云端的神仙,也能拉着你在地上打滚。   牧引风长得再怎么样像一朵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却也是个渴求“亲密关系”的普通人罢了。   牧元蔓女士从小到大教会他的都是掠夺和侵占,都是用尽各种手段去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牧元蔓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处理亲密关系,他像一张看上去黑实则换个角度是一片白的纸张。   霍玉兰窥见了他真实的色彩,强势挤入他的世界,触摸到了他的底色。   那么她手中拿着的笔,挥出什么颜色,牧引风就会染成什么颜色。   他甚至以为他们这样是正常的,枕在霍玉兰的腿上不动了,头发都散落下来遮盖住了半张脸,也遮盖住了他最开始不适应但很快就变得安静安然的神色。   “腿放起来,这样扭着多难受啊?”   霍玉兰倾身,拉着牧引风的双腿放到座椅上。   这车子的后座非常宽敞,当然了牧引风的腿依旧是伸不开的,可是蜷缩着放在座椅上,也比扭着要舒服多了。   尤其是牧引风的腿虽然因为心理的原因不能动,却不是没有感觉的。   会麻会痛,被霍玉兰掐着拉起来的地方会荡开层层叠叠的酥软。   他像一个大号的小孩,蜷缩在后车座上枕着霍玉兰的腿,很快就在车子的摇晃之中昏昏沉沉。   他像个拨开了蚌壳,露出了内里珍珠和软肉的河蚌,软绵绵地漂浮在名为“霍玉兰”的水中。   他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   而莫宁等到确认牧引风彻底睡着了之后,才从后视镜之中看向霍玉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哪怕是骗,你最好能骗到底。”   莫宁看着霍玉兰放在牧引风头上摩挲的手指,有一种自己从小照看的小孩落入狼口的不适感,却也无可奈何。   莫宁能看出来,牧引风和这个女人之间,确实有旁人难以插手的感情在滋生。   他的未尽之言全部都是威胁,可他终究没有说下去,霍玉兰心照不宣地勾了勾嘴唇。   莫宁收回了视线专心开车。   霍玉兰靠在后车座上面,根本就不介意莫宁的话,她是真的喜欢牧引风,这一点她不骗人,就算骗人的话,她会害怕莫宁的威胁?   车子平缓地在路上行驶,霍玉兰一直用手鼓捣着牧引风的头发。   牧引风的发丝柔软,色泽漂亮,偶尔在车子调转方向时会有阳光照射进来,霍玉兰就把手抬起来挡在牧引风的头顶上方。   她低头的神色温柔无比,帮牧引风下意识挡着阳光的举动不像是逢场作戏。   莫宁偶然看到,有些心惊地想,这个女人难道是真的喜欢牧引风吗?   怎么可能。   就连莫宁都知道她从前喜欢的人都是健壮的或是俊朗的,和牧引风这样阴郁苍白的类型大相径庭。   毕竟“慕方懿”的情人们都有谁,还是莫宁查出来的。   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骗人的话……恐怕到最后牧引风也不会放过她。   牧引风现在看上去再怎么“柔和好骗”,可他的偏执和极端,是这个女人连半点也没有窥见到的。   莫宁考虑到牧引风的本性,不认为牧引风会受伤,恐怕到最后该是这个女人求饶吧。   她会后悔自己现在的所有举动。   车子到了别墅中停下,霍玉兰对着莫宁说:“嘘。”   她小声说:“让他再睡一会儿,我们就在车里坐着,你可以先进屋,让桃阿姨和宋阿姨给你弄口饭吃。”   “哦对了,他刚才给你发消息是让你拿药吧,别忘了换成维生素。”   莫宁不觉得有病不吃药能行,从前他一直要求牧引风吃药,牧引风总是能不吃就不吃。   可是事实证明这几天牧引风前所未有地按顿吃药,却差点就把小命吃没了。   因此莫宁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打开车门下去,看了一眼车里正低头弯腰亲吻牧引风头发的“慕方懿”,神情诡异。   他先进屋去让两位阿姨做饭吃。   然后霍玉兰就这么坐在车里等着牧引风醒过来,一等就是四个小时。   等到牧引风真的醒过来的时候,快要下午2点。   他在过热的车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腿就要被太阳晒得烧起来了。   莫宁并没有把车完全停入车库,而是停在了车库的门口,毕竟他一会还要开走。   结果太阳转过来钻进了车里面,虽然没有照射到牧引风害怕阳光的脸,却把他大半个身体都笼罩在阳光里面,这种热度把他活生生被烤醒了。   他睁开眼睛后,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而霍玉兰一看到他睁开眼睛,立刻哎哎哟哟地喊出声:“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醒了,我的腿呀我的腿要断了……”   牧引风被霍玉兰推着坐起来之后,霍玉兰的腿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   她快速伸手拍了几下,简直想要在车里面打滚。   脚腕都凉了,长时间不过血导致颜色都有一点发紫。   牧引风先是看了看她,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时间。   这才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面,有些出神地望向了窗户外。   面上平静,实际上心里头波澜四起。   他估算了一下车子开到家的时间,震惊于他在车里竟然睡了这么久。   而且这一觉什么梦都没有做,虽然全收着腿但是睡得格外舒服,现在浑身都透着一股休息好之后的酸软。   “啊啊啊……”霍玉兰还在按着自己的一条腿尝试着动。   但是每动一下都呲牙咧嘴。   她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新闻,说是两个小情侣关系太好了,女方枕着男方的胳膊一夜,导致男方手臂不过血然后截肢了。   霍玉兰哭笑不得地说:“完了,恐怕我这条腿不能要了。”   “以后咱们两个就是一对瘸子。”   “哎哟哈哈哈……是不是更般配?”   牧引风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叫醒自己。   他不擅长表达,甚至根本不擅长和人正常接触说话,就只是看着霍玉兰的腿,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我干什么?想摸一摸吗?”   霍玉兰抓着牧引风的手就往自己的腿上按。   “虽然我的腿没有你的长,但是女孩子和男人的腿是不一样的,会软一点,我没有专门练过肌肉,你可以捏捏。”   牧引风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来。   两个人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亲密接触都是霍玉兰在“强迫”牧引风。   如果不是霍玉兰才是“弱势方”,她的诸多行为都可以称得上强取豪夺。   牧引风把手收回来,开了车门,轮椅就在车后方,之前莫宁下车的时候就放在那里的。   牧引风伸长胳膊把轮椅拖过来,双手一撑就坐了上去。   霍玉兰还在车里咬牙切齿地不敢动呢,看到牧引风竟然坐上轮椅,假装哀嚎道:“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你竟然就要走了吗?不管我?我已经瘸了……我的腿被你枕了好几个小时,看过那个年轻小伙因为被女朋友枕了一夜手臂就截肢了的新闻吗,我说不定要截肢了!”   牧引风像听不到一样操纵着轮椅走了。   霍玉兰苦笑了一下,现在是属于她“强求”的阶段,还得再接再厉。   但是她推开门,打算使劲蹦几下把这个麻劲弄过去,就听到电动轮椅嗡嗡的响声,牧引风又回来了。   他停在霍玉兰的车门边上,看着她片刻,有些犹豫地伸出手。   霍玉兰深吸一口气,没敢很快吐出来。   生怕她自己呼吸的力气大了,把面前的小玫瑰给吹散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牧引风第一次主动对霍玉兰伸出手。   霍玉兰盯着牧引风的手顿了片刻,在牧引风的手将要垂下来的时候紧紧抓住。   “算你有点良心,为你截肢我也值了。”   她低头在牧引风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像一个亲吻自己效忠的国王的骑士。   她到底没舍得借着牧引风的力气,而是将手按在轮椅上起身。   然后使劲在地上跺了几下,瞬间感觉到有种千万根钉子扎在腿上,千万只蚂蚁爬进裤腿。   好不容易等那个劲儿过去一点,她一走路就变成了大鹏展翅的姿势,还是歪膀子大鹏。   霍玉兰扶着轮椅,看着牧引风片刻说:“完了真的走不了了……”   牧引风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弄了。   最后他把手挪到轮椅扶手上,按下了那个召唤保安的按钮。   打算把保安叫过来把人架回去。   但是被霍玉兰给阻止了。   霍玉兰靠在车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牧引风,说道:“从这里到屋里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也不是很远。”   “要不然你带我回去吧?”   “你这轮椅应该是抗压力和抓地力最强的那种型号吧,坐两个人应该没有问题。”   轮椅就一个座位,两个人怎么坐?   牧引风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霍玉兰一眼。   然后被霍玉兰搂住了脖子,一抬腿,坐在了牧引风的腿上。   她是真的不把牧引风当一个残疾人。   咬牙把另一条腿也收上来,横着放在牧引风的轮椅扶手上,贴着牧引风说:“前进吧,我的勇士!”   牧引风的轮椅虽然是专门定制的,确实是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而且还算宽敞,这样横抱着一个女人……也能看得见路。   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怎么会有人坐在残疾人的轮椅上,还要坐在残疾人的腿上……让一个残疾人抱着回去。   他看了一眼车上倒映的两个人身体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数不清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被霍玉兰震惊。   这……好幼稚啊。   “你下去,我叫人过来抬你。”牧引风的额角有细小的青筋正在鼓动。   霍玉兰不下去,甚至还在牧引风的身上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还不忘了阻止他去按按钮。   “你就这样抱着我回去吧,这轮椅承受得住。”   轮椅承受得住,但是牧引风承受不住啊。   两个人在车边上争辩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牧引风失败了。   他尝试着操纵轮椅朝门口方向走,无障碍的石板路足够宽敞,足够平稳。   确实是能走的。   可是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牧引风感觉院子里面各处的保安看过来的视线,比头顶的太阳火辣数十倍。   霍玉兰很贴心,把手举着挡在了牧引风的头顶上说:“快快快,我帮你挡着阳光,冲!”   牧引风把轮椅的速度提到了极限,实在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但是人这个东西就很奇妙,你越不想让人看到什么就总是会被人逮个正着。   轮椅咕噜噜地到了房门口的时候,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莫宁在阳光之下显得有一些过于憨傻的脸,在看到两个人叠在一个轮椅上的时候出现了空白。   类似于这种场面,莫宁记得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应该是两个幼儿园的小孩抢一辆扭扭车。   而莫宁身后的宋阿姨准备好了下午茶,身上还穿着围裙呢,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顿时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哎呦哈哈哈哈哈……这是玩什么呢?”   桃阿姨听到声音也从厨房跑过来张望,然后一边拍巴掌一边笑,场面一时非常热闹。   牧引风本来就有些怕太阳光晒,虽然霍玉兰给他挡了一小块阴凉,但是侧脸还是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可怖的红血丝。   再加上面对这种被众人围观的场面,他整个人像一朵盛放的玫瑰花,头扭到旁边不敢和莫宁对视,到最后甚至把头埋在了霍玉兰的身侧。   太羞耻了。   身上坐着的人又不肯下去,他能怎么办啊?   这可真是一辈子都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   毕竟牧引风上幼儿园的时候也没有跟小朋友抢扭扭车。   他恨不得现在双腿就康复,赶紧从这社死现场逃离。   这已经是遇见霍玉兰之后,牧引风第二次想要康复了。   霍玉兰一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知道想要让牧引风再带着她不太可能了。   啧。   可惜。   还挺好玩的!   是真的挺好玩的。   她的腿其实已经不麻了,本身又不要什么脸,笑眯眯地从轮椅上面下来,在地上跺了跺脚,对着宋阿姨和桃阿姨说:“今天有什么好吃的下午茶?有没有烤曲奇饼干?”   “有有……还磨了咖啡呢。”桃阿姨下意识地回答,然后一群人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起来。   莫宁嘴角通了电一样一直在抽搐,牧引风低头操纵着轮椅,从一行人中间挤进去,逃也似地上了电梯。   电梯关门上行的声音是那么悦耳。   他一直没有再下来。   莫宁之前打算等着霍玉兰把牧引风叫醒了,送两人回屋之后他再走,谁知道牧引风这一睡竟睡了四个小时,他也没忍住在里面睡着了。   现在整个人还有些睡眼惺忪,又难得看到自己的老板的囧相,从牧引风十几岁开始,莫宁“陪太子读书”多年,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这么丢人现眼。   忍俊不禁地噗嗤噗嗤笑。   难得对霍玉兰也有了一点好脸色。   不过他到底年岁也不小了,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清了清嗓子,对着霍玉兰说:“他要是真的好转了,我可以帮你和你妈妈之间送一次信。”   “她也是畏于你爸爸才不敢捞你,一直都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   那又不是她的妈妈。   而且把原身卖了这件事,分什么主犯和从犯吗?   但是霍玉兰耸肩,不置可否。   莫宁很快离开,霍玉兰吃了几块小饼干之后去厨房煮面。   等到煮好了端上楼。   敲门后进了牧引风的屋子,牧引风已经非常严肃认真地在看书了。   当然了霍玉兰不知道,在她进来之前,牧引风捧着这本书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而且平时能一目十行对内容记忆深刻的人,一页都没有翻过。   霍玉兰端着面放在桌子边上,从牧引风身后凑近,把头放在他的头顶上,稍微蹭了一下碰到了一片潮湿。   顿了顿说道:“你不会又洗澡了吧?你再把自己给洗破皮了……”   牧引风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霍玉兰直接伸手扯开了他的前襟,自上而下地顺着缝隙朝里看。   “让我来看一看有没有破皮……”   美好的风景一闪而逝,很快牧引风就把那条缝隙给盖住了。   偏过头来看霍玉兰,表情堪称冷酷。   “看一看都不行吗?”霍玉兰嘟囔着,推着牧引风的轮椅到了桌子边上。   “吃面吧。”   她说着,拉了个椅子坐在牧引风身边。   牧引风真的饿了,一整天洗了三个澡,睡了那么久又折腾了那么久。   他没有拒绝,很快吃起了面。   霍玉兰煮面确实是很好吃的,也不是有什么独家秘方,但就是有她谁也不可代替的味道。   她曾经有个小青梅竹马,家里父母双亡,亲戚惦记家产但是却不想照顾他,他几乎是霍玉兰想办法养大的。   霍玉兰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大,不会做太复杂的食物给对方,而且也没有那么多钱。   就一直煮面。   煮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有自己特殊的味道。   牧引风吃得很香,举止优雅但是面条下的速度确实是不慢的。   霍玉兰撑着手臂看着他,越看越喜欢。   他看似很难搞,其实真的很柔软。   几乎是你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这样一颗小棉花糖,本该被人捧在手心宠着爱着,结果被搞成了精神分裂,也是令人唏嘘。   “我下面好吃吗?”霍玉兰见他快吃完了,突然开口。   她发誓,她从前真不是个这样的流氓混蛋。   每一个和她在一起之后的人,给她的评价都是温柔懂事善解人意。   可是牧引风有一种非常神奇的能力,他像尊能勾起人内心恶欲的玉石邪神像。   一个人在过于纯净又过于柔软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只想“渎神”。   想知道他长这么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却还能再柔软可欺到什么程度。   牧引风的动作顿了一下,却完完全全没听懂。   这种近乎烂俗又猥琐的话,如果没有遇到霍玉兰的话这一辈子都没有人说给他听。   霍玉兰见他果然完全不懂,忍不住笑起来。   她笑得莫名其妙,牧引风看她一眼,继续吃面。   嘴唇红润油亮,鼻尖上带着一点点的汗,但是因为过度白皙的面色,如果不是凑得非常近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霍玉兰凑近他,手撑着头,姿态放松,用自己的腿撞了一下轮椅的轮子,轻声道:“你下面也挺好吃的。很干净,是玫瑰味的。”   牧引风正在吸最后一口面条,听了这话之后,瞬间就反应过来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他毫不意外地呛咳了起来,面色唰地粉透,侧头看向霍玉兰的眼神,透着不知道第多少次的震惊和羞恼。   霍玉兰连忙给他敲打后背,拿纸巾给他擦嘴,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起身,扳过他格外透红的嘴唇亲了一口。   面碗里面飘着打着旋的葱花。   霍玉兰站着倾身弓背,捧着牧引风的脸,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在他的唇上辗转。   两个人第一次接了一个不带强迫意味,也没有抗拒的吻。   因为牧引风的手没有推霍玉兰,而是一手捏紧了筷子,一手紧紧地抓着桌边。   他闭着眼睛,纤白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两片阴影。   霍玉兰的心里塌陷了一块,最后紧紧抱着牧引风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近乎痴迷地嗅着他身上的沐浴液香味。   “真的喜欢你,你怎么才肯信啊……”   牧引风闭着眼睛,没说话。   他确实不相信怀里这个女人说的任何话。   时间终于进入了八月,天气越来越热了。   牧引风的药被间歇性断了,只有早上去公司之前吃的那一顿是真的,剩下全部都是各种维生素。   下班后他发病开始变得频繁。   连一直不知道牧引风有精神问题的两个阿姨,都渐渐发现了苗头有些不对。   每天做完饭之后就被霍玉兰打发走,看着霍玉兰的眼神复杂,却又不敢说什么。   牧引风的发病不再是那种药物控制下的一声隐忍克制的“滚”。   而是真的会发疯嘶吼,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打人的那种发病。   直到这时候,牧引风才算是真正“撕下”了玫瑰王子的漂亮皮囊,露出血肉下面盘根错节的荆棘。   牧引风知道到自己的药被换了,却没有提起过。   因为牧引风比霍玉兰还要迫切无比地想知道,她说的“喜欢”到底能到哪里。   能忍到哪里。   在见识了真正的他之后,还敢不敢开口说一句喜欢。   就像此时此刻,好好的吃着饭,牧引风突然间发病,把手里的碗砸在桌子上面。   “嘭”地一声,碎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把端菜过来宋阿姨吓得原地脚步一转,又赶紧回到厨房里去了。 第74章 第十四章   “滚!”   “滚开!”   “你死了是你自找的!是你求我的——”   “我不放, 我不放!”   “哗啦!”   碗盘大部分都被掀到了地上,桃阿姨和宋阿姨两个人躲在厨房里面噤若寒蝉。   她们两个现在非常确定雇主的精神有问题,宋阿姨甚至产生了想要辞职的心思, 因为她非常清楚神经病杀人不犯法。   可是因为有很多的把柄捏在霍玉兰的手里,这两个人根本连提都不敢提想要辞职的意愿。   好在霍玉兰从来不会让她们两个在牧引风发病的时候凑到跟前来。   无论他长得再怎么好看, 发病的时候也是双目赤红面目狰狞,而牧引风因为白化病的原因,看上去比寻常人还要可怕数倍。   正常人面对牧引风这样的情况估计会被吓得半死。   霍玉兰却非常淡定地坐在桌子边,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个喝汤的汤勺。   今天的老母鸡汤炖得真的是非常鲜美,霍玉兰余光中注意着牧引风的动作, 屁股却在椅子上一动没动。   她甚至还用汤勺去汤碗里面舀了一勺汤。   正要往嘴边送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碎瓷片,霍玉兰的动作顿了一下, 伸手把那个碎瓷片捞出来, 然后把那勺汤送到嘴边喝掉了。   牧引风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 霍玉兰欺负了他两次, 他甚至连抵抗的力气都不怎么大, 可是真的发起病发起疯来,一个人能掀翻一个屋顶。   今天是休息日, 牧引风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发疯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崩溃的。   可是霍玉兰却半点都没有不耐烦,更没有畏惧牧引风强大的破坏力,还能见缝插针地吃东西和休息, 剩下时间就陪着牧引风熬着。   这一顿饭注定吃不消停, 等到牧引风那边终于把自己折腾得从轮椅上翻倒在地,霍玉兰才总算起身过去。   “你没事吧?”她关切地扶起了牧引风, 地上还有非常多的碎瓷片,霍玉兰检查他的身上有没有受伤。   牧引风并没有受伤, 但是药物的戒断反应让他整个人都浑身发抖汗如出浆。   他因为幻视和幻听,无时无刻都处在当时噩梦一样的车祸现场。   周围一切的场景都在他的眼中扭曲,他的灵魂都在那一场见死不救的噩梦之中痉挛。   精神病患者怎么能轻易地断药呢?   一个在死之前也被人送去心理咨询所的人,又凭什么替一个人下了诊断,觉得断了药之后就会让对方变好呢?   这是最愚昧的最荒谬的决断。   可怜莫宁根本不知道霍玉兰自己也患有精神疾病,而且她曾经无亲无故,被人逼着去做心理咨询,从来没有正经地服过药,都是把那些药换成维生素偷偷扔掉。   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病。   大部分的精神疾病患者都觉得自己没病。   她觉得自己都能够戒断药物像正常人一样,自然也觉得牧引风能够做到。   而莫宁竟然还真信了她说的断药会让牧引风变好。   牧引风此刻被轮椅半压在地上,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头疼欲裂浑浑噩噩,扭曲的世界带给他一种挤压和窒息的感觉。   眼中色彩鲜明锐利的线条,化为了一把一把的尖刀,朝着他不断地刺入。   他在自己的幻觉之中遍体鳞伤血流满地。   而霍玉兰的靠近,是最扭曲最尖锐的色块,牧引风本能地抗拒,双手疯狂地抓住一切能攻击的东西去攻击霍玉兰。   霍玉兰很快被他用一块碎瓷片把胳膊划伤了。   但是霍玉兰根本不理会手臂上面的伤口,跪在地上伸手紧紧抱住了牧引风,不断地在他耳边轻声安抚。   一声一声柔和无比地叫着牧引风的名字,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唤回他的神志。   牧引风的挣扎力度渐渐变小,就算是戒断烟瘾,也会有周期性。   更何况只是药物的戒断反应,很快牧引风的眼神真的恢复了一点清明,尤其是在他抓住了霍玉兰的手臂,一手的黏腻血液让他迅速清醒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霍玉兰说,“我在呢,他死掉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霍玉兰虽然根本不知道牧引风发病的时候一直喊“滚”的人,一直说“死了活该”的人是谁,却能顺着自己的猜测给牧引风做出合理的安慰。   她那么聪明,看上去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可是除了霍玉兰自己,没有人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因为牧引风从混乱到清醒,获得了多么巨大的满足。   她最擅长将人从阴暗的泥沼之中救赎出来,最容易适应艰难困苦的环境,以此牺牲自己成全“爱”。   她可以为一个陷入深渊的人付出一切,更何况这个人是她爱的人呢?   手臂受一点伤而已又算什么?   她爱他啊。   牧引风就算是失手把她的脑袋开瓢了,霍玉兰也根本就不会躲避。   她能够从这样的牺牲和痛苦之中,找到心灵上得以安息的养料。   霍玉兰能用这种“救赎”,来填补她内心之中的深渊。   那是在她几岁的时候,父母因为救她而双双亡故的深渊。   那时候霍玉兰被家中宠到没边,是一个每天穿着公主裙戴着小皇冠的小公主。   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夸赞她漂亮聪明,像一个真的小公主一样。   她不像老四白榆一样,拥有原生家庭的创伤,霍玉兰的记忆之中她的爸爸妈妈都非常爱她。   爱到不惜为她失去生命。   她爸爸是一个画家,每年到处采风,就是一家人旅行的目的地。   一家人一起出去旅行的时候,她因为贪玩,追一只漂亮的白色蝴蝶,在山崖边上踩空,差一点就掉下去了。   好在她的爸爸妈妈很快找到了她,而因为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她吊在山壁上的一棵树上,树干挂住了她的公主裙,她才没有直接摔死在山崖下面。   眼看着裙子不堪其重,身为父母的哪有什么理智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救援?   他们一起设法施救,还生怕当时的霍玉兰会害怕,就给她讲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骑士总会斗败恶龙救下公主,而那时候挂着霍玉兰的树干被她爸爸形容成恶龙,他爸爸笑着救她。   但是因为靠皮带和衣服草草接在一起的绳索并不足以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他掉了下去。   霍玉兰的妈妈不让她低头去看,说她的爸爸只是骑着一条恶龙飞远了,去战斗了。   现在换她这个骑士来救她。   那个时候霍玉兰很小,她还问她的妈妈“女孩子也可以做骑士吗?”   她妈妈流着眼泪,告诉她当然可以。   有些女骑士比男骑士还要厉害,也能斩杀这世上一切的“恶龙”救出落难的公主。   可是童话故事的结局里面,所有的骑士都要和公主结婚。   那时候被爸爸妈妈欺骗,真的觉得他们都不会有事的霍玉兰,还问她的妈妈“那你是女骑士,你救了我,要怎么和我结婚呢?”   当时霍玉兰的妈妈告诉她,“公主不一定要和骑士结婚,骑士也不是单纯地只为了救人而存在,骑士也不光能救公主,还可以救王子。”   而公主最后都是要和王子在一起的。   霍玉兰那时候还笑着说:“那我也要像妈妈一样做一个无所不能的骑士!”   她的妈妈确实“无所不能”,她爬到山崖边的树干上,用自己的身体为女儿搭建了一座去往平地的“桥梁”。   笑着鼓励她,“勇敢的骑士都不畏惧任何的风险,你要爬上去,你就是骑士啦!”   霍玉兰顺着她妈妈的身体爬上山崖。   她的妈妈掉下去了。   因为山里信号不太好,求助的电话又没有再接通,救援的人是第二天晚上才在山里找到了霍玉兰。   彼时霍玉兰的小公主裙已经刮得稀巴烂,纯白的裙子沾染了泥土草汁还有血污。   她的鞋子丢了,皇冠也没有了。   她再也不是一个小公主了。   救援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躺在她爸爸妈妈的尸体边上陷入昏迷。   她被救援后没有哭,也好久都没有说话。   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姥姥还活着,她被送到了姥姥的家里。   但是姥姥年纪也很大了,一直抱着霍玉兰哭得不成人样,霍玉兰始终没有再哭过。   她已经是骑士了。   妈妈说,骑士不会哭。   她的心理疾病像是被父母双亡这件事压抑起来的火山,没有人知道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是怎么一个人在山中,在父母的尸体旁度过了一天一夜。   更没人知道,她上山之后,又是怎么从山上下了山崖底下,找到了父母的尸体。   总之随着她长大,她开始会哭会笑,她愿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去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她会爱上弱者,因为她是一个“女骑士”。   但是她死在山崖下面的父母,和那片山崖一起化为了深渊和恶龙。   那深渊之中经年漆黑寒冷,生活着一直以这世上最炙热疯狂的爱意为食的恶龙。   只有最勇敢的骑士才能暂时斗败“它”,再以爱意浇灌,才能让“它”短暂蛰伏。   霍玉兰抱着牧引风,浸染了鲜血的手臂是她身为骑士的勋章。   她等到牧引风彻底安静下来后,成就感十足地亲吻他汗津津的面颊。   “很棒。”   “我的小王子……没事了。”你和我一起战胜了“恶龙”。   牧引风枕着霍玉兰的手臂,仰着头看着她。   他的视线依旧很模糊,但是模糊的视线之中,是她无比耐心和温柔的笑脸。   耳边是她柔声细语的安慰。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能接受一个精神病患者发病的样子吗?   牧引风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直到眼中生理性的泪水冲刷干净了眼中的晦暗和模糊。   他确确实实看到了她充满爱意和包容的眼神。   牧引风被封闭多年的心墙,不可避免地被撼动。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药被换掉了,莫宁毕竟是他的人,这种事情莫宁不可能不告诉他。   是牧引风同意的。   而且“慕方懿”换的那些药……其实只是一些他在不正规的心理咨询所里面买的保健品罢了。   心理咨询所哪有开处方药的资格?他有自己专门的医疗团队和渠道。   治疗和研究的不仅仅是精神疾病甚至是他的基因病。   他之所以去那个心理咨询室,是因为每一次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心理和生理都会得到一些连药物也无法达到的安宁。   即便是那个挂牌却没有任何资格证明的心理咨询师,从来没有认真地做过一次心理咨询。   牧引风也愿意为那短暂的平静而买单。   但是他这些天确实按照慕方懿的意思,把药断了,只有去公司之前才会吃,确保自己在公司里面不会发病。   牧引风看上去这么软弱,但他如果真的软弱,又怎么可能挑得起牧氏企业。   他只是没想到,“慕方懿”竟然真的能接受真实的他。   到这种地步,她总不会还是在演戏吧?   “没事了,没事了。”霍玉兰在牧引风的额头上面亲了一下。   然后扶着他起身,把他重新扶到了轮椅上面。   又不顾自己的伤,一直在检查牧引风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牧引风看着他,凌乱的白发遮盖住了他眼中的晦涩。   他盯着霍玉兰手臂上血液凝固的伤口,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不相信这个女人真的喜欢他。   谁会喜欢一个每天发病的精神疾病患者?   如果牧引风彻底断药,他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隔着汗湿垂落的发看着她那双温润温柔的眉眼,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绝对能够检验她是不是别有所图的办法。   八月八号,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昨晚上风雨如晦,霍玉兰和牧引风一直折腾到了半夜。   不是那种带有暧昧和情爱色彩的折腾,而是切切实实的发病的那种折腾。   霍玉兰的嘴角又受了伤,身上也有伤,脖子上也有……看上去活活像是大战了三百回合。   而且她第一次和牧引风在一张床上面睡觉。   只可惜这三百回合是真的“大战”,牧引风像个纯粹的疯子,霍玉兰把他手腕捆起来免得他自伤,他把手腕弄脱臼了,把床头的台灯薅起来,把霍玉兰从床上一直揍到了地上。   霍玉兰虽然很灵活,却也难免受伤。   半夜三更地又折腾了刘虎,请了个家庭医生回来,给牧引风把手腕接上,给霍玉兰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他发病过后,霍玉兰总算哄着他睡着。   第二天难得早上没起来,一个人在牧引风的床上睡到了下午才醒。   她醒来之后下意识就笑,笑容甜蜜极了。   好像真的和爱人酣战了一夜那样。   对她来说,昨晚发生那样的事情,她亲自守着他变好带给心理上的愉悦,比生理上要让霍玉兰满足数倍。   她一直都以为,那片山崖,她死去的爸爸妈妈化为了恶龙。   而实际上,她才是那个以救赎为生,披着骑士皮囊,内里却是以“爱”为食的恶龙。   她爱极了昨夜的牧引风清醒后,第一次主动捧着她受伤的脸,愧疚落泪的模样。   她无比享受这个救赎的过程,她觉得很快,她就能让他像自己一样彻底断掉那些药物,成为一个“正常人”。   霍玉兰拉开了淡蓝色的窗帘,让阳光投射进屋子里面,伸了一个懒腰,牵动了后背上面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但她却笑了。   牧引风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真疯起来狠着呢。   霍玉兰的后背上昨天挨了他一台灯,灯罩当场就碎了,当时电还插着呢,要不是台灯质量太好,霍玉兰估计都要被电。   窗帘拉开,霍玉兰按着有些疼的腰揉了揉,已经开始期待晚上牧引风回家。   好想他啊。   结果一低头,就发现院子里有一大群人正在往别墅里面抬箱子。   好大的箱子,足足六七个。   并没有抬到主楼,而是直接送到了后面的花房里面。   难道是什么帮助植物生长的机器?   霍玉兰很快在楼下攒动的人影里面看到了莫宁。   霍玉兰披上衣服,随便把头发拢了一下下楼来,笑眯眯找莫宁说话。   莫宁指挥着人往花房里面抬东西,看着霍玉兰之后,先是愣了一下。   因为霍玉兰的嘴角有一块淤青,是昨天牧引风发疯的时候打的。   他再怎么消瘦,也是个成年的男人,就算是神志癫乱的时候胡乱出手,力度也不轻的。   而且这几天的工夫,霍玉兰的脸上实在精彩,手臂上也有伤痕包扎的痕迹。   他昨天晚上还知道,别墅里面找了家庭医生过来。   莫宁的长相很像一个壮士,可人一壮实却不够凶狠的话,就会显得有些憨厚。   他看着霍玉兰,表情很快变得极其复杂。   他无法理解,她难道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吗?   难道之前被牧引风关出了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这些是什么东西啊?”霍玉兰随意问了一句。   莫宁嘴唇一抿,站在院子里好久,在良心和工作以及和牧引风多年的感情面前,挣扎了许久。   才开口含糊其辞说:“就是一些……一些机器。”   “是养花的吗?”霍玉兰问。   “是……用来摧残‘花’的。”莫宁快速说。   霍玉兰还以为莫宁在开玩笑,轻笑了一声,打听道:“小风今天有没有好好吃午饭?”   “有。午饭吃了不少,菜也比以前吃得多。”   莫宁不得不承认,间歇性断药的这段时间,牧引风的食欲好了,人也精神很多,连面颊上看着也稍微添了一点点肉。   就连工作能力在没有药物的压抑之下都有所提升。   他脑子本来就非常好用,没有药物高强度的压抑,思维敏捷的程度是整个公司高层里面都没人能跟得上的。   但是……   “你……没事吗?”莫宁指了一下霍玉兰嘴角的淤青问。   “哦,哈哈哈,没事,小风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病了。”   她现在已经开始称呼牧引风为“小风”,两个人像真的情侣一样相处。   就是比真的情侣热闹了那么一些。   霍玉兰一脸甜蜜,笑着说:“我不疼。”   莫宁:“……”啊?   他笑意僵硬,让那些搬运工把机器都搬进去之后就开始安装。   他没有马上离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慕方懿:“你想见一见你妈妈吗?”   霍玉兰张口闭口都是牧引风,一直在和莫宁打听牧引风今天的状态。   莫宁这么一问,霍玉兰看向他。   莫宁又说:“你如果想见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   霍玉兰的神色有一点奇怪,莫宁也因为这种类似“背叛”老板的行为,有些心虚。   他快速解释道:“那天……那天我们不是说好了,如果听你的老板有所好转,我就帮你见你妈妈。”   “我并不想见我妈妈。”霍玉兰说,“她和我爸慕景龙一起把我送给了小风,要不是他生性善良,我现在已经死了。”   生性善良……   莫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那些还没有安装好的机器,觉得有些喘上不气。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依旧是当年那个随便搜集了一点牧元蔓的“非人道”证据,就敢去报警的人。   现在他虽然在牧引风身边很多年,可是……如果当年的屠龙少年变成了龙,他依旧不愿意同流合污。   “牧总……他和你想的不太一样。”莫宁说,“我劝你见一见你妈妈,她还是很关心你的。”   “你为什么一直在说奇怪的话。”霍玉兰皱眉,“现在我唯一的家人只有小风,我谁也不想见。”   原身那些家庭关系和朋友关系,被霍玉兰断得一干二净。   她现在全身心都扑在牧引风身上,正酣然吸取着“爱意”,哪有工夫去理会别人。   莫宁想说什么但是手机突然间响了,正是牧引风打来的。   莫宁最后看了霍玉兰一眼,很快便开车走了。   那些安装工人鼓捣了一整个下午,霍玉兰好奇地探头进去看了看,看到了一个椅子连接了一大堆什么东西。   她对种花没有太大的兴趣。   很快回到别墅里面喝下午茶。   同时在手机上给牧引风发消息道——今天莫宁来了,他的态度有点奇怪,你稍微注意一下。   她还给莫宁上了个眼药,告了个状。   而直到晚上牧引风回家,霍玉兰才总算是知道了莫宁今天的态度,原来那不是奇怪。   那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和良知挣扎的结果。   牧引风晚上回来的时候,没急着换下工作服,而是操纵轮椅进门后,就要一直看着霍玉兰。   霍玉兰对着他笑,柔声说:“晚饭我都让两个阿姨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吃?”   牧引风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最近精神状态看上去好极了,虽然他苍白的皮肤称不上什么满面红光。   但是他比起前些天的阴郁和沉肃,简直鲜妍得判若两人。   他像一株得到了水源滋润和阳光普照的花,娇嫩欲滴。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锁在霍玉兰的身上,纯澈而明亮。   他一只手放置在身前,另一只手轻敲着轮椅扶手。   在霍玉兰走过来,要推着他去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我想证明一件事情。”   “嗯?”   牧引风微微勾了下嘴唇,他唇色今天格外嫣红,近乎有些罪孽地勾起,好看极了。   霍玉兰蹲下来,抓住了他的手说:“什么事啊?”   牧引风直视着她,他总是羞涩而拘束的,但是此刻的眼中尽是直白,甚至有些逼视的味道。   “你一直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对吗?”牧引风说。   “当然是真的。”霍玉兰的模样真的不差,长得就很亲人,圆圆的眼睛清澈明亮,看上去无比清纯无辜又真诚动人。   尤其是她受了一些皮外伤,这么自下而上看过来,有些楚楚可怜献祭般的感觉。   “我已经说过了很多次了,但是你都不肯相信。”   “我真的喜欢你,不。”霍玉兰抓着牧引风的手亲了一下,说道,“我真的爱你。”   “我的王子,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这样的话有一点中二,可她的眼神无比认真赤诚,任谁被这样注视着,都很难再生出什么怀疑。   但是牧引风看着她,慢慢抬起了手,主动摸上她的脸蛋,在她的嘴角那处淤青上轻柔无比地摩挲片刻。   而后说:“你跟我来。”   他贴身的手机一直在嗡嗡叫,那是莫宁在劝阻他不要做得太过火,可是牧引风因为吃药不够频繁,他的状态看似正常,可细看,会发现他眼底的“疯”已经无法压制。   他没有拿出手机,甚至在霍玉兰疑惑问起的时候,他隔着衣服的口袋掐住手机的关机键,直接把手机给关机了。   他操纵着轮椅,带着霍玉兰到了花房。   霍玉兰不明所以,进去后她看到了冰冷的,偌大的仪器连接的椅子,放置在花房的正中间。   很多花都被挪走了。   “对了,今天白天看到莫宁把这个送过来,这是什么?”   霍玉兰推着牧引风的轮椅,低头问他:“我看着不像是弄花的东西。”   一个连接着仪器的椅子,有点像做腿部康复治疗的。   难道是牧引风用的?   牧引风没回答,把轮椅停下之后,对霍玉兰说:“你坐上去。”   霍玉兰:“我坐上去?这个是治疗你腿的吗?”   “你坐上去。”牧引风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很好听,霍玉兰不疑有他。   笑着说:“我帮你试试?”   “我就说你腿能康复的,你也没有失去知觉,只要积极治疗就行了。”   霍玉兰坐上去,然后说道:“还行,角度挺舒服,但是腿上没见有什么理疗的东西。”   她扶着椅子的扶手低头看。   牧引风这时候从裤子里面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遥控器。   按了一下。   “嗖嗖”两声机械音,霍玉兰坐着的椅子就弹出了几个卡扣。   一共十来道,正好控制住她的双手和双腿。   “高科技啊……”霍玉兰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嘟囔了一声。   然后很快,椅子后面随着牧引风的操作,升起了一个头盔一样的东西。   头盔转到前面来罩住了霍玉兰的头。   霍玉兰终于意识到这个东西好像有点不对劲。   但她也没有慌张,更没有试图挣扎,任由头盔罩下来。   她看向牧引风,平和地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手里捏着小小的遥控器。   他开口道:“这是测谎仪……”   霍玉兰:“……什么?!”   他坐在轮椅里面,眼中透着猩红的疯狂色彩。   他手指紧紧地攥着遥控器,指节青白。   他又开口,那玫瑰色的唇瓣中吐出的话依旧那么好听,却又那么阴森恐怖。   花房里亮起来的灯不够明亮,椅子上亮起来的充电光却幽蓝一片。   “也是电椅。”   “你说你爱我……”牧引风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揉了一把,将一丝不苟的头发揉乱了。   他低笑起来,凌乱的发落在他俊挺的鼻梁上,他透过乱发,用淡红色的眸子看向霍玉兰。   他看起来并不疯狂,更多的是脆弱和绝望。   他始终不信有人会爱他,爱他这样一个疯子。   他觉得“慕方懿”别有所图,他们的开始就充斥着欺骗和背叛。   他觉得她根本就是在骗他。   他在成长的过程中被牧元蔓彻底摧毁了信任和人格。   他不会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因为牧元蔓也说爱他。   可她也一直在摧毁他的一切,剥夺他想要的所有。   他只肯相信……只肯相信不能抵赖的人类本能。   牧引风神经质一样颤抖着唇喃喃低语道,“它能证明。” 第75章 第十五章   牧引风就坐在椅子的对面, 看上去整个人都要碎掉了,他漂亮的眼睛里面蓄满了水雾,面色苍白无比, 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看不出一丝血色。   好像即将面临考验的不是霍玉兰,而是他自己。   有人说一个人最可怕的是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但最可怕的并不是失去了这种能力,而是你明明拥有,明明无比渴望,却不敢去相信任何的爱。   你会反反复复用尽各种方式去测试,伤人伤己的同时, 所求的结果,无非是与你的期待越来越远。   这世界上最脆弱的最复杂的就是感情, 感情来自内心, 内心千变万化, 自古论迹不论心, 论心无完人。   有的时候哪怕你爱着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在某一个时刻你都会想要杀了他。   人都是非常复杂的生物,就算是圣人, 感情恐怕也经不住测谎仪的考验。   霍玉兰一时之间都有一点反应不过来。   她也经历过伴侣一直质问她的忠诚这种事,但是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牧引风看上去马上就要崩溃了,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测谎仪是国外的一个带有娱乐性质的品牌,一开始是用来做游戏的, 后来用作某些地下场所的训.诫。”   “现在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改良……如果坐在上面的人说谎, 会激发不同程度的电力,最严重的那一挡, 能把人的内脏瞬间烤糊。”   牧引风直面看着霍玉兰,眼泪顺着眼眶缓慢地滚落下来, 漂亮且凄美。   可是他却说:“我开的是最大一挡。”   霍玉兰坐在椅子上面,后脊瞬间窜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意,直接渗透到了骨头里面一样,让她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牧引风似乎是有点不敢面对霍玉兰的视线,微微偏开了头,拿着遥控器的那只手用手背在自己的脸上快速蹭了两下。   他的嘴唇抖了抖,没有抬头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   片刻之后说道:“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如果你不愿意回答不愿意证明,我可以马上就把你放了。”   “我可以……”牧引风的声音非常艰涩低哑,似乎发出的每一个音都无比艰难。   他今天回家的时候吃了两倍的药,他现在的内心在药物的压抑之下应该是无比平静的。   可是他的胸膛里面却像是火烧一样痛苦,肢体也在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之后僵硬得近乎像触电后的痉挛。   “我可以放你离开这里,”牧引风最后一个音落下,他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霍玉兰。   “可以让你回家。”   如果她这一段时间所做的所有事情,最终目的都只是摆脱他,那么牧引风现在就给她这个机会。   他逼视着霍玉兰,片刻后按了一下遥控器,控制住霍玉兰手脚的铁环就全都缩了回去。   他的语调低缓,给人温柔的错觉,他说:“你现在就可以走,我还可以让刘虎派人送你回家。”   霍玉兰坐在椅子上面,电光石火之间想明白了白天的时候莫宁为什么会吞吞吐吐,而且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原来他还算是有点良心啊。   霍玉兰的双手和双脚虽然都已经恢复了自由,但椅子很显然已经通了电,闪烁的跑马灯仿佛在帮助人回忆一生当中的精彩画面。   她看向手里捏着遥控器的牧引风,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牧引风的认知并不太准确。   他不是软弱可欺的小天使,他是披着天使外皮的恶魔,毕竟真正的天使怎么会有一双恶魔一样红色的眼睛呢?   真正的天使怎么会想到……给自己的伴侣用测谎仪呢?   也是一直到这一刻,霍玉兰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危险系数那么高。   才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之前的那些穿越者,会死在看似如此柔软甚至是软弱的牧引风手上。   霍玉兰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一直坐在那看着牧引风。   半晌牧引风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偏开头,额角和脖颈上的青筋全都在散落的白发的遮挡之下鼓了起来,突突跳动。   刘虎按照牧引风的吩咐,带着几个人手里拿着锁链还有手铐在外面等着。   牧引风哪怕吃了两倍的药,余光中依旧出现了黑影,那群黑影形态各异面目慈悲,或漂浮或站立在他的周围,仿佛漫天垂目审判他的神佛。   可是他不信鬼神,不畏神佛。   “你走吧。”牧引风终于开口。   霍玉兰却坐在那里没有动,脑中好多天都没有出过声音的系统突然出声道:“宿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霍玉兰却依旧没有动。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牧引风,她注视着他,内心其实并没有很多的纠结。   在牧引风要转身操纵着轮椅离开的时候,才开口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说了那么多次你就是不肯相信。”   “如果你觉得这种冰冷的机器印证出来的结果,比我这个活人的表述还要准确的话,那你就尽管来试验。”   系统在霍玉兰的脑中又叫了一次:宿主。   霍玉兰却没有理会。   “来吧。”她看着牧引风,神情近乎宠溺。   牧引风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有过很多种设想,但是他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答应做这种测试。   他回头看向椅子上面坐着的人,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双目红得像剔透的宝石。   “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如果我侥幸内脏没有被烤糊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剪头发?”   “我知道莫宁给你约了理发师设计了新的发型,但是我非常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我喜欢你把头发留长,你头发那么漂亮,留长一定很好看。”霍玉兰问,“可以吗?”   牧引风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他嘴唇颤抖了半晌,却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最后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调转轮椅回来,到了霍玉兰的身边。   他很想开口再确认一次,但是最终也只是按下了遥控器,把霍玉兰再一次控制在椅子上面。   灯光亮起,测谎开始。   现在是幽蓝色的灯光绕着椅子闪烁,如果坐在椅子上面的人说谎,红色的灯就会亮起,这些幽蓝色的光都会化为电流击打在椅子上的人身上。   牧引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吐出,他泪眼朦胧,直直地看着霍玉兰,尽力忽视周围不断在劝阻甚至是在呵斥他的黑影。   他只看着她。   迎上她仿佛浑然不在意被强迫的视线。   他的心防其实已经分崩离析。   但他还是开了口,声音嘶哑地问:“你是真的爱我吗?”   “爱。”霍玉兰毫无迟疑道。   牧引风那一瞬间像是不忍猝睹,手指在遥控器上飞快地按了一下,那是截断电流的按钮。   也就是说,哪怕椅子上面的人在说谎,也不会被强烈的电流电击。   他终究不是牧元蔓。   可是在霍玉兰那一个“爱”字落下之后,幽蓝色的灯光跑了一圈,最后“嗡”地一声,所有的灯光全都变成了绿色。   爱意被冰冷的机器佐证。   牧引风猛地睁眼,那一口卡在喉咙里面的呼吸,像一把穿透胸腔的冰剑,并没有让他鲜血淋漓,而是最终伴随着气流和绿色的灯光,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心头。   他瞪着那绿色的灯光,神情开裂,表情飞速地扭曲了片刻,抬起了手颤抖着按下了另一个按钮。   霍玉兰身上的禁锢全部都被解除。   霍玉兰完好无损神情平静,牧引风湿汗淋漓泪流满面,他潮湿的衬衫贴在层层犯上了冷汗的后背上,压弯了他的脊梁。   让他简直不敢看霍玉兰的眼睛。   而霍玉兰被放开之后却并没有马上下来。   她的手指在椅子上方的一个按钮的地方按了一下,这是开始的按钮。   那些禁锢身体还有头的铁环和头盔又重新覆盖回来。   牧引风的神情愣怔,霍玉兰看着他,微微勾了下嘴唇,主动开口道:“我爱你。”   “嗡!”绿灯亮起。   “我爱牧引风。”   “嗡!”绿灯亮起。   “我爱他的白发。”   “嗡!”绿灯亮起。   “我爱他的红色眼睛。”   “嗡!”绿灯亮起。   “我爱他无力的双腿。”   “嗡!”绿灯亮起。   “我爱他的羞涩和眼泪。”   “嗡!”绿灯亮起。   “我还爱他……根本数不清。”   “嗡!”绿灯亮起。   “怎么办呢?我爱他的一切。”   “嗡!”绿灯亮起。   牧引风苍白的面色被绿色的灯光闪烁出了难以置信的光晕,他坐在轮椅上,像是一个被按着行刑的死刑犯,象征罪孽的木牌一个又一个被扔下。   他数罪并罚,一个头颅根本不够赎罪。   等到霍玉兰的话音落下两分钟以后,椅子自行弹开了限制,霍玉兰才从椅子上走下来,走到了呆若木鸡的牧引风面前。   她蹲下,手肘撑在牧引风的腿上,撑着自己的脑袋,像一个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为自己的君王夺得了数座城池的将军。   献上了她不容置疑的忠诚和所向披靡。   “这椅子应该是大价钱买来的,不至于坏了吧?”   “现在你相信了吗?”   牧引风垂下头看着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他连动也不会动一下,变成了一个风化的石像,失去了牵引线的提线木偶。   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荒芜的内心生出了细嫩的绿芽,眨眼之间开枝散叶,亭亭如盖参天而起,又在呼吸之间开出香气袭人的满树玉兰。   “走吧,你晚上还没吃饭。”霍玉兰说,“饿了吧?今天有牛小排……”   霍玉兰要起身,推着牧引风回去。   脑中的系统实在是忍不住在霍玉兰的脑中询问:“宿主就真的不怕死?”   “死什么,只要椅子不是坏的,我爱他是真的啊。”   她和每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真心真意地爱对方,就像她爸爸妈妈爱她那样真挚而毫不掺假。   从不畏这世上任何的考验。   系统再度没了声音,而霍玉兰没能顺利地站起来,因为牧引风突然像是活过来一样突然抬手,力度有一些大地按住了霍玉兰的肩膀。   “换我来坐。”   牧引风把遥控器调到了最大档,塞到了霍玉兰的手中说:“换我来。”   换我来说爱你。   他的四周都是面容模糊的黑影,但是那些在这一刻再也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他也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证明,他真的对她动了情。   可是霍玉兰却把遥控器直接扔了出去。   按住牧引风要去坐椅子的动作,就这么半跪在地上笑着说:“我不需要你证明,我相信你。”   “那么高的电压,你的身体又不好,万一这个椅子坏了呢?万一这个东西根本就不准确呢?”   “今天晚上厨房烤了牛小排,我们去吃饭吧?”   牧引风看着她,眼中满是执拗和狠意。   “你不需要……我证明?”   “爱不需要证明,”霍玉兰说,“我能感觉得到。”   牧引风急促地抽了一口气,却把胸腔里面的空气一下子都抽空了一样,他面色迅速浸染成血色,像一株顷刻之间盛放的玫瑰,艳压了这花房中所有的鲜艳。   他抬手,一把勾住了霍玉兰的后脑,在霍玉兰有些惊讶的视线之中低下了头,第一次主动亲吻上了她的双唇。   霍玉兰甚至惊得“哼”了一声,眼睛睁大。   如此近的距离,牧引风纤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她的脸上一般细痒。他闭上了眼睛,舌尖撬开了霍玉兰的齿关。   有些笨拙又生涩地舔舐,但是很快又像是无师自通一样,开始了深切地掠夺和侵占。   他像泄洪的水闸,如山顶滑下的泥流。   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敞开重重壁垒的心防,邀请对方进入他残垣断壁之后的花园。   霍玉兰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也闭上了眼睛。   她把所有的节奏都交给了牧引风掌控,双手攀在牧引风的腿上,仰着头任由他予取予求。   牧引风捧着她的后脑,勾着她的脖颈,柔软的舌尖像巡视自己未来领地的王储,一寸寸地探寻并且深入每一寸土地。   冰冷的散发着幽光的电椅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进入了待机模式,幽光彻底熄灭。   整个花房里面只剩下两顶暖黄的光,笼罩着满屋的姹紫嫣红,还有唇齿相依的爱侣。   牧引风像是不知餍足一般,一直辗转不停,霍玉兰把膝盖都跪得有点疼了,稍微推了一下,牧引风才终于像是如梦初醒停下了动作。   他的唇色艳红得过分,散乱的发遮盖不住他粉透的面颊。   他看了一眼霍玉兰,而后迅速垂下了眼睫,片刻后才开口,轻声道:“我,我也……”   他手指抓着轮椅的扶手,闭着眼睛说:“也喜欢你。”   “只是喜欢吗?”霍玉兰看他褪去了所有的锋锐后温热可欺的眉眼,带着笑意凑近他,歪着头自下而上地看着他,重复问了一遍,“只是喜欢吗?”   牧引风从不擅长直白地表述内心,实际上他现在微微垂着头的模样,如果不是霍玉兰离得这样近,随便谁看一眼都猜不到他的内心已经是兵荒马乱之后的遍地狼藉。   狼藉之中尽是打碎了盒子露出的珍宝。   一颗,一串,一堆。   都是他从未对人展现的情潮。   霍玉兰最后倒没有真的逼他说什么,起身推着他去吃饭。   但是走到花房门口的时候,牧引风突然说道:“不是喜欢,是爱。”   “我也爱你。”   他迅速说完,在霍玉兰从他身后弯下腰探头看他脸色的时候,他又把头扭开了,侧耳红得像是盛放的桃瓣。   “你连看我都不敢刚才还要上椅子?”   “啧。”霍玉兰啧了一声,在牧引风的侧脸亲了一声响的。   牧引风嘴角快速抿了一下,却没能遮住上扬的弧度,他真的很少笑,但他笑起来一个人,也像是一整院子的玫瑰随风舞动。   等到霍玉兰出了屋子,等待在花房门口的刘虎等人已经不见了。   吃饭之前,两个人先上楼分别洗漱了一下,等下楼的时候,霍玉兰眼睛直了一下。   因为牧引风把头发扎了一个小揪揪。   好可爱!   牧引风穿着柔软的居家服,头发因为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些许潮湿的鬓发散落。   没有头发遮挡的他像一个无所遁藏的,从蚌壳里面探出软肉的蚌。   一整顿饭,人都是粉粉的,也不抬头和霍玉兰对视。   每一次霍玉兰给他夹菜,他都小幅度地抿唇。   可是开心和愉悦这种东西就像爱意,即便是抿住嘴巴不发出声音,即便是闭上了眼睛,也会从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面散发出来。   霍玉兰谈过很多次恋爱,无比敏锐地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空气里面粘稠得像是漂浮了蜜糖。   牧引风不看她,可是他坐在那里,身上的疏离和淡薄,像是全部都粉碎在了刚才的花房里面。   那一声声因为绿灯的嗡响,就是敲碎他层层外壳的重锤。   他现在就是一朵人形的,已经拆开了包装,引人狠狠咬上一口的棉花糖。   偶尔视线相对,牧引风很快就会转开眼睛。   可是闪烁的白色睫毛,像是当年吸引霍玉兰从山崖上失足的蝴蝶翅膀。   在这样的氛围里面吃过了饭,霍玉兰都有种自己被甜得齁到的错觉。   她之前一直都非常主动,但是牧引风始终都保持着疏离。   无论是拉手拥抱还是接吻,他总是第一时间抽身。   就算偶尔有一种要擦枪走火的趋势,他一柱擎天也能转身就走。   霍玉兰还以为他是个水泼不进油炸不透的类型。   但是这一次两个人吃完饭,在沙发上坐着,霍玉兰尝试着用手背碰了一下正在看文件的牧引风的手背。   他先是缩了一下。   然后咽了口口水,快速看了霍玉兰一眼。   又慢慢地把手放了回去。   霍玉兰忍笑不动,装着在玩手机。   手机屏幕上映出她透着笑意的圆眼,明亮水润,盈盈碧透。   然后又过了大概两分钟,霍玉兰感觉手背上微微一暖。   牧引风的手掌轻轻覆盖上来,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过度白皙的皮肤简直像是精美的玉雕。   他先是慢慢覆盖了霍玉兰同样白皙如玉,但是比他小了两个号的手背,然后一点点地收拢。   最后彻底将霍玉兰的手攥在掌心,然后就这么拉着,不动了。   霍玉兰全程忍着笑,她真的没有谈过这么清纯的恋爱……   就连她从小养大的那个青梅竹马,在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也是天崩地裂。   可是都已经结婚了,弄都弄过两发了,牧引风竟然还从拉小手开始,霍玉兰又想笑,又心肝乱颤。   不过既然对方主动了,霍玉兰就随着他的节奏走。   然后两个人吃完了晚饭之后就坐在沙发上拉手,拉了两个多小时。   霍玉兰的手心和手背都潮湿一片的时候,牧引风终于因为想上厕所,恋恋不舍地放开去房间了。   霍玉兰活动着自己的手躺在沙发上笑个没完。   牧引风好久都没有下来,霍玉兰上去洗漱再下来的时候,牧引风还没下来。   等到霍玉兰怀疑他是不是直接睡觉的时候,牧引风才下来。   他的头发湿淋淋的显然洗澡了。   这会儿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按理来说牧引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   但是他又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凑近霍玉兰。   霍玉兰还以为他又要拉小手呢,结果牧引风蹭了一会儿,歪着头先是装着说:“你看过这本书吗?内容其实很有趣……”   霍玉兰歪头一看,好家伙,全英文的心理专业书籍。   她虽然上了大学,但是这种程度的书真的看不了。   但是很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牧引风,从霍玉兰的肩膀位置下滑,最后枕在了她的腿上。   实在是做得太生涩,太不好意思。   像唯唯诺诺来亲近人小狗儿,躺下之后用书把自己的脸盖上了。   霍玉兰低低笑了两声,手指伸到书下面,摸了摸牧引风的头发。   他这才粉着一张脸,把书拿起来。   却没有再看书,而是再看霍玉兰。   两个人的视线胶着,很快噼里啪啦地炸起了独属对方的火树银花。   霍玉兰低下头,牧引风扬起脖颈,两个人的双唇贴在一起,像是紧紧相贴的正负极。   霍玉兰呼吸之间都是玫瑰香气,是她的也是牧引风的。   两个人的沐浴露是一样的,但是霍玉兰总感觉的,牧引风身上的味道更加的醇厚,令人迷醉。   他们拥吻着,起先只是双唇贴在一起,很快书掉落在地上,他们像是自然合拢的书页,交叠在一起。   宽大的真皮沙发发出叽叽呀呀的低叫,牧引风撑着双臂拢在霍玉兰的上方,分明万分羞涩,可他所有露在外的皮肤,都像是浸泡在欲望之中染足了艳色。   霍玉兰的头发散着,陷在沙发之中,她清亮的双眼倒映着牧引风的模样,近距离听着他凌乱的呼吸,堪称经历一场视听的盛宴。   霍玉兰本身也是个天然的亲和的美人,她像是枝头繁密成群的玉兰,乍一看不似玫瑰般灼灼夺目,却暗香浮动,蕊瓣繁密。   她也一样鬓发潮湿,面色因为激动晕染开了粉红。   她和牧引风像两个人熟透的蜜桃,无论谁磕碰撞击了谁,双方都会汁水淋漓地从娇嫩的薄皮里面被挤出甜美的果肉。   又像两簇堆叠在一起的繁花,直教人看一眼都觉得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偌大的别墅里面到了夜里,只剩下彼此,落地窗拉上一层薄薄的窗帘,遮不住屋内的满室春意盎然。   霍玉兰拥抱着她的玫瑰王子,像捧了满怀鲜花般迷醉。   但是在紧要的关头上,她的玫瑰羞怯地垂头,埋在她的颈项,难堪又不胜娇羞地说:“对不起……我,我的腿不太能用得上力气。”   我恐怕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满足你。   后面的一句话牧引风并没有说出来,他已经羞愧的不敢抬头。   西装裤翻了一条腿正着一条腿的劈叉在沙发旁边,牧引风在霍玉兰表白之中无力的双腿,白皙纤长地垂放在沙发上。   他的脊背宽阔但纤薄,蝴蝶骨因为他双臂半撑的动作,凸起欲飞。   霍玉兰指尖顺着他的“羽翅”游走,垂眼一看,只觉得他的样子,像极了上岸的塞壬。   他才刚刚用鱼尾幻化的双腿无力承担身体的重量,海中的凶兽也不能自如地在岸上行走。   他苍白看,纤瘦,弓起的背脊却像蓄力的满弓,又透着一击毙命的危险。   他显得无助却又迷人,仿佛你可以对他予取予求拆骨剔肉。   可是一旦你真的松懈下来,就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撕开胸膛。   他要亲手摘下你跳动的心脏,品尝到了爱意的腥甜,才肯相信你对他的忠诚。   霍玉兰脊背和手臂都泛起一阵阵的战栗。   她此时此刻,就是被塞壬蛊惑的堕落渔女。   她在听到怀里的人说“我使不上力气”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地抱紧了他。   而后在翻身调转两个人的方向,手按在了沙发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下的“凶兽”。   看这个她献上了忠诚俘获的海中之“王”。   他微微抿着唇,偏着头将半张脸埋在沙发里面,半张藏在白金色的乱发里,偷偷的看她。   这一刻霍玉兰的征服欲达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巅峰。   “没关系,我使得上力气。”   霍玉兰说:“我有得是力气……”   她手指缓慢陷入沙发绵软的靠背,人和掌心一起慢慢地垂落到底。   她微微扬了扬头,头顶硕大华丽的水晶吊顶,折射着她的动情和沉醉。   她觉得自己幻化出了双翅,起伏的脊背是自由翱翔在天空的利器,劈开阴霾与烈日共舞。   牧引风则是手臂无处着力一般乱挥片刻,抓住了沙发旁边的茶几,而后紧紧扣住,指节青白。   另一只手抬起来,遮盖住了羞涩畏光的眼睛。   花瓣般的唇绽放般开启,伴着沙发的低叹,茶几的惊呼,混合成时而轻柔舒缓,时而癫乱激进的合奏。   直至午夜在共舞之中褪去黑裙,天边泛起青白色的微光。   盛夏总是天亮的太早。   霍玉兰和牧引风裹在一个薄薄的毯子里面,勾勒出难分难舍的弧度。   他们们面对面的唇齿相碰,轻柔辗转。   每一寸的感官都因为放慢了节奏而无限地扩大。   像沥沥淅淅的春雨,悄然无声又无比饱足地灌溉万物。   “我……”   牧引风在阳光突破地平线的时候,畏光的缩回毯子里面,像一夜离水后鳞片干裂的塞壬,回到了海中。   但是他闷在霍玉兰的肩膀,像昨晚上担忧自己使不上力气一样,羞耻问她:“你有……满足吗?”   一夜纠缠,他竟然在怀疑自己不太行。 第76章 第十六章   霍玉兰忍俊不禁。   也钻进了被子里面, 认真地给牧引风科普了一些女性的生理卫生知识。   比如纳入式没有办法直接获得愉悦,需要动手刺激,这也就是昨天霍玉兰自我愉悦的原因。   “不是因为你不行, 你就算是个金刚杵,我也要靠一下自己的。”   “而且你的条件真的很不错。”霍玉兰说, “满足的。”   “塞得不是满满当当的吗?”   她说得越多,牧引风缩得就越深。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你学会了之后,你来帮我就好了啊,这样我所有的愉悦都是因为你。”   牧引风闷不吭声, 头抵在霍玉兰的身前不抬头。   “你还挺会找地方,软吗?”   牧引风简直无所遁逃, 明明昨晚上什么都做了, 今早上结束后还是羞涩得想钻地缝。   霍玉兰伸手挠他的痒痒肉, 两个人在沙发上闹起来, 沙发不堪重负叽叽嘎嘎一叫, 牧引风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就不好意思动了。   因此就只能憋红着脸,隐忍着被霍玉兰挠, 晨光透过落地窗,穿透了薄薄的毯子照射进来的光线很弱,但足够视物。   牧引风的头发凌乱不堪,隐忍地咬着嘴唇, 像个被糟践的小可怜, 求饶地看着霍玉兰。   等到霍玉兰放开他的时候,已经是不得不起身去楼上的时间了, 因为过会阿姨和宋阿姨就要来收拾屋子煮饭了。   牧引风当着霍玉兰的面穿衣服,羞耻得浑身僵硬。   霍玉兰卷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他, 自己索性不穿衣服,就卷着毯子上了楼。   把薄毯穿出了晚礼服的效果。   有实质的身体接触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难以言喻的亲密。   早上都洗漱好了坐在桌子旁边吃饭,牧引风西装革履鬓发整肃,看上去随时都能上谈判桌,一眼的严谨肃穆,加之白色的头发和浅淡的眸子,更显得他不近人情。   而霍玉兰则是随意扎了一个松松垮垮的低马尾,穿着柔软的白色家居服,温柔这两个字在她的身上具象化,任谁看她一眼,都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们两个人简直像是冰川雪原与春意满园,妥妥两个极端。   他们在桌子的两端对坐,好似棋逢对手,桌子就是楚河汉界。   可是表面的一本正经抵不住桌子下面勾缠在一起的小腿。   霍玉兰的脚把牧引风踩在轮椅上的腿都挤下去了,霸占着轮椅的踏板,用小腿磨蹭着牧引风并没有失去知觉,甚至格外敏感的小腿。   而他耳朵有些泛着粉色,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一本正经地没有躲避且纵容着霍玉兰的举动。   一顿饭吃得暗潮汹涌,蜜汁四溅。   等到牧引风终于到了上班的时间,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莫宁今天来得格外早,早上怀着非常复杂的心情打开别墅的大门,手还在自己的衣兜里面摸了一下。   如果待会看到的画面太离谱,他是真的会报警的。   然后一直等到他开了客厅的门,看到“慕方懿”双手扶着轮椅,正背对着他和牧引风亲吻,莫宁那悬着一夜的心,咔吧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慕方懿人还活着。   没有被电成焦炭。   也没有被电成重伤。   他和他的老板不小心对视了一下,他老板捧着慕方懿的侧脸,微微仰着头正一脸的沉醉。   莫宁直接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他觉得之前是他想岔了,他总觉得两个人恐怕不合适不可能。   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一系列事情,莫宁觉得他们两个真的非常般配。   锁死吧!   等牧引风重新开门出来,霍玉兰一直把他送到了大门口。   还站在大门口,目送他的车子彻底消失,像个温婉可人,美丽又纯良的家庭主妇那样。   一直看不见自己老公车子的影子,这才算转身回来。   而车里的牧引风也在完全看不到站在大门口的那个黑点后,才收回视线。   搞得莫宁莫名觉得自己是个“棒打鸳鸯”的恶霸家长。   面对两个“早恋”的孩子,秋风扫落叶一样地无情将他们分离开来。   莫宁本来年纪就大一些,自己又有了孩子,正在体会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的时候,听到自己的老板低着头,手指飞速地在他私人的手机上戳戳戳。   那部手机的联系人除了他就只剩下现在别墅里面的那一位。   好家伙,他的“棒打鸳鸯”失败了,这俩在暗通款曲暗渡陈仓。   一路上牧引风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手上的手机也没有放下过。   嘴角一直抿着,却压不住垂落的睫毛愉悦地颤抖。   别墅里面的霍玉兰自然也没闲着,他们其实都没说什么有意义的话,还在聊今天早上的蛤蜊汤有点腥,不好喝。   但是“情窦初开”嘛,总是连废话也能变成情话。   最后没有话说,他们相互发句号也发了好几轮。   到了晚上牧引风终于下班回来,两个人吃饭恨不得都坐在一个椅子上面。   早早就把别墅里面的阿姨都打发走,坐在沙发上拉手手,亲嘴嘴。   牧引风就像那“好学生”一样,就连约会都会拿着书,实际上是在缓解自己的羞涩和紧张。   他主动拉着霍玉兰的手,攥住就不松开,即使两个人的手出了汗,也会换一只手继续握着。   霍玉兰不是情窦初开,但是她每谈一个对象,都是全身心地投入。   她跟随着牧引风的“节奏”,也像回春到十几岁,在谈校园恋爱一样,表现得青涩。   再加上他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很好玩,哪怕单纯地贴着胳膊,都觉得时间都过得飞快。   像一对在马路上一圈一圈压来压去的青涩小情侣。   能活活走上一夜都不觉得乏味。   但是到最后,牧引风手里的书总会“哐”地掉在地上。   而后唇齿相缠,像昨夜一样,陷入沙发之中不分你我。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没必要在这里吧?”霍玉兰哭笑不得地说,“又不是偷情的,我们是夫妻啊。”   两个人视线相对,霍玉兰笑了下,牧引风也笑了,然后他又不好意思,微微翻了个身把头埋在霍玉兰的肚子方向。   “我们上去吧,去房间里面。”   牧引风最后点了点头,两个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一起去了楼上。   电梯里两个人视线在轿厢上相对,牧引风被看得面色粉透。   他不被强迫的情况之下,是一个非常慢热而羞涩的人,诸如这样“约定好去干点什么”的状况,他真的会非常非常不好意思。   霍玉兰这些天也了解他一些,昨天上了个测谎仪,牧引风终于像只小蜗牛一样伸出触角探探探了。   她可不能把人给吓着。   然后到了牧引风的房间,霍玉兰在牧引风洗澡的时候,推开门进去了。   浴室里面热气缭绕,牧引风回过头来的表情明显是被吓到了。   他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淋浴喷头,双手先向下动了一下,又向上……而后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不知道捂哪里合适。   而霍玉兰被他这样子逗笑了。   “怕什么?我什么没见过?”   霍玉兰穿着一身浴袍,她也刚刚洗完澡:“我这不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牧引风坐在那里,浑身湿淋淋地滴着水,半点遮挡都没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喷头,半晌开口道:“没有……”   他自己能洗澡不需要帮忙。   霍玉兰本来就只是看看他逗他玩。   可是见他被热气一蒸,加上本来就羞涩,像一片娇羞盛放的粉色花海。   她实在是没忍住。   她走到牧引风身边,把他的淋浴喷头拿下来,关好挂在墙上。   她站着他坐着,这个角度真的非常巧妙。   霍玉兰拉开浴袍,勾住牧引风的后脑说:“你不需要帮忙,那你帮帮我吧。”   牧引风扶住她的身侧,震惊得连粉色瞳仁都好似染上了氤氲的雾气。   但是也就只是片刻,他就甘愿埋入她的浴袍中。   事实证明霍玉兰说的是真的,一旦她所有的愉悦都是因他而起,牧引风就不会再怀疑自己了。   两个人“洗完澡”出来,牧引风缩在被子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霍玉兰。   霍玉兰靠在床头上,随便翻着牧引风的书,斜他一眼,然后轻咳了一声说:“技术还得练练哈。”   牧引风“嗖”地一声,彻底没入被子没影了。   霍玉兰就放下了书哈哈哈笑起来。   这世上恐怕很少有什么愉悦,是能和爱恋正浓的爱侣相拥入眠的舒心快乐比拟的。   牧引风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这样温柔的陪伴,这样无有间隙的相依,仿佛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拥有了对方一样的感受。   每每他半夜从经年纠缠的噩梦之中惊醒,枕边的呼吸是他迅速清醒的良药。   霍玉兰依偎着他的臂弯,十足依恋的模样。   牧引风看到窗边上有个人站着那。   是那个男人。   是他的父亲。   他在做一个将要坠落的姿势,那是在牧引风的幻视之中,他总是会做的姿态。   每一次牧引风都会试图去阻止。   可是这一次他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影转过来,看着那个黑影张开了双臂,然后朝着楼下倾倒。   牧引风的呼吸停了片刻,但很快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起身去查看,他甚至没有再睁开眼睛。   他感受着怀中人温热而柔软的身体,这热度是他和现实接轨的锚点。   牧引风第一次在夜半被噩梦惊醒后没有睁眼到天明,也没有试图和幻视做什么争斗。   他再一次酣然入睡。   第二天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好极了。   早上吃过药,又和霍玉兰甜甜蜜蜜地吃了早饭。   临上班之前,霍玉兰把牧引风送到了房门口。   要关门的时候,牧引风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怎么说呢,非常难以形容。   欲拒还羞,藕断丝连。   但是霍玉兰站在那里等了一会他又什么都没干,只是又看了她一眼。   霍玉兰:“……”   她到底也不是个没经验的,稍微分析了一下就明白了。   她慢慢弯腰,凑近牧引风。   牧引风的眼睫快速闪了两下,却没像以往霍玉兰凑近的时候,本能地躲开。   他的面色染粉,坐在那里微微偏头,仔细观察的话……他不光没躲甚至还往那边靠了一点。   因为莫宁在呢。   霍玉兰把嘴唇印在他微微扬起的侧脸上,近距离看到了他如愿以偿后闭合的睫毛。   他刚才那勾勾缠缠的眼神,是想让霍玉兰亲他啊。   霍玉兰亲完他之后,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凑在他耳边说:“晚上见,亲爱的。”   牧引风“嗯”了一声。   霍玉兰这才起身后退关门。   牧引风在她关门之后,从轮椅上抬手,轻轻地在自己脸上碰了一下,然后终于没有克制地笑了笑。   莫宁觉得自己早晚要瞎。   车上,牧引风打开手机监控看霍玉兰。   霍玉兰在落地窗前面舒展身体,似乎知道牧引风会看她,对着他笑,对着他招手。   然后她突然就开始脱衣服,剥蒜皮一样把自己剥得干干净净,赤着进浴室洗漱。   准备洗个澡出门去遛狗。   老五家里那边,霍玉兰打算今天让桃阿姨冒充自己的亲戚去看看,再送些钱和礼物。   她想来想去还是桃阿姨这个年纪的人去比较合适,她和老五的年纪相仿,老五家里人看了更会勾起伤心事。   而霍玉兰突然的脱衣服行为,让牧引风猝不及防。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莫宁,把手机悄悄转了个方向,确保只有自己能看到。   但是他也不好意思盯着看,只看一眼,挪开,片刻后又转回来。   眼睛闪啊闪,最后定在了自己的腿上。   半晌后,他咬牙撑着手臂,竟然尝试在车里站起来。   这可把正在开车的莫宁吓得不轻。   “老板,哎!老板你干什么呢?”   牧引风坐下了。   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是看着监控里面“慕方懿”年轻窈窕,健康又灵活的身体,他也想像正常人一样。   再看监控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有人了,牧引风不至于变态到在浴室里面装监控。   他试图站一下就出了汗,此刻他的潮湿手心放在车座上,最后也只是抿了下唇,微微吐了口气。   他……他基本是个残废,他的身体过度苍白就算了,也不太健康,她看了,真的喜欢吗?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想要恢复正常。   从这天开始,牧引风私下里无人时,甚至是自己在办公室的闲暇时候,就会尝试站立。   尝试迈步。   他只要想到家中有热饭热汤和温柔如蜜的人在等他,就有无限的勇气,来战胜噩梦一样的幻觉纠缠。   他没错。   当年的事情他没有错。   他也想拥有正常的人生。   不是像牧元蔓一样强留和囚禁,也不是病态地依附和主宰。   就像他和“慕方懿”那样,做一对无比正常的,相互爱恋的夫妻。   牧引风从未如此认真地遵医嘱吃药,吃扛副作用的药物,不再自我折磨。   从未如此期待每天早上起来,每天晚上回家。   也从未有过如此“正常”的生活,连阳光都变得不那么讨厌。   他甚至会把自己的办公室拉开一半窗帘,让阳光肆无忌惮地钻入他的领地,在触及不到的地方,与他和平共处。   因为那种温暖和明亮,会让他想起“慕方懿”。   而霍玉兰也感觉出了牧引风发生了改变。   这种改变迅速如潮,肉眼可见。   八月二十四日,气温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因为昨晚上有点纵欲过度没能起来,第二天早上浑身是汗地摸出手机一看,上面竟然有几十条未读消息。   全部都来自牧引风。   玫瑰小王子——早上好。   牧引风的聊天软件的名字就是个句号,霍玉兰备注的是玫瑰小王子。   ——起来了,吃早饭。   ——你房间没有声音。   ——我一个人吃饭,早上有红豆包。(图片)   ——我去上班了。   ——路上堵车,莫宁又抄近路,烦。   ——马路边居然开了一朵花。(图片)   ——我在饭桌上留了卡和钥匙,你想出去玩或者买衣服,可以让刘虎跟着帮你拿。   ——到公司了。   ——今天秘书喷的香水我差点就窒息了。   ——倒地不起jpg   ……   霍玉兰盯着最后的这个表情包,是一只红眼睛的兔子倒在地上吐出魂的样子。   她因为才醒过来,还没能完全开机的大脑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牧引风是被魂穿了吗?   他之前的回复一直都是非常高冷且简短的嗯嗯啊啊,还大多数是单字。   一夜之间……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也开始用各种可爱的表情包。   原来他有这么强烈的表达欲望,和这么幼稚的表情包吗?   但不得不说,这红眼兔子,和他还挺符合的。   然后霍玉兰在接下去的几天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牧引风不是只有这一点点表达欲而已。   他之前那些天还是收敛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霍玉兰收到的消息每一天都在递增,表情包也越来越丰富。   牧引风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分享生活。   他拒绝交朋友,拒绝相信任何一个人,就连莫宁跟他之间也只有工作上的交流,很少涉及生活。   骤然之间,霍玉兰成为了他的一个灵魂宣泄的出口。   他哪怕在路边上看到一片稍微特殊一点的叶子,都要拍下来给霍玉兰看。   常常是霍玉兰早起后就能收到消息,每天都能多达到五十条以上。   白天一整天,间歇性的消息能有上百条。   霍玉兰甚至不需要再向莫宁要牧引风的行程表,因为牧引风但凡是有一丁点时间,都会给她发消息。   时间稍微长一点就要打视频通话。   他看似给霍玉兰解禁了,但实际上进入了一种恨不得把霍玉兰系在裤腰带上的“囚禁”。   而且他白天必须要工作,晚上偶尔还会参加饭局,虽然回来的时间不会超过十点钟。   但架不住他不好好休息,晚上要和霍玉兰黏到一两点。   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要拉手手,亲嘴嘴,贴脸脸,简直没完没了。   他的手从来不会朝着霍玉兰的脖子以下放,依旧羞涩而克制,脱了衣服任凭摆脱,穿了衣服就是高冷霸总。   霍玉兰有一次拿着他的手去放,他红得像颗熟透的桃子,让霍玉兰有种教.唆犯罪的错觉。   霍玉兰这个时髦的先婚后爱谈得特别来劲儿。   就是有一件事她有些奇怪,牧引风好多天都没有发病了。   他用尽所有的空闲时间一门心思地扑在霍玉兰身上,明明已经是娶到家里的老婆,谈恋爱硬是谈出一种朝思暮想“两地分居”的架势。   牧引风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这会儿终于午休了,他不午休不吃饭,和霍玉兰开了视频,看着她的眼睛盈盈亮亮的。   他轻声细语,用大提琴一样的嗓音,在分享着他们公司有个副总脑袋上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在两边一立,中间没有,像是脑袋上顶着个偌大的帝王蟹。   “我当时差点就笑了。”牧引风用那张穿戴整齐之后,高冷得像个二次元手办一样的脸说,“忍得好辛苦啊。”   霍玉兰觉得他确实挺辛苦的,见他这些天活生生小了一圈的下巴,哭笑不得。   她真的每天都好忙啊,一会不回消息就短信电话轰炸。   牧引风一个人弄出她谈了一个连的效果。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说:“祖宗你去吃饭吧,看着我能饱还是怎么的?”   “每天饭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你要成仙啊你?”   “去吃饭。”霍玉兰命令。   “不饿。”牧引风看着视频说。   “去吃吧,开着视频,我正好也吃了。”   “吃完再午睡一会儿,下午才有精神开会啊。”   牧引风每天像一个随身监控一样,虽然霍玉兰没有办法实时监控他的动向,但是他“报告”得非常仔细。   霍玉兰现在甚至知道他每天上厕所的大概时间和频次,因为牧引风只有在开会或者上厕所的时候,才不会疯狂地发消息打电话。   “哦。”   牧引风打办公室电话让人送了一份午餐上来。   两个人对着视频吃饭。   牧引风就着霍玉兰下饭,今天的午饭吃得还算多。   但是吃过了午饭,他不肯睡觉,也不肯挂电话。   霍玉兰无奈,牧引风突然说:“我晚上有个酒会,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霍玉兰震惊,“我……就不去了吧?”   江城的上流圈子就那么大,霍玉兰认识的人不算少,她不想去。   “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在酒会上,总是好无……无助。”   牧引风在视频里低头看自己的腿,现在他人活泼了不少,流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性情,甚至还会装可怜了。   但他没有撒谎,他这样子面对每次去不得不去的酒会,都会很无助。   旁人的奉承和假笑,都让牧引风觉得极其不舒服。   霍玉兰怎么可能受得了玫瑰小王子装可怜?   牧引风的病症和长相,天生就自带阴郁和脆弱,稍微垂眼失神,就像是要碎了一样。   霍玉兰晚上骑着都不敢太使劲,根本顶不住他这样。   只好答应了。   同时想着反正她人都死了,现在又重新活了,就算遇到熟人又能怎么样?   再者说了,也没那么巧吧。   牧引风见霍玉兰答应了,就拿起了办公室电话让下面备车。   “先让助理带你去买衣服做造型,我下午还有个会,结束就去接你。”   视频里他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腰背笔直,头发一丝不苟,穿着那种三件套套装优雅得如同上个世纪绅士,霸道总裁的观感非常直观。   但是他用这样动动手指便能推动上亿项目的气势,指挥着下属接的不是生意伙伴,而是自己的老婆。   视频通话结束的时候,霍玉兰还是催促他去睡觉,他看着视频,小声说:“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然后又不好意思,迅速挂了视频。   他一个人不肯睡午觉,要人哄着抱着才肯睡。   霍玉兰觉得她之前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高不可攀高岭之花,仿佛是假的。   一下午时间选礼服做造型,再搭配珠宝,霍玉兰久违地感觉到了牧引风真的是个霸总,有钱得很。   他到底没来得及亲自接霍玉兰,开会拖了很晚,之后又见了一个外省赶来的合作伙伴,开了碰头会。   他忙到宴会之前还没脱身。   果然小说是假的,现实中的霸道总裁就算有一大群的企业经理人,也每天都忙得要死。   培养再多的团队,很多事情也必须他亲力亲为。   他最后抽时间给霍玉兰打了个电话,让助理先送霍玉兰去宴会等着。   “晚上还没吃吧?我让酒店的人给你准备了晚餐。”   “抱歉……”牧引风的声音有些疲惫,还带着一点点抱怨的味道。   最后仗着是电话不是视频,看不见脸红,他快速对听筒道:“老婆,等我。”   霍玉兰耳朵一麻,他声音本来就好听,叫老婆真的让人头皮发酥。   电话挂掉,她哭笑不得。   只能自己先上楼,被牧引风安排的人引着去宴会旁边的小厅吃晚饭。   她从车上下来,今天的造型是参考了人鱼公主。   白色渐变水蓝色的鱼尾裙,搭配成套的蓝宝石,头上的造型做的是碎鳞片,波光闪闪,光彩照人。   霍玉兰本身是个温柔亲和的长相,妆容没有过多修饰,她像个真的人鱼公主,鱼尾裙走动起来时水蓝色的鱼尾像泛起的水波,柔软而垂顺。   像是在水中游弋的鱼尾。   “一楼到了。”酒店大厅的客梯发出提示。   电梯门开了,牧引风派来的小助理是个戴眼镜的女孩子,跟在霍玉兰身边张开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霍玉兰微微提起一点裙摆,漫不经心地在电梯轿厢上看了一下自己的造型。   童话里人鱼公主因为爱上王子牺牲自己,变成了泡沫。   这个故事霍玉兰从小读了就哭。   王子身份尊贵又英俊多金,那么完美,小美人鱼天真烂漫像海中精灵,却化为泡影。   如果她是人鱼公主,她可不会爱上这样的王子。   除非王子为了她变成泡沫。   霍玉兰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迈开步子正要进电梯。   突然电梯里面站着的人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霍玉兰的手腕。   声音震惊之中夹杂着咬牙切齿:“霍!玉!兰!” 第77章 第十七章   霍玉兰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叫过本名了, 她人都已经化成灰了,这个世界上也已经没有任何亲属活着,不可能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霍玉兰的惊愕毫不作伪, 抬起头看过去,看清了拉着她的人是谁的时候, 霍玉兰的瞳孔剧烈地舒张。   在这一刻,她甚至怀疑面前的这个久违的人,是穿透了她的身体看透了她的灵魂。   “我就说你不可能死,你只是……只是为了甩了我们!”   “真狠,”面前男人的声音清越得像是生吞了一只百灵鸟。   他看着霍玉兰, 额角的青筋暴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痛苦, 还有无法隐藏的惊喜。   “我以为你只会对别人这么狠, 原来你对自己也这么狠。还弄出了骨灰来……看我们一群人为你的骨灰争来争去是不是特别痛快?!”   “那天来加群的人是不是你?玉兰是树, 我就说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面前的男人长得简直像是杂志上面抠下来的人物, 一头乌黑的长发利落地扎在脑后。   很少有男人会留这么长的头发, 如果硬件设施不够的话,这种头发会让人显得非常没有精神, 打理不好还会显得邋遢。   可是这个男人的骨相无疑是非常优越的,他的一头长发束在脑后,半点没有弱化他英挺的五官。   他简直像是那种从古战场上穿越出来,为了融入现代社会不得不穿上西装的飒爽将军。   他的歌红人更红, 全都仰仗他这一副无比优越的长相, 有多少人买专辑就是为了那里面一张等身海报。   霍玉兰身边的那个小助理已经看人看傻了。   因为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红透半边天的当红小生、新晋歌手——庄飞。   现在江城的大街小巷上, 不至于处处能听到,但是走上几条街, 总有几个人几家店会放他的歌。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纯黑西装,身上的肌肉却鼓囊囊的,像要爆出来一般,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光是站在那里,压迫感和攻击力就非常强。   他也是霍玉兰的前男友之一,庄飞这个艺名还是霍玉兰取的。   他本名叫庄梁俊,曾经在酒吧做驻唱养地下乐队,穷得叮当乱响的,是这座城市之中无数怀揣音乐梦想还不肯认清现实的穷鬼之一。   霍玉兰不是他的伯乐,只是在他人生低谷的时候每一天都去听他的歌曲的小粉丝之一。   搞音乐的人,尤其是庄飞这样的性格,本来绝不可能和自己的粉丝有任何纠葛。   但是霍玉兰风雨无阻地去听他唱歌,从不打扰从不要签名,上班打卡一样来听歌,听完就走,唯一一次和庄飞接触,是给他介绍了签约出歌的经纪人。   而后来庄飞得知,那个经纪人是霍玉兰倾尽所有的家当和积蓄请来的大佛。   庄飞最开始出唱片的钱里面有一半是霍玉兰的。   庄飞主动走下“神坛”去约的霍玉兰,他那时候是一个对音乐无比执着而又满怀热忱的少年人。   他从小到大从不缺少女人,可是这世上除了他死了的亲妈,没有人像霍玉兰对他一样像献祭那般好。   她的眼睛永远追随着你,哪怕你站在台上把拍子唱错了,嗓子唱破音了她也会为你欢呼。   在她的眼里你站在这世界的中心,你知道她为你能放弃一切,倾尽所有。   而且她的模样并不难看,甚至是中上等,温柔沉静,干净得像是一捧秋水。   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这样的女人。   他们相识半年以后,庄飞毫不意外地陷进去了。   他曾经以为他得到了灵魂的伴侣,得到了这世上所谓的爱情。   他在霍玉兰的鼓励和帮助之下,签约了公司,出了唱片,从此一炮而红。   他不是那种人红了之后,就要甩掉素人女朋友的人渣。   他甚至开始筹备着向她求婚,他觉得自己依靠实力就能够红起来,一个歌手,他有嗓子就可以了,不需要出卖色相去圈粉。   但是他太单纯了,娱乐公司对他的包装并不限于唱歌而已,他不得不开始渐渐地走到人前受万众瞩目。   开始去接触其他的那些他从来没有涉及过的领域。   他开始变得忙碌,但是他会竭力挤出一切可能挤出的时间陪伴霍玉兰。   从未想过跟她分开,只想着自己疯狂赚钱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公司,这样他就能够放下那些没有意义的活动,推掉那些和音乐无关的工作。   但是先提出分开的是霍玉兰,是在他风光正盛的时候,她提出了分手。   庄飞当时差点疯了。   或者说一直到今天,他都觉得自己还没从那场虚妄的噩梦里面醒过来。   她的眼中明明只有自己,她倾尽所有,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她怎么能丢弃她的一切,她的世界?   可是她就是那么决绝,决绝到庄飞根本就不敢相信。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此刻,现在。   他才明白,他、包括那个群里的所有人,都只是她霍玉兰的救赎游戏罢了。   她经诊断患有比较罕见的白马骑士综合症,和她父母的死有所关联,随着年龄增长而加重。   薛竟原甚至自学了心理学,一直接触霍玉兰的心理医师,想方设法地想“治好”她。   而她把自己的身份做成“死亡”也要摆脱他们!   可是那又怎么样,被他抓住了吧!   庄飞死死地抓着霍玉兰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神复杂且惊心,眼中弥漫的血丝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无法放下,并且随着她的“死亡”不断扩散的执念。   但是霍玉兰已经在他的连声质问之中迅速冷静下来。   她惊愕过后,做出了神色迷惑的样子,挣扎了一下说道:“这位……这位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请你放开我!”   霍玉兰这身体虽然和原先有五六分相像,再加上人的气质很难改变,再一化妆,估摸着能让人混淆。   但是她已经不是原本的她了。   她人都已经化为了骨灰,庄飞只是一个普通人又不是跳大神的,根本不可能穿透她的灵魂把她给认出来。   因此霍玉兰只要直接否认到底就行了,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庄飞当然不肯放人,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霍玉兰,斜飞的眉目像刀剑一样刻骨森然,他不承认自己认错人。   霍玉兰一直剧烈地挣扎,挣扎不脱,就回头对一直在发呆的助理低吼。   “小雯,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叫保安啊,这个人有病!”   “来人啊,救命啊!光天化日有人耍流氓有没有人管!”   大晚上的肯定不是什么光天化日,但是这大堂里面也有很多酒店的工作人员。   原本以为这两个人是认识的,所以才一直围观没有过来,直到霍玉兰开始求救,他们终于快步赶了过来。   庄飞是被活活拉开的,霍玉兰一直像是很害怕的样子,抱着自己的手臂发着抖向后退。   “按住他,恐怕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嘴里一直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我说了我不是,他还是不肯放开我!”   霍玉兰和酒店的安保人员说着,一副被吓坏的样子。   就是心里忍不住骂起了娘。   她就说她不来什么酒会吧,江城一共就那么大,出门撞鬼的概率实在是……太高!   不过这时候绝对不能怂,霍玉兰当时甩了庄飞费了好大的力气呢。   他非常非常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自说自话,霍玉兰喜欢他低谷的时候自傲自矜的样子。   那让他想起折断了翅膀依旧傲立枝头的鸟儿,她将鸟儿的翅膀治疗包扎后,却发现他是一只鹰。   放不飞,还要啄人眼。   霍玉兰半点也不喜欢具有攻击性的“野生动物”。   比起缠人的老男人薛竟原,更不想和庄飞有任何的接触和纠缠。   “你们放开我,我认识她!”庄飞红着眼睛,挣扎之中连西装的领口都乱了。   他一直死死地盯着霍玉兰,但是眼神之中已经产生了很明显的摇摆。   霍玉兰的一口否认,还有霍玉兰装出一副楚楚可怜,和从前大相径庭的样子,让庄飞迟疑了。   而庄飞说到底是一个公众人物,虽然这酒店的私密等级很高,可万一有人泄露出当红歌手在酒店内骚扰女顾客,这个新闻过于爆炸会让狗仔像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一哄而上。   因此庄飞也迅速冷静了下来,工作人员从电梯里面出来围在他身边。   可是他的眼睛始终不肯离开霍玉兰。   而正在这时,大厅的转门被推动,霍玉兰回头一看,立刻就哭了。   “老公!”   霍玉兰立刻穿着高跟鞋跑过去,在牧引风一进入大厅后,就立刻弯腰把他给抱住了。   她基本上是干打雷不下雨,但是瑟瑟发抖的样子比较真实。   毕竟霍玉兰是真的害怕,害怕庄飞再缠上来。   “我遇到了一个神经病!”霍玉兰提高了一些声音说,“拉着我不放手,我好害怕!”   牧引风问清了事情的缘由之后,隔着大厅和现在已经坐在沙发上面的庄飞对视。   牧引风的神情特别冷,坐在轮椅上,苍白的肤色在大厅的冷光之下,活活像一座冰雕一般。   他坐在轮椅里面,就像一个睥睨天下的君王。   他身边的助理迅速跑过来,凑到他的耳朵边上说了两句什么。   他就操纵着轮椅朝着庄飞的方向过去。   而庄飞那边也接到了电话,挂掉电话之后,他再一次深深地看了霍玉兰一眼,这一眼里面,已经没有了执拗和疯狂的色彩。   而是剩下了一片燃烧过后的狼藉和黑灰。   他真的认错人了。   他刚才问了宴会的主办方,今天办生日宴的是他的一个朋友,他的朋友看了监控和前台的请帖之后告诉他,这个女人是江城牧氏企业继承人的妻子。   名叫慕方懿。   父亲是慕景龙,就是景龙地产的老板。   庄飞闭了闭眼睛,从沙发上起身,对着霍玉兰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慕小姐。”   “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牧夫人。”   庄飞又对着牧引风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牧夫人。实在是牧夫人长得太像我一个朋友……”   “你是哪来的?”牧引风并没有理会庄飞的道歉,而是问,“是谁家的小辈?”   牧引风一连问了两个问题,看似是在为庄飞,实则正眼都没看他。   是因为他觉得面前这个人根本不配跟他说话。   他只需要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家的小辈,要直接找对方的老子问一问,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   要是不会教,最好送走,要不然牧引风愿意从他的父辈先教教他们怎么做人做事。   牧引风的声音并不高,甚至还是坐在轮椅上面的,自下而上地看人。   可是他的气场足足有两米。   他的手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十指交叉在一起,身体向轮椅的靠背紧紧靠着,这是一个谈判和攻击的姿势。   庄飞也是个大明星了,在他诚恳地道歉过后对方依然并不给任何的脸面的事情,他也很少遇见。   傲骨不允许他更加卑躬屈膝,可是牧引风已经开始让身边的人报警了。   庄飞的面皮绷得紧紧的,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牧引风只要坐在那里,就像一堵水泼进火烧不透的城墙,没有任何能够钻的缝隙可言。   霍玉兰站在牧引风身后,嘴角实在是忍不住翘了翘,忍不住凑近一点说了句:“老公好帅。”   牧引风难得没有脸红,看着庄飞的眼神并不多么锋利,但是他瞳色本就浅淡,不带任何的感情,透着无机质的,公事公办的——我现在派人去挖你祖坟的冰冷。   小助理一副“我靠惊天大瓜”的表情,真的拨通了报警电话。   而电梯这时候“叮”了一声,是主办方,今夜生日会的贵公子本人,终于下来了。   一进大厅就赶紧说:“哈哈哈,本来宴会上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的,没想到这就先认识了哈哈!”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小姑娘快把电话挂了,这个时候就不要麻烦人家警察叔叔了。”   贵公子走动间香风浮动,整个人就是一只开了屏的花孔雀,连西装都是暗纹浮动的。   他快步走到了牧引风的身边,在轮椅上轻轻拍了一下说:“牧总大人有大量,这位牧总应该见过,大明星嘛。”   “是我现在手上一个项目的代言人。给个面子,给个面子……”   霍玉兰本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她还挺享受着她的玫瑰小王子维护她的样子。   牧引风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点的误会把庄飞封杀了或者怎么样。   但至少能让庄飞知道什么叫害怕,让他畏惧也清楚一下明星和资本之间还有些许差距。   至少让他不敢轻易地再撞上来了。   但是这个“花蝴蝶花孔雀”一下来,霍玉兰的视线就定住了。   定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不由自主。   不是因为她对这个花蝴蝶一见钟情。   而是这个人霍玉兰竟然也认识。   她就说江城实在太小,不宜出门吧!   这个人分明是二姐的哥哥!就是二姐那个不学无术不干正事儿,整天交际花一样到处乱转,还要抢二姐继承权的废物哥哥。   而霍玉兰始终盯着他挪不开眼睛,是因为这位哥哥和二姐长得一模一样,是一对龙凤胎来着。   霍玉兰在煤气爆炸死之前没有任何的亲人,只有几个在心理咨询所里面认识的姐妹。   她们虽然平时并不热络,可是会定时聚会,哪怕聚会也没有什么正经的事情,有的时候甚至长达几个小时都只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但是她们相处起来又非常舒适。   霍玉兰曾经以为……她重新拥有了几个家人。   可是后来一切都被她给搞砸了,几个姐妹……都是因为她才会死。   霍玉兰虽然知道她们会在其他世界里面重新拥有一次生的机会,可是霍玉兰连忙都帮不上,除了给老五家送一点东西之外,其他的几个姐妹家里条件好得要命,也根本轮不上她来管。   这份无处宣泄的愧疚积压在心里,现在看到和二姐长着一张脸的二姐哥哥,霍玉兰不光没有当初想要在群里帮二姐干掉他的杀心,甚至有种“移情”的感慨。   因此她一时间无法挪开视线,好想念那些小姐妹们啊。   霍玉兰眸光水盈盈地看着“花孔雀”,知道他的名字叫顾樟,二姐叫顾红枫。   顾樟一下来,整个人绕着场中裹着香风飞了几圈,之前凝滞的气氛就变得好多了。   顾樟的交际手段非常了得,整个江城里面能和牧引风说得上话的人屈指可数。   牧引风没什么朋友之所以还给顾樟面子,来参加他这个乌七八糟的生日会,是因为顾樟曾经在牧元蔓完全掌控牧引风的时候,在牧引风的某个非常不起眼但是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项目上伸出过援手。   而顾樟凑近牧引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牧引风冷淡的视线重新扫过庄飞,开口声音并不带轻蔑,却让庄飞有种被人扒了皮的羞耻愤怒。   “不是谁家的孩子,是个唱歌儿的?”   牧引风眼中的攻击稍稍减缓,但是很快,他又皱眉,像是小心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你的生日会,未免也太乌七八糟了。”   “是是是,”顾樟说,“你也知道我喜欢交朋友,各行各业的人都来了一些,谁也不知道以后谁要走哪条路,条条大路通罗马,大家相互交换一下信息,说不定以后都能用得着呢哈哈哈……”   “来来来,既然来了就上去好好热闹一番。”   牧引风余光中看到了霍玉兰始终在盯着顾樟看,皱眉的一部分原因是这个。   但是他又不好表现出什么,原本都已经想走了,可是被顾樟推着轮椅朝着电梯的方向去了。   庄飞被这么晾在了大厅里面,顾樟活像一只八爪鱼,一边推着牧引风一边还能给庄飞发消息安抚他。   手指头在屏幕上飞快点动,还低头凑到牧引风耳边叽叽咕咕道:“他啊,有个特别爱的女朋友,炸死了,看谁都像他女朋友,精神都不太好了……”   “牧太太吧,幸会幸会,今天实在是让牧太太看笑话了哈哈哈!不过小庄没什么坏心,就是因为女朋友去世,心如死灰的,打击太大有点缓不过来……”   霍玉兰没什么表情,更别提触动。   她和庄飞在一起时是最好的也是最冲动的十八九岁,二十二岁分手,庄飞要是真的对她那么深情,怎么到现在还好好的?   心都死了,还能随便拉着人叫霍玉兰呢,可怕得很。   “牧太太今天这一身是上岸的人鱼公主?正好正好,我手上有两颗品质还算可以的蓝宝石,正好给引风也弄两对袖扣,你们夫妻俩搭配一下,我从小就觉得王子就应该跟小美人鱼在一起!”   顾樟哈哈笑着,自然地让身,让霍玉兰先进电梯。   霍玉兰看着顾樟这八面玲珑的样子,想到自己的二姐一直想要买凶杀她这个哥哥,有点明白其中的原因。   人际关系的交往非常复杂,二姐这个top癌,什么事情都想要做到最好,而人在某一些地方太过执着,自然就会忽略人际关系。   兄妹两个人其实是非常互补的,但是一山不容二虎,任谁做了一大堆事情,被对方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就抢走了功劳也会不开心。   可是霍玉兰现在已经失去了她的二姐,对着这个二姐的哥哥很难生起什么恶感。   他一说话,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牧引风从电梯的轿厢上看她低头微笑的样子,手指微微收拢,攥紧了扶手。   而这时候站在大厅之中,本来因为想要回去录歌,今天只是稍微露个面的庄飞,竟然没有离开。   他那么好面子,刚才被那个白毛男人轻飘飘的几句话说得简直想杀人,可是他看着进门后对着顾樟笑得低头的“牧太太”,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了上来。   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个女人竟然不是霍玉兰。   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有很多庄飞当然知道,娱乐圈里面这种事情就屡见不鲜,甚至会刻意地去筛选和某一个当红演员长得比较像的新人签约。   但是真的接触多了就会知道,看得多了也更会了解,会有很多不同之处的。   无论长相有多么相像,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精气神言行举止,都是没有办法模仿的。   还有眼神。   庄飞深爱霍玉兰,他这一辈子没有那么爱过一个人。   也再也不会那么爱一个人。   他认识霍玉兰的眼神。   而眼睛是灵魂的出口。   庄飞没有和顾樟还有那个牧总坐一个电梯,而是上了旁边的电梯重新上楼回到了宴会。   他听顾樟解释了这个女人的身份,说她的爸爸也在宴会上。   他要亲眼看看。   霍玉兰还不知道“小尾巴”跟上来了,更不知道她只是对着二姐的哥哥顾樟笑了一下,牧引风就很介意。   不得不说,顾樟真的很会说话,三个人在电梯里搞出了十几个人的效果。   霍玉兰被他逗笑了两回,牧引风始终没有表情,但是瞪着电梯的轿厢,看到了上面的黑影。   他闭了闭眼睛。   他不能介意这种事情。   牧引风在心中告诫自己,这只是非常非常……非常正常的社交。   他要控制自己。   他要相信她。   她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她的爱意,一直怀疑和反复地测试,会摧毁亲密关系,这是心理学上说的。   他想要持久地拥有亲密爱人,就要克制自己的阴暗和病态。   他微微勾了下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但是电梯轿厢上反射出来的脸,却无比阴鸷。   而霍玉兰因为“缅怀故人”和顾樟打得火热,没注意到牧引风这一点点小变化。   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电梯到了楼上后,身后也跟着一个“尾巴”。   进入了宴会大厅之后,热闹喧天的氛围随着顾樟这只开屏的孔雀上了台,达到了一个巅峰。   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大家都举着酒杯穿梭在宴会之间,这里是暧昧滋生的培养皿,也是利益和权势共赢的温床。   牧引风也有一些生意上面的伙伴很快迎上来,他拉着霍玉兰的手,大方地将她介绍给和自己比较熟悉的,算得上是朋友的人。   那些人的眼神大多有一点奇怪,但是隐藏得比较好,态度非常客气地和霍玉兰打招呼。   圈子就那么大,他们自然也听说了前段时间牧家闹出来的“笑话”,知道“慕方懿”养了小情人,还被牧引风给抓住了。   不过吃瓜的心思再重,也要碍于牧引风并不好说话,不敢表现。   再者说夫妻之间的事情关起门来谁又知道怎么样呢?   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人是商业联姻各玩各的。   总之大家面上体面就好了。   霍玉兰晚上还没有吃东西,牧引风被人拉着说话的时候她到餐桌上面拿了两块小蛋糕。   牧引风很快就回来,两个人到一个角落里面分吃小蛋糕。   别的夫妻是不是貌合神离霍玉兰不知道,但是他们两个却是真的爱意浓稠,比手里的蛋糕还要甜蜜。   牧引风控制住了自己扭曲的嫉妒心。   他真的不想把妻子锁在家中,他希望她能和正常的太太一样,有社交,甚至去攀比一些穿戴,吃吃喝喝做做美容。   而不是像那个可怜的,被牧元蔓囚禁起来的男人,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牧元蔓上班的时候,站在楼顶上纠结着要用什么姿势跳下去。   “这个还挺甜的,有一股青柠的香味儿,你尝尝?”   “嗯,”牧引风刚才面对庄飞的时候,气势上简直像是在血脉上把对方压制得抬不起头,可是面对霍玉兰,就软绵得像是霍玉兰手里的小蛋糕。   喂到嘴边就张嘴,场中有很多人悄悄地看过来。   因为他们首先没怎么见过牧氏企业的继承人参加宴会,其次没见过牧氏企业继承人吃东西。   有很多人都暗自吐槽他恐怕是个新型仿生机器人。   因为牧引风的样貌实在是太特殊,越是大太阳越要打黑伞。   而且他长得过于英俊精致,因为基因病的原因,连毛发都是白色,看上去简直毫无瑕疵,不像是个会吃东西的正常人。   见他坐在轮椅里面乖乖地张嘴被投喂,谁都忍不住想看几眼。   霍玉兰说真的有点嘚瑟,主要是这种别人都和牧引风说不上话,牧引风全程只看着她的感觉,极大程度地满足了霍玉兰的“独占欲”。   这种感觉通常和救赎一个人时对方的“专属认可”是挂钩的。   总要对方也非你不可,才能获得最大程度的救赎乐趣。   霍玉兰把一小块蛋糕吃完,把手指上面沾染了一点奶油涂在了牧引风的鼻子上面。   牧引风连躲都没有躲一下,唇角勾了勾,眼中满是纵容。   他的眼睛任谁看了都是冷冰冰的,可是除了霍玉兰没有人知道,这双淡粉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溢满的情愫像烧起来的火焰般迷人。   霍玉兰又伸手给他抹掉,然后凑到唇边把手指含住,说道:“果然,这样更好吃。”   牧引风的耳朵微微红了,轻轻压住霍玉兰的手腕低声说:“不卫生,我来得匆忙,只做了造型并没有洗澡。”   “我不嫌。”霍玉兰说,“更甜了,还有你的香味儿。”   牧引风往四周看了看才放下心,在场内演奏的乐声下,他们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人能听到。   但他还是不好意思,却也只是微微低头,没有再抗拒霍玉兰做任何的事情。   他们倒不至于在这么多人的状况下做过度亲密的举动,连拥抱一下都没有。   但是他们凑在一起的样子,就是亲密到任谁看了都觉得没人能插进去。   霍玉兰伸手给牧引风整理了一下头发说。   “你刚才在楼下的样子真的好帅,我爱你老公。”   牧引风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做好的造型上搞破坏,没接话,但是片刻后问:“你……觉得顾樟这个人怎么样?”   牧引风压抑住了自己不正常的嫉妒心,却也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免得心中存着介意,到最后反而容易发酵堆积成不可挽回的别的什么。   “什么怎么样?”霍玉兰疑惑。   牧引风看了一眼在舞池那边搂着一个人跳舞的顾樟,看着霍玉兰说:“就……八面玲珑,很有趣吧?”   霍玉兰何其敏锐?   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因为牧引风的眼神有点躲闪,她很快笑了起来。   她实在忍不住,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有前仰后合,最后她的手指搭在了牧引风的轮椅扶手上,笑声仍然不可抑制,说道:“你在想什么呀……”   “我怎么可能哈哈哈,我要再上一次测谎仪,你才能信吗?”   “我回去就上好不好?”   牧引风神色一松,他厌恶自己的卑劣心理,但是他确实被霍玉兰的说法轻易地抚平了心中的暗澜。   其实最开始上测谎仪的这件事,也根本就不是测谎仪的结果。   那是测谎仪也是电椅,就连正规的审讯也不能算作证据,只能算是辅助调查的手段。   可是那终究还是电椅。   在牧引风故意告诉她最大电量可以致死的前提之下,她还是选择回答问题。   这件事的本身,是牧引风相信她,并且愿意剥开鲜血淋漓的厚重外壳接受她。   而她竟然愿意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再证明一次,牧引风只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令人讨厌。   他垂头有些羞愧,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学着霍玉兰的样子,给她别了下头发。   两个人相视而笑,身处如此热闹的聚会,他们在这充斥着音乐和人声的一隅,眼中只剩下彼此。   “回家吧?”牧引风主动说。   “好。”霍玉兰欣然答应。   他们的手落下,交叠在轮椅的扶手上,又自然地牵在一起。   “咔嚓”轻微的声线被喧闹彻底淹没。   红酒塔的后面,光鲜亮丽的大明星放下手机。   殊不知这样在光线晦暗的角落中“美人相对”的一幕,被定格了下来。   传送到了一个五人小群里面。   拿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的庄飞,刚毅的面颊上透出了些许红润,他的眼睛彻底烧红。   他还是觉得像。   太像了。   或者说根本就是。   她看着那个坐在轮椅的男人的样子,她的举止神态,就连摆弄他长发的样子,都是那么熟悉。   她的手指要先在额前跳跃,最后深入,再一点点顺到发尾,恋恋不舍地循环往复。   霍玉兰喜欢男人留长发。   这女人显然也喜欢,她的手全程放在那个牧总的脑袋超过十次。   从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总是这样手欠。   还抱怨他发丝太硬,不够柔软。   那个牧总有基因病,白得像个鬼,毛孔都看不到,发丝一定是柔软的很好摸吧?   呵。   庄飞又拿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眼尾猩红地看退了一个要和他搭话的女孩。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图片发送成功。   庄飞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红酒,目送着那个女人和牧氏企业的继承人在顾樟假意的抱怨下离开。   他在群里发送——你们看看,告诉我我没有疯!这是不是霍玉兰!   ——这是!对不对?!   ——@全体成员 第78章 第十八章   群成员看过照片之后, 一个接着一个都冒了出来,迅速在群里面展开讨论。   薛竟原——这照片你在哪里拍的?!   庄飞——在一个宴会上面,是她吧, 你这个反应就肯定是她。我没疯,她换了个身份, 摇身一变成了牧氏企业集团的夫人。   ……   消息记录迅速增加,一条接一条顶上来,短短的十几分钟已变成99+。   一个在群里不太活跃的人,看了照片之后也忍不住冒泡。   宋蕴和——看上去确实有一些像姐姐,可是姐姐的骨灰在火葬场里面放着, 那一场事故还上了本地新闻,大家难道都忘了吗?   庄飞——她是假死, 假死你不懂吗?!   ……   一群人又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   最后是薛竟原终结了话题——想个办法把她约出来见一下不就知道了?   而与此同时, 不知道已经被盯上了的霍玉兰正推着牧引风从宴会里面出来, 两个人非常开心, 宴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 打算去附近的一家餐厅里面先吃饭,再约个会看个电影之类的。   霍玉兰一边推着牧引风一边低头看手机上的电影app, 准备定一个午夜场,午夜场基本上都是包场,电影演什么内容不重要,最重要的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你喜欢看什么片子?言情片科幻片还是恐怖片?”   霍玉兰弯腰, 声音带着笑意询问牧引风:“你怕鬼吗?”   牧引风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霍玉兰就惋惜地说:“那真的好可惜,通常来说情侣都是看恐怖片, 然后其中有一个人害怕躲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你不怕鬼,我也不怕鬼, 这就是个问题呀。”   霍玉兰笑着在走廊的灯光下面,整个人像开着一层柔光滤镜一样,温柔美丽得像一个幻像,加上今天这一身装扮,她简直是所有小说和电视剧里面本该早死的白月光在世。   牧引风侧头看着她,眼神也有些发痴,只是因为他的眸色特别浅淡,看不太真切他的情绪罢了。   片刻后牧引风又摇了摇头,霍玉兰轻轻地挑眉。   牧引风才说:“我不是不怕,我是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出来看过电影。”   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学生时代牧元蔓在他身边放了好几个“陪太子读书”的人,表面上是同学实际上是保安。   这些保安几乎截断了他所有正常的社交,而牧引风因为心理问题比较严重,也根本没有办法维持什么正常的社交。   所以霍玉兰的出现,是填充,是覆盖了牧引风所有的关于朋友爱人和亲人三个方面的一切。   她给的,就是一切。   “没有看过电影吗?今天正好。”霍玉兰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说,“我定了一个午夜场,吃过晚饭我们就去看电影。”   “好。”牧引风除了那一天弄了一个测谎仪和电椅,露出了他的些许本性后,从那天之后在霍玉兰的面前基本上是千依百顺,无论霍玉兰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两人约定好了都喜不自胜,可站在电梯口等待的时候,宴会中却跟出来了一个人,朝着电梯这边跑了几步。   整个走廊铺着的全部都是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地毯吸得干干净净,因此霍玉兰和牧引风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有人跑过来。   那个人在两个人将要上电梯的时候,终于出声对着霍玉兰的方向喊道:“小懿等爸爸一下!”   霍玉兰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在喊她,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牧引风。   牧引风和霍玉兰已经上了电梯,回过头看到那人冲过来用手拦住了电梯。   牧引风的神色非常冷,他刚才和霍玉兰说话的时候,像是随便能够搅动的温和的水。   但是此刻的神情,却像是瞬间冰冻的冰凌,冷厉无比,充满了攻击性。   霍玉兰顺着电梯朝外面看去,看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上去五十岁上下,霍玉兰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神情怔了片刻。   久远的被尘封多年的记忆渐渐涌现,像是缓缓拉开了一道厚重而充满了蛛网的石门。   这个男人像极了霍玉兰的亲生父亲。   霍玉兰一时间望着他出了神,男人宽眉阔目轮廓深邃,手掌按在电梯的门上,阻止电梯门关闭。   对着牧引风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说道:“小牧总最近看上去气色不错。刚才我在宴会上就看到了你们,本想着过一会儿打招呼,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   “小懿,爸爸前段时间不是给你打电话,要你带着小牧总回家吃饭吗?”   霍玉兰在这男人开口的瞬间,从那久远的记忆之中抽身回来了。   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和霍玉兰记忆之中的爸爸完全不同。   霍玉兰的爸爸是一个画家。   她的爸爸并不出名,也没有什么著名的作品,但是心性极其好,她妈妈对霍玉兰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温柔至极。   霍玉兰在某些时候,一直都在无意识地在模仿自己的父亲。   他的声音极其温和宽厚,而且韵调非常特殊,只要他开口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会不自觉地想听下去。   霍玉兰咨询的那个sos的心理咨询所,之所以会定期去一次,就是因为那里面那个女人说话的腔调,那种只要开口旁人就没有办法插嘴的能力,和自己的父亲非常像。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病也不是去治病的,她只是想去听一听那种语调。   而面前这个男人的嗓音虽然醇厚低沉,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虚伪和别有深意。   因此霍玉兰醒神之后,面色甚至比牧引风还要冷上两分。   她已经迅速根据这男人说的话猜到了他就是原身的父亲,慕景龙。   那个虽然没有生在饥荒年间,却为了利益卖女求荣的王八蛋。   霍玉兰早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都删除掉了。   而慕景龙根本就不在乎牧引风和霍玉兰的冷脸,自顾自地笑着说:“小懿啊,你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你妈妈一直都很想你,到处在打听你呢。”   电梯门不断地闭合,但是因为男人的手掌压在上面,感应到又重新打开。   霍玉兰看着慕景龙,想到前段时间莫宁对她说原身的母亲确实到处在打听她,想要见她一面。   而慕景龙现在说话的语气虽然故作温和,可是语调之中的威胁却无法忽视。   霍玉兰顷刻之间就已经明白,原身的家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   懦弱的妈妈没有办法反抗利欲熏心的爸爸,愚蠢的女儿听凭两个人的操控,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追寻所谓“真爱”的路上。   原身的那个什么情人杰瑞,上一次能和慕景龙派来的人一起来,就说明这个杰瑞,哪怕不是慕景龙一手安排,也和慕景龙之间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霍玉兰本来把这些人全部都删除得干干净净,并且断绝掉了原身所有的社交。   因为她不是原身,不是那个被世界意识放弃并且抽调到了其他世界的女人。   她对原身的所有朋友和母亲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但是她要远离这些人,这些人又偏要靠上来。   慕景龙言语之中的威胁正是要利用原身的“爱母之心”,让霍玉兰妥协。   霍玉兰的手指在牧引风身后的轮椅靠背上面抓了两下,突然间笑了,“爸爸,刚才我在宴会上怎么没有看到你呢?”   霍玉兰低头对着牧引风说:“老公,你先等我一下吧,我有点事情想和我爸爸聊一聊。”   慕景龙似乎非常满意自己女儿的妥协,后退一步放开了按在电梯门上的手,而霍玉兰推着牧引风重新从电梯里面出来。   慕景龙又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们父女两个想要说话也不一定非是今天,明天你带着小牧总回家来吃顿便饭吧。”   慕景龙的嘴角微微勾了下,这一张让霍玉兰恍惚的她心中完美的皮囊,被这皮囊之下丑恶的灵魂彻底败坏。   霍玉兰齿冷心寒,心中生起了难以压抑的怒火,这些怒火在顷刻之间就已经烧穿了她所有肺腑,几乎熬干了她的脑浆。   就连心理医生都没有引导出霍玉兰压抑的最真实的内心,她在内心之中对于父母的两个角色有着固定的,精准而完美的“模子”。   她因为当年的那一场意外父母双亡,父母都是为她而死。   因此在霍玉兰的心中,父母就应该是爱自己的孩子如命,甚至比命还要重要,那才配被称为父母。   慕景龙顶着和她父亲差不多的一张脸,却做着卖女求荣胁迫妻女这样险恶的事情,精准地戳到了霍玉兰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底线。   她此刻脸上笑得格外温柔,却是生平第一次“发病”最严重。   其实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她的嘴角,她的下颌线甚至她手臂的线条都无比僵硬。   可惜牧引风背对着霍玉兰,被霍玉兰安放在电梯入口的地方让他等待。   而霍玉兰则是不由分说地上手拉了下慕景龙,笑着说:“爸爸你跟我过来,我有些话跟你说。”   霍玉兰拉着慕景龙到了消防通道的楼梯间。   厚重的楼梯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人的窥视,慕景龙站在楼梯间里面彻底变了脸色,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了霍玉兰。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回过头透过楼梯间厚重铁门上面的玻璃,看了一眼外面坐在轮椅上安静等待的牧引风。   而后笑容变得邪气,说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本事,竟然把牧引风都给骗到了吗?”   “既然这样,那就听话一点,你妈妈很想你的。”   “牧引风手上有一个项目,只要能拿到相关的资料就能和政府进行对接,爸爸手里有一些人脉用得上,一旦这个项目做成功的话,那可不止几亿的利润……”   “好女儿,”慕景龙上前一步,笑眯眯地看着一直在东张西望的霍玉兰说,“别害怕,你只需要帮我拿到一些资料,剩下的都交给爸爸。”   “牧引风有基因病,又有精神类的疾病,你既然把他骗到了,那就骗到底。”   “到时候整个牧氏企业,依照法律上的继承权都是你的。”   “杰瑞也非常惦记你,他说那天你被关在别墅里根本没有办法出去,你帮爸爸这一次……”   慕景龙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倾身说:“爸爸帮你和杰瑞见面好不好?”   霍玉兰仰着头却没有看慕景龙,而是在这楼梯间里面寻找监控。   监控确实是有的,不过……有死角。   霍玉兰穿着高跟鞋,在地上轻轻地踩动像跳舞一样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墙上,那里正好是监控的死角。   她笑盈盈地看着慕景龙,慕景龙满含期待的眼神之下终于开口道:“放你妈的屁呢,让我帮你干什么?偷资料?”   “上一次偷资料的证据还在人家助理手里捏着呢,要不是我搞定了牧引风现在你他妈就得进去蹲着。”   大概是霍玉兰说话的语气太温柔而且表情是笑着的,因此慕景龙一时半会儿都没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他从来都随意拿捏的女儿,竟然跟他说话带脏字。   但是慕景龙很快反应过来,表情如变色龙一样变化多彩,最后停留在凶狠无比的样子。   霍玉兰头顶上的监控正好记录下来了这样的一幕。   而慕景龙上前两步掐住了霍玉兰的脖子,倒是没有用很大的力气,目眦欲裂地说:“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翅膀长硬了是吗!”   “觉得搞定了一个残疾人你就真的是牧氏企业的少夫人了?”   “那个残废神经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呢,再说他是真的被你搞定,还是只是玩玩你这种水性杨花的贱货?!”   会这么说自己的女儿……还算是父亲吗?   霍玉兰的喉咙被紧紧地捏着如同火烧一样,窒息的感觉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是她却并没有任何挣扎的意思。   而是跌跌撞撞地维持着这样被慕景龙掐着脖子的姿势,从监控死角的范围里面出来。   而实际上只有慕景龙才能够看得到,哪怕被他掐着脖子,牢牢控制在掌心的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也依旧是笑着的。   笑容里面充满了讽刺,像一个疯子一样。   所有的正常人都会害怕疯子,慕景龙因为自己这个懦弱的女儿突然间异常的反应产生了一些疑惑。   他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还想再说什么。   霍玉兰却抢先快速道:“我本来不打算掺和你们家那些破烂事,但是你说你好好的天堂路不走,非要往我的面前撞。”   “你凭什么顶着这张脸做这种事情?”   “你又算什么父亲?”   一直像是毫无抵抗力的霍玉兰,突然间开始了剧烈挣扎,然后一拳重重地捣在了慕景龙的肚子上面。   慕景龙到底年纪大了,不像年轻的那个时候拥有腹肌保护身体,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只剩下柔软的肚腩。   霍玉兰的这一拳让他微微弓了一下腰,迅速放开了手。   慕景龙松手后退一步的时候,人正好站在了楼梯的边缘。   这是刚才霍玉兰突然挣扎的结果。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慕景龙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就像一个封建社会当中的大家长,突然被自己一直捏在手里面的蝼蚁咬了一口的那种愕然和愤怒。   他微微站直一些,抬手就要来打霍玉兰,霍玉兰堪称优雅地伸手提了一下贴身的裙子,把包裹身体不好迈腿的那一部分提到了大腿上面,然后突然抬起了脚,长达十厘米的细跟高跟鞋,踹在了慕景龙的小腿膝盖上,杀伤力十分巨大。   同时弯下腰低头,躲开了慕景龙伸过来的手。   慕景龙的小腿传来了剧痛,下意识地后退,手又抓空,脚底就突然踩空了。   人体从楼梯上跌落的闷响,伴随着慕景龙“呃啊——”的痛呼声。   霍玉兰的裙子优雅地从上面落下来的时候,慕景龙人已经翻滚到了台阶下面,扭曲的身体在跌落的途中随着惯性,脑袋狠狠地撞在下面一块小平台的墙壁上面。   慕景龙当时倒不至于立刻就撞昏过去,也没有任何地方出血,他到底年纪大了,身上的骨头脆得很。   手腕和腿部好像都有骨折的剧痛传来,而且最痛的是脑袋,他的眼前也阵阵发黑。   慕景龙一时之间不敢乱动,更是根本没有力气动。   他心中充满不解和愤怒,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这些情绪被剧烈的疼痛所取代的时候,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剧痛的骨骼之中弥散出来。   他艰难地眨动着眼睛喘着粗气,朝着楼梯上方看过去。   他以为他会看到一张因为失手将他推下了楼梯而惊慌失措的脸。   可是当他对上霍玉兰自上而下无比平静的视线,那种恐惧瞬间蔓延席卷全身。   因为霍玉兰像是在看一阶楼梯和一块地砖那样,看死物一样看着他。   那绝不是正常人会拥有的眼神。   疯子!   让慕景龙想起牧引风的眼神,就是这样,这是疯子的眼神!   霍玉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又迈步缓慢地下了楼梯。   “咔,咔,咔……”高跟鞋敲击在楼梯上面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彻骨,像是催命的鼓点。   而慕景龙发现自己的女儿朝下走,挣扎着要从地上起身,却不慎又把后脑磕在了墙壁上面,眼前顿时又是一阵模糊,同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胃里传开。   他趴在地上狼狈无比地干呕了一声。   霍玉兰的高跟鞋停在了他的面前。   面临死亡的危机让慕景龙哆哆嗦嗦地伸手掏出了手机拨打电话。   霍玉兰居高临下看到了竟然报警电话。   她轻笑了一声说:“你做了那么多亏心的事情居然也敢报警?到时候警察如果查起来的话,你说是你进去还是我进去啊?”   “我老公会捞我的,他是为了玩我还是拿我解闷儿,至少他现在还没腻呢。”   “谁捞你啊我的爸爸?”   慕景龙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手指触碰到了挂断的地方,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霍玉兰站在那伸手拢了一下头发说:“你这样的人不配做一个父亲,你女儿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劝你以后绕着我走。”   “而且你就算报警我也不害怕。”   “你把我卖给了牧引风的事情虽然警方没有办法追责,但是被自己的父母背叛的我已经疯了。”   “就算我现在在这楼梯间里,用我的高跟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我也不会去蹲监狱的。”   霍玉兰说着还动了动自己的脚,把地上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的慕景龙吓得浑身发抖。   “你也知道神经病杀人不犯法的。”   “你现在找人给我检查的话,就会发现我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最后顶多进个疗养院,我能进去我就能出来……”   霍玉兰整理了一下裙子蹲在慕景龙的面前,还是那一副温柔至极的眉目,甚至嘴角依旧带着笑容。   现在的笑可比刚才僵硬的笑真心实意多了,也好看多了。   她近乎是用商量的语气对慕景龙说:“不要惦记什么项目了,不要打扰我和牧引风的生活,那天杰瑞和你派的人去找我,之所以只是被撕烂了屁股,而没有被狗活吃了,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早上没有忘了喂狗啊,哈哈哈哈……”霍玉兰轻轻地笑了几声。   好听极了,却又无比病态。   生病的时候竟然连眼圈都不会红一下,即使她现在立刻去宴会上,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她发病了。   长时间的心理咨询,已经让她掌握如何表现的比一个正常人还像正常人的绝对技巧。   霍玉兰蹲在那微微歪着头对哆嗦着嘴唇嘟囔“疯子”的慕景龙说:“对啊你猜的没错,你把你的女儿卖给了一个疯子,疯病是会传染的你不知道吗?”   霍玉兰只是伸出手,刚才还掐着她的脖子发威的慕景龙便吓得缩头。   霍玉兰把手指轻轻地盖在对方的眼睛上面,做了一个安息且瞑目的手势,叹息一样说:“你女儿死了,忘了你有一个女儿的事情,我现在就给你打救护电话好不好?”   最后慕景龙自然是丢盔卸甲地同意了,霍玉兰确定他今天之后绝对不敢再轻易招惹她和牧引风。   烦死了。   她只想和她的小玫瑰好好地过日子。   毕竟按照剧情两年之后玫瑰小王子的真正的女主角就会出现了。   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太多呢。   霍玉兰最后淡定地打了救护电话报了地址,说明了一下对方的伤情。   然后拍了拍慕景龙的头说:“等着吧,顶多是骨折死不了的。”   然后提着裙子起身,又“咔、咔、咔”地上了楼梯。   霍玉兰要去打开楼梯间的门的时候,突然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牧引风实在是等不及了,两个人进去的时间对他来说太久了。   慕景龙那个人极其的卑鄙无耻,他害怕慕景龙做出什么伤害他妻子的事情。   门一打开霍玉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对上小王子关切的眼神,她那副优雅又疯狂的面貌突然间就碎掉了。   她急速地抽了抽鼻子,而后半蹲下来抱住了牧引风,扎进了他的怀中说道:“他摔下去了,我已经打了120的电话,他掐我的脖子……”   牧引风抱着霍玉兰,听到“他掐我的脖子”的时候,简直想从轮椅上面站起来,然后操控着轮椅把慕景龙直接撞成一滩烂泥。   “没事没事……”   牧引风说:“他自己摔下去的,跟你没有关系,不用害怕。”   “我们回家,我让人来处理这里的事情。”   牧引风甚至连问都没问,就已经断定是慕景龙自己摔下去的。   他的人来处理,是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最终都会按照牧引风的意愿处理成慕景龙自己摔下去的。   霍玉兰紧紧地抱着牧引风,听着对方偏袒十足地说着这些话,有种错觉。   她的爸爸妈妈还活着……牧引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她,让霍玉兰有种难言的情感,在内心滋生。   她还在很小的那个时候,无论她是不小心打碎了碗,还是把屋子里面的东西弄坏了,她的父母第一个关心的永远会是她。   她的人生里,在几岁之前,从没有责怪。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童年,会给一个人怎样的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底气。   哪怕是戛然而止的童年,哪怕是在病态丛生中成长,也没有让她失去这种底气。   牧引风的手轻抚在她的背脊上,他甚至比霍玉兰真实的年龄还要小两岁。   可是他给霍玉兰的维护感那么充足,好像他这样连站也站不起来,消瘦又硌人的肩背,竟然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   霍玉兰在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种“类似依赖”的想法之后,有些忍俊不禁地想笑。   她怎么会想去依赖别人呢?   牧引风这么脆弱,她才是应该被依赖的那一个才对。   她才是骑士啊。   因此霍玉兰就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甚至都忘了她刚装了一半的可怜。   而牧引风竟然也一点都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低头凑近她,低声说:“慕景龙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担心你妈妈,我可以设法帮你。”   牧引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抱着霍玉兰的肩背力度加重。   他这句话里其实有一大部分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他无法遏制地希望自己的妻子只有他自己。   明明知道这样不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阻断她的人际关系,甚至要她去断绝自己的父母。   可是他控制不住地说:“不要和他再有任何接触了。”   “我帮你把他处理掉好不好?”   牧引风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的余光中又出现了黑影。   那黑影用悲切的眼神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在重蹈覆辙。   他分明在重蹈牧元蔓当年的覆辙。   牧引风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一些。   刚想说一句什么找补回刚才的那句话。   他想说“无论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其实都没有关系”,他想说“可以尽情地去回家,我有办法控制住你的父亲,让他做一个真正的父亲”。   可是还没等牧引风开口,霍玉兰就窝在他的怀中,轻轻“嗯”了一声。   “我再也不回家了。”   霍玉兰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她说:“我没有家了。”   “我现在有你就够了。”她说着还仰起头,轻轻地在牧引风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殊不知这一下犹如将笼中饥饿的猛兽放出笼子。   牧引风那种难以启齿的,一直在深深压抑的独占欲被彻底激活,释放。   他收紧手臂,喉咙因为肺腑的烧灼感,甚至有些干涩。   他开口,呼吸有些紊乱,却郑重道:“我会一直在的。”   “你不会后悔,有我就够了。”   两个人没等救护车过来就直接回去了。   牧引风派人去酒店那边事情处理好,拿到了消防通道里面的监控,防止慕景龙反咬一口。   不过因为发生了慕景龙的这个插曲,两个人的约会就都没能顺利进行。   开车回家的途中,霍玉兰枕在了牧引风的腿上,牵着他的手摆弄着,笑着说:“等你哪一天有时间我们再去约会也可以,今天晚上我先给你下点面吃吧?”   牧引风发誓他不是一个什么色欲熏心的狂徒。   可是因为他真的……被霍玉兰时不时塞上一句骚话,给搞得容易想歪。   他先是想了一下“下面”这个吃法。   然后意识到霍玉兰说的是真的面条,这才顶着粉红的一张脸点了点头。   霍玉兰当然也知道对方想错了,靠近牧引风逐渐红透的脸一直笑个没完。   牧引风被她促狭得受不了,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霍玉兰把他的手拿下来,小声凑到他耳边说:“别急,今晚都能吃……”   牧引风后半程一直把头扭到车窗外面,因为是夜里,车窗至少不会出卖他透红的皮肤。   但是霍玉兰时不时发出的笑声,总能在牧引风稍微热度降下一些的脸上重新添一把火。   他嘴角也一直都没有放下去。   他一生中似乎很少有这么长久而持续的快乐。   他想到了今天霍玉兰被慕景龙掐了脖子的事情,脸上的热度总算是压下去了,甚至变得苍白而冰冷。   车窗上倒映出他无机质的双眼,他不会轻易放过慕景龙。   而且……需要尽快变好,站起来。   这样他才能如他承诺的那样,保护她,不让他后悔。   他无数次期待着自己恢复正常。   他哪怕遏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阴暗,或许一辈子也无法脱离药物的治疗,但是他想给他的妻子一份正常而健康的情感。   他绝不让他们重蹈牧元蔓和那个男人的覆辙。   不过晚上的面条也没能顺利吃成。   因为他们开车快到门口的时候,车子突然间晃了一下,而后司机出了一身冷汗骤然将车停在了路边,不断回头对着牧引风和霍玉兰道歉。   牧引风的手臂圈着霍玉兰,肩膀不轻不重地撞在前面的车座上面。   皱着眉看着这个今夜莫宁派来的年轻司机,眼中冷淡又漠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玉兰从牧引风的怀里抬起头来,询问司机的同时,实在是没忍住抱住牧引风亲了一口。   还是带响的,“木嘛!”。   她知道人在下意识的时候反应,是内心最真实的投射。   刚才车子一转弯,牧引风的双臂就圈住了她。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剧烈的车祸,恐怕先死的一定是双臂护住了她用身体去扛冲力的牧引风。   有些男人哪怕是腿不能动,只有一双手臂也能让你知道什么叫人如峰岳,沉稳可靠。   牧引风正发冷气呢,一下子被霍玉兰的一个吻打断了,眼睫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没有再说什么。   “是一只小狗……”司机知道自己犯了开车的时候最致命的错误。   那就是在高速行驶的时候无论前面蹿过什么东西动物,都不能打方向盘。   更何况那只小狗一直就是躺在路上的,不是他撞的。   他……下意识地想躲开。   看来好容易找的工作,这就要没了。   年轻的司机说完之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今天晚上幸好有惊无险,如果方才真的没稳住车子撞在旁边,把他论斤卖了也赔不起。   牧引风不方便下车霍玉兰下车查看。   很快发现那个躺在路上的小白狗居然还活着。   显然是出了车祸了,两条后腿拖在地上无力地蹬动,嘴角也流出了一些血。   但是很亲人,霍玉兰一凑过去它就在哼哼地叫。   是撒娇,估计也是太疼了。   霍玉兰赶紧朝着车子的方向跑,跟牧引风说明了情况之后,把牧引风身上昂贵的手工定制西服扒下来,把那只半死不活的小白狗抱上了车。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抱着路边随便捡的一只小狗眼神充满心疼的样子,眼神都柔软下来。   他的妻子是这么善良。   但是很快牧引风就从同样的“心疼小狗”,变成了心疼他自己。   因为霍玉兰把这个小白狗抱进怀里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它的身上。   回到家里根本没有询问牧引风吃不吃饭的事情,说好的面条也没了。   她一直娴熟地给小狗处理伤势,还打了一个宠物医院的电话预约明天去拍片子。   当天夜里,牧引风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自己睡。   他瞪着天花板根本睡不着,他处在黑暗之中无论怎么也想不通。   她为什么把自己扔下,一直在抱着那只受伤的狗都不睡觉!   不是已经约好了明天去宠物医院吗?   第二天早上一夜没睡的牧引风像一只怨鬼一样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发现平时温柔等着他一起吃饭的人,早就没影了。   一问两个阿姨才知道,她晚上连饭都没有吃就让刘虎派车送她去宠物医院了。   牧引风坐在饭桌边上,竟然有种自己败给一只小狗的诡异挫败感。 第79章 第十九章   小白狗受伤的情况还挺严重, 霍玉兰一共进进出地跑了三天,它才总算能正常吃饭和活动了。   这时候牧引风已经浑身缠绕黑气,只要再过上一天或者是两天, 他就能原地堕落成魔了。   但是他总不能跟一条狗去计较,也不能打击一个明显“善心大发”的美丽女人。   他就只能自己憋着, 幸好小狗脱离危险之后,霍玉兰很快就注意到了牧引风的异常,开始抽出时间哄他。   霍玉兰只要是真心实意地想哄一个人,她有数不清的手段,她的细心和赤诚, 是世上无坚不摧的武器。   很快牧引风就已经无可奈何地接受,家里会多一条随时粘在他妻子脚边的小白狗, 并且夺取他妻子一部分注意力的事实。   偶尔牧引风回来得早了, 也会把小白狗抱在怀里看看他的“新情敌”。   只不过刚刚形成的“三口之家”, 在进入八月末九月初的初秋时, 在某一天突然间就碎掉了。   牧引风这一天从下班回来就没有看到过家里的小白狗。   他甚至还给那小白狗取了个名字, 叫小白。   霍玉兰哄他的时候跟他说,因为这条小狗跟他非常像, 温顺可人,还长着一身的白毛,所以她才会特别在意。   爱屋及乌,妻子格外在意的事物, 牧引风自然也就逼着自己去接受。   在牧引风的印象之中, 他的妻子好像确实挺喜欢狗的。   毕竟院子里面的那几条大狗……现在也被养得膘肥体健,偶尔也会从笼子里出来在院子里疯跑。   并且再没有任何一条死去, 她似乎很会照顾这些小动物,还知道很多专业知识。   而今天回到家里他却没有看到一直粘在脚边的小狗, 吃饭的时候牧引风终于忍不住问:“家里的狗呢?”   “在笼子里啊……”霍玉兰吃着饭连头都没抬。   “我是说小白。”牧引风放下筷子看向霍玉兰,“你把那个小不点放进笼子里了吗?”   那还不被那些斗狗给吃了!   霍玉兰抬起头对牧引风无比温柔地笑了一下说:“你是说那只小白狗吗?你竟然还给它取了名字吗?”   “送走了。”霍玉兰说,“那本来也不是我们家的狗啊,是隔壁邻居的。”   “就是距离我们这栋别墅大概三百米的那一家,他们家的小孩不小心把小门打开把狗放了出来,然后小白狗出了车祸,刚巧被我们捡回来。”   “今天我碰到了他们家那个小姑娘,小姑娘很想念那条小白狗,一直在到处找,小白狗的名字不叫小白,叫雪莉。”   “送走了?”牧引风的表情都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霍玉兰点头:“对呀,我把雪莉还给了雪梨,那个隔壁邻居的小姑娘叫雪梨。”   “你快吃啊,今天的鸡肉炖得还挺嫩的。”   霍玉兰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但是牧引风看着盘子里的鸡肉,却无论如何都没有了胃口。   “他们把狗放出来,狗出了车祸,是我们把它治好的。”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说:“是你把它治好的,你抱着它那么多天,亲自送它去动手术又看着它换药,从流食一点一点喂到恢复,凭什么它的主人来要,我们就要还给他们?”   牧引风心里自然是无条件地偏向自己的妻子,他觉得自己的妻子既然那么喜欢那一条小白狗的话,那么用一点钱或者是其他什么手段把那条狗要过来,对牧引风来说并不难。   “你放心,明天小白狗就会回到你身边。”牧引风的一头白发松散地束在脑后,眉目精美,面色微沉,像一个毫无瑕疵大号等身娃娃。   现在等身娃娃的表情有点生气。   霍玉兰放下筷子,对于牧引风的怒火有一点摸不到头脑。   “你很喜欢那只小狗吗?不是因为我照顾那只小狗吃醋吗?”   霍玉兰莫名其妙:“现在送走了不是正好吗。”   牧引风感觉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下,柔软又酸涩。   姣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看着霍玉兰说:“我没有关系的,你不需要为了迁就我把小狗送走。”   “我知道你很喜欢小白,明天我就把它弄回来。”   他已经接受了这只小狗的存在,他也觉得自己的妻子拥有这样纯净的爱心非常迷人。   霍玉兰的手撑在桌子边上,手中还拿着筷子,微微愣了片刻。   而后突然失笑道:“我之前确实还挺喜欢那只小狗的。”   “它受了伤可怜兮兮的,舔人的时候'真的还挺可爱的,但它已经完全康复了,它的主人也来找了,那当然就要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你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费心,我已经不喜欢那只狗了。”   霍玉兰脸上笑着,但是神情有些抗拒地说:“你可别弄回来。”   牧引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看着霍玉兰抗拒的神色,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之前为了那只小狗连觉都不睡,整整三天都没有睡好,一直抱着捧着。   光是他看见的就有好几次她低头亲吻那只小白狗,分明是特别喜欢。   现在为什么这么干脆地就把那只小狗送走了?   肯定是她不想夺人所爱,她这么善良,牧引风不愿意让她心里难过。   因此第二天,霍玉兰早上起来一开门,院子里就突然跑过来一只小白狗,把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贴在霍玉兰的脚边不断地蹭。   霍玉兰伸懒腰的姿势微微僵硬片刻,低头看到那只小白狗正在不断地朝着她身上攀爬,眼中先是有些惊讶,而后慢慢地透出一些不耐烦。   动物都知道谁是对它是最好的,之前霍玉兰无微不至的照顾,显然已经彻底俘获了这只小狗的芳心。   它跟在霍玉兰的脚边激动得上蹿下跳,但是霍玉兰绕开了它,走到客厅里拿起了电话,拨通之后那边也很快就接通了。   “是刘女士吧,让你们家的小雪梨过来一趟,把雪莉接走,它应该是今天又自己偷偷跑出来了,这样还是很危险,我建议你把狗接回去之后先关一段时间。”   霍玉兰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容的,可是眼里并没有任何被触动的意思。   已经完全康复的小狗,霍玉兰甚至没有心情多看一眼。   缠在脚边不断挠着她的裙子,霍玉兰回过头对厨房里面探出头来的桃阿姨说道:“阿姨你把这只小狗抱到门外去吧。”   电话那头的刘女士的声音其实也有一些僵硬,因为今天早上牧引风派来的人气势汹汹上门的时候,刘女士还想为自己家女儿的心爱宠物辩驳一番。   但是对方干脆利落地开出了支票,那个数字自己只要再添上一点钱就能送她女儿去最想去的私立学校读书,甚至可以一直读完初中,只是一只小狗而已,她的女儿也未必有多喜欢。   刘女士当场就拍板决定把小狗转送,并且用一个崭新的娃娃哄好了自己的女儿。   但是……花这么多钱从他们这里买回去的小狗,竟然要让她女儿抱回来?!   那怎么行呢?钱都收了!   退钱是不可能退钱的!   刘女士顿时开始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托词说自己的女儿根本不在家,把电话挂断了。   霍玉兰站在客厅里面手里拿着电话,很快就知道这肯定是牧引风的手笔。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牧引风肯定是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她是真的不喜欢那只小白狗了呀。   霍玉兰也知道牧引风肯定是用比这只狗本身的小命要贵重数倍的条件来换取,才让这小狗的主人如此避之不及。   霍玉兰倒也没让人强行把狗送回去,但是她并不喜欢已经康复的小白狗,更不喜欢这只狗过于黏人。   于是一整个下午,小狗在外面关着,霍玉兰连门都没有出。   人就坐在落地窗的沙发里面玩手机,小狗就一直在挠落地窗。   霍玉兰的眼睛几乎从来没有向落地窗外看过,将那只小东西彻底忽略了。   牧引风看着家里面的监控,脑中本来幻想着他的妻子会因为失而复得惊喜,那么牧引风当然也会因此而愉悦。   可看着霍玉兰根本连看都不愿意看那只小白狗一眼,他现在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她恐怕说的是真的。   她已经不喜欢那只小白狗了,不是因为不愿意夺人所爱,而是真的不喜欢了,从前捧在怀中不放下,全身心系着它的生死,到最后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   而这期间仅仅过去了……二十天左右。   牧引风盯着监控,根本无法形容自己心里面的诡异滋味。   他不至于因为一条狗联想到自己的身上,可是对这种自己曾经亲手拯救的生命漠视得如此彻底的举动,让牧引风实在难以理解。   而接下去的几天,也完全佐证了霍玉兰的说法。   她并没有强行地把小狗送回去,也没有苛待小狗的吃食和玩耍时间。   它依旧可以尽情地在别墅里面奔跑,吃着上等的狗粮。   可它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亲近霍玉兰,它整只狗……开始变得蔫蔫的。   不怎么摇尾巴了,只是用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直隔着玻璃窗看着霍玉兰。   牧引风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会抱起小狗,可惜小狗并不怎么喜欢牧引风,被抱起来时也蔫巴巴的。   有天邻居家的那个小孩子玩够了新的娃娃,过来找她的小狗。   本来只是想要看一看,抱一抱,因为妈妈告诉她,现在小狗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但是霍玉兰直接让人打开了大门,让那个雪梨把小狗抱走了。   小狗被冷落了好多天,再次见到旧的小主人,自然是欢欣雀跃。   因此开开心心地和小主人走了。   当天晚上牧引风回家之后又一次没有看到小白狗,心中那原本只有一点点诡异的感觉开始放大。   他又问:“小白呢?”   “我让她的小主人把它抱回家了。”   牧引风的呼吸微微一滞。   霍玉兰把筷子放下,温和地看着牧引风,神色有些无奈地说:“你并不喜欢那只小狗,我也不喜欢,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代价将那个小东西弄回来?”   “它还是跟着自己的小主人比较合适。”   “可是那只狗是我们救活的。”牧引风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忍不住有一些波动。   霍玉兰看着他眉目温和,纵容他的无理取闹。   “可它有自己的主人啊。”霍玉兰说,“老公,我们不要纠结在这种小事上好不好?嗯?”   “它已经完全康复了,回到自己家也会拥有自己小主人的爱和陪伴,这才是最美满的结局啊,对不对?”   霍玉兰的笑容无懈可击,牧引风也没有办法在逻辑上找到什么问题,最后这件事情就没有继续讨论,两个人沉默地吃东西。   晚上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牧引风躺在床的里侧,看着霍玉兰洗过澡回来,然后闭着眼睛满心期待地等待。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病得不轻,竟然因为一只小狗和自己的妻子有了一些别扭的想法。   他打算今晚亲近过后,就彻底不再纠结这件事情。   可是他料想中的靠近和亲吻都没有发生,他的妻子躺在了床的那一边,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平稳。   分明是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可是他们之间却像是画下了一条无形的界线。   牧引风的心如同坠入深海,失重和挤压感让他根本难以适应。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背对着他的身影,悚然想起,她对自己的热情,似乎在缓慢地,呈直线消退。   并不是非常突兀的消失,在牧引风的回忆当中,那种热情是在这一个月以来一点点地消退的,亲吻逐渐减少,拥抱也不再多……   以前她每天晚上都一定要抱着他才肯睡,但是现在甚至睡觉都不朝向他这边了。   这种转变悄无声息,因为过于忙碌又因为小狗的事情产生了一点诡异想法的牧引风竟然都没有发现。   直到这一刻,夜深人静,他的妻子背对着他睡着,他才意识到。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的背影,一夜都没有睡着。   他余光中再次有非常多的黑影出现,夜里他起身又吃了一遍药。   甚至还去卫生间练习了两次站立。   第二天早上因为一夜未睡,他的神情有点憔悴,吃早饭的时候,霍玉兰发现了,坐到他身边关切无比地捧着他的脸询问。   细密的吻落在脸上,消弭了牧引风昨夜的心寒。   他又觉得是自己根本想多了。   她这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的是他罢了。   一早上两个人缠缠绵绵,等到莫宁来接的时候,牧引风甚至都有一种想罢工不去公司的冲动。   可是他到底不是能随心所欲的人,他真的非常繁忙。   因此这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他把自己吃药的时间做了一些调整,确保自己每天都处在最佳的状态。   但是没过两天,在距离九九重阳节还剩两天时。   牧引风又一次发现他的妻子对他开始冷淡。   她依旧会笑,会和他睡在一起,一切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在外人看来,甚至在两个阿姨看来两个人依旧如胶似漆。   可是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   牧引风敏锐地感觉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褪去了一些热度。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公式化,她在他提出一次让她不要背对着自己睡觉之后,虽然依旧会面对着他睡觉。   却不会在夜里下意识地拥抱他。   这些细微的,纤毫到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烦的改变,像细细密密的钢针,扎在牧引风的身体上。   钢针深入皮肉拔不出来,平时无感,但是偶尔碰到,就疼得冷汗涔涔。   他开始变本加厉地给自己的妻子发消息,三不五时地将她接到办公室。   但是牧引风发现,即使他们身处于同一个空间里,她望着落地窗外景色的时间也比看着自己要多。   牧引风因为这件事,难以抑制地发病了。   有一天晚上他又看到了真实的,面上带着或讽刺或怜悯的影子。   那些影子疯狂地对他说着“没有人会真的爱一个疯子”   “没有人会真的爱你……”   “没有人会一直爱你这样一个残疾”   “你就像那只狗一样,她不过是怜悯你罢了……”   牧引风在噩梦之中惊醒,撑着手臂上轮椅,但是不慎摔在了床边。   “咚”地一声,霍玉兰因为这声音醒过来。   她要打开灯,牧引风却根本不让。   “别开!”   他一点也不希望他的妻子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他生怕她会介意会嫌弃,会像从噩梦追到现实的那些黑影说得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牧引风根本无法接受。   他需要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彻底好起来。   要看上去非常正常,且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   他要让她见到最好的自己。   这样她就不会冷淡下去了吧?   牧引风不允许霍玉兰靠近,他自己爬到轮椅上面,然后哆哆嗦嗦地卫生间里一个抽屉中翻找出了药,吃了下去。   然后待在卫生间里面不出来,等待药效。   他怕自己现在的状态会伤害到他的妻子。   他之前为了测试她的真心,故意发病险些对她造成伤害,这件事一直让牧引风介意到现在。   牧引风早就在心中发誓绝不会再伤害她。   霍玉兰担忧地在外面等着,牧引风看到卫生间的门下面有她焦躁地在门口来回走动的影子。   这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确实是疯子。   她分明还那么关心自己,他怎么会觉得她冷淡了?   牧引风拉开了卫生间的门,扬起汗津津的面颊,表情狼狈又痛苦,粉色的眼中甚至弥漫着水气。   此刻他十分脆弱,自责和愧疚快要将他击碎了。   霍玉兰见到他这样,只觉得自己心也要碎了一样。   赶紧蹲下捧着他的脸,手指怜惜又轻柔地拂过。   “怎么了?我的宝贝……”她低头亲吻牧引风。   牧引风的眼睛眨了一下,眼泪就缓缓地滚了下来。   他说:“对不起。”   他自责地说:“对不起,是我……是我有病。”   “我一定会好好地吃药,好好地控制我自己……”   牧引风紧紧抱住霍玉兰,哭着说:“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我发誓!”   “我这些天是不是冷落你了?”   “我是不是……”牧引风抽噎了一声说,“我疯了才会觉得是你冷落我。”   “我错了,原谅我,我明天就去让莫宁给我换药。”   “我其实早就应该换了,我是觉得我这段时间比从前好很多,才觉得不用换的。”   “我明天就换,我再也不会……不会伤害你。”   牧引风抱着霍玉兰无声地落泪,湿漉的面颊贴上霍玉兰的脸,冰凉的触感却让她一个激灵。   霍玉兰这些天确实一直都在疑惑他为什么没有发病。   她甚至已经确定了莫宁和牧引风说了实话,他没有吃那些维生素。   看来他确实没有吃,他吃的都是真的药,才会显得那么稳定。   霍玉兰当然知道,自己在每一段的恋爱关系里面,都会有意识和无意识地去渐渐疏远对方。   这是很寻常的事情,因为她始终都很清楚她要的是什么。   什么能平复她内心涌动的深渊,什么能让她的灵魂得到抚慰。   时间并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回馈。   他显得太正常了,除了依旧不能站起来如常行走之外,他在工作之上很强势且游刃有余。   他在生活中也是“无所不能”,听了一句就能让那只小狗的家人放弃小狗。   他英俊如瓷人,多金又掌控着庞大的资本巨兽。   他正常得简直让人有些仰望。   这让霍玉兰不得不从一只狗的身上暂时去汲取一些“养料”。   她越来越难在他的身上体会到救赎的快乐。   她的冷淡是必然的,也是她自己根本不可控的。   她从前在每一段关系的末尾,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因为一旦对方变得越来越好,霍玉兰就会迅速失去兴趣。   她也在每一段关系的末尾都会收到对方的控诉。   有时候甚至是歇斯底里地发疯质问,有时候也会看到指责和怨恨的眼泪。   霍玉兰习以为常。   可是此时此刻,牧引风流着怨恨的眼泪抱着她,在深夜“发疯”,却不是在指责她的漠然。   而是在道歉。   他竟然在说“对不起”。   他竟然觉得,是他的病态让她备受冷落。   霍玉兰的头靠在牧引风的肩膀上,望着浴室的暖光灯有些呆愣。   背上不断因为歉疚抚动的手掌,让霍玉兰不受控制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深夜。   爸爸妈妈全部都掉下了山崖之后,跌跌撞撞地摸着黑,从另一处矮坡滚了下去。   刮坏了裙子,趟过了一条冰冷的小河,找到了遍体鳞伤的爸爸妈妈。   他们并没有马上死去。   他们是等不来及时的救援,或失血,或内出血死掉的。   那天的夜好冷,腥风卷着土气和林木的腐叶味道,吹透了霍玉兰的幼小的身体。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她不应该不听话乱跑,更不应该去追什么蝴蝶。   可是她找到爸爸妈妈,无力救他们只会哭嚎的时候,爸爸妈妈却并没有怨她。   那时候爸爸已经说不出话了,用含着泪的温和目光看着他,眼中粼粼光彩,更多的却是愧疚。   就像刚才的牧引风。   而她的妈妈还有一只手能动,也是这样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没有怨她乱跑,也没怪她扑蝶。   她只是在说对不起。   那是一个母亲在没有了力气救助自己的孩子时,最真实的悲切和愧疚。   “对不起啊,妈妈爸爸不能带你出去了,以后也不能照顾你了……”   “以后要你来做自己勇敢的骑士了。”   “我可怜的小公主……”   霍玉兰盯着那片灯光,眼前逐渐模糊。   牧引风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变得正常。”   “但我会努力的,你等等我。”   “对不起,我……”牧引风愧疚地亲吻霍玉兰的侧脸,带着眼泪的亲吻冰凉又滚烫,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霍玉兰的妈妈临死前的吻一样。   霍玉兰当年被救援队找到的时候,没有哭过。   给爸爸妈妈下葬她也没有哭。   她麻木又漠然地面临死亡、分离。   她凭借着那一夜至亲用灵魂为她铸就的双翅,成了恶龙骑士。   恶龙骑士没有真心的眼泪。   霍玉兰这么多年唯一坚持的,是她没有在救助王子和公主们之后,毁掉他们。   可是时隔多年,她仿佛在牧引风的拥抱和错乱颠倒的安抚之下,再一次恢复了痛觉。   原来那么痛啊。   无论是长出扭曲的翅膀,还是失去父母的庇佑。   霍玉兰最开始只是控制不住地流泪,后来……后来就变成了低低的哽咽。   牧引风本来就愧疚得要死,听她一哭,简直要疯了。   红着眼睛也流着泪抱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一直在说:“对不起……”   而牧引风越是这样说,霍玉兰也是难以从那种时空错乱一样的感知里面清醒。   最后她伏在牧引风的肩膀上大哭,半跪在地上委屈得像个孩子。   而牧引风彻底被她哭得心碎。   他咬得自己口腔血腥弥漫,他甚至在想,他好像真的不配拥有一个正常的亲人爱侣。   他让她这么痛苦,他是不是应该放手?   但是最后牧引风还是只能说“对不起”,因为他真的没法放开她。   两个人阴差阳错地抱着哭了一通。   然后这么多天以来有些变质的感情,突然间又恢复了。   或者说比从前更加浓厚,像醇香的酒液,香气扑鼻,醉人心肺。   他们本来只是在夜里才会亲近,做一些不能见人的事情,但是今天早上,却没能忍住擦枪走火。   他们面对面侧躺着,霍玉兰一条腿骑着牧引风的腰,清早上分明洗漱完就要下楼了,这会却又滚在了床上。   霍玉兰穿着裙子,牧引风西装笔挺,乍一看只是在相拥亲吻。   但是白色的裙摆下遮盖的是难分难舍的彼此,牧引风的衣领都没有解开一颗扣子,领带还好好地打着呢。   但是这个姿势他倒是能用得上力气,扣着霍玉兰肩膀避免她被撞远的手臂青筋凸起,难得彰显了几分强势。   莫宁今天来得不早不晚,但是他在楼下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   牧引风才被满脸餍足后松弛又惬意的霍玉兰推着下楼。   “反正也晚了,吃过饭再走?”   霍玉兰弯腰凑近他的耳边,在他耳朵上轻轻抿了下。   牧引风的面色透粉,刚刚洗好过的长发湿漉未束,没有来得及做造型,只能先去公司再说。   他点了点头,又和霍玉兰一起吃了个早餐。   等终于从家里出去的时候,莫宁都觉得撑得慌。   他没吃,他被狗粮塞饱了。   他瞎了,他为什么要看到老板夫人在桌子下面勾老板的腿呢?   老板是个残疾。   人性呢,道德呢!   他的眼睛谁理赔!   而牧引风由于今天早上走了个火,生平难得迟到了。   而且头发都没有打理,到了公司的时候,已经干得差不多了,顶着一头蓬松的自然卷白发进门,大厅里面包括等电梯的时候碰见的所有员工的嘴里都能塞下鸡蛋。   牧引风平时总是一丝不苟冷厉的像个假人。   当然现在也不像真人。   但是从一个冷酷的假人,变成了一个卷毛红眼的可爱娃娃。   啊啊啊啊——这是整个公司偷偷传播偷拍照片的时候,所有女员工包括男员工的心声。   老板夫人平时吃这么好吗!   实际上霍玉兰吃得更好些。   毕竟牧引风出浴的样子,浑身粉嘟嘟的,那才是真的人间绝色。   大白萝卜变成大粉萝卜,让捆让摆还让骑。   换成谁,血槽恐怕都会被抽空。   而且今早上可是穿正装来的。   牧引风只放了大白萝卜出来,人还是平时在办公室的样子,霍玉兰整个就是发大水的状态。   等牧引风都走了,她还躺在沙发上回味无穷。   而从牧引风在家里离开两个人就开了视频。   这一整天除了牧引风开会的时候,除了手机电量过低关机了一会儿,插上电源之后两个人一直开视频开到牧引风下班回来。   第二天是周五休息日。   定好了牧引风本来要去做心理咨询。   但是他暂时推了,坐在沙发上抱着霍玉兰说:“明天我们去山里玩一天吧?”   “江城周边有一座新开的温泉山庄,是我朋友的产业。”   “你也知道的,就是那个顾樟,他的新山庄开业,也专门邀请了你。”   “平时陪你的时间实在太少了,”牧引风微微仰着头,俊挺的鼻尖在霍玉兰的下巴上刮蹭着说,“这种短途的游玩,我以后会尽量安排。”   “顾樟认识很多人,我让他介绍一些圈子里的太太小姐给你认识好不好?”   “我都调查过背景,是品性都很不错的人。”   不会捧高踩低,也不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都是牧引风精心挑选的,甚至是以利益诱惑过的。   牧引风平时确实是非常忙的,他整天看着家里面的监控,总觉得自己的妻子的爱好实在是太少了。   常常除了遛遛狗就是在沙发上面躺着,要么等着他回家。   大概是怕他介意,从前的朋友一个不来往,连家都真的不回了。   牧引风非常开心她心中只有自己,可他又在吃过药像现在这样清醒的时候,知道这样真的不行。   她会生病的。   像那个男人一样。   因此牧引风尽力克服自己的病态的独占欲,打算放手让霍玉兰交上几个朋友。   人总要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有了一些固定的社交,才能陆陆续续地培养一些爱好。   牧引风自己被牧元蔓曾经断绝的那一切,他都想加倍地补偿在他的妻子身上。   他自己病态,却想给她健康。   让她自由、愉快,健康又安全。   霍玉兰本来想要拒绝的,可是牧引风的眼神太过温柔。   让霍玉兰想到小时候鼓励她给幼儿园小朋友送糖果的,她妈妈。   霍玉兰从小就不会交什么朋友……妈妈总是在她的书包里面放非常多的糖果。   小孩子之间有两块糖就能成为好朋友。   可霍玉兰仔细端详牧引风,他和自己的妈妈,根本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她也很好笑自己为什么总是把牧引风联想成她妈妈爸爸的……   奇怪。   在这么期待又鼓励的视线之下没人能拒绝。   而且牧引风给霍玉兰准备好了交朋友的一切所需要的东西。   昂贵的手袋,定制的套装,以及赠送给初次见面者的小礼物,都是按照对方喜好来的,不过分贵重炫富,也不会显得不够重视。   霍玉兰又想起曾经书包里的那些色彩斑斓的糖果,无奈笑笑便随他去了。   而且她也确实有点想再见一见顾樟。   她想跟牧引风说,她不是没有朋友的,她原本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   只可惜……都因为她,她们现在都在其他的世界。   她想再看看“她二姐”的脸。   而牧引风欣喜自己的妻子答应不在家里闷着,愿意跟他出去玩,愉悦地答应了顾樟的邀请。   而就在晚上牧引风和霍玉兰一起洗鸳鸯浴的时候,某个群名称改为玉兰受害者联盟的群里正在密谋。   一张聊天截图被疯狂炸出的消息不断顶上来。   截图上是——牧总,九月二十,温泉山庄试营业热场,给你预留了最好的房间和汤池,携慕小姐赏脸来放松一下?   ——好。   而在这截图下的一大堆消息的最下层,薛竟原的消息最后发送。   薛竟原——五张请柬搞定。   薛竟原——大家把时间空出来,九月十九晚在我家集合,一起商议下计划。   薛竟原——借尸还魂或者变换身份,这实在是荒谬至极。   薛竟原——但不论真假,我们总要亲眼看到才能确定。 第80章 第二十章   霍玉兰其实很少能有什么机会出去玩。   她这一辈子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想着怎么帮助别人, 包括但不限于用所有办法搞钱。   她会做的事情非常多且杂,说是十项全能也不为过了。   大姐曾经一度想要招揽霍玉兰去她公司帮忙,非常看好她的能力, 只是霍玉兰一直在做心理咨询,还没机会答应……就出了爆炸那件事。   霍玉兰谈最后一个男朋友薛竟原的时候, 为了表示自己和他分手的决心,基本是净身出户。   而这次去城郊的温泉山庄短途旅行,霍玉兰站在别墅的客厅里面,看着牧引风的手下朝着屋子里面搬一堆又一堆的东西让她选,她挠了挠鬓角, 有点哭笑不得。   “咱们就明天出去玩一天,后天一大早你还要起早坐车回来上班呢, 至于弄这么多东西吗?”   “还有帐篷?”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 揶揄道:“都已经去温泉山庄了, 咱们两个还去野地里搭帐篷?”   “也可以在屋子里面搭帐篷。”牧引风坐在轮椅上, 眉目秀美, 浅粉的眸子透着兴奋的微光。   “我们可以住屋子里的帐篷。”   这几乎是牧引风小时候的执念。   他从小性格就柔软娇弱,因为患有基因病连太阳都不能久晒, 天生就是个应该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的珍品。   可是牧元蔓女士生怕自己的儿子在未来没有办法掌控她创立的庞大家业。   对他的要求一直都非常严苛。   从衣食住行到行走坐卧,全部都有专门的人负责,牧引风的童年几乎是没有任何愉悦可言的。   但是他小时候的房间里面有一顶小帐篷,每一次他因为庞大的压力而承受不了的时候, 就喜欢躲在帐篷里面一个人待一会。   不过等到牧元蔓发现他的软弱行为, 那个原本用来装饰的屋子的小帐篷也很快被毁掉拆除了。   牧引风早就不是一个想要找地方躲着的小孩子了。   可是今晚预设明天的游玩,他感觉时光开始在他的面前回溯, 他变成了一个生在普普通通家庭的小孩子,在期待着明天的“春游和野餐”。   而霍玉兰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爱侣, 更是“玩伴”。   他非常想邀请他童年不存在的“玩伴”,去到他私密的小帐篷里面玩一玩。   霍玉兰当然不知道这种事情,可是她在很多的时候,其实和牧引风一样,对伴侣几乎是千依百顺。   而且受到牧引风愉悦心情的影响,霍玉兰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上扬。   他们一起整理明天要带的东西,一辆越野车根本就塞不下。   他们甚至还带了烧烤的炉盘和炭火。   其实根本就用不上,虽然霍玉兰会烧烤,可是牧引风恐怕不会就着西北风在野外吃东西。   说是因为他的基因病也好,他天生长得就像一个应该放展厅的珍贵展品。   或者干脆说他就是教养所致也罢,总让人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行走在皇宫之中,身着礼服的王子殿下。   他应该坐在优雅的西餐厅中,听着钢琴曲,然后食欲欠缺地吃几块汁水柔嫩的牛排,再阴郁地喝上两口价格令人咋舌的红酒。   霍玉兰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牧引风注意到后看向她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周都陪你出去玩。”   “你不是很忙吗?手上那个项目一旦启动之后,别说是休息日,就连吃饭和睡觉都要抽时间。”   这些话当然是她无意间在牧引风的办公室后里,听莫宁和小秘书吐槽说的。   牧引风闻言微微怔了一下,而后说:“没关系的,陪你总是有时间的。”   霍玉兰竟然因为这简单无比的,甚至听上去像是哄人的一句话愣了一下。   她知道牧引风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他每天发消息跟霍玉兰说回家的时间,几乎是精确到分钟的。   只要不是堵车或者什么人力难以抗拒的意外,他从不食言。   可是霍玉兰又知道工作很重要,她从前所有的男朋友都很认真努力地工作,因为工作繁忙,总是很难抽出什么时间。   而霍玉兰也需要想尽各种办法赚钱,其实单纯搞风花雪月的时间很少。   她一直都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情感之中的美妙就像“玫瑰”难养难种,一个不慎就会腐烂。   难得才是常态。   可是牧引风守着一座“玫瑰园”,轻易而举地剪了一大捧,塞进霍玉兰的手中。   “我平时工作都很忙,我又不能总是把你留在办公室,我怕我工作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很无聊。”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眼中竟然都是真切的歉意,“我都没有陪你逛街去买过东西……”   “上一次的电影也没有看成。”   “不过我让人在休息室装了投影设备,还有下载了各种游戏,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游戏。”   “等以后你想看电影了,就来我的办公室,我午休的时候可以陪你看。”   “哦,对了,等会造型师和理发师会过来,”   牧引风操纵轮椅走到霍玉兰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仰着头说:“你不是不喜欢你的卷发吗?等会让他们给你拉直。”   “这个季度的所有白色系和浅色系的时装他们也会带来,等会儿你挑一下。”   “我先去洗个澡。”牧引风像是忍受不了一样说,“刚才开封那些包装袋,好多灰尘跑出来,脏死了……”   霍玉兰始终保持着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目送着牧引风上楼去洗澡。   他真的好爱洗澡,有时候一天要洗上三遍。   如果晚上两个人亲热,可能要达到四五遍。   但是他从来不会要求霍玉兰和他一样。   就像他从来不会只想着自己一样,霍玉兰甚至都想不起来,她到底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自己的卷发?   霍玉兰站在那里维持着那种僵硬的笑容想了好久。   她从来没有跟牧引风说过这种话。   她其实看似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却不太会去表达自己在生活中的喜恶。   她能对着牧引风,对着从前的那些男朋友轻易地说出喜欢和爱他们。   半点不掺假,但其实她自己的喜恶常常被她无意识地压抑着。   如果非要去猜测牧引风到底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卷发的,大概是……她每天早上打理头发的时候表情都不太好?   而且牧引风从未和她逛过街,却知道她喜欢的东西都是浅色系。   这倒是不难,霍玉兰让两个阿姨都帮她买过东西。   牧引风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或者他细心一点看霍玉兰穿着的衣服,也会知道。   但是这种细微的小事,他竟然也会这么放在心上吗?   他每天忙得很,真的非常繁忙,霍玉兰去过他公司好几次,他基本上没什么时间和她说话。   霍玉兰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脑子里全被一些细如牛毛的小事填充满了。   她甚至想到了冰箱里面永远有她喜欢吃的东西。   想到桃阿姨和宋阿姨虽然负责采买,却不去买进口的牛奶和看不懂标签的零食。   霍玉兰甚至悚然地看向沙发上面那条和沙发完全不搭配的,大花粗针钩织的亮色毛毯。   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沙发上的?   他已经盖了好几次了。   可是她没有买,上一次看的时候,是在购物软件上刷到的。   当时她看着很喜欢,停留的时间比较久,又因为是中午晒着太阳看的,所以就停留在这个页面睡着了。   她甚至都没有加进购物车里。   霍玉兰感觉内心之中填充的那些牛毛一样细小的一切,化为了一根一根丝线,勒紧了她的心脏。   让她的心中流淌出鲜血一样滚烫,却让她心头酸软,又让她不可置信的液体。   液体汩汩涌出迅速浸泡了她整个胸腔。   那些久远的,被她藏在记忆之中的童年再一次复活。   冰箱里的她爱吃的酸奶,父母出差回家的时候永远让她惊喜的小礼物。   特意定做的符合她身高的矮鞋柜,一整面墙壁的公主裙……   霍玉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很轻很慢。   生怕用力那么一点点,这种仿佛回到她记忆中父母健在时温馨的日子的感觉,就会消散掉。   屋子里的灯光柔和,因为牧引风习惯过于明亮的灯光,所以他在家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开着柔光滤镜。   很快霍玉兰嗅到了清淡的玫瑰香。   牧引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澡下来,正坐轮椅里面,看着发呆的霍玉兰。   “啊!”霍玉兰向后跳了一步,明显是被吓了一跳。   牧引风轻轻挑了下眉。   “想什么这么出神?”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他的神色温柔得令人心碎,眼中浓稠的情愫让整个客厅都弥漫着蜜浆。   这一刻霍玉兰眼底的光彩是粼粼的秋水,碧波清透。   鼻腔的酸涩和心脏勾连,她的表情差一点就失控了。   但是很快她笑着控制住,说道:“我在想着明天,明天泡温泉的事情。”   霍玉兰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常说:“我还没泡过温泉呢……”   “其实都是假的温泉,别太期待。”   “整个江城周边的山里也没有真的温泉,都是噱头,是烧的水。”   “等以后年节前夕,公司都休息了,我带你去雅林瑞泡真的温泉,活水的,即使天上飘着雪,泡在里面也一点不会冷。”   霍玉兰的呼吸微微凝滞片刻,有些像一个……一个因为拿了过多的零用钱,或者穿了一件过于华丽的新衣服而变得手足无措的孩子。   “过年……过年你不用走亲戚,或者去生意伙伴家中走访拜年吗?”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情世故。   牧引风:“……我的亲戚该来给我拜年,牧氏企业算是家族企业,有一个元老是牧家人,但是我才是‘家主’。”   “我爸爸再婚了,妈妈在疗养院,探望也不一定要过年时候去。”   “我又为什么要去生意伙伴家里拜年?”   牧引风问得有些迟疑,但是脸上的表情非常好解释——他们也配?   霍玉兰又是半晌没说话,她想到重生前她的最后一个男朋友薛竟原。   他每年到年前年后都很忙,并且随着事业越做越大,他每一年年节要维持的人脉就越多。   霍玉兰每年都要陪着他跑很多地方,而因为她没有家人,霍玉兰都是去薛竟原的家中过年的。   薛竟原的老家……霍玉兰不太喜欢。   “过年这样难得的休息时间,当然是陪老婆。”   牧引风说得很自然,但是说完之后耳根又悄悄地有点发红,他赶紧调转轮椅假装去倒水喝。   背对着霍玉兰说:“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你先找找看,到时候我们一起做计划。”   霍玉兰没说话。   她难得的,或者说从来没有过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在两性的关系之中,从来都是主动的。   至少她一直都这么觉得,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如何去得到那些。   她想要的人,想追求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可是还从未有眼下的这种情况,那就是……她没要,对方却已经把一切都摊开在她的面前,要她随意选择。   仿佛……这样才是正常的。   可是霍玉兰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她有一些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就在霍玉兰出神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   牧引风操纵轮椅去接,很快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车灯闪过落地窗,牧引风给霍玉兰热了一杯牛奶。   霍玉兰接过来喝了一口之后才看他问:“你什么时候会热牛奶的?”   牧引风竟然有些局促地抓紧了轮椅,但是表情分毫不显。   “这有什么不会的?”他淡淡说,“就是用微波炉转一下而已。”   其实是前两天晚上趁霍玉兰睡觉的时候,他偷偷下楼和桃阿姨学的。   他本来还想学着煮面,毕竟他吃了好几次自己妻子煮的面,总觉得应该礼尚往来。   他因为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格外地珍惜又格外地想保持“公平”。   他被霍玉兰温柔细致地照顾着,也希望对方能体验到自己的感觉。   他觉得这样理所当然,所以他虽然白天忙得要死,却愿意牺牲睡觉的时间,去下他这辈子都没靠近过几回的厨房。   但是煮面的难度对他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子来说难度系数太高了。   所以他先学了热牛奶。   还挺好玩的。   “你可别告诉我你还会做饭?”霍玉兰满眼都是兴味。   牧引风微微吸了口气,手指在轮椅上面抠了抠说:“那可不一定……万一哪一天我就会了呢。”   看来还想学,她很期待。   霍玉兰忍不住笑起来,她笑得非常真心实意。   没有戳穿牧引风恐怕是现学的,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差点把眼泪砸进去。   等霍玉兰迅速把一杯牛奶喝完,一群人带着一大堆东西进门来了。   为首的那个人自我介绍道:“嗨!牧总!”这是对着牧引风说的。   看她转过头又对着霍玉兰道:“嗨这位是慕小姐吧?我叫mary!”   这是个色彩非常鲜艳的女人。   从各种意义的角度上都是这样,她长得浓艳,打扮得更浓艳,手指甲能当成匕首直接把人给戳死。   如果是她亲自做头发的话,说实话霍玉兰有点担心自己的脑袋。   但是很快发现她是个指挥。   所有乐队里面的那个总指挥。   一群人在她的指挥下迅速忙碌起来,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被围布围上,一个蓄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低下头问牧引风:“还是修剪成习惯的长度吗?牧总。”   霍玉兰坐在那里也围上围布,准备拉直头发,面前放了一面镜子。   她的镜子刚巧和牧引风斜对着,两人能在镜子里对视。   霍玉兰从镜子里看到了牧引风,牧引风也看到了他。   他微微勾了下唇说:“不,这次只修一点点,我太太喜欢我留长发,我准备留起来。”   这话确实是当初霍玉兰表白的时候说的。   上电椅之前。   但是在这个时候,牧引风用这种类似炫耀的语气提起“我太太”,霍玉兰莫名觉得他简直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羞耻感。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因为她这两辈子加一起,也没有被人用这种语气介绍过“这是我太太”。   尤其是旁边还有人添油加醋“Oh my god!”   “我早就说了牧总你适合长发,最近圈子里面非常流行长发的,而且也比较好造型。”   “结果你一直不听,现在愿意为你太太妥协了?”   “慕小姐真有眼光,你看牧总这长相,这个发色!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适合长发吗?”   mary一直围着霍玉兰叽叽喳喳的,霍玉兰注意到她会叫牧引风牧总,却叫她“慕小姐。”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细小却微妙的点,如果不是霍玉兰足够心细的话,她甚至都不会介意和发现。   而她一旦发现了这一点,就发现了很多的点。   好像牧引风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称呼她为“牧太太”,而是会称呼她为“慕小姐”。   如果这没有人专门交代过的话,霍玉兰是不信的,就连二姐的哥哥顾樟,第一次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也是称呼霍玉兰为“慕小姐”。   这当然不至于是牧引风不将她当成妻子,他刚才还炫耀“我太太”呢。   恐怕牧引风这样专门交代,是不喜欢旁人只称呼她为“牧太太”。   连这种事情他都能注意到吗……   霍玉兰微微叹了一口气,在镜子里对着牧引风笑了笑。   牧引风就又说:“Mary,帮我太太设计一下,她不喜欢头发太卷,但是如果完全拉直又会不太蓬松,她比较喜欢我这样的卷,要刻意烫吗?”   “哈哈哈哈哈——”   mary的笑声响彻整个客厅,音调再尖锐一点的话水晶灯都要炸了。   她笑得整个人是字面意义上的花枝乱颤。   “你太太到底是喜欢你的自然卷,还是喜欢牧总你,牧总问清楚了吗哈哈哈……”   牧引风和霍玉兰都被笑得有点脸红。   不过牧引风的自然卷确实比较蓬松且大卷,霍玉兰还真的挺喜欢的。   这他也注意过吗?   “能烫能烫……放心,我这个副手染烫一绝,别说是烫成牧总这样的蓬松自然卷,就是染成牧总你这样颜色的头发也是小case……”   mary是一个活跃气氛的好手,霍玉兰也是第一次见牧引风能和一个人搭上这么多话。   当然牧引风说的每一句话,都和霍玉兰有关。   最后搞到半夜头发才弄好,霍玉兰得到了一头和牧引风一样蓬松的大卷。   “不用怎么打理,平时直接梳开也很漂亮,慕小姐长得就比较温柔,这个头发真的非常适合你。”   霍玉兰确实很满意,而牧引风的头发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变化因为他不让人家剪短。   弄完头发又开始挑衣服,已经过了晚上11点了。   牧引风的西装都是专门定制的,不需要试穿也一定合身。   而霍玉兰就需要一件一件去试穿mary他们带来的季度新品。   她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之下换了几套,每一套甚至还做了简单的,例如用夹子夹上两下的那种头发造型。   每次她从客卧换好衣服出来,牧引风都会非常认真地看。   整体最后的评语都是:“很棒。”   “很适合你。”   “这个风格也很适合你。”   “好看。”   “真美。”   不过在诚恳的夸赞之后,他还会给出一些微小却点睛之笔一样的搭配意见。   mary忍不住说道:“牧总对时尚搭配这么有心得吗!”   牧引风双眼定在霍玉兰的身上,所以微微带些笑意说:“我只是很了解我太太罢了。”   mary又夸张地笑起来。   霍玉兰人都快麻了。   她不是累,也不是不开心。   她是没有办法去形容自己的感觉,她今天发现了太多关于牧引风的细节。   这些细节现在汇聚成了一张大网,把她的心脏勒得酸涩难言。   最后终于折腾完已经是12点半了。   基本上所有的应季服装全部都留下了,桃阿姨和宋阿姨又带了两个阿姨大半夜地给两个人整理衣服。   霍玉兰则是和牧引风上楼睡觉。   两个人躺在床上,面对面对视。   霍玉兰心里有好多的疑惑,想问问牧引风为什么别人都不一样。   但是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牧引风则是还沉浸在刚才“玩奇迹暖暖”一样的快乐里面。   手摸了摸霍玉兰的脸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霍玉兰又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没有足够的了解,她顶多算个中上长相,胜在亲和力比较足。   但也不是什么绝色大美人,至少比起牧引风就快黯然失色了。   可是他刚才看她穿每一套衣服的时候,眼里的惊艳都毫不作伪。   让霍玉兰离奇地又想起自己的妈妈。   小时候妈妈带她去商场买衣服的时候,她妈妈也是这样。   “这个好看……”   “这个也好看耶……”   “这个这个这个……”   “天啊怎么办,我女儿穿什么都好看!简直就是个小公主!”   年幼的霍玉兰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吃了满脸,半点不像个公主,却被妈妈夸得人都要飘起来。   现在的牧引风就像那时候的妈妈。   霍玉兰又笑了,这种感觉真的好奇怪,牧引风根本一点也不像她妈妈。   霍玉兰才更像她自己的妈妈,这其中或许有刻意模仿的成分,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来说都非常像。   因此霍玉兰忍不住说:“知不知道,我总觉得你有点像我妈妈……”   霍玉兰顿了顿又说,“有时候也像我爸爸。”   “哈哈哈哈哈……”霍玉兰说完了之后自己就笑起来。   牧引风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很快也释然地笑了。   他伸手圈住霍玉兰,摸着她蓬松的,带着一些烫发水味道的头发。   低声道:“我可以设法帮你把你妈妈带出来,你想和她一起生活的话,我去找慕景龙交涉。”不过就是一些利益交换罢了。   慕景龙的情妇那么多,甚至还有一个没有曝光的私生子,未必在乎自己的老婆。   霍玉兰靠在他肩膀上,闻言心脏又像是被狠狠收紧。   她带着一些鼻音,低头道:“不了,我不想见他们。他们……他们不是我的妈妈爸爸。”   她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可惜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应该是像她和姐妹们一样,去了另一个世界吧。   一定是的。   牧引风却以为霍玉兰这样说,是因为她还在伤心之前慕家把她舍弃不管的事情。   他低头亲吻她的头顶说:“对不起。”   “当时……当时我没有好好吃药,才会把你关起来。”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   霍玉兰本来有一点伤感的,又被他的话逗笑了。   她仰头亲了亲牧引风的脖子,说道:“我原谅你了,很晚了,睡吧。”   “嗯……睡?”   “明天是休息日,按照规律,不是要……”   “什么规律啊?”霍玉兰顿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   “你把那事也都编成规律了吗?”   “135还是246啊?”   霍玉兰忍俊不禁。   牧引风微微粉着脸,用手压着霍玉兰的脑袋,不让她看自己。   轻声说:“我看书上说,夫妻生活是亲密关系里非常重要的一环。”   “最好是有规律,有……有高潮,这样更能促进彼此的爱意。”   “我的腿一直都不太能用得上力气。”   “你每次……都有吗?”   霍玉兰笑得像一个疯狂震动的手机。   故意问:“都有什么?”   牧引风不说话了,而是慢慢地朝着被子里缩了缩,扶着霍玉兰的腰身,声音闷闷道:“资料上说,女人单纯这样也能有,太晚了,还要洗澡很麻烦,我帮你。”   说着他彻底缩进去。   霍玉兰本来想阻止他把他给捞上来,她真不是什么色中饿鬼。   相比生理的需求,她更注重的是心理的需求。   但是……她咬了下嘴唇,拉被子朝下看了一眼。   一想到做这样事情的是牧引风,是她的玫瑰小王子。   她就难以抑制地悸动起来,捧住了他的脑袋,微微分开了双膝。   怎么会这样呢……   他怎么会这么细心温柔。   他好久没有发病了,可是霍玉兰竟然觉得也很满足。   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没有……嗯……没有丝毫的缝隙。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坐上了去短途旅行的车。   因为早上起得比较早而且晚上两个人闹得也比较晚,最后还是不怎么过瘾,来了一发荷枪实弹。   好吧书上说得对,这种事情比较和谐的话,确实会有利于促进夫妻亲密的关系。   两人上车时都迷迷糊糊的,很快在车后座抱着睡成一团。   蓬松的卷发缠在一起,像环环相扣的齿轮。   今天莫宁坐在副驾驶上,他今天并没有休假,负责把牧引风送到温泉山庄,还要赶回去开会呢。   他就是来看着年轻的小司机的。   小司机是莫宁家里面那边的人,是莫宁妻子的小弟弟。   前些天因为斗狗的那件事差点被开了,幸好牧总看似雷厉风行冷漠且一丝不苟,可实际上心肠比较软。   答应再给这小子一次机会,莫宁怕去温泉山庄的路上有什么松鼠之类的挡路,怕他躲避时开不稳车,所以亲自来看着他。   他顺着后视镜往后看了一下,虽然后座的座椅很宽大,可是睡两个人也有点艰难。   两个人抱得很紧,脸对着脸,睡得都很香。   额前的卷发覆盖了半张脸,有细细的发丝交叠起来,像一个个永远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   莫宁突然就觉得,这两个人真的挺合适的。   他总感觉自己的老板太变态了,家里除了卫生间之外的所有的地方都有监控。   “慕方懿”所有接触的东西,所有的喜好,全部都在老板的掌控之中。   但是“慕方懿”本人似乎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异议。   老板偶尔过剩的掌控欲发作,还会把人弄到办公室里,一待就是一下午加一个晚上。   期间除了用余光盯着人家,连话都不怎么说。   可是“慕方懿”竟然也不觉得无聊……   莫宁奉命一直在监控着她所有的活动,她不逛街,不交朋友,甚至不回自己的家,每天活在监控下面,换成一个正常人早就疯了。   她却适应良好。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天作之合的话……或许就应该是这样子吧?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到达了目的地之后,还是牧引风先醒的。   他的手臂被自己的妻子枕着,车子停好之后那小司机回过头来要说话,被牧引风的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了。   霍玉兰睡得很香,梦里都是小时候已经模糊又像开了柔光滤镜一样美好的过往。   她窝在温暖的,散发着玫瑰香味的怀抱里面,在梦里拥有了一整片玫瑰花海。   她在里面翻滚,然后她看到了阳光下沉睡在花海的玫瑰小王子。   那是缩小版的牧引风。   他说这片玫瑰园是我的。   他说我把这片玫瑰园送给你。   霍玉兰猝然醒了过来。   果然是做梦……   可是一睁眼,放大版的牧引风就在她咫尺的地方,好像那个美好的梦境得以延续。   霍玉兰不受控制地凑上前亲吻牧引风玫瑰色的双唇。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亲热起来。   然后被玻璃窗外面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克制点吧!”   莫宁像一个抓住了两个早恋学生的老师一样,表情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这里是开放式停车场,一堆人呢,车晃起来像什么样子!”   霍玉兰压在牧引风身上,回头看了一眼莫宁,莫宁那表情简直就是在控诉霍玉兰欺负人。   牧引风躺在纯黑的真皮座椅上,白发铺散开,俊美的眉目透着意乱情迷的气息。   他长得太美,稍微有些染上红潮,就显得有些色气,像是干了什么。   霍玉兰最后嘬了一口他透红的唇,笑着说:“几点了,我们这一天差点就睡过去了吧?怎么不叫我?”   牧引风撑着手臂坐起来,靠着座椅懒洋洋地说:“反正是出来玩的,有什么好紧迫?”   霍玉兰看到他起身的动作有些迟疑,拉过他手臂轻轻按揉,“被我枕麻了?你应该叫醒我的。”   “那天我枕在你腿上,你不是也没有叫醒我吗。”他说。   霍玉兰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想说你记性怎么这么好。   你怎么连这种事情都非要还回来呢?   但是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又捧着牧引风的头,亲了一下。   车窗这时候在莫宁的操控下降了下来,车窗本来是贴了单向膜的,莫宁根本不知道两人在车里干什么。   想着先透透气再让两个人下来,免得睡一身汗容易感冒,山里毕竟风大。   结果车窗一降下来就发现两个人在亲嘴。   莫宁当场捂了一下脸,因为他身边正站着今天的主角,花孔雀顾樟。   “Wow……”顾樟夸张地感叹了一声。   对立刻分开的两个人打趣道:“我之前根本想象不到牧总这样的人跟人亲吻会是什么样。”   顾樟今天穿了一身剪裁不夸张却非常贴身的燕尾服,领口插着一朵真的白玫瑰。   衬着他俊美得有些扎眼的眉目,生生多出了一点清纯的味道。   他把手抬起来做成相机的样子,口动“咔嚓”一声。   “这一幅画面太美了,”顾樟把领口的玫瑰摘下来,隔着窗户递给了霍玉兰说,“果然美人小情侣亲热才养眼,你们非常相配。”   “这朵玫瑰送给你们。”   “不过别太久哦,宴会已经开始了,你们两个睡了一个多小时了不饿吗?”   “房间已经让人给你们打扫好了,快点下车吧。”   霍玉兰整理了一下起皱的裙子,又贴心地给牧引风整理衣领。   最后低下头给他整理裤脚的时候准备下车,牧引风突然伸手扶住了她的脸,凑近亲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轻轻地磨蹭,却像一股电流一样直接扩散到心脏。   他很少在外的时候主动,尤其是……现在车窗还开着呢。   莫宁本来又是来催促两个人的,看见这一幕直接卧槽了一声,又转身走过去了。   霍玉兰听到了没忍住笑起来,头靠着车窗,也不急着下去了,微微张开嘴,纵容牧引风的动作。   随便吧,反正他们是夫妻。   在自己车里,又没有去大街上污染人家眼睛,合法的。   两个美人靠在车窗的边上亲吻,确实是一幅非常美的画面。   而这幅画面,却深深刺激了不远处另一辆车中的……五个人。   他们的车子也贴了单向膜,外面看不到里面,从里面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   不同于霍玉兰和牧引风在车里睡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刚来,车子才刚刚停稳。   本来几个人以为会需要一些手段,至少也要耐心等待许久才能见到霍玉兰。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她。   只不过是见到她被那个白毛牧总抵在车窗边上,啃个没完。   妈的。   庄飞第一个忍不住,打开车门长腿一迈,直接下了车,想要狠狠关上车门,把这一对野鸳鸯惊散。   但是车门被后他一步下来的一个斯文俊秀的男人接住了。   男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神色之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郁。   他轻声说:“别坏事,我们现在还不能证明她就是姐姐。” 第81章 第二十一章   顾樟是一个非常周到仔细的人, 知道牧引风和霍玉兰纯粹是来山里面放松的,并不欲参加他组织的那些聚会,所以等两个人下车之后, 就让服务人员带两个人直接回了房间。   这温泉山庄建造的时候大概将整片山的地皮都囊括在其中,因此每一幢房屋都十分宽敞。   每一间屋子都取了非常雅致的名字, 什么滕王阁、风波亭、澜月轩……   这些建筑也都古香古色非常精巧,雕花镂空,摆设古朴,就连服务人员穿的也都是汉服,开口闭口都是客官, 让人有种穿越到古代世界的奇妙感觉。   四面环山错落有致,最中间的位置建了一个大型汤池, 顾樟组织的开业party就是在这里开的。音乐喧闹, 仙气飘渺的池塘里面漂浮着数条小船, 船上面都是精美的食物冰镇的水果, 还有各种酒和香槟。   各路俊男美女全都衣着清凉, 他们在池子里面泡着,笑着, 闹着,乍一看去很是有种酒池肉林的淫.靡和奢张。   霍玉兰推着牧引风迅速从喧闹的地方离开,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低头凑近说话,举止亲密, 神情甜蜜。   他们确实对那酒池肉林的盛景没有任何的兴趣, 眼中就只有彼此。   殊不知他们之间仿若排斥这世间所有人的一幕,看在了默默观察着他们的几个人眼中, 让这几个人表情不一,各怀鬼胎。   “肯定是霍玉兰。”庄飞拿起池中的一杯红酒, 仰头一饮而尽,带着些许切齿的意味。   他模样长得好,眉目锋冷气质强悍,荷尔蒙爆棚。   本身又是个大明星,在这水池当中泡着,有不少人的眼睛都流连在他的身上,悄悄地凑近准备搭讪。   但是几乎没什么人能够顶得住他的冷眼,很快都会“知难而退”。   薛竟原虽然人泡在水里,但是身上穿得严严实实,裹着一件浴袍,手里也端着一杯香槟,看着霍玉兰和牧引风走远的脚步,点头道:“是她。”   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一个人又怎么能变成另一个人呢?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全部都想到了一切是霍玉兰的计谋,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是什么借尸还魂一类的说法。   毕竟霍玉兰本身就诡计多端,更大的可能是她设法顶替了慕方懿,而不是她真的死了。   他们都不愿意相信霍玉兰是真的死了。   薛竟原和庄飞是五个人中比较具有攻击性的,剩下的三个人基本上就很少说话。   霍玉兰喜欢的类型并不一样,每一个都不一样。   “姐姐肯定是有苦衷的。”之前下车阻拦庄飞冲动的那个年轻俊秀的男人开口,“姐姐不会去抢夺别人的东西,或许这一切都是慕家的阴谋。”   “慕景龙不是一直都对牧家虎视眈眈吗?或许他……用了什么办法威胁姐姐顶替自己的女儿。”   俊秀的男人名叫宋蕴和,和霍玉兰同岁,是这几个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   他和霍玉兰认识的时间是最长的,他曾经是霍玉兰的邻居,也几乎是在霍玉兰的帮助之下长大的。   可是他和霍玉兰在一起的时间又是最短的,少年时的情窦初开扛不过现实的摧残。   他的姐姐为了让他能获得好的学习名额,设计把他让给了当时有些喜欢他的美院校长的女儿。   宋蕴和很有绘画天赋,可是这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拥有天赋的人。   缺少的是拥有机会并能抓住机会的人。   宋蕴和自然也抗拒过,更崩溃过。   但是他从来没办法去拒绝姐姐的任何命令。   他和美院的校长的女儿结过婚又离婚了,现在是在校教授。   他并不像庄飞和薛竟原一样怨恨姐姐,或者是奢求姐姐能够回头。   宋蕴和结过婚,也有了女儿。   虽然他如今独身,可是他知道姐姐从来不会回头。   他的姐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向后看。   他只是……只是当时惊闻姐姐去世的消息,实在是难以置信。   他记得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所以才会想要为姐姐收敛骨灰。   没料到当时要为姐姐收尸的人那么多,才莫名其妙地入了群。   当时姐姐和他分开后,决绝地对他说两个人不要再联系,不要找她,他们要过各自的生活。   宋蕴和其实一直都非常思念姐姐,这甚至无关情爱,因为他是姐姐一手带大的,也是姐姐将他推向那个本来他根本够不到的世界里面去的。   他很听话,一直都没有找过姐姐。   可是姐姐“死”后,他非常想知道那些年里姐姐都在做什么。   他加了群,很少说话,只看着他们交流姐姐的事情。   今天之所以会跟过来,也是想要亲眼见证姐姐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姐姐真的被慕家挟持做什么,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忙。   “宋蕴和,你是画画画傻了,你把你姐姐想得太好了,她还能被人威胁?”   宋蕴和身后的一个男人上前,越过几个人看向霍玉兰身影消失的转角处。   “与其想你姐姐会被威胁,你不如想是慕景龙被威胁了。”   “你姐姐当年和劫匪都能周旋七八个来回毫发无损,差点劝对方弃暗投明。”   “她不可能被任何人威胁。”   男人长相周正无比,气质沉稳内敛,却因为生了一双狐狸眼,显得有些邪气。   但是他看着转角的空空长廊,神情甚至是惆怅的。   “这世上有谁能用什么手段留住那个女人呢?呵。”   “你们几个玩吧,我走了。”   “看见她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我觉得你们更应该担心那个牧总,可别被她抽筋剥皮给吃了才好。”   “姚泽,你要走?”薛竟原看向从小池子里起身的姚泽,“不是说好要一起确认吗?”   姚泽闻言一顿,有些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他这一笑就显得更加邪气,“那还用确认吗?她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识她!”   他是姚途地产的少东家,在圈子里面也算有名,毕竟是私生子上位成功,把原配和原配儿子都差点送监狱去。   不过姚泽已经结婚了,虽然是商业联姻各玩各的,可是利益永远比感情更加难以分割。   他和霍玉兰在学校里面相识相爱,她陪他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在他几番差点被原配和原配的儿子联手搞死的时候,帮他一起反杀上位。   但是他们注定不能同甘。   姚泽可没有薛竟原那么执着,因为他太清楚霍玉兰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爱你的时候你就是天是地,是她能舍弃生命去保护的人。   一旦她准备抽身,你就是下跪哭求都没用。   姚泽这一辈子……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有跪过。   但是他当年因为家里传出了商业联姻的消息,霍玉兰就提出了分手。   他们一起被绑架,他们在生死边缘那么多次,姚泽本来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   但是他跪在她的门外一整夜,她甚至都没有出来看过一眼。   姚泽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死心了。   本想念着旧情给她收尸,谁想到碰到了一群想收尸送遗产的。   姚泽觉得有些有趣,又有些怆然。   他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一句,人在年轻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任何和霍玉兰在一起过的人,都很难真的放下。   哪怕是多年来刻意不去关注她的消息,可她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号。   无论何时只要被拉出来,永远都那么刻骨铭心。   姚泽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遇不见那样的爱,那样刻骨铭心的好,那样你甚至可以放心把性命交付在她手上的感情。   任何人被那样爱过,都很难再抽身。   即便是被迫抽身,这一辈子也再没有办法遇见那样的人。   可霍玉兰就像呼啸而去的岁月,永远不会回头。   姚泽今天来也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还真的活着。   看来她活得很好,那个牧氏总裁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拯救人选。   这一次她应该能拯救好久吧。   毕竟在姚泽有限的了解之中,也知道那是个真正的神经病。   “薛竟原,你去尝试接触她吧,如果她真的被人胁迫需要帮助的话,你再找我。”   姚泽说完之后就上了岸,披上衣服向他自己的屋子走去了。   池子里剩下的四个人表情都很奇怪,庄飞巴不得这些人全都走,又有点恼怒他们竟然连试探一下都不敢。   而池子里面最后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人,也看着转角的那个长廊。   许久才推了下眼镜,开口慢条斯理,但是断句奇怪地道:“她,很喜欢,那个牧总。”   “我赞成,姚泽,她不会被……胁迫。”   “曲听,你不会也要走吧?”庄飞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   曲听又下意识推了下眼镜,摇头。   他比所有人都奇怪,他穿着一身西装在泡温泉。   再怎么昂贵笔挺的西装进了水里,也都像是湿哒哒贴在身上的咸菜干。   但是他不介意,他的金丝眼镜上覆了一层水雾,挂在白皙俊挺的鼻梁上。   但是他没有拿下来去擦,修长的指尖抵着镜片中间,轻轻朝下勾了一下。   露出了一双丹凤眼。   眼睛下意识地眯起,看上去是一个十足禁欲莫测的斯文败类。   他问:“什么办法,测试?”   “直接问,她不会承认。”   曲听是这些人里面和霍玉兰在一起时间最短的,但那对曲听来说,却是最难以忘记的。   但他如今已经是江城人人趋之若鹜的科技新贵,就算只是兼职顾问每月只去几次,都需要五位数的那种。   他当年也只是个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   大学校园里面霍玉兰几乎是他们那一届的温柔女神一样的存在。   成绩好,美丽且毫无瑕疵。   当时的曲听因为口吃还近视,整个人阴郁而自卑,尤其他是个靠成绩破格考进来的贫困生。   学校虽然设有奖学金,但他还是需要生活费。   他家里光孩子就六七个,他还是中间的那个,他妈妈一直希望他辍学去打工贴补家用,他每天的食物,除了馒头和免费的汤再没有别的。   是霍玉兰笑眯眯地过来和他交朋友,无视他的窘迫和贫穷,故意打多了饭菜请他吃。   给他介绍专业对口的兼职,帮助几乎不敢在人多地方开口的他想办法顺畅地说话。   带他去换了一副看上去高深莫测的眼镜,甚至手把手教他淘换二手却体面的衣物。   她像他晦暗人生中的一束光。   可是光怎么可能会为任何人而停留呢?   随着他变好,接触的人变多,兼职越来越好,学会了打扮和开始自信后,变得越来越耀眼,可在他手上的钱多一些,甚至才开始实习时,她就开始疏远他了。   曲听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自己终于有能力给她买礼物,甚至在大学旁边租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的时候,她会提出分手。   他当然忘不了她,当然也歇斯底里地挽回过。   都失败了。   他们最后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曲听……曲听这么多年一直都有关注她的动向,更是辅修了心理学,了解了她的病症。   他早在建群之前,就已经和薛竟原取得了联系。   是他们一起想办法让霍玉兰去做心理咨询的。   曲听到现在也没有结婚,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谈恋爱,但是他再也没有找到过一个像霍玉兰那样温柔美丽,能让他所有卑微和缺陷都变为熠熠生辉的骄傲的女人。   他是真心地希望她变好,而不是迫于父母双亡造成的童年心理疾病,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   他愿意等她康复。   姚泽走了之后,他们又稍微商量了一下。   最后由薛竟原拍板,他们再正面试探她一次。   如果她始终不肯承认,他们只能从那个牧总下手。   而霍玉兰当然不知道一群王八蛋组团在靠近,她推着牧引风到了他们院子的门口,抬头看着“玉兰台”三个字,眼皮突突直跳。   他们这间院子的名字叫“玉兰台”。   还盯着门两面做成烧灼焦黑的题词看了半晌。   左书——翠条多力引风长,   右书——点破银花玉雪香。   她有种怪异的感觉,甚至还没忍住询问了牧引风一句:“他这间屋子不会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吧?连你的名字都刻这了。”   霍玉兰指着“引风”两个字,藏住眼中的诡异和疑惑,笑着问。   “是吧。”牧引风习以为常,“还有人把大师的著作署名让人搞掉,印上要送礼人的印章送礼呢。”   “他这个山庄我有投钱,给我留间屋子不是很正常吗?”   尤其是这里距离江城周边比较近,算是难得的短途游玩的好地方。   因为地方足够大还可以举行各种Party。   这里甚至都不是用来招待寻常游客,因为是会员制,只招待圈子里的人。   “哦……”霍玉兰长长地哦了一声说,“你们这些该死的资本家。”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至于“玉兰台”这三个字,应该是巧合吧。   毕竟诗词里面带“引风”的不多,顾樟估摸着也是找得眼睛要瞎了,才能好歹找到这么一首诗,合上这个满含诗意的名字。   两人回到了房间里面之后,霍玉兰就和牧引风一起把屋子里面稍微布置了一下。   外面看着古香古色的,但到底也不是什么真的古代,屋子里的布置和正常的酒店区别不大。   两个人合力支起了一个帐篷。   躺在帐篷里面,手边放上一些小零食和水果,并没有急着出去转,也没有急着去泡温泉。   而是轻声细语地聊着天。   牧引风说:“我小的时候经常被我妈妈逼着做事,难过的时候就会躲进我屋子里面的小帐篷蹲一会儿。”   “后来我妈妈发现让人把帐篷……当着我的面破坏掉了。”   “她不允许我软弱。她总说,这世上没有人会容忍你的软弱无能,一旦发现了你的弱点,只会想着把你拆吃入腹。”   霍玉兰并没有评论对方的妈妈到底怎么样,她只是沉默地倾听。   毕竟在霍玉兰心中的那个模具里面,父母有他们特定的姿态,超出这种范围的父母一律不配为父母。   “你现在可以自由地在帐篷里面待着。”   霍玉兰笑着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睡。”   牧引风侧头看着她,满头细软的白发都散落在鬓边,包裹着他精致绝伦的眉目,浅红色的眼睛饱含情愫,看得人心中不由一热。   “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我……”   霍玉兰撑着手臂起身:“是想让我怎么样?已经下午四点了,快到晚饭的时间了。”   “我们今天一天几乎什么都没干……要是再胡闹的话就到晚上了。”   牧引风和霍玉兰近距离地对视着,片刻后他微微张开玫瑰色的唇瓣说:“可是出来玩不就是这样吗?”   “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说法,就是换个地方瘫着,把自己在家里做的事情带到陌生的地方去做,才最快乐。”   霍玉兰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帐篷挺大的,但是并不能完全容纳两个人,他们半个身体躺在帐篷里面,大腿以下全部都落在帐篷的外头。   霍玉兰轻笑了一声说:“那你什么意思?不吃晚饭了?”   牧引风凑近霍玉兰,圈住了她的脖子,小声说:“我还不饿呢,你饿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帐篷旁边就是偌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面是独属于他们这一间院子的汤池。   霍玉兰承认自己现在真的有点被美色所惑。   她的一双眼睛离不开牧引风的注视,像跌进了一片玫瑰花海。   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吃你……也一样能饱。”   很快帐篷外的四条腿交叠,帐篷松散的垂帘遮不住喷薄而出的春音浪语。   霍玉兰从没试过和一个人这样抵死纠缠。   不激烈却因为清缓而感官越发的清晰彻骨。   感受着对方的气息,韵律,在撕磨和缠绵之中攀至一重又一重的高峰。   帐篷外的四条腿从交叠到缠得像是麻花劲儿。   最后转战到床上,那点零食被他们休息的间隙吃完了。   等到霍玉兰终于在大床上饿着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他们还纠缠着,霍玉兰忍不住抵在牧引风的肩窝,唇齿细细密密啃咬他的锁骨说:“我今天晚上想吃糖醋小排……你快点吧。”   牧引风整个人红得简直像糖醋小排,他也有点着急,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是出不来他能怎么办?   “要不……先吃饭吧。”牧引风汗津津地亲吻霍玉兰的眉眼,十分温柔道,“你饿了,先吃饭。”   霍玉兰:“……可是你还没出来。”   她似乎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还能半路停下吗?   “不难受吗?”   牧引风粉着脸,看了她片刻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   牧引风点头,“是我用不上力才这么久,先吃饭。”   说着真的抽身撑着手臂坐起来了。   霍玉兰有点犯傻,她是爽完了,但是牧引风还没有。   而且这和能不能使得上力气关系不大吧,牧引风似乎一直对自己都不是很自信。   可是他真的无论是硬件条件和软件条件都很牛。   霍玉兰看着他把上衣都穿上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牧引风穿好了衣服还回头催促她:“快点穿,我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准备吃的。应该都是现成的,今天院子里面人多,他们肯定会提前准备,别急,会很快。”   牧引风坐在那里打电话,语调平稳,虽然连指尖都透着潮热未退的粉,可是人很平静。   没有那种搞一半被打断后要杀人的表情。   他的克制力真的已经登峰造极了。   要不是霍玉兰看着他的睡裤依旧是支帐篷的状态,简直怀疑他是冷淡派了。   电话挂了,他的帐篷还支着。   霍玉兰看着他,又看看小小的他。   犹豫着说:“不然我帮你?”   她说着上前来,却被牧引风抱了个满怀。   霍玉兰愣住。   牧引风亲了亲她的耳朵,白发扫在她的侧脸上,大提琴一样的声线刻意压低还带着笑意的时候,其杀伤力堪称巨大。   他说:“我真的没关系,别影响了你的食欲。”   “快去稍微洗漱下,前台说饭菜马上送来,只有糖醋小排需要现做。但也在十五分钟内。”   霍玉兰去洗漱了。   对着镜子里面满面红光的自己勾了勾嘴唇。   她其实和牧引风一样,比起这种事情最终那几秒的巅峰,她更喜欢撕磨和亲近的过程。   一起盖着被子,缠缠绵绵的过程。   等到霍玉兰整理好了自己出来,牧引风也在套间的另一个浴室之内整理好了自己。   服务人员适时地敲门送饭,一整个下午的缠绵过后,两个人肚子其实都空荡荡了。   吃得格外香,几乎把好几个菜一扫而空。   吃完饭之后他们没有再躺着,毕竟这是出来玩呢,外面吵闹的party已经结束了,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去吃晚饭了。   霍玉兰穿着泡温泉的浴袍,推着同样穿着浴袍的牧引风从院子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吃撑了……”   “吃撑了之后不要马上泡水,要不我们现在院子里转转?”   这院子设计得却是很别致,九曲回廊都连在一起,各种花花草草也移植了不少,还挺赏心悦目的。   假山曲水,亭台水榭,到处热气袅袅,确实值得好好转一转。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在回廊里面散步,在到处弥散的蒸气里面灯光显得昏暗而暧昧。   霍玉兰最后几乎是趴在轮椅上向前顶着跟牧引风说话。   牧引风也侧头看着她,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后在一个无人的拐角处,终于不得不用舌尖去对方的嘴里挖一挖,才知道对方的意思。   等到气喘吁吁地分开,霍玉兰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牧引风的帐篷,哭笑不得道:“要不……温泉不泡了?”   牧引风却摇头:“泡,不然白来了。”   “你还撑吗?”   “不撑了。”   “那走。”   “好!”   霍玉兰推着牧引风加快速度,甚至跑了起来。   牧引风坐着的本来就是电动轮椅,但是电动轮椅也没有这种速度和挡位。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完完全全地信任着霍玉兰。   轮椅咕噜噜的声音很快远去,刚才那“无人的角落”后面的假山,一块石头做的隐形门被推开。   这里是办公室入口,只不过第一次来的霍玉兰肯定是不知道。   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这温泉山庄的主人顾樟,一个竟是到这个时间还没有去休息区吃饭的薛竟原。   “你也看到喽,他们两个连体婴儿一样粘在一块,一整个下午都没出门呢,也不是我不给你创造机会……”   顾樟说:“说得未免太过荒谬了,我早就认识‘慕方懿’,她和牧总结婚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是什么霍玉兰?”   “他们结婚好几年一直连面都没有见,为什么突然这么如胶似漆,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樟:“说真的,薛总,我不奇怪,我对人家夫妻生活感觉到奇怪干什么哈哈哈……”   顾樟那张精致的脸,在这热气袅袅的廊下一笑,一双桃花眼灼灼生姿,简直动人心魄。   但是荡人心魂的同时,又显得格外的不端正,不正经,任谁看一眼都会给他扣上花花公子金玉其外的形象。   而实际上顾樟可不是什么花花公子。   他的业务能力仅次于自己的妹妹顾红枫,而在自己妹妹不幸去世之后,那些由他妹妹负责的所有工作落到他手上,他依旧是这样游刃有余。   但“纨绔子弟”的气质却把他面前的薛竟原衬得格外沉稳老成。   “顾总大概无法理解,我实在是无法相信我的未婚妻死了。”   “顾总帮我这个忙,以后顾总有什么忙,我都会竭尽全力。”   顾樟笑了笑,看上去依旧那么不端正,可是眼中露出了两分凌厉。   他有什么不懂呢?   他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突然死了。   他明面上维持着顾氏的一切,却发了疯了一样寻找他妹妹的一切踪迹。   哪怕拿到了妹妹的骨灰,也觉得不可能。   他们是双胞胎,所有人都觉得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是扯淡的,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她还活着!   顾樟本来以为自己的妹妹是因为彻底恼了他才会跑了,上天入地找不到对方的踪迹,他甚至拿着他妹妹的骨灰去做检测。   他爸爸觉得他疯了。   顾樟却觉得自己没疯,他的妹妹就是还活着。   她怎么能死呢?   如果她再回来,顾樟一定不会为了逗她奓毛,逗她和自己多说几句话,故意抢她东西了。   他无比怀念自己小时候,妹妹缠着他叫哥哥的时候。   顾樟本来就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妹妹的踪迹,自然对那场爆炸也彻查了许久了。   自然也查到了自己妹妹在外的几个要好的小姐妹。   他甚至调出了自己妹妹要“买凶”杀自己的聊天记录,抱着那些聊天记录又哭又笑。   他早就找到了二手煤气罐售卖的作坊,只是一直在放线钓鱼。   可是那二手作坊突然被举报了,还上了当地新闻。   顾樟顺藤摸瓜,摸到了牧引风家的保姆身上。   这时候他还没有怀疑什么,后来这个保姆竟然冒充死去的人之一,顾樟妹妹的小姐妹霍玉兰的亲人想去拿骨灰。   到此他还是没有怀疑什么,以为这保姆或许真的和那个霍玉兰有什么亲属关系。   但顾樟一直都关注着火葬场那边。   直到“慕方懿”亲自要去拿骨灰,不成功后还加了薛竟原的群又退了。   而这个“玉兰是树”最终彻底引起顾樟怀疑的,是她前段时间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被庄飞认错,又和自己加了好友之后。   顾樟之所以会同意薛竟原的请求,是想要求证一件事。   如果那一场煤气爆炸之中霍玉兰逃脱了,哪怕真的荒谬到借尸还魂了。   那他妹妹在哪里。   他妹妹一定还活着!   他要找到他妹妹顾红枫。   思绪万千只在一瞬。   被亲生父母认为因为失去妹妹而疯了的顾樟,对着薛竟原笑了笑说:“放心,他们这不是去泡温泉了?”   “等我会设法把牧总引出来,你再去私下接触下那个‘慕小姐’。”   “不过我劝你不要太冲动,牧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就你那一点……不好意思。”   顾樟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有些轻蔑的表情说:“你涉及的产业虽然和牧总没有重合,但是惹毛了牧总,他能让你寸步难行。”   薛竟原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   这种人都会有一种思想叫“我命由我不由天”。   虽然他趋炎附势也蝇营狗苟,但是他打心底里面就看不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   觉得他们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家庭背景,绝对混不到如今的地步。   不过在外面混了这么长时间的薛竟原也知道,不能把内心的想法表述出来。   他笑了下,堪称谦卑地说:“我知道,牧总家大业大,我这小船不会不自量力的。”   顾樟点了点头,很快和他在假山的旁边分开。   薛竟原回到几个人的屋子里头,对屋子里的人点了点头,表示一会儿有机会。   庄飞坐在茶几边上,像是在啃谁的骨头一样咔嚓咔嚓地吃着干果。   低声嘟囔道:“感情真好啊,一整个下午都没出门。”   薛竟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   其他的人表情各异。   姚泽已经离开这里回公司了,宋蕴和开着电脑处理邮件,无动于衷的俊秀侧脸映着电脑屏幕的光。   曲听站在窗边朝外看,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睛透出一些阴郁。   而霍玉兰此时此刻,正在和牧引风贴在一起泡温泉。   两个人红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相交的视线比这池水中的热气还要缠绵。   “你又起来了。”   “你亲我我怎么忍得住……”牧引风的呼吸微微凌乱。   霍玉兰低低笑起来。   她被牧引风唤醒了恶劣的心态,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折磨他”。   可是牧引风就像一块棉花糖,怎么捏都好,还入口即化。   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霍玉兰捏着他脸蛋又凑近的时候,牧引风靠着池边一脸纵容地张嘴,艳红的舌尖宛如等待采撷的玫瑰。   但是就在两个人的嘴唇要碰上时,突然间牧引风的手机响了。   霍玉兰一顿,牧引风回身用岸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把电话接起来。   是莫宁。   一听是工作上的事情,霍玉兰就后退回去,坐在牧引风身边,拉起他一条腿,缓慢地按揉。   牧引风嗯嗯两声,没忍住“嗯~”了一声。   这一声被霍玉兰的手劲儿搞得九曲十八弯的。   莫宁可不是什么黄花大小伙子,闻声死亡凝滞了片刻,迅速挂了电话。   霍玉兰捧着牧引风的腿,恶作剧成功之后笑得极其狡黠。   她的湿发贴脸上,熏红的脸蛋正应了那句人面桃花。   牧引风痴痴地看着她,一脸纵容。   霍玉兰放下他的腿凑近他,扶起另一条说:“你的腿一直都有知觉,以后开始做康复吧……”   牧引风的表情微微顿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这一处院子的木门被敲响了。   很快顾樟的声音响起:“打扰一下二位。”   “牧总,我有点事情急着跟你说。”   “什么事情非要这个时候说?”牧引风的表情有一点不耐烦。   但是顾樟很快在外面陪笑说道:“也是非常突然的,今天詹姆斯来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开拓海外市场?詹姆斯并不好约,我想为你们引荐一下。”   牧引风有点迟疑,看了下霍玉兰。   竟然回绝道:“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太合适。”   他承诺了要陪霍玉兰,就不打算干别的。   最后还是霍玉兰看出他是为了守诺才不见那个詹姆斯。   笑着哄他:“去吧我正好泡得有点热了,去弄一点果汁,一会儿咱们两个一起喝……”   牧引风还是不愿意,顾樟在外面站着不走。   霍玉兰只好率先穿好了浴袍,随便把头发拢了拢,打开了门。   顾樟进去和牧引风聊,霍玉兰趿拉着拖鞋朝前台走,想到牧引风刚才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带笑。   他真的好好欺负。   他怎么就能软成这个样子呢?   他喜欢喝西瓜汁,她也喜欢。   刚刚泡完温泉喝太冰的不好,只加两块冰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不过小王子的身体不好,还是不要给他加冰了。   霍玉兰转过院子的转角,还没等想好到底给不给小王子加冰,突然被一只筋脉凸起的大手,抓住了纤细的手腕。   猛地一拉。   她的身体顺着这强横的惯性向前一扑,就撞入了一个人坚硬的怀抱中。   她下意识伸手去撑了下。   惊魂未定地抬眼,那熟悉无比的脸被放大在她面前,山雨欲来地喊了一声:“小兰。”   霍玉兰的浑身汗毛都在这瞬间竖起来了。   尤其是她越过面前这人的肩膀,看到了后面的三个人和同样致命熟悉的脸,都在死死盯着她时,更是如遭电击,浑身僵直。   这可真是个……转角遇到“鬼”的恐怖故事。 第82章 第二十二章   短时间内, 霍玉兰的小脑差点就萎缩了。   这些人为什么会混到一起去?!   霍玉兰很快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个前男友群……难道他们一直都混在一起?有病吗?   电光石火之间,霍玉兰的视线在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后,遽然扩张的瞳孔恢复正常。   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和她以前的样子有些相像, 可现在她是“慕方懿”。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有人能认得出她!   因此霍玉兰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保持着那种震惊的表情, 随后挣扎了一下说:“这位先生麻烦你放开我。”   霍玉兰的手没能在第一时间抽出,就故伎重施,像是那天对庄飞一样,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一边挣扎一边还看着庄飞的方向说:“是你!我认识你!”   “那天就是你拉着我不放!你又来了!”   “还找了这么多帮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时之间众人的表情实在是精彩纷呈, 虽然他们早就料想到霍玉兰肯定不会承认,但是真的看到霍玉兰装着不认识他们, 当下的心情还是无比的复杂。   而且她刚才震惊的时候扫过他们的目光, 明显不是被陌生人抓住的那种惊讶。   她就是在抵死不认。   而霍玉兰像一只奓毛的猫一样喵喵叫, 很快就把这山庄里面的服务人员招了过来。   “小兰, 你别闹了。”薛竟原声音低沉地说。   霍玉兰扭头对工作人员喊:“救命啊!还站在那里看着做什么?我根本不认识这群人, 他们在集体耍流氓请帮我报警。你们这个山庄里的安保实在是太差劲了!”   工作人员迅速上前来,哪怕薛竟原已经抓着霍玉兰的手腕, 像是抓住了自己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也不得不暂时把人给放开。   他看着霍玉兰的眼神十分深沉晦涩,霍玉兰却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很快躲到工作人员的后面,扭着手腕催促这些人打电话报警。   所有人都在看着霍玉兰所在的方向, 她始终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就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之下回了她和牧引风的玉兰台。   而这时候和牧引风“刚好”聊完的顾樟也正出来,笑嘻嘻地缓和两边僵硬的气氛, 阻止了服务人员要打电话报警的行为。   顾樟一直都在给霍玉兰道歉,让人把那几个前男友联盟的人给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而牧引风从水里穿好了衣服上来, 头发湿漉漉的,有几缕贴在脖颈之上,穿着一身浴袍,操纵轮椅快速朝着霍玉兰的方向赶过来。   停在她身边时,拉住了她的手,简单询问了几句之后,亲自拿出了电话报警。   并且他打的电话甚至不是报警电话,而是江城的一把手。   地方已经答应迅速出警,来抓流氓。   顾樟一直看着牧引风面带哀求,事情闹这么大他确实有点面子上过不去。   可是牧引风被他惹怒了,牧引风已经意识到刚才的对话,是顾樟故意支走了他的妻子,让她遭遇了那些变态流氓。   牧引风面无表情地回视顾樟,眼中竟带着无冕君王一般不容忤逆的气势。   顾樟花孔雀的尾巴都抖不起来了,只能捏着鼻子赔笑。   他们这一群人虽然全部都是掌控家族企业的最能干的青年一辈,但是没有什么人能和牧引风相比。   在他们还在学校里面念书,搞什么争强女人的富二代游戏的时候,牧引风已经可以独立挑起项目了。   因此哪怕是年龄差不多,他们其实也不太能和牧引风说得上话。   牧引风是和他们父辈做生意的那一拨。   就连长袖善舞的顾樟,能把牧引风请来参加party也要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左右牧引风的决定,他也根本不够分量。   牧引风每次出门身边都会带上安保人员,这一次也不例外,一路上都跟在他们的车子后面的,正是莫宁安排的海庆等人。   海庆他们一直都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围绕在牧引风的不远处,现在被牧引风叫出来,立刻就把那几个人全都像压制“歹徒”一样,压制在走廊的边上。   到底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薛竟原自诩在江城已经如鱼得水,而庄飞干脆就是个明星,这两个人被背着手压制住,当然是不肯服软的。   可是他们的身体素质和雇佣兵同等级别的海庆他们,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更别提剩下两个更是文弱,四个人狼狈不堪没有一个能够挣脱。   庄飞气得额角的青筋鼓起,唯一还算冷静的薛竟原对着牧引风的方向叫了一声“牧总”。   而后道:“事出有因,牧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牧引风把薛竟原的话当成狗放屁,明明听到他说话了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薛竟原被这么当着一群人的面把脸皮给扒下来一样,有一些过不去的变了脸色。   偷偷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今天要是真的被警察给带走了,就等于扣上了一个骚扰他人妻子的帽子。   以后在江城还怎么混了?   但是薛竟原……确实够不上牧引风。   他只能侧头去看顾樟,但是顾樟对他耸了耸肩。   那表情非常明显——我事先都跟你说了,不要把事情做得过分,牧引风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霍玉兰其实也有一点心慌。   霍玉兰本来没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说报警也只是吓唬那群人而已。   而且她因为些许的“移情”作用,不可能不给自己二姐的哥哥面子,这些人肯定是顾樟请过来的客人。   但是牧引风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他根本不管那几只被摁住的“小蚂蚁”,也不理会任何人的话,只让服务人员拿来了一条小毛巾。   拉着霍玉兰的手给霍玉兰擦手腕。   就是她说的“被抓了一下”的那一只手腕。   开始的动作还挺轻柔的,但是到了后面随着他眉目的逐渐阴沉,力度就越来越重。   顾樟眼看着牧引风把霍玉兰的手腕擦得通红,竟然还没有放开,已经换了好几条小毛巾了。   霍玉兰一直在低声安慰:“只是抓了一下,有点疼你轻一点呀……”   眼看着细嫩的手腕都已经擦出了血丝,换一个女孩子可能会尖叫着逃脱。   可是顾樟看着霍玉兰,发现她竟然带着些许笑意,纵容着牧引风堪称病态的动作。   偶尔疼得皱眉,却也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刚刚顾樟名义上是为了詹姆斯去的,詹姆斯也确实是来了。   可是牧引风这样的身份,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太过奉承詹姆斯。就算要开拓海外市场,詹姆斯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顾樟把霍玉兰弄走后,对牧引风说的是:“你的妻子有可能不是你的妻子,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下?”   牧引风这才给了顾樟一些时间解释。   牧引风本来就觉得顾樟这个本来就不稳重的人,听完他说的话,更觉得他越来越能扯淡了。   但牧引风没想到解释的这段时间里面,他的妻子竟然被人欺负了。   牧引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容忍。   “吃醋了啊?”霍玉兰低头,凑到了牧引风耳边问,“是不是?”   玫瑰小王子刚刚泡完了汤池,整个人还是绯红未散,那张过度俊美的脸上,弥漫上了堪称阴鸷的冷肃。   可是霍玉兰却半点也生不起什么恐惧心理,毕竟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牧引风吃醋的样子。   他紧抿的嘴唇和比平时红了两个多的眼睛,让他像一只嘴里含着草的红眼小白兔。   牧引风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霍玉兰。   他刚才听了一个非常荒谬的故事。   那种只有在志怪书籍里面才会描述的……顶替身份,甚至是借尸还魂。   牧引风的余光里又出现了非常多的黑影,他晚上的药还没吃。   但是他一错不错地借着走廊里面昏黄的暖光,看着他的妻子。   他其实不是一点也不相信顾樟的话。   他早就察觉到了慕方懿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而他也已经下意识地,许久没有用“慕方懿”去称呼他的妻子了。   牧引风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原谅一个背叛过他的女人,更何况他对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   数年的婚姻不光是两地分居,他们之间可以说没有任何联系。   但是自从“慕方懿”性情大变,牧引风对她再也没办法抗拒。   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注意力,她每一次靠近,都让他心跳加快。   牧引风一直都没有想通是为什么,这也是他刚才给了顾樟说“胡话”时间的原因。   可是看着她被自己擦破了手腕,依旧笑吟吟还揶揄的脸,牧引风把所有的疑问和不解都压了下去。   他抓住了霍玉兰的手,扔掉了小毛巾,说道:“我泡好了,我们回屋吧。”   霍玉兰看了一眼那四个被牧引风的人压制住的人,轻飘飘的眼神掠过他们,没有丝毫的留恋和怜悯。   就说了一声“好”,推着牧引风从走廊离开。   最终顾樟的开业party以警察闯入而结尾。   一大群把所有人都“逮捕”归案的警察,最后带走的不光是四个“流氓”,还有一些只是喝醉了但是被怀疑嗑药的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一下子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场子是顾樟组织的,顾樟简直快哭了。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他不用干别的事,专门给人上门赔礼道歉吧。   而霍玉兰和牧引风回到了玉兰台,牧引风被霍玉兰推到沙发边上,他却抓着霍玉兰不松手。   “还在生气吗?”   “我……”霍玉兰想说我真的不认识那些人。   但是她不愿意对着牧引风撒谎,就没有说下去,只是一直看着他。   上一次也有这种事情发生,霍玉兰的心跳有点快,她生怕牧引风要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事情会一直发生在她的身上。   但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问,又隔了一会儿,有服务人员送来了一个小药箱。   牧引风先是进里屋换衣服,顺便把药给吃了。   然后出来接过霍玉兰手里的棉签,给她的被擦破的手腕上碘伏。   “对不起。”牧引风垂头,音调低柔,神情愧疚,和刚才在外面指挥着人把那四个王八蛋给抓住,似君王一样“生杀予夺”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他低下头,拉着霍玉兰的手腕,凑到自己的唇边,挑拣着没有碘伏的地方轻轻地落下吮吻。   霍玉兰觉得火辣辣的手腕顿时变得清凉,而且止疼效果拔群。   “对不起。”牧引风知道自己有病,他刚才……   刚才和那些混蛋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混蛋只是抓了他的妻子,而真正让他妻子受伤的,却是他。   牧引风自责不已。   他对霍玉兰说:“我发誓再也不会伤害你的……我……”   他抬起手,突然把自己的手腕送到了唇边,在和霍玉兰同一个方位狠狠地张口咬了下去。   力气用得十分大,血几乎瞬间就顺着齿缝流了出来,他用力到差点把自己手腕上的肉给咬下来。   “哎!你干什么呢!快松开!”   霍玉兰把牧引风伤害自己的嘴给掰开,看着手腕上狰狞的伤口,一时间被狠狠慑住。   “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她恼怒低吼,是真的有一点生气。   更多的是心疼。   “我不该伤害你的。”牧引风的嘴角带着一点血迹,粉宝石一样的眼睛被水雾给蒙上了。   “我是个疯子……我无法接受别人碰你。”   “我伤到你了。”   “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控制的,我真的会控制的,你相信我!”   “我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你。我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霍玉兰的呼吸像是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   她根本就没有在乎自己手腕上的伤。   一点点擦伤而已……她知道牧引风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这样在意,甚至还为了所谓的“公平”给自己咬成这样。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这种程度的伤碘伏根本是没有办法处理的,需要缝针。   他果然是个疯子,可是霍玉兰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怕。   她立刻从药箱里面拿了纱布,把牧引风的手腕好赖缠了起来。   而后给他抹掉滑落而下的眼泪,说道:“你这样不行,我们得赶紧去医院里面缝针。”   霍玉兰说着就拿起了电话打给莫宁。   莫宁那边显然也已经接到了温泉山庄里面出事的消息,正在朝这边赶过来。   挂了电话之后,霍玉兰神色无比复杂地看向牧引风,走到他身边抬手抱住了他的脑袋。   把他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腰上。   她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只有对方觉得受了伤害的时候才要说对不起。”   “我并没有觉得受到伤害,我还觉得……你今天保护我的样子很帅。”   霍玉兰说的是真话,她真心地觉得牧引风保护她的样子很帅。   不光是这一次,上一次她被庄飞“认错”的时候,和对上慕景龙的时候,牧引风都是无条件地偏向她的。   他只是……只是因为生病了,控制欲特别强,不能容忍她被别人触碰。   霍玉兰抱着牧引风,低头亲了亲他的头顶,“手别乱动别抱我,别再动出血了,我们赶紧去医院,莫宁正在来的路上了……”   这一次温泉旅行到底没有圆满结束。   莫宁在赶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好几辆警车,了解了事情的所有起因经过,他正在跟顾樟通话。   顾樟在电话里简直都快哭了。   但是顾樟并没有把真正的原因说给莫宁听。   莫宁赶到的时候,霍玉兰和牧引风已经穿好了衣物,在海庆和其他几个彪形大汉的围拢下出了温泉山庄。   牧引风因为不听话抱了霍玉兰几下,手腕上的纱布浸透了血色,一些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远远看到,咋舌惊心地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牧氏企业的这个小牧总,真的……比他妈妈好像还疯,以后可得离他们远着些。”   他身边一个人撇了撇嘴说:“可拉倒吧,你能够得上吗?”   霍玉兰和牧引风上车,车子很快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了温泉山庄,朝着城郊最近的一所医院去了。   这医院是牧氏企业慈善机构的疗养院,牧引风的妈妈就住在这里。   当然霍玉兰并不知道。   她陪着牧引风下车的时候,疗养院里面的领导已经带着两个小护士等在门口。   引着牧引风他们上楼,亲自给牧引风处理伤。   因为牧引风自己把自己给咬得太狠了,为了保证那块肉不从手臂上脱离,整整缝了二十多针。   霍玉兰听这个数都觉得心惊肉跳,还好缝针的时候打了麻药,牧引风没什么表情就缝完了。   之后两个人并没有立即准备离开,那个医生提出给牧引风做其他方面的检查。打一些什么蛋白一类的东西,促进伤口愈合。   霍玉兰听了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   人被狗咬了需要打血清,需要打免疫球蛋白,人把自己给咬了也需要打吗?   霍玉兰出来在走廊里面等着,莫宁也在走廊中。   等待的途中莫宁接了一个电话,而后面色非常复杂地看了霍玉兰一眼。   之后说今晚先不走,带着她去休息。   “这里是牧氏企业旗下的疗养院,牧总那边要得一会能结束,回程的车程要两个小时左右,太久了,今天住在这里。”   “我先带你去房间,等下我打电话让刘虎派人送来明天牧总上班要穿的衣服。”   霍玉兰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莫宁说:“放心吧,会有人专门送牧总回去的。”   霍玉兰还是起身和牧引风说了一声,牧引风正在扎针,闻言点了点头,还不忘安抚她:“疗养院里面的食物味道不错,让他们给你做一点宵夜。”   霍玉兰点了点头,确实折腾得有点饿了。   “那我等你一块回来吃……”   牧引风躺在病床上面点点头。   房门关上之后霍玉兰和莫宁走了。   病房里医生拔出了冰冷的针管,对着牧引风说:“这一段时间以来牧元蔓女士的状态都很不错,牧总既然来到这里要见一见她吗?”   “不见。”牧引风说,“没有什么好见的。”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和他妈妈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   从前是统治者和臣服者的关系。   后来是叛逆者和成王败寇的关系。   唯独没有亲情。   而牧引风经由医生安排正在注射和检查的时候,霍玉兰被莫宁带着,穿过偌大的病房楼,到了后面一栋独栋别墅旁边。   莫宁把霍玉兰送到了门口,里面的灯还开着,厨房里有几个人在忙活。   莫宁说:“你自己进去吧,牧总一会儿就回来了。我需要亲自去别墅取一些牧总明天开会要带的资料。”   霍玉兰点了点头。   走进了别墅里面。   里面灯火通明,霍玉兰并没有上楼而是坐在了偌大的客厅沙发里面,朝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   那边亮着灯,食物的香气渐渐飘了过来。   一个身材极其高挑,穿着一身柔软家居服的中年女人,手里正抓着一个铲子,动作极其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她站在厨房灯光下的侧影极其好看,纤白的脖颈,身后披着大波浪卷发,家居服的袖口稍微挽起了一些,皓月一样的一截手腕连接着一双过分纤柔的,光泽饱满能够去当手模的手。   她看上去太突兀了。   一点也不像一个给人做饭的人。   大概是注意到了霍玉兰的视线,她微微侧过头,看向了霍玉兰。   她的容貌极其精致,保养得极其好,之所以说保养得极其好,是因为一个人皮囊再怎么年轻,经历过世事变迁的眼睛也能够透露出年龄。   看眼睛她的年龄在四十多岁五十上下。   但是她的气质在她转过来的那一刻,压迫感和熟悉感让霍玉兰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   ——她是牧引风的妈妈牧元蔓。   他们娘俩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哪怕牧引风的妈妈没有一头白发,可是她过于精美得简直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眉目,还有一头蓬松的波浪大卷,都出卖了她的身份。   她并没有对霍玉兰露出任何表情,大概是天生和牧引风一样,表情稀薄美到肃杀。   她端着那盘香气扑鼻的炒菜过来,轻轻放在桌子上面。   然后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坐在沙发上的霍玉兰。   片刻之后竟然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又进了厨房,继续炒菜去了。   霍玉兰心中愕然,目光一直追随着牧引风的妈妈牧元蔓的方向。   她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她知道一些牧引风和牧元蔓在剧情里面的纠葛,但是并不知道这母子两个人私下里到底如何相处。   而且牧元蔓的气势真的太足了,直视人的时候,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如此暴君女王一样的气场,霍玉兰都有些不解,她是怎么生出牧引风那样柔软重情又“软弱可欺”的玫瑰小王子的。   牧元蔓在厨房里炒了三个菜,最后把汤调完了口味之后,用抹布擦了擦手,就径直走出了厨房,直接走出了别墅。   再没看霍玉兰一眼,更别提和霍玉兰说话了。   而牧元蔓一走,牧引风就回来了。   霍玉兰惊魂未定,毕竟这个猝不及防的“见家长”太过突兀和诡异,让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好在牧引风很快回来了,他被好几个医护人员送回来,一进门就对着等在桌子边上的霍玉兰笑起来。   “怎么没先吃呢还在等我?”   牧引风洗了一下手,就操纵轮椅来到了桌子边上。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不用担心都已经没事了,”牧引风问。   “我也有点饿了,还渴。”   餐桌旁边站着的人听到牧引风这么说,立刻给他和霍玉兰都盛了一碗汤。   霍玉兰还是第一次吃饭的时候让人站在旁边伺候着,牧引风却非常习以为常。   自然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霍玉兰刚想说“你妈妈刚才来了”。   就看到牧引风含着那一口汤还没等咽进去表情急遽变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噗”地一口,把那一口汤直接喷在了地上。   他看上去不像是喝了一口汤,而像是被谁灌了一口滚烫腥热的鲜血。   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猛地看向霍玉兰说:“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牧引风抓住霍玉兰的手臂说:“她跟你说什么了?!”   “无论她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知道吗?!”   霍玉兰还没等说话,牧引风又突然之间操纵轮椅离开了桌子边上,直接就出去了。   霍玉兰“哎”了一声,到底没有追出去。   牧引风一路操纵着轮椅风驰电掣的去到了距离这院子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   砰的一声推开了门,牧元蔓正背着牧引风坐在那里倒茶。   听到声音连头都没有回,直接开口,声音和牧引风是如出一辙的提琴般:“我以为你只是有点懦弱,却没想到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   牧元蔓的声音很冷淡,听不出任何的疾言厉色,却让人无端的心肝发颤。   牧引风也在心肝发颤,只不过他并不是因为牧元蔓说的话,那是还未彻底长成的小兽,对成年猛兽的忌惮。   “连自己的妻子被人冒名顶替都不知道。” 第83章 第二十三章   如果说其他人都是抱着试探的心理, 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探霍玉兰。   甚至现在就连顾樟都不敢相信什么借尸还魂,只是抱着稀薄的,想要找到自己妹妹的愿望在做自己都认为很荒谬的事情。   可牧元蔓只是看一眼就已经确定, 刚才那个女人绝对不是她精挑细选为自己儿子挑选出来的妻子。   牧元蔓一生要强,从来都信奉自己, 这个世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大概“过刚易折”这句话就像一个诅咒,并没有印证在牧元蔓的身上,而是印证在了牧元蔓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身上。   她的儿子生性柔和软弱,过于善良到了愚蠢的程度。   牧元蔓在牧引风少年的时候,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通过外力去改变本性的时候,彻夜都在害怕。   她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残酷, 知道这世上的人心是如何的险恶而黑暗。   她根本不敢去想象, 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 她生的这个小废物要怎么好好地存活下去。   她再怎么要强, 吃再多的苦都能当成良药, 却根本没有办法摆脱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母亲的唯一的软弱。   她绝对没有办法想象更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未来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吃尽苦头, 甚至凄惨死去。   因此牧元蔓在牧引凤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压迫强迫他,甚至是逼迫牧引风成长。   骨子里面的那些稀薄的叛逆和恶意全部都激发到了极致,按照某种模子,想要把牧引风塑造成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 但牧元蔓至少能够确认, 牧引风因为她的塑造,哪怕最终没有成为她想让他成为的样子, 却至少不会再被人轻易地吞噬残害。   而这还不够,还不够。   人的一生有非常多的关卡需要过, 这其中除了能力之外,婚姻在有的时候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因此牧元蔓早早就开始寻觅未来儿媳的人选,而这个人选和商业联姻其实没有任何的关系。   甚至不需要任何的家世背景,这个人选在牧元蔓心中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够蠢。   只有一个彻头彻尾从内而外的蠢货,才能配她的蠢儿子。   慕方懿生长在慕景龙的大男子主义压迫之下,像极了她那个软弱无能只会听命行事的母亲。   一般在这样家庭中生长的孩子容易内心阴暗,可是慕方懿从小生活富足,慕景龙虽然在精神上掌控家里面的人,却至少不会在生活上苛待。   因此慕方懿在这样扭曲又极端的家庭之下,长成了一个内心单纯又娇生惯养的蠢货。   实在是和她的儿子太配了。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无法发现并且利用牧引风的那些弱点,才能够被自己的儿子掌控。   因此刚才牧元蔓只看了那个坐在桌子旁边的女人一眼,就知道她即便是再像,也根本就不是慕方懿。   而牧元蔓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儿子居然连慕方懿都掌控不了,不仅让对方被引诱出轨,好不容易学会了把人给关起来,却连人被顶替了都不知道。   牧元蔓真想把自己儿子的脑袋挖开看一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一堆浆糊。   基因真的太重要了,她当初就不应该凭借自己的喜好去找一个男人,牧引风完完全全继承了软弱无能的劣质基因。   房门开着,牧引风坐在轮椅上面,卡在门口不进不出。   不说话只是充满敌意地死死盯着牧元蔓。   牧元蔓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水都倒冒出来了,这才不得不转过头看自己的儿子。   她的外表看上去比牧引风还要冷漠,却也更加精美艳丽。   两个人对上视线,无形的压力在屋子里弥散,碰撞,撕扯,但是最后先败下阵来的,竟然是牧元蔓。   她微微挪开了视线,抿着唇隐忍了牧引风的攻击性。   小狼在成长的过程中,很多行为都是以挑战狼王为目的的,狩猎也是这样学的。   因此牧元蔓可以容忍甚至是纵容这样的行为。   但她哪怕是挪开了视线,气势也太强,又已经习惯了对牧引风说教,开口就是训诫。   “我不管你身边的人是谁,是男是女是人是狗,你至少要能够掌控得住。”   “你现在被人耍得团团转,还有脸跑来质问我?”   “牧氏企业目前是还在你手里,我今天如果不看一眼的话,你是不是很快就打算拱手送人了?”   牧引风根本不理会牧元蔓的训斥,只是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瞪着牧元蔓说:“我不需要你管。”   “无论我做什么,或者我身边的人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   “你别逼我,我可以让你失去在这院子中间走动的自由。”   牧元蔓看着自己充满攻击性,浑身毛发都奓起来的儿子,片刻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眉心。   秀丽的手指带着些许颤抖的意味,不是被吓的,是被气的。   这要她怎么教呢。   他把她“关”起来,却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如果牧元蔓真的想做什么,早就做了,他拦得住吗?   可是很快牧元蔓又深吸了几口气,把自己的怒火压下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不信你回去问那个女人。”   牧元蔓看着牧引风说,“你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质问我,难道是她说了挑拨的话吗?”   “她如果现在就挑拨你我,这个女人你不能留在身边,未来牧氏……”   牧元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但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颐指气使。   她就差明白地告诉牧引风,你根本玩不过那个女的。   那个女的刚刚明明认出了她的身份,却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这么沉得住气,她儿子怎么可能玩得过?   怕别是让人给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如果真的喜欢这种女人,可以放在身边一段时间,但你还是要找回慕方懿,她才是适合你的。”   “她顶替慕方懿的身份接近你肯定有其他目的。你可以给那个女人一部分钱或者把手下的慈善机构交给她管,你先看看她会不会在把持金钱的时候产生贪欲,你……”   牧元蔓手把手教牧引风怎么去掌控,怎么去用金钱利诱,又不放手太多,让对方一直处于满足和渴望的间隙中。   但是牧引风显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听到牧元蔓指责他的妻子贪图钱财,立刻就说道:“她根本就不在乎钱!”   牧引风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眼睛又眯起来,屋子里的光线太刺眼了。   牧元蔓简直想站起来指着牧引风的鼻子骂醒他。   一个人冒名顶替别人的身份去接近对方的丈夫,还能是图什么呢?!   难道是图你精神分裂,还是图你根本站不起来是个瘸子吗!   但是这种话……从前牧元蔓会直接说出来,但是现在她和牧引风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那么一点,至少牧引风会跟她说话了。   所以牧元蔓不会再这么直白地去戳牧引风的痛点。   牧引风还在继续说:“她也没有开口挑拨你我!她根本就没说话。”   没说话问题更大,这是更高层次的挑拨,敢情这个女的还是个高级绿茶吗?   牧元蔓气得脑袋发昏。   牧引风看着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冷笑了一声说:“你我之间还需要挑拨吗?”   牧引风操控轮椅转身,很快“砰”地一关门,把牧元蔓喋喋不休的训教都砸碎在了门口。   牧元蔓感觉自己的后脑突突直跳,那是几条大血管因为高速流动的血液在疯狂冲刷着自己的脑子。   她扶着秀美的脖子重新坐在沙发上面,看着门口牧引风消失的身影,眼神中掺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但是很快那双透露出年纪稍微有些浑浊的双眼,就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悲哀。   而牧引风同样气得不轻,他和自己的妈妈每一次见面都是这样不欢而散的结局。   他不应该过来的。   这样反倒中了牧元蔓的计。   牧引风在外面转了两圈,把所有的怒火都通过深呼吸宣泄出去,这才回到了屋子里面。   他正要打开门的时候,门从屋子里面打开了。   霍玉兰微微垂着头看向他,眼神里是如有实质的担忧。   “可算回来了,饭菜都冷透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重新热了一下。”   霍玉兰对着牧引风哪怕是控制和宣泄过后,还冷得简直能掉冰碴的脸,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屋子里的光线已经调到了暖光,牧引风心头涌过酸涩。   他慢慢抬起眼,看向他的“妻子”。   是的,他其实也早就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再怎么生性柔软难以塑造,却也是牧元蔓的儿子,他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意识不到。   而且牧元蔓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的决策,她的决断,曾经是牧引风唯一的导航。   从没有出过错。   今天顾樟劝他试探的时候,牧引风坚决拒绝了。   可是现在……他真的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她到自己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不是刻意忽视和回避后就可以当不存在的事情。   不过牧引风眼中的动摇一闪而逝,就连霍玉兰都没有捕捉到。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桌边,牧引风本来没有任何食欲,他从十几岁后开始就再也没有入口不过牧元蔓做的任何食物。   正准备找个理由说自己不饿,竟发现桌子上面全部都是一些新炒的菜。   他的妻子说的“热一热”是重新做了一份。   牧引风微微抿了下嘴唇,也没能压住嘴角流露出来的些许笑意。   他看向霍玉兰,粉宝石一样的眼睛闪闪亮亮的,像是刚刚抛光过。   霍玉兰在牧引风横冲直撞地出去之后,就已经尝了饭菜,味道非常好。   牧引风之所以像喝血一样一口喷在地上,归根结底不是因为饭菜的味道。   恐怕是因为他不吃他妈妈做的东西。   霍玉兰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懂。   但是牧元蔓做菜……就和她做其他的事情一样都很干脆利落又完美。   霍玉兰甚至在重新做菜的时候,没忍住啃了两块牧元蔓女士做的小羊排。   真好吃啊,还是椒盐的。   外酥里嫩好像油炸过。   牧引风沉默地吃东西,还吃了不少。   霍玉兰陪着他一起吃,吃过了之后询问了一下牧引风检查身体的结果。   两个人在这座独栋的二楼休息,躺在床上计划着明早上吃什么,和从这里分开之后,分别都去做什么。   其实牧引风非常想把霍玉兰带到办公室里面去,一直和她在一起。   可是……明天他准备重新见一见顾樟,还有那几个人。   因此在霍玉兰提出要回别墅遛狗骑马的时候,就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道:“要不我把温斯顿送给你吧。”   “送给我?”霍玉兰噗嗤一笑,“我不要,纯种夏尔马我可养不起。”   牧引风看着她,心中因为她这句话生出一些难言的滋味。   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只邻居家的小白狗。   “有什么养不起,不就养在围栏里?”牧引风慢慢地说。   霍玉兰的笑容微微凝了片刻,但是很快恢复正常。   “那也不要,我想骑的时候去骑就好了。”   她似乎在有意识地抗拒和任何生物建立长久的关系   牧引风其实还想问一句其他的,问一句关于自己的,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开口。   他需要先把其他的一些事情搞清楚。   于是两个人虽然各怀鬼胎,却温暖而惬意地紧紧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霍玉兰回别墅,牧引风去上班。   当天上午的工作结束,中午休息的时候牧引风并没有睡觉,给霍玉兰发了条消息说,“我睡个午觉”之后。   就让莫宁开车,去了公司大楼不远处的商业街上面的私房菜馆,去见顾樟了。   “牧总难得这个时间竟然还能出来。”   顾樟赔笑着给牧引风倒茶,刚坐回去,就听见牧引风开口说:“那天你说的事情……你想怎么试探?”   如果会伤害到她的话,牧引风绝不同意。   顾樟俊美的脸上表情微微凝滞,还以为今天来是被对方警告和绝交的。   如果牧引风护着,就算是顾樟也再不敢动任何的心思,更别提那帮人。   那样他还怎么找到妹妹?   顾樟听到牧引风松口,情绪有些激动。   他没有马上说出办法,而是问:“牧总突然愿意听我的办法,是不是也发现了‘慕方懿’的不对劲?”   “哪有女儿连续几个月不见自己妈妈的?慕景龙前段时间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事情你知道吧?”   “听说是他的女……”   “我的时间不多。”牧引风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面无表情地看向顾樟说。   顾樟的声音一顿,心里有数了。   看来前段时间慕景龙从楼梯上滚下去摔得那么重,却根本没敢报复和提起是谁干的,其中少不了牧引风的手笔。   看来那个女人无论是谁在牧引风的心中都很重。   因此顾樟再开口,态度非常端正,端正到连他这个人看上去都变得正经了。   他正经起来的样子,和他的双胞胎妹妹顾红枫简直如出一辙。   顾樟说:“你放心我的办法绝对不会伤害到你的妻子。”   “那天那些人,是曾经认识霍玉兰的一些……人。”顾樟巧妙地把前男友这三个字换成了一些人。   “他们手上有霍玉兰的一些手写的东西,牧总只需要设法让你的‘妻子’书写一些特定的字,就可以做笔迹鉴定。”   “可是笔迹鉴定并不能完全作为判断的标准。”牧引风说。   “牧总,我们不是要审判谁,笔迹鉴定虽然并不完全具有法律效力,但用来辨认一个人足够了。”   “人在成年之后很难改变笔迹,就像一个人很难改变一些细微的习惯。”   “我之所以敢找牧总提出这样的事情,肯定是经过一系列其他方面的求证。”   “你或许不认识霍玉兰这个人,但是我手上有一些关于霍玉兰这个人的生平资料,她曾经是我妹妹的好朋友。”   “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顶替了‘慕方懿’,但是我只想确认她的身份,或许牧总不相信,但我能感觉到我的妹妹也没死。”   “如果霍玉兰还活着的话,那我妹妹一定也还活着!”   这句话那天单独找牧引风的时候,顾樟就说过一遍,当时因为生怕牧引风不答应,甚至是不相信,说得非常压抑和隐忍。   直到今天才暴露出了一些真实的情绪。   而因为他突然之间提高的声音吸引了牧引风的注意力,牧引风看到他的眼皮在飞速抖动,额角的筋脉鼓起,显然是真的非常着急印证“霍玉兰”是真的。   “牧总如果感兴趣的话,今天把我资料都带来了。”顾樟把那些资料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面推给牧引风:“这些资料牧总一看肯定就会明白,如果对方真的是霍玉兰,佐证的方式有很多。”   “毕竟和对方真正生活在一起,能窥见对方一些细小习惯的,只有牧总。”   牧引风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可是抓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却有些青白。   他对着顾樟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了顾樟眼下透出的些许青黑。   牧引风拿过了那些资料,却没有当着顾樟的面打开。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非常迅速又没滋没味的饭。   等回去公司的时候,秘书小雯跟在牧引风的身边,牧引风回到了总裁办公室。   他让助理把门关上后,声称自己要休息,然后又把办公室的光线调得非常昏暗。   这才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份所谓佐证对方身份的资料。   霍玉兰的学生时代的青涩照片,赫然撞进眼睛里面,牧引风的眼睛都深红了一圈。   那张照片没有十分像他现在的妻子,可神色却毫无二致。   神色是灵魂的表述。   牧引风抖着手,按在了纸张上,瞪大了眼睛,一点点朝着下面看去。   父母意外双亡。   牧引风盯着这几个字,猛地想到了那天……那天她毫不留情且狠辣,甚至还会躲避监控把慕景龙踹到楼梯下面说的话。   原本监控里是听不见声音的,可是那一栋大楼里的监控都带有声音记录的功能。   后来牧引风拿到监控之后把那一段记录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他是为了确保哪怕慕景龙真的发疯,也绝对不会不利于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做得很好,在监控里面看,顶多算是被迫反击自卫。   那时候她在慕景龙摔倒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说了一句:“你女儿死了,忘记你有一个女儿的事情。”   牧引风听到这一段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妻子是因为曾经被出卖的事情而生气,想要和对方断绝关系。   后来牧引风提出让他们断绝关系,他的妻子也答应得那么干脆。   他有两次提出要从慕景龙手里救出对方的妈妈,他的妻子是怎么说的?   她说:“不了,我不想见他们。他们……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牧引风那时候也只是以为他的“妻子”是伤心欲绝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原来,她只是在说实话吗?   牧引风停顿了片刻继续朝下看。   她住在哪里,哪一年进入小学,在哪里读的小学,成绩如何……   她在哪里读的初中,又在哪里读的高中……   高中……防疫站旁边的那个江城三中。   牧引风闭了闭眼睛,把头抵在了纸张上面,深呼吸。   他想到了当时他的“妻子”被狗咬了,半夜三更地去打疫苗,然后突然间失踪了,牧引风以为她趁机跑掉了。   后来发现她只是去买饼了。   那个卷饼很好吃。   可是那个摊位在防疫站根本就看不见。   如果不是那里上学,或者上过学的学生,绝对不会知道的。   慕方懿不会知道,她是在江城贵族私立学校读书的,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在那里。   牧引风的头抵在桌子上好一会儿,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突然被口袋里面的手机震动“吵醒”。   他打开手机,那是一张在阳光下,骑在通身雪白有些渐变金色的夏尔马身上,正在越障的照片。   照片上大部分被太阳曝光了,但是他还是能够看到那个骑在马背上回过头,对着拍照片的人的方向露出灿烂笑容的人。   她像一颗从太阳里面分支出来的火球,肆无忌惮且精准地投入了牧引风这个畏光者的怀中。   照片是他的妻子发过来的。   炫耀的意味非常明显。   她从来都不把他当成一个残疾人,不会顾及他根本站不起来再也不能骑马的事实。   牧引风在她面前,也不会把自己真的当成一个残疾人。   他在她面前不是一个废物,而是一个具有十足的性吸引力,魅力十足的男人。   她会看着自己发呆,会在醉酒后“情不自禁”,一见到他就会笑,亲吻他拥抱他似乎永远都做不够。   他分明连腿的力气都使不上,可她永远都能够满足。   那是连他的亲人都没有给过他的自信。   牧引风的手指在手机照片上摩挲,片刻后手指轻快地跳动,输入一句话。   ——别气我,早晚我也能骑。   ——等你哦,你要快点好起来!   牧引风把手机按灭,看到了映在上面的自己都有些陌生的笑容。   甜蜜无比。   他倒扣手机,面上的纠结因为这一张过度曝光的照片一扫而空。   他继续看资料,下面是霍玉兰的变为文字后堪称简短的生活。   她十几岁的时候把所有的零用钱省下来,又打黑工,居然偷偷地养了邻居家的小孩。   她在学校的成绩优异,年年获奖学金,进入江城a大甚至没有参加高考,而且小学还越过级。   她高中期间谈的男朋友,是姚氏企业的私生子姚泽。   她大学谈的男朋友是江城如今的科技新贵曲听,后来是大明星庄飞。   再后来毕业了和兰原狗业的薛竟原一起创业。   兰原狗业。   嗤。   牧引风发出了一声冷漠的嗤笑。   最终一页上印着的是精神类疾病诊断书。   霍玉兰因童年父母双亡的创伤——诊断为白骑士综合症。   牧引风的瞳孔遽然舒张,从来平静的眼中,山洪暴发大地开裂一般涌现了山崩地裂的惊愕。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病症,因为那个死去的男人,诊断中就有这一类的心理症状。   而他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心理症状,才引发了后续被牧元蔓囚禁之后的抑郁和焦躁,甚至是自杀预演等等其他的症状。   抓着这薄薄的纸张,牧引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剥夺了。   他好久都没能回过神,余光都是各种黑影,张牙舞爪地狰狞着面孔朝着他飞扑过来。   他感觉到一阵被撕扯和挤压的窒息感,趴在桌子上仅仅几分钟就已经冷汗涔涔。   他哆嗦着手,放下纸张拉开抽屉找药。   胡乱倒出来,大致看了一眼数量,然后一仰头都吞进去,一摸杯子却没有水。   他呼吸剧烈,汗水贴着额角攀爬,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倒水了。   只好生生咀嚼了这满口的药,苦涩如同锵然的可怖兵器,穿透他的四肢百骸,融进他的每一寸筋脉,每一滴血液。   他吃过了药,再次把额头抵在了桌子上。   这一次又过了好久。   久到他的额头都麻木了。   他再一次被电话的声音唤醒。   牧引风接起电话,嘶哑地“喂”了一声。   那头霍玉兰“咦”了一声,问:“嗓子怎么哑了?”   “我……咳。”牧引风清了清嗓子,还是很嘶哑。   他隔着电话把嘴角强行提起,僵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刚睡醒,怎么了?”   “没怎么呀,就是打电话提醒你该午睡起床啦!下午不是还有一个长长长长的跨国会议吗?”   牧引风轻笑了一声,这一次的笑是真心的。   “幸亏你惦记着,要不然我都忘了。”   “嗯,咳咳,最近……启动了一个新的项目,可能会很忙。”   “我每天……”牧引风的声音顿住。   霍玉兰原本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听到牧引风这么说,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面上的表情带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失望。   她无数次在电话里面听到过这种类似的话。   “最近的课业有些忙……我可能没时间陪姐姐。”   “最近家里有个项目交给我负责了,我可能没时间陪你过周末,抱歉了,等我从国外回来给你带礼物。”   “最近手上有的兼职又加了一个,我……我时间不太多,不能去给你送饭了。”   “最近我的通告太多了,回家住不太方便,还容易被狗仔拍到,先在外面住一段时间……”   “最近我想发展一个分公司,要去一趟外地,三五个月吧……回来后我们就可以着手投入狗粮的生产线。”   霍玉兰闭上眼睛,这一瞬间耳边闪过非常非常多熟悉的话,熟悉的说辞。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面,外面的阳光非常盛,可是她拉着纱帘,屋子里的光线都被挡住,屋内对常人来说不够明亮,甚至是有些昏暗。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光线。   通话短暂凝滞,霍玉兰慢慢地勾起嘴角,声音艰涩无比地开口。   一如既往乖巧懂事地主动说:“没关系,我……”   “我每天可能要晚回家半个小时。你别等我,自己要先吃完饭,你想吃什么我都从市里给你带回去,”牧引风继续道,“行吗?”   霍玉兰:“……”   她压在头顶一样的大山,轻飘飘地在落下的时候,变成了满头的玫瑰花瓣。   霍玉兰“砰”地一声,软绵绵地躺进沙发里面。   这一瞬间她像一条奔跑了数千里的野狗,连一只爪子也抬不起。   说话都变得小声了。   她顿了顿,问:“那要是……我说不行呢?”   她因为没有力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   牧引风却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毫无犹豫地说:“那就把时间调整到早上,早上你还没起的时候,我提前去公司处理也是一样的。”   霍玉兰听着电话,“嗯”了一声。   挂断了。   她挂断之后在沙发上抻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笑着埋进沙发里,使劲蹬蹬腿。   抬起脸后,起身去开了一瓶汽水喝。   “啊……”气流顶上来,她惬意地叹息了一声。   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纱帘里面钻进来,很快烤干了真丝沙发靠垫上的几点潮湿。   牧引风挂掉电话之后,先给莫宁打了个内线说:“新项目的一些对接,调整到早上。”   “有什么难?吃午饭和晚饭改成吃早茶不就行了?”   谁家谈生意起早扒眼吃早茶呀?   但是如果合作方是牧氏,半夜也是有人来的。   牧引风挂了电话,又给自己的妻子发了条消息——晚上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好呀。   牧引风勾了勾嘴唇,拿起手机照了一下自己,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笑容。   他像是找到了无限的勇气一样。   继续低头,看那一系列的诊断结果各项检查的结果。   最后那双淡粉色的双眸,停留在了停在白骑士综合症的症状上面。   ——“白骑士综合症,是指患者通过帮助、牺牲,拯救他人的过程之中获得成就感的人。患者通常对伴侣,或是其他人,有强烈的救赎欲。   白骑士综合症患者极度渴望拯救和引导一些人生或情绪上低谷的人,专以帮助他人走出低谷为目标和乐趣。   备注:一旦对方恢复正常,他/她反而不开心,会迅速失去兴趣。” 第84章 第二十四章   牧引风盯着这种病症的注解, 看了很久很多遍。   他曾经的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也患有这种病症,当时牧引风第一次看到这种病症,根本不明白这其中的看似温和, 实则真正的“厉害”之处。   这种病症需要持续不断的救赎成就感来维持内心的满足,一旦伴侣或者身边的人没有办法给予这种感觉, 他们就会寻找下一个目标,并且毫不犹豫绝不回头。   而这种症状在白骑士综合症里甚至算是比较轻微的。   真正严重的那一种是患者先去救赎对方,在对方得到了救赎,患者失去了救赎的成就感后,就会设法将对方毁掉, 再重新进行救赎。   而被“救赎”的人,不断生活在拥有希望和希望毁灭的深渊地狱里面。   不过很少有白骑士会发展成重症, 被牧元蔓囚禁的那个男人, 到最后甚至发展成抑郁自杀, 也没有真的想要摧毁谁。   他最终摧毁的是他自己。   牧引风靠在办公椅上久久沉默着, 面前这一张薄薄的纸,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再去用笔迹鉴定来辅助确认。   自己的妻子确实不是慕方懿,而是……霍玉兰。   她的一系列行为, 包括救助之后再也不会看一眼的那一只小白狗。   都在昭示着她的真实身份。   而她从没有模仿过“慕方懿”的任何行为,她一直都在直白且直接地展示着自己的一切。   牧引风在记忆之中从头到尾搜索了一遍,竟然丝毫找不出她的欺骗,哪怕一点点。   而牧引风看着资料上面那个青涩的, 完完全全属于“霍玉兰”的面孔, 又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不是一场冒名顶替。   他从来都没有让“慕方懿”离开过自己的视线,那段时间正是牧引风发病最严重的时候, 他险些不小心把对方囚禁致死,根本没有冒名顶替的可能。   她是在一夜之间发生了转变。   如果不是冒名顶替的话, 那就只能是另一种最荒谬,最不符合科学的事实——借尸还魂。   霍玉兰死了。   又重新在慕方懿的身体之中复活。   牧引风并不打算把这个结果告诉任何人,因为除了他之外,就只有顾樟因为自己的妹妹去世,受到的刺激过大,有一些这方面的怀疑。   除此之外连牧元蔓都觉得是冒名顶替。   牧引风甚至还要制造出一个“冒名顶替”,慕方懿挟款潜逃国外的假象来。   他当天晚上准时回家,当天晚上……没有吃药。   牧引风想得非常简单,既然对方需要持续不断的“救赎感”,那他就可以永远不吃药。   永远给她这样的救赎感就行了。   牧引风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妻子不是“慕方懿”,因为按照他动心和喜欢的时间线来看,他爱上的人原本就是霍玉兰。   但是他依旧拜托了海庆他们,要他们去设法查出霍玉兰这个人的更加详细的生平。   与此同时,他也准备抽出一些时间,见一见那天被他送到警察局后,现在个个哑了火各自散去的……被霍玉兰抛弃的前男友们。   但是牧引风因为被白骑士综合症的刺激,加之当天晚上没有吃药,毫无意外地发病了。   他原本就因为曾经的那个男人的死心里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他“见死不救”的自愧和自责,深深地埋在他的骨血之中,会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化为恶鬼,将他吞噬撕扯。   他每一次都会歇斯底里地推开所有试图靠近他的“恶鬼”。   然后又不出意外地,他不小心失手推倒了他的妻子。   她的额头撞在了沙发的茶几上,并没有破,却有一声巨大的闷响。   但是她却毫无迟疑地又朝着牧引风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抢夺掉他手里的茶杯碎片,生怕他伤到自己。   “没事的,没事了……”霍玉兰心疼地抱着牧引风说,“我在呢,小风……”   霍玉兰圈着牧引风的双臂,用柔软的声线在他的耳边安抚着。   等到牧引风发作的劲头过去,轮椅跌倒在地,两个人也坐在沙发旁边,紧紧地抱着彼此。   “没事了……那些事情本来就不能怪你。”   霍玉兰一直在轻声地安慰牧引风,虽然并不是很了解牧引风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持续看到幻影,却坚信事情绝对不能怪她的小玫瑰。   他这么善良,这么温柔,在压迫和强行的塑造中长大,也没有真的扭曲变态,他无论做了什么,肯定都是迫不得已的。   他一直无法挣脱的自责和噩梦,就是最强有力的佐证。   霍玉兰真的心疼不已,心疼得不断在亲吻着牧引风的侧脸。   牧引风渐渐地从那种发病的浑噩状态里面脱离,但他下一秒浑身僵硬血液凝固,因为他看到了霍玉兰的伤,额头包括侧脸都被撞击得通红且已经肿了。   他对这种伤势太过熟悉,他从前不肯好好吃药的时候,在他身边照顾的人,哪怕是莫宁那样的大男人也会猝不及防地受一些伤。   他为了试探她的真情,也故意不吃药过,那时候她也会像这样受伤。   可是牧引风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或者说当时的他对自己的妻子受伤,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甚至还将她送上过电椅……   可是在牧引风稍微清醒一些的此时此刻,看着他的妻子……霍玉兰脸上的伤,简直像是心口上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近距离看着霍玉兰,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心和担忧,抬起手去碰了一下她的脸。   霍玉兰疼得“嘶”了一声。   牧引风心口的刀子又像是被人抓住,狠狠地转动了一圈。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动了动嘴唇,却觉得一句对不起太过轻飘和无力。   他怎么能……为了留住她就伤害她呢?   牧引风从霍玉兰的鬓边离开的手,突然狠狠地照着自己的脸抽了一下。   “啪”地一声,非常响,牧引风的侧脸当时就透出了一个通红手掌印。   “你……你这是做什么!”   霍玉兰连忙抓住了牧引风的手,迅速因为他的愧疚的眼神读懂了牧引风的意思。   “你是因为我的脸,我不疼的。”   霍玉兰摇头笑着说:“我真的不疼。”   胡说。   怎么会不疼呢?   你只是患有心理性的病症,又不是真的丧失了感知。   牧引风曾经和患有这样病症的人朝夕相处过,他太清楚了,这样的人……甚至会因为同情心和救赎欲过剩,产生一定程度的牺牲和自我湮灭诉求的症状。   但是正因为如此,对疼痛和冷漠更加敏感。   她得多疼啊。   牧引风抱住了霍玉兰的肩背,低头将眼睛压在了霍玉兰的肩膀上。   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霍玉兰听到了牧引风心里面的话。   拍着牧引风的后背说:“没关系的,我真的没有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你只是生病了……”   我是故意的。   因为我以为只有这样,一直一直发病,才能够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牧引风在心里这样回答着,可是他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用这样的办法。   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看着霍玉兰在他面前受伤。   尤其是这伤……是他带给她的。   “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霍玉兰倒是觉得真没什么,她喜欢牧引风需要她的样子。   她喜欢他所有的样子,不发病也好,发病也好,都喜欢。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她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奉送自己全部的赤诚和爱意。   像当初她的爸爸妈妈对她做的那样。   牧引风借着洗澡的时候把药吃了,等到人恢复正常后,亲自给霍玉兰上了药,又抱着她在床上贴了好久,才压下了心里的难过。   这个办法很显然是行不通的。   如果他继续这样做的话,为了留住她而故意发病,发病就会伤害她,和当初强行留住他父亲的牧元蔓又有什么区别?   牧引风抱着霍玉兰一夜没怎么睡。   昏昏沉沉的梦境里面,起先是他童年的时候,牧元蔓把他和那个男人以培养亲子关系为理由,关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   那个男人对他这个弱小的,被自己母亲摧残到精神有些呆滞的小可怜,确实比较和善。   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   但是牧引风经常看着他站在顶楼,展开双臂想要跳下去的样子。   后来那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他的妻子霍玉兰。   牧引风眼睁睁看着她像一只鸟儿一样一跃而下——悚然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极速地看清了眼前的窝在他臂弯睡觉的霍玉兰。   牧引风的心脏狠狠地落回胸腔,嘴角下意识勾起笑意。   但是这笑容还未达眼底,他的眼中就已经满目疮痍。   因为他看到霍玉兰转过了头来,笑着对他说“早上好”。   遮盖脸颊的头发散开之后,昨天晚上他故意发病导致的那一处红肿,现在变成了可怕的青紫。   牧引风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这一刻自己变成了可恶又该死的家暴男。   他昨天故意把药断掉的行为,是在仗着他妻子的爱和病症,蓄意伤害她。   恶劣又恶心。   牧引风的情绪一直都非常低落,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忘记吃药。   他甚至把那些药瓶带在自己的身边,准备以后一旦有发病的征兆,就赶紧吃药。   两个人看似甜蜜地吃了早饭,而后牧引风按照他的承诺,比平时提前了半个小时去公司。   临走的时候,还亲手给霍玉兰上了药,愧疚地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了无数的亲吻。   “明天早上开始你不需要这么早就跟我起来,多睡一会。”   “你的脸如果到了下午还疼的话,就让刘虎开车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霍玉兰点头。   牧引风想了想她根本不喜欢出门,唯二的两次出门,还被她的前男友纠缠。   于是轻轻地蹙眉说:“如果实在不喜欢出去的话,就让刘虎联系家庭医师。”   “之前取了狂犬病疫苗的药物过来给你打的那个,再找他就行了。”   牧引风温声细语地交代着,霍玉兰低头笑着听。   她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暖意,而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股暖意的来源,并不是因为牧引风需要她。   而是牧引风回馈给了她同样的关心和温柔。   莫宁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此时此刻坐在车里面看着两个人在车外头缠缠绵绵,摇头叹息。   空气里仿佛都洋溢着万物发芽开花的气息。   心里想着他是不是也应该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孩子他妈。   他好像也很久没有陪孩子他妈出去吃一顿她喜欢的麻辣烫了……   “等我晚上回来。”牧引风最后说完,霍玉兰为他打开车门,他撑着双手利落上车。   莫宁这才下来把轮椅折叠后放在车后。   “回屋去吧,再睡个回笼觉。”牧引风开车窗对着霍玉兰挥手。   霍玉兰点了点头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一直等到牧引风的车子彻底消失了,她才哼着歌,悠哉悠哉地回去。   回到了屋子里拿了两个桃阿姨烤的蛋挞,还有一杯咖啡准备上楼。   桃阿姨却叫住了霍玉兰。   看着她的脸欲言又止。   霍玉兰本来还想解释一下的,但她突然想到了剧情里面的女主角出现……正是因为桃阿姨身体不太好,把自己的亲戚介绍来了。   然后那个并不会伺候人的女孩因为频频出错,给这个坟墓一样的别墅里面,增添了一分从来没有的生机。   也和剧情里变得越发抑郁,甚至有了自杀倾向的牧引风,展开了一系列阴差阳错的误会和纠葛。   最后那个女孩以自己的真诚和阳光打动了牧引风,撕开了他因为前妻背叛和母亲的专横而尘封多年的心扉……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救赎故事。   至少到昨天为止,霍玉兰都是这么想的。   她想着等到牧引风好了,等到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她就会离开,为这个美丽的故事让路。   她向来都是如此,也清楚自己的病症,她不太可能和一个人维持长时间的亲密关系。   这世上……似乎没有谁,会永远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但是霍玉兰此时此刻,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和蛋挞,并没有去解释她脸上的伤是牧引风不小心弄的。   她站在那里,像是站在一个分叉的路口。   过了一会儿,在桃阿姨关心的视线之下,鬼使神差地开口说:“是牧引风打的,你也知道,他,嗯……”   霍玉兰心跳如雷地说,“他有些时候会狂躁,不认人。”   桃阿姨又想劝霍玉兰,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劝。   她以前确实是被关起来了,可现在明明能跑的,但是为什么不跑了呢?   肯定是老板用了什么其他的方式,让她不敢跑,连挨打了都不敢跑!   造孽啊。   霍玉兰低着头,盯着自己盘子里的两个蛋挞说,“我上楼了!”   她因为自己给牧引风“抹黑”的事情心惊肉跳。   霍玉兰生平时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她后来一边吃着蛋挞喝着咖啡,一边去分析自己当时心里的想法。   她竟然是希望桃阿姨因为误会,就不会把她的亲戚,也就是这本书的女主角介绍来工作了。   霍玉兰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掐着最后半个蛋挞顿住了。   她竟然……竟然在设法阻断男主角和女主角的缘分。   她心虚地在脑中搜索了一下系统的踪迹,系统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久到霍玉兰已经把系统这件事情给忘了。   但是刚才她做了那样的事情,等同于扰乱世界剧情,系统为什么没出来管呢?   系统不管的话……是不是就证明她做的事情,不是不能做?   霍玉兰脑子乱糟糟的。   一直乱了一个下午。   忍不住给牧引风发信息——你晚上会按时回来吗?   ——想你了。   牧引风接到消息的时候,正是中午午休。   他在昨天的那个私房菜馆的相同包间里见一个人。   正是才从警察局出来不久,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新闻压下来,把照片买回来的大明星庄飞。   两个人对坐着好半天了。   牧引风神情寡淡一个字不说,侧脸苍白眉目漠然,像一朵不可攀折的高山雪莲。   而庄飞今天刚赶完一个通告,此刻半长的头发做了精美的造型,看上去闪闪发亮,像一株生长在钢铁丛林里的钢铁之花,每一个棱角都那么锋利,折射着寒光。   至少肉眼可见地在气势上面,庄飞暂时没输。   不过霍玉兰的一连两条消息,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僵持的氛围。   牧引风从贴身的裤兜里面掏出手机,看了消息之后,脸上不吝啬地露出了笑意。   他平时不会笑得这么夸张,专门给对面那个人看的。   “我也想你了。”牧引风的声音优雅地响起,像是带着一个小夹子,尾音都像颤抖的弦音。   “等我晚上回去。”他没有用消息回复,而是难得地发了语音。   霍玉兰接收到语音之后先愣了一下。   而后点开,偌大的客厅里回荡着牧引风的两条语音,霍玉兰差点把手机给扔出去。   片刻后躺在沙发上低低地笑起来,牧引风被夺舍了吗?   平时在床上都不见得能哄出来这种调子,这青天白日的……发什么骚呢?   霍玉兰也发送了一条语音,把声音调整得甜了两个度。   说道:“小王子,要我晚上去接你吗?”   牧引风把语音点了公放,霍玉兰甜腻的语调,在这间不大的包房里面回荡着。   撞进庄飞的耳膜,将他故作冷漠的外表撕碎。   他陡然坐直,看着牧引风说:“你今天找我过来,应该就是已经确定了她就是霍玉兰吧?”   “没想到牧总这么通透,自己的妻子被人冒名顶替,你还能和那个人甜甜蜜蜜。”   “怎么,觉得霍玉兰更好?”   牧引风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十指交插。   这是一个发动攻击之前蓄力的姿势。   庄飞嗤笑道:“我还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顶替了你的妻子。”   “但是她的能耐确实很大,总有很多的办法,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不过牧总别太乐观,你要感谢你自己是个瘸子。”   “千万坐住了,可别恢复,要不然牧总就能领会到什么叫转首无情!”   “你以为霍玉兰爱你吗?她的甜言蜜语从来都是不要钱一样的大放送。”   “牧总如果一辈子坐轮椅的话,恐怕也不行。”   “既然能找到我来说话,想必牧总对她的了解一定非常透彻了。”   “她的那个病……她注定不可能一辈子围着一个瘸子转。毕竟比起牧总这样的,那不是还有高位截瘫和植物人吗哈哈哈哈……”   庄飞笑得极尽讽刺,是在讽刺现在竟然敢在他面前秀恩爱的牧引风,也是在笑他自己。   只可惜牧引风完全不受庄飞的刺激。   等到他笑完之后仿佛没有话说了,阴着脸沉默下来的时候,牧引风才开口。   “你仿佛对她的敌意很大,但是根据我的了解,你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站在星光熠熠的舞台上实现你自己所谓的梦想,是她为你倾家荡产才达成的。”   庄飞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片刻后哂笑道:“牧总难道还没了解清楚吗,她只是爱死了这个拯救的过程,而我,我们!”   “都是她的试验品,她的小白鼠。”   “一旦她失去了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也别以为你会是什么例外,她现在对你还没玩腻罢了!”   “小王子?”   “她从前可是叫我亲爱的呢。”   牧引风的额角鼓起一些细小的青筋,呼吸微微凝滞了一下。   不得不说,他真的被气到了。   不仅仅是因为庄飞的出言无状,也是因为……因为霍玉兰曾经的过往。   嫉妒是人无法剥离的毒血管。   他也不能避免。   但是牧引风闭了闭眼睛说。   “你这么恨她,扒着她不放的原因又是什么?”   “她的病症确实特殊,但是一个连因为父母双亡应激和创伤后引发了精神类疾病的人,患的都是救赎他人这样的疾病……你竟觉得她坏?”   “她为你倾家荡产求来的那个‘伯乐’,成就了你现在的一切。”   “在此期间,她对你的事业全面支持,她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她只是把我……”庄飞还想说什么。   却被牧引风抬手打断。   他的手指轻轻一扬,像是按下了一个暂停键,气势如山压下,不容违逆,这是他长年在谈判,还有身处上位积压出来的。   庄飞面红耳赤,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牧引风说:“抛开情爱不谈,她是你的恩人。”   “你的愤怒怨恨都是因为这个‘恩人’不肯再帮助你,你才会恼羞成怒,才会歇斯底里,丑态百出。”   “你放屁!你又知道什么!我已经准备和她求婚了,我的公司都是以我们的名字命名!”庄飞忍不住站起来爆发。   牧引风却依旧神色淡漠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庄俊良,这种名字在娱乐圈里的传播度不会高的。庄飞……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希望你振翅高飞,鹏程万里。”   “而你回馈给她的是什么呢?”   牧引风的身体微微前倾,那是他攻击开始的预兆。   “是你越来越繁忙,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和借口,不再和她见面的冷漠。”   “是你对她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是敷衍,总让她无望等待的冷暴力。”   “是你背着她和各种制作人还有投资人,参加各种party找机会的时候,对她的欺骗。”   “是你越来越没有下限,甚至为了找灵感跑去寻求刺激后,彻底转变的模样。”   “你怎么能知道?”   庄飞瞪着眼睛,双眼赤红,“我都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我想赚足够的钱能自己出来创业,这样才不用去参加那些推不掉的通告和聚会!”   牧引风连语调都没有一丝变化。   继续说:“你会忘记她的生日。”   庄飞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你会忘记你们独属于你们之间的一些小手势。”   庄飞的嘴唇微微发抖,他不光是因为无言以对,还因为他对牧引风生出的恐惧。   他……竟然能把事情查到这种地步吗?   牧引风其实也很痛苦,他在回顾这样的过往的时候,也是对他自己人性的一种巨大的考验。   但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霍玉兰。   她所有付出的爱意,最后得到的都是些什么狗屎?   “你敢说你没有和人故意炒绯闻,没有和人暧昧吗?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和谁睡了才叫做出轨。”   “当然这些事情……你觉得霍玉兰是肯定不会知道的。”   “就你也配谈感情?”   庄飞手臂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牧引风轻轻笑了一声,不带任何的讽刺,却让庄飞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   “你之所以连她假死之后都扒着她的骨灰不放,无非是想要满足你自己罢了。”   “看啊,我多深情?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明星了,但是我还没有忘了当初的糟糠。”   “看啊,我多深情?她没有亲人,最后还不是要我来为她‘收尸’吗?离开了我之后,她就只能活得这么凄惨!还不赶快回到我的身边来吗?”   “你真的爱她吗?不,你只是觉得,她当初那么爱你,为你牺牲了一切,她就应该一直牺牲下去。”   “她要收回这一份牺牲,这怎么能行呢?这简直是对你人格魅力的挑战。”   “她就该永远等着你,永远为你痴狂,直到被你欺骗到死。”   牧引风说:“出门喷一点香水,糜烂腐臭的味道已经熏到我了。”   庄飞的眼角剧烈地抽动着,他还想再狡辩什么,可是他无法确定牧引风都查到了什么。   “还有很多我连说出来都觉得恶心。”   牧引风轻飘飘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一直瞒得住,枕边之人的改变永远是最直观的。”   “我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她,但是你能确定她真的不知道吗?”   “你也说她那么聪明,能轻而易举地就达成自己的所有目的。”   “她之所以没有揭穿这一切,是还念着你们当初的那点所谓的稀薄感情。”   “你最好抱着你这点感情老老实实地不要再说任何一句话。不要再做任何没有意义令人恶心的事情。”   牧引风轻轻摇着头闭着眼睛说:“你需要庆幸,要跪下来感激她。”   “因为她当初本来可以毁了你。”   “你觉得她毁掉你很难吗?”   “以后只要她出现地方我都希望你能远远地绕开。哪怕是真的躲不开,也要在地上爬行不要让她看到。”   牧引风睁开了眼睛,自下而上地看向了眉目有些狰狞的庄飞。   他依旧是刚刚进屋那一副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寡淡的发色和眸色,却已经彻底剔除了脆弱和无辜感,透出了失温的冰冷锋利。   “她当初没有忍心毁了你……才让你生出这么多的怨恨。”   牧引风慢慢向后靠,最终彻底靠回了椅子里面。   他轻声,像叹息一样说:“没关系,我会替她毁了你。”   “你可以准备一下,我给你逃走的时间。”   牧引风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腕表,认真道:“你和她在一起三年,我给你三天时间。”   “七十二小时,我希望从此江城、还有荧幕上再也没有庄飞。” 第85章 第二十五章   这几乎就是在逼着如日中天的庄飞退圈, 还要远走他乡。   庄飞故作凌厉和深沉的姿态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但是还没等他说什么缓和的话,牧引风就已经对外面喊了一声:“莫宁。”   莫宁从外面进来, 直接推着牧引风从屋子里出去,根本就没有给庄飞任何说话的机会。   庄飞独自留在屋子里面色青青红红, 最后停留在一个有些狰狞的表情上面。   他当然不肯也不会受到牧引风的威胁,真的甘心放弃现在自己努力打拼出来的一切。   因此他并没有听牧引风的话,在72小时之内宣布退圈并且远走他乡。   他甚至还自诩“先发制人”地买了些水军,又联系了一些比较熟悉的经常合作的媒体,让一些营销号放出“天才歌手遭人潜规则, 坚决不从后对方放话要毁了他”这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谣言。   庄飞身为一个新生代迅速崛起的歌手,因为歌曲的传唱度相对来说比较高, 还是有很大一批粉丝的。   这些粉丝整天哥哥哥哥的喊着, 把庄飞的每一张专辑的销量都冲得很好看, 每一个参加的综艺节目都刷屏, 更是把他所有参加的活动影视剧等等等等都无条件地支持。   这给了庄飞一种错觉。   他错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巅峰, 是一个身披星光,轻易不可以撼动的人物。   再加上他手里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积蓄, 并且成立了自己的娱乐公司甚至还签了一些小艺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承受不起风浪的那种类型。   他准备迎接牧引风的挑战。   而且他的手中,还掌握着一个“绝杀”,如果牧引风一定要步步紧逼,他就要“鱼死网破”。   72个小时过去, 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网上连一个新冒出来黑他的水军都没有。   等到第四天, 原本战战兢兢地在家中等待暴风雨的庄飞出去录节目,还没等到录制的地方, 手机差点被人给打爆了。   网上爆出了一些年代久远的模糊视频。   视频里还很青涩的,二十岁左右的庄飞手里抱着吉他, 腿边放着一瓶酒,嘴里叼着一根烟,在一个屋子里面吞云吐雾。   他的表情迷醉边弹边唱,一口烟一口酒的,半长发遮盖住迷离的双眼,那么青春又那么糜烂。   但这本来也没有什么,这只是一幕年代久远的监控画面。   就算当红歌手抽烟又能怎么样呢?人之常情,广大国民倒是不至于连一个人私底下抽根烟也要“出警”。   只是有损形象是必然的,他的团队甚至瞬间就商量出了好几种应对方式。   让他在录制综艺的时候帮自己“洗白”一下。   最好的办法就是非常坦诚地承认自己有一段时间创作,沉迷烟酒的刺激,并且因此身体变得不太好,然后劝阻一下粉丝们千万不要和自己学习。   这种真诚的道歉,还有知错就改的行为可以有效地博取好感度。   说不定这个风波过去之后还能收获一波粉丝。   但是无论团队的预设多么美好,在庄飞自己本人看到这一部分监控画面的时候,却是瞳孔骤然收缩,浑身僵死在了车子里面。   保姆车停在录制场地,但是庄飞却始终没有下车。   他手脚冰凉,连骨头缝里都散发出了冷意。   他僵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嘟嘟的声音响了好久,对方才总算是“大发慈悲”地接通了。   只不过接通电话的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而是莫宁。   莫宁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电话,接通之后顿了顿,语调轻快地说:“庄大明星,这只是开始。”   “牧总从来不说空话,那天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呢?”   “你现在悬崖勒马也没有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最好趁新闻没有彻底爆炸,赶紧卷包跑吧。”   莫宁说完之后就已经挂了电话,透过偌大的玻璃窗,看向了会议室里面端坐在轮椅里面,面容肃冷,君王一样的牧引风。   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牧引风没有和莫宁说出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但是根据莫宁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了解,和这段时间的事情各种猜测。   也能猜测出这一系列事情的最终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老板……真的是爱惨了那个冒牌货。   不过对于牧引风来说,要绞杀一个歌手,尤其是在对方有很多黑料落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实在是太简单了。   第四天,网上又爆出了一段关于庄飞的久远的录像。   庄飞好几次试图找牧引风通话,但是从头到尾只打通了那一次,对方根本没有任何要跟他协商的意思。   庄飞还是没有像莫宁说的一样,卷包就跑。   毕竟……他是真的放不下现在的这一切。   而且他自大自傲,刻入骨髓的性格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他当初在酒吧驻唱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孤芳自赏的性格,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的出路。   但是他太傲了,也太要脸了。   就连之后和“伯乐”接洽的一系列事情,谈起钱这一类,都是霍玉兰做的。   他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音乐才子罢了。   但是后来这“折翼的倔鸟”,开始钻营,开始沉醉在这世界的纸醉金迷里面。   当他一伸手就能够碰到“天花板”,稍微做一些事情,就能得到从前仰断了脖子也够不到的成就。   他很难守住底线。   而正是因为这种性格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曾经被霍玉兰无微不至地宠着捧着,他自大到极致。   而且这么多年都侥幸没有掉下来。   他必然不会“畏惧风雨”,到这个时候还存着侥幸的心理。   或许牧引风只是拿到了这段录像,并不知道背后的事情。   或许……或许……   可惜他的白骑士早就离他而去,他直面的是体型庞大到扇动翅膀就能弄死他的“恶龙”。   因此第五天,关于他的新闻爆炸,有人将那久远的录像按帧扒过,发现他身后的一面镜子里有一群人影。   并且根据各种技术手段处理过之后,这些人影全部都和娱乐圈的一些人对上了号。   但如果仅仅只是聚会抽烟喝酒倒也没什么。   可是这些人里面其中有一个因为吸.毒进去了。   而当天第二批视频放出来,正是这些人横躺竖卧在沙发上地板上,刚刚吸完刺激的东西,全部都处于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样子。   网上瞬间炸开了花,庄飞彻底完了。   他的手机,公司的手机,全都被打爆。   而且还有司法机关强制勒令他必须出面配合调查。   他在自己的公寓被带走的时候,门口全部都是各种新闻媒体,闪光灯下面庄飞形容狼狈,半长发盖住了大部分的脸。   他在媒体的最后面,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正是那天牧引风和他见面的时候开的车。   庄飞眼球暴突一般,霎时间血红,他挣脱开众人,朝着那辆车的方向冲过去。   但是车子很快开走了。   他反倒是被各路媒体拍到了凶狠狼狈的照片。   这几天新闻的热烈程度可谓是空前绝后,因为涉及的人物不仅仅是庄飞,还有娱乐圈里面的很多明星,甚至有一个影帝一个视后。   相对来说庄飞在里面算是比较小的人物了。   这群人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全部祭天。   而因为这件事,庄飞手上积攒多年的那些钱,用来赔他身上的各种代言,还有参与的还未上映或者已经上映的各类综艺和影视后,到最后根本剩不下什么。   牧引风帮他计算得特别精准。   他一个空荡荡赤.条条的假王子,被白骑士送上了“王座”。   如今从那不该属于他的“王座”上下来,自然也该是浑身上下不挂一丝才好。   其实庄飞还是里面最轻微的一个,他只吸了一点,且只吸了一次“麻”。   而且是被那些老前辈们带着,甚至是胁迫着的。   这是进入他们的资源“圈子”唯一的渠道,那就是彻底变成自己。   但是关乎每一个人生死的视频,就连庄飞都不知道是谁录的。   他或许因为情节不够严重而轻判,但是时间过去太多年了,他已经找不到自己当初“被迫”的证据。   下面就是众星陨落的时间。   各种代言解约,官方媒体的各种批判,各家粉丝的哀嚎和攻击……   而在这样热闹得堪比过年的时刻,牧引风依旧按时定点回家。   陪自己的老婆吃饭。   他这些天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霍玉兰也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但是牧引风再也没有故意断药,甚至还恢复了关于腿部的训练。   她快要过生日了。   不是慕方懿的生日,是……霍玉兰的生日。   九月末,马上步入十月。   根据资料来看,霍玉兰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二日。   她从小只过阳历生日,不过阴历。   而这一天,也是当年的霍玉兰爸妈进入山中,一起跌落山崖的时间。   因此她这么多年,故意不过生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在祭祀父母。   多残忍。   一个小女孩在生日这天开开心心地和爸爸妈妈去山里玩。   却因为一场意外,从此失去了一切,就连生日似乎也变成了罪恶。   可是牧引风想告诉她,不是的。   想告诉她不要这样继续下去。   她生日的这一天,依旧是一个极其珍贵的日子,如果她的爸爸妈妈还活着,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小公主如此自苦自责。   而牧引风天天在加紧训练自己的双腿,他希望能在霍玉兰生日的那一天对她坦白所有的事情。   并且亲口告诉她,她从今以后,还有他一直有他。   他会照顾她,她不必再做白骑士,可以重新做回小公主。   他有能力照顾她。   而说这些话的时候,牧引风至少不能坐在轮椅上面。   他这段时间了解过霍玉兰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过往。   但是牧引风越是了解就越是心疼,也更加爱她。   她那么善良,聪明,那么坚强温柔。   她没有病。   她只是一个困在了父母死去那天,那年、那个时空里面,到现在也无法醒过来的小公主罢了。   她在惊变后自愧自责,自伤自害,用拯救别人的方式,想要填平的是对自己父母的愧疚,想要赎罪补偿的,是她自认害死父母的罪。   她有什么病?   她只是……和自己一样,在那场过于惨烈的意外之中,因为无法自赎,醒不过来罢了。   因此他一边迅速解决着霍玉兰的几个前男友。   一边又在艰难却充满期待地复健。   两个人每天睡在一起,相拥相贴,美好得令人心碎。   霍玉兰这一段时间每天待在家里,遛遛狗骑骑马,坚决不出门。   一出门就要碰见鬼,她决定以后都不出去了。   她懒散地待在别墅里面,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数着时间,等待着牧引风回家。   只要到了时间,牧引风总是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门口。   从未食言。   霍玉兰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恋爱”,她总是想对牧引风更好一点。   因为她仿佛在两个人的关系当中,渐渐变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   可是明明牧引风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一个啊。   因此霍玉兰白天找家庭医生学一些复建按摩的手法,晚上挥汗如雨地帮着牧引风按摩。   趴在他的腿上,无比期待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站起来就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抱着单纯的希望牧引风变好的期待说的。   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就应该四角齐全,不该有任何残缺。   哪怕他彻底恢复不再需要她,霍玉兰也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你有没有去好好做检查?做心理咨询?”   “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一个心理咨询所吧,虽然不是很专业但是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一个可以令人死而复活的地方。   结果两个人一对,霍玉兰竟然发现牧引风也在那个sos心理咨询所做咨询!   霍玉兰也不敢说自己在那里做咨询,只说:“我有个朋友就是在那里!”   不过很快她想到什么,说道:“你做咨询可以,可别在她那买那些没有用的保健品啊!坑得要死!”   牧引风:“……”说晚了,已经买过好几次了,十几万都砸在里面了。   看牧引风的表情霍玉兰就知道他已经上当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不能她说什么你都信啊!”   霍玉兰耳提面命道:“以后可不能再买了知道吗?”   “知道了。”牧引风乖巧地说。   霍玉兰继续给牧引风按摩,但是和每一天都一样,按着按着,两个人就开始叠叠乐。   牧引风虽然腿用不上力,但是腰力还是很不错的。   他们面对面相拥,头发纠缠在一起,汗水溶落在一处,肌肤摩擦带来的愉悦,比这世上任何一种成瘾的东西还要令人欲罢不能。   不过这样一连几天的纵欲,霍玉兰倒是没什么,牧引风有一点吃不消。   不是不能起立的那种吃不消,是觉不够睡。   他之所以先找庄飞动手,其实是因为庄飞是个公众人物,事情闹得比较大所有人都能看到,这是杀鸡儆猴。   而他答应霍玉兰晚上不能太晚回来,连最近的一些需要出差的项目都暂时搁置了。   他不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口之上离开她。   就像她也不会在自己发病,甚至是故意发病受到伤害的时候离开自己那样。   不过这样一来牧引风的工作时间就必须挤压向前,他一天比一天提前走,甚至有一天两个人才做完不久,夜里三点,牧引风洗完澡楼下就传来车子接他的动静。   霍玉兰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些天他有点过于忙。   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牧引风穿得西装笔挺,知道他要去工作。   也知道他是因为晚上按时回来,必须把工作推向前。   但是霍玉兰动了动,体贴的话到了喉咙口,却最终还是没有吐出那句“你以后不用按时回来”。   她无意识地在牧引风面前,展露自己的任性和私心。   她甚至看了他半天开口说道:“你不会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吧?从我床上爬起来,还要去下一趴?”   牧引风现在基本上已经能够随时随地跟上霍玉兰的脑回路。   毕竟霍玉兰正经的时候实在是不多。   他爱极了她这样和他调侃玩笑。   他们之间朋友一样的说笑时,甚至互损打闹时,牧引风总能觉得自己那些童年的意难平,得到了安慰。   他对着镜子打领带的手一顿,顶着一头刚刚洗完吹完,还没有造型的蓬松浪漫的白色卷发,回头看向霍玉兰说:“你难道忘了我是个残疾人吗?”   “每天都要……交公粮,有几粒你难道不清楚吗?”   他难得说这样一句荤话,说完没等霍玉兰怎么样,他先脸红个透彻。   换成霍玉兰在床上愣了片刻,然后哈哈笑起来。   抱着枕头在床上一边笑一边滚,一边砸着床说:“完了完了,你现在是彻底学会了!居然连这种话都会说了!”   牧引风的嘴角一直带着压也压不下去的笑。   不过临出门之前还是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   “我明天会让莫宁买一只录音笔,我会从早到晚带着,每天晚上回来,你可以听,不会有时间断层,你就能知道我一天都在做什么。”   “我让人在办公室里面安监控,”牧引风说,“休息室也安。”   “但是会议室那边是公司公共的监控,不录声音的。”   “以后晚上专门让人整理好给你。”   霍玉兰的笑声止住,坐起来抱着个枕头看着他说:“那倒是不必吧……我又不是什么偷窥狂。”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眼睛不动了。   霍玉兰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又开始笑:“没有说你是偷窥狂啦,你喜欢看我就看呗……哈哈哈,你不是要去工作吗,赶紧去吧。”   “不过以后可不要这么早就走,你还是要睡觉的。明天晚上我不缠你搞了哈哈哈。”   牧引风最后操纵轮椅到床边,探身亲吻霍玉兰的眉眼和双唇。   温柔缠绵至极。   霍玉兰要送他,她喜欢送他,也喜欢等他。   就像小时候等着爸爸妈妈从学校里接她,或是等着爸爸妈妈下班回来一样。   他们都会给她带来“惊喜”。   牧引风也会带。   经常是一些特色小吃,送了几次奢侈品之后,发现霍玉兰不爱那些东西,就只带各种能入口的小吃。   搜罗了整个江城,实际上这几天,也开始往里面混霍玉兰小时候喜欢的一些食物。   有些厂家都已经黄了很难找,但是对牧引风来说,就算重启一个生产线也没什么难度。   不过牧引风做得不明显,好几个零食里面混入一个。   既让霍玉兰觉得惊喜,回念过去,又不会让她产生怀疑,或者睹物伤心。   牧引风给她的一切,都像他这个人,他的吻一样。   温柔,缠绵,浪漫,悠远。   像源头活水,潺潺不绝。   霍玉兰沉浸在这种刻意营造的氛围之中,每一天都在期待之中度过。   她觉得这一切,过于美丽,像一场不堪细看的美梦。   她不可抑制地沉浸其中。   而牧引风走后,她继续睡觉,就连梦里做的也是回到童年的美梦。   只不过这次她的童年有些新奇之处,隔壁院子中多了一个白发红眼,会躲在落地窗窗帘后面看她的小男孩。   霍玉兰睡着时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   而牧引风从别墅出门,却不是去公司。   他去见人。   这些天的发酵已经差不多了,庄飞彻底废了。   尤其是牧引风专门交代,一定要把庄飞那一头半长发给剃了。   他现在是个寸头的秃子。   牧引风看到手机上看守所里面传出来的照片,心里舒服多了。   装个屁的深情,还一直留长发,这个发型实在是很配庄飞。   有种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完美气质。   牧引风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腿上,在自己公司的办公桌后面等着。   屋子里透着昏暗的光线,凌晨四点,外面的天色蒙蒙亮,但是大楼里面的员工还没有上班。   只有保安得到消息提前开了门,现在正在底下拿着手电装模作样地巡逻。   没多久,一辆灰色的轿车驶入了地下停车场。   电梯上行到顶楼三十二层。   “叮”一声打开,莫宁揉了一下眼睛,上前道,“薛总这边请。”   牧引风今天提前从家里走了好几个小时,就是来见霍玉兰的前男友里面,最难搞的薛竟原。   两个“总”虽然不是一个级别,可薛竟原因为年纪颇长一些,气度更加的沉稳,也更加的棘手。   所以牧引风对他比对庄飞更警惕。   那个玉兰受害群,他是组织者。   也是他霸占着霍玉兰的骨灰不放,集结这些人要搞什么测试。   办公室的门打开,薛竟原迈步进来。   两个人的眼神在办公室中交会,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然后还没等握手,分别打了个哈欠……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莫宁强行压抑着自己打哈欠的欲望,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出去。   表情难以言喻。   谁家好人半夜四点见面啊?   牧引风对着办公桌的对面一个椅子上伸了下手,示意薛竟原坐下。   对庄飞的时候他步步紧逼,但是对薛竟原这样的老油条,牧引风知道上来就威胁是没有用的。   他们涉及的领域也不太一样,牧引风想要全面压制住薛竟原,短时间内是办不到的。   不过所有的人都有弱点,薛竟原的弱点是太贪了。   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放手,这也是牧引风抓住他把柄的主要原因。   但是这张底牌在一开始不能亮出来。   薛竟原应该早就料到了牧引风会找他。   只是他没有料到牧引风竟然在半夜三更找他。   接到约见电话的时候半夜2点多,他从居住的地方开车来牧引风公司,要一个多小时。   “不知道牧总这个时间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别跟我来打官腔推推拉拉那一套了。”   牧引风直接把交叉的十指放在办公桌上,倾身道:“关于我妻子的事情,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薛竟原贪。   这样的人说难对付,其实也好解决。   利诱或者威逼,利诱先上,对方意动了再先礼后兵。   牧引风手里压着一个任谁窥见一丝,都会红眼睛的好项目。   这项目遮遮掩掩的,到如今也没有开始对接,更没有招标,其实有些其他的原因。   不过就连慕景龙都惦记得睡不着觉,抛出来给薛竟原这样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到边的人,他自然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巨大的馅饼砸懵了。   “牧总是说……要邀请我参与江城原始森林周边的建设项目?”   薛竟原虽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但收缩的瞳孔出卖了他的震惊和意动。   “是啊,这是项目资料,薛总可以看一看。”   牧引风把资料推给薛竟原,薛竟原越看神色越凝重。   这真的是一个堪称肥肉,不,比肥肉还要夸张的项目。   真做下来的话,只是分一个边角,他现在的身价都能翻上两倍。   薛竟原其实一直都想转行,只是如今江城的地产要么被一些大拿把持,要么已经饱和。   他只能赚一些“快钱”,狗业虽然能起家,但是国内很多大品牌的狗粮和狗狗的各类玩具和用品已经有了非常多的成熟品牌。   想要把产业彻底品牌化,需要的时间太漫长了,也太艰难了。   而牧引风邀请他加入的这个项目,基本就是跟着飞升的。   但是薛竟原根本不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看着牧引风所以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我和牧总萍水相逢,甚至还有一些……误会,牧总为什么会想到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来合作?”   “况且地产开发……不是我的本行。”   “放弃霍玉兰。”牧引风直接道。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把她的骨灰给我。”   薛竟原闻言瞬间表情一变,从桌子旁边霍然站起来,看似温和沉稳的面貌也跟着一变,攻击性十足。   “牧总信了那种借尸还魂的荒谬说法?”薛竟原问。   “什么借尸还魂?只是冒名顶替。”   “我妻子慕方懿携款逃到了国外,霍玉兰是被她抓来顶替的受害者,你也知道两个人长得很像。”   “但无论她是霍玉兰还是慕方懿,她现在都是我的妻子。”   “牧总!”   “她是我的女朋友。”   “在她……变成你的妻子之前,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已经准备结婚了!”   “哦,是吗?”   “难道不是前男友吗?”   “她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的求婚。”   “牧总,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薛竟原说,“霍玉兰是我的未婚妻,我甚至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婚纱,只等她点头,我们就会结婚。”   “我劝牧总不要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   牧引风神情有些奇怪地看着薛竟原。   对方好歹也算长得人模狗样,但是牧引风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要脸的混蛋呢?   “先不论她爱不爱你,确定你真的爱她吗?”   “当然!”薛竟原说,“我们在一起整整五年,一直都很好,她只是病了才会离开我!”   “在她成为你的妻子之前,她一直在进行治疗,我在等着她恢复。”   “她没有病。”牧引风说,“有病的是你!”   “你们在一起五年?”   “你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吗?”   “白色。”薛竟原虽然非常愤怒,根本不想再和牧引风说任何一句话,但是他还是迅速回答。   并且微微扬了扬下巴,宣示主权的意味非常明显。   牧引风却自下而上看着他,说:“确实。”   “在一起五年,果然和其他的不一样。”   “牧总如果觉得我像庄飞一样傻,就打错算盘了。”薛竟原满含敌意地说。   牧引风却用手撑着头,顿了片刻,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晚上真的不能弄太久,睡眠不足导致他最近面对这些人时思维容易变得混乱。   牧引风撑着手臂问:“你知道她喜欢白色,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白色吗?”   薛竟原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眉头却皱得更深。   “牧总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牧总已经知道霍玉兰被迫顶替你的妻子,就应该放她自由。”   牧引风不理会薛竟原的话,继续说:“因为她父母死的那天,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   “她没有病。”   “她只是被困在了那一天,到现在也没有办法摆脱心里的阴影。”   牧引风的声音很和缓,但是语调却变得无比冷漠强硬:“我不许你再说她有病。”   “牧总以为随便查一些她的过往,就算是很了解她了吗?”   “我和她在一起五年,我……”   “和她在一起五年,但是除去应付酒局,创业的初期各自跑出路,为了打开市场出长差,长期两地分居……”   “除去这些时间,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有多久?恐怕还没有庄飞多吧?”   “嗤”薛竟原嗤笑。   “她和我一起创业,一起规划未来的时候,牧总恐怕还在听妈妈的话。”   圈子里面的人,基本上都知道牧引风是个“妈宝。”   这个妈宝的称号在牧引风“自立门户”之前确实属实,那时候的牧引风从精神到身体都被牧元蔓控制着。   多年以来,他都在隐忍,伺机反抗。   薛竟原算是一下子戳到了牧引风的肺管子上。   牧引风表情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薛竟原犹自不知死活地说:“牧总,恕我直言,你要好好感谢你妈妈,好好感谢你投了个好胎。”   “否则你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个地步,更不配站在这里跟我说什么让我放弃我未婚妻的话。”   薛竟原自诩草根逆袭,向来不把任何富二代什么的放在眼里。   他总觉得这些人都是承荫受庇护的废物,只会叼着奶嘴咩咩叫,一旦失去背后的支撑,根本没有办法独立行走。   “牧总,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霍玉兰有没有病,你且看着,等她玩够了你,玩腻了你,自然就会回到我身边。”   薛竟原说完了就走。   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   牧引风把那股怒火压下去,淡淡开口说:“她和你一起创业,陪着你整整五年。”   “这五年她的青春,她的感情,她所有的一切都倾覆在你身上。”   “可是你做了什么?”   “你在察觉了她想离开你之后,不顾你们之间所有的情谊,让她自己净身出户,如果没有她那几个小姐妹的帮扶,她在最开始的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吗?”   薛竟原站在门边,手按在把手上,极其细微地抖了一下。   牧引风说:“你的爱还真是廉价,他妈一分钱都不值!”   牧引风几乎从没有这样骂过人,但是他今天骂了,实在是太生气。   他极其厌恶别人说霍玉兰有病。   更厌恶说这话的人是薛竟原。   这个人享用了霍玉兰提供的一切,情感青春和所有。   但是他竟然在得知霍玉兰的心理创伤之后,选择断掉她所有的一切生存资源,逼迫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牧引风说:“你知道她喜欢白色,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白色。”   “你不在乎她爱吃什么,只逼她吃你喜欢的。”   “你不在乎她所有生活习惯,只给你想给的。她一度是你用来炫耀‘作品’的人形娃娃,像你驯养的那些狗一样!”   “你甚至切断她交朋友的渠道,不允许她平时闲着的时候出门,导致她现在都不能正常地提出自己的诉求,甚至不愿意出门逛街!”   “你对她精神囚禁,生活暴力了那么多年,竟然还不肯放过她。”   “你把她的心理创伤当成疾病,不愿意去直面向来完美的她这样的‘残缺’,就用极端的手段逼着她‘痊愈’。”   “甚至还拉拢了所谓的被她辜负的人,一起对她的心理创伤进行指责和强制压迫。”   “你甚至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拥有独立自主思想的人来看待!”   “你装什么深情,不过是习惯了她的照顾和迁就,喜欢她的随叫随到和奉献一切罢了!”   “这样的人太难找了是吧?漂亮,聪明,能和你一起‘上战场’,拿得出手,还能给你暖床!”   “这是你对你的合作伙伴说的话,还记得吗薛竟原!”   牧引风“啪”地一砸桌子,竟然在愤怒之下从桌子边上站起来了!   薛竟原正这时候转头,看到牧引风站起来,眼睛遽然瞪大。   薛竟原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没料到牧引风竟然连这个都能知道。   那是他一次喝醉后的醉话。   “你大概不知道,她当时就在门后面。”牧引风轻飘地说出这一句,薛竟原的神色先是空白了片刻,而后表情堪称狰狞。   “她那样都没有怪你,她之所以离开你的身边,和任何的情情爱爱都无关,而是为了逃命!”   “你根本就是生活之中的‘暴君’,只要有一丁点的不如意,都会把怒火想方设法地发泄在你最亲密的人身上!”   “她做了你那么多年的出气筒,她只是累了想离开,可你做了什么?”   “薛竟原,你竟然敢说你爱她?”   “玉兰受害者联盟……呵呵。”   薛竟原瞪着牧引风,霍玉兰听到过他说那样的醉话?那是当年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薛竟原神色微微扭曲,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霍玉兰一定要和他分手,甚至愿意一分钱都不要。   牧引风看着他,薛竟原撕碎沉稳的外皮暴露出凶狠的神色,证明他根本毫无悔改决心。   牧引风看着他,嘴角弧度讽刺:“兰原狗业……呵。”   “你也配用她的名字命名?当初你只会训狗的时候,拉下脸活跃爱心人士投资的分明是她。”   “我知道你悄悄施舍了一点股份,弄成了她的名字,可是你扪心自问,你给她的东西,是不是比喂狗还吝啬?”   薛竟原已经找不到任何的话来反驳了。   他站在门口,保持着那个半扭身的姿势,看着牧引风扶着桌子坐下,眼中闪过阴狠的算计。   牧引风说:“狗贩子就好好做你的狗贩子,竟然还接触医疗器械?看来在你心里人和狗是一样的,都是可以驯化和随意对待的。”   “所以你觉得人和狗用一样材料制作的东西也没有关系……我看有病的恐怕是你吧。”   薛竟原额角的筋脉凸起,突突跳动,他投机取巧捞了一笔,确实就是医疗器械。   牧引风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一个小时了现在是五点整。   他语调轻快地说:“你觉得我是靠着我妈妈才走到今天,这其实也没错。”   “不可否认人生来就不平等,但是我出生就拥有的一切,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靠我先辈的努力而得来的。”   “你如果不满意,觉得上天不公,你可以去死,然后重新投个好胎。”   “不过你如果不死,我会让你知道,我这个‘妈宝’,到底有什么本事。”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薛竞原一去公司,就会被带走接受相关调查。   五点十分,薛竟原被强制送出了牧氏企业的大楼。   五点半,牧引风买好了早餐,驱车朝着别墅的方向而去。   六点半,车子进入别墅区的林荫道,牧引风打了一下霍玉兰的电话,温声问她:“有没有吃饭?”。   “还没有,正要下楼呢……你吃了吗?”   六点三十五分,车子驶入了别墅,牧引风挂掉了电话,回家和霍玉兰一起吃早饭。   霍玉兰清早上从楼上洗漱好下来的时候是六点四十五分。   她看到坐在桌子旁边的牧引风,惊喜地两步并三步,从楼梯上蹦下来。   然后冲到牧引风身边,从他的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   “和你一起吃早饭,”牧引风说,“今天凌晨的工作有点倒胃口,我一个人吃不下。”   霍玉兰美滋滋地在牧引风的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   然后又搂着他说了一下自己之前做的梦。   “我们如果小时候就认识的话该多好……”   霍玉兰说:“你小的时候一定像一个娃娃一样漂亮!”   牧引风勾了勾唇,头抵在霍玉兰的肩膀部位,把她整个人抱在自己的轮椅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操纵着轮椅慢慢朝着餐桌边上驶去。   闷声道:“不是的,小的时候上过幼儿园,被里面的孩子们孤立,他们说我……有传染病。说我是兔子成精。”   他低着头,闷闷的声音让霍玉兰心疼坏了。   一顿饭都在控诉那些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   牧引风吃了早饭,又马不停蹄地准时去上班。   霍玉兰待在家里,美滋滋地溜了狗以后,收到了一份同城快递。   “我记得没买东西啊。”   霍玉兰把快递拆开,居然是一支录音笔。   非常小巧,整个只有拇指大小,形状还非常像个打火机。   她想到之前牧引风说的,要买个录音笔,记录他的一整天给自己听。   按照说明摆弄了一下,发现上面竟然有一段录音之后,抱着难以言喻的甜蜜心情,点开了录音。   “你今天找我过来,应该是已经确定了他就是霍玉兰吧?”庄飞桀骜又警惕的声音,从录音里面传来。   “没想到牧总这么通透,自己的妻子被人冒名顶替,你还能和那个人甜甜蜜蜜。”   “怎么,霍玉兰更好?”   ……   “你以为霍玉兰爱你吗?她的甜言蜜语从来都是不要钱一样大放送!”   ……   “牧总还没了解清楚吗,她只是爱死了这个拯救的过程,而我,我们!”   “都是她的试验品,是她的小白鼠!”   ……   “一旦她失去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也别以为你是什么例外,她现在还没对你玩腻罢了!”   “小王子?”   “她从前可是叫我亲爱的呢”   ……   霍玉兰的呼吸顿住,人也维持着拿着录音笔的姿势僵着,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僵硬地定住。   可随着录音播放,她的面色却肉眼可见地变白。 第86章 第二十六章   霍玉兰并没有听到牧引风的声音, 录音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期间牧引风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过。   霍玉兰坐在沙发上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她有种周遭的一切开始旋转和坍塌的错觉。   直到她举着录音笔的手和保持着笑意的脸已经彻底僵麻。   等到有无数只蚂蚁从她的脊髓和心脏开始攀爬撕咬, 她才终于悚然回过神来。   牧引风已经都知道了。   霍玉兰对此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因为她从来就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本性。   她总觉得她和原身虽然长得像, 但是她的骨灰在那里摆着,只需要咬死不认就好了。   牧引风和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人,无论在生活和工作上都没有任何重合的可能。   她能以慕方懿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活下去。   实际上就算她现在咬死不认,也没有人能从她的身上找出任何实据。   可是怀疑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听到这个录音,她已经明白, 是牧引风主动找的庄飞。   按照牧引风的性格,他如果没有怀疑, 甚至如果没有确定什么, 绝不可能私下里见庄飞。   霍玉兰有种心惊肉跳的慌张, 同时又有一种尘埃落定和“果然如此”的平静。   其实对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 霍玉兰没有多么在意。   但是她比较在意的是牧引风显然已经通过庄飞, 知道了她患有的病症。   这一刻霍玉兰忍不住去回忆,以往每一次她身边亲近的人知道了她的病症, 都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和做法。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接受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虽然霍玉兰从不认为自己的病症有什么危害,但她对他们来说,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猜疑不断,甚至会……在她发病之前, 先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未雨绸缪。   试探、漠视、疏远, 打压、拘禁,甚至是试图精神驯化, 逼着她吃药或者做出改变。   他们因为病症,不再相信她的感情。   正常人尚且如此, 更遑论牧引风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本身就是个需要药物来维持理智的精神疾病患者。   霍玉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突然间笑了。   一个精神不稳定,安全感极其薄弱,甚至拥有超乎正常人的控制和占有欲的人,要怎么能接受呢?   她可没忘记这个世界的走向,一直都是她穿越的这身体的原身,被牧引风囚禁致死。   霍玉兰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那个圈子,如今看来她一直在圈子里面跳来跳去。   霍玉兰捏着那支录音笔,脊背慢慢地,一寸寸地放松,最终彻底坍塌一样靠在沙发上。   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原本是想等着牧引风恢复正常,等着剧情里面的女主角应该出现的时候,就跟他和平分手。   她想陪伴玫瑰小王子一段时间,因为他实在是太美好了,霍玉兰只要想到有一天会离开他,甚至会有些不舍的情绪。   因为这种时常就会冒出来的情绪,她甚至前两天还做了在桃阿姨的面前抹黑牧引风的事情,好让桃阿姨不要把她的亲戚,也就是这本书真正的女主角介绍过来。   如今看来有点可笑。   一切都完了。   霍玉兰在脑中召唤系统。   “这个世界估计要失败了,我可以提前在那个白榆创建的群里说一句话吗?”   系统出现,用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拒绝了霍玉兰的请求。   “抱歉宿主,只有求生成功才能加入那个群。”   霍玉兰没有再说什么,她手里一直捏着那支录音笔在沙发上面躺着。   录音不知道是哪一天的,牧引风找庄飞的时候,必然要先经过一系列的调查。   根据牧引风那天提出加班的时间来推断……牧引风应该就知道了吧?   那这两天他一直装着不知道,表现得那么正常,却私下里去见庄飞。   她其实能够猜得出牧引风知道了真相之后,都会做什么。   无非就是把从前那些人会做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   或许因为他本身的心理疾病,他会做得更加极端。   霍玉兰早就已经习惯了。   而霍玉兰并不打算装聋作哑。   她装聋作哑了太多次,最后的结果只会更加不堪。   她会在今天晚上和牧引风彻底挑明一切,无论他是发疯也好,还是索性把她重新囚禁起来也罢。   她今天晚上就要一个结果。   她这一次不要再和任何人虚与委蛇。   她把录音笔丢在沙发上面,上楼去收拾行李,同时也把自己这段时间在和牧引风相处的过程中,并不应该出现的期待一起装进行李箱。   其实她没有什么东西好带的,她因为经历了太多次的分别,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会做好离开一个人的准备。   因此需要的东西收拾完后,竟然连一个行李箱都没有放满。   收拾好这一切,霍玉兰拎着行李箱下楼,就放在沙发的旁边。   她其实现在就可以走,刘虎他们绝对不会阻拦霍玉兰,她现在至少是拥有绝对自由的。   可是霍玉兰坐在那里,生平第一次不敢去剖析自己的内心,到底为什么这次非要一个鲜血淋漓的结果。   她像一个赌徒,一个极端分子,一只被踩了尾巴之后奓毛的猫,一个明明知道挑明了一切,会得到怎样惨烈的结果,却非要把刀子狠狠捅进去见血才肯罢休的疯子。   可她真的把期待装起来,准备一起带走了吗?   她从早晨一直坐到了晚上。   桌子上摆放的午饭和下午茶,都没有动过一下。   期间桃阿姨和宋阿姨来劝了两次,虽然不知道霍玉兰是怎么回事,但她们猜测她和牧引风之间应该是吵架了。   而霍玉兰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整个下午她把这个录音听了很多遍。   她知道录音是被剪辑过的,或者说寄这个录音的人,刻意不把牧引风说的话剪进来。   霍玉兰甚至已经猜到了这个录音出自庄飞,因为庄飞的创作灵感总是突如其来地爆发,所以他经常在身上带各种各样的录音笔用于记录。   而且娱乐圈的那个地方,带着录音笔记录一些什么东西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庄飞的录音设备形态各异。   他和牧引风见面会故意录下这样的对话,再正常不过了。   而他那样自矜自傲的性子,被牧引风挖出了黑历史弄进监狱,他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牧引风不痛快。   正因为知道是恶意剪辑,霍玉兰才更想知道牧引风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霍玉兰动了动身子,屁股硬邦邦的,腰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她去上了一次厕所,看见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面色也太过吓人。   她骨子里的倔强涌上来,她不要以这样的“真面目”去面对牧引风。   看了一下时间,距离牧引风回来还剩下两个半小时。   她重新回到楼上去自己的房间洗了一个澡。   她心里揣测着,脑子也里面想着,疯狂地运作着。   她料想牧引风接下来的各种举动,也分别想出了拆解的办法,至少刘虎他们碍于霍玉兰手上有他们的把柄,今夜不会帮着牧引风。   但是越想,霍玉兰觉得身体越是冷,一直冷到骨头里面。   她在生理性地抗拒着她和牧引风之间的关系变成那样。   她可以在一开始穿越的时候,对牧引风的囚禁无动于衷,巧妙地去化解,耐心地去等待牧引风转变。   因为她最开始总觉得,慕方懿不是她。   可在牧引风很清楚“现在的她就是她”的情况之下。   但是如果牧引风再试图把她关起来,霍玉兰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脱,如果最终无法逃脱,她会不死不休。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囚禁她,改变她。   等到霍玉兰洗完了澡,再次看向镜子里面,却发现自己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她愣了一下,而后后知后觉地回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她竟然是用凉水洗的澡。   霍玉兰看着镜子里面惨白到有些青灰的面色,不得不承认,玫瑰小王子的威力太大了,她竟然走神到失去了冷热的知觉。   霍玉兰笑了一下,但是镜子里面的人脸上却全是苦意。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狠狠地拍了几下脸。   面颊上才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看一眼手机上面的时间,距离牧引风回来还剩下两个小时。   而此时此刻,牧引风其实并没有在公司里面,他竟然破天荒地早退了。   而且让莫宁开着车,在一个他绝对不会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城郊的牧氏疗养院。   他来这里不是检查身体,而是见牧元蔓。   牧元蔓正在别墅后面的菜园子里面挖菜,当然了,挖的不是野菜,是她自己种的菜。   听医务人员说牧引风来找她的时候,牧元蔓手里正掐着几片因为深秋已至而老了不能吃的生菜叶愣住了。   “谁找我?”   “小牧总。”医务人员是个面目温和的小姑娘,她是牧元蔓手下的慈善机构资助出来的医学生。   这一瞬间牧元蔓的表情变化得十分精彩,她的好儿子主动来找她……难道是牧氏企业破产了吗?   地球被外星人入侵了吗?   还是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   牧引风竟然会主动找妈妈了。   在牧元蔓久远而漫长的记忆之中,牧引风只有在五岁之前,才会主动找妈妈。   而且通常都是因为饿了渴了或者尿了裤子。   不过牧元蔓的愣怔也就那么片刻。   牧氏企业不可能破产。   那么无论是世界末日还是外星人入侵,哪怕是她的大儿子又尿了裤子,牧元蔓都觉得问题不大。   她在冰凉的水龙头旁边洗了洗手,手上被激起了红。   她拢了拢自己的大波浪卷发,把裤腿放下去,在身边的小护士帮助下换了一双平底鞋。   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一进屋,她就看见牧引风就坐在大厅里面,牧元蔓是从后门进来的,看向牧引风的眼神有些惊奇。   她主动到饮水机旁边倒了一杯水,送到牧引风面前。   牧引风原本是万万不会接的,说不定还会直接扫翻了。   但是他竟然接了。   牧元蔓的眉头高高挑起,和牧引风如出一辙的眼睛睁大,虽然并不是简单的颜色,也没有牧引风那双宝石一样的瞳仁。   但是因为实质的震惊,她此刻竟然显出一点不符合她年龄和气质的“天真”来。   牧元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喝着,看着牧引风。   她还是没有主动去开口询问,因为谈判的过程当中,沉不住气的那一个,才是会长篇大论的那一个。   她的攻击性和无时无刻的戒备,已经融入了骨血,哪怕是对待自己的至亲也没有例外。   所以最后自然还是牧引风主动开口。   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或者是不必要的前奏,直接问道:“我想知道,当初那个男人……”   牧引风盯着手里的杯子,顿了顿说:“我的亲生父亲,你们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   牧元蔓几乎从来不会和牧引风私下说什么话。   两个人随着牧元蔓日复一日的精神压迫,还有长时间的强行塑造,母子之间的感情已经彻底破裂了。   如果不是牧引风天生多情温柔又柔软,牧元蔓根本不可能在这个疗养院里安度晚年。   他们母子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说话的内容居然是……牧引风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询问过的亲生父亲。   牧元蔓曾经在名义上的丈夫根本就不是牧引风的父亲,只是一个商业联姻罢了。   牧引风真正的父亲,是那个被牧元蔓用手段拘禁在别墅里面,除了被牧元蔓带着,根本没有出门自由的男人。   而因为牧元蔓在家里是绝对的暴君,还没有长成翅膀的牧引风根本不敢挑战她。   他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顾得上他的亲生父亲?   可他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明白。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赞同,甚至是极其厌恶牧元蔓的手段。   可是他从没有开口问过他亲生父亲的事情。   牧元蔓也没有强行告诉过牧引风,因为那个男人,对牧元蔓来说,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败笔。   是她穷尽所有的手段,一身的本事,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到了把他所有的亲人都捏在手上,也没有办法得到的程度。   她那么骄傲,不会主动把这种失败展现给自己的儿子。   如果牧引风是年少时问起这个问题,牧元蔓一定会非常激烈地训斥他。   可是现在……他们母子的关系已经冰冻三尺,而牧元蔓试图缓和,却无论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没有半点效果。   牧引风这个时候主动问起他的亲生父亲,牧元蔓自然会如实相告。   “你爸爸他啊……其实一切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牧元蔓难得出一些带着些许愤怒,些许咬牙切齿,却又非常伤感的神色。   她向来和牧引风一样稀缺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这种神色,竟然让她冷硬的气质消退了不少,给人“温和”的错觉。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说什么废话。   直接说:“他有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那种病症……根本没有治疗好的可能……呵。”牧元蔓冷笑了一声。   她坐在桌子的边上,和牧引风面对面。   他们母子中间只隔着差不多两人的距离,视线相对,心平气和。   牧元蔓说起当年,没有什么怀念的神色,语调也非常寻常。   而且言语非常简练,三言两语把过去就说得明明白白。   “创业的时候他帮过我,他出自书香世家,家底也很雄厚。”   “创业的钱都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给我的,那时候我发誓,我一辈子都爱他,我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次我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他永远都那么淡淡地笑着,永远都温声细语,我经常觉得,我是找了一个落入人间的天使。”   “我的一辈子,他的一辈子……从那个时候我就从没有想过有分别的可能。”   “后来我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甚至是突飞猛进。”   “在我开始小有所成,向她求婚然后筹划我们的婚礼时,他爱上了别人。”   “他爱上了别人。”牧元蔓重复这一句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面搓出来的。   “我当然不能允许,但是仔细询问他的家人后,才知道他患有白骑士综合症。”   “他帮助了我之后就觉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后他又遇见了一个重度烧伤无亲无故的可怜女孩。”   “他给那个女孩端屎端尿,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要和她结婚。”   “而他要和那个女孩结婚的时候,我们甚至还没有分手。”   “或者说我没有同意分手,那个时候……我连婚礼的请柬都写好了,结婚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   “我能怎么办?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跳进火坑里吗?”   “重度烧伤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好的,他和那个女孩结婚之后,就是把一辈子都砸在里面。”   “他们之间哪来的爱情?他们才认识几天?!”牧元蔓的声音陡然加大。   常年受她压迫被她骂的牧引风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牧元蔓立刻舔了舔嘴唇,将声音减小,语气放软。   “我尝试过很多种办法,我真的什么办法都试了……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只能把他关起来。”牧元蔓最后平淡地说,“我们之间许诺过一直都在一起,那就只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不肯跟我结婚,还要死要活的……我只能用他的家人威胁他。”   “没办法,我只能……”牧元蔓说到这里突然间嗤笑了一声。   “我只能临时找了一个新郎,幸好你妈妈我当时有的是人想娶。”   “至于为什么会走到最后一步……”牧元蔓看着牧引风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已经不再是他救赎的对象,他宁死也不肯跟我在一起。”   牧元蔓的声音无比轻柔,近乎深情:“我一辈子就爱过一个男人,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牧引风却一针见血道:“你不是临时找了一个新郎,你是早就已经策划好了商业联姻,当年你的那个联姻对象,对你的事业帮助良多。”   “他是发现你要和别人结婚,才会和你分手的吧。”   牧元蔓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靠在座椅里面。   看着牧引风说:“小风,你真的太单纯了。”   “你以为牧氏企业做到如今的这个地步,靠我自己真的能行吗?”   “我答应过他,是商业联姻而已,我不会和那个男人上床,我那个时候已经怀了你爸爸的孩子,也就是你。”   “可他……疯了一样,他见到了那个女人之后,就和我提出了分手。他没有办法控制病情,他随便找个女人就要结婚,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甚至一直在让人照顾那个重度烧伤的女孩直到她死。”   “你明明有很多办法。”牧引风今天就是来找办法的。   他对白骑士综合症的了解限制在了书面和曾经和他亲生父亲的接触上。   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想知道两个人最后走到了那一步,闹得不死不休,到底是谁的错。   很显然,牧元蔓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爸爸当时摊上了一点事情,被人坑了,他们一家人都单纯得令人发指!”   “他们家根本没有人脉能够帮忙,如果不是我和别人联姻,共享利益,上下活动,他那几个家人能保得住吗?”   “任何人站在我当初的位置上,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啊,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苦衷呢?”   牧引风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不知道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是他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不应该来找牧元蔓寻求什么办法。   牧元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她总能为她各种恶劣的行为找出看似光鲜无比的理由。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门边,牧元蔓难得和人提起那个男人,情绪还有一些激动。   追到门口说:“不是你想知道吗?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他了?   后面的话牧元蔓并没有问出口,因为牧引风回头看向了牧元蔓,眼圈有些发红,眼中尽是失望。   牧元蔓其实想说“我也很想他”,下个月要不要一起去他的墓地。   但在牧引风这样的眼神之下她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牧引风迅速离开,牧元蔓在门口深深叹了口气。   外面的灯光将一切割裂,她留在门内看着远去的儿子,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地想。   ——我真的错了吗?   ——当初真的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不,我没有错。   ——当初那种情况如果我不出手的话,他的家人明明一个都保不住,就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我有什么错?   ——我错就错在不应该见到那个重度烧伤的女人!   而牧元蔓的心理有怎样的变化,牧引风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关心。   他上车之后,就一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牧元蔓说的那些话。   白骑士综合症……   无论当初那个男人是真的因为被背叛的愤怒离开,还是因为牧元蔓已经不需要他拯救。   他会选择和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结婚,确实是因为他的病症。   他确实非常温柔,无数次站在窗口上想要跳下去。   但最终还是选择为了家人坚持,他分明怨恨牧元蔓,却对牧引风从来没有过疾言厉色。   牧引风想到当初他被囚禁,如一朵逐渐枯萎的花,最终失去了所有生存的欲望,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牧元蔓摆布。   他想到了霍玉兰。   他不能不吃药,虽然自己会变得严重,能够让她一直对他保持救赎欲望,可是那样会伤害到她。   他不愿意骗她。   更不愿意像她从前的那些男朋友一样,试图去逼迫她改变,甚至是精神驯化。   但他也绝不能像牧元蔓一样囚禁她。   她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渐渐枯萎。   可牧引风一想到霍玉兰会离开他,他就觉得连空气里面都带着刀子。   一呼一吸都那么疼,他这时候只要设想一下,其实就能理解牧元蔓当时的极端做法。   因为她除了用那种办法,还能用什么办法留住他呢?   可是白骑士不为任何人停留,他们只会走在救赎的路上。   牧引风愁得五脏六腑都要扭转在一起。   他靠着座椅,看着车窗外面不断掠过的树木,夜色之中,那些树冠像一只只自地狱幽冥伸到人间的大手,挥舞着要把人给拉进去。   他抱着这样万分焦灼和痛苦的纠结心情回到别墅。   停车之后他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对着后视镜竭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和表情。   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揉搓了好久,直到有了些许血色,看上去精神一些才下车。   他自己操纵轮椅回去,莫宁开车离开。   但是等到房门一打开,屋子里白炽灯的光亮就让牧引风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霍玉兰故意把灯光开成这样,她也不太适应,可是今天晚上她必须看清牧引风的每一个表情。   霍玉兰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那是一个充满了防备的姿势。   她的面色也是从没有过的严肃,看向门口的牧引风,正要张口。   牧引风抬手稍稍挡了一下眼睛,而后叫道:“老婆?”   霍玉兰预想的那十几种开场白,被这两个字给冲得七零八落,她张开嘴,但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你等急了吧?”   牧引风操纵轮椅到霍玉兰身边,嘴角带笑地看着她:“我也好饿了,我们快点吃饭吧。”   他其实不饿,是心慌,特别慌。   尤其是在见了牧元蔓之后。   牧元蔓再怎么爱撒谎,爱粉饰自己的行为,可她如果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至少牧引风从小看着她,她确实是真的只爱过那个男人。   他对牧元蔓的能力从来没有任何质疑,当年的事情,如果牧元蔓都没有办法,不能阻止白骑士换人救赎的话……牧引风不可能不心慌。   他现在面对霍玉兰,就像是在面对一捧注定要流逝的沙。   他甚至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阻止。   就像庄飞说的,这世上无力自救需要骑士的人太多了。   除了他这样的瘸子,还有全身瘫痪和高位截瘫的人。   “老婆。”牧引风把声音放得特别软,伸手拉了一下霍玉兰的胳膊。   霍玉兰用一整天构建的确保自己不会受伤的“防线”,就这么在牧引风的两声“老婆”和伸过来的手之下轰然倒塌。   她开口,声音有点低哑地说:“饿了的话……我们就先吃饭吧。”   “这行李箱……是要让桃阿姨拿去卖的东西吗?”   不怪牧引风过度敏感,霍玉兰一直都有拿一些东西让桃阿姨出去卖,都是她不喜欢的,这牧引风是知道的。   可是今天这一个行李箱,在牧引风极度恐慌的心理下,让他全身上下的敏感神经都被触动了。   他有些干渴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霍玉兰问:“东西都卖了,需不需要一些新的?明天我把工作推了……陪你去买吧?”   霍玉兰看向他,神色难掩复杂。   她很想残忍地现在就戳穿一切,但是她终究没有忍心。   然后含糊地应了一声,对牧引风说:“先吃饭吧。”   两个人一起吃饭向来都是甜甜蜜蜜眉飞色舞的。   但是今天这一顿饭却安静得出奇,牧引风敏锐地察觉到霍玉兰有点不对劲,加之今天去见了牧元蔓后他过度恐惧,连看向霍玉兰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   霍玉兰把这种表现……归列为心虚。   等到一顿饭吃完,她虽然不忍心,却还是直接挑明。   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推给牧引风。   “这个是我今天收到的录音笔。”   “你听一下。”   牧引风的眼皮突突直跳,有些迟疑地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如玉,却僵硬无比地勾过了那个“打火机”。   按下之后,庄飞的声音响彻空荡的客厅。   “你今天找我过来,应该就是已经确认了她就是霍玉兰吧?”   ……   录音播放,霍玉兰已经听了一下午了,现在自然是面无表情。   她坐在餐桌旁边,又一次抱起了自己的手臂,但是细看,她的两侧手指,都死死掐着掌心。   而牧引风在这录音播放的过程中,面色急剧变化。   等到录音结束的时候,他的整张脸都白得不能看了。   霍玉兰的心脏像绞着一样。   牧引风听到了录音,手指发抖地把录音拍在桌子上,说道:“不要……不要听他胡说!这个是,是……”   他看向霍玉兰,急得眼中有些模糊。   霍玉兰却无比冷静道:“他没有胡说。”   “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慕方懿。”   霍玉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但又那么沉重。   虽然牧引风知道一切,却从来没想过让霍玉兰知道。   他悄悄地把她那些恶心人的前男友都处理掉,然后找到一种能够留住她的办法,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是他百密一疏,没想到庄飞那个冲动又脑子短路的混蛋,竟然会录音。   他在监狱里面是怎么寄出快递的?   薛竟原!   牧引风目眦欲裂,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但是他看向霍玉兰的眼神却堪称祈求,祈求她别再说下去。   可是霍玉兰的声音未停。   最后一句话也如同悬顶之剑一样落了下来。   “我也确实有病。”   牧引风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剑穿胸,活生生钉在了原地。   连呼吸都会牵动剧烈的,令人眼前发黑的疼痛。   他知道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必须尽快把话说清楚。   因此牧引风开口道:“这个录音被剪辑过,我的声音没有录进来,而且这对话也没录到最后……”   “我知道。”霍玉兰说,“庄飞我很熟悉,知道他的性格和惯用伎俩。”   “我是在告诉你,他说的都是真的。”   霍玉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分明表现得很平静,可眼中的疯劲儿简直要化为实质。   她说:“而且他说的不是全部,你查到的或许也不是全部。”   “我并没有冒名顶替你的妻子慕方懿,”霍玉兰说,“我是借尸还魂。”   牧引风的眼眸收缩了片刻,虽然他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是霍玉兰直接说出来,他还是难以克制地感到震惊。   霍玉兰靠坐在餐椅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实际上掐进掌心的手指带来的疼痛,是支撑她这副模样的唯一支柱。   她甚至轻笑了一下,想让自己显得潇洒一点。   “现在牧总都知道了,是打算找个道士驱邪,还是……直接把我像从前一样锁起来,锁到死?”   牧引风的嘴唇哆嗦着,一头白发在白炽灯下显得那么刺目。   他好看的眼睛像是悬在一汪水的上方,将落不落,波光晃动掠过,看上去好生可怜。   俊美的眉眼在隐忍又崩溃的神情的衬托下,好似下一刻就要碎了。   霍玉兰突然问:“你晚上吃药了吗?”   牧引风点头,但是随着他点头,眼泪也跟着滑出眼眶。   吃药了就好,省得发病。   霍玉兰狠了狠心,轻笑一声说:“哎,好可惜。”   “牧总这么迷人,原本我想着和牧总好好地来一段难忘的恋爱。”   “但是牧总慧眼如炬,我们也就只能走到这里。牧总为什么不说话?想清楚要拿我怎么办了吗?要是牧总不找道士收我,也不打算把我锁起来……”   “我这就离开啦。”霍玉兰说完最后一句话,尾音都没能压得住颤抖。   太狼狈了。   她这辈子也没分过这么狼狈的手。   她从前那些男朋友,虽然纠缠不清,可是霍玉兰至少自己从无留恋和心软。   但她现在不敢多看牧引风。   还是那句话,玫瑰小王子的杀伤力太大了。   可霍玉兰又很清楚,小王子看着再怎么温柔无害,他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他曾经十七次把霍玉兰这个角色囚禁到死。   霍玉兰最不敢面对的,甚至不是冰冷暴力,不是手铐锁链。   是他们最终要变成……她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痛。   她必须要趁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的时候尽快离开,这样至少……至少他们之间还能保留一些美好的记忆,不是像前几次一样,   最终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不堪回首。   牧引风还是一直坐在那里默默流泪,几次嘴唇颤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脑子乱极了,霍玉兰听了那残缺不全的录音,又这样毫无转圜余地地说出一切,她甚至收拾好了行李,她去意已决。   牧引风的身边全都是各种黑影,张牙舞爪扭曲咆哮,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留下她。   像噩梦突然降临,而他无力挣脱。   直到霍玉兰突然从桌子边上站起来。   椅子“刺啦”一声,尖锐刺耳。   霍玉兰的声音却依旧温柔好听,如潺潺流水,“那么,再见了。”   霍玉兰转身离开桌子边上,牧引风瞪着她的背影,瞬间整个人都被黑影吞噬。   吃了药又有什么用?   他一辈子不见天光,好容易见了一次,那束光却正在远离。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牧元蔓极端的话:“我已经不再是他救赎的对象,他宁可死都不肯跟我在一起。”   霍玉兰走到了沙发边上,弯腰去碰行李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几乎抓不稳东西。   而牧引风沉浸在噩梦和幻象交叠的深渊之中。   他想到了霍玉兰那些前男友。   想到了那只被她无情抛弃的小白狗。   想到了自己。   以及牧元蔓裹挟着无奈和恼恨的话:“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霍玉兰提起了行李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碎成了两半。   一半还在胸腔苟延残喘地跳动着,支撑着她的行为和身体,另一半鲜血淋漓地摔碎在地上,化为了一滩肉泥。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啊。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她不是麻木地离开,而是这么疼呢?   霍玉兰咬咬牙,直起身。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阵“乒里乓啷”的声响。   好像椅子被撞翻。   然后是杂乱急促,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她愕然回头,就看到牧引风已经到了她身后,正张开了双臂,以一种……大鹏展翅一样的姿势,扑向她。   霍玉兰猝不及防,被直接扑倒在了沙发上,迎面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眼前一花,白炽灯晃得她连忙闭上眼睛。   手里的行李箱因为手肘磕在了茶几上而“咚”地翻在地上。   而她因为在震惊和急促的情况下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尽是怀中砸得结结实实的玫瑰香氛味儿。   霍玉兰的脑子不合时宜地想——牧引风下班之前又洗澡了?   一天洗多少遍?也不怕秃噜皮。 第87章 第二十七章   霍玉兰很快就意识到, 现在不是纠结牧引风一天到底洗几次澡的时候。   而是他刚才是怎么过来的?!   他刚才是不是站起来了?   他朝着自己扑过来!   霍玉兰越过牧引风的肩膀,看向饭桌旁边倒在地上的轮椅,那就是刚才她听到的乒铃乓啷的声响来源。   牧引风为什么能站起来?   为什么还能走路……   霍玉兰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而牧引风把霍玉兰给扑倒了之后,紧紧地抱住了霍玉兰, 连日以来的嫉妒、焦灼和恐惧,被霍玉兰的一句“我们就只能走到这里”彻底激化成了一场狂风暴雨。   他扑倒了霍玉兰之后,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和她的腰身,像是恨不得将她凭空按进自己的身体中一般。   对霍玉兰来说,玫瑰小王子的杀伤力太大了, 大到让她有些反常。   不,是非常反常。   而对牧引风来说, 霍玉兰又何尝不是轻轻一碰, 就能惊动他天地的开关?   他没有过朋友, 没有过爱人, 甚至……在牧引风的心中, 他连亲情都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得到过。   “霍玉兰”这三个字,代表了牧引风活到如今拥有的一切情感。   过去的那些年里面, 没有任何一个人像霍玉兰一样,用一种极其强势又极其温柔的力量,势不可当摧枯拉朽一般侵入他的人生。   他根本就不在乎霍玉兰到底是霍玉兰还是慕方懿。   “你是谁都没有关系!”   牧引风颤抖着吼出了这一句后,把霍玉兰抱得更紧, 几乎要勒得她不能呼吸。   牧引风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敢睁开眼睛, 因为他的眼前全是扭动的黑影。   那些黑影全部都在声讨他,也在蛊惑他。   他是牧元蔓的儿子, 他被牧元蔓亲手塑造成这个样子,他似乎注定要走上和牧元蔓同样的道路。   为了留住自己的爱人, 不惜彻底拘禁对方。   他能想出很多借口和理由,纵使他的内心也疯狂地想要那样。   这诱惑无疑是致命的,只要把霍玉兰给关起来,她就只能看着自己,只能待在自己的身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只能和他一个人耳鬓厮磨。   再没有什么前男友,不用再看着那些查到的资料去幻想去揣测,霍玉兰对他们到底倾付了怎样浓烈的情感,是不是也像对他一样……对那些人说尽了密语甜言。   那些过往像一把一把嫉妒的尖刀,几乎把牧引风所有的理智都在这几天短短之内凌迟掉了。   否则他也不会在今天回家之前,竟然去找了牧元蔓。   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也确实是牧元蔓的儿子。   他也从内心深处没有办法不把牧元蔓当成母亲,当成依靠。   他希望母亲能为他指一条明路,可是母亲……从来都只能让他踏入歧途。   牧引风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用他的双臂用他的身躯,把霍玉兰困在沙发上面,锁在他的怀里。   他颠三倒四的语言,贴着她滚烫的脖颈,钻入她的耳朵。   “我不在乎你是借尸还魂,还是大彻大悟,是冒名顶替,还是什么别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牧引风说:“别离开我,我,我还没有痊愈。”   “别走,我什么都不会做,你看看我。”   牧引风抬起眼,泪水将他淡粉的眸子涤洗成一种十分透彻的惊心的红。   “我还没好,白骑士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对不对?”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再吃药。”   “我不吃药就会有很强的攻击性,那也没关系,你把我捆起来就好了。”   霍玉兰被牧引风勒着,压着,感受着他因为恐惧自己离开而颤抖的身体。   她原本撕心一样的疼痛,那种“果然如此”的死灰一般的下沉状态,也慢慢地停滞了。   她看着牧引风,凌乱的白发贴在他的脸上和颈项上,被他的眼泪和汗水浸湿了一些,他的眼泪也在那张英俊无比的脸上描摹出了一条条伤心的弧度。   霍玉兰所有混乱的思维,都在牧引风这一双充满了祈求和脆弱的漂亮的眼眸之中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   她心中扭曲的还在呼啸着的极端思想,都像是重新被扯回牢笼的猛兽,安安静静地在牧引风的眼泪之中蛰伏回去。   霍玉兰甚至产生了一些迷惑。   其实霍玉兰的每一次分手,都是有意无意地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所致。   当她不再“完美”,无论对方反馈给她怎样恶劣的行为,都在霍玉兰的预料之中和心理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是唯独这一次……霍玉兰躺在沙发上,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措。   因为她每一次暴露出来自己的病症,迎接的必然是一场暴雨狂风。哪怕不在明面上爆发,也会化为各种冷暴力,山呼海啸而来。   这一次甚至是提前暴露,她也闻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可最终裹挟着汹涌浪潮一般漫天倾覆而来的,依旧是无害且馨香的玫瑰花瓣。   她慢慢地抬起手,抹掉了牧引风的一滴眼泪,指尖捻了一下,声音柔和,堪称心平气和地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不在乎我不是你的妻子?”   牧引风:“我不在乎。细算起来,我对你难以抗拒,正是因为你……你借尸还魂的那时候。”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慕方懿,我甚至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牧引风说:“我心中的妻子,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牧引风到这个时候还不忘宽慰霍玉兰:“你放心,借尸还魂这件事情匪夷所思,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些王八蛋也以为你是冒名顶替,我已经为慕方懿伪造了潜逃到国外的证据,没有人能够查到你的身上。”   霍玉兰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牧引风,手指抓在沙发的侧面,指尖都已经深深陷进沙发里。   她的身体非常僵硬,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焦躁的滚烫。   她又开口问:“那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你总该知道我真的有病吧?”   “我有病你也不在乎吗?”   “我和从前的男朋友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了,你也不在乎?”   牧引风愣了下,片刻之后把眼睛压在霍玉兰的肩膀上蹭了一下,再抬头后眼睛又是亮亮的。   秋水浸过一般明润剔透。   “你没有病。”   牧引风说,“你的行为和思维都很正常,你不会看到幻象,也不需要用药物来克制幻觉。”   “你只是被困在了……某些心理阴影之中,像应激障碍。”   “你父母的离世并不能够怪你,他们那么爱你,他们都是你的骑士,我真的很羡慕。”   既羡慕霍玉兰拥有那样的父母,也羡慕她的父母能那样经年日久地占据着霍玉兰的全部的心。   “我也想像你的父母一样,做你的骑士。”   “这次换我来做骑士,你继续做你的公主。”   霍玉兰的瞳孔都因为他这句话骤然扩张。   他想做……她的骑士?像她的父母那样?   怎么可能呢?   霍玉兰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霍玉兰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因为喉间过于干涩,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根本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牧引风看她神色黯然,还以为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慌忙放开了霍玉兰僵硬的腰身和脖子,改为双手捧着她的脸,无比心疼地看着她说:“抱歉,我私自查了你的过去。”   “除了这种方式,我没有办法从其他方面去了解你。”   毕竟牧引风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方式去慢慢了解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至于那些所谓的男朋友,都是一群混蛋王八蛋,根本就不配得到你的喜欢!”   牧引风的鼻尖抵着霍玉兰的鼻尖,竭力忽略余光之中的扭曲黑影,蛊惑一样说:“他们忽略你,蓄意冷落你,精神虐待你,疯狂压榨你。”   “我帮你把他们全部都毁掉好不好?”   “然后我们就还像之前一样,没有任何人会再来打扰我们。”   “老婆,好不好?”   霍玉兰一直浑身紧绷,没有给牧引风回应,牧引风急切地寻求宣泄的出口,捧着霍玉兰的脸,吻上她干燥的双唇。   牧引风很少有这么强势且霸道的时候。   不允许霍玉兰躲避,也不允许她喘息一般,一直到将她所有混乱的思维都吮吸干净,将她僵硬的肢体用舌尖勾画到彻底柔软下来。   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近距离看着彼此,而后同时开口。   “你为什么这么烫?”   “可是你已经好了,你已经能走路了。”   霍玉兰并没有感觉自己很烫,她甚至有些浑身发冷,她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热度,都伴随着高热的呼吸渐渐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但她被强行压抑的纷乱思绪,却在这个时候格外清晰起来。   牧引风已经能走路了。   他刚才撞翻了轮椅,朝着自己扑过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走路的?   肯定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因为他过于纤长且肌肉量不足的双腿,她把玩过太多次,他如果之前就会走路的话,肌肉不会退化成那样。   他已经会走路了,却不告诉自己……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病症,想要用欺骗和隐瞒来留住她吗?   霍玉兰经历过太多次不尽相同的欺骗和改变,她浑身奓起的毛发,此刻全部都化为了刚刺。   欲要将一切靠近她的生物全部都扎得鲜血淋漓。   而牧引风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浑身一僵。   这一瞬间他脑里闪过了非常多的想法,他到底是个商人,商场之上的尔虞我诈,并不亚于真的战场。   霍玉兰对牧引风最大的误解,就是他绝不是一个真的单纯到底,透彻如宝石的人。   他会撒谎,会各种各样的话术,也能在温声细语的谈笑之间,让对方倾家荡产扒皮抽筋。   只不过……牧引风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这种能力展现在霍玉兰的面前。   而他思考的时间看似短暂无比,却百转千回地犹豫了多次,最终依旧选择了坦白。   他是真的心疼和怜惜霍玉兰。   他在得知那些前男友们纠缠不清的缘由之后,就已经暗自在心中发誓,自己绝不会像他们一样对待霍玉兰。   因此牧引风说:“是前段时间……我自己私下偷偷地做了复健。”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眼眶有一些发红,眼中逼问的攻击性显露。   她问牧引风:“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那么希望你恢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如果他回答是因为害怕她离开,霍玉兰今夜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已经厌恶透了这样“为你好、为我们好”的说辞,那其中必然裹挟着绝对自私的欺骗。   而霍玉兰其实没发现,此刻她自己也和牧引风一样,脊背已经被汗浸湿,散乱的长发也湿贴在那张柔软无害的面颊上。   她故作凌厉地瞪视着,整个人腰背僵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可她秀美温润的眉宇之间,却都是藏不了盖不住的慌张和脆弱。   他们对视着,像一对尖刺全都竖起来的刺猬。   霍玉兰当然不肯先翻开柔软的肚皮,她经历过太多次“背刺”。   牧引风在她的逼视下,终于开口说:“我本来想要给你一个惊喜的。”   牧引风在身上摸了摸,把贴身放着的手机摸了出来。   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打开了一个页面,递给霍玉兰。   “你的生日快到了,我想在那天,用这个跟你求婚。”   霍玉兰低头看了一眼,眼中刚刚凝聚起来的防备,又一次在牧引风的直白,甚至是有些羞赧的神色之中粉碎。   那是一家定制戒指的店铺,戒指的花样是牧引风亲手画的,他确实是一个时间管理大师,一边搞前男友一边和霍玉兰亲热,一边工作,一边还能跨行设计戒指。   由此可见古往今来,大多数的成功者都是精力极其旺盛的,甚至有些旺盛到变态。   戒指的花样很简单却又不简单——是一朵盛放的玉兰花。   中心镶嵌了一颗钻,并不夸张,却非常别致。   “我想着求婚需要单膝下跪,就一直在做复建没有告诉你。这段时间之所以瞒着你,也是想着将他们全部都处理好了之后,再全部一起对你坦白。”   最重要的是牧引风不希望那些人接下来的遭遇,会有让霍玉兰产生什么怜悯之心的可能。   “骑士不能一直坐在轮椅上,那样怎么保护公主?”   牧引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充满了憧憬和期待的。   霍玉兰一直瞪着的眼睛,此刻酸涩无比,简直想要落泪。   牧引风自己都不正常,他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生生逼成了精神分裂,生生将人格塑造成扭曲的姿态,可是他竟然想保护她。   他竟然想竭尽所能地给她“健康正常”的爱。   到底是怎样善良的灵魂,才能在可以那样扭曲的塑造之下,依旧保持迎着光生长的姿态?   他甚至都不能见光。   霍玉兰像是被烫到一样,在他的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耻。   她想到了自己穿越那天,拉开遮光帘,在阳光下骤然看到牧引风的样子。   明明他当时的神情那么阴郁,明明他没有在笑,明明他的基因病让他畏惧阳光。   可是霍玉兰却有种见到盛日之下耀目的天使一样惊艳的感觉。   而此刻他银白色的长发,在白炽灯下泛着近乎神圣的光泽,俊美的眉目下垂,视线落在霍玉兰的脸上。   满是虔诚和坦诚。   可霍玉兰却没有办法相信他说的这些。   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像她的父母一样爱她。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症根结,真的不知道她的“真心”换不到她想要的爱吗?   不是的。   霍玉兰一直都知道。   从最开始,她就非常清楚地知道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局,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最初相遇的时候,那些前男友们全部都是正常的好人。   只是有些野心,有些骄傲。   可是人性是这个世上最容易得寸进尺的东西,在她刻意纵容和放逐之下,必然会发生不可逆转的病变。   她抱着一捧注定点不燃的,用自己父母的骸骨打磨的柴火,妄图用同等的爱意将其点燃。   注定是不可能的。   而她在救赎过程中获得的“养料”,是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在对方“病变”之后将之放逐,是她从一开始就预设好的结局。   她的身躯在长大,灵魂却被困在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天。   就如牧引风说的那样,她在一场长达二十几年的应激之中,片刻没能脱离。   她活成了死去之人的样子,用“像爸爸妈妈一样做骑士”来维持着自己的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而她少女的灵魂,随着多年的消磨早已经晦暗无光,将行就木。   牧引风曾经有一次觉得,霍玉兰站在落地窗的旁边,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他在自己的亲生父亲身上感觉到过的,对死亡的隐秘的憧憬。   他感觉的是正确的。   霍玉兰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的灵魂将燃烧殆尽,她最终也没有办法寻觅到同等的爱意重新点燃灵魂,一定会走向灭亡。   就像当初牧引风的父亲一样决绝。   牧引风的嘴角带着一些羞涩的笑,用灿烂到灼人的视线看着霍玉兰说:“我想和你结婚。”   “不是和慕方懿,而是和霍玉兰。”   “戒指的样式是我定的,但还是要你同意才行,婚礼和婚纱还有宴客地点什么的,我们再慢慢商量就好了,都按照你喜欢的来。”   牧引风居高临下地看着霍玉兰,宝石般的眼睛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我想和你结婚。”   一辈子都不分开。   他把自己的胸腔撕开挖出心脏,称好了斤两,奉送到霍玉兰的手上。   霍玉兰不知道这样看了牧引风多久,可能只是一呼一吸的时间,也可能是好久。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累。   像一头连夜犁了一百多亩地的老黄牛,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在发出摇摇欲坠的尖叫。   霍玉兰颓然地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腰骨和手臂,放松了深陷于沙发之中的手指。   她像死了一样,贴服在柔软宽大的沙发上,四肢垂落,胸腔之中一直吊着,梗着的那口气,悠长地吐了出来。   她闭上了眼睛,却能感觉到牧引风还在看着她。   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可是霍玉兰抬起了手臂,挡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面。   再开口,声音都带了一些鼻音:“屋子里的光太亮了,你去换成柔光吧。”   这是她习惯性地在从前那些男朋友质问她什么,或者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跃跃欲试地想看她的反应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和注意力的方式。   她给不了牧引风回答。   牧引风当然很听话,尤其是听到了霍玉兰的音调好像是要哭了,立刻起身扶着沙发起来,哆哆嗦嗦地去摸墙上的开关。   期间还摔了一跤。   刚才牧引风从餐桌的旁边跑过来,凭借的全部都是一股激劲。   他生怕霍玉兰真的走了,是怎么过来的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虽然一直都在做复建……但是真的走起路来还是很艰难。   不过他咬着牙,成功把灯光调暗了。   然后一路扶着墙扶着沙发又扶着茶几走回来,腿哆嗦得不行,额头的汗水都多了一层。   霍玉兰把右手臂压着的眼睛露出一点缝隙,在注意着牧引风,确切地说是看着他走路。   他竟然真的能走路了。   虽然看上去很辛苦,但再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就应该彻底好了吧?   在原本的剧情之中,他明明是在救赎他的那个阳光开朗的女主出现之后,才开始对站起来有了向往。   他因为坐在轮椅上面太久,有一些神经已经坏死掉,前前后后还做了几次手术才重新能站起来。   现在这么容易就好了?   他好了,连吃药也能控制得很好。   他应该不再需要她了。   霍玉兰抽了一下鼻子,觉得自己的喉咙和胸腔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有些无法呼吸。   牧引风摸回沙发旁边坐下,伸手摸了下霍玉兰放在沙发上面的手。   说道:“你身上真的好烫,热得不正常。”   他说着,又倾身过来,想要测试霍玉兰的额头。   不过霍玉兰的手臂在自己的眼睛上面横着呢,牧引风拉了一下没拉动。   他顿了片刻后低头,细细密密地在霍玉兰的下巴和脸颊上亲吻。   “别哭了,我以后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和你说的,再也不让你着急了。”牧引风的声音低沉温柔得令人耳膜发颤。   “谁哭了?”霍玉兰开口反驳,但是音调变了十八个度。   她这才悚然反应过来,原来她的眼眶一直这么酸,是因为她在哭啊。   霍玉兰不懂自己为什么哭。   但是牧引风再一次尝试把霍玉兰的手臂拉开,这一次拉开后,霍玉兰微眯的眼睛暴露在柔光灯下。   泥泞不堪。   太狼狈了。   霍玉兰就不明白了,她怎么跟牧引风谈个恋爱还能谈得这么狼狈。   她抽着鼻子说:“别看了,我只是……只是生病。”   她确实又热又冷的,这不太正常,想到自己之前洗了一个冷水澡,估计是后劲儿找上来了。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托词和借口。   霍玉兰人死了二十多年,尸体都腐烂没了,嘴还是硬的:“我发烧烧的。”   “嗯,我知道。”牧引风的语调竟然带着很认真的认同。   “烧的时候确实会眼睛酸酸的。”他以前也是。   那时候他无论再怎么厌恶牧元蔓的控制,也会期盼她回家。   小王子向来都是以己度人,他抱起了霍玉兰,温柔安抚她的后背,整理她鬓边的头发说:“我们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看,你的嗓子有点哑,看看是不是发炎了。”   霍玉兰本来有点别扭,坐在沙发上还扭着脸。   但在脸上的眼泪和哭出来的清鼻涕都被牧引风拿着纸巾轻轻抹掉之后,就完全抛弃了羞耻之心。   而且她好像真的病了。   之前等牧引风回家的时候,她还设想过自己今晚要是跑路的话,刘虎虽然能帮她牵制牧引风,却不敢真的开车送她。   她必须推着行李箱靠两只脚走出别墅区。   她那时候还觉得自己身上有用不完的牛劲呢。   但是这会儿好像每一颗过度拉扯的细胞,都在放松后发出了叽叽哇哇的哭喊声。   她发现自己浑身酸痛,甚至头晕目眩,敢情刚才被扑一下就倒了,不是牧引风那个大鹏展翅有多厉害,是因为她在晕。   “不去。”霍玉兰闷声说了一句,声音很闷,她的整个脑袋都在牧引风的怀里塞着呢。   片刻后她说:“王子殿下,你没去过医院吧?这个时候不需要处方就直接给你扎针的小诊所早就全部都关门了,去医院检查明天早上结果都不一定能出来,别说是挂水,我连一片药都吃不上。”   “家里不是有医疗箱吗,里面有退烧药,吃两片睡一觉就好了……”   牧引风确实没有在这个时间去过医院,他从小到大都是有家庭医生的,去也是走专属通道的私立医院。   但是他没反驳霍玉兰的话。   而且这里是别墅区,比他小时候和牧元蔓居住的那一栋别墅还要偏僻一点。   家庭医生也是人,这个时间都休息了,强行出诊也能出,但是折腾过来估计要两个多小时以后。   霍玉兰埋在牧引风怀里,片刻后指使他:“你去给我拿药嘛……”   牧引风顿了片刻,“嗯!”了一声。   显然非常喜欢霍玉兰这个依赖他的样子。   被她类似撒娇的一个“嘛”搞得也晕头转向,一个激劲儿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然后走了一步就跪在那了。   霍玉兰本来在抽鼻子,听到“咚”的一声,看到牧引风像床前尽孝一样,在她身边跪得笔直。   身体里的那些恶劣因子瞬间冲散了因为着凉而趁机入侵的病毒带来的眩晕,发出了一阵放荡又没有礼貌的尖笑。   “哈哈哈哈哈……”   牧引风羞耻得满脸通红,但是想到霍玉兰正在发着烧呢,扶着茶几哆嗦着又站起来。   他当然可以叫人过来帮忙,但是这是一个太适合表现的机会了。   他这一辈子都很少有这样的表现的机会。   牧元蔓一直都用“软弱”,“懦弱”,“愚蠢”和“天真”来形容他,打击他。   这样展现“担当和气概”的时候,对他来说也算弥足珍贵。   因此牧引风用不怎么优雅的姿态,又是扶墙又是摔倒,甚至还爬了几步去了餐桌旁边把轮椅扶起来了。   坐上去终于能正常行动,他呼出一口气,去拿小药箱的时候,快速看了一眼霍玉兰的方向。   她不出声了,但是身体在颤抖,还憋不住笑呢?   刚才他的姿态是不是太难看了?   其实他知道霍玉兰在看他,又故意在地上多爬了两步。   他们说开了一切,似乎顺利度过了这一次的“危机”。   但是牧引风还没忘了霍玉兰喜欢救助弱者。   他是故意“弱”给她看的。   当然,他的腿也是真的不太好使。   牧引风拿过了药箱,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操纵轮椅过去,把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去推霍玉兰。   霍玉兰突然从沙发上面坐起来,牧引风发现她竟然又哭了。   霍玉兰哭红着一双眼睛,汗津津水淋淋地,嘴角却带着笑,脸蛋不知道因为高烧还是刚才笑的,像盛放的玉兰花。   美丽娇柔和眼角眉梢的恶劣完全融合。   她的真实穿透了她过于温顺的皮相,终于对牧引风展露出了一点踪迹。   她说:“牧总,你刚才爬得挺好看的。”   牧引风的脸唰地就粉了。   她看透了他的故意吗?   霍玉兰勾过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说:“我要把你也传染了。”   他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他那么高贵,那么骄傲。   他为什么要为了满足她的恶劣心理,在地上爬啊。   霍玉兰的唇辗转流连在他的唇上,亲吻吮吸纠缠,眼泪却簌簌滚下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我的小王子。 第88章 第二十八章   霍玉兰真的生病了, 高烧烧起来不退,吃了药人还是晕乎乎的。   而且在她又哭了一场之后,人越来越晕, 到最后哪还顾得上什么吵架什么离家出走?   行李箱就扔在客厅里,霍玉兰迷迷糊糊地和牧引风上楼, 往床上一躺,拉起被子一窝,就不动了。   吃的感冒药里面有助眠的成分,再加上这一整天霍玉兰的精神还有身体都紧绷到了极致,现在骤然之间全部都放松下来, 人好像一下子就垮了。   她很快就昏睡得人事不知。   像是多年艰难独自跋涉的旅人,意料之外地遇见了温暖安逸甚至堪称奢华的无主房屋。   她当然觉得美丽, 当然想要借用屋子的温暖来驱散旅途的疲惫和寒意。   但是她也当然会觉得, 这屋子不属于她, 只想着借住一段时日, 再整装待发。   可是现在突然间有人告诉她可以永远在此定居。   流浪了一辈子的人, 显然在一时之间对这样的事实无法置信。   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适应了房屋的温暖, 她提着行李只是稍微在外面站一站,就觉得寒风入骨,前路漆黑。   她怀抱着难以置信的心情,重新回到房屋中, 温暖浸湿了她的骨头, 融化了她的血肉。   她打算……先放纵自己瘫软下来,先奢侈地享受一番温暖再做打算。   霍玉兰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计划的, 唯独这一次,牧引风的态度, 他的坦诚,他在暴雪狂风的夜里,对她无偿敞开的温暖房门,都在霍玉兰所有的计划和意料之外。   霍玉兰此时此刻缩在被子里面,感觉到牧引风的微凉的手指,每隔一会就要伸进被子,在她的头顶上面碰一碰,浑噩之间,她有意识地用头去蹭他的手指。   如果时光停在这里就好了。   如果一切都停在这里就好了。   在这个她私心放纵的夜里,她不需要纠结,不需要试探。   他们之间没有疾病,也没有分别和死亡,他们只是在这样冷雪寒凉的夜里,用身体贴近彼此取暖的人。   霍玉兰沉入无边的梦境之中,脑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她以为自己会陷入多个混乱的梦境中,她总是乐于在梦里重逢多年以来一直停留在她记忆之中,随时用一个梦境就能召唤出来的父母。   有时候霍玉兰甚至能够和梦境之中随着她年岁渐长,面容也跟着有些变化的父母进行对话。   他们总是鼓励霍玉兰继续走,不要停下。   就像那天晚上,濒死的父母血肉横流地躺在荒无人至的山林。   他们在不能动也无法拯救自己心爱的女儿的时候,仍希望在最后奄奄一息的时刻,能为女儿换一条出路。   “别看我们了,走吧。”   “顺着这一条小路一直往前走,下山去,你会看到灯光。”   “顺着灯光一直走,就能出去了……”   “走吧。”   别看了。   别再守着尸体止步不前。   霍玉兰曾经无数次梦回那一天,她的脑海因为这么多年来反复重温,对这一天的记忆清晰刻骨,历久弥新。   但是比较诡异的是,霍玉兰一整个晚上什么梦都没有做。   一觉酣睡到天明,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不光退烧了,整个人都精力充沛且容光焕发。   绝了。   她就不能扮一回柔弱的豌豆小公主吗?   霍玉兰还以为这一病能让自己“缠绵病榻”一阵子,也就不需要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先养好病再说。   结果她的身体壮得像一头牛,她早上六点钟就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自己还能去犁一百亩地。   烦死人了。   大概之前她总是照顾人的那个角色,身体默认她就算是头天血槽空了,第二天也必须满血复活。   她还想再体验几天牧引风的照顾呢,他显然并不会照顾人,或者说他照顾人的方式甚至有一些烦人。   哪有人每隔两分钟左右就来不断骚扰生病的人,就为了确认她的体温是不是降下去了?   可是霍玉兰却是在这样的抚慰下睡着的,然后一夜之间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又像是吸了人精气的妖精。   呔。   牧引风被她吸得不轻啊。   他还睡着,面色看上去非常不好,霍玉兰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自己给传染了?   但是着凉这个东西吧……又不是流行性感冒,不传染的吧?   可事情就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牧引风真的“被传染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一夜之间霍玉兰身上的病丝全部都被牧引风两分钟一碰的手抽出来了,估摸着现在全部都钻进了牧引风自己的身体中。   他开始像接力一样,一大早就发起了高烧。   好在白天可以找家庭医生,没多久牧引风就被挂上了水。   他的喉咙和扁桃体加上呼吸道合起伙来一起“发言”,控诉着牧引风这段时间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的事实。   牧引风那一把大提琴一样的嗓子,现在说话像是公鸭成了精。   “你好了。”牧引风嘎嘎地说。   霍玉兰正端着一碗粥坐在床边上,手拿着汤勺在粥里面搅和着,这样能让粥快速冷下来。   温度差不多了,才把大清早桃阿姨和宋阿姨还有霍玉兰三人联合出品的——皮蛋肉末粥递给牧引风。   “别说话了,喝吧。”   牧引风接过粥,像一个厌食的豌豆公主一样,优雅地起身艰难地喝了两口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没食欲的粥。   他像吃药一样,面上露出了憔悴隐忍的神色,好像粥里被人放了黄连似的。   然后他就放下了。   用手绢细细地擦了嘴,伸出玉一样的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嘎嘎道:“粥好像有糊味儿,熏得头疼。”   “没糊……是里面放了点腊肠。”她提议的。   霍玉兰神色复杂,她刚才在楼下干了三碗。   她这样强壮如牛,这么“力拔山河气盖世”,可怎么做回小公举啊。   牧引风这样的“骑士”真的拿得动剑吗?   “你不会为了让我怜惜你,半夜去冲冷水澡了吧?”   霍玉兰的怀疑并不是毫无道理,牧引风昨晚上在地上爬的样子实在是太让霍玉兰心中难言。   但是牧引风听了之后,虚弱地看着她说:“我真的没有,我一直都在检查你的体温,后来发现你的温度降下去了,就一直在睡觉。”   “因为我昨天亲你的那一下,真的把你传染了?”   牧引风摇头,“我没事的,今天不能去公司,正好陪你。”   霍玉兰:“……”咱们俩到底谁陪谁呀?   显而易见,霍玉兰一上午“御前侍疾”,忙得很呢。   牧引风因为早上喝了两口加了腊肉的粥,被熏得去卫生间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霍玉兰推着他去的。   他其实主要是因为这些天精力透支,加上昨天情绪大起大落,又看到霍玉兰连行李都收拾好了,活生生被吓得生病了。   他倒是挺开心的,因为他这一生病,霍玉兰肯定就不会走了。   牧引风现在连问也不敢问霍玉兰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尽情且虚弱地看着霍玉兰忙进忙出。   霍玉兰也没有主动在提起什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把“大被”一盖,仿佛昨天的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是他们之间的相处产生了一些非常微妙的变化。   因为被彻底识破身份,更因为牧引风昨天表现出的不在意,霍玉兰在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显露着自己的本性。   例如她不会在每次对视的时候,都温柔地对着牧引风笑。   也不会无时无刻都轻声细语地说话。   冷着脸的时候比较多,她的眉目生得十分秀美柔和,可是她彻底冷下脸的时候,那张脸天然温和的脸像是覆盖了一层薄冰。   哪怕是勾唇的时候,笑意也不达眼底,让人不敢轻易亲近。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牧引风叫她,她会冷冷看过来。   回答的也都是简短的“嗯”或者“哦”。   此刻正是中午,她坐在客厅沙发里面,并不像平时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而是把双脚抬起来全部放在茶几上,整个人仰在宽大的沙发上。   晒太阳。   没有拉窗帘的那种。   因为牧引风畏惧阳光,她从穿越过来开始都在为了配合他而拉纱帘。   阳光奢侈而肆意地洒在她身上,霍玉兰眯着眼睛,被晒得细细痒痒,却舒服极了。   手边的扶手上放着咖啡和小饼干。   牧引风今天没有去上班,一大早上在楼上磨磨蹭蹭地非要洗澡,洗完之后果然刚退下去一点的热度就烧回来了,现在在楼上躺着哼哼唧唧地吵着自己难受。   霍玉兰本该在这时候温声软语地哄着人,但是她留下了一句“谁叫你不听话,不是活该吗”就径自下楼了。   她不是故意在冷落牧引风,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都忘了自己到底多久没有像这样完全真实地表露过自己的想法。   霍玉兰非常有经验,因为从前的每一次,一旦她表现得不再完美,收起无微不至的温柔,就会引起对方的控诉和指责。   说不定一会牧引风就会下楼来,对她的“不温柔不体贴”展开控诉。   他说要做骑士,让她做回小公主。   她应该让他见识一下,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公主或许并不娇柔脆弱,或许还有些冷漠。   公主大多不会讨好谁,因为公主不需要讨好谁。   而果不其然,霍玉兰才这么想没多久,电梯的提示音响起,牧引风下楼了。   他的头发蓬松凌乱,正衬他那一身家居服,让他整个人显得非常柔软而慵懒。   但实际他的脑子嗡嗡叫,洗过澡之后重新烧起来的体温比之前的还要凶猛。   但是水也挂完了,药也吃了,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包括脚踝都是粉色的。   坐在轮椅上从电梯里面出来,还没到客厅,就被拦在了走廊里面。   是被阳光拦住的。   他只要在家,客厅的窗帘从来不会这样大敞四开,即便是他想要趋光想要温暖的时候,也只是拉着特制的纱帘。   而现在阳光已经侵占了整个客厅,他就像被阳光驱散的阴翳,缩在角落里面不敢出来。   霍玉兰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等着他开口说话。   她忍不住猜测,他会说什么呢?   是指责她为什么没有照顾他,陪着他,还是要求她立刻把窗帘拉上?   两个人一个在阳光下,一个在阴影里,无声的沉默也是无形的对峙。   霍玉兰甚至有些自弃地想着——不是想让我做小公主吗。   先让你见识一下本公主骄慢的本性。   但是霍玉兰在阳光下面,等到阳光越来越烈,她都快晒冒油了,牧引风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没有指责,也没有要求。   他就坐在轮椅上,躲在阴影里面,静静地看着霍玉兰。   甚至也有些惬意地半眯着眼睛,靠坐在轮椅上。   目之所及的盛日里面,是他的爱人。   “因病休息”而理直气壮的休息时刻,对他这个真霸道总裁来说也是很奢侈的。   他故意把工作的手机关了,没人知道他现在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他对霍玉兰,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要求。   他不会因为霍玉兰前后对待他态度的落差而感觉到难过,他……因为常年被至亲压迫逼迫,对亲密关系的“正常”姿态不甚了解。   从来都是霍玉兰给他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感觉到霍玉兰不对劲,他也只会在自己的身上找错处。   例如他把霍玉兰现在的不靠近,归结为她还在生气他隐瞒知道她的身份,和背地里搞她的前男友的事实。   而现在牧引风唯一害怕的就是霍玉兰跑掉,只要她不走,她怎么样都行。   牧引风羡慕她能尽情沐浴阳光,却从来不会因为嫉妒而剥夺旁人晒太阳的权利。   因为他本身,他的内心,也是趋向光亮的。   因此霍玉兰余光捕捉到了牧引风的安静和从容,更是捕捉到了他人不敢来太阳底下,却把手和脚分别都伸出来,感受热度的样子。   霍玉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重,甚至是软绵绵的。   尤其是在牧引风坐在那里,伸手试探了一会儿,从阳光里面迅速把昨晚上就一直扔在茶几旁边的那个行李箱拖进阴影的时候,霍玉兰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电梯上行——”   牧引风拖着她的行李跑掉了。   行李里面空荡荡的,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竟然天真地觉得,把那箱子拉走,她就不会离开。   霍玉兰在电梯上行的提示之中笑起来,心脏是被灼热的阳光融化成的热流,在她胸腔来回激荡。   玫瑰小王子真的……好可爱。   霍玉兰没有上楼去追牧引风说什么,牧引风正在给霍玉兰的东西归位。   行李箱打开,衣服都挂回去,而洗漱用品……都收到了牧引风的房间。   他做这些的时候,神情无比雀跃,整个人明亮得简直比外面的阳光都晃眼睛。   尤其是霍玉兰看着他把行李拖走,却没有追上来阻止,牧引风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肯定是不会走了!   霍玉兰没上楼,她出去遛狗了。   几条斗狗因为霍玉兰长时间以来的接触和驯化,已经变得相对来说比较温顺了。   只要分批牵出来,不让它们碰到一起,或者避免让它们碰到会引起它们应激的陌生人,就不会乱咬乱叫。   霍玉兰今天溜的是“白毛风”。   “白毛,洗完了果然挺白。”因为毛长还带点卷,和牧引风真的很像。   霍玉兰遛狗时也在院子里跟着跑,一边跑一边骂:“傻狗,慢点!”   然后她被“白毛风”扯着,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正冲向大门方向。   “呜汪汪汪!汪汪汪!呜呜呜——”   霍玉兰险些人跟着跑,魂没跟上。   等到她终于人魂合体,就看到白毛风龇牙咧嘴地叫唤,明明吃饱了还口流涎水,而它身前竟然躺着一只小白狗。   半个身体染血,瘸着一条前爪的小白狗——雪莉。   “操?”霍玉兰瞪着小白狗皱眉,“你不会又跑出来出车祸了吧?”   她立刻把白毛风送回去,霍玉兰把身上血糊糊的小白狗弄进来。   一检查,不是车祸,竟然是撕咬伤。   像是被比小白狗还大一些的狗或者是其他的动物咬伤的。   小狗通人气,上一次濒死就是被霍玉兰救回来的,虽然这个人类把它救活之后就不再理它了,可是畜牲最知道谁对他才是最好的,这一次它又来找霍玉兰救命。   霍玉兰让保安把门打开,把它从大门外头放进来。   抱起来后快速走向屋子方向,而后轻车熟路地给它清洗和处理伤口。   这时候牧引风也下楼了,霍玉兰已经把小白狗的伤口处理好了。   毛发也简单冲洗过,至少看不见血了。   一条腿包着,温顺地躺在霍玉兰怀里,哼哼唧唧的,抱委屈一样。   莫名让霍玉兰想到早上洗澡后哼哼唧唧的牧引风。   她抱着小白狗笑起来,这时候牧引风也正好归置好了东西,吃过中午的药下楼。   霍玉兰已经把纱帘拉上了,正在用小饼干喂小白狗。   牧引风出了电梯之后,径直操纵轮椅过来,但是在看到霍玉兰怀中的小白狗的时候,神色出现了非常难以言喻的变化。   “它……小白吗?”   “是雪莉。”霍玉兰说。   “你不是……不要它了吗?”牧引风看着小白狗,又看向霍玉兰。   但是很快他就抿住了嘴唇,眼中瞳孔轻微舒张,他发现了小白狗受伤了。   牧引风到现在也没有忘记,当时霍玉兰一心一意地把小白狗从车祸濒死的状态救回来,然后毫不留恋地把它送回给它的小主人。   后来小白狗独自跑回来好几次,霍玉兰都视而不见。   可是现在她又抱着它,好像很喜欢,这是为什么……   牧引风看向小狗的伤腿。   “它又跑出来出车祸了?”   “不是,是撕咬伤。”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说,“我刚才让保安去问过了,他们家里新养了一条大型犬。”   “是大型犬咬的。”   牧引风没说话,坐在轮椅上表情几番变幻。   霍玉兰却没注意到牧引风的神情变化,她在专心致志地喂狗。   等到把盘子里的小饼干都喂完了,小狗应该是累了,在霍玉兰的腿上睡着了。   霍玉兰把小狗放沙发上,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后,一出一楼卫生间的门,就看到牧引风像鬼一样在门口。   “你干什……”   牧引风张开双臂,突然紧紧抱住了霍玉兰。   霍玉兰顿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水,弹在了牧引风的脸上。   霍玉兰低头,用自己的双唇贴了下牧引风的额头。   好歹不烧了。   “以后发烧不能洗澡。”霍玉兰说。   牧引风的头埋在她肚子里,含糊嗯了一声。   牧引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都因为害怕而哽在喉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霍玉兰,不肯放开。   他其实想问“你是不是因为我生病了才没走?”   但是他不敢。   他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依旧不知道怎么留住她。   “我们去院子里转转吧,我们好像还没一起转过?你也好久没看温斯顿了吧?那马跑起来更有韵律了……”   两个人一起去看马,之后霍玉兰还叫那个照顾马的人特意定制了一套马鞍,下肢力量不太行的人也能用的那种。   在外面晃悠了好久,还一起去了后面的花房。   花房里面的电椅和测谎仪还摆着,霍玉兰推着牧引风到了电椅旁边,命令道:“你坐上去,我有点事想问你。”   “我会把电量开到最大,你如果骗我,你就会在这里变成一具焦尸。”   牧引风几乎是毫无犹豫地起身,撑着手臂一股劲儿站起来,没用霍玉兰搀扶,三步拌了两步,跌上了椅子。   坐直之后,满脸兴奋得发红,看向了霍玉兰,对她点了点头:“来吧!”   他不怕测谎,不怕被电,最怕的是霍玉兰不言不语执意要走。   而霍玉兰愿意问他,就证明她还在意自己!   电椅开启,蓝光流转。   霍玉兰拿着遥控器一按,牧引风就被完全扣在椅子上了。   他面如春桃,白发圣洁,看着她的眼神,却像自甘堕落的神明一般,充满了献祭般的期待。   他勾着唇,对着霍玉兰笑了一下。   霍玉兰举起了遥控器,然后按下了关闭按钮。   她想问的答案,已经知道了。   就像当初的牧引风从来没有想要真的电击霍玉兰一样。   主动坐上这个椅子,愿意在谎言的代价之下变为焦尸,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她难道真的要让一个还生着病的人接受电击“审讯”?   她又不是什么魔鬼。   “嗡……”椅子关闭,束缚手脚的环扣自动打开。   牧引风震惊地望向霍玉兰,神情之中居然有一些不解和遗憾。   “你怎么不问了?”   “我可以的,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牧引风坐在那里没有动,像一只主动跳入了蜘蛛网里面的小飞虫,急速地煽动着翅膀,对着狩猎者发出尖叫——快吃我!   ——吃我,快吃我快吃我啊!   霍玉兰把遥控器一扔,嘴上说着:“我要是把你给电死在这儿,我估计你妈妈会把我剁成八块了。”   “给你写免责声明,想问什么尽管问。”   牧引风是认真的。   霍玉兰却摇了摇头,靠着花房里面的一个大树盆栽,看着牧引风笑。   片刻后霍玉兰踉跄了一下,赶紧转身扶要倒的盆栽,却发现这盆栽的品种很熟悉。   是玉兰树。   是牧引风悄悄让人买回来的,他打算在今年的秋天求婚,明年二三月份重新举行婚礼。   这期间还要安排公司的一切,空出蜜月时间,时间很紧迫,加上准备婚礼,然后再和霍玉兰结婚。   那么到了明年的二三月,或者三四月份,玉兰花开,他们正好结婚。   但是这些惊喜还没来得及送,就被提前戳破了。   这玉兰树也是。   霍玉兰的手指摸着树干,背对着牧引风站在那里好一阵子。   才回过神一样。   她慢慢转头,眼神之中晦涩难辨的情绪翻搅成了色泽深暗的漩涡,好像只需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   那是深渊开启,恶龙欲出的预兆。   “你过来。”   霍玉兰微微红着眼圈,对着电椅上坐着的牧引风说:“走过来。”   到玉兰这里来。   只要你走过来,我就……试一试。   她骑士的铠甲嵌入了血肉,手中斩龙的长剑自灵魂生长。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改变一切,可是如果牧引风走过来,她愿意试一试。   牧引风虽然没听到霍玉兰心中的未尽之言。   可是他依旧是那么听话,从电椅上勉力站起,朝着霍玉兰的方向走来。   他做的训练不算多,腿部的肌肉并没有快速生长,他依旧走不稳。   哪怕是咬牙强撑,脊背笔挺得像是被插入了一柄尖枪。   可他还是很快摔了。   摔得很狼狈,砸在一盆花上,花盆都砸碎了。   但是他很快撑着身体又站起来了。   冷汗浸透脊背,淋漓滴落像眼泪,又像是兴奋的蜜液。   汇聚在他额角下颚,伴着他的笑。   霍玉兰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动。   看着他站起来,摔倒,站起来,摔倒。   他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又怕自己的样子太狼狈被嫌弃,想迫不及待地化身孙悟空,一个跟斗翻到西天去。   爬行……又站起来,咬着牙,鼓着青筋,一点点地挪,跪地。   他将这一段短短的路程,走得像是一生。   他是从万花丛中苏醒过来的玫瑰王子,要挣脱束缚掩盖身体的万千荆棘,才能抵达玉兰树的旁边。   断裂的荆棘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但他不疼,断口中渗出的鲜血,是他走向幸福必将流下的汗水。   他最终走到了霍玉兰的身边,在又要跌倒的时候张开了双臂。   这一次终于被霍玉兰接住了。   霍玉兰抱住了浑身热汗淋漓的牧引风,清早洗过的澡这时候变成了最美好的嗅觉刺激。   玫瑰香氛味道被汗液激发,霍玉兰有种自己抱住了一捧热腾腾的玫瑰的错觉。   她循着牧引风的双唇亲吻,两个人在并没有开花的玉兰树里面忘情唇齿纠缠。   但是亲到一半牧引风跪下了。   腿没力气,他臊得满脸通红。   单膝跪地,一只手拉着霍玉兰,像极了在求婚。   霍玉兰也用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臂,低头看他,双唇水润嫣红,她看到他充满了窘迫,却俊美潮红到令人失神的脸,揶揄道:“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在当天晚上霍玉兰两个人情之所至地滚一起,但是碍于牧引风发烧,只能借用了他修长的手指之后。   牧引风臊得闷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被子里手指蜷缩着发抖,说:“其实我没事的。”   “你38度2。”霍玉兰躺在他身边说,“摩擦还生热,我怕烫伤啊。”   牧引风一下子就缩进被子里头,就露了一点白毛。   霍玉兰躺在那里把自己开成震动,一直笑。   最后发自内心地温柔说道:“睡觉吧,明天不退烧就去医院。”   相拥而眠的夜晚,是能抵抗这世上一切霜刀雪雨的。   第二天早上牧引风退烧了,主要也是因为心里的担忧和恐惧都散干净了。   不过这两天堆积的工作实在是不能再拖了,莫宁打不通牧引风的电话,只能上门抓人。   九点多钟,吃过早饭,牧引风就被莫宁抓走了。   他当然抗议了,还在霍玉兰的面前扮柔弱。   说实话两人在某些方面还挺像的,只不过两个人之所以早上九点多才吃早饭,是因为牧引风六点发现自己退烧,觉得自己能犁地了。   去洗了个澡后就压着同样洗漱过后,正准备吃早饭的霍玉兰蒙着被子激动地说:“你摸摸,好像不会烫伤了吧……”   最后饿着肚子测试“能否烫伤”到了九点。   期间牧引风竭力展示了一下他真的没事,区区感冒简直是为助兴而来的。   霍玉兰这会儿光顾着吃饭,没心情管牧引风不想上班的哀嚎。   她等会吃完饭还有事要办呢。   牧引风到底没办法,悻悻地上班去了。   还专门叮嘱霍玉兰:“不用送我,吃你的。”   本来也没打算送,并且正在吃第五个小笼包的霍玉兰:“唔唔唔……”滚蛋吧。   吃过了饭,霍玉兰也打算出门。   但是刚换好了衣服,还没等下楼,手机就来了电话。   “夫人,那个……老夫人来了。”   “谁?”   “就是老夫人啊……”   “哎呦你能不能说明白,给我!”   很快桃阿姨似乎抢过了刘虎的电话:“老夫人就是老板的妈妈!”   很快电话又递给了刘虎。   刘虎说:“她的车牌没有门禁,直接开进院子了,我本来要过去拦的,但是她带了……一二三四五……八个黑衣壮汉!怎么办啊,我也不敢拦啊!”   霍玉兰:“……她现在人呢?”来者不善啊这是。   之前在疗养院里碰见的时候,霍玉兰就觉得对方一点也不像是被限制了自由的样子。   其实也猜到了牧元蔓那天是想说什么,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直接杀过来。   电话那边刘虎用一种听起来像是在压着声音,但实际上他的声音特别大,几乎是低吼着:“在客厅里把你的咖啡喝了!吃了你的小饼干!”   “刚才还用脚扒拉了你的小白狗!” 第89章 第二十九章   吃她的小饼干就算了, 居然还扒拉她的小白狗,过分!   霍玉兰愤而下楼,电梯门打开之后, 就看到牧元蔓坐在平时霍玉兰坐的那一侧沙发上。   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连头都没有侧过来,而是指挥着迅速占领了屋子, 把刘虎和两个保安给挤到门边上的黑衣大汉,让他们把整个别墅的供电设备切断了。   霍玉兰走到牧元蔓的对面,并没有像小媳妇初见婆母那样,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尊称,然后拘谨地等着对方反应。   而是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牧元蔓的对面, 向后一靠,那姿势比牧元蔓还要霸气。   牧元蔓今天穿了一身非常笔挺的西装, 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加上她那张和牧引风相似度极高的脸, 高冷肃杀, 实在很难不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惧怕。   只不过霍玉兰和牧引风在一起, 牧引风什么样子她都看过了,对这张看似建模般冰冷无情, 实际上红起来哭起来都像是要碎了一样的脸,已经没有了什么敬畏之心。   不过霍玉兰还是看着牧元蔓微微愣了愣。   那天晚上霍玉兰虽然猜出了牧元蔓的身份,但是也没敢仔细盯着牧元蔓的脸看,今天这么仔细一看……了不得呀。   如果牧引风老了之后长成这样子的话, 那还真是让人期待。   清晨的阳光已经非常厉害, 虽然已经进入十月,但秋老虎依旧十分凶猛。   落地窗旁边的窗帘半拉着, 牧元蔓和霍玉兰一起对坐在窗帘遮蔽出来的阴影里面。   黑衣大汉将所有的电源切断,并且拿出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仪器, 对着监控开始一顿鼓捣,最终对着牧元蔓的方向点了点头。   牧元蔓这才换了一个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霍玉兰的眉梢微微挑了挑,这个姿势她还挺熟悉的……   只能说牧元蔓和牧引风不愧是母子。   虽然牧引风从内心深处没有办法接受牧元蔓的各种观点,毕竟他是牧元蔓亲手带大,亲手塑造出来的。   他们有很多地方都很像。   霍玉兰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对着和牧引风这样高度相似的牧元蔓,她真的很难升起什么警惕和敌意。   而因为霍玉兰长时间不开口,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牧元蔓也难得地在谈判之中主动开口。   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对霍玉兰说:“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取代了我的儿媳妇,我竟然没有查到任何的踪迹。”   “但是我劝你趁早把我的儿媳妇还回来,否则下次跟你说话的人就是我的律师。”   霍玉兰实在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戴的是老花镜吗?”   这句话没有任何的侮辱意味,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眼睛方面的某些疾病是会遗传的,霍玉兰没有看过牧引风戴眼镜,她正在透过牧元蔓这张脸,想象牧引风戴眼镜的样子。   有点想呲溜。   牧元蔓明显愣了一下,她很显然把霍玉兰的这句话当成了侮辱。   她轻轻哼了一声,向后靠在沙发上面,看着霍玉兰说:“你的依仗无非就是牧引风在帮你掩盖事实。”   “但是你最好不要对他的期待太高,他从小生性懦弱愚蠢,并不能成为谁的保护伞。”   霍玉兰本来对牧元蔓没有什么敌意,可是她一开口就在说牧引风的不是,霍玉兰微微皱着眉说:“可我觉得他聪明、英俊、温柔、善良,不知道有多可爱!”   牧元蔓失笑出声。   她的身体再度前倾,看着霍玉兰说:“在我面前就不需要装了,你不就是喜欢他站不起来的样子,不就是喜欢他有精神疾病吗?”   “你们这些人……”牧元蔓说起这句话,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她爱而不得的男人,声音中带上一些愤恨。   “想要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但我劝你死了那条心吧,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儿子成为满足你私欲的工具。”   牧元蔓情绪上的变化只有非常短暂的时间,快到难以捕捉,很快就恢复了那一副高高在上,所向披靡的霸总模样。   牧元蔓的音调抑扬顿挫,如果说牧引风的嗓子像一把大提琴,那牧元蔓就是首席。   “你如果想要获得救赎的快感,我名下有很多慈善机构,我可以安排你到里面工作,甚至给你一个机构都可以。”   “我希望你能见好就收,尽快离开我的儿子。”   来了,霍玉兰有点忍俊不禁。   这个“给你xxx离开我儿子”的梗真的是虽迟但到。   霍玉兰憋笑憋得实在是太明显了,牧元蔓一辈子所向披靡,叱咤风云,很少被人冒犯成这样。   她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霍玉兰笑眯眯地说:“流程是不是有点不对?让我离开你儿子的话,不应该给我一张支票吗?然后让我自己填数字?”   霍玉兰每一次在小说和电视剧里面看到这种情况,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有一个人给她支票的话……她绝对填个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   一下把对方掏成一个空瓤子,看对方还敢不敢搞这种乱七八糟的。   “再说了,”霍玉兰脸上的笑意瞬间收得干干净净,看着牧元蔓眼神堪称犀利地问她,“是谁告诉了你,我患有……从人身上获得救赎感的毛病?”   牧元蔓没有真的被拘禁这件事霍玉兰上一次就确定了。   牧元蔓会把她的人安排在牧引风身边的这件事,霍玉兰也觉得非常寻常。   她的控制欲那么强,肯定会无时无刻都关注自己儿子的动向。   可是牧引风绝对不可能把霍玉兰的病症,对身边任何人透露。   牧元蔓再怎么手眼通天,还能每天把牧引风的脑袋扒开看吗?   霍玉兰有一种不太好的猜测,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牧元蔓听到霍玉兰这么说,还真的对她带过来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人很快递来了一个文件袋。   牧元蔓把文件袋递给了霍玉兰。   霍玉兰把文件袋打开,那上面是关于她过去所有的资料,还有她的那些男朋友们……   霍玉兰的眼皮微微一跳,把文件袋放在腿上看向了牧元蔓。   “是薛竟原找你了吗?”那几个人当中,除了薛竟原之外没有人擅长使用这种阳奉阴违的鬼祟手段。   他一边找牧引风谈判,一边又越过牧引风去找牧元蔓,他总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是谁找我不重要,这些人都是你最完美的‘作品’,如果你想让这些作品好好留存的话,我劝你现在就收手。”   牧元蔓没有把这些人称为前男友,而是称为‘作品’,是因为她患的白骑士综合症,这种病症有一种非常深刻的,比霍玉兰对自己还要深刻的认知。   他们救赎了人之后,往往对自己救赎的那个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   这种感情不是亲情爱情和友情,而是创作者和救赎者对自己的完美‘作品’,有维护欲望的感情。   这种感情有的时候甚至会超出人类的其他感情。   而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白骑士综合症轻度和中度的患者身上。   最严重的白骑士综合症,会极端到亲手毁掉自己的‘作品’,再将对方打成一滩烂泥之后重新塑造。   在塑造和毁去的过程之中反复获取救赎感,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牧元蔓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商人,她根本一分钱都没想掏,她擅长用最小的损失获取最大的利益。   在做好了一系列的背景调查之后,精准地抓住了霍玉兰的弱点,今天来这里也根本就不是谈判而是胁迫。   利用这些“作品”,胁迫霍玉兰离开牧引风。   只不过牧元蔓通过对霍玉兰过去的调查,对她的了解到底只是浮于表面。   她根本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作品”。   她之所以在和那些人分开的时候没有做什么极端的事情,是因为她觉得不至于,没有必要。   他们走到最后的那一步,有一部分是霍玉兰亲手诱导的结果。   她不可能产生什么怨恨情绪,也把自己的感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在爱和恨都没有的情况之下,还出手伤人或者摧毁对方,那不是变态吗?   如果霍玉兰真的在乎,牧引风已经把庄飞弄进监狱好几天了,她又怎么可能会不闻不问呢。   霍玉兰低头看着这些资料,一时间心中有些晦涩不明。   而她的这种表情和行为,看在牧元蔓的眼中就是动摇。   牧元蔓向后轻轻地靠在沙发上面,放软了声音说道:“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多的值得拯救的人对不对?”   “如果你只是想要挑拣模样比较好的,我可以帮你挑。光是站不起来有什么意思呢?我的机构里面收容了一个因为拍戏而伤到了脊柱导致全身瘫痪的大明星。”   “无论是长相还是条件都非常符合你的要求吧?”   “我就只有一个儿子,我作为一个母亲……不想让我儿子变成这样的‘作品’,你也有过非常爱你的父亲和母亲,想必你能够理解吧?”   霍玉兰的视线从那些资料上移开,她抬起头看向牧元蔓说:“别这么说。”   “你既然查到了我的过去,就应该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因我而死。”   霍玉兰不怎么客气地说:“你才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活活把你儿子搞成了精神分裂,你哪来的自信和我的父母相比?”   “和这天下的父母相比呢?”   牧元蔓的脸色微微一变,霍玉兰伸手直接把那些资料扬了。   “哗啦”一声,在纸张翩然而下之间,两个人隔着茶几对峙,眼中都是寸步不让。   霍玉兰说:“我与这些人确实交往过,但是人这一辈子谁还没谈过几个对象呢?牧总不会就只谈过一个吧?”   就只谈过一个的牧元蔓:“……”   最后一页纸张落在地上,飘到了牧元蔓的脚边。   那一张是关于霍玉兰心理分析的报告。   但很显然那上面的分析没有一个字是准确的。   霍玉兰说:“谈过也不代表我从此以后就变成了他们的创造者,牧总别说是想毁了他们,你就是把他们的祖坟都挖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专门挑着你儿子不在家的时间找过来,又是断电又是处理监控的,不就是怕他知道杀回来跟你吵架吗?”   “现在我也劝你赶紧就走吧,要不然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把他找回来跟你吵架。”   霍玉兰说着就把手机拿出来,真的作势要拨号。   霍玉兰一边低头戳着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而且牧总你这一招真的过时了,连张支票都不愿意给,就想让我走?”   “我也不怕你的律师,你尽管找。”   霍玉兰是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她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是拉她去做DNA她也是“慕方懿”。   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发明出来能够识别灵魂的机器吧?   牧元蔓的面色终于变得有些狠辣,她看着霍玉兰,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的话,已经把她给扒皮抽筋了。   “你如果想要支票也不是不行。”牧元蔓说,“想要多少你自己填,不过我劝你填一个能够兑现出来的数额,否则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霍玉兰想说就你聪明,就你是奸商?   还把她当傻子,霍玉兰曾经也是和人一起办过公司的人,当然知道填多了不能兑换。   更知道钱不能乱要,容易被人反咬一口,需要签一系列的赠与合同之类的。   但是她懒得和牧元蔓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霍玉兰假借着威胁的借口,发送出去一条消息,却不是给牧引风的。   她一点都不害怕牧元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勇敢,叫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师无友还没有医保。   她有一种六无人员的彪悍。   她抬起头看向牧元蔓,有些顽皮地说:“牧总既然把我查得那么仔细,就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我不要钱也不要房子,不要工作也不要什么公司,我就喜欢牧引风这个人。”   “我和他是真爱呢。”这句话是霍玉兰自己根据影视剧加的台词。   牧元蔓的表情真的非常精彩,霍玉兰也是看她脸色很好,唇色也很好,不见有什么身体方面的疾病,才敢这么气人的。   果然牧元蔓的自制能力非常强,值得所有总裁将其当成标杆。   她很快收回了那些或胁迫或引诱的表情,向后靠着沙发眯着眼睛看向霍玉兰。   “我挺喜欢你的。”这一句是实话。   很少有人能在牧元蔓的面前,表现得这么坦然,这么应对自如甚至是隐隐压牧元蔓一头。   尤其是在牧元蔓看来,面前的这个人,比她小了太多,分明还只是个小女孩。   一个小女孩无论有没有背景,拥有这样超强的心理素质,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牧元蔓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未必有几分她在面对这种情况时的淡然。   更何况她还有心理疾病。   谁料牧元蔓说完,霍玉兰嘴欠接了一句:“喜欢我也白扯,我不搞母子盖饭。”   牧元蔓是一个和其他年纪比较大的群体不太一样的人,她因为工作等等需要,常年泡在网上,对于时尚前沿的一些网络用词虽然不热衷,但是都得搞懂。   因为她的合作对象,通常都是一些才刚刚进入家族企业的年轻人。   因此霍玉兰嘴欠的这一句话,牧元蔓一下子就听懂了。   她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被霍玉兰彻底激怒了。   愤怒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句话的本身,而是因为对方对她这个“牧引风的母亲”的态度。   因此牧元蔓陡然坐直,看向了旁边的几个黑衣大汉。   大汉们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接收到牧元蔓的眼神之后,一下子就冲了上来,把霍玉兰的手机从抢走到把她按在沙发上只用了五秒钟。   “敬酒不吃吃罚酒,年轻人太牙尖嘴利没有好处。”   “你连个亲属都没有,还敢跟人这么叫板?”牧元蔓从沙发上站起来,高跟鞋敲击在地上,缓缓走到霍玉兰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我可以把你关到死,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霍玉兰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慌张,虽然脸都被挤变形了,可是她竟然在沙发上呵呵呵地笑起来。   接着整个人都像是开了震动,按着她的两个大汉都感觉要按不住人了。   霍玉兰被两个人抓起来,脚都不沾地了,头发被搞乱,她像个小疯子一样看着牧元蔓说:“你是不是就这点能耐?这么多年了就只会把人关起来这一招?”   挣扎的过程中,霍玉兰的脚尖在地上点了两下,跟跳芭蕾舞似的。   “我当然相信你有能力把我给关到死,但牧总觉得我怕死吗?”   “你把我关起来用不了两天,牧引风用他那不好使的膝盖都能想到这事是你干的。”   牧元蔓冷笑了一声,稍微抬了抬手,几个大汉就拖拽着霍玉兰朝着门外走。   刘虎急得满头冒汗,但是他们的手机全部都被收走了,而且还被人看管着根本就不敢找“外援”。   霍玉兰被人拖着,嘴还不老实,一直不停歇故意气牧元蔓。   “你应该知道他前段时间定制了一把测谎仪电椅,就是为了测试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他。”   “但你不知道的是昨天我让他坐上那把电椅,我说要把他电成外焦里嫩的牛排,但是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坐上去了!”   牧元蔓听到这里,终于掩饰不住眉眼之中的愤怒转过了头,死盯着霍玉兰说:“你在对我炫耀?”   霍玉兰撇了撇嘴说:“这还不明显吗,我当然在炫耀。”   “你把他的亲生父亲囚禁到死,你们之间的母子感情因此破裂,你为了挽回他,不惜退位让贤住进了疗养院。”   “你说你要是把他心爱的女人给弄死了,你这个儿子还能有吗?”   牧元蔓美丽的脸上简直霜雪覆盖。   但是她竟然片刻之后又笑了。   “你果然有点能耐。”   “不过你也别太乐观,我之所以在这个时机过来,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我完全可以伪装成是你被识破之后跑掉了。”   “你和牧引风才认识几天?你大概不知道他不光懦弱愚蠢,还非常擅长妥协。”   “他只要认定你是自己跑掉了,无论他再怎么爱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弃。”   “从小就是这样,无论他有多么喜欢那个玩具,只要我拿走,他就会忘记。”   “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儿子喜欢的玩具你为什么要拿走呢?”   霍玉兰是真的有一些为牧引风打抱不平,这也是她对牧元蔓一点都不客气的原因。   “你是什么魔鬼吗?自己的亲生儿子你为什么要折磨他?”   牧元蔓冷笑一声说:“什么叫我折磨他?如果没有我亲手塑造,他怎么可能做得了牧家的家主?”   “他那种天真又软弱的性格,在现在这个社会当中,根本就生存不下去,会被人扒皮吃肉生吞活剥!”   牧元蔓用一副“我都是为他好”的嘴脸,把一切都粉饰得漂亮极了。   霍玉兰的神色却微微扭曲片刻说:“你作为他的母亲,作为一个年幼的孩子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因为怕他被别人生吞活剥,所以你就提前动手把他给撕碎。”   “撕碎之后你又随心所欲地把他胡乱拼凑在一起,不在乎他的心理问题,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然后让他坐上你以为别人求而不得的位置,你到底有没有把你的儿子当成一个人啊?”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挺伟大呀?”   “你竟然觉得我和牧引风在一起会伤害他,这么叭叭跑来耀武扬威地收拾我。”   “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什么,我就是把牧引风甩了八百个来回,也比不上你这个亲妈亲手把他的心掏出来踩碎痛吧?”   霍玉兰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牧元蔓也因为她这一系列的指责,脸色冰冷如刀。   两个人站在门口对峙着,从牧元蔓进门到现在这么久,双方终于图穷匕见。   气氛凝滞,像不断绷紧的弦一样,空气肃杀而锋锐。   但是牧元蔓一辈子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她怎么可能因为霍玉兰三言两语的指责就幡然悔悟,从此以后做一个温柔知心的好妈妈?   因此牧元蔓半晌之后又冷笑了一声,抬起双手给霍玉兰鼓了鼓掌。   “精彩。”   “我真的很喜欢你。”牧元蔓说,“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现在真的不多见。”   如果这个小姑娘没有白骑士综合症,牧元蔓真的不介意将错就错,让她留在自己儿子的身边。   说不定还能辅助一下自己那个软弱天真的儿子。   可是她偏偏有白骑士综合症。   牧元蔓一辈子深受其害,太清楚那种病症最终会导致的后果。   患有白骑士综合症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让你感觉到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全部都倾向你一个人。   而一旦他们离开你的时候,哪怕你跪地哀求以头抢地以死相逼也没有用。   白骑士不会为他拯救的人而停留。   强留的结果……也只能是不死不休。   而被那样毫无保留的爱意,无微不至刻骨铭心地爱过,在对方离开的时候你的爱意也会被全部带走。   你这一辈子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   牧元蔓绝不肯让牧引风重蹈自己的覆辙,就算她儿子真的不认她……她也不能放任。   因此很快牧元蔓继续让人拖拽着霍玉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   她的脚步是有一些急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每一天都会盯着家里的监控。   她带来的人和那些设备,对监控能做的手脚也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而霍玉兰一通长篇大论,根本没有办法撼动心如磐石的人。   她看似彻底落了下风,被人拖着像死狗一样朝着门口拽去。   她会面临拘禁,会不会遭受虐待也未可知。   但是她却感觉非常轻松,甚至想借两个大哥坚实的臂膀打悠悠。   牧元蔓回头看一眼,发现了霍玉兰面上的神情,心里正想着她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死活。   正这么想着,却突然间听到了一阵狗叫的声音。   “汪!汪汪汪汪汪!”   “呜呜呜——汪!”   牧元蔓顺着叫声的来源看过去,瞳孔陡然睁大。   接下来就精彩了,好几条半人来高的大狗,朝着众人的方向狂奔过来——   就连那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大汉的面上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在狗扑到跟前之前,迅速松开了霍玉兰,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武器。   当然,牧元蔓又不是什么黑白通吃,她只是个纯粹的商人。   因此这些黑衣大汉手忙脚乱掏出来的都是电击棒一类的东西。   而牧元蔓迅速被那些大汉围在中间,几个人迅速朝着门口的方向撤退,但是两条腿的人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狗。   尤其还是斗狗。   这群斗狗在牧元蔓来之前刚刚被霍玉兰遛过,早上吃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中午那顿还没吃呢。   朝着一群人扑过去的姿态尤其凶狠。   而猝不及防被松开的霍玉兰跌坐在地上,索性就坐在那盘膝没站起来。   所有猛兽一类的动物,发起攻击的时候都会挑拣着看似最强壮的那些猎物。   所以站着甚至跑起来的那一群人才是最大的目标。   你不跑狗也不追啊。   牧元蔓那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   她瞬间就想到了刚才霍玉兰假装打电话,在手机上戳戳戳的样子。   那是料定了自己会强行带她出来,提前让人放狗呢!   好机灵,好可恶!   牧元蔓当然认得这些狗……都是当初她派人从各处搜罗来送礼,最后没送出去要安乐死的那一批。   而因为牧引风生平第一次求她,牧元蔓答应让牧引风把这些狗都养着。   果然对畜生不能有什么恻隐之心!   人狗大战再次在这个院子里面展开。   上一次还是霍玉兰刚刚穿越的时候,原身那个什么情人杰瑞来找她的那天。   牧元蔓被一群人围在正中间,一时半会儿伤不着,但是周围帮她挡着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斗狗的战斗力非常强悍,它们被专门训练过,越是疼,战斗力就越是强。   霍玉兰就坐在院子正中间,隔着一群人和牧元蔓对视。   她的表情非常淡定,大老远就对着牧元蔓喊道:“给你查资料的人还是不尽职,没查到我这个人的真实性格啊!”   牧元蔓彻底恼羞成怒,但她被一群人给拉扯着,穿着高跟鞋又非常不习惯,在砖地上崴了脚跌坐在地上。   虽然很快被人给重新拉了起来,可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牧元蔓咬牙切齿地对着霍玉兰的方向喊道:“一群小畜生!”   当然小畜生里面也包括霍玉兰。   霍玉兰笑起来,双手放在自己的嘴边上拢成一个喇叭的形状,对着正疯狂咬人的几条狗喊道:“白毛风!杀马特!正面冲!”   霍玉兰假装在指挥,牧元蔓和那一群人闻言表情更加惊恐忌惮。   霍玉兰又对着其中一只全身漆黑的长毛狗喊道:“这条狗我一直都没起名字,我现在终于知道它应该叫什么了!”   “老巫婆,上!”   而这个时候一群人终于退到了大门的边上,可是大门竟然是锁着的。   “哎呀这可怎么办!大门是电动的,你把电断了!”霍玉兰幸灾乐祸地喊。   牧元蔓:“……”   她要是真有什么心脏病一类的,摊上这样的儿媳妇,估计这一会已经送去医院急诊了。   一群人十分狼狈地被堵到贴着大门,有两个大汉托着牧元蔓朝着铁门上面爬。   而那些狗遭受了电棍最大的电伏袭击,在地上稍微躺一会儿就能重新爬起来冲锋。   毕竟它们的皮毛特别厚。   “扫地僧从侧面攻击!”   霍玉兰假装在指挥,让那些人更加忌惮,看着霍玉兰的眼神也逐渐惊恐。   但其实……霍玉兰根本就指挥不了。   她虽然和这些狗都有接触,在喂养的时候也会摸一摸,但平时根本不会把它们全部都一起放出来。   而且这些都是被人用过药物的斗狗,根本不认主。   霍玉兰也只敢在它们吃饱的时候才摸一摸,牵出来遛一遛。   也就是说,放狗之前,霍玉兰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狗会不会攻击她。   这才是她的疯狂之处,牧元蔓想要把她给关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行不通。   因为霍玉兰做事情根本就不计什么后果。   而现在几个月以来的喂养确实给了她“护身符”,那些斗狗就算从她身边跑过去也不会撕咬她。   看上去真的像是她在指挥一样。   好几个人都爬上了大门,当然也有好几个人被撕咬了大腿屁股和手臂,哎哎叫着,手里拿着电棍在地上垂死挣扎。   血腥在正午的阳光下弥散,霍玉兰不可能真的让狗把这些人给咬死。   他回头对着刘虎喊道:“还缩头缩脑看什么,拿家伙什来抓狗啊!”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几条狗分别被霍玉兰早早就为防止发生意外,从兰原狗场买来的专业的抓狗网给逮住了。   牧元蔓坐在大门上面,看着院子里面的这一幕,眼角不住地抽搐,额头都因为切齿,鼓起了细细的青筋。   她看着霍玉兰根本不敢去靠近那些被抓住之后的狗,也已经确定,这个小姑娘……根本就指挥不了这些斗狗。   她是个疯子,自己控制不了还敢放狗,也不怕自己被狗撕了!   保安们把鲜血淋漓的狗给送回去,霍玉兰又让人打了救护电话,别墅的电也重新通了。   牧元蔓一只脚穿着高跟鞋,另一只脚的鞋不翼而飞,她骑在通了电的一侧大门上面,被电动大门带着慢慢地朝旁边送。   场面一时之间十分难以言喻。   牧元蔓看着霍玉兰的眼神比此刻的场面还要复杂。   但是很显然,两个人之间的强势和地位一下子就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转变。   现在牧元蔓丢盔弃甲,再怎么绷着脸皮,也维持不住气势了。   霍玉兰走到大门下面,自下而上对着牧元蔓伸出手道:“下来吧亲爱的妈妈,这回咱们两个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谁是你妈妈?!”牧元蔓恼羞成怒地喊了一声,抬脚踢霍玉兰,却差一点从大门上栽下来。   她到底是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这么折腾。   最后还是霍玉兰和两个保安把她给扶下来的。   因为别墅里面已经通了电,牧元蔓不肯再进屋子,于是霍玉兰就主动和她上了停在别墅外面的车。   牧元蔓现在甚至只要让人开车就能把霍玉兰给带走。   可是经历过这一遭,牧元蔓也非常清楚,霍玉兰不是她带走就能解决的。   而霍玉兰本身对牧元蔓所有的气都来自她对牧引风不好,牧元蔓对霍玉兰的不认同,也因为她料定霍玉兰以后会伤害牧引风。   归根结底都是牧引风。   她们在经历了鸡飞狗跳之后,总算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牧元蔓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说了今天的第三次:“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可是你们真的不合适。”   “你不了解小风,他不是你表面看上去那么……”   牧元蔓轻轻叹了口气,整理了半天头发还是有点狼狈。   她看上去竟然有些脆弱,而美人脆弱,当然也是赏心悦目的。   霍玉兰靠在座椅上,侧头看着牧元蔓和牧引风高度相似的脸,有点想自己的玫瑰王子了。   她对着脆弱的牧元蔓,也不再故意气她了。   “我曾经遇见过你这样的人……”牧元蔓说,“小风的父亲,和你是一样的病症。”   霍玉兰的眉梢微微一动,身体又侧过来一些,这是一个认真倾听的动作。   牧元蔓终于没有任何隐瞒,原原本本地把那天晚上对牧引风说过的真相又说了一遍。   霍玉兰对人家的爱恨纠葛没有任何置喙的意思。   因为牧元蔓很快说:“小风的心理疾病很严重,我知道是我当初逼得太紧了,可是后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再去治疗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上去柔软懦弱,可是……属于他的另一半,我想你还没有见过。”   牧元蔓看着霍玉兰说:“你应该知道,他把你的其中一个前男友庄飞弄进了监狱里面。”   “但这只是你看到的表象。”   “他已经让人准备在监狱里毁了庄飞的嗓子和手,”牧元蔓说,“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霍玉兰神情有些严肃,摇了摇头。   “因为小风觉得你是他的女人,而庄飞用他的嗓子蛊惑过你,说过爱你,用那双手抚摸过你,也背叛过你。”   “他不会允许庄飞好好地从监狱出来。”   “而薛竟原之所以去找我,也是因为小风在用尽一切办法摧毁他的公司。甚至不惜用一些……比较不合法的手段,试图栽赃陷害薛竟原。”   “那个公司还是你和薛竟原一起创立起来的。”   “而小风这样做,是因为你和薛竟原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他不光不会允许薛竟原继续风光,他甚至想要他死。”   霍玉兰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什么。   牧元蔓看着霍玉兰说:“你现在之所以还没见识过小风的另一面,是因为你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你没有激发过他的另一个人格,你知道他曾经把慕方懿锁起来的事情吗?”   “他早就知道慕方懿有其他的情人,他一直对其置之不理,但是他突然把慕方懿锁起来的原因,是因为慕方懿和他提出离婚。”   “他不爱慕方懿,但是慕方懿要提出离婚,他就要把人锁在身边。”   “小风对自己的东西,有着难以理喻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我阻止你和小风在一起,实际上保护的人是你。”牧元蔓看着霍玉兰。   那神情竟然有一些苦口婆心。   “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小风却已经把你当成他此生最爱。”   “你终有一天要离开他,而那个时候……你会被他抓住,你知道他会做什么吗?”   “连我都没有办法想象。”   牧元蔓说完之后,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为他处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庄飞的那件事情我也已经派人给截住了。”   “我只希望,我的小风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平安到老。”   “我不想让他锒铛入狱,我知道我从前做的事情很极端,可是我……不能拥有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牧元蔓将一个老母亲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操碎心的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也将一个为了给自己儿子收拾残局,憔悴又可怜的女人克化得入木三分。   只可惜……她这演技虽然是炉火纯青,令人听了看了下意识地想要相信。   可是霍玉兰……她有一个四妹妹。   她的四妹白榆,是一个活体匹诺曹。   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把人说成鬼把鬼说成人的绝世撒谎高手。   相比白榆,牧元蔓还差点意思。   因此霍玉兰微微吸了口气,咬了咬嘴唇,然后实在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我应该把这段话录下来让牧引风听一听,他妈妈为了拆散他的姻缘把他给抹黑成什么样子了!”   “我那么可爱的玫瑰小王子,必然不是像你说得那么邪恶。快停吧,你这个老巫婆。”   “我知道你很聪明,在你的行业中是顶尖人物,可是牧元蔓女士,你能不能不把我当成一个傻子?”   牧元蔓悲伤的表情开裂。   片刻后,她把那一副故作脆弱的老母亲样子彻底收了起来。   冷冰冰地看着霍玉兰说:“既然你不相信你不妨试一试啊。”   “你离开他试试,十天……不,只需要七天。”   “你只要在七天之内让他完全找不到你,收不到你的任何消息,他就算是挖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抓住,锁起来。”   “你到时候就知道什么叫不见天日的日子。”   霍玉兰闻言微微收起了戏谑的神情,牧元蔓从进入别墅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霍玉兰都觉得像笑话。   唯独这一句,她无法反驳。   她没忘记,她之所以借尸还魂,是因为这个世界崩溃过十七次。   十七次,都是牧引风囚禁死了她的这个角色,然后世界崩溃毁灭。   牧元蔓见霍玉兰终于被她戳中了“弱点”,立刻乘胜追击道:“我们来打个赌吧,你离开他七天。”   “这七天我来试图帮你隐藏踪迹,七天之后我让他找到你,到时候他如果不把你抓起来囚禁,我从今以后再也不管你们的事情。”   “也不会再强迫牧引风做任何事情。”   霍玉兰对这个提议非常动心,她知道牧元蔓是蓄意禅位,牧引风其实还在牧元蔓的控制之中。   而牧引风自己未必不知道。   这种精神工作上的双重压迫,实际上一直都是极其不利于他的身心恢复的。   牧元蔓就像一朵笼罩在牧引风头顶的阴云,只有挥散,她的玫瑰才能真正晒到阳光。   但是霍玉兰这时候也没有丧失理智。   她勾唇笑了一下说:“我为什么要跟你打这个赌?”   “你非赌不可。”   牧元蔓说:“我知道你无亲无友无所顾忌……但是这两个人你不会完全不在乎吧?”   牧元蔓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   霍玉兰倾身一看,瞳仁不受控制地收缩——是老五的爸妈。   霍玉兰一直都设法让桃阿姨去送一些东西,并没有真正地出现在老五的爸妈面前。   她收回之前说给牧元蔓查资料那个人不尽心的话。   太他妈的尽心了。   差点把她的祖坟给刨了。   霍玉兰顾忌的神色被牧元蔓尽收眼底。   牧元蔓总算在这个小辈面前找回了一点场子,但是也不敢过于嚣张。   毕竟怕她真的掀棋盘。   于是她像一条毒蛇一样凑近,温和哄劝道:“怎么样成不成交?”   “你那么心疼你的小玫瑰,你就应该让他摆脱我的掌控才行。”   “只要你躲七天,我保证如果到时候他真的囚禁你,我会帮你脱身。”   霍玉兰近距离看着牧元蔓,突然说:“你离我远点,你和小王子长得太像了,我怕忍不住亲你。”   牧元蔓:“……”   霍玉兰看到她吃苍蝇一样的表情笑起来。   然后又微微收了一些笑意说:“你这个提议还有点意思,我也想知道他如果发现我跑掉了,会不会把我囚禁起来。”   这一句话是真的。   唯有这一句话是真的。   她也非常想知道,牧引风到底会怎么做。   不过霍玉兰继续说:“但是赌注就这一点的话没意思。”   “这样吧,只要他到了七天没有把我锁起来,你必须彻底放手公司所有的事情,不能再对牧引风今后的决策有任何的干涉,哪怕他要把公司捐出去。”   “牧总,敢吗?”   牧元蔓阴沉沉地盯着霍玉兰,半晌后笑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敢?”   “那好,我们找人立个字据,我就和你赌。”   牧元蔓:“……”   这种赌博一样的字据并不具备法律效益,但是逼着牧元蔓这样一个女强人立下这种字据,如果有一天牧引风看见的话,牧元蔓还有什么脸再管公司的事?   霍玉兰最后和牧元蔓走了一趟,双方都认为达成了各自的目的。   然后霍玉兰又回到了别墅,用牧元蔓重新派过来的设备和人,对监控做了些手脚,重新收拾了行李。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受到牧元蔓的诱惑和胁迫才答应打这个赌。   她确实有一些自己的事需要处理。   她的“作品”,她就算是要毁要撕,也是她自己来。   她那天在心中答应牧引风,只要他走到她的面前,她就要和他试一试。   她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违逆“病态”,但是她想试一试。   这个试一试之中,包括她要先料理干净所有会阻碍他们的人。   霍玉兰提着行李离开别墅的时候,回头在心里道——小王子,你可别让我输。 第90章 第三十章   牧引风是在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发现监控出现了问题, 监控中的霍玉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整整睡了一个下午,一动没动。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即使在睡眠的状况下, 也根本不可能一动不动。   更何况霍玉兰每天下午都要喝下午茶,而且家里的桃阿姨和宋阿姨, 也会主动出现在监控之中投喂霍玉兰,询问霍玉兰晚上吃什么。   可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看到,监控始终只有那一个定格的画面。   他先是给霍玉兰发消息,毫无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后来又给刘虎打电话,结果刘虎说霍玉兰上午的时候就出门了, 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牧引风还不知道刘虎早就已经被渗透了。   虽然他觉得一边拿老板的工资,一边欺骗老板, 这实在是畜生的行径。   但是他被人捏着命门呢, 现在不仅是被霍玉兰捏着, 老板的妈妈也捏着呢。   刘虎连一句乱七八糟的话都不敢说, 只敢按照霍玉兰交代他的去说。   当然刘虎手下的那帮人也是一样。   霍玉兰平时根本就不怎么出门, 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出门的。   牧引风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牧引风加紧速度把手上需处理的工作草草处理做好标记, 心慌意乱地早退了。   等到牧引风回到家之后,果然没有看到霍玉兰的踪影。   而且监控画面还定格在之前的画面上,牧引风询问刘虎的时候,刘虎愕然说:“这监控怎么回事?是不是坏了呀?”   然后刘虎在电脑上随手拍了几下, 画面闪烁了两下, 竟然就……恢复正常了。   好像之前一整天的定格故障就只是产生了卡顿。   牧引风并没有在监控上过多纠结,因为霍玉兰确实不在家里。   他询问了刘虎还有两位阿姨霍玉兰是什么时间离开的, 大家的口径都非常一致,霍玉兰是在吃完午饭之后, 睡完午觉离开的。   那就有可能只是出去玩……现在天色还没黑,或许她只是出去买东西。   牧引风之所以会有这种猜测,是因为他去了霍玉兰的屋子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被动过。   他拉开了衣柜,里面三个行李箱都好好地在衣柜里蹲着呢。   之前霍玉兰偶尔会用这些行李箱装一些不要的衣服,让桃阿姨去给她处理掉。   这些行李箱没动,就连浴室里面的洗漱用品都好好地摆着。   牧引风虽然心中慌得不行,却反反复复地在告诫自己,不要有过多的猜测,霍玉兰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她偶尔起了兴致想要出去逛一逛,自己又没有时间陪她,这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牧引风希望霍玉兰一直留在家里等着自己,可是牧引风也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思维。   至于霍玉兰一直没有接通电话……或许她去看电影了呢?   或许……或许她现在不太方便呢。   或许手机不小心就静音了,牧引风贴身放着的手机有的时候也会不小心碰到。   总之因为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的迹象,牧引风竭力地去排斥那个他根本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他坐在那里给霍玉兰不接电话找了无数种理由,也在自己身上找了无数种毛病。   甚至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霍玉兰不满意,她是在故意吓唬自己呢?   总之思绪万千,却没有一种是责怪霍玉兰。   他甚至还专门多吃了一遍药。   吃过药之后平心静气,让桃阿姨和宋阿姨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就一直坐在桌子边上等待霍玉兰回来。   手机一直都没有回消息,最开始的时候牧引风打电话还能打通,只是无人接听,到后来的时候……手机直接关机了。   霍玉兰其实收拾了行李,但拿走的都是一些平常不用的,只是一些备用和替换的东西。   所以牧引风不太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   牧引风手上也有一些人,想要找到霍玉兰的踪迹很容易,所以霍玉兰一开始还真的必须依靠牧元蔓的遮掩才能让牧引风找不到。   而牧引风坐在桌子边上一直等到了深夜。   他一遍一遍拨打号码,直到自己的手机也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他又去查看监控,可是故障的那一段时间所有的画面都是空白的。   他又询问刘虎和阿姨们,甚至把院子里面的保安全部都叫来问过。   大家一致的口径……让现在看似冷静,实则已经丧失理智的牧引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如果牧引风稍微清醒一点,就会意识到都这个时间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休息,所有人全都衣着肃整,好像随时等待着他的传唤和询问。   只可惜……牧引风吃下的药已经失效了。   现在他的余光之中全是各种各样扭曲的黑影,耳朵里面哇哇乱响,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鬼叫。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相信的事实——霍玉兰跑了。   他们那一天明明……明明已经把一切全部都说清楚了。   他照顾霍玉兰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霍玉兰的软化,也能够感觉得到霍玉兰对他的依赖。   牧引风以为他已经成功了。   他以为他和霍玉兰之间不会再重蹈覆辙,他那么坦诚,剖白了自己的一切,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她不要离开自己。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   而且是用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离开了他。   牧引风坐在桌子边上,看上去只是在出神,可他的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和周围扭曲的黑影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你我。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轮椅的扶手,垂头盯着自己的双腿,片刻之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一片通红,眼中细密的血丝在游动着,像活蛇一般。   他被抛弃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牧引风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全部都被抽离,好像下一秒就要顺着轮椅流淌到地上去。   他慢慢低下头,抬起了僵硬的手指,深深插入了自己的鬓发。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狠狠揉搓着自己麻木的脸,想要通过痛苦让自己获得短暂的清醒。   可是并没有作用。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血色。   他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一切,操纵着轮椅想要离开这里。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打电话给莫宁,让莫宁去指挥海庆他们立刻找人。   只要是人过的地方就会有踪迹,尤其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找到一个只离开家里半天的人,并没有那么艰难。   他应该迅速托人调查所有的乘车和乘飞机的记录,他应该很快就会摸到霍玉兰的踪迹,他很快就会找到她的去向。   他应该迅速让人监视和从前的霍玉兰包括慕方懿有关系的所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排除霍玉兰不是被他们引诱,或者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藏了起来。   他应该立刻做这一切。   可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霍玉兰已经离开他了。   他很清楚,不是她被谁抓走了,也不是被人引诱胁迫。   牧引风和霍玉兰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非常清楚,霍玉兰不是慕方懿那种随便谁都能够哄骗的人。   她就是……就是抛弃他了。   监控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坏掉,她或许为了离开他已经做了好多天的准备。   可是明明前天晚上……不,昨天早上他们还在抵死缠绵,亲密无间,不可分割。   她竟然真的忍心就这么离开,甚至还为了不让他找到在监控上做了手脚。   牧引风想起霍玉兰那些前男友控诉的话。   她根本就谁也不爱,我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小白鼠,是她获取养料的途径。   一旦她没有办法从我们身上获得救赎的快感,一旦她失去了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   牧引风都觉得那些混蛋王八蛋根本就是辜负了霍玉兰的爱。   他一直都不肯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一直都觉得只要赤诚以待,霍玉兰就一定能够感觉得到。   他甚至觉得霍玉兰那么善良,连生病都是帮助别人拯救别人的症状,她怎么可能狠心抛弃谁?   肯定是那个人做得不够好,她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可是……可是牧引风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他已经把自己从里到外扒皮抽骨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却依旧不想要。   牧引风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的亲生父亲。   他们两个是一样的症状,也是一样的温柔到底,也决绝到死。   原来那句虽然没有存在诊断之中,却在遭遇过白骑士之后的人都非常明白的规则是真的——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们一直都在拯救的路上。   那么霍玉兰下一个拯救的对象是谁呢?   牧引风想起庄飞发疯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这世上还有高位截瘫,还有植物人啊。   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霍玉兰和别人在一起,霍玉兰周到而细致地照顾别人,她抱着他,和他睡在一起。   甚至和那个人做一些……和他也做过的事情。   牧引风就觉得自己的胸腔之中烧起了一把火,这把火在升腾起来的瞬间,就已经像强压电流一般,窜过他的心肝脾肺肾,让他整个人都焦糊不堪。   他那天坐上了电椅,他愿意证明自己的忠诚。   可是原来这一切霍玉兰早就已经不想要了。   他焦糊的腥臭的心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她急切想要逃离的一切。   她甚至连贴身用的东西都没有带走,是为了来去空空,好彻底摆脱他吗?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他明明还没有痊愈,他的精神疾病是毕生都不会被治愈的。   他还不能顺利地行走……   牧引风想到了什么,陡然之间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那天……他那天为了留住她,毫无理智地从轮椅上面站起来扑向了她。   那时候她说过“可是你已经好了,你已经能走路了。”   牧引风感觉自己被惊雷劈中,被电闪灌身——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那天的坦诚以待,毫无保留,才是她彻底对自己失去了救赎欲望的根源吗?   他应该一辈子都伪装自己站不起来……不,他应该彻底把自己弄成一个永远站不起来的真残废,她才会留在自己的身边!   牧引风的双眼早就已经模糊一片,他能看到的一切都无比的扭曲,所有的物体在他眼中失去了原本的形态。   牧引风深深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发活活撕扯下来。   他压抑无比,嘶哑无比地出声,而后却低低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拼尽全力,想要用残缺而分裂的灵魂,供给她一点鲜红的健康的爱意。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为了她变好。   可是她原来根本不希望自己变好。   白骑士当然不希望自己救赎的人变好了。   是他太傻,竟然觉得……   “啊哈哈哈哈……”   牧引风呜咽着,痉挛着,他痛苦地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剧烈颤抖的身体带动轮椅向前走了一点,他撞到了餐桌才停下。   牧引风伸手胡乱地推了一把,正巧抓住了餐桌上的一把长柄叉子。   今天晚上他准备了烛光晚餐,他想要和霍玉兰度过一个浪漫而美满的一晚。   牛排已经彻底僵冷,蜡烛烧到了尽头,烛泪淋漓了整个烛台,鲜红如血,像极了他们之间糜烂的结局。   牧引风抓住那冰冷的叉子,突然扬起手,而后狠狠地插向自己的腿。   “呲”的一声,非常细小的声音。   那是上等的定制西裤被戳破,叉子刺进皮肉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让牧引风的神志陡然一清,眼前的黑影如同被浇了圣水褪去的鬼影。   他又笑起来,白发凌乱,唇眼鲜红,在烛台最后摇晃将熄的灯火之中,他看上去像是疯狂到了极致。   片刻之后他再度扬起了手——“呲!”   “呲!呲!呲!”   “呲!呲!呲!”   并没有鲜血迸溅,但是牧引风一边笑着,一边在自己的双腿上不断刺入。   都怪他!   他不应该突然间暴露自己能够站起来。   他应该早在发现她病症的第一时间,就想尽办法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残废。   都怪他!   是他逐渐恢复的身体,让她彻底失去了拯救的欲望。   牧引风疯狂地刺着自己的腿,同时也在大声笑着,越笑声音越大,笑容越美。   一直到他疼痛到麻木,双手彻底染上刺目的鲜红,淋漓的血液顺着他的西裤浸湿了脚踝,流淌在地上。   而他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哑声笑着停下。   他又拿起了手机,用那双已经用自己的血染成鲜红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重新拨通了电话。   他想告诉霍玉兰,她可以回来了。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的事情,可以当着她的面把双腿彻底锯掉。   只要她别再离开他。   那天他为了引起霍玉兰的怜惜,主动在地上爬。   可是牧引风很想告诉霍玉兰,爬行也不算什么。   一个人为了抓住他的所有,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是他带着凄切的,讨好的微笑拨通了电话,片刻后那边却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牧引风一连打了十几次,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手指上的鲜血也已经凝固干涸,只有腿上传来的疼痛,还在不断地游走在他的神经之中。   他慢慢松开了僵硬的手指,手机落在地上。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但是就在牧引风觉得自己连轮椅都坐不住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狗叫声。   被人关在客卧一整天的小白狗,刚才趁着桃阿姨和宋阿姨钻进房间说悄悄话对口供的时候跑出来了。   它很饿,它的腿已经恢复了不少,本身也没有伤到骨头,咬伤也在精心照顾之后不再疼痛,它已经能正常走路。   它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为它治疗伤口,温柔照顾它的主人,也没有看到平时喂养它的人,客厅里面就只有一个它并不熟悉的牧引风。   如果放在平时,小白狗可能并不会靠近牧引风。   可它太饿了,又渴又饿整整一天,它只是一个小动物而已,它又能知道什么呢?只是为了活着。   因此它壮着胆子,跑到了牧引风的脚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牧引风的皮鞋,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而后它低下了头,开始贪婪又忐忑地舔食地上顺着牧引风脚踝滴落成片的血迹。   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讨好叫声。   牧引风的眼前、耳边、包括脑子里面的狂风暴雨像骤然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借着屋内最后一点将灭的烛光,看到了地上正在吞吃他血液的小白狗。   牧引风死死盯着它。   像是在盯着一个仇人的遗孤。   最后牧引风的颤抖和恸哭全部都停止了,眼泪和血液一样干涸在他的身体表面。   他弯下腰一把捞起了小白狗。   亲昵无比地摸了摸:“我的血好喝吗?”   “我该给你的主人也喂一点的……”   “哦……她不是你的主人,她根本就不要你,哈哈哈……”   “我们都是被她抛弃的废物。”   “吃吧。”牧引风将被血染得红彤彤的小白狗,放在了餐桌上,让它吃了他今晚为霍玉兰准备的牛排。   然后再度弯下腰,去捞那个掉在血泊里面的手机。   还好,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液并不像水那样,能够轻而易举地浸入手机的电路板。   手机还能用。   牧引风无比镇定地,像是每一天坐在工位上处理工作一样,拨通了莫宁的手机。   在对方接通之后他说道:“通知海庆他们,准备找人,还有张局那边打个招呼,我想要截一个最近出入江城的人……”   “让海庆分出一部分人,去监视我给你发的那个人员的名单。”   “再深挖一下霍玉兰的过去,所有可能和她有关系或者是她认识的人都要查一下。”   ……   莫宁半夜三更接到这个电话就已经很胆战心惊了,听到这一系列的安排更是陡然清醒,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人跑了吗?”   “嗯。”牧引风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片刻后甚至带着一些笑意说,“她跑不了的。”   “还有……”   牧引风向后仰着,红红白白的长发因为他的动作,跳舞一样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划过银亮的弧度。   他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喉结缓慢地在他惨白的皮肤上面顶起滑腻的弧度。   他生平第一次不再畏惧黑暗。   耳边是饿了一整天的小白狗贪婪咀嚼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无数遍一般,让牧引风那一丁点保留着鲜红的内心,也彻底被吞噬掉了。   他已经彻底坠入黑暗。   他的余光中不再有什么鬼影,因为他的灵魂,就是最黑暗扭曲的那个鬼影。   “我受伤了。”牧引风说,“嗯,大腿一直在出血,应该是伤到了动脉吧,叫个救护车来吧。”   莫宁哆嗦着穿衣服,他的老婆翻了个身抱怨了一句,如果平时这个时候莫宁一定会上前温柔软语地哄一哄。   但是这一次莫宁什么都没能顾得上,勉强把裤子套上,上衣都来不及穿了,抱着东西就冲了出去。   他老婆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赶紧从屋子里面光着脚下地跟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吗宁宁……”   莫宁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小风受伤了!”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   梦境里霍玉兰被救援人员抱上了车后,被偌大的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包裹住了身体。   她麻木地坐着,因为带着体温的外套回暖,可是灵魂却还在山下那个黑渊之中。   已经好几天没有做梦的霍玉兰,又一次梦到了她爸爸妈妈去世的那个时候。   但是这一次似乎和从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的霍玉兰竟然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她看着那个小女孩坐在车子里面,甚至没有朝着车窗外面看一眼。   她的爸爸妈妈被人从山下用裹尸袋抬上来,尸体让几个成年人都皱紧了眉。   死状实在是不怎么好看,身体被山下的树枝穿透后挂在上面,并没有当场死去,而是失血而亡。   “这两个人都不是当时死的,这小姑娘在下面……眼睁睁看着她爸爸妈妈咽气的吗?”   车窗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霍玉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孩,那个面无表情的童年的自己,心脏遽然缩紧。   原来当时她并不是对父母的死去无动于衷,而是像一个彻底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梦境的画面很快倒退,他们回到了山崖下面。   霍玉兰看着幼小的自己,试图用她白色的公主裙,堵住父母被树枝贯穿的伤口。   山里信号不好,电话打出去对方也没有那么快赶到。   她的妈妈爸爸知道来不及了。   因此他们拒绝了自己女儿的徒劳做法。   而是催促她:“快走吧,你顺着小路先爬上山坡……然后,然后顺着灯光走。”   “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千万要探清脚下的路。”   “爸爸妈妈……对不起。”霍玉兰看着童年的自己哭着道歉。   可是那时候面色已经青灰的妈妈说:“不怪兰兰,这怎么能怪兰兰呢?”   “是爸爸妈妈……不够厉害。”   “厉害的骑士都是可以飞檐走壁的。”   “兰兰,听话,快走吧。爸爸妈妈一会也会被骑士王国的人接走的。”   霍玉兰在梦境之中,看着那个被吓傻的女孩,真的听话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可是没多久,她又扔掉了棍子疯狂地朝回跑。   她没来得及。   她回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彻底咽气了。   他们用最后的力气,阻止女儿看着他们死亡,想要以此来减少女儿心里的阴影。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闭眼之后,他们的女儿重新跑了回来,和他们的尸体待了整整一夜。   霍玉兰看着那个小女孩躺在爸爸妈妈失温的身体上。   轻轻地,静静地,没有闭眼,也不说话。   她什么都懂。   却又什么都不懂。   妈妈说,她和爸爸都是骑士,是国王派来拯救她这个小公主的。   爸爸说,等到爸爸妈妈回到了骑士王国,国王会再派其他的骑士拯救她。   而在那之前,公主要勇敢地自己走向灯光亮起的地方。   霍玉兰不要做等待拯救的公主,她要做勇敢的骑士,最终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到骑士的王国。   霍玉兰用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着一切不断重演,心里唯一期盼的是救援快点来。   而后她似乎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陡然从床上坐起。   噩梦让她汗水淋漓,半边枕头都被浸透了。   屋子里面安静极了,并没有救护车的声音。   她也不是那个束手无策的小孩,她已经成为了大人。   霍玉兰按着额头,心里乱跳。   她不想再等了。   霍玉兰起身穿衣服,紧身黑色牛仔套装加上鸭舌帽和口罩。   她把自己伪装成平时从不会有的样子。   她今夜不是骑士,是恶灵。   她住在牧元蔓提供的地下室,深夜出去也没有任何人阻拦。   她打了个夜班的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   到了地方之后,她一直等在巷子口。   天色逐渐亮起来,凌晨五点钟,巷子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是成年人的,并不闲散,甚至是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转弯,脚步声临近。   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霍玉兰突然闪身出现,拦住了那个人的去路。   “你……”   霍玉兰摘下了口罩。   “姐……姐?”   霍玉兰微微仰着头,看向她小时候第一次尝试做骑士,磕磕绊绊偷偷摸摸养大的小孩——宋蕴和。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抬起手一巴掌抽到了宋蕴和的脸上。   “啪”地一声,力道用得很重。   宋蕴和被打偏了头。   清晨的阳光中,他偏着头没动,额角的青筋却迅速跳动。   他虽然长得温文儒雅,但是他的身高足足比霍玉兰高了一个头还多。   两个人体型的差距也是非常明显,一个身量和身高都不如男人的女人做出如此挑衅的行为,简直像是找死一样。   “啪!”霍玉兰还是一句话没有,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宋蕴和被打得转过来。   却依旧垂着眼,不敢看霍玉兰一样。   “啪!啪!啪!啪!”   巴掌一个接着一个,霍玉兰抽到手都已经麻了,宋蕴和不光没有还手,脊背甚至越来越弯,平时像松柏一样的身姿此刻佝偻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如今是江城著名的美院教授,他的身份和地位在业内算是受人崇敬。   但是谁又能想到,平时仙鹤一样让人不敢轻视的人物,在自己小区的后巷,被一个不到他肩膀的瘦小女人抽得“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他看着很窝囊,不敢躲也不敢动。   嘴角都被抽出了血之后,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开一直像小学生一样紧紧抵在裤缝的手,一把抱住了霍玉兰的腰。   “姐姐我错了!”成年男人的嘶吼和悔恨,总是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可是霍玉兰没有任何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怜悯。   “我知道错了!”   “我……”宋蕴和竟然抽噎着哭了起来,“我当初真的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好的机会,我饿怕了,穷怕了姐姐!”   “我到现在,看见面条就想吐,姐姐,我错了。”   “你想怎么都行,姐姐,你别生气了。”   宋蕴和的丝毫没有褶皱的笔挺西裤,跪在脏兮兮的巷子地砖上。   他每天早上都会从这里经过给自己的女儿买早餐,他没有料到霍玉兰竟然会来找他。   他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连乞求原谅都不敢。   可是她来找他了!   宋蕴和是真的不必在霍玉兰的面前要什么脸。   当年他父母双亡,是霍玉兰把他偷偷养大的。   “姐姐……我……”   “你错不在当年想要更好的生活,我当时除了面条也给不了你别的。”   “你错在不该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还有把你女儿的名字改了,望春就是玉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觉得恶心吗宋蕴和?”   “当初的路我给过你选择,你既然想要更好的生活,就不要再怀念什么过去,不要回头。”   “霍玉兰推开他,后退一步说,退群,从今往后不要再打听我的消息,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带着你的女儿出去旅游一段时间。”   “否则我会亲手揭穿你代画的事情。我知道你绘画的习惯,也知道你会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什么样的记号,你根本抵赖不了。”   宋蕴和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姐姐一切都知道。   不仅是……不仅是当年他想要攀龙附凤的事情,还有他做下的那些令人不齿之事。   可是他总算知道姐姐还活着,只想默默收集姐姐的消息。   现在竟然要当成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宋蕴和那张儒雅的脸彻底开裂,痛苦犹如实质爬上他的脸。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后耻于开口。   他真的爱姐姐。   他这一生追名逐利,可是只爱过姐姐。   可是现在姐姐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让他留下,宋蕴和简直像被人活生生挖了心一样,眼睛一片赤红。   他并不害怕任何人来找他,打压他。   他在行业之内的地位不是谁轻易就能够撼动的,就算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靠着一双手还是可以过活。   可是姐姐亲自来……宋蕴和根本拒绝不了,也没有胆子拒绝。   她是他的初恋,是他的梦,也是他说一不二的家长。   “孩子”不敢拒绝家长的要求。   霍玉兰说完之后,把帽子重新戴上,口罩也重新拉好。   又缓和了声音,拍了拍宋蕴和的肩膀说:“巷子马上要来人了,起来吧,去买早餐,你女儿还在家里等你。”   霍玉兰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阳光穿过巷子照射在久久跪在地上不动的伟岸男人身上。   恍然间消融了那年十几岁,他们躲在巷子里亲吻的懵懂。   那年青涩的少年甚至还没霍玉兰高,他满眼都是星星,看着霍玉兰像是看着整个世界。   “姐姐,我,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嗯……就像是你看的那个童话一样,做你的骑士!”   爱不是假的,可是爱中掺杂了现实,掺杂了太多的东西,变质后的爱又怎么能称为爱呢?   说要做霍玉兰骑士的人不止一个,可是……可是最终都是这样狼藉收场。   不过霍玉兰知道,宋蕴和会听话的。   小公主捧着她的真心,穿着不合身的骑士服披荆斩棘,最后骨肉融进骑士服中一起生长,彻底成为了一个真的骑士。   她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骑士来保护她了。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王子。   她昨夜在梦境之中,就想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她累了,挥不动剑了,也救不了任何人了。   她爱上了一个王子。   她想独占一个王子。   一个不会像这些骑士们背信誓言的玫瑰王子。   霍玉兰迎着阳光在街道上快速地走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第91章 第三十一章   霍玉兰第二个找到的人是曲听。   曲听的公寓很好找, 毕竟这么多年他就没有搬过家,哪怕这间公寓现在已经配不上他科技新贵的身份。   这是当初霍玉兰和他一起找的房子,离他实习的公司很近, 离学校也不远。   这些年里不乏给曲听送房子的人,他自己也早已经有能力在江城买房, 但他始终没有搬过家。   彻底进入十月之后,这几天有些降温,霍玉兰为了躲避牧引风的眼线,基本上都是昼伏夜出。   她在深夜昏暗的楼道里靠着墙站立,她不知道今天曲听会多晚回来, 但肯定不会早就是了。   曲听……总是非常擅长维护人际关系,就像一条长着八条爪子的章鱼, 在江城的各大科技公司之间反复横跳, 哪一头他都不想放下。   这就导致他的社交非常频繁, 看似是个高冷高深的斯文败类, 实际上是因为当年穷怕了, 也卑微怕了,现在被人捧在手心里顶在脑袋上, 自然不想放过任何充实自己,抬高自己的机会。   霍玉兰是理解的。   毕竟曲听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中,他真的是一只从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可是霍玉兰又是不理解的,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霍玉兰也会在生活中缺钱, 缺少各种各样的机遇。   可是霍玉兰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名或者利放在心上过,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想要什么东西, 只要你认真地努力过了,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或者方向不对, 再换一条路就是了。   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金钱看似是这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但只要你四肢健全,哪怕是头脑不够聪明,其实也是这世上最容易得到的。   不过霍玉兰到底没有生在曲听那样的家庭之中,所以她尊重曲听所有的选择。   可是霍玉兰能够容忍曲听和他的家人总是想要的太多,但是她不能容忍两个人都已经分手了,他还要通过这种和其他前男友聚在一起的方式,打扰霍玉兰现在的生活。   夜里一点半,楼道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曲听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敷衍着电话对面的人:“李总,这件事情真的不好办啊,容我再好好想想,总不能窃取人家现成的成果……”   曲听走到了楼道门口,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影。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再次出现了幻觉,说话迟疑了片刻,没等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挂掉了电话。   确切地说是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自动挂断了。   他站在楼梯口,并没有急着去捡手机,而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因为喝了酒,还跟人唱了一晚上的歌,现在嗓子有一些嘶哑,在这昏暗的楼道里面笑起来,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是有些瘆人。   他抬手勾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使劲掐了掐鼻梁。   而后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低头捡起了手机,结果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个人影居然还在。   曲听愣在了楼梯口。   过去的这些年里,他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有多少次因为醉酒而出现过这样的幻觉?   曲听已经记不清了。   因此一时之间他就愣在那里,甚至不敢上前一步,怕惊散了这个有些过于美丽和荒谬的“梦”。   霍玉兰见他不过来,把帽檐往上抬了抬,偏了偏头对他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才过来的。”   曲听张了张嘴,却像一条搁浅多时而干渴的鱼,喉咙挤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在刚才扫过来的第一眼,其实就已经认出了那身影是霍玉兰。   虽然霍玉兰在这里等他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夏天,可是没人能忘记,那年青涩又青春的他们,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面有过怎样刻骨铭心愉快的记忆。   这个随意靠在门上等待他的人影,那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姿势,但是每天晚上,她手里都会拿着一个很小的手电筒,为他照亮这一点点狭窄陡峭的阶梯。   她怕他喝多了会摔倒。   曲听在家中并不是老大,而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个。   母亲的责问永远比温柔要多,父亲也总是重视最大的和最小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那一点点光亮,是曲听走出自卑地狱的唯一一道光。   那是他第一次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会等待他回家的人。   他以为这一切都会一直持续下去,那个温柔美丽的人影会永远在他奔赴酒局和向上爬的欢场之后,站在门口等他回家,他只要看到那个人影就能洗净所有的疲惫和强撑。   但是……曲听的手指紧紧地收拢,手里面的眼镜也被他攥得有些变形。   他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走上前,清了清嗓子之后,正要说上一句类似于“好久不见”的感慨。   霍玉兰却已经没有了耐心,干脆利落地单刀直入:“换一个城市生活吧,你的专业素质过硬,这么多年在江城也已经彻底打开了出路,我想你肯定给自己留了无数条退路。”   “你聪明,英俊,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秀能力。”   “你会在其他的城市生活得很好。”   “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过任何要求,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霍玉兰看着,等待他的回答。   曲听慢慢地把眼镜戴上,昏暗的楼道里,头顶安装的声控灯很快就灭掉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哑声开口问:“为什么?”   “我并不害怕你现在那个男朋友的打压,虽然这段时间他给其他的公司施加压力,让他们围剿我,可是……那些公司表面上压迫我,背地里都在挖我。”   曲听的语调中透着些自傲。   “我不觉得他能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像我不觉得你会和那个人在一起太久一样。”   “玉兰……”曲听张开嘴,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这么多年的满腔酸涩和委屈,就要对着她尽数倾吐。   这是曲听曾经最常做的事情,他所有的卑微阴暗,所有的不可言说,都只对霍玉兰一个人展示。   他觉得这是偏爱,可是和曾经一样倒苦水的行为,却不会让眼前的人感觉到高兴。   曾经认真倾听的那个人,早就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废话。   “你最好听我的话。”   霍玉兰的语调之中不带任何的威胁意味,说出去的话,却让曲听被酒气熏透点燃的身体,逐渐冷却。   “我虽然现在身份不是霍玉兰,可是我依旧能够登上曾经的社交软件。”   “当年你父母重新盖房子的钱,你弟弟娶媳妇的钱,你哥哥在老家开店的钱……你不妨去查一查都是怎么来的。”   霍玉兰从靠在墙上的姿势改为站直,走到曲听的面前,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楼顶上的声控灯再度亮起,如同照妖镜一般将曲听微微扭曲和愕然的神色,映照得分毫毕现。   霍玉兰又对他说:“你现在这么厉害,你应该知道敲诈勒索的数额,也伴随着不同级别的刑期吧?”   “你父母年纪大了,弟弟结婚这么多年应该生二胎了吧?”   “哥哥可是你一家人甚至全村的骄傲,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别逼我亲手把你家人全部都送进去。   后面这一句话霍玉兰当然只是在心里面轻轻说了一遍。   可是曲听却已经面目抽搐,嘴角颤抖得不像样子。   曲听或许真的不怕牧引风的压迫,因为技术型的人才永远不会没有饭吃。   因为牧引风根本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戳到曲听的痛点,牧引风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他很少接触这种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他还不能深刻地领会到,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但是霍玉兰能。   她精准地掐住了曲听的七寸。   他的家人是他最大的耻辱,给予他的大部分都是痛苦,但也是他根本无法割舍的心头烂肉。   被压迫长大的小孩都有一点自虐的倾向。   他现在每次风风光光地回家,为家里人花的每一分钱,为家里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在补足他受到忽视和斥责的干瘪的童年。   “那些事……”曲听有些急迫地开口,但是很快又死死闭上了嘴。   曲听想说“我不知道”。   可灯光让他的神色无所遁形,也让霍玉兰平静通透的眼睛,像一把丈量人心的尺子,一台最精密的人形测谎仪。   曲听当年和家里说他交了女朋友,骄傲地说是学校的校花,是白富美。   那是他人生中除了成绩之外,第一次有和家中炫耀的东西。   在他妈妈的追问下,他把霍玉兰的号码给了他妈妈。   他一开始确实不知道家里会向霍玉兰要钱。   但是他后来不是没有感觉到家里对他态度的转变,偶尔在电话之中对他女朋友的夸赞。   还有……家里越过越好的日子。   当年的霍玉兰带着很多补课的学生,没有人在和霍玉兰接触过会不喜欢她,因此她还没毕业,就已经被一个比较著名的教育机构挖过去实习了。   而且那个时候的补课风很大,霍玉兰的一节课有时候是曲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开销,也基本上都是霍玉兰负担。   曲听并没有觉得那一切是理所当然,他那么努力地赚钱钻营,就是希望以后能够回报这一切。   可是霍玉兰并不肯等待他成长。   曲听对过去的事情哑口无言,就算他现在有能力将一切偿还给霍玉兰,也于事无补了。   他还在江城给她买了房子,哪怕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可是他在她的面前,永远是没有底气的。   但凡还有一点羞耻心,他都不敢提起过去,只好转移话题。   “你是为了那个……牧氏企业的继承人,才要驱逐我吗?”   霍玉兰点头:“对,你有点碍事了。”   “呵。”曲听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霍玉兰的眼神几乎悲切,就连镜片也遮挡不住他眼中的泪水。   “你还真是绝情啊……”   霍玉兰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说她绝情。   只有小王子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霍玉兰转身离开,曲听站在又一次熄灭的灯光下,突然慌张得像个被剥夺了舞台的小丑。   他快步走向楼梯口,一把抓住了霍玉兰的手臂。   声嘶力竭地低喊:“霍玉兰!”   霍玉兰站定,看了一下自己被抓着的手臂,又抬眼看向曲听。   曲听想说“我还爱你。”   “我一直爱你。”   可曲听被她冰冷漠然的眼神堵住了所有话。   霍玉兰看了他片刻,轻轻挣了一下,转身上前说:“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悄悄转移你所有的资源。”   说完之后就像是下了审判的判官,毫不留情地离去。   曲听也会听话照做的,他最怕成为家中的耻辱。   如果是因为他的女朋友让他一家人都进了监狱,曲听终其一生都会在羞耻和自卑之中煎熬。   霍玉兰出了楼道的门,向上抬了抬帽檐,感觉到了空气之中潮湿的水气。   好像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又压低帽檐,将口罩重新戴上,步入了萧瑟的夜色之中。   她忍不住思念她的小王子。   秋风透过身体,她想念两个人躲在被子里耳鬓厮磨的温暖。   而此时此刻,这么深的夜里,被霍玉兰思念的人,却没有休息。   他的腿经过缝合和包扎,虽然已经不流血了,可是躺在医院的床上,他在止痛药的药力过去之后,并没有叫护士。   而是清晰地感受着这种疼痛。   把这些天的一切从头到尾都又想了一遍。   病房的门被慌张地推开。   牧元蔓向来优雅的身影,有些踉跄地冲进来。   她昨天晚上就已经接到了消息,可是牧引风大概是真的不想见她,出事之后就在疗养院那边加了一倍的人手看着她。   牧元蔓亲手为他搜罗的雇佣兵,现在他用来对付自己。   费了一些力气才脱身,一冲进病房就对着牧引风大吼大叫:“你是彻底疯了吗!”   “不过一个女人,你竟然为了她差点真的伤到腿上的动脉!”   “你知道动脉如果被刺破的话,你死的速度连阎王都来不及画叉吗?!”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这么懦弱这么愚蠢?!”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   牧元蔓自从打算和牧引风修复关系之后,基本上在他面前都是轻声细语地说话,时刻保持优雅温婉。   可是这一次她从接到消息到真正地来到自己儿子面前,足足用了一天一夜。   牧元蔓已经被担忧和焦躁彻底填满,胸腔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她又开始凶相毕露,恢复到从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但是牧元蔓劈头盖脸地咆哮了一通,却发现牧引风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坐在病床上面,腿的上方支着一张小桌子,正在处理公司的事情,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   牧元蔓突然就觉得自己非常可悲。   她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子,她自认是人中龙凤,却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柔软的一戳就死给你看的虫子?!   牧元蔓像一头困兽一样,绕着牧引风的床边走来走去。   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透露着牧元蔓心中的愤怒和恐惧。   她已经失去了他的丈夫,她真的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如果不是怕他以后被那个患有“白骑士”的女人害了,她不会出手,会一辈子都做一个幡然悔悟的母亲,慢慢祈求着牧引风的心软。   她知道她的儿子总有一天会心软的。   可是她没想到,区区几个月的时间,那个女人就让她的儿子这么死心塌地。   只是得到她离开的消息,就自残到差点救不回来。   牧元蔓本想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如今看来……牧引风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那个女人。   牧元蔓走动的声音渐渐地变慢……也是,她自己也领会过白骑士的厉害,连她都栽了,她这个蠢儿子又怎么能抵抗得住呢。   不能强拆,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办法了。   牧元蔓身居高位已久,人一旦被金钱和势力浸泡的时间久了,就会丧失对社会规则最基本的尊重。   因此她打算帮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把那个不知死活招惹他儿子的女人囚禁起来。   爆炸那件事情牧元蔓查过,虽然她不知道霍玉兰为什么没死,但是那场爆炸是霍玉兰导致的。   霍玉兰至少会顾及着她姐妹一家,这就是最好的把柄。   就像当初拿捏她的白骑士一样。   牧元蔓的计划在脑中悄悄成形,最后站在牧引风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就这点能耐吗?除了自伤自毁,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你喜欢的人我不会说什么,但是作为你的母亲,我不允许她这样伤害你。”   “白骑士的病症我研究过很久,并没有治愈的可能。”   “你要是真喜欢那个霍玉兰,就想办法找到她,你不是打造过锁链和手铐吗?用那个把她锁起来,她才能永远属于你!”   牧引风总算抬起眼睛,侧头看向了牧元蔓。   他的神色极其苍白,苍白到连嘴唇都泛青。   眼神极其阴郁,像极了……当年他亲生父亲出车祸死后,他再也站不起来的那时候。   牧元蔓心疼得不行。   上前伸手,想要去撩一下遮盖了牧引风半张脸的头发,可是他却偏开头,躲避了牧元蔓的触碰。   牧元蔓浑身僵硬了片刻。   看着她的儿子,心中却默默叹气。   其实在把霍玉兰弄走之前,牧元蔓就已经想到了或许她儿子的心意这一次没那么容易更改。   牧引风确实从小被拿了喜欢的东西就闷不吭声地放弃。   可是上一次她不过见了那个霍玉兰一面,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儿子就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   这种对一个人在乎到疯魔的程度,是从来没有出现在牧引风身上的。   只是牧元蔓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完完全全继承了那个男人的窝囊废本事。   出了事,除了自伤就是自毁。   还好一切都还有机会调整。   此刻她考虑再三,打消了把那个女人彻底送走的念头,对牧引风放软了语气说:“小风,别怪妈妈总是看着你,总是要查你。”   “妈妈一眼没看到,你就差点……小风,听妈妈的,妈妈对白骑士综合症非常了解。”   “你先把她关起来,我前些年接触过一个国外的心理咨询师,或许能用催眠的方式,覆盖对方曾经的心理创伤。”   “只要创伤不存在,白骑士综合症自然也会慢慢消失的。”   “当年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你父亲已经没了,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儿,你们还有机会。”   这当然是假的。   当年牧元蔓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覆盖心理创伤这一招催眠,是建立在摧毁对方人格的基础上的。   她稍微尝试了一下,那个懦弱的男人就差点跳楼自杀。   现在她对牧引风说这样的话,也是逼不得已,毕竟那个无父无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霍玉兰,招惹了她的儿子。   她不能伤害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自我伤害,那就只能牺牲别人了。   牧引风保持着侧头的姿势看着牧元蔓,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   牧元蔓见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精神状态也实在太差了。   生怕他今天晚上还会做出什么自我伤害的事情,心中一着急,说道:“我会帮你一起找她,我们把她抓回来,妈妈帮你把她变‘正常’,让她好好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牧引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他的嘴角快速地瘪了一下,而后强行压抑住,眼泪却顺着眼睛涌出来。   像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小孩,委屈无比地看着自己能依赖的大人。   牧元蔓浑身一抖,这是她连做梦也不敢梦到的场景。   她的儿子……这是在依赖她吗?   而实际上牧引风是在怀疑她。   牧引风已经脱离了昨晚那种冲动的状态,在医院里用上了强制安定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也恢复到了正常。   霍玉兰之前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还默默允许自己把她的东西都放回了原位。   就算是没有承诺什么,也不至于突然之间就不告而别。   她之前的那些男朋友,就算是要分手,也都是清清楚楚分开的。   这次她不清不楚地离开,牧引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牧元蔓。   所以他在恢复神智的第一时间,就抽调了所有的人手去围堵牧元蔓,不让她从疗养院里面出来看自己。   说来可悲,牧引风从来没有感受过牧元蔓的爱。   可是他确实知道牧元蔓是爱他的。   这种畸形又扭曲的爱意是牧引风逼迫她露出马脚的唯一方式。   果然她口不择言,说了那句,“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霍玉兰已经离开了两天一夜,如果是坐飞机的话估计现在人已经在国外了。   可是牧元蔓那么细致,那么运筹帷幄的一个人,说出了这句话,基本上就已经能够佐证,霍玉兰的离开与她有关系。   别墅旁边的路上有蒙着车牌的车子,那是牧引风追查不到霍玉兰去处的原因。   想必罪魁祸首就是牧元蔓。   牧引风不知道她们两个到底有过怎样的交谈,牧元蔓对霍玉兰说了什么才让她选择离开。   可是他此刻的眼泪,切切实实。   却不是因为软弱,也不是因为依赖牧元蔓,而是在痛苦难过。   因为再一次被他的至亲伤害而难过。   为什么有人会对他的孩子这么狠心呢?   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连一丁点都不肯给他留下……   操控他的一切,安排他的所有,一定要让他削骨剃肉,将自己强行塞进模具里面,长成对方期待的样子。   牧元蔓慢慢地靠近床边,伸过手把牧引风揽进了怀里。   牧引风有些不适地僵硬了身体,可是他并没有躲避。   他真的找不到霍玉兰。   试过好多种办法,可霍玉兰就像是飞鸟入林,鱼入大海,没有任何踪迹。   牧引风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霍玉兰没有离开江城。   他只能先和牧元蔓虚与委蛇,才能获知霍玉兰的下落。   而牧元蔓还沉浸在自己的儿子终于对自己展露了亲情的狂喜之中。   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会帮助牧引风抓住对方,还向牧引风传授了怎么才能更好地将对方囚禁的办法。   “你只要捏住她在乎的人,再给她用一些会让身体没有力气的药物,她就像是被拔了尖牙的兽类,再没有办法伤害到你了。”   “对付白骑士只有这一种办法,只有这一种办法能够将他们留在身边。”   “小风,你和我果然很像。”   “连喜欢的人都是一副模样。”   ……   牧元蔓抱着牧引风说了很多话,甚至有些胡言乱语。   她也不是不渴求亲情,只是天性使然,指挥生杀掠夺的人永远得不到她真正想要的。   牧引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忍着被毒蛇爬满全身的恶寒,只在最后的时候轻轻地“嗯”了一声。   用以回应牧元蔓说的所有的话,包括她所谓的计划。   牧元蔓第二天又让人拿了一些白骑士的案例过来,佐证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牧引风认真地翻阅那些案例,垂着眼睛久久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对拿了一堆文件让他签字的莫宁说:“回家帮我把小白狗抱过来。”   霍玉兰在路边也碰到了一只小白狗。   想到了家里的那一只不知道怎么样了。   从再次抱起那只小狗起,霍玉兰就不会再把那只小狗还回去了。   她正在一个会所的门口等人,这里是酒吧一条街,很多高级会所在此聚集。   是一些精神小伙还有真正的富二代们扎堆聚集的地方,堪称是鱼龙混杂。   这里出现的小白狗大概率是流浪狗。   霍玉兰忍不住买了一根香肠过来,蹲下来投喂那只小白狗。   结果小白狗从暗处出来之后,霍玉兰才发现它……是有主的。   因为它虽然是一只白狗,可是它染了一条骚粉色的尾巴,还穿着一件骚粉色的小裤衩。   脖子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铃铛,铃铛上还有一个小狗牌。   霍玉兰的视力还算好,小狗凑近时就看到那小狗牌上刻着它主人的电话号码。   而霍玉兰买的那根香肠,小白狗闻了闻就有些嫌弃地躲开了。   霍玉兰给它的主人打了一个电话之后,看到一个胖胖的阿姨跑了出来,抱起小白狗一口一个儿子,一边亲吻小狗的额头一边走了。   霍玉兰又等到很晚。   这几天她的作息完全颠倒了。   但是为了堵她的这些前男友们,实在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今天晚上,她等的是姚泽。   姚泽虽然继承了家业,现在在江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公子。   可是他曾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子,因此他并没有富二代身上那些高高在上的习气。   就算是和他们一起玩一起闹,也不会搞什么特殊。   他的车子很好认,车牌号这个东西轻易是不会换的。   霍玉兰等在车边上,以为自己最后会碰到一个像曲听一样,醉醺醺的男人。   但是不到十点,姚泽就从会员制的私人会所出来,神志清醒,闲庭信步。   耳边挂着一个蓝牙耳机,他双手插兜,说话的声音响彻停车场。   “不玩了玩了,我老妈喊我回家呢,本少爷最近要动心忍性做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老爷子中风啦!”   自己的亲爹中风了,但是姚泽却说得像是喜从天降。   很快电话挂断,他走到车边上开门,余光中看到了霍玉兰的身影,见鬼一样一下子跳出两步远。   “哦吼!”   霍玉兰和姚泽在停车场里面面相觑,姚泽张了两次嘴之后,发出了一声感叹:“天爷。”   他真的没想到……霍玉兰这辈子还会来找他。   随即姚泽很快想到了什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道:“姑奶奶我可没有任何跟你旧情复燃诉求,更没有破坏你现在的美好姻缘的意思。”   “我只是……”   “把车门打开。”霍玉兰打断了姚泽的话。   姚泽乖乖掏出了钥匙,车灯瞬间亮起,霍玉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着上去,从车里看着姚泽。   姚泽犹豫了片刻才快速走到车旁拉开车门上了车。   狭窄的车厢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主要是姚泽想看霍玉兰,又一点不敢盯着她看,生怕引起什么误会。   “我只是想确认你还活着。”姚泽把刚才那一句话补全。   霍玉兰点头。   她对姚泽的态度还算好,因为她知道姚泽说的话就和他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没有其他的目的。   “你……还好吗?”姚泽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有什么难处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会找我呢?”   姚泽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捏着钥匙,掌心很快起了一层的薄汗。   他是真的愿意帮助霍玉兰,也是那群人里唯一一个只是为了确认霍玉兰是不是好好活着的人。   其实在霍玉兰空窗的那段时间里面,他偷偷送过好多次东西,送过很多次钱,但是都被拒绝了。   姚泽对霍玉兰的决绝感到绝望,但是他也忍不住因为她来找自己而感到雀跃惊喜。   霍玉兰说:“我确实遇到了点麻烦,需要你帮个忙。”   “是那个姓牧的欺负你了吗?”   姚泽赶紧问,然后又说:“我查到他可能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从小被他妈妈压迫出来的,精神病发病的时候会打人吧?”   姚泽开了车顶棚的灯,微微凑近一些看着霍玉兰,试图透过她的口罩,看到一个被家暴过后的可怜女人。   可惜霍玉兰拉开口罩之后,一张玉做的脸蛋还是那么莹润美丽,让人见了就会心生柔软。   只是黑眼圈有点明显。   姚泽脑子一抽问道:“他不让你睡觉吗?”   霍玉兰:“……”   “你都这把年纪了,能不能长点脑子?”   姚泽被说得面红耳赤,他身高腿长,身形高大,坐在这个跑车里面其实有一些局促。   再加上被霍玉兰这么一骂,脸红脖子粗地缩着肩膀,好像一个智力不怎么健全的帅哥。   片刻之后,姚泽拍了拍脸蛋,越拍越红,压抑不住激动说:“你需要帮忙我当然是万死不辞!”   很快他又意识到这种说法有点可笑。   轻笑了一声说:“你当时在和我一起被绑架的时候,替我挡过一棍子你还记得吗?”   “那个时候有大米粥撒在了地上,你的头沾了很多大米粥,我还以为你脑浆被打出来了。”   “我当时具象化地见识了什么叫肝脑涂地,从那之后就在学成语……”   霍玉兰噗嗤一声笑了,无语地看着姚泽说:“看来你学有所成?”   姚泽也笑了。   笑得有些想哭。   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和霍玉兰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刻。   她勇敢、善良、美丽。   姚泽爱她,但是也辜负了她。   他很清楚自己没资格再祈求什么,一直都希望她只要能过得好就行了。   可是霍玉兰似乎天生就吸引像他这样背信弃义的王八蛋,谈的对象除了凤凰男就是他妈的老狗.逼。   姚泽不止一次隐晦地告诉过霍玉兰,找对象不要扶贫。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不要指望着你陪他走过低谷,对方就会带你一起攀上高峰。   在男人的认知之中,尤其是最开始没钱没本事的男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爱。   全都是欲。   对世俗和金钱的欲望,对名利和权势的欲望,甚至会掩盖掉人性,又哪里来的养分供养爱情?   可是女孩子们总是过于天真,总觉得患难见真情。   姚泽在学成语的时候,不知道在哪本书还是哪篇文章中看到过一句话——这世上真正的情种,每一个都出在大富之家。   大部分的人只会将你付出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然后踩着你往上爬。   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姚泽看着她都着急,现在霍玉兰干脆找上了精神病。   他实在是……哎。   “我也不需要你万死不辞,”霍玉兰说,“你不是和薛竟原在一个群里吗?想办法明天晚上把他约出来。”   “然后?”姚泽问。   “想办法把他拖住一个小时吧。我要去一趟他家里。”   “你……不会还喜欢薛竟原吧?”那老王八蛋到底有哪里好?   唯一能看的就是长得还行……可是他已经老了呀!   而且脑子也不太好,还不如神经病牧引风呢!   至少神经病万一哪天咔嚓一下死了,霍玉兰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牧家儿媳妇,钱不都是她的吗!   姚泽的心理活动非常丰富,但是霍玉兰并不知道。   她听到姚泽这么问,嗤笑一声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回头草?”   姚泽的眼神遽然变化了一下,有一点难堪地别开了头。   他十分清楚他对不起霍玉兰,他当初选择了联姻稳固自己的地位,就不可能再去要求他的喜欢和爱。   可是喜欢和爱又是藏不住的,他这么多年单身,洁身自好。   他这么多年一直给霍玉兰送东西,被拒绝后依然锲而不舍,看着霍玉兰谈了一个老王八蛋,就知道他们一定要分手。   他无法控制自己期盼着霍玉兰……吃回头草。   吃他这一棵。   他的婚姻是一份商业合同,是一次摆在明面上的合作,没有任何的情感纠葛。他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随时可以和对方解约。   而且他家的老头子马上就要死了,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住他了。   但是霍玉兰还是霍玉兰。   她决绝起来,不给人任何幻想的余地。   这句话看似是在说薛竟原,实际上也是在说他。   姚泽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片刻后笑道:“我现在的脸皮厚成这样,也就只有你能扒下来了。”   “我会拖住他的。”   “无论你想干什么,我肯定会拖住他一个小时。”   “用不用我派两个人帮你?”   霍玉兰摇头:“不需要。”   话说完了,霍玉兰就要开门离开。   姚泽倾身想要挽留,可是他最了解霍玉兰,自然不会再做让彼此都难堪的事情。   霍玉兰下车离开,姚泽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远。   她当年离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   片刻后姚泽趴在方向盘上,就这么趴了半夜。   他是在用最后的时间和这车子里窄小的空间,纪念他一生最爱的人。   也是用这车里随着霍玉兰的气息彻底散去,来剥离自己最后的奢望。   姚泽知道霍玉兰找薛竟原要干什么。   她是要收拾他。   她对那个神经病和对所有人都不一样。   上一次姚泽看到她推着牧引风的时候,就知道他们那一池子五个王八蛋,全他妈的没戏了。   姚泽见过她温柔知性,也见过她面对绑匪时无所畏惧。   但是还真的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那种……渴切。   她看着那个神经病牧引风的眼神,带着热烈的占有欲。   那是她和他们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神情。   而他们只需要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看霍玉兰的眼神,都和霍玉兰看那个神经病是一样的。   姚泽知道霍玉兰的病。   可是如果只是单纯地像从前一样获得救赎感,是不会有占有欲和渴望的。她总是表现得那么温柔又包容,像一抹月光,静静地落在你的身上,引人追逐和抓取。   可月光如果具象化变成了一个拥有占有欲的人,就像天神下了凡尘。   她那天的样子,像是随时都想亲吻轮椅上的人。   姚泽当时看一眼就走了。   看不下去。   他妈的。   他明天还得去约薛竟原那个老王八,希望他们家的老头子今天晚上可别死了,要不然明天很难抽出时间。   姚泽启动了车子,抬起头后,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块滑稽的被方向盘硌出来的红痕。   那是当年他欠下的,霍玉兰为他挡的那一根钢管。   他总要还给她的。   他至少要把这个还给她。 第92章 第三十二章   薛竟原混到现在这个份上, 算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蛟龙了。   确实不需要再像曲听一样,半夜三更还得出去喝酒应酬,开拓人脉。   他平时也没有太多特殊的爱好, 年纪大了,就喜欢待在家里看看书, 或者是处理一些白天的工作。   不过今天晚上比较特殊,因为他突然之间接到了群成员中姚泽的电话。   姚泽说有些事情要约他出去聊一聊,薛竟原倒也没有什么怀疑,直接开着车出去,按照姚泽给的地址赴约。   而他离开之后, 霍玉兰从小区的南门悠哉悠哉地走进来,小区里的很多灯都已经坏掉了, 可是霍玉兰走得轻车熟路。   这个小区霍玉兰住了五年, 最开始她和薛竟原只能租房住。   后来薛竟原的生意越来越好, 将他们两个租住的那套房子买了下来, 还重新装修过。   这里虽然不如那些高档社区安静, 但是生活气息非常浓厚,前后有一大堆的小商铺, 而且周边配套设施齐全,距离影城和商场都非常近。   霍玉兰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再回来,更没想过自己再回来……居然是当“盗贼”的。   因为是老小区,保安对出入的人员并不会仔细盘问, 霍玉兰如鱼得水地摸到了薛竟原的房子。   她站在门口的密码锁前, 丝毫没有犹豫,直接伸出手输入密码, 片刻之后蓝光巡回亮起,机械音传来一声——欢迎回家。   霍玉兰并没有马上开门进去, 而是站在门口略微顿了顿。   轻轻叹气了一声,推开房门走进去。   屋子里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霍玉兰站在门口和自己上辈子的那双兔子拖鞋面面相觑,最后选择直接穿自己的鞋子进入屋子。   她直奔主卧,房门一推开,霍玉兰吓得直接朝后跳了两步。   卧室里居然站着个人!   难道姚泽没有把薛竟原约走吗?!可霍玉兰明明亲眼看着薛竟原的车开出了小区!   霍玉兰站在卧室门的外面稍微定了定神,这才发现站在屋子里面的并不是一个人,因为这个人没有脑袋。   确切地说是一个没有脑袋的假人模特。   模特身上穿着一身拖尾婚纱,静静地矗立在窗户边上。   有病吧?   霍玉兰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去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屋子里虽然没有开灯,但霍玉兰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她迅速认出了这婚纱,是薛竟原在和她分手之前准备的。   那个时候霍玉兰提出分手,薛竟原正好拿着才定做好的婚纱回来。   可是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谁家好人把模特摆在屋子里面,还给模特穿上婚纱,不怕自己半夜醒过来的时候被吓死吗?   霍玉兰因为这个穿着婚纱的模特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很快回过神,在床头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保险柜。   霍玉兰直接伸手拨动密码,保险柜和屋子的房门,像是从不设防,永远对她敞开一样,她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因为无论是房门的密码,还是保险柜的密码,甚至是银行卡的密码,基本上都是霍玉兰的生日。   只不过保险柜弹开的时候,霍玉兰敏锐地发现了屋子里面有监控设备。   她朝着红光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进保险柜里面翻找了一通,直接锁定了一个文件袋。   薛竟原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收集别人的证据。   他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这其中的艰难险阻自然不必多言。   被人坑的次数多了,他就开始学会了去抓对方的小辫子。   然而他接触的人“不干净”,他自己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这些证据里面往往带着薛竟原也没有办法洗脱的东西。   如果不是想要速战速决的话,霍玉兰不会用这么极端的办法。   但是她真的没有任何心情和薛竟原这个老东西周旋。   薛竟原生平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得寸进尺,霍玉兰念着上辈子两个人好过一段,那时分手后也只是对他冷处理。   毕竟薛竟原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再拖上那么几年,他就没有什么爱不爱的精力了,而且当时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杂,能缠着自己的时间也很有限。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薛竟原现在已经舞到小王子面前去了。   霍玉兰不怕他们对上,可要是小王子吃亏,她会很心烦。   薛竟原也不怎么好对付,他表面上的许多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而牧引风那个看似冰雪寒霜,实则内心柔软善良的小王子,很难抓住薛竟原的致命把柄。   霍玉兰随便翻了翻那些文件并没有仔细看,就夹着文件就离开了屋子。   姚泽家的老爷子中风了,现在躺在医院里面呢,这时候抽时间出来真的是非常艰难。   和薛竟原刚刚坐下不久,手机就一个劲地响个没完。   全都是他的老母亲在召唤他赶紧回去尽孝。   随时防止“陛下驾崩”,没立圣旨再被别人篡权夺位。   姚泽对着薛竟原僵笑了一声,把电话按了静音,然后坐下说:“来来来,薛总,吃饭了吗?我们看看吃点什么?”   “已经吃过了。”薛竟原还是挺注重养生的,他每天吃的东西都由专门的营养师定制,再由专人配送。   虽然他居住在一个普通的小区里,可是他家楼下是他的运动场,也是他买下来做私人领域的房子。   他活得还是非常精致的。   “你说有话找我说,说吧。”薛竟原对姚泽的态度还算客气,但是也并没有多么热络。   一开始他拉姚泽进群的时候还挺热络的,后来发现姚泽涉及的领域和自己的公司利益没有重合之处,而且姚泽又不听他的摆布,薛竟原就对他一直淡淡的。   要不是姚泽的家族企业在江城还算有些影响,薛竟原今天晚上都不会来赴约。   他从来不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   “薛总已经吃完了吗?我还没吃呢,我马上就要饿死了。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子这几天中风,我要去扮演孝子贤孙在病房守着,什么都吃不下……”   姚泽一边说一边拿起菜单开始点菜,实际上他也吃完了。   他妈妈虽然总是慌里慌张的,生怕他没有办法顺利继承大位。   但是他妈妈对他的生活起居格外仔细,姚泽在家里那是准太子待遇,他爸中风人事不省,他妈妈不忘在江城最好的餐厅给他订海鲜粥。   但这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吗,姚泽一边点菜,一边在自己的手机上面戳了两下,发出一条消息。   他还是不怎么放心霍玉兰那边,派了两个人过去帮忙。   姚泽这话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江城一共就那么大,上流圈子有什么人有什么动向,自然是瞒不过去。   薛竟原对别人家的家事没有太大的兴趣,神色淡淡地看着姚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对姚泽不热情,姚泽从来也不拿正眼看他。   姚泽虽然是小三的孩子,可也从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现在上位了就更是了不得,原配都被他弄国外去了。   这些天生的富二代不管是不是名正言顺,对薛竟原这种泥地里爬出来的大泥鳅都不会正眼瞧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对,傻子也有鄙视链。   姚泽突然间找他还说有话要讲,可他来了这人竟然自顾自地要吃饭,薛竟原的眉头微微拧着,嘴唇也绷着,明显是不高兴。   但是姚泽根本不管他高不高兴,自己点完菜就开始在那玩手机。   薛竟原又问了一次:“菜还没上来,姚总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   姚泽知道躲不过去,硬着头皮道:“一年前,我给霍玉兰送钱送东西,是你从中作梗,不让我送吧?”   薛竟原的眉头死死地拧了起来,瞪着姚泽的眼神十分不善。   他在年纪上对姚泽是压迫性的,再加上他是训狗出身,常年接触那些兽类,本身也会带上一些兽性。   他虽然看上去西装革履,却并没有宋蕴和那种刻在骨子里面的儒雅,更没有曲听那种八面玲珑的精英范儿。   浑身紧绷起来,眉头皱起来的样子,一张经过岁月沉淀的刚毅俊脸,极具男人味,但他面颊上的横丝肉绷紧时,也十分唬人,反倒是有些西装悍匪的意思。   “当年你送东西的那时候,霍玉兰还是我的未婚妻。”   姚泽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嘴角突然勾出了一些不屑的弧度。   霍玉兰动作还挺快的。   姚泽把手机朝桌子上面一放,那种因为要拖延时间而敷衍客气的态度彻底一扫而空。   他向后倚靠着,二郎腿都翘起来,一颠一颠地说:“你可少扯了,霍玉兰那个时候早就跟你分手了,是你纠缠不清,还非要切断她所有的经济来源,想要以此逼她回头吧!”   “你们驯兽出身的老东西心是真脏,要不是你横竖挡着,霍玉兰也不至于蜗居在那么狭窄的地方,买一些不安全的二手用品。”   “她出事,你要负全责。”姚泽挑着眉,一直以来他为了获取霍玉兰的消息混迹在那个群里面,实际上他确实是谁都看不上。   一群他妈的凤凰男吸血鬼,到最后还好意思扒着人不放,搞经济制裁!   当时他家里争得水深火热的,他要是接触霍玉兰,反倒会引火烧到霍玉兰的身上,不然他不会就那么算了。   这件事情姚泽早就想质问薛竟原。   结果薛竟原听到姚泽这么说之后,神色出现短暂变化,而后把那一张常年打磨扣在脸上的沉稳面具,又好好地戴回去了。   薛竟原西装下面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也朝着座位后靠上去。   看着姚泽说:“姚总今天来找我就是说这个吗?”   “姚总不如好好关心关心自己,我可听说姚总的哥哥要回国奔丧呢。姚总要小心了,毕竟老爷子还没咽气,要是一个不慎……”   “滚你妈的。”姚泽最讨厌别人提起他的家庭。   尤其是薛竟原这种极具讽刺的语气,姚泽可以说是从小听到大,一戳就爆。   反正霍玉兰那边已经得手了,他索性彻底不装了,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薛竟原的鼻子骂:“管好你自己吧,阴沟里爬出来的臭虫,马上就会重新跌落阴沟!”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指着鼻子骂薛竟原。   薛竟原豁然站起瞪着姚泽,眼神极其凶狠。   可是薛竟原也极其理智,他现在的身家,还真不足以与姚家相碰。   但先动手不行,自卫总可以。   薛竟原冷笑一声,抬手解了一颗西装扣子,轻飘飘地说:“杂种。”   姚泽瞬间被戳爆,直接一脚踹开凳子,扑了上去。   “乒乒乓乓”,桌椅被撞倒,餐具倾泻在地上的声音极大,很快餐厅的服务员就一股脑都涌了进来。   其中一个人还捧着一碗刚刚淋了热油的酸菜鱼,被里面滚地龙一样红着眼睛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给吓到了,一声尖叫响起,端着菜的双手一松。   “砰”的一声。   死去多时的鱼像是重新又活了过来,在地上一跳,把汤水十分均匀地溅在两个人身上,彻底瞑目了。   最后两个完全失去理智的人是被一群人给拉开的,姚泽被人架着双腿还在踹薛竟原,薛竟原的拳头很重,姚泽到底只是个花架子公子,被打得弯着腰有些直不起来。   “你等着吧,她能让你高楼起,也能把你送进地狱!”   “你现在这样子看着就顺眼多了,”姚泽呸了一声,指着薛竟原说,“薛总快去照照镜子,现在这个样子才正衬你。”   两个人分别离开前,薛竟原皱着眉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他看到镜子里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的狼狈样子,嗤笑了一声。   却突然想起姚泽的那句“她能让你高楼起,也能把你送进地狱”,他的眉心止不住地一直跳。   福至心灵的,薛竟原掏出了手机,查看家里面的监控。   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看清那人的瞬间,薛竟原的瞳孔骤然舒张,而后最先涌上来的是狂喜。   狂喜排山倒海地灌满了胸腔,掩盖住了所有的其他情绪,薛竟原甚至顾不上整理自己,迅速从饭店跑出去,驱车回家。   霍玉兰竟然回家了!   她回到了他们的家里,正在等他!   一路上薛竟原压着限速风驰电掣地赶回去,打开房门的时候,整个人兴奋到发抖。   她终于……终于意识到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是她的归宿了吗?   薛竟原搓了两下沾着干涸汤汁的手掌,抬手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而后开锁进门。   “咔”,客厅的灯被打开,骤然亮起的光线让长久坐在黑暗之中的霍玉兰眯了眯眼睛。   她手上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她曾经有抽烟的习惯,后来离开薛竟原就戒掉了。   现在她也不想抽,只是在等待的过程实在无聊,她到处看了看。   她发现薛竟原的执念确实是很深,这家里的一切,哪怕霍玉兰不去刻意回忆,也能知道,是按照她离开之前布置的。   就连花瓶里面那半蔫的花都差不多。   时间仿佛在这里被定格,除了搬去客厅的那个假人和婚纱,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只可惜追忆过去的,如今只有一个薛竟原。   “你……你回来了。”薛竟原站在门口,他已经三十多岁快奔四十的人了,竟然因为霍玉兰突然造访,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   到最后吭哧吭哧地,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霍玉兰适应了光线之后,越过了桌子上面即将腐烂的百合花,看向薛竟原。   她的眼神之中,没有任何久别重逢,或者其他鲜明的情绪。   她从来都不喜欢百合,只是曾经用百合的香气来压住屋子里孤寂的味道。   但是百合枯萎的时候散发出来的香气,却带着腐烂的甜腻,像极了他们之间总是纠缠不清的关系。   霍玉兰今天要彻底了结这种不该存续的关系。   霍玉兰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对着沙发的对面指了指。   “有点事情想跟你说,聊聊?”   薛竟原看着霍玉兰堪称漠然的脸色,那种因为她突然回来的惊喜已经彻底消失了。   而且因为霍玉兰的这一句话,薛竟原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姚泽。   现在回想,姚泽今天晚上的行为过于诡异,甚至有些像是故意为之。   如果薛竟原不聪明,也根本混不到这个份上。   他迅速断定姚泽今天晚上是听了霍玉兰的指派,特意去找他的。   但是为什么?霍玉兰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和他说呢?   还是她只是为了让姚泽打他一顿?   薛竟原想到这里甚至有点窃喜,如果霍玉兰还会生气,让人揍他,那就说明他们之间还有修复的可能。   他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还手太重?   薛竟原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换了拖鞋之后进门,看到了霍玉兰并没有换鞋子,微微抿了下唇。   他走到沙发旁边,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跟霍玉兰这样面对面看着彼此了,虽然理智上告诫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手指。   “你渴吗?我给你拿一瓶乳酸菌吧?”   他们刚在一起的那时候,霍玉兰总喜欢喝那个。   薛竟原说着又要起身,霍玉兰却微微抬了抬手。   “不用麻烦,我只是希望你能在七天之内离开这里,离开江城。最好去国外,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霍玉兰一丁点拐弯抹角的暗示都没有,而且是直接给薛竟原下了死令。   “你说……什么?”薛竟原闻言觉得非常荒谬,他重新坐了回去,但是双眼死死地锁着霍玉兰。   “你聪明,也在这么多年里累积了不少的经验和钱财,而且你不是还会很多其他语言吗?无论到了哪个国家都不难重新开始。”   “就算什么都不做,你拥有的一切也足够你安享晚年。”   霍玉兰话说完,转动手指把那根烟用指尖碾碎。   薛竟原坐在沙发上,轻笑了一声,这一次是掩饰没来由的慌乱和轻蔑:“可我为什么要去其他的国家?就因为你一句话?”   “霍玉兰,我们之间……”   “因为你不去不行。”霍玉兰打断了薛竟原想叙旧的话头。   说道:“因为我刚刚把你保险柜里的一些东西,找了一个快递,投给了江城的相关司法机关。”   霍玉兰看着薛竟原说:“你放心,是延迟五天的同城投递。”   “五天内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办法带走你自己的大半身家。”   “剩下那一部分就留给你的合作伙伴还有你旗下的员工吧。”   薛竟原先是表情一片空白,仿佛根本就没有听懂霍玉兰说的话。   但是很快,他霍然从桌边站起,目眦尽裂地瞪着霍玉兰说:“你说什么?!”   “你……”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很快浑身都开始发抖。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兴奋而是活活被气的。   他迅速绕过霍玉兰,几乎是从沙发上蹦过去,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卧室的方向。   霍玉兰则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等他确认了一切之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你真的……你疯了吗?!”   薛竟原前所未有地暴怒,因为文件里面的东西,能击垮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同时他也感到一阵剧痛,那是翱翔的翅膀强行被人折断的剧痛。   这一切让他像一条暴躁的疯狗,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上前一把将霍玉兰从沙发上拎着脖领子薅起来,而后面贴面地怒道:“你在开玩笑对不对,说!你在开玩笑!”   “霍玉兰,你说话!”   霍玉兰被他提着领子,却只是顺着他的力度倾斜并不挣扎。   她平静无比地看着薛竟原,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开玩笑。”   “你!”   薛竟原气得简直神志不清,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笼罩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费尽所有力气,才爬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现在她竟然......她竟然轻飘飘地就毁了这一切!   薛竟原暴起的青筋鼓动着,他的手臂高高扬起,理智冲破了笼闸,霍玉兰素白的面颊就在他青筋虬结的拳头不远处。   这一幕似乎是昨日重现。   薛竟原陡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把松开了霍玉兰,后退了好几步,像看着鬼一样地看着她。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记忆?   他怎么从来不记得?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打你?   霍玉兰却没有针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因为薛竟原并没有打过她。   只是在她提出分手的那一天,薛竟原求婚失败,喝个烂醉,然后对她像今天一样,扬起过拳头罢了。   如果他当时真的动手了,他现在不可能还是薛总。   而霍玉兰现在根本不在意过去的一切,她今天来,就是逼迫薛竟原离开的。   因为他如果不离开的话,那些投递的资料,会让他身败名裂,甚至会在仔细纠察后让他锒铛入狱。   现在跑的话还能有一线生机。   五天的时限,是曾经给他们的五年最后的送行。   “小兰,小兰你别走!”   霍玉兰挣脱开了薛竟原,朝着房门口的方向走。   薛竟原绕过了沙发,如丧失理智的困兽一般,猩红着一双眼睛,铁钳子般的双手,死死抓住了霍玉兰的手臂。   “别走!”   “你不能走!”   薛竟原想起今晚姚泽在他们打架之后说的那句话“她能让你高楼起,也能让你跌入地狱!”   薛竟原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冷汗直冒。   他已经感觉到了周边都是悬崖,他必须牢牢地抓住霍玉兰,否则就会真的跌落地狱!   “小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我当初不该放弃狗场转做宠物用品!”   “我不该不断去应酬,忽视你,冷落你,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不该断你的钱,我只是希望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我想和你结婚的,我真的……我定好了戒指,定好了婚纱,我还拟好了股份合同,我都打算给你的。我没骗你!”   薛竟原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拉扯着霍玉兰朝着卧室的方向去。   “我带你看婚纱,很美的,真的!”   霍玉兰敌不过他的力气,被拉扯到了卧室的门口。   她始终冷静地看着薛竟原,无论是刚刚进门狂喜的他,还是现在歇斯底里的他。   她在这张脸上,已经找不出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样子了。   薛竟原看到霍玉兰不肯进卧室,就自己冲进去,把那个穿着婚纱的假人抱了出来。   婚纱确实很美,是霍玉兰喜欢的那种款式。   薛竟原看着霍玉兰,献宝一样目露痴迷地说:“我不知道多少次梦见你穿上这件婚纱的样子。这上面全都是真钻!”   “我从开始赚钱,就开始定做婚纱了,你在我心中,是比钻石还要珍贵的宝石!”   “小兰,我那时候故意冷落你,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只是想让你的病好起来。”   “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我……”   薛竟原想到什么,从假人模特的手指上取下了一枚戒指,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甚至膝行了两步,到了霍玉兰的面前。   颤抖着去抓她的手。   “嫁给我,嫁给我吧……”   “我不对的地方都愿意改,从今以后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好不好?”   “小兰,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你别这么对我,别离开我,你走以后,我的人生就像是停止了一样,我不能没有你。”   薛竟原说着说着就哭了,在姚泽面前的气度和强势不复存在,他拿着戒指抽噎起来。   薛竟原的长相是真的很好,刚毅且男人,加上上了些许年纪,被金钱和权势沁润得足够,举手投足都会自然会流露出一种魅力。   这样一个强势又沉稳的男人,跪在地上如此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恐怕没有人能够忍得住不心软。   只是这一幕,霍玉兰一年多以前,就见过一次了。   那一次她不会心软,这一次更不会。   她攥住拳头,拒绝了戒指,更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件缀满了真钻的婚纱。   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薛竟原说:“何必再浪费时间呢,你今晚动作快点,说不定能多带走一些钱。”   霍玉兰转身绕过他走,薛竟原跪在地上,颤抖着、畏惧着,面目狰狞着。   在霍玉兰绕过沙发之后,他又一次嘶喊道:“霍玉兰!”   “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公司是我们一起创立起来的,用的是我们共同的名字,现在那里面还有我给你的股份,百分之二十,你知道是多少钱吗!”   霍玉兰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薛竟原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再次追到了门边上,堵住了霍玉兰。   面容扭曲,双眸含着一泡血一样,再开口声音嘶哑如老鸦:“我们一起创立公司的时候你都忘了吗?”   “那时候多难啊,我们卑躬屈膝地走到现在,我们到处求人,那一切你都忘了吗?”   “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我这辈子……都想跟你在一起的。”   “小兰,你是不是糊涂了!”   “你这样做,和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霍玉兰微微后退,不和薛竟原起冲突。   但是薛竟原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本以为今晚是一个重温旧梦的美好开始,却没想到他满心欢喜地赶回来,却只得到了噩梦降临般,如坠深渊地狱的消息。   “小兰,把那些资料还给我,还不好?”   “你不爱我们的孩子,我爱。”   “我不能……”   “我们的孩子?”霍玉兰用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薛竟原,问道,“从狗场转做狗粮,再从狗粮转到做宠物玩具,最后转到做医疗器具……的畸形儿吗?”   薛竟原的眼皮抽搐,被霍玉兰一句话堵到哑口无言。   他想说光是做狗场又有什么用?根本没有办法发家!   他想说如果不是他转做狗粮的话,狗场又怎么能维持得住?   他更想说生意就是这样,不到处钻营,不什么赚钱做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从底层爬上来?!   可是他看着霍玉兰多年不变的脸,看着她一如当初的模样。   恍然之间想到,他们最开始的目的,只是做一家狗场。   一个给流浪狗和被主人遗弃的狗一个家的地方。   那时候的薛竟原,尚且带着青涩和傲气,但是又善良又具有怜悯之心。   他会蹲守在一个桥洞旁边整整三天,只为了把里面被人打残的流浪狗给哄出来。   会拼着一身的伤,把一条应激的狗调教好,重新送回家人身边。   那才是霍玉兰当年喜欢的,折翼的傲鸟。   可是振翅后的鸟儿,注定不可能满足一片只有巴掌大的蓝天。   薛竟原在霍玉兰的注视下,像是被兜头浇灭的火堆。   一切气焰和疯狂都在她过于冰冷的审视之中湮灭。   他放开了霍玉兰,像是最后再看她一眼那样,注视了她好久。   抬起手想碰一碰她的侧脸,却被霍玉兰躲开了。   薛竟原的手僵在半空,他这一刻,比他当年抱着一条浑身布满丘疹的流浪狗,耗空了钱包给它买药,没钱吃饭的时候还要狼狈。   他像是长年披着人皮的禽兽,骤然被人扒掉了人皮,鲜血淋漓地站在那里,无处容身。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地问:“你这么对我,是为了牧氏企业的继承人吗?”   说不是。   薛竟原心中默念。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什么都原谅,都无所谓。   可是他注定失望,因为霍玉兰从来赤诚,不屑隐瞒,她说:“是。”   “他每天很忙,为了处理你们的事情,还要专门抽出时间来加班。”   霍玉兰说:“我不想让他因为我的事情,那么辛苦。”   “哈.”薛竟原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笑到最后,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泥泞的眼泪。   那双眼中的狰狞、愤怒、不解、惊愕,全部都转变为了痛苦。   可他却笑着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不愧是你,霍玉兰。”薛竟原字字句句都像是胸腔挤出的最后一丝不甘,带着血腥和腐烂花朵的甜香。   当时这份毫无杂质,完全排他的爱意,也曾经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身上过。   “可是凭什么呢?他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   “因为他是个瘫子,一辈子不会好,就值得你这样?”   “可他能站起来你知道吗?他在骗你。”   “你知道他身体弱,又因为你的病你就觉得他值得你救赎。”   “你只是被病支配,你看不到他的手段狠辣,你看不到他到底有多极端吗?”   “庄飞快死在看守所了,他根本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薛竟原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和他混在一起,可是他之前的妻子被他冷落了那么多年,又囚禁起来险些弄死的事情,江城谁人不知?”   “他多狠啊,现在慕景龙整个公司都被他掏空了,濒临破产,前几天还要跳楼,被人拦住才没死。”   “他一直在查我的公司,害我项目都没法做,还想要以项目引诱我加入,像掏空慕景龙一样,掏空我。”   “你还觉得他是个什么柔弱的瘫痪吗?他是牧家的家主,把他亲娘逼下位,扔进疗养院架空的人。”   “你和他继续纠缠在一起,只会被他生吞活剥!”   薛竟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霍玉兰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只是最后出门前,开口道:“我选的人,选的路,从来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从前得到的那些结果,也从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最后结果无论是什么样子,那也是我和他的事情。”   薛竟原久久地站在房门口,没有再去阻止霍玉兰,也没有再试图去挽留她。   他太了解霍玉兰了。   他今天就是把她关起来,到最后也只能是不死不休两败俱伤,她不可能回头。   “我恨你。”薛竟原对着空荡的走廊,轻轻说。   他真的恨她,也真的爱她。   可是恨终究战胜了爱,他没有提醒她牧引风现在的状态已经是连药物也压抑不住的疯魔。   正在满世界地找她,并且薛竟原和牧元蔓私下有联系,知道牧引风准备好了一切。   那个疯子和他妈妈密谋着一旦找到霍玉兰,就把她囚禁起来。   牧元蔓还在国外接回了一个能重塑一个人人格的心理医生。那医生名声在外,也恶名在外,能彻底摧毁一个人的认知。   薛竟原要等着看。   看她为自己的选择折戟沉沙,再设法救她。   那时候,她就肯定再也不会离开自己了。   他站在门口,眉目间填满疯狂。   而霍玉兰下了楼,戴上帽子正要回去睡觉,事情都解决了,她在初秋的夜色中吐出了一口轻快的气。   薛竟原是最理智的,所以霍玉兰从来不怕他失控,才敢这样和他当面对质。   他很快就会迅速明白自己的现状,并且迅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会如霍玉兰所说尽快离开,否则就算他的屁股擦得足够干净,他有些手段涉及了任何的法律底线,他连累的那些企业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在江城已经待不下去了。   不过霍玉兰在楼道口一转弯,迎面差点撞到一个人。   黑夜中姚泽带了几个人,手里拿着家伙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霍玉兰:“……你这是做什么?”   姚泽之前被揍的那一拳还余韵悠长地疼着,有些直不起腰来,看到霍玉兰他也很震惊。   “他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不然呢?”   姚泽捂着肚子笑了一下说:“我以为我可以英雄救美一下呢。”   一行人折返后朝外走,姚泽说:“我送你回去吧,你在哪里?”   霍玉兰也没推拒,上车之后看他一直捂肚子,奇怪道:“吃坏肚子了吗?”   “你……没看到我脸也青了啊,我之前和那个老王八蛋打架,被他捣了一拳。”   霍玉兰:“……我只是让你拖延一些时间,你怎么还和他打起来了?”   “你别管,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道貌岸然的披着人皮的兽。”   霍玉兰笑了笑没说话。   姚泽一路上开着车,偶尔“哎”一声,很痛苦的样子。   已经是后半夜了,车子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到了霍玉兰落脚的地方。   姚泽把车子停下,叹息一声,侧头看霍玉兰:“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关心我了啊。”   “我叫了一路了,你都不说问一句。”   霍玉兰一脸的无语。   姚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说:“老爷子总算昏睡了,我才有时间出来专门救你的。”   霍玉兰还是没说话,但是看似颇为温和的眼神,好似x光,一个照面就能把姚泽看透。   姚泽说“哎,操。”   “行吧。”   “你也看出来了吧,男人这东西,就是喜欢得寸进尺。”   “我本来想着这一路如果你关心我的话,我就趁机提出和你一起过生日……”   “其实当年我打算给你过生日,但是没想到你先提了分手。”   霍玉兰闻言愣了一下,她快过生日了吗?   她想到牧引风之前说,想要在她生日和她求婚的事情,嘴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她推门要走,姚泽又一次抓住了霍玉兰的……一点衣袖。   “你的那个,新的姘头,貌似住院了。”   “是我妈跟我说的。”   “我妈这几天没有工夫出去聚会,消息没有那么灵通,也是今晚才在群里听那些老姐妹说的。”   “说牧元蔓这几天频繁出现在牧氏,有风声说她要重新掌权。”   霍玉兰闻言表情遽然一变。   姚泽说:“他们家的事情挺复杂的,我不建议你掺和,牧元蔓是个黑寡妇,业界内出了名的心狠手黑,谁沾上都脱掉一层皮。”   “但是你非要和那个牧引风相好,我……”   “我希望你别傻得太彻底,牧元蔓那个黑寡妇养出的小蜘蛛,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谈恋爱太奉献了,你吃过这么多次亏,可长点记性吧……”   姚泽简直苦口婆心。   霍玉兰却皱眉沉默片刻,下了一半的车突然又上来了,在姚泽有些惊讶的视线中说:“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片刻后霍玉兰从车上下来,满脸寒霜地拨通了牧元蔓的电话。   牧元蔓接听之后,霍玉兰问她:“牧引风现在怎么样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现在打电话给我问这个?”   牧元蔓的声音非常散漫,确实像睡到一半被人吵醒了。   片刻后才说:“还能怎么样。满世界找你呗……没什么事情我挂了。”   “他住院了对不对?为什么?是发病了吧?”   牧元蔓的声音一顿,捂着电话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安稳的牧引风。   从牧引风的病房走出,到了走廊才说:“你怎么知道的,你和他联系了?!”   “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七天!现在才第五天!”   “你要是不听话,那对老夫妻……”   牧元蔓话说一半,口袋里面的另一部手机突然响了。   她皱眉接通之后,那边的人迅速报告:“牧总,不好了!你让我们看着的那对中年夫妻,刚才他们家里来了客人,然后跟人上车走了。”   “我们追上去……但是跟丢了。”   姚泽曾经和自己的哥哥斗,被绑架了好几次,他身边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搞跟踪和甩掉跟踪。   牧元蔓两个电话都是接通的状态,并且都没有挂断。   霍玉兰自然也听到了那边细微的声音。   片刻后牧元蔓挂掉了下面人打来的电话,重新接起了霍玉兰的这一个。   “你失信了。”牧元蔓的声音中的温度彻底消失,像只终于编织完了大网,开始收网的蛛王。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扣着“猎物”的心弦。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听说牧总也不老实,频繁朝着公司跑,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从今往后不再掺和公司的事情。”   “而且牧总真觉得我那么好摆弄啊?”霍玉兰声音平静,半点不慌。   那对老夫妻是她让姚泽接走的,接到他们家先住一段时间。霍玉兰在车上不能说太多,但是三言两语地告诉了姚泽她五妹的信息。   让那对老夫妻心甘情愿地跟着走的唯一理由,只有告诉无望的他们……有人知道他们孩子的下落。   他们一定会非常听话,配合姚泽的安排。   毕竟在世的亲人,尤其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已经离开的父母,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丁点希望的。   牧元蔓的人不可能去姚泽的家里抢人,而没了这个把柄,霍玉兰没有任何能被拿捏的地方。   果不其然,两个人隔着电话进行短暂的对峙过后,牧元蔓看似暂且退了一步。   说道:“好吧。”   “既然你忍不住七天,那就明天来吧,在江城仁术医院,小风在后楼的三层101vip病房。”   “我这段时间只是替他处理一些工作罢了,毕竟他发病了,公司的事情还是要处理的。”   “我也懒得管你们了,”牧元蔓像是非常疲惫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他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再崩溃下去。”   “我现在过……”   “你现在别过来,夜里这vip病房是封锁状态,不允许探视,明早来吧,我在101等你。”   霍玉兰当然不会听话。   而牧元蔓也知道霍玉兰不会听话。   她立刻打电话,冷静地安排一切。   不过是将计划提前一点罢了。   挂掉电话之后,带着牧元蔓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神色,推开了牧引风的房门。   走到了牧引风的身边,她轻柔地低声唤他:“小风,小风……醒醒吧。”   牧引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拼命压抑着自己的颤抖。   果然是牧元蔓做的。   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威胁了霍玉兰离开。   牧引风刚才贸然下地,现在腿上还没愈合的伤口重新流出了血。   疼痛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的眼睛彻底聚焦之后,看向牧元蔓的眼神充满了柔和和依赖。   “妈妈……”   牧引风依赖地叫她。   牧元蔓的心都要化了,这段时间以来,她极其享受牧引风的依赖,也爱上了重新回到公司之中指点江山的滋味。   幸好一切还不晚。   等她给她的儿子弄来了最心爱的“玩具”。   到那时候他们就能一直母慈子孝下去,小风也会快乐。   “今天晚上心情很美,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让护士给你换好衣服,稍微吃一点东西,我推你到楼顶上转一转吧?”   “这里三楼的平台上也种了很多的花,你最喜欢花了,你……你小时候就喜欢去别墅的房顶上,你喜欢看星星对不对?”   “妈妈那时候没有时间,以后有时间都陪你。”牧元蔓极尽温柔地说。   牧引风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很想告诉牧元蔓,他不喜欢看星星。   小的时候总喜欢上顶楼,是因为顶楼能看到她的车子,早一点确定妈妈回来,他就能早高兴一点。   可是……他现在已经并不期待牧元蔓了。   牧引风说:“好。”   护工过来要给牧引风换衣服的时候,牧元蔓出去了。   护工给他换好了衣服,掀开被子要换裤子的时候,牧引风拒绝:“我自己可以。”   护工暂时去卫生间,牧引风换上了裤子,没有理会崩裂的伤口,直接套上了。   他难以抑制地发着抖。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知道,等会他就要见到霍玉兰了。   她……她这些天都去哪里了?   牧引风只要一想到她不知道被自己的母亲逼着躲在哪里,就觉得鼻腔酸涩。   牧引风扬了扬下巴,强忍酸涩,牧元蔓很快推门又进来了。   他在换好的裤子上面搭了一条深色的毯子。   牧引风被推到了用餐区去吃东西。   牧引风的脑子里乱得要命,连粥入口好像都是苦的。   牧元蔓就坐在他身边,小声劝说着他慢点吃,多吃一点。   她的神态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牧引风小时候做梦都希望自己的妈妈能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温柔。   可是现在的牧引风看着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牧引风匆匆喝了一碗粥,被牧元蔓推到了三楼顶楼的阳台上去吹风。   已经是深夜了,半夜两点多。   但是整个医院vip病房灯火通明。   加上路灯,把前面的小院子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霍玉兰打车后,直接下车冲到仁术医院,按照导台的指示找到了后面的vip楼的方向,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夜里三点半。   彼时牧引风因为那碗加了“料”的粥,已经真正地发病了。   他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抗拒着身边的黑影。   耳边的幻听是从没有过的强烈,他像是被拽入深海的人,胸腔急促地起伏着,口鼻大张,却无法呼吸。   他冷汗如瀑,嘴里喃喃道:“走开,走开!”   “我没有……我不会……”   他陷在了最深,最恐怖的噩梦之中。   这梦境的最开始,是曾经那场惨烈的车祸,祈求着他要去死的人。   但是最后,那张男人的脸,开始如同蜡烛燃烧一样,变化扭曲,最终变成霍玉兰的脸。   牧引风恍然间看到,她祈求着他,让她死。   “不!不!不——”   牧元蔓焦急地抓着他的手,回头恼怒地询问身后的人:“你说过这种药不会出事的!”   那个身着黑色西装的消瘦男人,长着一张让人一看就非常不舒服的脸。明明大眼睛双眼皮的,但是莫名其妙就有点像沙皮狗。   满脸的褶皱之上,布满了冷漠,他用英文回答说:“放心女士,只是一些精神诱导的药物,发作过就好了,不会伤害身体。”   牧元蔓这才转回头,抓着牧引风汗津津的双手,尝试叫他:“小风,小风!”   “看着我,看着妈妈。”   “妈妈在这里呢,妈妈在呢。”   牧引风被牧元蔓抱住,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但是没多久,他竟然真的冷静下来一样,不乱动,也不乱喊了。   只是他的眼神没有什么聚焦,浅淡的眸子在夜色之中,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夜风撩动他半长的白发,他像这整个顶楼上面唯一静静绽放到荼蘼的花。   而这时候,牧元蔓的手机响了。   接通之后,听筒那边传来声音:“牧总,人到了。”   “按计划来。”牧元蔓冷声交代。   “为什么多此一举,直接把那个女孩子抓住,让我来摧毁她重塑她,不就行了?”长得像沙皮狗的人再度开口,满脸不解地问牧元蔓。   牧元蔓扯着他走远,冷着脸说:“闭嘴,别乱说话!”   “我当然不能直接抓人,如果小风清醒了肯定会怨我。”   必须让小风主动把人抓起来才算。   而牧元蔓只需要在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上给予一些刺激。   就像当年别无选择的自己。   既然舍不得离不开,那就死死抓在手心。   之后牧元蔓走到了牧引风的身边,弯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在他耳边说道:“小风,妈妈怕你受刺激,这些天一直都没敢告诉你。”   “那个霍玉兰在离开了你之后,和别人走得很近,你也知道她有白骑士综合症。她应该是……有了新的目标。”   “霍玉兰”这三个字,狠狠刺激到了牧引风。   他侧头,无法聚焦的双眸锁着牧元蔓。   那双在暗夜之中,显得无比幽暗的双眼,竟透着令人慑然的冷光。   “她……在哪里?”牧引风开口,声音嘶哑。   而霍玉兰这时候人正通过仁术医院大楼的急诊区,从这里穿过去,能直接进入vip病房那边。   但是就在霍玉兰穿过急诊楼前,要朝着后面vip大楼冲过去的时候,她身边的救护车的车门突然开了。   “快快快!按住伤口!”   一群医护人员推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冲出来,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尖锐刺耳。   霍玉兰为了给他们让开路,脚步一缓。   而紧随那个人之后的,而是一个从救护车上冲下来的男人。   这男人脚一落地,“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霍玉兰的面前。   “小华!小华!”   男人想要站起来追过去,但是才站起来就又跌倒了。   跌倒的同时,一个什么东西飞了出去,霍玉兰被迫站定,才看到这男人爬着去够的东西,竟然是一截假肢。   “小华……小华等我!”   男人抓着假肢胡乱地套,试图再度起身,但是又一次摔倒在了霍玉兰的面前。   男人声泪俱下地对着远走的救护人员嚎啕,“小华!”   霍玉兰不得不上前把人扶起来,“这位……大哥,你等一下,别着急,先把假肢戴好再去找你儿子。”   “医护人员肯定在救治他。”   霍玉兰之前经常做义工,在各种各样的助残机构之间辗转,参加过很多场慈善活动,她最开始获得救赎感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因此她熟知所有的假肢穿戴,会各种安抚人的技巧,甚至还会一些基础的手语。   因此她迅速用温柔的语调安抚了男人,并且把男人扶着坐在旁边的一个电动车车座上面,半蹲下来,给手忙脚乱到不能自理的男人穿戴假肢。   她半跪着,一手扶着男人的腿,半点不嫌弃,扬起脸时面上带了一些安抚的笑意。   那是她帮助别人做事的时候,会做出的本能表情。   男人坐在那里总算是冷静了一点,实则是按照指示达到了目的,正在审视着霍玉兰,任由霍玉兰给他穿戴他怎么也穿不上的假肢。   而霍玉兰并不知道,这看似随手帮忙的善举,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在此刻,通明大亮的急诊楼对面的vip病房的三楼平台上有人在注视着她。   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小王子,正双目如渊地看着她半跪在地,像一个虔诚的骑士,捧着一个男人的腿,言笑晏晏。   “看到了吗小风?”牧元蔓的声音在夜色之中起伏,打着旋地钻进了牧引风的耳朵里面。   像蛊惑人心的魔音,覆盖侵袭着牧引风所有的理智。   “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他们会不断有下一个目标。”   “你想要让她回到你的身边,想要让她除了你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只有一个办法,唯一的那一个办法……”   “就是把她永远囚禁在身边。”   “小风,海庆他们都在下面,你只要想抓住她,只需要开口,妈妈会帮你,好不好?” 第93章 第三十三章   牧元蔓对着后面的人伸手, 莫宁正站在她和牧引风的身后,将一个东西递给了牧元蔓。   牧元蔓又转手把这个东西放到牧引风的手上,秋夜里, 冰冷刺骨的金属触感,却并没有将牧引风的注意力, 从楼下急诊室的门口拉回来。   但是他突然紧紧地,抬手攥住了牧元蔓放在他手里的东西,紧到骨节青白,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牧元蔓看到了牧引风这细微的动作,似乎是非常满意他的行为, 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道:“这个手铐曾经是你亲自为你的妻子打造的,而无论你的妻子是谁, 这个都能够帮助你完完全全地留住对方。”   牧元蔓对身后的莫宁使了一个眼色, 莫宁稍微迟疑了一下, 看了一眼夜风之中疯狂舞动的牧引风的白发, 对牧元蔓点了点头, 带着一群人下楼了。   而从头到尾,牧引风在看见霍玉兰的那一刻, 就再也没有挪开他的视线。   “妈妈现在就帮你把她给抓上来。”   牧元蔓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牧引风的头发说:“小风听话,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留住白骑士。”   牧引风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牧元蔓说什么, 都不能给出任何的回应。   只有牧元蔓牵动他身上的线,他才会给一些机械的反应。   牧元蔓还是有一些担心他身上药物的作用, 但是就这一次,这一次之后她和小风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隔阂。   与此同时,莫宁带着一群人下楼,准备按照牧元蔓的指示抓人。   而霍玉兰正好帮这个男人把他的假肢给戴好了。   急诊楼门口的灯光通明之下,霍玉兰看了一眼假肢的型号,仰起头对男人说:“这个型号稍微有点老了,而且佩戴起来需要多垫一些东西。”   “日常保养也一定要积极做,不然关节会出现卡顿,容易摔跤的。”   这只是非常随口的叮嘱,说完之后霍玉兰就站起来,打算继续去后面的vip楼。   可就在此时,那个男人却一声不吭,戴好假肢之后也并没有急着去找他“受伤的儿子”,而是突然之间伸手抓住了霍玉兰。   “你是……你是小霍?”   “我认识你!”   “完美之家的那个义工小霍,对不对?!”   只有那个小霍,才会在看着他们这些残疾人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歧视和异样的眼色。   并且在完美之家还没有彻底被新的慈善机构合并之前,小霍每一周都会来,非常积极地帮助他们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致残,在生活上并不能够完全自理的人。   还帮助他们跑来跑去办各种手续,申请假肢。   “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差点认不出你!你变样了,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男人从刚才的冷漠,一下子就转变成了热络。   因为他腿上的这个假肢,就是当年霍玉兰帮他申请下来的,本来他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比起那些年纪更大的,生活上更加困难的人来说,并不符合申请假肢的条件。   是霍玉兰开具了各种各样的证明,到处跑说服旁人,表明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个生病的妻子,还有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他更需要重新站起来,挑起家庭的重担。   男人对此一直都心存感激,只可惜后来完美之家被合并之后,小霍就没有再来过了。   没想到多年后重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男人一时间简直要喜极而泣,可是很快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极其惊恐。   霍玉兰其实并不记得她曾经救过的那些人,而且她现在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被人突然拉住叙旧,她的笑容都有一些僵硬。   刚想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   男人却先一步松开了霍玉兰,甚至还在她的肩膀上力度不轻地推了一下说:“跑!”   霍玉兰被推得一个踉跄,不解地看向男人。   男人朝四周黑暗的楼层阴影处看了两眼,对着霍玉兰歇斯底里地喊道:“快点跑!有人要抓你,要害你啊!”   霍玉兰表情微变,男人敲打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哭嚎了起来。   “是我没本事啊,是我没本事!”   “是我收了人家的钱,带着孩子假装受伤,在这里助纣为虐!”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方要抓的是你,小霍,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跑啊!”   男人说着站了起来,推搡着霍玉兰,比刚才喊他儿子的时候要情真意切多了,拉着霍玉兰跌跌撞撞地要带她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里仁术医院的大楼周边,那些建筑灯光不能照到的阴影之中,早早就被牧元蔓埋伏下了一些人。   现在这些人看到牧元蔓雇佣的人竟然临阵反水,立刻都冲了出来。   迅速就把两个人包围住了。   “小霍你快跑,我帮你挡住他们,我……哎哎哎!”   男人本来把霍玉兰护在身后,但是他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被生活压弯了几年,掏空了身体,不再是什么青壮年男人。   他很轻易就被两个年轻高壮,戴着口罩的小伙子夹着拖走了,他的反抗也只是一瞬间,双脚甚至都没有沾地的机会。   而霍玉兰被众人围在中间,此刻心中腾起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   她环视过一众围住了她,却并没有对她伸出手来挟制她的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朝着后楼的vip顶楼看去。   然后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小王子,像一朵夜色之中静静盛放的白玫瑰一般,正坐在那三楼的顶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也并不够明亮,他们到底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眼神和神情。   电光石火之间,霍玉兰将前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又看到了牧引风身后站着的,分明是牧元蔓的身影。   霍玉兰的脊骨窜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清晰彻底地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她上当了。   这是一场戏。   一场专门演给牧引风看的戏。   正这时候,莫宁也带着海庆他们下来了。   指着霍玉兰的方向说:“抓住他们!”   霍玉兰仰着头,站在急诊楼前过于惨白的灯光之下,映照得她此刻的面色也是一片惨白。   ——她输了。   她本以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她的小王子都不愿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只要他不慎发病伤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一两天他都会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看向她的那双漂亮眼睛中也都是无法忽视的自责。   她以为她的小王子,会让她赢的。   霍玉兰死死盯着顶楼那一片在夜风之中舞动的白色,她不敢置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牧引风竟然真的会像牧元蔓说的那样,重蹈覆辙他妈妈的老路,将她囚禁起来。   而数不清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逼近,霍玉兰仿佛听到了深渊缓慢开启,恶龙从地底破土而出,向人间伸出了险恶的爪牙。   ——她终究还是输了吗?   她不该相信人性,还是不该去相信感情?   白骑士不该对救赎的人怀有期待,就像屠龙的少年在战胜恶龙之后,终将会成为新的恶龙一样吗?   莫宁和海庆他们带着人到了霍玉兰的身边。   霍玉兰侧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麻木而冷漠,苍凉又凄绝。   她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爸爸妈妈死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们一样爱自己。   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倾尽所有,最终换回来的永远都只是……都只是无休无止的伤害和掠夺。   霍玉兰感觉四肢僵冷到了极致,她再也听不见,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暴风雪来了,可是她怀抱着用父母的骸骨打磨的柴火,遍寻人间也找不到一丁点的火苗来将它们点燃。   她太冷也太累了,灵魂的火焰在摇摇跳动之后,终于在这森冷的冰雪之中熄灭。   她束手就擒。   她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爸爸妈妈,来接我吧,人间太冷,我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带着人冲到霍玉兰面前的莫宁,突然一把扯过了霍玉兰,同时指挥着海庆他们说:“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这一句话简直像一声悠远的醒神钟声,将霍玉兰已经濒临瓦解的所有期待和爱,生生地从深渊的入口拉回了一点。   她茫然地睁眼,看到莫宁带来的人,迅速把牧元蔓事先安排的那些人制服了。   而就在此时此刻,关注着这一切的牧元蔓,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愕然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小风?!你这是做什么?”   牧引风终于有了反应,他将视线从霍玉兰的身上挪开,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看向了这个曾经让他无数次期待过,又让他无数次绝望的母亲。   牧引风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声那么轻,也那么凄凉,让秋夜像是被裹上了凛冽的严寒,将牧元蔓都冻透。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嗷呜……呜呜呜……”天台的门边上,有一只小白狗在无助而急切地挠着门。   牧引风这些天一直都把小白狗带在身边,而牧元蔓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与牧引风作对,任由他的病房里面整天出入一只小狗。   小狗并没有什么超人的智商,也并不多么通人气,甚至还会在病房里乱拉乱尿。   但是小狗的腿又一次好了,在霍玉兰第二次的救助之下。   而这个小狗,也是牧引风这么多天里面,每每濒临失去理智,彻底让疯狂取代自己的时候,唯一的“药”。   那个小狗找不到自己的主人,着急地到处找抓挠,呜呜哀叫。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给它开门,也没有人在意一只小狗的恐惧和难过。   牧引风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轮椅上,一只手依旧抓着那个牧元蔓递给他的手铐。   他的笑声停止之后,面上的笑意并未散去,仍然温和无比,他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对着自己的母亲说。   “妈妈你说得不对。”   牧引风还被药物影响着,他的眼前耳边,甚至他身处的整个天地之间全部都是扭曲的黑影。   可是他的一只手始终都放在毯子里面,紧紧地抓着自己腿上的伤口,用血肉断裂的疼痛,来维持他仅存的一丝理智。   此刻毯子掀开,牧元蔓看了一眼,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牧引风灰色的西装裤,已经浸透成了可怖的黑色。   他闭了闭眼睛说:“我是牧引风,不是牧元蔓……我永远不会把我的爱变成强加的伤害。”   “哪怕我真的疯了,我捆起来的也只会是我自己。”   “妈妈,你才是真的疯子。”   “妈妈,对不起,我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当年……那个人死之前,是他求我让他死,他车祸的时候没死,是自残死的。他甚至不敢像平时他在心里预设过无数次那样,从高楼一跃而下。”   “而是只能卑微又可怜地借着车祸自残而死。”   “在你的淫威下,他连死,都死得那么懦弱可笑。”   “我怎么能让……霍玉兰变成那样?”   “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种办法,能够留住白骑士。”   牧元蔓表情变换,她正在飞速地思索着,要怎么快速控制住现在的局面。   她竟然都不知道,她的儿子这些天都在和她演戏,还有那个莫宁……   牧元蔓的胸腔,有种彻底被触怒的火焰在升腾。   她几乎是不屑地看着牧引风,嗤笑了一声。   想问“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然后她看到了牧引风竟然站了起来。   牧引风的双手按在轮椅上,撑着身体起身后,咬紧牙关,艰难挪动着双腿朝天台的边缘去。   牧元蔓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意识到牧引风想干什么。   她满心依旧是因儿子忤逆自己的不悦,依旧是怒意横生,想要他马上就意识到,他不听自己的话,错得有多么离谱。   但是下一刻,牧元蔓所有沸腾的思绪,所有要烧穿胸腔的恼怒都在掠过天边的一簇白影之中灰飞烟灭。   牧引风一瘸一拐地走到天台边上,登上放置花盆的台阶,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留住白骑士还有另一个办法,是他在小白狗身上学到的。   那就是——永远不要让自己痊愈。   “砰!”的一声,人体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和麻袋砸在地面上没有任何的区别。   霍玉兰被莫宁拉着正朝着后楼走,余光中捕捉到了什么,脚步一滞。   下一刻,霍玉兰还没等反应过来什么,脑中的系统已经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   霍玉兰满脸空白地向闷声传来的方向看去,那一刻仿佛世界都被按下了停止键。   除了霍玉兰之外,没有人看到周遭的高楼,灯光,天幕,包括人影,都在轻微地扭曲和震颤。   那是世界即将崩塌的先兆。   而这样的先兆,只能是……牧引风濒临死亡。   霍玉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甩开的莫宁,又是怎么以难以思议的速度,跑到了传出闷响的地方。   更不知道看到牧引风肢体扭曲地躺在那里的时候,她应该有什么反应和思绪。   等她找到自己知觉和感官的时候,她跪在牧引风像个破掉的血袋一样的身体旁边,徒劳地想要去堵住他不断涌出身体的血。   她甚至无法确认,受伤的到底是哪里!   而牧引风的白发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地蜷缩纠缠着霍玉兰的指尖。   他并没有昏死,人一直都醒着,他睁着眼睛,在看到霍玉兰之后,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你……噗——”回来了。   一开口,一口血顺着他的嘴里,喷了霍玉兰一脸一身。   她短促地“啊!”了一声。   “叫医生,快叫医生救命!”   “救命!”   霍玉兰语无伦次,她回过头,看见朝着她跑过来的莫宁,可眼前扭曲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而莫宁在短暂惊吓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带着人冲进了急诊找大夫。   霍玉兰看似理智地在查看牧引风的伤势,实际上她现在人和灵魂都是割裂的状态。   她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而此刻楼顶上面的牧元蔓,瞪着空荡荡的楼顶,思绪凝滞了足足有三秒钟,才张开了嘴。   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她惊得直接失声,大张着嘴,无声地尖叫,惊恐的眼眸急遽收缩,血色弥漫了她的眼眶。   足足五秒,她才像个音画不同步的老旧影片一样,发出了尖叫声。   “啊——”   “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过夜色,撕裂人的耳膜。   霍玉兰耳边如同灌水一样的失真,稍有缓和。   她僵硬地低下头,凑近牧引风。   牧引风竟然还有力气,抬起他唯一一只因为护在身前,没有扭曲的手。   他缓缓将手伸到霍玉兰面前,那样子像是要给霍玉兰擦她满是鲜血的脸。   但是很快,手就无力地滑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最终又顺着肩膀,直接砸在了她的手腕上。   “哐啷”一声铁器和地面碰撞的声音,让霍玉兰的眼珠转动了片刻。   霍玉兰感觉到手腕一凉,她低下头,看着牧引风抓着她的手腕。   片刻后,“咔”地一声,霍玉兰的手腕被浸满鲜血的手铐铐住了。   她的眼睛机械地眨动了一下,发现手铐的另一侧,正铐在牧引风的手腕上。   做完了这件事,牧引风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垂落了双手,眼神开始涣散。   霍玉兰悚然瞪着他,立刻上前拍着他的脸,试图换回他的理智。   “不能睡,不能睡!”   “牧引风!”   “老公!”   “小风!”   “小王子……”   霍玉兰浑身哆嗦着,倾身不断地试图唤醒牧引风,可是他的双眼还是渐渐失焦,最终慢慢闭合。   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接着时光被黑暗之中伸出来的大手,狠狠地拉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山林之中。   霍玉兰的身体在黑夜中急遽缩小,最终变成了年幼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以垂死的状态躺在她的面前,身体里面的血像是怎么也流不完,腥得呛人。   她无措地跪在他们面前,徒劳地想要阻止他们生命的流逝。   但是无济于事。   她的一生,死在了那一天。   自此她就在寒夜森冷的山林里面,一直徘徊,一直走,山林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她毕生都在寻找像父母的爱意那样纯粹的暖源,为此倾尽了自己所有。因为只有那种暖源才能点燃她怀中的骸骨,能让她僵冷将灭的灵魂,重新活过来。   可是这世上的人,有谁会像视你如生命的父母一样,为了另一个人不惜一切献祭般地爱你呢?   她原本注定无法寻觅到心中想要的,最终必将抱薪冻毙于风雪。   可是世界扭曲濒临崩塌,时光在她身上无限回溯。   世界之子的垂爱惨烈得犹如扑火的白蛾,也像一双强行悍动世界的大手,强行将一切拉回了过去。   少女怀中的薪柴轰然烧起,灵魂被烈火灼烧浇灌得熊熊而燃。   重新燃起的灵魂像抽枝发芽的大树,顷刻间少女生长大成人。   她在奔跑。   从过去到现在。   追逐她的暖源,追逐点燃她灵魂的真爱。   霍玉兰跟着病床快速奔跑着,耳边是医生和护士凌乱的尖叫,白炽灯将周遭一切扭曲的丑恶的灵魂映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快!上呼吸机啊,他都不能呼吸了你们看不见吗!啊!给你们院长打电话,今天要是救不回来我儿子,明天我就让他们都进疗养院!”   牧元蔓嘶哑如鸦的咆哮声响彻楼道,到处都乱得人仰马翻。   霍玉兰的眼前却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牧引风。   他看上去像是累极了,面色苍白如鬼,眼下却还青黑一片。   但是他昏迷着,失去了意识,可面上却是安详的,甚至还带着笑意。   手铐还铐在两个人的手腕上,那是勾连过去和现在,将两个灵魂紧紧串联的媒介。   跑动间磕碰在病床上的敲击声,是这世上最悦耳的仙音。   仁术医院是牧氏企业旗下的私立医院,牧引风迅速被安排上了手术台,但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手铐的钥匙,霍玉兰也只能被迫做了消毒,违规跟了进去。   牧元蔓被拦在了手术室的外面,看着霍玉兰的眼神目眦尽裂,像是看着一辈子最恨的仇人。   不是因为她,小风绝不会自残自杀!   霍玉兰就算不完全了解前因后果,却早在牧元蔓因为牧引风坠楼,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叫声时读懂了一切。   牧元蔓设局想要让牧引风重蹈她当年囚禁伴侣的覆辙。   可是牧引风宁可自伤自毁,从楼上跳下来,也不肯伤害她。   在这世上的人,有谁会像视你如生命的父母一样,不惜一切献祭般地爱你呢?   有的。   只要对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霍玉兰找到了。   牧引风用自己的生命点火,鲜血铸铐,终是将白骑士和他死死地铐在了一起。 第94章 第三十四章   霍玉兰非常庆幸, 幸好牧引风把他们两个人的手铐在一起,她可以第一时间了解牧引风现在的状况。   因为他们的手腕连着,她就必须坐在牧引风的病床旁边, 听着一群医生围着牧引风分析汇总他现在的状况。   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也没有想象之中那样惨烈。   他之前喷出的那一口血, 是因为秋季干燥和某种药物诱导出来的高血压,导致他的鼻腔黏膜破裂出血,下坠途中呛入气管才会喷血。   而他浑身确实也有多处骨折,尤其是腿骨伤得最严重,右侧小腿粉碎性骨折, 肋骨也断了好几根。   但是除此之外,内脏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就连头颅也是轻微震荡。   比较严重的是右腿之前的刺入伤伤口较深, 这一次又遭遇二次伤害, 如果不好好调养锻炼, 有可能因为损伤到神经造成跛足。   霍玉兰看着躺在病床上面的鲜血淋漓的牧引风, 看着他右腿上那些可怖的明显不是因坠楼造成的伤口,几乎瞬间就猜测出来是怎么弄的。   她低下头, 慢慢把脸埋入微微颤抖的手掌之中,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而与此同时,手术室门外的走廊里,来了一群身穿统一白大褂, 把脸和手全部都包裹上,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   他们脚下步伐统一,气势汹汹, 在冗长的走廊里,像一阵风一样刮了过来——将在手术室门外, 头抵在墙壁上,不知道是正在愧疚,还是正在憎恨着那个抢走了他儿子的女人的牧元蔓团团围住。   几个人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拽着牧元蔓的胳膊,把她从手术室的门前拉走。   牧元蔓先是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这些人,感觉非常陌生,片刻之后惊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这时候安排好了海庆等人,把牧元蔓之前布置在医院里面的所有人终于清干净的莫宁,从走廊的尽头走了过来。   牧元蔓被人提着朝外走,她尖叫的声音响彻整条走廊,在安静的手术室外面显得格外刺耳。   “嘘嘘嘘……”莫宁走近之后,微微偏头示意了一下,拉扯着牧元蔓的那个白大褂就直接捂住了牧元蔓的嘴。   尖叫声被闷在喉咙里面,只剩下呜呜呜呜。   莫宁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指尖攥着的一把细小的钥匙妥帖地塞进裤子口袋里。   他看着牧元蔓,公事公办地说:“对不起了牧女士,牧总早早就交代我,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莫宁说完之后,看着牧元蔓疯狂地挣扎着,呜呜呜的叫骂声不断响起,却都被压回她的身体里面。   莫宁就那么冷漠地看着,等到牧元蔓终于大汗淋漓,挣扎不动了,也喊不动了,莫宁这才示意让人把手松开。   牧元蔓像一条脱水的鱼一样,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手术室的铁门反射着她此刻的狼狈,牧元蔓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整理了一下头发。   “你什么意思?”   牧元蔓再度开口,声音有一些嘶哑,但是依旧气势如虹高高在上,“莫宁,你可别忘了,你能坐上今天的这个位置,到底是谁拉的你!”   莫宁好脾气地说:“我非常感激牧女士当初对我的提拔,但我是牧总的人。”   莫宁说:“牧总交代,要我代替他,将牧女士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把我送回疗养院吗?这个时候把我送回疗养院怎么行?!”   “小风出事了,公司里难道不需要兼顾吗?”   “都怪那个死女人!都怪那个女人!”   牧元蔓说着又激动起来,转过身巡视像在找什么人一样。   莫宁说:“你是在找那个冒充心理学大师兜售违禁药的药贩子吗?”   “牧总交代过,要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把那个骗子扭送公安机关。”   “你说什么?”牧元蔓冷笑一声,“那是我从国外请回来给小风看病的医生!”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牧元蔓也没有忘了那个沙皮狗一样的男人的原因,完全是她想要利用那只沙皮狗,彻底摧毁霍玉兰的人格。   “而且牧女士不需要担心公司的事情,”莫宁顿了顿说,“还要感谢牧女士这段时间去公司,亲自钓出了牧总之前怎么都找不全和洗不干净的内鬼。”   牧元蔓的表情如遭雷轰。   片刻后她像是被当头的惊雷劈傻了一样,死死地瞪着莫宁,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这么多天难道都是在跟我演戏吗?”   “小风他……他是在利用我洗清公司内部……”   “怪不得……”牧元蔓似哭似笑地说,“怪不得……”怪不得她回到公司里面如鱼得水,指点江山没有遭到任何的阻碍。   仿佛公司还是她从前的一言堂,仿佛一切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牧元蔓,牧氏集团的掌舵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烟雾弹。   牧元蔓哑声笑了笑,迅速审时度势,而后又拢了拢头发说。   “既然你们牧总如此思虑周全,我也算欣慰。”   “但是现在我不能回疗养院,我儿子还在手术室里。”   “牧女士误会了,牧总交代的并不是送牧女士回疗养院,而是将牧女士送往国外一家著名的精神医疗机构。牧总说,牧女士会在那里度过本该属于牧女士的一生。”   “你说……什么?”牧元蔓堪堪维持的完美假面轰然裂了。   “而且牧总说了,他毕生不想再见到牧女士。”   牧元蔓向后踉跄了一步。   最终她对着虚空张了好几下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一个字都没能挤出来。   她下意识扶了一下自己的头,而后有些荒谬地笑起来。   终于能发出声音后,说道:“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小风从小就善良,软弱……粘我。”   “你知道他有多粘我吗?”牧元蔓瞪着莫宁说,“他会整夜整夜地等在顶楼,吹风淋雨也不离开,一直等我的车回家!”   “他不可能那么狠心,肯定是你听错了,小风他肯定是说,让我继续回疗养院里面住着。”   “他这么多年甚至没有限制过我的行动……”   “他默认我可以把手伸向他的生活,他期待着我参与他的一切!”   “你肯定听错了,我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去!我的手机呢,谁看到我的手机了?!”   “我要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等着我儿子出来——”   牧元蔓说得太过激动,眼睛骤然一空,竟然因为受刺激太过,直直地倒了下去。   一群白大褂原地开始抢救牧元蔓,而莫宁绕过了他们,到手术室的门口送钥匙。   经过反复消毒的手铐钥匙送进去,霍玉兰终于获得了自由。   她被两个医护人员送出来的时候,莫宁就等在门外。   看到她之后,莫宁把一件衣服披在了有些出神的霍玉兰的身上。   霍玉兰实在是太震惊,也实在是太累了,尤其是刚才看到鲜血淋漓的手术现场,各种各样的器具切割并且插入牧引风的孱弱苍白的身体,霍玉兰现在从骨头缝里都透着彻骨的冷。   一件薄薄的衣衫,不足以抵御这种寒冷,却让霍玉兰短暂地回温。   其实是霍玉兰在这衣服上面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玫瑰香,她低头看去,才发现这上衣是牧引风平时穿的款式。   她裹紧了衣服,被莫宁带到旁边坐下。   莫宁说:“当时情况有些复杂,这么多年牧总一直都对牧女士纵容……是期盼着她在失去事业之后,能够唤起一丝亲情。”   “但是换来的只有牧女士变本加厉的控制。”   “因此牧总在得知她把你逼走之后,就将计就计……”   莫宁用非常简短的语言,说完了牧引风和牧元蔓之间的控制和反控制。   “牧总交代过,事情发生后,一旦控制住牧女士,就将你放开。”   莫宁说:“你是自由的,你可以自由决定来去。”   霍玉兰垂着头,一直都没有说话。   她被巨大的惊惧和刚才手术现场的猩红,冲击得回不过神。   就在牧引风躺在血泊里,对着她笑,将手铐戴上她手腕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被他死死地束缚了。   可霍玉兰并不想挣脱。   她愿意被这样束缚。   她心爱的小玫瑰用这样极端又自毁的方式,确确实实撼动了她的灵魂。   可是现在莫宁告诉她,她是自由的。   她可以自由地决定来去?   她低头,看见手腕上的红痕仍在。   莫宁察觉到了霍玉兰看自己手腕的动作,而后他说:“牧总当时应该不是要把你铐住和他一起死。”   莫宁叹息一声,掐了掐眉心说:“当时牧总做了非常多的安排,揣测过无数种可能。”   “但是牧女士的人也不少,不止是楼前你看到的那些。还有好几批藏在暗处,疗养院那边也有。”   “牧总再三告诫我,只有完全控制住牧女士的人,才可以让你离开视线之外。”   “他害怕牧女士趁乱将你抓起来,所以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把你铐在他身上,好让我有反制的时间……也让牧女士因为惊惧,来不及去调动其他的人作乱。”   只有待在生死一线的牧引风身边,牧元蔓才会顾忌到自己儿子的命,才没有迅速反应过来调动人,伺机把霍玉兰带走。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莫宁温声询问霍玉兰。   霍玉兰听到了一切真相,非常迟缓地摇了摇头。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醒过来。”   结果突然走廊那边又传来一声尖叫,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一样的女人,赤足从一间房子跑出来。   她神色仓皇双眼中透着疯狂,不是牧元蔓又是谁?   才刚刚抢救过来,她就冲向手术室这边,嘴里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小风会抛弃我!”   “我要亲自问他!我要亲自问他!”   一群白大褂也是猝不及防,毕竟刚才牧元蔓是真的昏死过去了,血压和血氧都出现了异常。   但是她才刚醒过来,就发疯一样地跌下床,迅速跑出门,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她甩开了所有人,光着脚一路就跑了过来。   霍玉兰本来正魂不附体,思维混乱。   但是牧元蔓骤然一出现,霍玉兰像是突然被人在腰上扎了一针肾上腺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牧元蔓快冲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霍玉兰猛地起身,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她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牧元蔓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群白大褂也从刚才抢救的房间里面陆陆续续地跑出来,但是谁也没有霍玉兰快。   莫宁还在等待回答,没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霍玉兰已经冲出去了,他只捕捉到了一抹残影。   霍玉兰冲到牧元蔓身后,双眼通红气息沉重,她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公牛,也像一个手持利剑,和恶龙展开殊死一搏的血性骑士。   她一把揪住了牧元蔓散乱的长发,咬牙切齿地说:“伤不在你身上,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疼是吧?!”   霍玉兰单手扯着牧元蔓的头发,把她扯离了手术室的门口,但是也并没有扯远,直接把她按在手术室旁边的墙上,而后扯着她的脑袋狠狠地朝墙上撞。   “砰!”   “砰!”   “砰!砰!砰!”   所有人都傻了一样看着这一幕,牧元蔓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喉咙里挤出极度惊恐的颤抖低吟。   牧元蔓一辈子高高在上,一辈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从来没有什么人敢正面和她起冲突,尤其是这种最赤.裸直白的肢体冲突。   霍玉兰扯着她的头发,朝墙一顿猛砸。   霍玉兰抓着牧元蔓一边撞,一边低声咆哮道:“他已经碎了!”   “全身多处骨折,快摔成一滩烂泥了,你也配做母亲?!”   “你该死!”   霍玉兰那瞬间是真的凶狠得像是要把牧元蔓直接杀了。   幸好莫宁和其他的白大褂也很快反应过来,直接扑上来把两个人强行拉开了。   莫宁觉得自己以后的工资肯定得涨一涨,要不然在一群疯子的手底下做事也太难了。   霍玉兰被拉开之后,还是浑身紧绷得像一根木头。   她向来温润如水,一辈子没有被人气成这样过。   她被拉开了之后还哆哆嗦嗦地指着牧元蔓说:“从今以后,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再靠近他半尺!”   “他是我的,碎了也是我的!”   刚才莫宁说牧元蔓竟然为了引诱牧引风发病,不知道让人给他喂了什么精神类药物的时候,那时霍玉兰还是麻木地听着。   可是现在所有的感官都被怒火点燃,她的灵魂彻底像是烧起来的旗帜,能迎风点燃万里莽原。   霍玉兰双目灼灼地盯着牧元蔓,像一个誓死捍卫自己国家领土的战士,庄重而狂暴地警告侵入者和破坏者,再敢踏足一步,必将斩尽杀绝。   “你知道我有病吧?我杀人不犯法,你以后再敢出现,我一定杀了你!一定杀了你!”   牧元蔓被拉开之后,腿软脚软地挂在白大褂的身上。   额头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流了下来,染红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暴怒的霍玉兰,又看了一眼依旧亮着的手术灯。   而后径直软了下去。   牧元蔓是被抬着送走的。   霍玉兰一直站在手术室的门口,像站在城楼上的边关守将,看着“敌军”如潮水般退去。   而后她也浑身一软,跌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面。   手术还在继续。   牧引风是在十月二十一日那天夜里醒过来的。   距离零点还剩下不到半个小时,霍玉兰这些天都守在医院里面寸步不离,她神情憔悴,因为熬得实在是太厉害,这会趴在牧引风的床边上睡着了。   手术做得非常细致,牧引风的身体里面也钉了好多钉子。   但是大夫说,之前腿上的刺伤,这一次也进行了神经修复,只要康复之后加强锻炼,对于走路不会有什么影响。   牧引风的头发被剃掉了,因为他后脑磕破了,所以不得不把过长的头发处理掉。   霍玉兰一直都非常喜欢伴侣留长发,因为她的爸爸妈妈都是半长发。   可是这几天,她看着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昏睡的牧引风,看着他因为剃掉了长发露出的完美头骨轮廓,突然间觉得短发的他更加英俊。   苍白削挺的鼻梁,将那种过度柔软和温润都切割成了肃穆。他看上去那么高冷,像一朵冰雕的花,却又那么想要让人捂在怀中看着冰凌制成的花瓣,渐渐融化。   霍玉兰趴在牧引风的床边,沉在黑沉的梦境里面,梦里她回到了那个黑暗潮湿的山崖下面。   她趴在逐渐冰冷的尸体上感受父母最后的一点余温。   在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细痒的时候,她陡然看到了眼前泛白的画面。   妈妈摸着她的头说:“醒醒,天亮了。”   天亮了,救援就会来了。   霍玉兰骤然醒来,然后因为起来的动作幅度过大,在她头顶上轻轻摩挲的手掉落,“当”的一声,磕在了床沿上。   屋内灯光昏暗,外面依旧晦涩蒙昧。   天没有亮,但是霍玉兰看到牧引风竟然睁着眼睛。   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重新朝着牧引风看过去。   牧引风确实睁着眼睛,而且正在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牧引风对着霍玉兰扯出了一个笑。   霍玉兰愣愣看着他,许久都没有挪开视线,一直到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有眨眼。   满含着的眼泪把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吸入眼眶,形成了斑斓的彩色。   眼泪落下,一切重归清晰。   霍玉兰抓住牧引风的手,低下头,重新躺了回去,把他的手掌缓缓盖在了自己的头顶,闭上了眼睛。   牧引风轻轻地动着手指,摩挲着霍玉兰的头顶。   好久好久,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睡在病床下面的小白狗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   但是它在屋子里左闻闻又闻闻,最后跑到墙角撒了一泼尿又回到床下继续睡觉了。   “生日……”   不知道过了多久,牧引风艰难地开口,声音极度干涩。   他说:“你生日。”   霍玉兰抬起头,已经哭得满脸泥泞。   她这些天询问过大夫太多遍,牧引风什么时候醒过来,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要做什么。   因此她很清楚,这时候应该叫护士检查身体。   可是她想要自私地占有这一点点时间。   她听到牧引风开口说话,起身泪眼蒙胧地看着他道:“何必非要这样呢?你万一死了怎么办?”   为什么一定非得从楼上跳下来不可呢?   既然不是想要用惨烈的自毁来留住她,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自己?   牧引风闻言又勾了勾嘴唇。   他轻声道:“我当时……脑子不清楚。”   霍玉兰咬了下嘴唇,想到是牧元蔓给他喂药所致,心疼得不行,抓住他的手,低头狠狠吻上他的手背。   其实不是的。   他想向牧元蔓证明……不是只有那一种办法。   他从少年时期,就在漫长的压迫和感同身受亲生父亲的绝望之中长大。   他妈妈总说当年是无从选择。   可牧引风是想要证明给她看,要留住爱人绝对不只有那一种办法。   那个每天看着亲生父亲预演死亡,甚至是勾勒死亡画卷的少年,在无数个寂寥无人的夜色之中,是否也对死亡产生了隐秘的期待?   是的。   在霍玉兰出现之前,他一直都抱着自毁的期待生活。   之所以纵容牧元蔓的行为,是他始终在期盼着的那一点从未得到的光亮,也是对他母亲最后的留恋。   可是霍玉兰出现之后,这种期待开始改变。她耀目温暖,像是火源,总能让一切行走在凄风苦雨之人奋不顾身,本能地被吸引,向她飞扑而来。   她夺走了他一切的注视。   自毁开始被渐渐地压抑下去。   而当牧引风无法确定霍玉兰是不是还会继续喜爱“开始好转”的他时,这种自毁被重新开启,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反弹。   在那些霍玉兰离开的日子里面,牧引风幻想了无数次自己惨烈而血腥的死法。   他想要用这种类似表演的形式逼她回头,来让霍玉兰看看,他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想要让她悔不当初。   可是到最后,牧引风还是打了莫宁的电话自救。   因为他悬在一线的理智,明白他所有的臆想和自毁,其实都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报复。   如果爱一个人,给她的爱意是这样的报复,他和牧元蔓,有什么区别?   他和那些不断榨取又践踏她的人渣,又有什么区别?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说:“我恐怕……不是被我妈妈逼疯的。”   他应该天生就是个疯子,遗传自牧元蔓的疯血。   牧引风的手指慢慢地抹去霍玉兰的眼泪,说道:“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来不及给你了,但我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很期待和你一起生活。”   牧引风的声音干涩,却一字一句,如温暖的水流流淌而过。   “我一直不觉得白骑士是病,”牧引风说,“你没有病,有病的是我,是我们。”   “我不需要你为我改变什么……”   “我不会死。不会去死。”   “但如果你永远都需要从救赎中获得愉悦,我可以一辈子不痊愈。”我可以为你越下高台无数次,粉身碎骨无数次。   牧引风一双淡粉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霍玉兰。   剩下的话不需要再说,他们已经从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但这种答案不带任何的强迫性。   霍玉兰依旧是自由的。   她可以自由地选择来去,他不会用死亡来拘禁她,更不愿用伤害和报复来锁紧她。   霍玉兰趴在床边上抱着牧引风的手,泣不成声。   她想到了曾经在一本书里读到过的那句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就像牧引风给她的爱,从头到尾,他都保证这份爱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这是懦弱卑怯的他,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事情。   他的爱像他卷曲蓬松的白发一样,浪漫得像一首献祭的诗。   凌晨到了,轻微的一声“嚓”响起,所有指针在这一刻聚合。   十月二十二日。   霍玉兰哽咽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条线系着的两枚戒指。   “昨天你还睡着的时候,我回家拿的,他们定制好会送上门,打开之后我差点被丑哭了。”   她看着牧引风,噗嗤笑了一声,而后又哭又笑地说:“玉兰花样做的戒指不好看,街边两元店里有好多同款!玫瑰花做成的戒指也好俗啊!”   “丑死了还花那么多钱……”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说道:“不过我们本来就是又俗又普通的人,倒也挺合适的。”   霍玉兰从凳子上站起来,半跪在床边上,取下了一枚戒指,拉起了牧引风唯一能自由活动的手,另一只手举起戒指。   她想郑重地宣读身为一个骑士的誓言,这些话她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从她的父母死亡,到她懂事后决心做自己的骑士开始,一直都像是埋藏在她心底的一个可耻的笑话。   但是现在她愿意开口说:“我以心灵之名起誓,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我发誓不屈服于一切苦难,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请允准我的效忠,忠诚将成为我毕生尊崇之品格,我的……”玫瑰王子。   “——我的玫瑰国王。”   两个人的视线相对,牧引风红着眼睛像只兔子,眼泪顺着他嫣红的眼尾不断滑落到耳后,将枕头都浸湿了一小片。   这一刻,牧引风觉得自己毕生穷困都到了尽头,从此富有一切。   富有一国。   他抖着嘴唇,开口道:“我……我愿意。”   霍玉兰嗤地笑了,说道:“应该是我允准。”   她给牧引风把戒指戴上。   牧引风挣扎着起身,霍玉兰连忙按住他,本想当着他的面自己笑着戴上戒指,显得潇洒自如一些。   可是她起身近距离对上他情愫浓重的热切视线,终是忍不住再度崩溃。   她轻轻地,生怕压到他一般,伏在他的胸膛上大哭。   像是要将当年山林里面那个无助女孩的那一份,一起哭出来。   天色依旧没有亮起。   但是救援在迟到了二十几年之后,终于来了。   在她生日这一天。   霍玉兰颤抖着把那枚玉兰花的戒指戴在手指上,撑着手臂轻轻俯身,将沾满泪水的双唇,印在牧引风的唇角时,脑中的系统音骤然响起——   【恭喜宿主,求生成功!】 第95章 第三十五章   霍玉兰听到了“求生成功”的系统音, 人还蒙着。   接着就感觉疲惫的身体中涌入了一股无形的暖流。   她撑着手臂从牧引风的怀中起身,本来还想接着哭呢,突然被系统把情绪给打断了。   霍玉兰只好抹了抹眼泪, 对依旧沉浸在悲怆情绪之中的牧引风哭笑不得地说:“那什么,你先……等我一下, 我去个卫生间。”   然后在牧引风的注视下,匆匆去了卫生间。   【系统奖励稍后发放,系统赠送全身疗愈,疗愈进行中——】   【根据系统检测,本世界因女主角未曾在重大情节点出场, 女主角光环移位……】   【系统搜索中……】   【搜索结束——新任男女主角——牧引风,霍玉兰。】   【恭喜宿主, 炮灰跃升女主角!】   【系统疗愈完毕, 宿主各项生命体征达到巅峰值!】   【请问宿主是否要将容貌还原为上一世的原始容貌?】   霍玉兰感觉脑子里嗡嗡一顿乱响, 思绪短暂卡顿了一下之后, 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在脑中询问道:“那个身体疗愈能不能给牧引风来一下?”   【抱歉宿主, 男主角的身体由世界意识缓慢修复,贸然修复完好不符合世界逻辑。】   【请问宿主是否要还原上一世的原始容貌?】   霍玉兰此时此刻站在洗手台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之后笑了笑,在脑中说:“不用了,我现在这样子就挺好的。”   毕竟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就在今天凌晨之前, 她又死了一次, 死掉的那个人是过去的自己。   她已经适应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挺好的。   【积分发放中……】   【积分发放成功!】   【金手指发放中……】   【金手指发放成功!】   【本世界女主角金手指——所有生物对视三秒后产生对宿主的好感值为60%+】   【世界线校对中……】   【世界线校对失败!世界线偏移, 正在重新生成世界线……】   【世界线生成成功!】   【宿主,请问是否查看上个世界白榆创建的聊天群?】   “查看!”   霍玉兰在脑中点亮了系统群里面老三的头像。   然后她撑着洗手台不受控制地又流出了眼泪。   这个系统群, 就是她们姐妹几个平时的聊天群。   霍玉兰朝着上面翻了翻,甚至还看到了自己找她们吃火锅的那条消息。   当然她也看到了白榆发送在消息框里面的留言,还有那张古代男人的照片。   霍玉兰忍不住点开,放大看了一下,然后又哭又笑地喃喃道:“这男人看着可不像是能被骗到的样子……”   霍玉兰迫不及待地在消息框中留下了消息。   ——我,我求成成功了!   ——我对不起姐妹们,呜呜呜。   ——姐妹们,我等着你们上线!我穿越到了我们原本的世界之中。   ——我会帮大家照看家人和朋友的,有什么事情要办,尽管跟我说!   ……   霍玉兰一口气留了一大堆留言,她看到白榆的头像亮着呢,但是白榆这一会儿并没有出来说话。   霍玉兰激动得不能自已,她本来就对她的二手煤气罐把姐妹几个都炸上天的事情耿耿于怀,现在终于能有办法去弥补,她在卫生间里面发了好多好多的消息。   大致意思是要姐妹几个一旦上线,千万不要怕麻烦她,想要让她在这个世界办什么事情都可以。   ——我可以作为各位的传音话筒!   ——我,真的对不起大家。   霍玉兰发完了最后一句,眼泪已经决堤。   她哽咽着,抽噎着,抱着自己的手臂正哭得来劲儿,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群护士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的霍玉兰面面相觑。   霍玉兰的哭声实在是太大了,而这个卫生间的位置又刚好贴近走廊,加上之前她和牧引风在屋子的动静也不小,这次不用霍玉兰特意去叫,她直接把值班的护士们招过来了。   而护士们的身后,病床上牧引风已经在短暂的苏醒之后,情绪过度激动,体力不支再度昏迷了。   霍玉兰起身淡定地洗了一把脸,出来后走到了牧引风的床边上,查看牧引风的状态,并且在脑中焦急的问系统:“他怎么又昏了,仪器数据看上去没有异常,怎么回事?!”   系统被问到无奈,只好说:“他是男主角,不会有事。”   霍玉兰这才彻底放下心。   护士们已经准备好了各种仪器,推着牧引风去做身体检查。   霍玉兰见缝插针地在他头顶上的“秃瓢”处亲了一下。   霍玉兰抬起了自己的手,手上的戒指在昏迷的牧引风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抓住了牧引风同样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和他十指相扣,送他从病房出去。   牧引风进去检查的时候,霍玉兰坐在外面的走廊等着。   和那天他进人手术室的心情不太一样,霍玉兰此刻堪称平静。   现在外面依然是黑夜,可是她突然就觉得云淡风轻,天高海阔。   她还活着,姐妹们也都充满希望,她喜欢的人也会慢慢好起来。   所有的寒冰已然消融,误会也得到了拆解。   他们都会在不同的世界里面,拥有无限美好的明天。   脑中的系统适时再度开口询问:【请问宿主是否要兑换积分?】   【积分商城已经开启,请宿主自行选购。】   积分商城五花八门,各种降阶版的金手指,甚至是各种武功心法,狐媚妖术都有,在降级过后进入现代世界效果依旧拔群。   甚至还能兑换延长寿命、青春永驻,甚至是巨额财产。   不过霍玉兰只是稍微扫了一眼,就直接询问系统:“我可不可以把积分换成连通世界的其他东西?”   “白榆创建了一个世界群,我也想为姐妹们做点什么。”   “你也知道,当时是因为我,姐妹们才会被迫去往不同的世界求生……”   【宿主求生成功的世界积分很多哦,甚至可以兑换长生不死,宿主确定要放弃吗?】   “我确定。”霍玉兰说。   系统和霍玉兰商量了好久,最终霍玉兰决定,把所有的积分全都兑换,用于创建一个世界投递窗口。   窗口位于系统群的基础之上。   也就是说,这个原本只能用于说话留言的聊天群,现在变成了一个可以投递跨时空物品的投递接收点。   那些投放的物品在不影响历史进程,和不被世界意识排斥的前提之下,会以福袋的形式,出现在你想投递的人的手上。   不过比较可惜的是,主观地接收和发送福袋,需要在系统群上线头像亮起之后,才能享用这个功能。   也就是说霍玉兰和白榆现在可以互相投递一些“不违禁”的东西。   她们两个也可以给剩下的几个姐妹投递“不违禁”的东西。   不过跨世界的投递,在对方没有意识“接收”的情况之下,有,且只有一次机会。   霍玉兰前所未有地兴奋了,一整晚都在脑中翻系统聊天群。   疯狂地思考着给剩下的几个姐妹,都投放些什么东西比较好。   白榆也在没多久之后上线了。   一看到霍玉兰的头像亮了,两个人在系统群里面化身两只土拨鼠。   老三——啊啊啊啊啊啊!   老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等到两个人终于吼完了,才总算是开始正常说话。   老四——你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吧?!   老四——看到我的对象了吧?现在可是太子了!麒麟太子哈哈哈哈!   老四——帅吧!   老三——恭喜恭喜!   老三——帅飞了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神的古风画!   老三——可是他这样的不好骗吧?   老四——有一种爱,名为“我心甘情愿被你骗”。   老四——光嘴说恭喜吗?红包拿来啊!   老三——好的,别急,都有,什么都有!   老三——我创建了一个世界投递物品的窗口,你以后想要什么,我就给你投什么。   老四——!   老四——妈的啊啊啊,卫生纸!卫生巾!安睡裤!感冒药!抗生素!加特林!   老三——啊哈哈哈哈!但是加特林估计不好弄。我可以问问我老公有没有渠道。   老四——你有对象了?!不对,是老公?!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老四——别又是什么凤凰男死渣男老狗逼吧?给我康康给我康康!   老三——嘿嘿嘿,不是不是。你等等哈,我给你找找,我有拍他的照片。   霍玉兰把之前手机里存的牧引风的照片找出来了一张,发给白榆看。   这些大多数都是偷拍,没有正脸,这张正脸是睡着的。   牧引风还在里面检查,走廊上来往的护士不断。   而且霍玉兰为了不让护士们怀疑她是神经病,专门抱着个手机假装发消息。   老三——看,这个是有天他睡午觉的时候我拍的。   老四——……   老四——……操。   老四——这人我认识!   老四——这不是江城著名的吸血鬼后裔——牧引风吗?!   也不怪白榆看着睡觉的照片就能认出来,实在是牧引风的长相和头发在现实里太罕见,记忆点太深刻了。   老四——你怎么把他搞上的?他家里慈善公司不少,和我家里有很多往来,我在酒会上看到过他,从来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我一直都觉得他像个手办!   老四——他......你.....我想象不到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哈哈哈哈哈哈!   老四——你快给我说说,快点说说!   然后霍玉兰就用最简短的语言,概述了一下她和牧引风之间的事情。   包括她的求生任务,连带着也说明了一下,她们之前生活的世界也是一本书的事。   白榆全程都爆发出土拨鼠尖叫。   霍玉兰也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牧引风检查回来之后,她还在抱着手机嘿嘿嘿地笑。   牧引风被推回了病房,一群护士把他的各种仪器重新连上。   检查的结果还有些要明早才出来,最后护士长告诉霍玉兰说:“不用着急,各项身体指标都很好。只是病人伤重需要长时间的休眠来恢复。”   这个霍玉兰自然也猜到了,点了点头,等护士们都出去,继续守在牧引风床边。   她看着牧引风沉睡的侧脸,忍不住凑上前在他的脸上鼻子上包括嘴唇上都亲了亲,心中酸酸涩涩甜甜蜜蜜。   脑中则是继续和白榆说话。   老三——就是不知道大姐二姐还有五妹她们都怎么样。   老四——放心吧,连你这个逮谁为谁奉献的白骑士都求生成功了,其他人绝对能成!   老四——大姐情感冷漠对世人漠不关心,二姐全世界老娘必须是第一,谁能活得过她们?   老四——嗯五妹妹……我个人觉得她的战斗力比你还强点,你别忘了她是双重人格,虽然有一个人格是圣母,但是另一个可是反社会人格。   老三——啊哈哈哈哈哈。   老三——也不知道她们都会在什么样的世界重新活过来。   老四——姐妹几个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能好好的活着的,你放心吧!   老三——嗯!   两个人有聊不完的话。   提起姐妹就无比开心。   到后来霍玉兰一直在哈哈哈哈地笑,她们一直聊到了天色大亮。   白榆那边暂且喊停。   老四——稍等下再说,我先去上个朝。   老三——上朝?   老四——闲着无聊,弄了个官儿当当,今天要去和户部那帮老顽固讨钱,我得用唾沫喷死他们!   老三——啊……小榆,有件事我觉得需要问问你。   老三——就是你的爸爸妈妈,要我去找他们,告诉他们你还活着的消息吗?   老四——……你如果方便,看一下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死对他们的影响不算太大,就不要多此一举了。   老三——好的。   姐妹几个都深知彼此的病症和家庭状况,包括父母关系。   霍玉兰知道白榆的爸爸妈妈对白榆多么失望,甚至是多么忽视。   但是她还是打算有机会去看看。   二姐的哥哥也要抽空见一下,老五的爸爸妈妈也是。   至于大姐的……这个霍玉兰真的不好找。   且得废些力气。   大姐是个真正的顶级豪门继承人,家里资产不能用雄厚来形容,霍玉兰听人说,是那种动动手指就能影响国际形势的程度。   像是普通的所谓豪门争来争去的那种,在大姐眼中就是小孩儿过家家。   而且大姐是家族的唯一一根独苗,还涉及了国外的某个著名的帮派的传承人。   亲人都在斗争的过程中死得差不多了。   但是霍玉兰一定也会设法去接触一下的。   阳光穿透云层,投下一片明媚之景,霍玉兰放下手机,揉了揉麻木的脑袋,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儿!   因为她的疏忽酿成这一场惨剧,幸好现在一切都可以有重来的,弥补的机会。   至少看老四的状态,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如鱼得水,还找到了一个愿意被她欺骗的人。   真好。   真好啊。   天色大亮,远处蒙昧肃然一清。   阳光肆无忌惮又势不可当地洒满大地,就像命运的轮毂所向披靡地压过一切阴暗潮湿,风驰电掣地驶向每个人光明的起点。   霍玉兰熬一夜了,趴在牧引风的床边上睡着了。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她被屋子里面走动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米粥的香味儿飘散得到处都是。   霍玉兰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就看到莫宁带着两个穿西装的人,还有几个白大褂,正围在牧引风的身边小声说话。   见霍玉兰醒过来了,所有人的声音都是一顿,接着莫宁对他们挥了挥手,一行人就全都出去了。   “是关于牧总身体的会诊,放心,都是预后非常好的。昨天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都很好。”   “熬了好几天了,饿了吧?先去洗漱下然后吃东西吧。”   霍玉兰点了点头,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等到出来之后,先好好地查看了一圈牧引风,这才坐会了小桌子边上,端起碗。   还对莫宁说:“这些天你也很辛苦了,早饭吃了没有?快来一起吃点,很丰盛。”   莫宁确实很辛苦,但是早上老板醒过来之后,没等他提起,加工资的事情就落实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精力充沛的还能再照顾三个牧引风。   就连大中午专门跑别墅区取一次餐,都觉得自己这个“快递老哥”是按秒计费,贵得令人咋舌。   “我就不了。”莫宁笑吟吟地说,“早上在家里吃过了,午饭等下和几个董事一起吃。”   霍玉兰也没有多说,坐下之后把粥碗什么的摆开,就有点疑惑。   她没急着吃,先看了看:“这是哪家酒店的东西?怎么是瓷碗不是外卖盒?”霍玉兰感觉哪里怪怪的,因为这几个碗莫名看着眼熟。   还有食物也……   霍玉兰尝了一口,然后就顿在那里不会动了一样。   莫宁这才尽责的替自己的老板解释道:“早上牧总醒了一会儿,专门交代我去别墅区那边取回来的。”   “牧总说你离家好多天了,肯定会想吃家里的东西。”   “先吃早饭,里面还有冰袋冰着的咖啡,和下午茶小饼干。”   “小饼干是香草味的。”莫宁最后又加了一句。   这一句是牧引风专门叮嘱他说的。   但是莫宁不明白加这一句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霍玉兰却懂。   她嘴里含着一口粥,却瘪了好几下嘴,都没能咽进去。   最后她还是没能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了饭碗里面。   “他几点醒了啊……怎么没叫我啊。”   霍玉兰这几天哭得太多了,眼泪都泛滥了。要不是系统修复,她眼睛得肿得像是烂桃子。   她不是个多爱哭的人,可是最近把两辈子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她胡乱抹了一把,也不顾自己的狼狈,大口喝了起来。   她确实想桃阿姨和宋阿姨做的食物了,跑出去的那几天,她都是随便对付一口,也都是吃些街边的粥。   还在街边买过一次香草口味的小饼干。   但是不好吃。   没有宋阿姨烤的下料狠,不够甜香。   那次牧元蔓找她,就是把她的香草小饼干吃完了。   霍玉兰的心里确实对这件事有那么一点点……风吹水面般细微的涟漪和不甘。   可是这一点不甘,再没有被这样的方式“补全”的时候,就连霍玉兰自己也想不起来她在意。   而且这么细小的事情……为什么牧引风会知道,会记得?   他自顾不暇半死不会地躺在床上,早上才艰难醒了一会儿,又要应付公司的董事,还要……还要念着让人去家里给她取吃的。   莫宁口中一口一个“家里”,让霍玉兰吃到最后哽咽得从碗里抬不起头。   那里确实是家。   他们的家。   牧引风伤成这样,自己连个米粒都吞不下,要靠营养吊着小命,还惦记着让她吃口家里的热乎粥。   霍玉兰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他。   她的玫瑰小王子,怎么能这么好啊?   不,不是王子。   是国王。   她一个人的国。   一个人的王。   王当然也就只会垂怜她这一个百姓了。   霍玉兰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呈直线飙升。   她混着眼泪,喝了所有粥,满血复活,还吃了当初没能吃到的香草口味小饼干。   她在医院的病房里面,伴着小白狗悄悄尿在窗帘上的一点污渍,喝了个惬意的下午茶。   系统在这时候再度发出声音。   【001号sos心理咨询旗舰系统竭诚为您服务,系统所有奖励发放完毕,世界运转正常,001号系统祝愿宿主永远健康快乐。】   【系统解绑中……】   “等等!”霍玉兰说,“你告诉一下我剩下的几个姐妹的世界是什么世界吧?”   【抱歉宿主,这不符合规定。】   “那……告诉一个也行啊!”   “下个世界是谁?是什么背景,要不然我和白榆投递什么过去帮忙啊?”   系统还是很坚决。   霍玉兰最后想到了什么,福至心灵地说:“牧引风买了非常多的sos心理咨询室的假药,我明天打消协电话了……”   那里是穿越入口,要是被取缔了真的挺难看的。   系统卡顿了一下,最后说道:【下一个求生的宿主是顾红枫,修真世界现代世界帮不上忙的。】   系统说完立刻解绑消失,是怕霍玉兰再趁火打劫。   霍玉兰却笑起来,知道这个也很好了,下一个求生的是二姐!   霍玉兰迅速和白榆互通了消息。   而这时候,病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此刻夕阳铺满天际,整个天地都像是蒙着柔光滤镜。   霍玉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面上带着笑意发现了牧引风醒来了。   两个人视线相对,彼此眼中的情愫和暖流,比天边如蜜的夕阳还要粘稠。   牧引风躺在那里,俊挺的面容消瘦,却因为撒上了暖光不再苍白无色。   他淡色的双眸,在这盛大的夕阳映照之下,呈现出一种流光溢彩的琥珀色。   像凝固了这一刻的时光,让一切得以永恒的宝石。   他痴痴望着霍玉兰,动了动嘴唇,无声说了一句:“真好……”   真好,一睁眼,你就在阳光最盛的温暖之中。   真好,你是那一片暖黄里面走出来的,只为我一个人战斗的骑士。   如果生命停止在这一刻,他将没有任何的遗憾。   甘心情愿和霍玉兰一起飞向烈阳的起始,蜜浆的源头,然后一起埋入无尽甜美热烈的坟茔。 第96章 第三十六章   霍玉兰交往过好几个男朋友,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对方,迁就对方,为了关系更亲密而做出各种各样的努力, 这个过程中也让对方不断变好。   霍玉兰一直都觉得,保持长久关系应该就是这样吧, 有一个人让步迁就,亲密的关系才能够持久。   而且她享受照顾别人的感觉,所以一直都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虽然每一次到最后的结果都有些不尽如人意,因为人性就是贪婪和得寸进尺的真实写照,你越是对一个人好, 那个人并不会有多么感动,到最后只会习以为常。   亲密关系变成了斗米恩升米仇, 你一丁点没有做好的地方, 都会引起对方强烈的控诉, 到最后导致关系破裂是必然的结果。   简而言之就是……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而这世上所有起于微末的陪伴, 到最后注定换不来多么浓重的深情, 最好的可能是你得到了一些应该得到的钱财,更有甚者例如薛竟原那一类, 你甚至连钱都得不到一分一毫,对方连你的人格都要碾碎。   穷小子不适配千金小姐,古往今来有千百个悲惨例子堆叠论证了这个道理。   向下兼容和抱着救赎心理去开展一段感情,到最后得到的只能是一地狼藉。   在一个男人物质极其匮乏的时候, 他的内心之中充满名利和欲望, 并没有任何地方腾给爱情。   霍玉兰曾经也能看清这些人性,但因为自身病症的原因, 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她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只要最好的那一部分, 剩下的抛弃就好了。   可是和牧引风在一起,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霍玉兰根本不用付出任何的努力,就能得到她从前感情关系走到最后一步也得不到的东西。   例如……此时此刻,她的身边围了好几个律师,面前放着一堆文件,手里拿着一支笔,所有人都在等待并且催促她赶紧签字。   牧引风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进入十一月的时候终于能够长时间醒着了,也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工作上积压的事情。   而他这段时间除了清理一些公司里陈腐和填平利用牧元蔓拔除的蠹虫后带来的坑洞,做的第一件大事情,就是让莫宁拟出了这些合同。   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除去公司里面不能动的那一部分,全部都罗列出来,其中包括各种基金不动产还有现金,他把这些全部都无偿地赠予霍玉兰。   霍玉兰当然能够看懂这些合同,没有任何一项条款是无用的。   只要她签下这些合同,牧引风这一辈子基本上就变成了一个给她打工的,依附她而风光的“空壳总裁”。   而和这庞大的资产一起摆在霍玉兰面前的,是几乎要填满整个屋子里的各色玫瑰花。   粉的白的蓝的红的,交相辉映,将整间病房直接装点成了花房。   这种极尽奢靡的浪费是完完全全的不务实,甚至是让人浮光掠影地看上一眼,都会咋舌的程度。   可如果你是身处花海的那个人,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穷奢极欲的浪漫。   这种声势浩大只为了博取你一点点愉悦的铺张,被牧引风做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牧引风还没能下地走路,头发也只长出一点弯曲的毛茬,可霍玉兰已经要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啃干净了。   今天是十一月十一号,光棍节。   牧引风自从醒过来之后就热衷于过好每一个节日,想尽一切办法给霍玉兰送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而今天这个确实有点大了,霍玉兰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签字。   她坐在小桌子边上仰头看着莫宁说:“牧引风……病是不是又加重了?”   其实牧引风现在已经能坐着轮椅被推着到处走了,隔壁的病房里面有一个专门改造好的会议室,用于开一些线上会议,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个屋子里办公。   现在牧引风就在隔壁,房里面的隔音不太好,霍玉兰甚至能感觉到旁边会议进行中的肃穆。   可是霍玉兰却觉得牧引风恐怕是……病入膏肓了。   否则谁会把自己的后半生一股脑地拱手送出去,变成一个依附着别人而存在的傀儡呢?   霍玉兰自问自己没有这样的控制欲望,她也忍不住手指微微发抖,激动得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签吧,”莫宁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再三和老板确认过了,这些都是要赠与夫人的。”   “哦不对,”莫宁这十几天的工夫,已经吃狗粮吃到麻木,看着霍玉兰说,“以后他不是我的老板了,你才是。”   霍玉兰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身边几个律师也跟着勾了勾嘴唇。   这时候房门打开,开完会的牧引风回来,看到一群人还围在这里,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身上有多处还打着板子,按理说不应该过度劳累,但是庞大的公司需要人打理,就算他有非常多的经理人能帮助他维系公司,一些决策上的事情也必须他这个老板亲力亲为。   因此牧引风现在是一个外包装看上去非常精美,实际上里面已经碎成沫的点心。   但是哪怕就只是外包装看着精美,他也英俊得像个假人。   他坐在轮椅上慢慢朝着这边走,短短的头发带着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英挺,像是从漫画里面走出来的人。   苍白又冷酷。   只是他到了霍玉兰的身边,那双原本显得无机质的双眼,就变得无比柔和,像融化的冰川雪原。   他停在霍玉兰的身后,小幅度地微微倾身:“怎么不签字?”   霍玉兰的视线一直追逐着他,对上他的视线,探究了半晌说:“你今天早上吃药了吗?”   “吃过了。”牧引风勾了下唇,眉目因为他的笑意又柔和了一些。   他把轮椅再度向桌子前靠近一些,贴在霍玉兰的椅子。   然后慢慢地倾身过来,用自己的右手抓住了霍玉兰的右手说:“不要让他们再等着,他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   “这里签字。”   牧引风已经让人把“霍玉兰”这个死人的身份恢复了,这并不多难办,因为霍玉兰也才“死”不久,只需要证明她没有死在那场爆炸里面就行了。   现在霍玉兰是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活人。   是牧引风将要娶的女人。   他抓着霍玉兰的手到签名的地方,带着霍玉兰写下名字。   一边写,一边像蛊惑一样说:“签下这些,你就能完全拥有我。”   牧引风凑到霍玉兰的耳边,蛐蛐咕咕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难道骑士没有野心吗?”   “骑士不想拥有国王吗?”   “骑士战斗之后伤痕累累,难道他回到了王国之后,不想对国王为所欲为嘛?”   霍玉兰半边身子都僵硬了,她作为情感之中主动的那一方,通常都是她来引起伴侣的“征服欲”。   可是现在仿佛角色调换,牧引风活像个成了精的妖魔,一举一动都在蛊惑着霍玉兰。   她被牧引风带着手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几个律师不愧为牧氏企业御用律师,非常训练有素,已经悄悄转过了头。   只有莫宁一把年纪,整天看小情侣黏糊糊,深觉自己沧桑难言。   他……也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   但是他也做不到把一切完全交到另一半的手上。   所以还得是疯子。   签完所有的文件,莫宁拿着这些带着几个律师离开了屋子,再待下去要花粉过敏了。   霍玉兰还保持着被牧引风抓着手捏着笔的姿势,微微偏着头,想去看牧引风,却感觉到了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她的侧脸上,最终久久地停在她的颈项处。   两个人的姿势像一对交颈的鸳鸯。   霍玉兰闭上眼睁开眼,都是无边无际的玫瑰。   她不受控制地屏住呼吸,知道牧引风身上有很多伤都不能够拉伸,不敢用力怕他抻到哪里。   但是他的吻像温软的花瓣,柔美得令人心碎,心醉。   他才长出一点点毛茬的头发刮蹭着霍玉兰的侧脸,细痒直接进入心底。   余韵悠长,让霍玉兰无法自拔。   她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很奇怪,这样的亲近分明连“热烈”都算不上。   可是竟然比高潮还要让人难以抗拒。   霍玉兰像是被人给下了蛊一样,沉浸在这样的氛围和感知里面神志不清。   等她终于回神,是脚底下的兔子拖鞋被小白狗扯着咬。   霍玉兰彻底转过头,看向牧引风。   两个人近距离对视,彼此眼中涌动的情潮,宛如深海之中的狂澜,跌入便能吞噬一切。   只可惜……身体不允许。   就这么倾身亲热一会,牧引风的嘴唇就白得看不见血色了。   霍玉兰强行找回自己的理智,捧着牧引风的双颊,狠狠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就知道勾我,招我!”   霍玉兰起身,推着他到病床边。   “一身的钢钉和板子,搞得好像你能干什么一样……”   霍玉兰抱怨一样嘟嘟囔囔地说着,实际上嘴角一直带着笑。   牧引风被霍玉兰轻车熟路地扶着,借助一些医疗器具,回到了床上。   他躺下之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确实是勉强了。   他现在就像一个拼凑的积木,看着完好无损的,实际上不敢磕也不敢碰,要不然一下子就会碎了。   可是他总是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地想要痊愈,想把自己的全部都给她。   有人说生活不必把温柔一次用尽,否则等到无所给予的时候,就会变得干涩干瘪。   可是牧引风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像一场暴雨一样,尽数倾覆给霍玉兰。   因此当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去算计什么细水长流,你只会穷尽所有,仍觉得不够。   “这些天你一直守在病房里面,太辛苦了。”牧引风说,“骨头的伤短时间内养不好的……”   牧引风看着霍玉兰轻车熟路地操控那些辅助器械,眼中是实质的心疼。   “我想让你回家里。”   “我回家做什么呢?连狗都在这儿。”霍玉兰笑着说,“骑士怎么能离开她的国王?我要随时保证国王的安危……”   霍玉兰雀跃地又走到了饮水机的旁边,她是真的很雀跃。   她也知道自己开心个什么劲儿,可是如果你穿着病床上的丈夫给你定制的最新一季奢侈新款公主裙,他还把病房装饰得和花房一样。   他英俊多金……哦,从刚刚开始,是他英俊你多金,你真的很难在走路时不飘起来。   霍玉兰给牧引风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有些干涩的嘴唇边上,同时按下按钮把床升起来让他喝。   说道:“我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来回看你还要好几个小时。”   牧引风喝了水,没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霍玉兰片刻,又说道:“我夜里总是要醒好多次,你每次也会跟着醒,要不然我让人把右侧的病房改造一下吧?”   反正vip病房这边并不占用普通人的医疗,尤其仁术医院是牧氏旗下的私立医院。   和自己家的医疗团队也没有什么区别,那几个老专家整天围绕着牧引风各种会诊,一天出八套康复治疗,包括所有入口的食物搭配和排泄物的定时监测。   “不要。”霍玉兰摇头,“我就在你旁边的这张床上睡,挺好的,你嫌我吵啊?”   牧引风摇头,静静地看着霍玉兰。   他到了睡午觉的时间了,近期他每天中午都要睡一下,如果没有充足的休息,下午很难处理好工作。   而且他的身体正在快速恢复的阶段,睡眠必不可少。   “睡吧,下楼去遛遛小白,等你醒了我再回来。”   牧引风点了点头,他还穿着白衬衫,虽然西装外套脱了,但是依旧那么英俊板正。   霍玉兰倾身,给他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然后没忍住在他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牧引风低笑一声,抬手勾住霍玉兰的脖子,亲吻一下她的脸说:“我让人给你定了一点小玩意,玩的,晚上送过来。”   “又送什么东西?”霍玉兰满脸无奈,“不要再浪费了,其实那些成套的宝石啊手表什么的我都戴不惯……平时带着也有点夸张呀。”   没事上百万在脖子上挂着,压力太大了。   但是各种高定裙子,各种品牌的新款,霍玉兰是真的很喜欢。   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会喜欢这些,……或许是她从前刻意忽略自己的诉求,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表达了吧。   像她还是个孩子时那样。   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抬手,勾着彼此头肌肤相贴。   缠来缠去地舍不得离开。   牧引风困得要睁不开眼睛了,霍玉兰才终于狠心挪开他的手,又抓着他玉白的手指狠狠咬了下。   “快睡觉!”   然后带着小白下楼去了。   小白这段时间不会乱拉乱尿了,它的名字从雪莉彻底变成了小白,挺好的。   霍玉兰穿着一身水绿色长裙,蓬松黑发半扎着,白皙的肌肤衬着她整个人像是一株朽木之中生出的新芽一般,充满了勃勃生机。   她一边带着小白上电梯,一边拿出手机给姚泽发消息。   ——叔叔怎么样了?   五妹的爸爸前段时间轻微中风了,一直在姚泽家中,发现得比较及时,立刻送去治疗了,这段时间基本上恢复了正常。   本来霍玉兰想着见一见两个老人,和他们说明一下五妹的状况。   但是因为这件事暂且耽搁了,想着等老人好一些再说明情况,免得他们受到过于大的刺激,身体更不好。   姚泽并没有很快回复,他彻底接手家里的生意之后也非常忙。   基本上平时看到霍玉兰的消息都已经是晚上了,还是抽出空来回复的。   霍玉兰也不急着要他回复,姚泽别的地方不靠谱,但是照顾两个老人很尽心,正好他爸也中风,家庭医生整天都24小时待命。   用的药都是一样的,霍玉兰才没急着把两个老人接出来。   霍玉兰电梯下行,霍玉兰抓着手机,哼着歌对着电梯轿厢整理自己的头发。   等下了一楼,直奔后面的小广场,这里有一片草地而且绿化特别好,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到处还是绿油油的。   这里是小白最近的厕所。   霍玉兰把它一放出去,它立马自己去打滚撒欢了。   霍玉兰则是悠闲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在脑中给老四白榆发消息。   老三——东西都收到了吗?如果不够的话,我再多弄点给你。   系统彻底解绑之后,脑中的系统群果然没有消失,霍玉兰每天和白榆在线上聊天,除了见不到面,比同城快递还方便。   白榆也给她投递了不少东西,上次的一整箱黄金被霍玉兰让人拉回别墅里面了。   白榆还给霍玉兰弄了非常多的瓷器,说是让她当成古董卖。   霍玉兰哭笑不得,她现在并不缺钱,她找了个不拿钱当钱的相好,过得是穷奢极欲的生活。   霍玉兰也给白榆投递了很多的日用品,不过加特林是真的没什么渠道。   老四——你老公身体恢复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老三——这才过去半个多月,他怎么不得养个三四个月才行?现在他就是钢板还有钢钉拼起来的,幸亏是个男主角,要不然都容易落下终身残疾。你那边怎么样,他看上去好高冷。   老四——男主角都福大命大,希望尽快好起来。我这边的他看上去像一个冰冷的机器人,没想到还是一个痴情种子哎……我昨天晚上问谢玉弓会不会为我从城墙上跳下来,谢玉弓以为我心癫之症发作,半夜慌慌张张地把太医全部都叫来给我诊脉哈哈哈。   老三——你的那个太子殿下,他什么时候登基啊,登基之后你是不是就是皇后了?   老四——不知道,老皇帝还有一口气呢,他折磨那老东西还没折磨够,等他玩够再说吧。   老三——真不敢相信,你真的定下来了。   老四——不敢相信的人应该是我吧,我从来没想过咱们姐几个还能找对象……你说你那个病,哈哈,也就得是疯子才能行,正常人谁能那样?   老四——但是我想象不到大姐和二姐还有五妹……啊哈哈哈哈哈,那得找什么样的才行啊?   老三——噗,我也想不到哈哈哈哈。   老三——话说我们两个人的症状还算比较轻吧?   老四——那可不是嘛……   ……   两个人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霍玉兰不急着回去,虽然已经进入十一月,但是晒一晒正午阳光也很好。   不会过度炽烈,气温也不低。   霍玉兰经常中午在这里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和白榆在脑中侃大山,白榆又说要几盒避孕.套。   霍玉兰忍俊不禁,一个劲调侃她,两个人越说越不能播。   看姐妹之间熟悉和要好的程度,主要是看她们说的话能不能对外展示。   小白狗排出身体废料之后到处撒欢,时不时跑到霍玉兰的脚边挠一挠她,霍玉兰把它扒拉到一边,它就再度跑到草坪上去玩。   直到霍玉兰面前的阳光被阴影遮盖住,霍玉兰这才慢慢抬起头,看到她面前站了个人。   “你……”霍玉兰要站起来,但是那个人却立刻绕到霍玉兰的旁边坐下了。   “不用站起来不用站起来!”   那人风尘仆仆,手上还拉着个行李箱,很显然是不知道从哪里刚刚赶回来。   前几天霍玉兰见牧引风稳定下来后,就让莫宁联系顾樟,也就是二姐的双胞胎哥哥。   但是莫宁说顾樟正好因为公司有事出差去了国外,所以这一耽搁就耽搁了半个多月。   顾樟也确实是去办事了,但是一听到霍玉兰要找他,而且是以“霍玉兰”这个身份找他。顾樟立刻就迅速处理完所有的工作,马不停蹄地跑了回来。   才刚刚下飞机不到一个小时就杀到医院来了。   顾樟平时总是八面玲珑,像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样,羽毛漂亮顺滑让人眼花缭乱。   可是今天他穿了一套灰色的西装,头发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搞得那么花哨,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黑框的眼镜。   一下子整个人都沉了下来。   但是就连黑框眼镜也遮盖不住他眼底的青黑,今天没有请专人造型,他自己当然是不会去化妆遮盖他的黑眼圈的。   而且长途飞行,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他一坐下之后就侧过身对着霍玉兰,手心都紧张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但是还不忘发挥他平时的“八面玲珑”,开口说道:“牧总的事情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说,幸好有惊无险。”   “牧元蔓女士确实应该退隐了。”   “你状态看上去很不错,牧总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我这次回来有些太匆忙了,也没有拿什么东西……等一下我让人送些东西……”   “不用了。”霍玉兰开口,她看着顾樟狼狈又紧绷的样子,其实心里是有一点不太好受的。   他跟顾红枫长得实在是太像了,霍玉兰看着这样的顾樟,总觉得像是在看着顾红枫过得不好。   而且霍玉兰在主动找顾樟之前,已经让莫宁彻彻底底地查过了。   和她们姐妹几个听到的二姐单方面的说辞其实是不太一样的,二姐总说想杀了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哥哥有多么令人讨厌。   可是顾樟和顾红枫私下的关系并没那么僵。   二姐还没有出事的那个时候,顾家在两个人各有所长的领域共同努力,公司业绩是非常漂亮。   而二姐心里不爽的主要来源,其实根本不是她这个哥哥,而是她家的老爷子。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一直没有孩子,三十多岁将近四十才结婚,找了一个小娇妻生了一对双胞胎。   固有的思想让他严重的重男轻女观念,总想把女儿嫁出去换资源,给儿子铺路。   顾红枫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下长大,一心要强也是非常正常的。   而且顾樟从来都没有跟顾红枫争抢过公司,莫宁还查到他几次破坏了顾红枫险些成功的商业联姻。   其中还包括二姐自己找了个人想强强联手抢家里公司,随便把自己当筹码嫁了,也被顾樟搅合黄了。   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随随便便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猪头三。   而二姐出事之后,顾樟表面看上去很正常,实际上有点疯癫了。   不光对顾老爷子的命令几次三番地违逆,不允许任何人动他妹妹的东西,还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一定要用人多摆一副碗筷,就像他妹妹还在的时候是一样的。   顾樟一口咬定他妹妹还活着。   他妈妈吓得要给他找心理医生。   而除此之外,顾樟因为不相信顾红枫死了,一直在找她还活着的证据,还把她的骨灰拿去化验。   甚至查了一下她生前交往的所有人。   这也就是顾樟为什么会查到霍玉兰身上,甚至要伙同霍玉兰的几个前男友,在温泉山庄那时候想要逼着霍玉兰承认身份的原因。   他痴心妄想地觉得,如果霍玉兰都没有死的话,他的妹妹肯定也没死。   而且霍玉兰暗地里关心老五的父母,这一点也是顾樟认为“慕方懿”就是霍玉兰的原因。   可是前段时间牧引风出手,不光收拾了庄飞和其他几个霍玉兰的前男友,还派人给顾家找了些许麻烦。   这就导致顾樟根本不敢再找霍玉兰的麻烦。   他本来心急如焚,没想到霍玉兰会主动找他。   “我下面说的话可能会有些荒谬,但是我觉得……既然你之前主动找到我,应该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你妹妹确实还活着,只是她不在这个世界了。”   霍玉兰并没有吊着人胃口吞吞吐吐的习惯,直接和顾樟说:“我不知道双胞胎是不是真的有心电感应,但是她确实是没死的……灵魂没死。”   “她会像我一样,变成一个‘其他人’,但还是她。”   顾樟之前客气的假笑还挂在脸上,闻言先生表情空白一下,而后五官急遽地扭曲了片刻,一副天生花孔雀一样的假面,瞬间就裂了。   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先是飞速充血,而后眼泪被衬得像血泪一样,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他迅速偏开头,嘴里含糊说了一声:“抱歉……”   然后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是他在拿到妹妹的骨灰之后不眠不休不肯相信的无数个熬到天亮的夜晚,都不肯相信的执着,终于被证实后的崩溃。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樟有些细碎颤抖的声音,从喉咙挤出来。   “我就说……她怎么可能死。”   顾樟双眼通红,他看向霍玉兰,一脸骄傲地说:“她总是说要杀了我,然后一切就都是她的了,她才不会没得到顾氏就死了,对不对?”   霍玉兰快速瘪了下嘴,眼圈也红了,笑道:“是啊。”   “她之前还在群里,说要买凶杀了你,我们一群人讨论过的。”   “本来我五妹接了这个活,但是我五妹……现在也不在这个世界了。”   “哈哈哈哈……”顾樟突然笑出声。   “我捡了一命,谢五妹妹不杀之恩。”   他摘下眼镜,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仿佛一句“她没死”,就像是注入他灵魂中的强效药剂,让他在奔波途中孔雀尾巴蒙上的阴翳一扫而空。   又明媚热烈地舒展开来,比正午的阳光还耀眼。 第97章 第三十七章   霍玉兰和顾樟聊得很深入, 对一切的事情都没有任何隐瞒。   其中包括曾经的sos心理咨询所可能是一个穿越入口,也包括霍玉兰脑海之中的系统群。   顾樟的接受能力非常强,但在得知霍玉兰可以给顾红枫投递东西的时候, 几乎要当场跪下求霍玉兰。   “东西让我来准备,我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霍玉兰和白榆一起商量了好几天, 也没想好到底给二姐送什么,自然就答应了顾樟的请求。   而后霍玉兰又找了个机会,在两个老人的状态都稳定下来的时候,见了一下五妹的家人。   霍玉兰本来以为和年纪大的人解释起来可能会比较难,毕竟穿越和系统这种事情, 让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接受起来都有一点离谱,更何况是上了年纪的人。   可没想到事情比霍玉兰想象之中的容易太多了。   几乎是霍玉兰一说, 对方就立刻相信了。   五妹的父亲因为前段时间轻微中风, 养了这么一段时间基本上算是好了, 可是两鬓还是肉眼可见地白了不少。   五妹的母亲是个非常温柔, 女性特征极其明显的中年女人, 她是一名教师。岁月的沉淀让她的形象更加端庄美丽。   如果一定要形容,五妹的妈妈大概是天底下所有小学生都想要的那种母亲。   两个人坐在霍玉兰的对面, 听她说着荒谬的话,泪眼蒙胧地一个劲儿点头。   “等到她求生成功,我才能和她说话,我相信不会等太久的。”霍玉兰说, “叔叔阿姨, 你们平时待在家中反正也不算忙,不如就帮我个忙吧……”   霍玉兰以请求的口吻, 给这两个马上要退休的老人在牧氏企业的慈善机构里面安排了工作。   其实就是让他们有事情做,不至于像之前那样闭门不出。   并且在工作的地方也为他们安排了住处, 那里有护工二十四小时看顾着特殊人群,自然也会看顾两个老人。   “我每个礼拜的周日都会过去,一旦有消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二老。”   霍玉兰和两个老人说好一切,从他们布置温馨的家里出来,还没等出楼道,就看到了等在老小区楼下的车子。   以及车窗里面那个永远耀眼夺目的人。   “什么时候过来的?”霍玉兰穿着白色长款风衣,里面的花裙子裙摆在走动间划出旖旎的弧度。   牧引风很黏人。   非常黏。   尤其是身体好了一些后,几乎除了工作,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霍玉兰的身上。   走一步跟一步,这一次霍玉兰来见五妹的爸爸妈妈之前,专门打电话和他说了。   他本来在公司里面,听说之后就一定要来接她。   霍玉兰以为他没空,毕竟今天是工作日,现在是下午三点,也不是午休时间。   牧引风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去公司的时间本来就短,这会儿还跑出来,实在是有点出乎霍玉兰的意料。   她眯着眼笑,趴在车门边上,看着牧引风腿上还放着个笔记本,鼻梁上架着一副白框的眼镜,他最近有点散光,需要矫正。   很显然这是工作还没处理完,就直接跑出来了。   他的头发已经长成了寸头长度,西装革履眉目精致,红宝石一样的眼睛被白框眼镜遮盖住,给人一种极其浓重的非人感和无机质感。   简直像展厅内的未来仿生人机械模型。   霍玉兰趴在车门边上,用手指勾下牧引风的眼镜,探身去亲吻他俊挺陡峭的鼻梁。   牧引风乖乖地仰起头,任由霍玉兰动作,扇子一样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温顺地闭合,扫下两片细密的阴影。   小区里有阿姨们拎着菜袋子,领着孙子孙女,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长里短。   袅袅蒸腾的人间烟火,把车窗内外的两个人一起笼罩其中,形成了一幅无比和谐的美好画面。   没多久霍玉兰上了车,和牧引风在车里温声细语地说话。   两个人也不说什么有意义的话,都是寻常生活的那种碎语闲言。   例如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在病房里面看电影等等。   牧引风还在住院,说他是个科技假人也算是合理,毕竟他身上的那些板子和钉子都还没取。   他需要专业的疗养,后续还要增加肢体的锻炼。   车子缓慢滑出小区,霍玉兰安稳地坐着,手指摆弄着牧引风的耳朵,牧引风摘了眼镜放下电脑,向旁边倒下去枕霍玉兰的腿,而后闭上了眼睛。   他很累了,需要休息。   不过他睡着之前,把一条手链,系在了霍玉兰的手腕上。   手链很特殊,是玉兰花的款式,精致又好看。   只是霍玉兰转了转手腕,看了几眼手链后问:“这次放的是窃听器还是追踪器?”   霍玉兰自从前段时间,和牧引风说明自己到底是怎么取代了慕方懿后,牧引风就变得没有什么安全感。   生怕哪一天他一觉醒来,霍玉兰这个人要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让他无比陌生的慕方懿。   因此他开始致力于给霍玉兰送一些“小礼物”,大多数是追踪和定位。   霍玉兰第一次发现的时候,牧引风还非常紧张。   但是霍玉兰根本就不在意那东西。   “你想看我,想知道我在哪里,想要知道我在做什么,根本不用弄这些,无论你什么时候问我,我都会告诉你。”   霍玉兰捧着牧引风的脸,给足了他安全感和纵容。   牧引风的变本加厉,是霍玉兰纵容的结果。   她乐于让牧引风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牧引风闭着眼睛,片刻后开口说:“这次什么都没有。”   “出息了?”霍玉兰捏着他的耳朵搓。   牧引风耳后的皮肤,连带着脖颈就都粉了起来。   霍玉兰看着好玩,又摸他的脖子,牧引风睁开眼,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目光痴痴的,像是恨不得把她印刻在心头骨血。   霍玉兰低头亲吻他,牧引风抬起手勾住了她的脖颈。   车子在车流里面穿梭,道路两旁的绿化带已经开始枯黄。   岁月无声如水流逝,愉快的日子总是如白驹过隙,转瞬沧海桑田。   绿化带的黄叶脱落,枯萎——复又新芽重生,枝繁叶茂。   车子里的两个人依旧缠绵亲吻,依旧只是望向彼此,便觉身处春花秋月无边烂漫。   人间四月天。   万物复苏,江城春意盎然。   车道上拥堵得寸步难行,皆因今天的婚礼车队逶迤如长龙,一眼望不到边界。   花房里面的玉兰树开了花,现在被彩绸装点得精美绝伦,正朝着婚礼现场运输。   而霍玉兰身穿婚纱,正坐在头车后面,身边的人是今天的新郎——牧引风。   经过几个月的康复,他不再是用钢板和钉子拼凑起来的人,他康复得非常不错。   而且经过专业的护理和复健,他已经能在短时间内站立,至少在今天的婚礼上,他能站着迎娶他的新娘。   江城每一天都有人嫁娶,牧氏企业在江城比较闻名,但是也没有到集团继承人“再婚”,就要铺天盖地投放广告的程度。   大多数媒体聚焦的还是那几个星光熠熠的明星,民生、甚至是杂谈。   只有圈子里面知道,也都空出了时间来参加牧氏企业掌权人的婚礼,以期后续的合作。   婚礼热闹,但也并非多么盛大。   霍玉兰非常非常喜欢,因为每一个细节,场地、包括婚礼上的歌曲,都是她和牧引风两个亲自定下的。   霍玉兰几个好姐妹都在其他的世界,现在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白榆。   白榆一大早就疯狂地发消息炸霍玉兰,说她当不成伴娘实在是可惜。   然后又给霍玉兰送了好多真金白银添彩头。   霍玉兰请了五妹的爸爸妈妈坐主席位置,除了牧引风的商业合作伙伴之外,姚泽和顾樟自然是非来不可。   尤其是顾樟,他直接把今天的婚礼主持人的活给抢了,像只开屏的孔雀在场内飞来飞去。   不得不说,论活跃气氛他无疑是一把好手,安排婚礼的进行事宜也周到和细致得很。   主席位置的旁边空了一整桌席位,却都照常摆放了碗筷。   那里没有安排人,是霍玉兰给几个姐妹,还有她今天不能到场的爸爸妈妈的。   当她穿着婚纱,被五妹的爸爸牵着走向牧引风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面转了好几圈,仰起头也没能控制住,最终任凭泪水夺眶而出。   婚礼的高台两侧,是精心装点过的玉兰树,玉兰树上是各色的玫瑰,以白玫瑰为主。   玫瑰的花语是热烈,是爱,是至死不渝,是只有我能够与你相配。   玉兰的花语是感恩,是纯洁无瑕的爱,是忠贞不渝。   霍玉兰的礼服样式不复杂,她今天的妆造也是配合着礼服做的,极其的清新淡雅,高洁美丽。   她整个人便似台下的玉兰树,芳香馥郁,卓然生姿。   她一步步走向高台上的牧引风,她的玫瑰王子。   他今天穿了一身纯白西装,重新长长的头发经过细致打理,头顶的发丝竟然盘悬着固定出了一支犹如白玫瑰绽放的纹路。   他在霍玉兰走近之后,在宾客的祝福声和婚礼进行曲的烘托之下,按压着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那一刻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全场爆发出了沸腾的掌声。   他们相互牵着彼此手,共同念诵的不是婚礼誓词,而是骑士宣言。   “请允准我的效忠,从今以后,‘忠诚’将是我唯一奉行的誓言和准则。”   “请允准我的效忠,从今以后,‘忠诚’将是我唯一奉行的誓言和准则。”   交换戒指的时候,背上绑了戒指盒的小白狗走到一半,就奔着旁边桌子上的食物去了。   引发了哄堂大笑,最后还是顾樟跑过去,把小白狗夹回来,递给了两人戒指。   两人为彼此郑重地戴上戒指。   而后亲吻彼此的手背。   在一众的祝福声和起哄声中一起放飞漫天的白鸽,最终拥吻在一起。   轻声对彼此承诺。   “我允准。”   “我允准。”   从今以后,他们是彼此的国王,亦是彼此的骑士。   效忠彼此,照看彼此,深爱彼此,此志不渝。   婚礼仪式结束,剩下的便是自由酒会的时间。   食物准备得相当丰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一批。   他们结婚的地点原本就选在了别墅,现在天色开始黑下来,院子里早早就布置好的灯逐渐亮起。   这里俨然又是一个推杯换盏,交换利益和资源的名利场。许多人看准这个机会难得,都没有提前离去。   轻柔的音乐声覆盖了整栋别墅,又推向远处的山林。   霍玉兰换下了婚纱,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面,俯瞰下面的衣香鬓影,五色霓光。   她喝了一些酒,醉意熏然。   方才宴席上姚泽遥遥对她颔首,婚礼结束的时候,找机会告诉了她一些事。   薛竟原没能跑得了,已经进去了,快判了,庄飞的嗓子也还是废了。   宋蕴和在美院的工作丢了,被迫远走他乡。那个曲听……据说是在外省出了一些事,多年积累的名声和地位也一朝尽毁,而姚泽的工作最近也受到了一些阻碍。   他当时端着酒杯,耸肩对霍玉兰道:“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做什么,也不是要你同情,我们都是应得的。”   “我只是想让你清楚,你找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家的钱足够我挥霍一生,我也没有太强的事业心。”   “但是霍玉兰,你要明白,你的小王子不是只有漂亮的花瓣和花蕊,他还有藏在花冠之下无法忽视的尖刺。”   “你……”姚泽看着霍玉兰说,“你今天真美。”   “你别太傻。不要被玫瑰的荆棘刺伤。”   霍玉兰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并没有和姚泽解释,牧引风都给了她什么。   直到这一刻,她才轻笑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玫瑰有刺,牧引风花样频出地安装各种监听监控监视设备,暗地里弄得那前男友们求告无门。   霍玉兰全都知道。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本来从一开始就是个神经病啊。   难道霍玉兰痊愈了吗?并没有。   只是她从几月前,在牧引风开始苏醒的那时候,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人和事,都会被人为干预。   例如她在医院里面,帮着一个高位截瘫的小伙子推过一次病床,第三天那个小伙子不知所踪的家人就笑呵呵地出现,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不胜数。   她哪怕在路边多看一条流浪狗一眼,都会迅速发现那只狗有了绝对优质的新主人。   霍玉兰又不傻,她会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吗?   而她无法随便对任何人发出救赎和善心之后,牧氏旗下的慈善机构的负责人,“恰好”又引咎辞职了。   于是牧引风“拜托”霍玉兰帮忙,说他处理不过来工作,现在霍玉兰管着一家特殊人群的机构和两家孤儿院。   她因此见到了她想找的四妹的家人,知道那对夫妻又怀孕了。   也因此……能从这些有人管,有人照顾,不需要她牺牲自我来拯救的人身上,获得“救赎感”。   这一切润物细无声的,滴答如水般浸透了霍玉兰所有的生活。   并且逐渐将她溺在其中。   可是她是那么心甘情愿,那么神魂颠倒。   如果有一个人,为你所思所想,所爱所愿都做到这个地步。   他是个疯子又如何?   他就算是个恶鬼邪魔,霍玉兰也会甘之如饴地投入他的怀抱之中。   霍玉兰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最开始只是倒映着她自己,很快又倒映出了一个身影。   这个影子形状很怪,上窄下宽,在落地窗上看像个倒扣的三角杯。   这个影子站得也比较远,并没有靠近,好像还有点畏畏缩缩地想要朝着卧室里面缩。   霍玉兰也就是在这时回过头,看向了那个人影。   之后她就看得呆住了。   “是不是……很奇怪?”牧引风透粉的一张脸,因为窘迫和羞涩像烧起来的晚霞。   一直烧到了霍玉兰的心里去。   他还真的听话地穿上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欺负的人?   霍玉兰之前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   她说结婚那天,你能不能穿一次婚纱给我看看,我穿你的西装。   谁料到牧引风竟然真的会做。   “后背的拉链拉不上……”牧引风看着霍玉兰,现在的这身打扮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这一句更是声如蚊蝇。   他的肩颈毕竟比女子的宽了太多,但是线条极其优美流畅,加上皮肤太过白皙,看着比婚纱都更晃眼些。   霍玉兰的婚纱在他的身上竟然也不觉得多么突兀,他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白天鹅。   谁说天鹅一定得是女子?   霍玉兰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屏息导致她的面色也迅速充血变红。   半晌她才说:“你过来,我看看。”   她声音干哑,那是毫无掩饰也无法掩饰的动心和动情。   疯子又怎么样?手段极端,掌控欲异于常人又怎么样?   他在自己面前永远是拔掉尖刺的小玫瑰,化成人形的白兔精。   柔软馨香,上瘾入迷。   牧引风在卧室门口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虽然很不好意思,可是他还是慢慢地朝着霍玉兰的方向走来。   他之间定型的半长发又散下来了,半潮湿地散落着,显然这么会儿工夫,他又洗澡了。   自然的白色卷发,实在是太适配这一身婚纱,霍玉兰看着他走近,像是在等待一个美丽的浪漫的梦境降临。   他高挑至极,霍玉兰要提着的裙摆对他来说根本不用抬手就抬起一些。   他走得不快,腰背挺直,因为腿的复健还不够彻底,但他想尽量稳住不摔,这就导致他走出了一种款款而来的韵味。   霍玉兰勾起唇笑了。   “我的天你简直……”她看着牧引风走到她近前,穿着圣洁纯白的婚纱,居高临下地羞涩地对着她笑,有那么瞬间甚至想要流泪。   “太迷人了。”霍玉兰喃喃说完剩下半句,她直接抬起手,勾住了牧引风的脖颈,让他低头,亲吻上他泛着潮红和水气的双唇。   牧引风低头搂住了霍玉兰,两个人亲吻片刻,就跌跌撞撞地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牧引风跌坐下来,霍玉兰骑在他身上,激动地去吮吻他的侧脸和脖颈,咬着他快速滚动的喉结,气息散乱中去撩他的裙子。   牧引风有些慌乱地伸手挡了一下。   霍玉兰看着他说:“今天结婚,洞房花烛夜你不能再让我玩玩具了吧?”   牧引风之前身体很差,又是拼凑的骨头,基本上没可能过夫妻生活。   医生也根本不允许。   他就买了一大箱子的各种小玩具给霍玉兰,有时候还要看着她玩,又羞涩又想看的样子像怒放的粉玫瑰,霍玉兰总是乐于满足他。   但是今天不行。   尤其是现在,她可是色令智昏的状态。   她从一开始就极其喜欢牧引风的色相,要不是因为见色起意,她也不会在两个人还没怎么样的时候,就把牧引风硬给欺负了一次。   牧引风也很会钓,是真的很会。   霍玉兰早就发现了,他哪怕是想接吻,主动的时候也很少,都是用带着钩子的眼神望着你,粉红色的宝石折射出来的欲望,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霍玉兰亲吻着牧引风,像个急色鬼一样说:“我以后把你送的那些窃听器啊什么的都戴着,好不好?”   “不,我知道你在看一个新型跟踪器,是埋入皮下的,”霍玉兰说,“通过人体检测我就去埋入。”   “行吗小祖宗?”霍玉兰笑吟吟地看着他,像极了一个为了引诱小媳妇上床胡乱承诺的死渣男。   而牧引风也非常配合,眼睛爆发出明亮的色彩,果然松了手。   很快霍玉兰笑起来,才知道牧引风为什么要拦。   他还穿了一双有系带的白丝。   霍玉兰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牧引风的腿因为基因病和不常锻炼,修长白皙得令人发指,就连手术的伤痕也是淡粉色的,像装饰不像是伤疤。   而牧引风看着霍玉兰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不让,是……门没锁……”   霍玉兰这才如梦初醒一样,艰难地把视线从牧引风的婚纱帐篷上挪开,三步并两步地冲到了门口。   也是,楼下还有一群人呢,万一有人误入怎么办!   霍玉兰难道就没有占有欲吗?   她这辈子也不肯让别人看到牧引风这个样子。   她飞快地跑回来,边跑边甩掉身上碍事的衣物,直接扑到了一片婚纱云层之中。   她被云层驮着漫天飞舞,犹如跌入这世上最圣洁最销魂的纯白美梦。   中途宴会到了尾声,院子内响起“砰砰砰砰!”的声响   数不清的焰火窜上天空——   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   霍玉兰仰着汗津津的头,顺着落地窗仰头看了一眼,眼前也正恰巧划过一片令人心颤的纯白。   汗湿的发丝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沙发在炮火的尖啸之中低喊,霍玉兰陡然觉得天地翻转。   牧引风半挂在身上的婚纱将她埋入其下。   他清瘦却不消瘦的脊背蜜汗淋漓,弓起优美蓄力的弧度,居高临下地看向霍玉兰,浪漫蓬松的卷发铺了她满颈。   “我的腿能用上力气了……”他说着,深深地紧紧地拥住她,带她沉落深渊,再冲天而起。   霍玉兰已经如登仙境。   她有些涣散地看着窗外轰然散落的斑斓焰火,只觉得群星都坠入了她怀中。   她紧紧地攀着牧引风如弓的脊背,和他如一对比翼鸟一般,在漫天的烟火之中乘风飞舞,起伏振翅。   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   谁闻玉兰香?我闻玉兰香。   ——番外完。   =第三卷 ~Top癌= 第98章 第一章   “你说什么?这里是修仙世界?!”   顾红枫知道自己被煤气罐炸上天之后还没死透, 灵魂居然穿到了修仙世界当中,还没等系统介绍完世界背景,就直接爆发了一阵惊天笑声。   “哈哈哈哈哈……”   系统:“……”   “我就说我才是天选之女!我才是世界中心!”   系统:“……你在这个世界里面只是一个女配。”还是恶毒的炮灰女配。   顾红枫却根本不听系统说什么, 自顾自笑得猖狂。   她艳烈秾丽的长相并未因她猖狂的大笑而受到损毁,依然像是一朵开到最盛的红牡丹。   她眯起那双桃花眼, 眼波流转之间眉目含情,可细看会发现那其中都是桀骜恣肆。   “不!你不懂!我没死,你知道吗?我居然没死哈哈哈哈——”   系统:“……”好吧,它确实不懂。   这个世界是个四星难度的世界,而顾红枫穿越的这个角色基本上是反派重生后开局祭天的那一个。   并且因为这个世界已经重启了二十次, 不断重生和觉醒的反派抢夺了一部分主角的机运,拥有了读心的能力。   也就是说, 所有人在反派的面前都没有办法隐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也是前面二十来个人为什么会陆续死掉的原因。   但是系统还没有介绍到这一部分, 顾红枫显然也根本听不进去它说话。   “我是什么灵根?!水灵根还是火灵根?!”顾红枫刚刚把世界背景扫了一眼, 就迫不及待地确认自己的资质。   这可是修仙世界, 修仙世界!   我欲成仙, 法力无边!   “土灵根或者是木灵根都行,金灵根是不是用武器会特别厉害?”   “系统你说话呀系统!我的灵根已经饥渴难耐了!哈哈哈哈——”   “抢家产有什么意思, 我现在马上就要成仙了,这要是让顾樟知道,保证把他的孔雀毛都气掉了哈哈哈哈……”   顾红枫实在是太开心了,死而复生难道不值得她得意忘形吗?   系统也是才出厂不久, 没有遇见过这么开朗的宿主, 一时间被笑得有一点宕机。   等到顾红枫终于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喜悦,系统这才开口说道:“你是五灵根。”   “什么意思?”顾红枫坐在自己屋子的床上, 床边凌空漂浮着一把宝剑,顾红枫理所当然地认为, 这把宝剑肯定是她的本命剑。   她从前看过修仙类的电视剧小说,每个高手必然有和他们心意相通的本命剑!   可她伸手尝试了好几次都只是穿过了虚影,并没能拿下来。   听到系统说她是五灵根,顾红枫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系统继续解释道:“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根全部都有。”也就是传说中的下下品杂灵根。   顾红枫没有仔细看世界背景,乍然一听她拥有五种灵根,这得多牛逼啊?!   她又爆发了新一轮的猖狂笑声,她站在那把宝剑旁边,双手不断地尝试去抓虚影,长发长裙曳地,精美绝伦的眉目如同灼灼燃烧的烈火红莲。   她笑着说:“我的任务是什么,拯救天下苍生嘛?!”   系统:“……要不然宿主你先接收一下世界剧情,和你这具身体的记忆呢?”   面对顾红枫如此兴奋的语调和准备大杀四方的状态,系统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不打击到她。   她的任务不是拯救天下苍生,匡扶正道,而是在一个觉醒了十几次越发强大的阴暗反派手下苟命。   就在这时候,顾红枫竟然真的捞到了那把悬空宝剑的实体,冰凉华丽的剑柄握在手中,一股冰冷的寒意直蹿她的天灵盖。   这种寒意几乎要撕裂顾红枫孱弱的经脉,这是不符合灵根的武器对主人之外的人本能的排斥反应。   顾红枫痛呼了一声,这要是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早就松手了,但顾红枫是谁?   她亲爹给她买错了鞋号,硬是挤着小两号的小皮鞋一学期,差点把骨骼搞走形,顾红枫就是一个纯纯的死驴犟种。   她虽然感觉到了直冲天灵盖,要把她颅骨都直接掀起来的寒意,却也同时感觉到了这把长剑里面蕴含的强大力量。   顾红枫死的时候唯一的爱好就是射击,因为子弹打出去的那一瞬间,她会感觉到一种强横的,从手臂和身体里面延伸出去的力量,那一瞬间,她有种自己所向披靡的错觉。   而这佩剑给她的感觉,何止是所向披靡?顾红枫感觉到里面浩瀚的力量,与天地周遭都隐隐勾连,她抓住这柄剑,简直像是抓住了整个世界!   感觉自己马上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一剑寒霜十四州!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顾红枫强行拔出他人的本命剑,七窍有种撕裂之感,鼻子下面流出了两道浓稠的黑血。   而即便是这样她竟然还没松手,雪亮的剑锋将整间屋子映照得亮如白昼。   系统:“……”惊呆了。   因为这把佩剑是反派的本命剑,除了反派现在的神魂化身和本人能使出个三成力量,其余人连拔都拔不出来,这东西认主的!   怎么就被顾红枫这样一个……灵根只比普通的凡人好那么一点的修士拔出来了?   霎时间幽蓝色的光芒大盛,顾红枫变成了顾蓝枫,整个人像是一个被通了高压电弧的,发了狂的人形蓝光电柱。   顾红枫抓住剑柄,在系统没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之下,沉迷这种身体获得力量的滋味,抓着长剑强行挽了个剑花。   然后绕着身体耍了一圈,只觉得从前只有在小说和电视剧里面才能看到的剑气环绕周身都弱爆了,她的本命剑看上去像是能指天问道的高压电弧鞭!   这种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脚下,她就是天!   然后——“轰隆!”   天塌了!   系统发出尖锐的警报——宿主快跑,房子要塌了!   它是真的害怕这个世界还没等开局,宿主就因为妄动别人的佩剑把自己房子干塌之后葬身在废墟中……   顾红枫也意识到屋子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剧烈地摇动着。   她的力量这么强大吗?只是耍了一圈佩剑,就要天塌地陷了?   脑中的系统不断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顾红枫被吵得要死,一边朝外跑,还一边喃喃道:“难道地震了?”   然后她刚刚跑到了外面,弟子内院的房屋就轰然倒塌……了数十座。   现在是夜里,三更刚过,顾红枫因为跑得太慢,好悬没被房梁压底下。   但是她人跑出来了,手里居然还拿着那把将屋子搞塌的“罪魁祸首”。   系统如果有手的话,现在一定在捂着自己的脑袋。   如果顾红枫刚才把这个佩剑给扔了,至少还能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她居然像个把人杀了之后,还把滴血的凶器提在手上的杀人犯,根本无从狡辩。   院子里瞬间站了一大群被波及到的弟子们,没被波及到的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也全都跑出来了。   围绕着顾红枫的前后左右,谁也没说话,但是表情都非常的难以言喻。   顾红枫面对这种场面没有丝毫的慌张,实际上她惊奇无比,环视着周围,眼睛像是刀子一样刮过众人,恨不得透过皮囊把每一个人的灵根都看得透彻。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修仙弟子们呢……   只是他们手中提着武器的人比较少,大多数甚至还衣衫不整,明显是刚刚被房子塌陷惊醒,才从床上爬起来的。   众人开始叽叽喳喳,有人上前询问:“大师姐,出什么事了?”   “大师姐这是……在屋子里练剑了?”   “大师姐……”   嗡嗡嗡的询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有一个身着鲜艳红衣的小姑娘,拨开了人群挤出来。   朝着顾红枫这边走过来,走到跟前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顾红枫手里拿着的佩剑,仰着一张白皙小巧的巴掌脸,对顾红枫说:“大师姐,师尊让我来问问这里怎么回事。”   因为顾红枫弄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连山上其他的弟子和派系长老,包括顾红枫这个身份的师尊赫连玉卿都被惊动了。   顾红枫低下头,看着只到自己胸口左右的巴掌脸小姑娘,动了动嘴唇,正要张口问“你是谁”。   系统已经预判了她的行为,立刻在脑中尖叫道:“她是你三师妹!她叫赫连雅。”   顾红枫立刻闭上了嘴,然后院子里的一群人,加上始终提着剑的顾红枫,全部都跟随着三师妹赫连雅,转移到了一个挂着“卿尘”牌匾的大殿里面。   顾红枫的眼睛又直了,她看到了不用拉电线的长明灯,本来她应该站在人群的正前方在等待着她传说当中的师尊降临。   结果她没忍住想要探究一下不用电线就能发光,明度又不刺眼的长明灯的原理,于是她径直走到了上首座位旁边的鎏金烛台前,伸手去捅长明灯。   赫连玉卿从寝殿里面一过来,看到的就是她向来不喜的大徒弟,正半跪在她的椅子旁边似乎在拆她的灯台。   赫连玉卿本能地皱起了眉,威压无声地荡开,本来在那里看灯光看得正来劲儿的顾红枫,立刻感觉到胸口一闷,径直从上面滚下来,不由自控地匍匐在地。   被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好像头顶上顶着一个大麻袋。   一直紧紧扣着佩剑的手指,也被迫松开,剑柄“铮”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其上的电弧不甘地游走了一圈,彻底熄灭。   “卿尘”大殿之内寂静无声,所有弟子噤若寒蝉,知道这是师尊生气了。   他们的师尊是个纯水灵根的八级剑修,在整个修真界之中,女性的水系八级剑修屈指可数,赫连玉卿甚至能将水凝冰成刃,无坚不摧。   剑修本来就是个整个修真界的武力巅峰,赫连玉卿的水化刃,曾经在仙门大比之上,和其他宗门修士交手时,将对方的血液化为利刃穿透其自己的身体,因此一战成名。   赫连玉卿在整个修真界都十分受人敬重。   她本人也是生得如冰雕雪刻,乃是修真界现如今最追捧的那种高不可攀的谪仙模样。   她从偏殿走过来,看了一眼被她的威压压在地上抬不了头的大弟子,又看了看殿中的其他弟子们,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坐在了带有一层鎏金的椅子上。   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似在问顾红枫,实际上是在问殿中其他的弟子们。   而这时候一个一身黑衣的高挑身影,从殿后出来,走起路来吊儿郎当,可是因为模样长得实在是太好了,剑眉星目,嘴角微勾,还有点邪气痞意,让人只消看上一眼,就连他的不端正也无法苛责。   “大师姐……你又闹出了什么笑话啊?”他开口声音也是懒洋洋的,语调之中带着狡黠和调皮,没几分鄙夷,却有十足的讽刺。   顾红枫被压了半天,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索性就在地上趴着了。   可是顾红枫这人不知道什么叫低头,她一直在和压在自己身上的那股力量对抗着。   半晌,她竟然生生地抬起了脑袋。   当然也是上位坐的赫连玉卿收敛了些许威压,她感知到了自己大弟子的对抗,再压下去,她的大弟子要将自己的脖子生生扭断了。   抬起头的顾红枫寻找声源,看到了那个人,他一身黑色长袍,正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的歪着头看她,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男孩。   系统已经对顾红枫不看剧情直接莽的行为无可奈何。   只能尽职尽责地在脑中播报:“这个是这本书的男主角,你师尊亲传的关门弟子——殷烈。”   系统又在顾红枫的脑中顺便科普:“你师尊就是这本书的女主角。”   顾红枫皱着眉,因为赫连玉卿的威压骤然一收,她几乎是瞬间就从地上站起来了。   大殿之中陡然又是一惊,而这时候有个脆生生的女声开口解释:“师尊息怒,是大师姐……她,她可能在院子里练剑的原因,将其他弟子们的房顶削掉了。”   “其他师尊派过来问询的弟子,弟子已经将他们打发走了。目前受到波及的就只有剑道院的弟子院。”   “大师姐拿着的佩剑是二师兄的……二师兄在山下驱邪,已经传了信,明早就会赶回来了……”   开口的人正是之前的巴掌脸,也就是系统说的,顾红枫的三师妹,赫连雅。   她声音清脆,但是尾音黏腻勾连,该重音的地方不重,该放轻的助词咬重,听得顾红枫难受得犹如浑身有数只蚂蚁在爬。   而这时候上面坐着的赫连玉卿有些疲惫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美人如冰雪,这般人性化的动作,她整个人都似活过来的神灵。   看呆了一院子的人,也让不正靠在柱子上歪嘴笑的小师弟兼男主角殷烈的眼神发暗,眸光中满含如狼似虎般的殷切。   “师尊,你方才教我的压抑心魔的招式我都记住了。师尊你累了,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和三师妹就好,待会我去给师尊揉头。”   殷烈和外表不太附和的磁性声音,带着掩藏不住的过度关切,弥散在整个大殿之中。   赫连玉卿却摇了摇头,一副极其失望的样子,看着顾红枫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红枫难得神思不属,垂头沉默。实际上是系统在传输这个世界和她身体原身的剧情中。   顾红枫正在飞速消化着这个世界。   大殿堪称落针可闻,片刻后小师弟殷烈嗤笑了一声。   而顾红枫依旧低着头没有反应。   她在结合原身的记忆,快速翻阅剧情。   剧情非常他妈的离奇。   虽然过程很复杂,但是顾红枫很快抓住了重点。   ——简而言之,这是一本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他,我要和你抢的师徒年下狗血酸爽多角恋的小说。   这其中男主角是小师弟殷烈,师尊赫连玉卿是女主角。   男主角爱女主,女配都爱男主,男配都爱女主,女配和男配之间还有婚约……   顾红枫看完只想说一句——贵圈真乱。   都他妈的修仙了啊,修仙了,为什么还要搞你爱我,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我非要爱你那一套啊!   修炼啊!   顾红枫低头内心咆哮——不修炼把他妈的纯灵根给她啊!   而此刻上位的赫连玉卿微微坐直,动了动她比霜白的面容红烈过火的双唇,说道:“那便自行下去领罚吧。”   说完之后宽大的法袍袖口一挥,竟是将殿内所有的人一下子都移出了殿外。   包括想要上前给师尊揉头的殷烈。   “师尊……”殷烈急切地开口。   而三师妹赫连雅也开口叫了一声:“师尊……”目光却是看着殷烈微微咬了咬嘴唇。   其他的弟子们小声抱怨着“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一类,还有说自己的法器被损坏了一点的。   而就在“卿尘”大殿正要关闭的时候,顾红枫消化好了一切,突然又抬起了头。   开口提高些许声音道:“师尊,弟子有惑!还请师尊解惑——”   赫连玉卿身形一顿,有些冰冷淡漠地看向了顾红枫。   顾红枫开口说:“弟子不过是练剑而已,修行途中难免失控,弄塌了几间房子罢了,有何罪要领?”   身边的殷烈闻言嗤笑一声,语调不同于关切赫连玉卿时的殷切,十足的讽刺:“还修行之人难免失控,我若是没有看错,这佩剑乃是大师姐仗着和二师兄有婚约,强占来的。”   “拿着不属于自己的本命剑,夜半三更乱挥乱舞,弄塌了弟子院,搅扰其他弟子休息,引得仙山以为来了外敌,大师姐还觉得不该领罚吗?”   殷烈的长相极其英俊,说话的时候习惯压迫走近,这是一个他身为男主角的某种特质。   他凑近顾红枫,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盯着她,里面如他的名字一般,犹有灼灼烈火,令人不敢直视。   在剧情中,顾红枫这个角色暗恋自己的小师弟,被小师弟这样看着,绝对要自乱阵脚,面红耳赤。   可是顾红枫面无表情,抬手一巴掌“啪”地一声,十分清脆且猝不及防地扇在了殷烈探过来的脸上。   殷烈也是修真之人,可是他……现在小说才刚开局,资质虽然卓绝,却不思修炼只思师尊,还没遇见多如繁花躺着就能修炼的资源,修为还不如现在的顾红枫呢。   这一巴掌打得那叫一个实惠,他人都被扇得后退了两步,面上难以抑制地出现了空白。   就连大殿之内要离开的赫连玉卿,也下意识闪身,就出现在了门口。   一群人愕然看向顾红枫。   顾红枫则是沉声道:“我是你大师姐,我与师尊对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殷烈面色瞬间充血,青青红红,他身边不远处的三师妹也是嘴唇微张。   顾红枫转过头看向站在“卿尘”大殿门口的师尊。   她眼中可没有任何原身对赫连玉卿的尊敬和爱戴,甚至连刚才被人压在地上抬不起头,差点折断脖子都忘了。   顾红枫平视着赫连玉卿那张冰雪塑造的脸说:“师尊说我何罪之有?”   “弟子院乃是我顾氏仙族建造,我不过削了几个房顶,明日要他们来再盖上就是。”   顾红枫接受了一大堆的世界剧情,全都是爱不爱的拉拉扯扯,可前世也不愧是常常上谈判桌的,迅速抓住了重点。   她知道了五灵根是杂灵根,而且她是这该死的师徒恋里面,赫连玉卿坐下亲传弟子里面唯一一个杂灵根。   她之所以能成为赫连玉卿的大弟子,正是因为她出身的仙族用灵石砸出来的。   剑修是武力值巅峰,但是剑修穷啊,清冷出尘的赫连玉卿,也不例外。   无论现代世界和古代世界还是修真世界,都有一个不变的规则,那就是要向金主爸爸适当地低低头。   顾红枫这个杂灵根大弟子,就是赫连玉卿对金钱爸爸低头的产物。   顾红枫却能迅速抓住这个“死穴”。   拿出“金主爸爸”的姿态来:“师尊乃是当世少有的剑修大能,我忝居大弟子之位,却因灵根杂而多年难以寸进,内心惶惶不安,我灵根不好,不眠不休地加紧修炼有错吗?”   “师尊,我错了吗?”   赫连玉卿的嘴唇微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红枫又像个头子一样,转身看向身后。   “这才什么时辰,上仙山是来睡觉的吗?”   顾红枫看向所有叽叽咕咕满脸不满的弟子们,眸光严厉地看过去问:“你们父母将你们送到这里,是指望着你们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年纪轻轻就不思进取,怎么睡得着的?!”   “今夜我不光要削房顶,从今往后,弟子院每夜都要抽查和集合修炼,偷懒的别说被削掉房顶的弟子院没得住,一律给我滚出剑道院!免得一个个整日磨洋工,让其他院子里的尊长笑话是拿着剑的绵羊!”   顾红枫说完之后,那群弟子们一个个神情惊愕。   没想通这把火怎么就烧到他们身上了,更是没来由地被顾红枫都看得后颈皮一紧。在顾红枫的视线之下噤口不言,再不敢抱怨了。   但是他们更没想通平时只要犯事儿后师尊出现就服软的大师姐,怎么就敢和师尊顶撞上了?   顾红枫骂完一群有好灵根却不思进取的背景板弟子,看向赫连玉卿问:“我这样做,师尊没有意见吧?”   赫连玉卿能有什么意见?   她的人设就是“剑为孤道,不谙人事。”她在剧情之中这时候对男主角根本没半点偏爱,只不过受“故人所托”照顾其子罢了。   男主角殷烈惯会撒娇卖乖,缠人设套,她才会不知不觉步步沦陷。   以至最后背德同自己小弟子结为夫妻,罔顾他人的闲言碎语。   这时候的赫连玉卿收弟子是为在这龙熙仙山立足,根本不会教授和管教弟子,更是一心向道,对门中规矩不甚了解。   方才她说让顾红枫“领罚”,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罚。   只是觉得麻烦才要交给自告奋勇的小弟子处理,毕竟以往每一次都是这样。   而如今被大弟子贴脸询问,赫连玉卿眼神空荡,像个随风而荡的墙头草,实则是半点不想为凡务分心。   开口说:“既然你愿意管教弟子们,便担起大师姐的责任吧。”   赫连玉卿被顾红枫绕进去,可不代表殷烈会被绕进去。   他挨了一巴掌本就愤怒,见师尊竟然像平时纵容他一样纵容大师姐,顿时更恼了。   上前喊道:“师尊万万不能放任大师姐掌管剑道院!”   “大师姐拿着的佩剑根本就是抢二师兄的!她是因为本命剑的排斥才会使劲削掉了弟子们的房顶,根本不是像她说得那样勤加修炼!”   “师尊,”殷烈顶着被顾红枫抽红的侧脸,上前两步说,“大师姐对二师兄多番为难,是整个剑道院的弟子有目共睹的事实,大师姐若不是仗着两人的婚约,如何能欺辱得二师兄连本命剑都丢了,师尊你不能不管……”   赫连玉卿又开始头疼了。   脑子要炸了一样,只要接触修炼之外的事情,她就像个被抽了灵魂的人偶。   而顾红枫冷笑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把佩剑捡起来了。   从殷烈的身后搁在了他肩膀上,慢慢逼近脖子,殷烈登时浑身一僵。   “大师姐,你别……门规不可同门斗殴,不可伤及同门性命!”焦急出声的是一直关注着殷烈的三师妹赫连雅。   顾红枫却道:“师尊,我与二师弟有婚约,我要他的东西乃是道侣之间的情趣。”   “你!”殷烈被剑抵着,更是气得不知道如何回嘴。   三师妹一直喊着:“大师姐你别冲动啊……”   赫连玉卿面对这种“同门相残”的现状,已经是魂飞天外,皮在人间。   剧情里面随风倒的背景板弟子们,又开始叽叽呀呀地躁动议论。   而重生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反派,像前几次一样迅速处理了手上的事情,赶回来看看这一世有什么好玩的越重山,正好赶上这热闹场面。   顾红枫继续说:“我玩一玩他的本命剑怎么了?我日后还要同他双修呢。岂不是要把你羡慕到变形?”   “小师弟,你这般急着给我扣欺辱二师弟的帽子,莫不是嫉妒我的婚约,你想取我代之嫁他不成?!”   听到这里的越重山脚步在上山的台阶上骤然一顿。   如水的轻纱法袍翩跹撩动着山中的灵气环绕,他清润秀丽得像是一抹清辉的化身,宛若踏云乘月而来的谪仙。   片刻后他轻轻嗤笑一声,入鬓的长眉轻挑,月光下他温润清隽的眉目因为他挑眉的动作,那温雅的表皮被注入了极其违和的阴沉和残忍兴味。   这声音是他的“未婚道侣”,是新的……穿越者吗?   倒是牙尖嘴利。   他觉得这辈子大概会有意思一些? 第99章 第二章   越重山的脚步只是短暂地在台阶上一滞, 便很快朝着卿尘殿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的脚步接近卿尘殿,越重山先前那如月华般秀美出神的姿容,也在几步之间, 竟是从一个令人见之心折神驰的神君,因为精神状态的改变, 变成了劳碌奔波,神情阴郁苦闷的模样。   甚至因为素色的袍子看上去半新不旧,他整个人阴郁疲惫之余,还透着剑修固有的穷酸迂腐之貌。   英俊也还算英俊,但变成了绝不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样子。   他已经重生了太多次, 在知道这世界就是个围绕着殷烈和赫连玉卿而存在的“师徒背德恋话本子”之后,越重山不甘过, 发狂过, 也无数次尝试着改变过。   他用好几种办法诛杀过殷烈和赫连玉卿, 但是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世界跟着一道湮灭。   越重山在一次又一次的世界崩塌和重启之中, 不仅学会了“接收命运”, 甚至还能在世界毁灭之前,从中寻找到一丝丝的乐趣。   例如这个卿尘殿的剧情, 之前就是没有过的。   这个世界,总是会有一些“穿越”而来的外来者。   她们的角色基本已经固定,都会穿越成他的“未婚妻”,试图以拯救和改变他的遭遇, 甚至让他感受到“人间充满爱”, 来让这个世界“走上正轨”。   最开始的那一次,越重山真的以为这世上会有人和他一样, 与他相知相惜,共同进退。   可是后来他听到“系统音”。   从而知道那些穿进他未婚妻身体里的人, 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们表面上对他的所作所为表示赞同,甚至是全力支持,但是背地里在和系统闲聊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不自量力。   越重山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甚至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恐惧,总觉得有什么高等修为的神在控制着一切,例如飞升后的那些神仙,或许也在俯瞰和操纵着这个世界。   一直到越重山在世界重启第四次时,抢夺了所有属于男主角殷烈的气运,艰难把修为堆叠到了飞升境,想摆脱这个围绕着两个人转动的世界,去往另一个地方。   结果天雷灌体,九九八十一道通天彻地的雷劫,让他撕心裂肺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飞升”。   只有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的绝望散灵的大能。   因为“主角”师徒到最后冲破世俗在一起,过起了人间夫妻般和睦恩爱的好日子,自此二人隐居,并没有飞升成神。   所以,这个空间内的所有人,都不可能飞升到一个莫须有的世界中。   二十次的重启,二十次的不断尝试和绝望。   越重山也曾试图唤醒身边的人,却被人当成被妖魔附体,关押在龙熙山禁地。   他早已经学会了伪装自己,让自己庸碌而懦弱,甚至懂得掩藏锋芒,变成他应该有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并且在心中模拟并筹划着他们的死法。   他恨他们,恨所有人,恨那些不自量力来攻略他的人,更恨这个不公的世界。   果然,这一次他“未婚妻”的皮囊之中,又出现了新的穿越者。   在他一靠近,那个新穿越者脑中的系统,就开始发出了尖锐的警报音。   【越重山来了!宿主,别跟他们较劲了,你的目标是攻略越重山,让他不杀你,不再灭世!】   越重山已经走到了他“未婚妻”的身后,看上去面容温吞疲惫,懦弱地小声开口劝慰:“秋离,你快把剑放下,同门之间,有什么事不能商量?”   他曾经的未婚妻的名字叫“唐秋离”,是仙族唐氏出身,后来占据了唐秋离身份的穿越者们,对外也称唐秋离。   好几个人看到了越重山竟然赶回来了,同时喊道:“二师兄……”   二师兄回来了,大师姐总会有所收敛吧?   就算不收敛,这时候通常也会把脾气都冲着二师兄发。   越重山按住了他“未婚妻”的肩膀,稍微用了些许力气,想带着她转过身来。   一般来说攻略者走的要么是“爱慕”他的路子,要么是不和他冲突的路子,总之都忌讳他的灭世行为,堪称是千依百顺。   有时候还会为了让他尽快交付“真心”,玩上一些“挡刀挡剑”的苦肉计戏码。   他倒要看看,这一次“世界意识”送来的穿越者,到底长什么样子。   每一世,他未婚妻的样貌都会根据穿越者本身的样子,或者她们借助系统金手指重新生成容貌。   越重山已经记不清他未婚妻最初是什么样子了。   他只记得前几世,一直都是绝世美人来着,以方便迷惑他的心神,那脸上还叠着蛊惑人心的幻术,比合欢宗的女修都要厉害。   看上去确实赏心悦目,越重山看着她们自以为攻略成功,然后在濒死时面上满是震惊和不甘……确实挺愉快的。   甚至还有一位穿越者干脆就和赫连玉卿长得很像,那些人猜测他最后发狂灭世,是因为偷偷爱慕赫连玉卿哈哈哈哈……   然后他扳了一下“未婚妻”的肩膀,却没能扳动。   因为顾红枫现在正忙着教训她的小师弟,她把剑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已经从男主角殷烈是不是“爱慕”自己的未婚夫,逼问到了他父母满门被屠,他还记得不记得。   “当然记得!”殷烈双眼烧红,一张俊脸扭曲地瞪着顾红枫。   顾红枫并未收剑,嗤笑道:“你记得个屁,我看你都忘干净了,要不然你好好的纯火灵根,为什么不去修最合适的刀,要扭着劲儿和师尊修什么寒冰剑?你有水灵根吗?!”   “我看你根本不想报仇,只想藏在女人的裙子底下浑噩度日,当年杀你父母的那些人,是不是把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子孙根也一并割掉了?否则你的种呢?你的骨气呢!”   殷烈面红耳赤,是愤怒,也是羞耻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那么英俊高大的身体,被顾红枫三言两语数落得弯折起来,像个大号的窝囊废一样,缩着脖子看着顾红枫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在父母死后,被师尊带回山里笨拙而精心地照料,逐渐忘却伤痛后,重新燃起当年躲在地窖,顺着缝隙看到父母被杀之时的热血沸腾。   那种屈辱和想要长大想要变强的感觉,被顾红枫豁然撕扯开来,鲜血淋漓地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比把他扒光了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要不然让小师妹借你条裙子穿吧,我和师尊好好商量一下,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不枉你爸妈当年为了护住你这个歪脖子苗,死得那么惨是不是?”   这可是把脸踩在脚底下反复摩擦一般的羞辱方式,殷烈后面的小师妹赫连雅想要替殷烈说两句话,但她对上顾红枫严厉的视线根本不敢吭气。   其他的背景板们更是个个噤若寒蝉,殷烈浑身烧得像是一把火,顾红枫看着他继续说:“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你给我站直了!”   顾红枫专门挑拣着剧情里面关于殷烈身世的部分戳他死穴,这部分剧情本来是在最后大结局前才揭秘,原来当年仙族殷氏灭族,是赫连仙族为清修真界之害所为。   恩师爱侣变成仇人,这给这对师徒恋破镜重圆埋下了虐恋情深的种子。   只不过中后期这种事会在赫连玉卿的记忆不小心被殷烈窥知的时候才揭秘。   所以顾红枫肆无忌惮地对着殷烈插刀子,一刀一个血流如注的耻辱深坑。   殷烈的少年骄傲心性被她三言两语几乎碾碎,满肚子反驳的话,堵在喉咙中一个字吐不出来。   他想说他不是没想着给父母报仇,他从很小就想着长大了一定要找到那些凶手!   可是他现在还不够大吗?他已经很大了。大到缩起脖子,也比自己的师姐和师尊高了。   他想说他不知道仇人是谁,时隔多年,根本没有踪迹可寻。   但是真的没有踪迹吗?他师尊当年将他带回山中,他至少可以问,但是他从没有问过。   他被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悠闲的山中岁月腐蚀掉了血性。   因此殷烈面红如血,眼中雾水朦胧,却再也没有顶撞顾红枫,哪怕一个字一句话。   这时候顾红枫感觉身后又有人扒拉她,脑中也是一阵嗡哇乱叫,至于系统说什么,顾红枫直接装听不见。   顾氏企业起家不怎么顺利,公司里面的股东非常多且杂,每次开股东会,那就是一群野狗乱吠,三分钟能吠出一百八十个离谱的发展方向。   顾红枫经历过无数次股东大会,对忽略狗叫得心应手,自动把乱叫的系统归类为股东狗,从头到尾根本没听。   她就是这样自我为中心,只专注她自己想干的事情,其他人有什么想法可以,但是跟她没关系。   顾红枫感觉到身后有人一直在扒拉她,以为是那些背景板弟子中的一个,顾红枫不想理,她是真的对殷烈恨铁不成钢啊!   妈的,那么好的天赋不修炼,谈恋爱,谈个几把。   但是扒拉的人上手的动作太频繁了,烦人!   她猝然转头——桃花眼圆睁,是妒火也是艳羡之火,烧得她整张秾丽的容颜似一捧天外来火,直接撞入了越重山的眼中,扑面而来,烈烈灼灼。   “你有病?老扒拉我干什么!”顾红枫劈头盖脸地对着越重山喷了一句。   和越重山想象之中的那些前面穿越者的反应完全不同,这个“未婚妻”美则美矣,却像一颗燃烧的火球,对人无差别攻击。   越重山有种被烧到的错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看在一众弟子的眼中,就是习以为常的二师兄“被欺辱”的场面。   看着吧,接下来大师姐就要调转枪头,对着二师兄猛刺了。   结果——顾红枫的眼睛哪怕一秒,都没有在越重山的脸上停留。   吼完人她转过身看了看已经快把自己脑袋缩进胸骨里的殷烈,对着神魂已经出窍的赫连玉卿说:“师尊回去休息吧,我带着他们去后山练剑,反正三更都过了,快天亮了,弟子院也睡不成,都回去取了武器带上,别睡了!”   赫连玉卿闻言身形一闪,原地消失,殿门都没顾得上关就无影无踪,足可见她已经煎熬已久,濒临极限。   而赫连玉卿一走,一群弟子们全都被顾红枫给震慑住了,顾红枫也是言出必行,环视一圈后对众人说:“给你们一刻钟回去取剑,一刻钟后不来的,明天滚出剑道院!”   众人短暂寂静过后,立刻哄然作鸟兽散,被狗撵一样地去残败的弟子院中取剑了。   而越重山被彻底忽视之后,眼睛一直都在盯着顾红枫转来转去。   他能听到系统音,能听到她的系统正在催促她来和他说话。   越重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阴郁温吞,实则眼底尽藏讽刺。   哦,这个穿越者用的也是“欲擒故纵”呢。   他看到他的“未婚妻”朝着他看过来了。   呵,他甚至能猜到她会说什么。   要么诚恳地为刚才的“忽视”道歉,说她只是和殷烈生气。   要么就是继续对他“不假辞色”,然后留下一些傲娇的暗示,让他主动找她。   越重山看着他的“未婚妻”朝着他走过来。   越重山这一刻的眼底是一片冰霜覆盖的雪原,其下的三尺冰冻,早已经不是什么人的几句话,几点“真心”就能够撼动的。   那是生生死死二十次,对命运的偏向和不公层层累加的寒凉彻骨。   但他还是扬起一些看似温和的笑意,叫了一声:“秋离,我在山下的糖铺里面,给你买了一些牛乳糖。”   他的过去,或者说这个世界给他的“人设”,就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被他的未婚妻压迫羞辱,也依旧赤诚以待,期盼能与她结成美满姻缘,共求长生大道。   越重山早已经忘记了当年的自己。   是怎样的克己复礼,待人宽厚,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肩负”二师兄的职责,却在为众人逃命断后时,被魔种寄生。   又是怎样抵抗着身体中的魔种,还在为门派为弟子们着想,最终却被弃被厌,受世人诋毁唾骂与魔道为伍。   他忘了那时候的自己是怎样犯蠢的,但是没关系,他会装。   所以他对走过来的顾红枫笑得极尽讨好。   顾红枫却觉得他大概真的有病。   本命剑让人抢了还给人买糖吃?   哪怕她知道了剧情,知道了系统现在几哇乱叫的警告是怎么回事,还是觉得这反派八成是脑子不好。   要是她,她一重生就把这些男主角女主角还有那猫猫狗狗全都干死,重生一次干死一次。   一直干到天道受不了,让她随心所欲为止。   明知道她是穿越者,还掩藏锋芒虚与委蛇?   不是脑子缺弦儿是什么?二十几次越死越窝囊。   于是在和这个世界中据说灭世的大反派越重山见的第一面,顾红枫就将对方定义成了——极品窝囊废。   顾红枫从不和傻子过多接触,怕传染,因此走到越重山不远处,就把据说原身从他那里抢来的佩剑扔了过去。   越重山没料到她的动作,连忙接住,胸口被砸得“砰”一声。   顾红枫还有些苛刻地点评了一下说:“不好使。你自己拿着吧!”   说完了一转身,对着还傻杵着的殷烈说:“你干啥呢?扮演朽木桩子?去取两把弟子剑来,刚才师父给你开小灶学的什么招式,你给我演示下……”   殷烈转身跑得比狗都快,他也没有本命剑,去取弟子剑了。   而这时一直唯唯诺诺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始终不敢吭声的小师妹赫连雅,动了动嘴唇欲要开口。   顾红枫指着她说:“我告诉你,你想好了再开口,剑道院不收死夹子,你要是再说话分不清轻重音,抻不直舌头藕丝一样勾连,我就让师尊把你弄成哑巴。”   赫连雅瞬间死死闭上嘴,委屈得眼眶里面瞬间续满泪水,将落不落,我见犹怜。   只可惜顾红枫“郎心似铁”,完全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看着赫连雅说:“咱们亲传四个师姐弟妹的,就你和师尊是一样的极品水灵根,你要是再把你的水灵根用来流眼泪,我就把你灵根挖了放后山去浇花!”   赫连雅捂着嘴跑了,空荡的卿尘殿中只剩下顾红枫和越重山。   越重山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顾红枫,只消她和他视线相对,他就能读她心中所想。   顾红枫等在原地,看着弟子们消失的地方,嘴里小声嘀咕着:“都一群什么狗鸡……”   然后她的视线环视过周围,正好和越重山的对上。   越重山清晰地听到她心中说:“还有傻.逼。”   越重山的面上难得出现了迷茫。   这个词他听过,是骂人傻的。   他没有试图再凑上前说什么,毕竟他也不是个贱骨头天生找骂的。   他有点生气,可是抱着本命剑,他又不知道气从何来。   他自认如今的自己,确实担不上什么好词汇。   只不过……穿越者不是来攻略他的吗?!   私下里骂他的也见过不少,可他在这个新的“未婚妻”眼中,却看不见半点谄媚。   她的眼睛神情还有她的内心,竟然是越重山见过的穿越者中唯一统一的。   那就是她真的谁也看不上。   顾红枫就是这样的,她自己资质最差,但是不妨碍她觉得在座各位全是垃圾。   然后越重山不死心地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弟子们迅速聚集过来,然后被“大师姐”领着,真的去后山训练场练剑了。   不是做样子,是真的练剑。   练了一整夜,各种拼尽全力地生死对战,取用了和每次仙门大比才会取用的对战阵法。   弟子们天亮前筋疲力竭灵力枯竭,排着队跳进了历练场的聚灵池中吸取灵气润泽经脉。   这一处向来鲜少有人来的聚灵池,今天热闹得像个露天澡堂子。   但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那种身体被掏空后的迷茫和放松,经脉只有在不断地耗空和充盈的过程中,才会越加宽阔,这本就是剑修唯一的道,从没有捷径。   而剑道院的弟子们,不知道多久没有彻底放空过经脉,现在像一群死狗一样趴在聚灵池里面。   但稍微恢复了一些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上了大开大合之后的兴奋。   那是被耗空灵气压抑后再冲上巅峰的肾上腺素。   他们开始兴奋地讨论方才的对战,嘴里叫着苦,眼睛却一个比一个亮。   足可见他们平时太松散,真的缺少管教。   而顾红枫说练剑到天明,就真的是练到天明。   因为越重山也去了。   一整夜,顾红枫因为身体资质太差,泡了好几次聚灵池。   但是每次爬出去,就要重新拿起佩剑,冲杀到弟子当中去,被伤到被打倒也从不会恼怒,甚至还会给对方叫好。   因此一夜的时间,不打不闹不成兄弟,一群弟子们和隔阂深重的大师姐,冰消雪融,勾肩搭背。   对战起来也是完全不收着,并且直接指出对方的短处。   剑道院后山彻夜灵光激荡,山中其他的几个尊长及其弟子俱是感到莫名其妙。   而顾红枫身上的执着和越拼越勇的精神状态,像传染病一样,一夜之间就感染了整个剑道院。   剑道是最苦最难的,选择此道的人,大多不是对处境不平,便是有想要保护的人。   无论为什么,修剑的都不会是没有血性之辈。   而顾红枫秾丽肃杀的身影,像一管注入了剑道院的鸡血,把所有人的血性都给激起来了。   喊杀声直到天明,众人在充盈了体内灵气之后,又在清晨第一抹阳光穿透龙熙仙山大阵的时候,成群结队热热闹闹地下山去饭堂吃饭。   顾红枫不在此列。   因为她和小师妹要了一颗辟谷丹,方便得很,依照她现在的修为,这颗辟谷丹能让她十几天不用吃东西。   其实辟谷丹一颗能管两三个月,但是顾红枫的资质真的太差了,杂灵根真的孱弱纤细到很难储存住灵气,她要一直泡聚灵池。   而且,她根本感觉不到之前拿着反派的本命剑时那种被身体注满力量,所向披靡的感觉。   她的经脉之中,经过她一夜的摸索,共有三百七十六处淤堵不通。   她正在试图冲破其中最小的一处,冲了一夜了。   还未成功。   顾红枫提着剑再度从聚灵池中爬出来接着练。虽然经脉依旧滞涩难以储存灵气,可是她的剑法却已经在一夜之间娴熟了不知道多少倍,她现在几乎能在晨曦之中舞出残影。   长发如瀑,长袍贴身,曼妙的曲线在溢满暖光的半空中划出锋锐的弧度,头丝上的水滴甩出五光十色的晨雾。   顾红枫简直像个不知疲惫的永动机。   越重山也没有去吃饭,他彻夜都在观察着这个新的穿越者。   找到一切机会读取她的内心。   越重山现在很确定,她根本不听脑中系统的话,还让系统自行卸载不用管她死活,系统到最后也不发言了。   她根本不是来攻略他的。   一夜将尽,此刻天光乍泄,他竭力捕捉到的仅有的几次视线相对,还是在她无意识之间。   而越重山从头到尾读到的都只有一句话——我欲成仙,法力无边!   我欲成仙,法力无边!   我欲成仙,法力无边—— 第100章 第三章   顾红枫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确实是有一点难搞。   整个剑道院里面所有的弟子, 经过一夜的不断耗空和充盈灵气,就算剑招上并没有什么精益,体内经脉被拓宽的感觉也会让他们心神振奋。   唯独顾红枫体内孱弱的经脉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她整整一晚上都在试图冲破体内经脉的一处滞涩,可直至天明依然毫无进展。   她有种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四面漏风漏水的竹篮一样的错觉, 无论怎样尽力地去填满,到最后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就是下等杂灵根的垃圾之处。   而这样的身体,对一个凡事都要争第一的top癌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顾红枫可以给自己时间,让自己去成长, 可以付出所有的努力只为了登临巅峰。   可是她不能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顾红枫根本就顾不上系统说的去攻略什么反派,因为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 她这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在修真界底层空耗岁月的杂灵根, 根本就不用反派来杀, 顾红枫自己就会想办法去死。   她可以说是系统遇见的求生欲最旺盛的一个, 也是求生欲最稀薄的一个。   不能登高峰, 毋宁死!   而且系统说的所有话,用前面整整十九个穿越者前辈的经验给她总结出来的攻略路线, 顾红枫不光不听,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短短两天的时间,她甚至因为系统总是说话在脑中打扰她修炼,顾红枫已经七次催促系统自行卸载。   系统到最后真的是一声也不敢吭了, 因为它也知道顾红枫根本就不是开玩笑, 它已经能够感觉到宿主的排斥。   若是宿主的排斥到达临界点,就连系统也没有办法强行绑定。   于是顾红枫穿越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 系统彻底成了一个锯嘴葫芦,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出。   幸而反派这一世仿佛也没有什么举动, 只是偶尔出现在顾红枫身边,暗中观察。   顾红枫昨天练了整整一夜的剑,今天在自己的屋子里面打坐,弟子院的房顶根本就没有修,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提出什么意见,甚至还在调侃晚上幕天席地而睡好像也不错。   而且因为顾红枫就在自己没有房顶的屋子里面打坐,弟子们看到她这么努力,连笑闹的人都没有了,大家又相互约着练剑的练剑,打坐的打坐。   整个剑道院前所未有的肃穆,也呈现前所未有的欣欣向荣之势。   因为昨天晚上的动静非常大,今天龙熙山上其他的道术院的弟子们,也都过来看热闹。   先是对着倒塌的房屋啧啧不休,但是很快发现剑道院的弟子没有一个搭理他们的,全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来了好几批人都悻悻地离开了。   整个修真界之中修行的道术有近乎上百种,每个人入道的执着都不一样。   但是没有几个人的道心是能够支撑起一个派系的,大多数中途都会转派系,转入那几个被修仙氏族把持的宗门分出的大类,剑修、刀修、法修、音修、丹修、阵修、体修、医修,还有双修合欢道。   其中各个门派的功法也是千变万化,有的时候武器和本身所修的道法也是背道而驰,再加上修者的灵根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大类,其中还有什么双灵根单灵根,上品下品极品,等等等等,非常多的分类。   而此刻,顾红枫盘膝而坐把系统传送给她的记忆完全消化之后,发现条条大路通“罗马”。   可是唯独她这样天生灵根杂得和凡人无甚太大差别的类型,没有去罗马的门票。   顾红枫是一个“不成仙毋宁死”的极端类型,但同时又是性格极其坚韧的类型。   她看上去像是在寻常打坐,实际上已经给自己规划了无数条出路,短短一天时间在脑中欺师灭祖,改投别派好多次。   之所以没有马上去执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这个杂灵根,无论修什么都是事倍功半。   或者说她的寿命,等级,就算是换成合欢宗,修到最后也是为他人做嫁衣,五行等级到三境已经是灵力资源硬堆出来,还得是祖坟冒青烟才行。   于是她从早上坐到晚上,先是把这个世界上所有能走的路都设想了一遍,竟发现都走不通,归根结底,她还得从自己的经脉上下手。   而杂灵根因为太杂,经脉孱弱,五行之力进入身体后相生相克相互制衡,导致根本没有办法让其中之一凸出,她需要想办法找赫连玉卿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只保留一种,把其他纤细的经脉直接抽出去。   这种动不动就要给自己扒皮抽筋的修炼路子,顾红枫在修真界之中不算第一个狂人。   但是她在一众弟子们去吃晚饭的时候找了一次赫连玉卿,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先不说扒皮抽筋这种事情人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就单单说抽取五行之脉的那些先例,几乎没有一个成功活下来的。   因为五行之脉金、木、水、火、土,对应人体的五感,形、声、闻、味、触。   极品丹灵和双灵根的人,天生五感发达异于常人。   而一旦要保留其中一种将剩下的全部抽离,就等于舍了作为人基本的五感。   丧失五感的人,在对战之中基本就是个活靶子,到最后必然是身死道消的结局。   顾红枫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解透彻之后,也意识到就算她能完全豁出去,不怕疼也不怕死,可她总不能搞到最后变成一个瞎子瘸子。要是对上五感通达的修士,直接就是个送分的吧?   顾红枫坐在那里从日出想到日落,从日落又想到了第二天的日出。   正道走不了……那邪道呢?   要不然她干脆去做魔修算了,魔道虽然不能飞升,可是依旧能够成为整个修真界,整个魔域巅峰的第一。   到时候号令群魔独霸一方,成为所有正道宗门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好像也行。   于是顾红枫的脑子里彻底开始研究怎么剑走偏锋。   但是比较糟心的是她这个杂灵根,就算是要修魔,也要从最低等的魔兵开始,短时间内还难以寸进。   幸好魔族和修真界不一样,魔族剑走偏锋的人多了去了,如果说正道是集天地灵气,那魔族就是集天地之秽气。   秽气之中容易滋生各种各样的魔物,这些魔物越是阴秽,就越是强大。   而阴秽之物孕生于魔渊,最初始的形态是魔种。   顾红枫需要一个强大的魔种,来彻底改变她的体质。   想到魔种,顾红枫猛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接着她从床上跑到了地上,在自己没有屋顶,却被其他弟子主要是男主角殷烈亲自动手收拾了一番,还算整洁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她推开残破的半扇房门冲了出去,直奔她对面的院子。   那是这个小说世界里面大反派越重山居住的地方。   因为顾红枫想起来在剧情中越重山就是因为在一次历练途中被种了魔种,到最后无法压抑堕落成魔。   这期间他被魔种寄生,表面还在为门派之中做事,但是内心已经彻底被魔种扭曲。   那魔种乃是魔渊的最深处,集天地最阴暗秽气的天魔种。   在越重山黑化的途中,他几番和天魔种来回拉扯,几度险些被天魔种夺舍,成为真正无有人智的天魔寄生体。   但是最终反派还是获胜了,获取了天魔所有的力量,可他被门派和所有弟子们背叛告发,压在了龙熙山禁地之中,被阵法所困日日受折磨。   最后他终于放弃正道,任由魔种彻底寄生在他的心脏之上,接受了这世间的秽气,成为了魔道至尊。   然后开始与他对比明显的二人组——走个路都能摔倒捡到极品天材地宝的男主角殷烈,还有当初不幸被寄生后,众叛亲离之时,却没有为他说过任何一句话,甚至亲手将他镇压的师尊——女主角赫连玉卿各种作对。   当然按照原本的剧情,男主角和女主角最终干败了大反派,将多年以来祸害人间的魔族彻底打压以阵法拘禁在魔域之中。   但是前面的整整二十次世界重启,都是男主角和女主角最终失败,魔族占领人间,人间生机断绝,男女主角作为气运之子死去之后世界自然崩溃了。   不过在顾红枫看来,男女主角失败是必然的。   妈的好好的灵根不修炼整天谈恋爱,到最后他们两个不死谁死?   活该!   但是顾红枫既然已经穿越过来了,那一切肯定会不一样!   至少男女主角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谈恋爱并没有那么容易,身为男主角和女主角不拯救苍生,不为了天下开创盛世,怎么配为气运之子?   她的眼睛就是尺!男女主角别想在十尺之内近距离接触!   当然了,除了顾红枫之外也有其他的穿越者试图拆散男女主角,以达到世界正常运转的目的。   可是都没有用,因为男主角在剧情里面是在女主角的帮助之下成长的,男主角的性格就是传统小说中的那种小狼狗,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师尊,为了配得上师尊才努力修炼。   两个人必定要在一起缠缠绵绵,女主遭遇到什么危险,男主角才会突然间意识到修炼的重要,爆发式进境。   然后帅气出场英雄救美,救美之后就还是缠缠绵绵。   而且要拆散那两个人并没那么容易,好多剧情都是围绕着两个人之间展开。   因此那一个穿越者也失败了。   不过顾红枫现在根本不想那么以后的事情,她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确认一下,那个魔种到底有没有在越重山的身体之中。   于是夜半三更,越重山正在床上躺着辗转反侧。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世的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已经试过非常多的办法,可这个世界仍然不可改变。   那他不断的重生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他是陷入了什么十八层地狱,不断地在重复着让他最痛苦,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能改变的幻境吗?   越重山躺在那里怨天怨地怨自己,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把男女主角都给杀了。   可是还不行,他还没有被魔种寄生,他没有那样强大的能力,现在……顶多能把男主角杀了,他有一世试过这样做,但是……男主角根本就杀不死!   哪怕越重山将他的脑袋都砍掉,身首分离了,赫连玉卿也能想办法把他复活。   反倒是那一世因为他残杀同门,堕入魔道,又没有被魔种寄生,跌入魔渊受万魔啃食,痛不欲生。   因此越重山再怎么厌倦重生,厌倦这个世界的一切,恨不得让世界立刻重新开始。   他也只能等,幸好那个让一切都改变的契机,明天就会出现。   他又要重温一次被千夫所指众叛亲离的境遇,才能够结束这一切。   他想到这里面容霜冷,那张原本俊美温和的脸,如今像是覆盖了万里雪原。   他像一尊冰雕一样,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机,连灵魂都冰封在黑渊之下。   他睁着眼睛准备像从前的每一夜那样直到天明。   毕竟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他真的不想再重新开始,可即便他灰飞烟灭世界也会重启。   越重山实在没什么可想的,鬼使神差地竟然想到了这一世他未婚妻的那个穿越者。   越重山本以为她那么牙尖嘴利,一来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会很有趣,至少给自己这一次重生提供一点笑料,让自己没有那么难熬。   可是越重山很快就不想再看她了,她不是为了攻略自己而来,她甚至不听辅助系统的话,一心只想要修炼成仙。   可是……正是因为越重山读到了她的内心,越重山才不觉得她有趣了,只觉得悲哀。   越重山昨天晚上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看着她不断尝试拓宽自己的经脉,到最后却于事无补,像是在看着一次又一次重生却没有办法改变一切的自己。   何其的可笑,又何其的可悲呢?   她是一个杂灵根,如果不是,她也不会被顾氏宗门弄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龙熙山来。   龙熙山可不是一个什么大宗门,而是一个野鸡宗门。   这宗门之中诸位长老,都是自行带着弟子在这山头驻扎的,说白了就是一些散宗聚集地。   名义上的那个掌门人手里有一座灰灵矿,本身却是一个仙界的二道贩子。   专门售卖各种中下品的丹药法器,龙熙派在各大仙族盘踞的宗门之中实在是排不上名号。   这里是……类似杂修的聚集地,修真界其他的大宗门提起来都会置之一笑,之所以还留有几分脸面,是因为他们也需要各种中下品的法器来辅助低阶弟子修炼。   整个龙熙山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战斗力只有赫连玉卿。   而身为唐氏仙门的人,却不在本家的道荣宗,而是被弄到这龙熙山来,正是因为她是一个被家族放逐的弃子。   她是像他一样的,被仙族放逐的弃子。   原本两个弃子的联姻,是两个人能给自家宗门做的最大的“利益”棋子。   可是现在他的“未婚妻”,已经不是原原本本的那个人了。   而且杂灵根再怎么修炼也没有用的。   越重山翻了一个身,对这一切都感觉到无比厌烦。   但是还没等他把脑子里的“未婚妻”给挥出去,突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房门口站了一个人。   越重山调动五感向外探去——没等来得及探出那是谁,房门突然之间被踹开了。   一个人影冲了进来,直奔他的床铺。   这一瞬间越重山想到了很多,可能是有谁来刺杀他,或者是被他杀了无数次的两个主角也拥有了世界记忆,现在要将他斩草除根,再或者是什么上辈子的仇人……   越重山本能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抬手摸到了床边上的本命剑。   然后他看清了来人,正是他昨天整整观察了一夜的——新的未婚妻。   本命剑又被放开了。   屋子里面并没有点燃长明灯,越重山看清了来人之后也实在是过于震惊,毕竟昨天晚上他看了她一整夜,她却连主动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过他。   仿佛他在她的眼中就是一棵树。   越重山就算是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未婚妻”都不是看不上他,而是根本看不见他。   可是她为什么会半夜三更的跑来这里?!   越重山从床上撑着手臂坐起来,才说了一个“你”字,就突然之间被一股大力按在肩膀上直接倒下了。   下一刻身上的衣服就被一顿撕扯,裂帛之声清晰地响彻屋子。   越重山胸前一凉,接着一个带着些许凉气,但是又热乎乎的脑袋贴上了他的胸口,越重山当时……脑子就不会转了。   一直等到那脑袋……或者说那脸蛋儿贴着他的胸部一路向下,越重山才终于耸然反应过来,浑身汗毛瞬间都奓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暴怒声响起,越重山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被人激怒过了,重生太多次了,很多事情已经没有办法触动他的情绪。   可是……这是他这辈子,不,是他二十辈子里面,唯一一次被人轻薄!   他从来没有和人贴得这么近过,重生的次数越多,身上的怪癖就越多,他连人这个生物都开始厌恶,更别提被人这么撕了衣服,贴着肉蹭。   他只觉得如果不是他的头发太长的话,此刻发丝肯定要像避雷针一样竖起来了。   他第一世被自己的未婚妻厌恶残害,就已经觉醒了世界记忆。   剩下的那些世界之中,他就算一开始听不到系统音,却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他的未婚妻被什么东西给取代了。   越重山听不见系统音的时候,只觉得取代他未婚妻的人全部都是妖魔鬼怪。   无论妖魔鬼怪对他再好,越重山都绝对不可能沉迷,更不可能和对方在一起。   不算是短暂的敷衍,一旦对方开始变得麻烦就会直接杀掉。   他在不断的重生之后,已经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抽离在世界之外,拒绝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在无数次的开始之中只想让一切结束。   然而在第二十次,此时此刻,他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反正就是外来世界取代的人,按在床上肉贴肉。   这种恐怖的感觉堪比他在其中一世跌入黑渊后,他被万魔活生生蚕食的那种滋味。   因此越重山提起长剑就砍,而自己的金木水火土对应的形、声、闻、味、触,中,相对来说比较敏锐的声,也就是木系灵根,让顾红枫只能用这种耳朵贴上来的方式分辨越重山的心脏到底有没有被寄生。   但是还没等听明白,越重山就开始攻击她了。   顾红枫当然也不会认为越重山会老老实实地躺着让她听,所以也有所防备,很快两人就在屋子里面打起来了。   灵光爆裂,三两下就把本来之前受到波及的,已经摇摇欲坠的房子干塌了。   越重山提着本命剑,发了疯一样胡乱地劈砍,本来有一点迷惑,可是无意间和顾红枫对视上,读到的对方的心声居然是——哥们的腰能弯出这种麻花劲儿,嚯!真是一把好腰啊!这薄薄的腹肌!绝了!   实际上顾红枫连越重山的脸都没有仔细看过,觉得对方腰好,是因为刚才用脸贴了,另一个原因是想自己也有这样的腰,并不是带有色情的赞扬。   可这一句话直接让越重山炸了。   他一边看着对方,一边满脑子都是“登徒子”这三个字。   这一次占据他未婚妻身体的到底是一个什么王八东西,前面那么多次虽然有搞的,可是也不至于就这么生扑,要不然早就被越重山给杀了。   两个人打得如火如荼,原本越重山是能够秒杀顾红枫的,毕竟他可是有本命剑的人。   但是怎么说呢……重生了太多次了,越重山因为抽离于这个世界,和自己本命剑的联系也越来越薄弱。   甚至还不如昨天抢了他本命剑砍房子的顾红枫和他的本命剑有共鸣。   而现在越重山还没有被魔种寄生,也就是说他根本还没有被天魔种影响,实力自然也就没有变强。   所以他打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竟然打不过这个未婚妻。   被顾红枫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那把好腰上,飞出去好几米远撞在墙上,他趴在地上,手里撑着剑,但是暂时起不来了。   顾红枫虽然是个杂灵根,可是在这个野鸡宗门,还做了赫连玉卿的大弟子这么久,她昨晚上又把那些招数心法都融会贯通了一番,她现在这个大师姐,至少短时间之内还算实至名归。   把越重山暴揍了一顿之后,有很多弟子闻声而来,包括男主角殷烈,还有女配一号赫连雅。   但是没有人上前劝阻顾红枫,主要是昨天的事情吧……顾红枫把房顶都给掀了,现在只是打一个弟子而已……她平时也总打那个二师兄。   于是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帮越重山说话,并且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越重山手上的佩剑被踢开,然后被提着摇摇欲坠的衣领子,拖死狗一样被顾红枫拖进屋子里面。   中途越重山仍不死心,剧烈地挣扎着,可惜现在的顾红枫在武力值上面对他是压倒性的。   他把自己的鞋都蹬掉一只落在门外,一个身高腿长的高大男人,就这么被顾红枫重新拖回床上……   越重山那张重生了八百次也没有什么真正情绪波动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裂痕。   一双眼珠子被气得通红,看着顾红枫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死变态臭流氓。   而顾红枫根本一句话也不解释,她根本就懒得和越重山这种极品窝囊废多说一个字。   她只是听一听他的魔种在什么位置。也根本不在乎越重山到底误会了什么。   于是顾红枫不理会越重山那副被“淫.辱”的崩溃样子,低头再次压上他赤.裸蜷缩的胸膛。   “咚咚咚咚咚咚咚!”越重山的心跳得飞快。   活活被气的。   顾红枫忽略他的心跳,仔细听他经脉之中的异常。   没有。   没有在胸口,会不会是在下身?丹田?   不是说魔种的寄生是在心脏吗?   顾红枫虽然有一些疑惑,但是很快动手去解越重山的裤子。   越重山本来想隐忍着的,可裤腰骤然被动,他整个人活像是被捅了一刀,还是对穿。   腰身以反弓的姿势柔韧无比地直接弹起来,捂着裤腰跳到地上,顺着根本什么都盖不住的门朝外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面聚集了一大群弟子正在拔着脖子朝这边看。   他面色刷地红得透彻,顶着被顾红枫一巴掌抽在脸上的大巴掌印子,低吼着蹿出门道:“你干什么!”   他像个真的被轻薄了的人一样,钻进弟子们当中磕磕巴巴道:“我们虽然,虽然有婚约,但是……还没举行道侣仪式!”   “你别这样!”他也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保住清白了。   顾红枫就像个发了狂的大流氓,从屋子里面一甩衣袍追了出来,秾丽的面皮艳烈如鬼,唇如血染,墨泼的长发散落身前身后,旖旎在夜风中翩飞的长袍之上,春.情无边。   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嘴唇,艳如花绽,怎么看怎么像是越重山有点不知好歹了。   但是昨天被顾红枫教训了一番的男主角殷烈,有些唯唯诺诺地挡在自己的二师兄面前。   开口说:“大师姐!你……”   对上顾红枫幽沉的桃花眼,殷烈的“正义之火”顿时发出呲的一声,只剩下一股被水泼灭的青烟。   他咳了一声说:“你也别急,师尊应该很快就会给你们举行道侣仪式……还有几个月就是仙门大比,大比之后就可以举行道侣仪式了。你把二师兄给吓着了。”   “对呀。”整整两天没敢开口的小师妹赫连雅,附和了一声,但是没敢和顾红枫对视。   其他的弟子也是小声地替越重山说话,主要是想让顾红枫先暂时放过越重山,道侣仪式之后再……再双修不迟。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好像顾红枫真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急色鬼。 第101章 第四章   这一窝小鹌鹑当然拦不住顾红枫。   最后越重山这个大反派, 之所以没有在重生一开局的时候就被顾红枫扒成光腚的主要原因,是顾红枫脑中的系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生怕顾红枫不仅不去攻略,还要和大反派结仇, 紧急出声提醒顾红枫。   【魔种寄生的节点还没到啊!宿主你但凡仔细看一看剧情呢?”】   顾红枫这两天把世界背景研究得非常透彻,但是关于男女主角之间的那些拉拉扯扯, 还有反派和主角之间你死我活的剧情,顾红枫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   系统许久不开口,这一次顾红枫难得地没有让它滚蛋,还暂时放过了越重山,“纡尊降贵”地翻看关于魔种寄生的这一部分剧情。   节点已经很近,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是各大宗门弟子聚集, 宣布仙门大比的新规则, 顺带着分派任务。   顾红枫把这一部分的剧情反复翻看了几遍, 剩下的时间也根本没有休息, 直接去了剑道院的修炼场练剑。   顾红枫整个人现在就好比一把悬在剑道院所有弟子们头顶上的悬顶之剑, 她不睡觉去练剑,剩下其他的弟子怎么可能睡得着?   又怎么敢睡呀?   于是剑道院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不休的夜晚。   幸好修士并不需要每天晚上都睡觉, 灵根好一些的越是能熟练地引灵入体,需要靠睡眠休息的时间就越少。   顾红枫对这一点还算满意,她穿越到现在整整三天了,一觉都没睡还是精神奕奕。   一大早上各个尊长的坐下弟子全都齐聚一堂, 顾红枫这几天除了修炼根本就没有出过剑道院, 连饭堂都没去,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剑道院外其他尊者的弟子们。   大家穿的衣服全都不一样, 顾红枫根据世界背景还有对这一部分剧情的了解,能把这些乌泱泱的人头, 和他们所修的道术对上。   今天是司刑尊长组织的宗门聚集,偌大的龙熙殿中,各色衣袍的龙熙山弟子们分两侧站立。   弟子们看打扮和武器就能看出是修什么的,修丹的脑袋上插的簪子雕刻成了玉葫芦的形状,那一身黄褐色衣袍,大多都是金灵根和土灵根。   而法修和阵修就更好辨认,他们弟子服都是各种水墨八卦图,脑袋上歪歪戴着的帽子,摘下来随便施个法就能当阵盘用。   而医修古往今来可能都偏爱白色,从头到脚一身纯白,连肩头的防御纹绣也是银纹,腰间挂着一大堆的鸡零狗碎,全都是各种装东西的芥子。   而刀修也很明显,腰佩长刀,一身绛红色的劲装,肩头软甲上绘制了黑金色的防御符文,随便拉出去一个都像是马上要上战场。   与这些还算是有规模且统一服制的弟子们相比,剑道院的弟子穿得就有点随意了。   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倒是也有统一的弟子服,是淡青色的,不过只有几个低阶弟子穿着,剩下的人都穿着各色衣物。   例如剧情之中的男主角殷烈,他所有的衣服都是黑色,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黑。   女配赫连雅都是一身水粉或者是粉红,再就是嫩黄一类比较鲜亮的颜色。   而今天根本没有现身的赫连玉卿,剧情里说她总是常年穿一身淡青色的道袍,出场就是各种飘渺如烟,仿佛裙子不够飘逸,周身不环绕点仙气,就没有办法演绎出她的清冷出尘。   至于大反派,前期也穿着弟子服,后期入魔就只穿红黑骨甲。   而顾红枫这个开篇就死了的炮灰女配,不配拥有让人记住的服装,她今天穿着一身淡青色弟子服,手中抓着一柄统一锻造的弟子剑。   整个人浑身上下的打扮都透着四个字——平平无奇。   但是有些人怎么说呢?她就是披个麻袋站在那里,气势这玩意也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很难让人忽视。   原身是剑道院大师姐,平时行事也足够嚣张,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中,脖子仰得再高也很难引起他人的格外注意。   但顾红枫不一样,她站在那里,手朝着剑柄上轻轻一搭,立在剑道院弟子的正前方,并不故意仰头挺胸,就让人无法忽视。   她本身模样太过扎眼,穿什么就已经不太重要了。   而且她现在的模样是系统按照她在现代世界的样子模拟再生的,身份自然融入世界之后,这些人除了拥有所有记忆的越重山之外,没有人会记得顾红枫和原身长得太不一样。   只会陡然发现,这剑道院的大师姐长得实在是……烈日红花一般的耀眼。   顾红枫的身材实在是太波澜壮阔,一身素淡宽阔的道袍,根本盖不住她本身的婀娜。   像是莲池之中一株艳色的花苞,让人无端地期待它完全绽放出来的模样。   顾红枫在现代世界之中时,追求者从来都像是狂风骇浪般不断。   顾樟和她长着同样一张脸,算是个“交际能手”。   可是这张脸作为男人和作为女人的杀伤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且顾红枫有一种“尔等皆为蝼蚁,只有老子是天”的霸气,吸引的都不是一般没本事的小男人,而是那种有权有势的人。   此刻就有好几个人悄悄地朝这边看,都是几个尊长坐下的带头弟子。   顾红枫却全程目不斜视,只看着台上。   底下弟子们中不乏交头接耳的人,站在高台上的司刑长老一身黑袍,满面沧桑褶皱,从面相看上去足有六七十岁。   他根本不像一个修士,要是脸上再画一些神秘的花纹,就活像一个正在做法的男觋。   脑中系统适时给顾红枫科普,这个司刑长老还是有点本事的,已经六百多岁了,只是驻颜比较晚而已。   不过他还真是南疆那边的部落巫觋出身,据说最擅长的是下咒,也就是言出法随的言修。   能轻而易举地操控比他修为低下的人。   顾红枫听了之后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她在等着长老说完废话,分配弟子们下山驱邪的任务。   “仙门大比历年以来皆是所有宗门均可参赛,但由于宗门修士实在太多,常常数月难以分出胜负。”   司刑长老的声音不算大,苍老却不嘶哑,反而带着些醇厚,开口便轻易地传到场中每个弟子的耳中:“因此今年开始,所有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务必要先有成功驱邪除祟的仙盟印记,才可报名。”   “印记越多,参赛大比时,对战对手的等级就会越高。这样可避免每一年低阶修士和高阶修士车轮对战所浪费的时间。”   “如果你们有能力在驱邪的过程之中拿到更多的印记,可直接同大宗门的高境弟子分配到一个历练场,那才是真的长见识和本事。”   “哪怕是最后输了,高阶历练场之中的天材地宝随便拿一些,也足够受用终身了!”   “仙盟的驱邪榜上的所有任务,已经连通了你们的通信玉牌,这也算是仙门大比之前的一次历练,你们可以自行组队,在其上选择任务。”   “近日魔族行事猖狂,各种等级的任务繁多,若是同旁人选了一样的也没有关系,群战更容易。只要最终邪祟死于你们之手,整队人都可以得到仙盟印记。”   司刑长老说完之后,抬手一挥,硕大的符文境自半空之中悬浮,上面正是仙盟的驱邪悬赏榜。   写明了时间地点和求助人,还有关于邪祟的简单信息。   一条一条信息在符文境上面轮番滚动。   而众人也都掏出了通信玉牌,顾红枫也掏出一块,是今天早上的时候在她那个破屋子的柜子上面找到的。   这修仙版的手机比现代的功能少太多了,顾红枫玩得还算溜,迅速在上面扒拉着,寻找那个天魔种的任务。   那个任务之中的魔是只疫魔,出现之后专门传播疫病,所过之处通常都是遍地腐烂尸首,虫蝇是他传播疫病的媒介,而这种疫魔出现的时候,手中通常提着人头骨做成的灯笼。   在夜间游行过村庄城镇,散播疫病,杀灭这种疫魔的办法,通常是打灭其手中的颅骨灯。   而疫魔也分等级,魔的等级和修士是一样的,十境为巅峰。   巅峰再向上便是界,十界满,便能达到沟通生死阴阳,天地同寿,飞升成神的境界。   当今天下,界级修士在外活动的极少,大多都是大宗门坐山的老祖宗了。   顾红枫很快就在通信玉牌上面找到了那个“天魔种”的任务。   魔族最近确实很猖狂,这一次仙门大比之前的历练,会有很多修士不慎被种了魔种。   毕竟要为后面男主角和女主角,还有反派之间的仙魔大战做铺垫。   但是天魔种就这一个,因此这个疫魔的等级也实在是不低,是六境疫魔。   这个任务后面已经有好几个队伍在排着,但是顾红枫在点击接受任务之前,回头看了看剑道院的这些“歪瓜裂枣”。   原剧情里面,这些人挑战了六境疫魔,最后死的死伤的伤,男主角也伤得不轻,却因祸得福,被女主角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一段时日。   关于这一部分缠缠绵绵地写了他妈的好长。   但是最后护送弟子们断后的是越重山,越重山也是因为这一次不慎被魔种寄生,最后变成了和男女主角作对的魔尊。   剧情这么安排……是为了推动男女主的爱情,道理顾红枫都懂。   但是就这一窝鹌鹑连她这个杂灵根都打不过,他们别说是摸到修行之路的边,就连看都没看着,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领袖,给了他们越级挑战疫魔的勇气?   是梁静茹吗?   “大师姐,是要选这个疫魔吗?我看到天衍宗和衡山都选了这个呢!到时候我们跟着浑水摸鱼,说不定能赚到印记!”   顾红枫身边站着的赫连雅抻着脖子看顾红枫的通信玉牌。   顾红枫听了十分无语,看看这“大出息”,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浑水摸鱼是她的终极目标。   “大师姐,这次下山历练……还是我们组队吗?”赫连雅又问。   顾红枫想说我跟你组个几把?组团去干美团外卖吗?   然后她一转头,就对上了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   分别来自男主角、女配、甚至是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的反派,以及一干不知死活的背景板弟子。   顾红枫把通信玉牌一收,毫不留情地瞪了几个人一眼,然后离开队伍,走向刀宗那边,打算拉拢两个好歹还算能打的。   刀宗那边的大弟子名叫沙鸿朗,是个体格精壮的高个子男人,一把本命刀淬火一样的鲜红,至少从气势和外形上看,是一把好手。   之前一直在偷偷看顾红枫的人就有他一个。   顾红枫走近,刀宗里几个已经组好队的强手,都朝着她看过来。   沙鸿朗几个要好的师兄弟,知道他刚才盯着人家看,都起哄一样地笑着撞他肩膀。   沙鸿朗则是定定地看着顾红枫,目光灼灼。   “你们剑道院最近挺热闹的,听说是你组织他们一直在修炼?玉卿长老还是完全不管弟子嘛。”   他主动开口,言语还算是客气,但是表情已经美得要飞起来了。   尤其是他越过顾红枫的肩头,看向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剑道院弟子们,还有……众所周知的,顾红枫的未婚道侣越重山。   “嗯。”顾红枫并不在意任何异样的眼光,沙鸿朗在灼灼盯着她的时候,她也在估算着对方的实力。   “组队吗?”顾红枫很满意对方的大块头,还有他握着长刀刀柄,肌肉虬结的手。   这样的身材就算是不能打,应该也是能扛的,天魔种顾红枫要定了。   沙鸿朗的眉梢高高扬起,身边的人都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很快他抬起手示意,起哄声也骤然停了,他盯着顾红枫说:“我之前都没有发现过你这么……”这么让人心痒痒。   “你确定要找我组队?你们剑道院难道不准备参加仙门大比吗?”   “还是说……”沙鸿朗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正朝着这边看过来,眸色沉沉的越重山。   他说:“你不打算要你的未婚夫了吗?哈哈哈……”   沙鸿朗说完笑了起来,他身边的人也都哈哈笑起来。   修其他术法的也想找修刀的组队,毕竟整个龙熙山上,除了剑修还有点战斗力之外,就是刀宗长老的弟子比较出名。   还有大宗门在招揽他们,不过现在条件还没有谈妥,他们还没另投别派,但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毕竟金鳞岂是池中物?   尤其是在一次刀宗历练中,他无意间救下了一个大宗弟子,那弟子正好是那个宗门的掌门人之女,现在和沙鸿朗来往密切,他说不定要进入那个宗门,带着自己的师弟和师兄们一起“一飞冲天”。   这时候他自然是看不起龙熙山修士的,他已经和那个宗门的大小姐联系了一番,准备带着师兄弟们和他们去组队。   怎么可能和龙熙山的组队,他只是看这个……剑道院的大师姐有点兴致,稍微逗弄下罢了。   尤其是她还有未婚夫,在有未婚夫的前提下找别人组队,极大地满足了沙鸿朗的男性好胜心。   因此他像只绽开羽毛的开屏孔雀,故意说:“难道你未婚夫不会生气吗?我可不敢,你看他那样子像是马上就要冲过来把我给杀了,怪吓人的哈哈哈……”   沙鸿朗身边的一群人也跟着哈哈哈笑,笑声在整个龙熙大殿之中格外突兀,引得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射过来。   顾红枫本来就是看上他的体格子还不错,结果他这一开口,顾红枫自然明白他根本就不想找什么队友。   故意这么说,引这么多人笑,就是蓄意羞辱。   这当然不能忍。   不是为什么剑道院,而是为她自己,顾红枫从来不受这种气。   “笑你爹了个蛋呢。”   顾红枫面色未变,但是嘴上非常不客气地挑衅道:“敢不敢打一场?”   “就凭你?”沙鸿朗被骂了之后面色也阴沉下来,死死盯着顾红枫。   顾红枫抓着那把弟子剑,照着沙鸿朗的本命刀重重磕了一下,羞辱意意味比说话更足:“大家都不好奇吗,剑道和刀术到底哪个厉害。”   顾红枫说完之后大殿之内瞬间如烈火烹油一般,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高。   上首还没离开的司刑长老也看过来,一张老脸堆叠出威严的弧度,明显是要发作。   而刀宗那边的弟子们笑得比较猖狂,他们向来不服剑道那边,也自诩实力是整个龙熙山中最强的。   剑道院的弟子们则是个个神色紧绷,因为他们知道……确实比不过刀宗。   刀宗长老亲自教弟子,剑道院的赫连玉卿尊长收了弟子之后,连亲传的四个都不教,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也就这两天大师姐逼着他们练了两天招式,怎么拼得过呀!   谁输谁赢还没等打似乎就已经定下来了。   但是顾红枫等到众人议论过一番之后又轻飘飘地说:“不过同门相伤有悖门规,所以我们打一场不用灵力,纯拼招式,你敢吗?”   上首的司刑长老听到顾红枫这么说,转过头带着两个弟子离开了,不动灵力只是拼招式,在长老们的眼中就是小孩子打闹不用管。   沙鸿朗闻言表情微微凝滞,但是很快爽快地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只是待会儿把你打得狠了,你要哭可别找我哭,要找也得找你的未婚夫啊哈哈哈——”   他拔出烈火般的本命刀,清越的嗡鸣之音响彻大殿。   众人也很快给两个人让出了对战空间,剑道院那边听说不拼灵力只拼剑法都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大师姐是杂灵根,修刀院的大弟子却是纯粹的火灵根,等级上面的差距犹如天堑。   但剑道院这边依旧个个神色紧张,包括殷烈和赫连雅,都是手心和后背一起冒汗。   至于越重山……他承受四面八方朝他射过来的视线,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重生了二十次,第一次有种被眼神羞辱的感觉。   毕竟他身为……那个女人的未婚夫,他的未婚妻跑去和别的男人组队,和撕扯他的脸皮没有什么区别。   越重山脸上被看热闹的人盯得火辣辣的,最窝囊的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出头。   毕竟他没魔种,没有突破性的实力,都打不过那个女人,这时站出去只会更丢人现眼。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觉得自己还不如昨晚上被扒了裤子。   等会儿无论那个女人是输是赢,他这个“缩头乌龟”的名头,恐怕也是坐实了。   越重山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在乎世俗的任何眼光,可是本来应该围绕着他攻略他的外来者,刚才跑去找别人组队,视他为无物的时候,越重山因经历太多次重来而麻木了的感知和羞耻心被强行拉回身体。   像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而越重山在这边无地自容的时候,顾红枫已经和沙鸿朗打起来了。   纯拼招式的对战弟子们之间常有,但是瞬息之间已经“锵锵”撞了数百下的精彩对战,也实在是难得一见,因此一时之间大殿之内的气氛非常热烈。   “有两下子!”沙鸿朗被一个刁钻的突刺逼得猛地闪身,但是修刀的都心性爆裂,越战越勇。   顾红枫面色凝重,也不太敢轻视,毕竟对方的本命刀本身就对她手中的这种没有灵魂的弟子剑有碾压性的压迫。   她尽量避免和沙鸿朗刀剑相撞,长剑在她的手中如臂使指,灵活似游蛇。   她在现代世界和大姐都有击剑的底子,两人经常对战。   古剑和击剑不同,可她穿越已经三天了,结合原身的修炼记忆,糅合了击剑的底子,不济的只有灵力,从来不是剑法。   于是眼花缭乱密不透风的长剑,角度刁钻地直刺进攻,压剑滑剑、交叉和转移进攻让沙鸿朗根本就摸不透顾红枫的剑招。   很快他的衣物被刺破,面色愕然一变,场中众人也是一声齐齐的——“啊?!”   似乎是没有人敢相信,沙鸿朗这个修刀院引以为傲的上等苗子,竟然被一个以欺软怕硬闻名的杂灵根伤到了。   而这一声质疑,让沙鸿朗的心瞬间慌了,心慌则手乱。   而顾红枫在进攻战斗的时候就算有人在旁边跳脱衣舞也不会分心,她看准机会,一个击打转移进攻,剑尖最后直接戳在了沙鸿朗的脖子下方。   他的刀脱手片刻又抓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脖子上面的皮肉被刺破了一点点,刺痛就像是一记强效的羞辱药剂,让他整个人像他手中抓着的那把长刀一样血红。   顾红枫淡定收剑,长发和长裙随着她的动作翩迁落下。   她的面色只是微微潮红,连呼吸都被她控制得像是分毫不乱,对这种装逼技能顾红枫非常擅长。   除了特别高阶的修士能够听出她在强压气息,等级差不多的没人能听出来,只觉得她牛逼透了。   她看着沙鸿朗说:“原来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垃圾。”   说完后她挽了一个剑花离开,众人神色各异地给她让出路,殷烈和其他剑道院的弟子们喜上眉梢,这下真的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毕竟之前修刀院几番挑衅,他们都不太敢正面回应!   众人都追着顾红枫出来,边跑边喊:“大师姐!等我大师姐——”   一时间剑道院的一群小鹌鹑恨不得走路都是横着的。   修刀的弟子们都想要安慰沙鸿朗,其中有一个人开口说:“大师兄不用吃心,不过是一个杂灵根罢了!要是动用灵力,定然能……”   “你闭嘴!”   “走吧。”   沙鸿朗厉声喝止,带着人离开了。   他虽然性情桀骜,可是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   说好了不用灵力,他最后被刺破脖子上皮肉的时候差点没忍住。   况且对方是个杂灵根……若不是呢?若不是,就凭她的剑术,他根本没有与对方一战的实力。   而顾红枫虽然被一群人围着欢欢喜喜地夸赞,心里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抢魔种要是没厉害的人组队……真要带着这一群小鹌鹑出去送死吗?   顾红枫看向一脸与有荣焉,在形容刚才沙鸿朗吃瘪的表情的殷烈。   “你们都没看清,刚才沙鸿朗那脸色,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虽然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但到底还是少年心性,难得扬眉吐气一次,已经重复第三遍……   等等——他可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对啊!   他是男主角!   顾红枫又侧头看向了赫连雅,甚至站定回头看了眼跟在人群末尾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越重山。   先前是她想岔了啊!   她带着男主角、重要女配、甚至是这本书的大反派下山,岂不是这世界上的最强阵容吗?   还找什么别人组队?   男主角可是被人砍下脑袋还能复活的呀。   顾红枫犹如醍醐灌顶,看着殷烈的表情,简直像是在看着什么绝世神兵。   她有男主角作为“兵器”,女配作为辅助,反派作为最强护盾。   这世上有什么刀山火海她去不得?   顾红枫反手就接了疫魔的任务,准备收拾收拾,今晚就下山去抢魔种! 第102章 第五章   顾红枫最后把男主角女配还有反派, 外加几个矮个里拔矬子的背景板编到一队,报告了赫连玉卿一声。   赫连玉卿虽然不怎么管弟子们,也不爱出门和那些尊长们搞什么关系, 但她也不是对弟子们所有的行为都视而不见。   她把剑道院的灵器库打开了,让众人选了一些用着比较趁手的灵器法器。   弟子们顿时就信心倍增, 但是说白了,他们能操纵的全都是低阶的灵器和法器,对上六境疫魔,就像小孩拿玩具弹弓。   但是顾红枫也没有打击他们的自信心,因为顾红枫知道, 信心在有些时候是一个非常牛逼的东西。   当你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如果你有完完全全的自信, 那你很快就什么都有了。   而且顾红枫觉得他们这个阵容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毕竟这个队伍, 可是集齐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气运。   就连天道都会给他们让路的程度, 顾红枫非常满意地拍了拍左面的男主角殷烈, 又拍了拍右面的女配赫连雅,而后眼光热切地看了一眼反派越重山, 带着这个前所未有的强大战队连夜下山。   这也是顾红枫第一次下山,和龙熙山上的气温适宜四季如春不一样,现在山下是仲春时节,夜里还没有那么暖和。   一行人低调地御剑飞行, 这个顾红枫在最中间, 不断低头看着通信玉牌上疫魔出现的方位,调整行进方向。   灵力耗空的时候他们就地休息盘膝打坐, 幸亏临行前赫连玉卿给他们开了仓库,一群人带了不少灵石出来, 虽然大多数是下品灰灵,但补充体力也足够了。   人间的灵气相比龙熙山实在是稀薄,要摆设聚灵阵的话,会掠夺周边生机,不适宜修炼,他们要依靠灵石才能够快速恢复。   这世界人烟稀薄,风景从未受过污染,绵绵如画,山峦叠嶂,四月天已经是草长莺飞,放在现代世界,到处都是5a级景区的程度。   顾红枫这一路上没少看风景,一行人赶路整整七天,期间顾红枫除了看风景就是修炼,一次东西也没吃过,只是在行路将至的时候,有些苦恼地去山涧的冷水中洗了个澡。   这时候顾红枫才开始想念她在现代社会的按摩浴缸,全景天窗,还有代步跑车。   御剑也没有多快!远远达不到飞机的程度,而且因为他们的修为低下,飞得不高还要喝风,可浪费灵力形成阻风罩,又实在是太奢侈了。   因此每次落地,就连长相最娇柔美丽,最注重形象的赫连雅也被吹得像个小疯子。   总之……总结起来一点还是穷啊。   顾红枫这几天深刻地意识到了剑修到底有多穷,途中他们远远看见过其他宗门也在行路,但是人家用的是灵舟,偌大的灵舟在天上飞行,一群弟子们在上面还不耽误训练。   路过的时候看着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群乞丐。   顾红枫一边洗澡,一边又开始怀念从前。   她虽然在家族企业之中并没有完全掌权,可是她的私产却从来不少。   顾红枫什么时候花钱用手指头数过?   现在她连施个清洁术都要掰算着口袋里还有多少灰灵。   人生啊……   哗啦——她钻进水里。   等到她的脑袋都快冰木了才出来,她洗好后拿过衣服穿上,穿鞋子的时候低头盯着自己的布袜看了好久。   天哪。   天哪!   她的袜子竟然破了。   顾红枫四外看了看,羞耻得脸都有点红了。   这他妈是在拍电视剧吗?顾红枫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破洞的袜子。   她想过把袜子扔了,可是扔了之后光着脚穿鞋真的有点难受。   她本身很糙的,从小到大,小时候去夏令营或是和朋友出去玩,长大后出差什么的行李箱都是顾樟收拾的。   顾红枫的东西是什么牌子,什么款式从来她都不需要和顾樟多说一句。她一直都非常心安理得地把顾樟当成自己的佣人,因为她的爸爸从不肯认可她的能力,始终把顾樟那个花孔雀,当成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可是现在顾樟不在身边,顾红枫这次出门,连换洗的衣服都忘了带……   她那屋的柜子她就没开过,除了身上的这一身这些天一直图方便,在山上用清洁术根本就没换过……   最后顾红枫没有办法,只能把破掉的袜子重新套上,忍着难受穿好了鞋子,和众人汇合后坐在地上微微蹙眉打坐。   膝盖上放着的还是弟子剑,他们这一行人和其他驱邪的人相比,就好像赶着去要饭。   不过众人的精神状态非常不错,毕竟顾红枫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她不接那些低等的驱魔任务,非要带着这些人去挑战越境任务,一副笃定他们一定会成功的样子,莫名给了这群弟子们信心。   而诸如殷烈这种本来就自信心爆棚的男主角,被顾红枫这根“定海神针”一定,现在有种自己能顶天立地的错觉。   而这一群人之中,唯有越重山神色阴郁,一直坐在顾红枫不远处,试图看她的眼睛,读取她的内心。   越重山经历过那么多世,很清楚疫魔有多么难对付,每一世下山之后,能够回到山中的弟子,都只有四个人。   从前每一世的穿越者带着弟子们下山,确实有试图保护他们的,可是最终在疫魔的面前,自保都很难。   况且……那些穿越者大部分的注意力应该都在他的身上,可是这一路上整整七天,越重山和顾红枫没有什么交集,对视也只有三次。   第一次她心中在想——这世界风景还不错。   第二次她心中在想——可惜人间灵气太稀薄。   第三次就是她刚才去溪水中洗漱的时候,她心中在想——要是顾樟在就好了,可以让他捡柴火去烧水!   这些天越重山对这个穿越者满心疑惑,她到底都在谋算着什么?   顾樟又是谁?   越重山知道怎么对付疫魔,只要牺牲他自己就行了,只要他动作快一点,那些弟子或许就不用死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管那些弟子的死活?那么多世当中,又有谁回过头来想过救他?   又有谁在他被魔种寄生,被门派审判的时候,站出来为他说过一句话呢?   越重山知道要怎么获取力量,他注定会走上和从前一样的道路。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膝,脑中思绪纷乱。   可是这么多世了,他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命运不可更改。他获取了力量……又来做什么呢?   他不受控制地抬头,看向穿越者的方向。   她们不断穿越,是想要让这个世界走上正轨,可必须要他束手就擒,被殷烈和赫连玉卿当成祸害杀死,一切才是“正轨”吗?   凭什么呢?   越重山心中阴暗和扭曲的极端思想,像以往的每一世一样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他不甘,更不认。   虽然这个穿越者目前并没有做出任何试图攻略他和改变他的事情,但是她和那些人的最终目的难道会不一样吗?   都是希望他去死罢了。   越重山温润的双眸失去了所有光彩,如无底之渊般深重幽暗。   他坐在那里,双眼之中隐隐散出了些许黑气。   世世成魔,他的灵魂已然积重难返。   系统说他一口一个小朋友,顾红枫从来不信,一直都觉得他是一个天字一号窝囊废。   可是越重山只需要放任他的暴虐在心中蔓延,他入魔其实根本已经不需要天魔种,只在瞬息之间。   系统开头那么紧张,正是因为越重山这一世不光带有读心术,也把上一世毁天灭地的能力带回来了。   不过越重山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黑化到了一半,突然对上了顾红枫看向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读取了一下她的思维。   顾红枫在想——越重山总穿得那么干净利索,长得白白嫩嫩,衣服也服帖,还带香囊,总是香喷喷的,肯定有多余的袜子借给我,我要不要借一双呢?   越重山眼中的黑气陡然一凝,悄无声息地缩回了身体。   他不知道精致gay是什么东西。   但他抿了抿唇,他储物袋里面确实有很多备用衣物,袜子也还有两双新的没有穿。   那些都是他自己做的,剑修确实是很穷的。   他家中不乏天资卓绝的男修,越重山也不受家族重视,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用来联姻。   他拜入龙熙山之后,家族给他的任务是设法说动赫连玉卿归顺自家宗门。   他没做成。   联姻……和唐秋离的婚约,也是家族的意思。   但是他们两个的结合是越家和唐家的结合,和他们婚姻的本身其实都没有太大关系。   他们无法从中得到太多的实惠和好处。   越重山也拉不下脸和家族要东西。   从前的……第一世他自己缝了很多衣物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世的他甚至还会帮同门弟子补衣服上的符文阵法,会做很多杂事,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地感谢过他。   现在世界重置,那些他从前做的东西还在储物袋,越重山一身素色的弟子服,衣料服帖地贴合着他的高挑身姿,比起其他的弟子或大或小,他穿得确实合适无比,那是他自己改过的。   越重山迅速低头转开视线,而顾红枫站起身,朝着越重山走来。   她在越重山的面前站定,越重山坐在那里装着入定。   顾红枫抬手卡住越重山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越重山看向她,心说她要是敢不客气,就不借她袜子。   不过顾红枫并没有开口提袜子的事情,而是双眼紧紧地盯着越重山的双眼,离得越来越近,看上去简直要亲上去了。   越重山:“……”   他挣扎着向后躲,顾红枫则是非常霸道地卡住了他的后颈。   这时候远处的弟子朝着这边望过来,一个个神色激动,还有人自认为很小声地说:“大师姐好霸道哦……”   “大师姐太心急了,二师兄是个慢性子,还没成婚,二师兄会害羞的……”   那边的声音窸窸窣窣朝着这边传过来,越重山的耳朵渐渐有点红。   他想扭开头,但是顾红枫不让,甚至又凑近了一些看他。   两个人鼻尖抵着鼻尖,越重山呼吸窒住,手抓上了本命剑的剑柄。   她要是真敢胡来……他就和她拼了!   但是顾红枫很快把手松开了,盯着越重山说:“刚才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什么?”越重山下意识揉了下自己下巴,声音有些含糊。   他已经决定袜子肯定不借了。   “你眼睛刚才黑漆漆的,不太对劲。”顾红枫说。   越重山觉得她这混蛋指不定想干什么,读取了一下顾红枫的心理,她心里居然也是——他眼睛刚才好像冒黑气了。   越重山莫名其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把上一世的能力带回来了。   他低着头装着打坐,不理顾红枫了,顾红枫突然伸手抓住了越重山的小腿。   “你!你做什么啊!”越重山惊呼的声音传到了弟子那边,有两个弟子捂住自己的眼睛,但是还留有指缝偷偷朝着这边看。   殷烈则是挡住了赫连雅的眼睛说:“你还小呢小师妹,这个不要看。”   赫连雅特别想看,但是殷烈挡着,她就花痴地看着殷烈不动了。   而顾红枫没有任何解释,抓着越重山的小腿把他的鞋直接脱下来了。   越重山抓着佩剑的剑柄,没拔出来,向后缩着,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被轻薄的小媳妇儿。   他是真的搞不懂这个穿越者到底都要做什么!   然后他袜子被扒掉了。   果然和顾红枫想的一样,总是香喷喷的越重山,就连袜子也是干干净净的。   越重山的袜子被扒掉一只,过度白皙的赤足踩在地面上,他猛地蹬了一下,挣脱开了顾红枫。   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像是看着一个彪悍的土匪。   顾红枫把自己的袜子也脱了,有漏洞的那只被她随手一扔,穿上了越重山的,古代的袜子没有脚跟,还挺合适的。   “你是我未婚夫,借只袜子而已,叫唤什么?”顾红枫从来不吝用任何能够抓到的机会为自己争取利益。   因为一层她根本不在意的“婚约”关系,她对越重山可是一丁点都不客气。   脚上舒服了,顾红枫最后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越重山在她眼中读到——一个大老爷们儿脚还挺白,脚型也挺好看的。   越重山的脚确实好看,修长白皙,肌肤莹润,没有凸出的骨节,经脉也比较清晰。   踩在地面上更是对比强烈,像片莲瓣落入淤泥,莫名给人一种凌虐之感。   他个子很高,手长脚长的,骨骼也是修长笔直,实际上也是个温润如玉,人如青竹的类型。   他虽然整体看上去不是多么耀目夺人,不像殷烈那么英俊刺目,可是他身上每一处单拿出来,都非常赏心悦目,组合在一起给人温和柔韧之感。   这种气质在顾红枫的眼中,就变成了好欺负的窝囊废。   越重山嗖地把脚缩进袍子下面,面色腾地就红了。   穿越者的品质真的良莠不齐!   这个明显就是个臭流氓!   顾红枫抢了一只袜子之后,脚不难受了就不再分神,专心致志地看着通信玉牌上面关于疫魔的一些简介,再结合脑中的剧情,总结出了几个应对的办法。   最后他们在疫魔最后出现的小燕村周边的大燕城落脚,他们在路上行进了整整七天,夜里在大燕城中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因为预算非常有限,所以两个人一间屋子。   一群人自行分配组合,分到最后本来是赫连雅和顾红枫一间屋子,但是赫连雅有点害怕顾红枫,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非要自己一间,自己出钱。   殷烈一看可以自己出钱住单间,自然也不愿意和别人一起挤。   于是到最后只剩下顾红枫和越重山。   越重山:“我可以……”   顾红枫扯着他的衣领子就把他拽进了屋子。   “明天还要买一些东西,我带的钱不够,有钱省着点!”   越重山进门之后就站在门口不动,他看着顾红枫的眼神十分防备,主要是她前科太多了。   不过顾红枫把他弄进屋子之后,就没有再理他。   越重山想着本来也是对付一晚,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打坐一会儿就亮天了,他坐在桌子边上,眼睛一闭自行运转灵力。   顾红枫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泡得面色红扑扑,出来后就对她风尘仆仆的衣服有点看不上了。   她想到了外面的越重山,他那一身总是干干净净的,一路上肯定没少用清洁术。   而且他是水灵根,像赫连雅一样自洁,保持整洁也比其他的灵根简单一些。   顾红枫这个杂灵根,御剑就已经筋疲力竭了,再使清洁术的话,那会费好多灰灵。   顾红枫准备出去“借”一件衣服穿穿。   “把你衣服脱下来。咱们两个换换。”   顾红枫把自己的外袍朝着正闭目端坐的越重山一扔,见他睁眼茫然并且警惕地看着自己,直接上手去解越重山的外袍。   越重山只听见一个“脱衣服”,又见面前的人长发湿漉,衣衫不整,起身就跑。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非把他们两个弄一个屋子里的目的不纯!   越重山之前不是没有遇见过穿越者色.诱,但是没一个是这种霸王硬上弓的路子。   他起身绕着桌子跑,顾红枫当然就追了,这就好比截道的野狗,你要是不跑,它也不至于玩命追。   两个人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最后越重山本命剑出鞘,还是被顾红枫按在窗户边上扒了外衣。   他抓着本命剑的那只手被顾红枫抬脚踩在窗户上,顾红枫以一个舞蹈生拉伸一样的霸气姿势,把越重山骑跨压制在窗户边上。   越重山被拉开腰封的时候,这一刻心中的不甘和恼火攀上巅峰。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世上谁都要这么欺负他!   穿越者算什么,男女主角又算什么,大不了将他们全都杀了!   他眸色一深,眼中的深渊苏醒,温润的眉目泄露出狂狞和危险,无边的黑气自他灵魂溢出,正要朝着外面弥漫。   这时候一阵蚊蝇之声在窗外响起,扑啦啦地朝着他们所在的这扇窗户上不断撞来。   顾红枫神色一凛,虽然她修为不高,但也敏锐地感知到魔气伴随着这些蚊蝇的声音试图钻入窗的缝隙。   这时候越重山的双眼已经全黑,顾红枫并没有注意到,而是迅速放开他,因为他被自己压在窗边,甚至本能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朝着自己身后一甩!   下一刻,那些蚊蝇之声伴随魔气,骤然突破了窗户,嗡然朝着屋内的活物扑杀过来。   顾红枫自储物袋掏出一把灰灵,双手迅速结印,撑开一个简单的屏障,而后转身扯起自己的外袍,把呆愣在地中间的越重山劈头盖脸地一包,将人原地压在了地上。   “咚”地一声,是越重山脑袋磕在地上的闷响,顾红枫压在他身上,祭出之前在山中带出来的护身灵器,朝着两个人身上一罩。   “嗡”的一声,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响,他们能感觉那些蚊蝇撞在了灵器屏障的结界之上。   与此同时顾红枫摸出了通信玉牌,给弟子们传话:“疫魔来了,都用灵器躲起来!”   弟子们也闻到了魔气,虽然有些人还没有被攻击,但是他们都冲出了屋子准备迎难而上。   毕竟这一路上顾红枫稳如老狗,鸡血打得太旺,他们都觉得自己能行。   殷烈更是第一个冲出屋子的,但是顾红枫的命令一下,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师姐,不上吗?!”殷烈赶紧在通信玉牌里面确定。   “上你个大头鬼,都给我滚回屋子里面缩着!用灵器罩住,不得轻举妄动!”   这一窝小鹌鹑还真以为自己是大鹏!   他们这一次来是猥琐发育来的,主打的就是一个最后捡漏。   他们落地时这大燕城中门窗紧闭,街道上的垃圾随风卷动,纸钱如落叶飘零,应当是已经受到了疫魔波及。   修士们为了仙门大比的仙盟印,肯定有的是人比他们先来,刚才住店老板对他们这些修士的到来没有丝毫震惊,都客客气气的。   可见他们落脚的客栈中也有修士,估计不止一拨,六境疫魔让他们先对付吧!   弟子们听到了顾红枫的命令,冲出门的人也不得不回到屋子里面,撑开了灵器护身,乖乖按照命令待着。   而顾红枫隔着灵器的结界,看着不断朝着她这边撞击来的虫蝇,眉头微微蹙起。   肯定是因为她身下的这个人吸引疫魔,毕竟原剧情的天魔种生生世世都寄生在越重山的身体里。   看来今夜将他和自己关在一起,抢夺带有他气味的衣衫是对的!   顾红枫感觉到身下人动了动,脸上盖着的衣物被越重山拉了下来。   他身体中的黑气再度消失,温润的双眸之中透着些茫然,也有些愕然。   这个女人刚才那个将他甩向身后的姿势,抱着他扑在地上撑开结界——她是在保护他吗?   生生世世都是越重山断后,独自应对庞大可怖的疫魔,没人知道被天魔寄生的过程,是活生生被开膛破肚。   被恶心的虫蝇爬满全身,血肉模糊地看着自己的内脏被掏出来,感知着恐怖的魔气占据他的身体。   后来世界重启,穿越者们畏惧他、忌讳他,用尽各种方式试图感化他,改变他。   可是……从没人试图保护过他。   越重山不相信。   他盯住了身上压着的人的眼睛,眼中幽色轮转,然后在她的心中读到——我要寸步不离地跟他在一起,绝不能让天魔种寄生他。 第103章 第六章   顾红枫又看到越重山眼中的异样, 低下头凑近看他,湿冷的长发因为倾身的动作,如蛇卷过越重山的颈项。   越重山被冰得浑身颤抖了一下, 仿若突然从魔障之中醒了神。   他眨了眨眼,眼睛又恢复了正常。   “你眼睛怎么回事儿?”顾红枫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转回来。   越重山一脸迷茫, 他是真的不知道刚才自己的眼睛有变化。   系统不能参与宿主的任何抉择,也不能胡乱剧透扰乱宿主的判断,可它是真心为这个宿主捏着一把汗。   她行事作风太过随心所欲,要是越重山真的黑化到底,彻底觉醒了上辈子的能力, 这世界上将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到那个时候一切又会走上老路。   不过系统没有心,因此不存在心悬着的状态, 目前来看至少两次黑化都被打断过去, 这一届宿主的运气不错。   殊不知顾红枫向来没什么运气, 她从小到大得到的所有东西, 都是靠她自己努力得来的, 最大的运气就是小的时候抽奖唯一一次中了一根自动铅笔。   顾红枫盯着越重山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这才放开他。   但是疫魔身上用来传播疾病的蝇虫还在到处乱撞,不断朝着他们身上的灵器罩上撞来,因此顾红枫必须和越重山保持着这种上下交叠的姿势。   而这种姿势,又是一男一女, 在这样私密而狭窄的空间之中, 一旦停止正儿八经的对话,就会显得非常不正经。   顾红枫倒是根本不会胡思乱想, 因为她的脑瓜子里现在都是疫魔,根本就没有男人这个东西。   现代世界之中, 顾红枫长到二十五岁,也根本没有谈过任何一场恋爱。   不是她没那个资本或者是没有追求者,她的追求者多得就像是今夜的蝇虫一样。   顾红枫是从内心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能配得上她。   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要么家业没有顾家大,要么行商的手段不如她,两种都有的老辣类型,基本上都是年纪不轻的秃瓢大叔。   总之……顾红枫唯一一次打算同意的商业联姻,根本不是因为对方长什么样子,而是对方家大业大,能给顾红枫在生意场上完全让利,甚至是大开方便之门的最大助力。   但是那老头都快60了,最后被顾樟要死要活地搅黄了。   所以顾红枫的商业联姻就这么被扼杀在摇篮中,那之后也没有任何人给得起顾红枫想要的东西。   而到了修仙世界,顾红枫就更没工夫去看什么男人,即使这个世界男人的平均颜值都在水平线之上。   尤其是男主角,现在青春正好的殷烈带着些许痞气,帅到让人看一眼都要走神,可是顾红枫看他就是个人形棒槌。   因此此刻哪怕是趴在男人身上,她嫌累不撑着手臂,低头抵在越重山的肩膀上面,脑子里也在统筹着一会儿他们怎么在各大宗门弟子身后捡漏的计划。   可是她这样像极了一个拥抱,在过度安静的情况下稍显亲密。   因为顾红枫低下了头,而越重山根本看不见她的眼睛,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越重山紧绷地躺在那里,感觉浑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从未和一个人靠得这样……亲密无间。   他能闻到顾红枫身上……属于他衣服上的气味,因为两个人换了衣服,将两个人的气味混为一体,形成了一种如藕丝般勾连的暧昧。   他偏开头,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他脑子乱糟糟的,在嗡嗡的蝇虫声和魔气之中,乱成了一个被捅了蜂窝。   她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不理会他,一心想着修炼,为什么今天却要护着他?   越重山越想越想不清楚,但是躺在冰凉地板上的身体,却从内心开始隐隐发热。   体温熏蒸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点点隐秘的香气,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正在绽放的花,这种香气慢慢地朝着顾红枫的鼻子里面钻。   “你到底抹了多少香膏?”顾红枫感觉自己的感官被这气味给熏蒸塞满,实在是忍不住询问,“你到底是什么爱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老是搞得香喷喷的。   像顾樟那个花孔雀一样,烦死了!   越重山闻言呼吸窒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抿住了唇,把脸撇开。选择拒绝回答。   因为他没抹香膏……他本身就香。   他身上确实有种味道,从小就有,每逢情绪激动或者出个汗流个血,味道就会更加浓郁。   越重山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平时换衣服换得勤就是为了掩盖这种味道。   小时候还因为这种味道,被几个哥哥弟弟轮番嘲弄,说他是个不应该长的姑娘。   后来他长大了,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是能用修为压制气味弥散。   而且这种味道平时只要不是靠得特别近,就根本闻不到的。   他要不是被她刚才的“维护”行为弄得脑子乱糟糟的,也不会没压抑住,泄露出了一些情绪。   越重山羞耻得很,有些郁郁地闭上眼睛。   顾红枫却闻着他身上的气息越发浓重,加之被灵器结界一圈,这味道简直挥之不去,迅速占据了她的五感。   她很快也有种血液流速加快的错觉。   “你这味道……是什么花儿?”   顾红枫的喉咙干巴巴的,本来就低着头,本能循着气味的源头,朝着越重山的衣领处嗅了一下。   越重山的身体更加僵硬,他双手抬上来抓住身上人的肩膀,要是她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一定会把她推开,哪怕冲破结界。   但是没等越重山做什么,顾红枫却很快抬起头向窗外的方向看去。   接着她有些被气息熏染迷醉的神色肃然一清,抬手径直冲开了结界,拿起通信玉牌说道:“其他宗门的人出手了,都快点来我屋子这边!”   窗户大敞着,外面灵光四起。   修士们动手好歹要顾及普通的民众,因此几拨修士正在且战且退,把疫魔朝着城镇外面的方向引去。   屋子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蝇虫,迅速被顾红枫以灵力击杀。   她从地上站起身,抬手一挥窗户“砰”地关上,而后扯着越重山的领子直接把他拉起来,朝着床上一甩,连同自己那件外套一起。   “把衣服赶紧穿上,一会儿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寸步不离知道吗?”   顾红枫说完之后房门也正好被打开,殷烈第一个跑进来,一边进来一边快速说道:“外面有好多修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宗门的修士一起驱邪!”   “大师姐,我们是不是得快点过去啊,一会儿要是疫魔让他们给收拾了,我们今天不是白来了吗!”   后续进来的几个弟子也是连声附和,赫连雅更是像只应声虫一样,无论殷烈说什么她都觉得是对的,小脑袋点得像捣蒜一样。   “急什么?六境疫魔哪有那么好对付?”   再说了主角团都在她手上呢,主角不出场,上多少人都是炮灰,这是定律。   就让那些人先消耗疫魔的一点精力吧。   她迅速交代几个人,等会儿悄声地追上去后要怎么躲避。   “疫魔的头骨灯里面全都是蝇虫,被那些蝇虫叮咬,人很快就会病入膏肓。”   “如果是凡人会被吸干生机而死,至于修士,修为太低的也顶不了一时片刻。因此不要光顾着攻击疫魔大家伙的本体,一定要随时在身上开护罩,防住这些小东西。”   “待会我们过去,先在周边结阵,猎杀这些小东西。”   “大师姐,我们不趁着他们打的时候上吗?”殷烈一身少年热血,还是不太能认同顾红枫畏畏缩缩的办法。   少年不知什么叫苟,苟到最后毫发无伤才是真赢。   顾红枫根本懒得和他解释,瞪着他说:“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办就行了,自然有用你上的时候,用你的时候你不要退缩才是真男人。”   “我怎么可能退缩!”殷烈一双灼灼如火的眼睛看着顾红枫,好似在说——尽情地使唤我吧,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称手最耐操的工具人!   顾红枫轻笑一声,侧身听着窗外打斗的声音远去,这才把窗户打开一道缝隙,碾死了一只趴在窗户上的蝇虫。   这才和众人说:“都不饿吗,去找店小二弄点饭吃,吃完饭我们再行动。”   “如果客栈之中有凡人受伤的话,顺便把我们带来的下品丹药分一下。”   顾红枫虽然天生的富二代,可是她向来不吝散发自己力所能及的善意。   “啊?这时候不应该……还要吃饭吗?”赫连雅满脸不解。   顾红枫慢条斯理地说:“不着急,天快亮了我们再去。”   虽然众人一致认为天亮去就来不及了,可是顾红枫最近积威甚重,没有人敢忤逆。   客栈里面还真的有凡人受伤,丹药分发下去之后,掌柜感恩戴德地亲自送来酱肉和热腾腾的面条,还有烧酒。   顾红枫先前吃了辟谷丹,现在根本一点都不饿,但是所有人都吃,她闻着也很香,食欲被勾起来了,也跟着吃了酱肉和大骨头。   喝了一杯烫热的烧刀子。   “他家的酱肉还挺好吃……”   “这烧酒明显也是自酿的,好辣口!”   吃面的声音窸窸窣窣不绝于耳。   一行人简直不像是来驱邪,好像是来春游。   倒是重新穿好了衣服的越重山没动筷子,只喝了两口烧酒,神色充满了担忧。   担忧这种情绪越重山好久都没有过了。   实际上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担忧什么,他难道怕这些人死吗?   可也不是第一次死了,他们今夜注定要死。   至于殷烈还有……那些人,越重山自己都杀过好多次。   他垂头端起杯子,又仰头干了一杯,烈酒入喉,他的胸腔中似乎有什么跳动了一瞬。   他觉得这一世大家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哪有这样和谐的气氛,又哪会一起吃东西呢?   他看向让一切变得不一样的源头,顾红枫正低声且认真地和几个修为实在是不行的弟子说:“等会儿听我指令,你们几个负责结阵杀蝇虫。”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半步都不许靠近疫魔攻击的范围,知道吗?”   “杀蝇虫这件事也很重要,非常重要,它的蝇虫是它补充本体力量的根系!”   几个弟子听到大师姐这么郑重地说这件事,自然也都肃起脸色,点头答应。   越重山却微微眉心一动。   疫魔的蝇虫是它补充本体力量的根系,但是……也没那么重要,她应当是不想让他们不自量力地送死。   越重山看着“大师姐”,突然间有些感慨。   他的人生中可没有这样一个为所有人着想的“大师姐”。   而他的原本的“大师姐”是什么样子,越重山只记得她的羞辱和霸道,还有打在他身上的鞭子。   她不愿意和他成婚,一心想要回唐氏仙族掌控的归齐宗去。   越重山正在竭力回忆那些久远模糊的记忆,看着顾红枫失神,却不料顾红枫突然侧过头看他。   越重山猝不及防,被辛辣的酒液呛了一下,“咳咳咳咳……”   一顿咳。   顾红枫皱眉看着这个“喝水”都能把自己呛成这样的废物,抬手运转灵力在他身后拍了两下,灵力入体越重山浑身一暖,慢慢抬起头看着她,心口像是烧了起来。   毕竟对常年游走在酒局,红的白的掺在一起都没事的顾红枫来说,这种程度的酒就和水差不多。   两个人视线相对。   顾红枫眼中的意思是——至于你,等会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越重山听到她心中也重复了同样的话,眼睫轻轻扇动着,慢慢坐直身子,点了点头。   他的思绪有些散乱。   她真的想保护他吗?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攻略他?   可是她恐怕不知道,疫魔不好对付,疫魔体内的天魔种,更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心口合一的“保护”,在面对真正的天魔种时,到底会怎么抉择。   越重山又端起一杯酒,正要一饮而尽。   突然细心的赫连雅有些犹豫地问:“二师兄穿的这件衣服……是大师姐的吗?”   “大师姐穿的是二师兄的……你们两个刚才在屋子里……”   赫连雅一点酒都没喝,但是面色突然间通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圆溜溜的眼珠子乱转,里面的笑意可不是什么好意思。   殷烈也“咦”了一声。   接着所有人都看向了……越重山。   毕竟他们不敢揶揄大师姐嘛。   然后越重山没什么意外地又呛了。   顾红枫虽然心中无男人,可是她什么荤笑话都听过,一下子也听懂了。   抬手抓着筷子用筷子的另一头朝着赫连雅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脑袋里面能不能装点正常的东西?”   “师尊的凌天剑法你学了几重?极品水灵根给你,那水是不都过你脑子里了?”   “刚才疫魔第一个攻击的就是我的屋子,我只是和你二师兄换件衣服。”   “吃饭!”   赫连雅悄悄地吐了一下舌尖,被问起“师尊的凌天剑法你学了几重?”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一行人专心吃东西,吃过了东西又把剩下的灰灵重新分配了一下,护身的灵器基本上也都分给了几个低阶弟子。   结果低阶弟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何尝不明白这些都是在对战之中保命的东西?   平时历练,无论哪个尊长带着他们,这些东西都是在尊长的手中。   哪会任由他们取用?   “大师姐,我和小师妹真的一个灵器也不用拿吗?”储物袋里面空空如也的殷烈,终于有种上战场不给刀剑的恐慌。   赫连雅是门中小师妹,向来是所有人都宠着的那一个,从来没有这种双手空空的时候。   顾红枫自己手里甚至都拿着好几个灵器,当着众人的面朝着储物袋里面一塞,说:“你们用不着。”主角和主要配角不会死。   越重山也是双手空空,顾红枫连一丁点灰灵都没有给他留,只是叮嘱他跟着她。   他心中的怀疑像是在峭壁上面发芽生长的大树,他当然不相信这个女人能保护他,他已经怀疑她是要趁机杀了他。   他阴郁地低头,温润的眉眼再度缭绕着墨色。   他且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怎么害怕了?听我的没错。”   顾红枫拍了拍殷烈的肩膀说:“不是一直想上吗?等会儿什么都别想,抓着师尊给你的佩剑往上冲就完了。”   “你怎么知道……”殷烈的话音一顿,眼珠子提溜乱转。   他想说你怎么知道师尊给了我佩剑?   顾红枫冷笑一声说:“等回去我会找师尊好好问一问,为什么单给你不给旁人。”   男女主搞特殊在她这里可不好使,要不是她要用殷烈,顾红枫早就把伪装成普通佩剑的赫连玉卿的本命剑给抢下来了。   赫连雅看向殷烈腰间的佩剑,神色黯然。   顾红枫照她脑袋上又敲了一记:“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你也是主力。”   赫连雅咬了咬嘴唇,“嗯”了一声!   一行人这才出发,他们在夜色之中极速掠行,没用多久就到了城镇之外的一处丛林的边缘地带。   那里各宗修士正在糜战,灵光炸裂,魔气涌动,爆喝和金器交割之声不绝于耳。   顾红枫带着弟子们在外围停下观察,没有再往里去。   一群人开始结小型的诛邪阵,蛛网一样遍布了整个丛林,主要用于猎杀那些无所不在的蝇虫。   里面斗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外面的一行人好似那掏洞的老鼠,拿着“电蚊拍”入场的异类。   撑着诛邪网噼里啪啦地电虫子,并且在逐步靠近着交战圈。   里面正和疫魔斗得难舍难分的,主要有三个大宗和一个散宗。   这群弟子们都是灵根绝佳,的大宗门修士,所持的武器和佩剑也是上等的,他们的阵法和剑法都令人眼花缭乱,衣袍伴随着剑光刀光各种锋锐器物的光芒闪烁如灯。   被围拢在正中间的疫魔,身高足有两丈,乍一看像个九头身的长腿模特。   它的容貌并不可怖,堪称秀美,人模人样的,但是它的面色白得如同吊死鬼,手上提着一盏已经脱掉了伪装的人骨灯笼,灯笼还在不断亮起。   每亮一次,就有数不清的蝇虫自疫魔的灯笼和他长长的袍子里面飞出来。   那些蝇虫如有刚翼,飞起来卡拉作响,比顾红枫他们在外围猎杀的那些足足大了好几倍,竟有人拳头那么大。   这些蝇虫悍然裹挟着魔气飞向那些结阵的弟子们,嗡嗡声响彻山林,树木枝叶震颤,地面的蒿草被连根拔起,一群蝇虫联合飞来,动静大得堪比直升机。   不过那些结阵的弟子们也不是吃素的,阵中飞出万千长剑虚影,如同密集剑雨,轰然撞向了那些蝇虫。   蝇虫解体为魔气之前,会发出尖锐的啸声,那是它们最后的攻击,有的弟子已经被震得双耳流血,但是手中的结阵依旧未停。   趁着疫魔没能发动第二拨蝇虫,他们密集的剑影在半空之中汇聚成了一个通天彻地的偌大长剑。   其他宗门身着各色衣物的弟子们,也全都陆续加入了阵法,半空中凝化的长剑越加硕大,并且渐渐凝实。   他们现在已经顾不上这疫魔的最后功劳要如何分配,必须先暂时联手除掉这个魔头。   有低阶弟子抵抗不住,不慎被蝇虫叮了,眨眼之间竟然变成一具被吸净血肉的焦黑干尸,魔气缭绕在他周身,他直挺挺地轰然倒在地上。   “师弟!”一个修士惊叫出声。   但是他们来不及悲痛,因为那个被吸干的修士很快就炸了。   像一个威力不小的手榴弹,“砰”地一声把剑阵炸出了一个缺口。   那是一个低阶修士所有的修为和生机,等同修士自爆的威力。   顾红枫躲在一棵双人合抱粗的古树后面看着,估算了一下这一击的杀伤力堪比真的手榴弹。   要是她有手榴弹就好了!哎,热兵器如果结合灵力释放出来,绝对是绝杀一般的存在。   因为这一炸,半空中的巨剑短暂地幻影一虚。   但很快有其他的弟子填补上了空缺之处。   巨剑成型,天地之间被映照得亮如白昼,而后刺目的灵光贯穿剑身,白虹贯日一般朝着那疫魔砍去。   糜战一夜,这震天动地的一击,总算是在几近耗空疫魔蝇虫之际,贯穿横劈在它的身体之上。   “嗥——”一声凄厉的,极其震撼的声音从那个疫魔的身上向四处荡开。   像顾红枫这种低阶修为,胸口一闷,径直跪在了地上。   她手中始终死死地一手抓着越重山,一手抓着通信玉牌,对着其他弟子说:“都趴下!”   音波一样的攻击一层接着一层荡开,那些结阵的弟子们基本也耗尽了所有的灵力,被这音波震得向后飞了出去——   大地震颤,树木发出折裂的哀鸣。   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的漆黑天空之中,黑压压地聚集了万千阴云,隐隐有紫电在其中游走。   天罚将至!   和天劫的馈赠不同,天罚之下,万物湮灭。   一众以为成功击杀了疫魔的弟子们登时面色一变,迅速相互搀扶着撤离。   有些人不甘心,毕竟马上就要杀灭疫魔,这时候天罚降下,到底算他们杀的,还是算天道诛杀的?   仙盟的印会发给他们的吗?   但是很快那些不愿走的人也悚然变了面色,因为那个疫魔被斩断的身体竟然还在蠕动。   黑袍被撕裂,疫魔终于被扒掉了人皮,显现出了真容。   那是极其恶心和恐怖的存在,疫魔被斩断的地方竟然不是整个的身躯,而是两个骑在一起的赤.裸小人。   顾红枫看了都忍不住眉头一皱,毕竟这实在是太掉san值了。   上面的小人明显是个母的,她胸前吊着干瘪的乳.房,生了一个偌大的额头,额顶却没有几根头发,但是额头的正中却有独角兽一般的尖锐长角。   而嘴巴和眼睛紧凑地聚集在一起,嘴角一直弯曲延伸到耳侧,细密的獠牙宛如钉床一样,里出外进地生长在她偌大的口腔中。   她手中捧着一个红灯笼,手指不是人的五指,而是类似兽类只有怪异的两指。   她骑着的那个男的也和她整体长相差不多,只是没有胸,底下耷拉着一大堆男性特征。   还长着一条长长的,像狮子一样的尾巴。   这两个恶心的玩意原本可能是连体的,但是被那群修士给拦腰砍了一刀之后,身体撕裂的地方正冒着鲜血和黑气。   它们一起冲着刚才的那些弟子们,冲着四面八方发出嚎叫。   众人都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聋了。   “这根本不是六境疫魔,这是什么东西啊!”那群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上佩剑欲要逃跑的弟子们,回头看到他们合力一击后,魔气不减反增的露出真容的东西,崩溃地发问。   但是滚滚天罚已经在半空之中形成了紫电,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还有力气的直接御剑而逃,同门相扶。   没有力气的直接以残存的灵力运转足下,在林中拔足狂奔。   而众人四散的方向,正好路过一直潜伏的顾红枫他们。   “就是现在!”顾红枫在通信玉牌里面说,“殷烈,你先上!”   殷烈:“……”   “大,大,大师姐,我往哪上,他们都在跑啊!”   那些比他们厉害,比他们牛逼,甚至联手组合成了一个巨剑,都没能把疫魔砍死的大宗门弟子都跑了,他上?   而且……殷烈抬头看了一眼滚滚天罚,入山第一课就是教他们辨别进境的雷劫和天罚。   雷劫为银,碰见离得远能蹭一些天道馈赠。   天罚为紫,但凡降下便是四野寂灭,乃是天道震怒的标志!   就算是界级大能碰上也要跑的,他们这些小蚂蚁,不跑是要送死吗?!   顾红枫等了一会儿,那两个怪东西一直在叫,她耳朵都已经流出了血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但凡是对生命有半点敬畏,这时候也不会不跑。   可是顾红枫都来到修真世界了,不登临巅峰,她宁可灰飞烟灭!   因此她对着通信玉牌里面吼:“杨爽宜宽,你们几个跟着那些修士跑!快!”   而后顾红枫竟是扯着越重山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了仰着头盯着天罚,抓着佩剑双手发颤的殷烈旁边。   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用自己听不到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吼道:“给我上!这都不敢上,你还想报仇?你还敢喜欢师尊?废物!”   殷烈被踹出三步远,一张俊脸在紫电汇聚的雷光之下微微扭曲。   但是他一身热血悍勇,被顾红枫这一脚踹到了心口。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他身形伟岸,腰背挺拔,竟然当真有种不畏天地属于世界之子的威严。   然后他运转灵力,举着长剑,悍然冲入了天际悍然而下的紫龙般的天罚之中。   那一刻就连越重山都双眸震颤,仿佛看到了前几世成长起来的天道之子的对手。   有那么几世,殷烈确实很难杀,要同归于尽才行。   而殷烈一冲出去,赫连雅撕心裂肺地喊:“师弟!”   “大师姐,你为什么要他去送死!”   山风撩起顾红枫的长发,如游蛇般盘踞她的周身,她眉目森冷,如一尊艳烈如火又清冷如冰的邪神。   “他死不了,而且你也得去!”   顾红枫抬手运转灵力,朝着赫连雅肩头就是一掌,吼道:“你家里有七八个姐妹,为什么偏偏你被放逐,你不想证明给他们看,是他们选错了吗!”   “上!你们要是死了,师姐给你们陪葬!”   赫连雅被推得向紫电落下的地方踉跄了几步,一时间她稚嫩的心,在这电光和生死之间迅速被拉扯长大。   她深看了顾红枫一眼,而后持剑运转灵力,撕声道:“师弟,我来助你!”   “疯了……疯子……”   “你们疯了吗?快点给我离开这里——”   顾红枫的手臂被人拉扯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龙熙山上刀宗的那个顾红枫邀请他组队不成,还丢了大脸的沙鸿朗。   他身边总围着的那几个人均是伤势惨重,艰难从刚才的地方爬起来,正搀扶着跑,就看到顾红枫他们竟然朝着天罚里面冲。   他顾不上去管已经冲入紫电的两个人,反倒是抓住顾红枫不放,“跟我走,天罚之下无活物!”   顾红枫皱眉,甩一下没能把人甩开,一脚就把他踹飞了。   “滚你的蛋!”少他妈的耽误我成仙!   或者成魔!   这时候天罚悍然劈落,紫电如狡兔一般在林中乱跳,所过之处山风静止,树木化为灰烬。   沙鸿朗双目赤红,他看了一眼“执迷不悟不知死活”的人,迅速罩上护身灵器,带着自己的人遁逃。   而顾红枫不退反进,拉着越重山,一口气将那些护身灵器全都套在他们的身上。   不要命一样拉着越重山朝着天罚之中冲去。   而天罚正中,本来一股热血冲到那疫魔面前的殷烈,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师尊的本命剑在他们短兵交接的时候,爆出一阵灵光,那剑竟是被封存的守护剑。   那疫魔再度被刺,腥臭的血不断溢出。   但是它并没有倒下,而是再度被激怒,欲要朝着殷烈冲来。   紫电当头而下,殷烈无力起身,眼神苍凉。   师尊对不起。   爹娘对不起——   但是这时候一声“师弟我来助你!”之后,赫连雅竟然也冲过来了。   她的本命剑朝着地上狠狠一戳,水灵自地面四散流淌,她向来化用水为刃都很难,可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竟然将水灵之力转化为冰冻之力,活生生地将那发狂的疫魔冻住一瞬!   就是这时紫电劈空而下,殷烈重新抓起佩剑朝着那疫魔斩杀,而本该湮灭一切的紫电天罚,竟然如游蛇一般绕过了雷劫正中的两个人,缠绕上了殷烈的长剑。   裹挟着他自身的力量,如同紫电长鞭,狠狠抽向了疫魔。   “嗥!”,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大地。   紫电缠绕疫魔周身,殷烈赫然发现他竟然切入了疫魔身体,自己却毫发无伤!   赫连雅这个时候也引紫电入剑,朝着疫魔刺去。   “嗥——”   疫魔在两个人联合的刺杀之下终于解体,紫电缠绕它们周身,电光短暂散去,解体之后的疫魔身体在电光之下不断缩小,最终成为两个孩童大小,分两个方向逃走。   而这时候殷烈和赫连雅对视了一眼,还没等激动的劲儿上来,就像骤然被强制性按了关机键一样,朝着地上软倒。   他们两个如此孱弱的身体和经脉,竟然借用天道之力,这就如同刚满月的孩童挥舞千斤大刀,已然是经脉撕裂,灵力被抽取一空。   倒在地上后七窍流血,生死不知。   而在残余紫电追击下奔逃的疫魔,从强光之中冲出来,就撞上了保护罩已经彻底用完的顾红枫。   天际依旧浓云滚滚,但是天罚差点把天道之子给劈了,自然是轰隆不下。   顾红枫的神色被汇聚的紫光照亮,看到冲出来的疫魔竟是一笑,这一瞬间她比魔还邪性。   很快她的笑一僵,因为有两个疫魔跑出来,这……到底哪一个是天魔种?   电光石火之间,顾红枫把一直抓着甩来甩去的越重山拉过来,猛地朝着那两个疫魔跑的方向一推。   越重山一直对事情的发展和走向万分疑惑,可是顾红枫一直都护在他的身前,让他混乱又不知所措。   每一世,都有天罚,但是并没有出现一个殷烈和赫连雅被逼着迎天罚而战。   因此被天罚劈过的疫魔还是整体的。   可是就在他以为天罚落幕,天魔种被迫解体,事情要和从前不一样了的时候。   一直护着他的人,突然将他推了出去。   越重山跌倒在疫魔脚边,这一刻他先是愣怔片刻,而后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这样。   她不屑攻略他,是为了这样直接杀了他。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越重山躺在地上,并没有起身,他笑得声音越来越低哑,只觉得自己之前的迟疑和读心,都是笑话。   原来一切还是那样。   他依旧是被舍弃,依旧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死的那一个。   他双手扣入地面,随着笑意弥散,眼中黑气如同充满迷雾的深渊般涌出了黑气。   天罚轰隆隆地在警告着什么,可是碍于天道之子危在旦夕,并不能再经受波及而没有落下。   他的魔气在黑夜之中四散,吸引了正在逃跑的天魔种。   两个疫魔同时回头,疯狂叫着朝越重山扑过来。   魔在微弱的时候,只有吞噬同宗,才能强大。   越重山手撑着地面,弓着身从地上笑着爬起——迎接他每一世的命运。   不过他这一世不想继续了,他要在这里把所有人都杀了。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正在苏醒,他终于继带着记忆重生之后,将生生世世的力量一并带回来了!   他周身魔气不断蒸腾,弓着身跪趴在地上,整个人就是一个黑渊。   正要起身骤然爆发——   突然弓起的后背被踩了一脚,顾红枫一个跳山羊越过被她扔出来吸引火力的越重山。   径直掠到越重山身前,迎上了那两个矮矬子疫魔。   按理说,她现在只要敞开肚腹,等着寄生就行了。   可是这两个死玩意长得实在是太丑了,恶心巴拉。顾红枫觉得天魔种再怎么也不至于长成这样,既然分不清,就把它们两个都劈了试一试。   于是挥舞着四只手加起来一共八个爪的天魔寄生体疫魔,在被紫电天罚纠缠得奄奄一息,正要钻入同类身体之际——被劈开了。   裂开的疫魔身体轰然倒在了顾红枫的面前,却发现无处寄生,在天罚之下着急遁逃的天魔种,只能不得已化为黑气,自口鼻钻入了顾红枫的身体。   而此时此刻,被踩了一脚抬起头,发现顾红枫又一次挡在自己面前的越重山,像被定格一样僵在那里。   直到顾红枫被寄生成功,软软朝着他倒下来。   他才手忙脚乱地接住她,而一碰到她柔软温热的身体,越重山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被她砸着一起,倒在了一片焦黑的地面上。   他被灵魂爆发出的魔气缭绕周身,片刻后又像被夜风吹散的尘烟一般,迅速消散,露出了他茫然而无措的温润真容。   双眼的黑渊散去,只剩下一片灿若碎星的璀璨。   他被顾红枫的身体压在身下,他本来只是扶着她的肩膀,随着黑气散去,他慢慢地,一点点地合拢双臂,将身上昏死的人紧紧抱住。   那是一个极其缓慢,却极其富有占有欲的姿态。   像是鳞甲遍布的黑蛇,缓慢缠绕住了鲜活的傲然开着红花的枝杈。 第104章 第七章   越重山在天罚劈过的焦坑之中, 紧紧地抱住了身上压着的人。   他的神情甚至长时间都处在一种迷茫的状态中,双眼空荡荡地看着天罚散去之后,依旧星月无光的夜色。   他像个一辈子穷困潦倒颠沛流离的乞丐, 在冰天雪地里茫然奔波,突然有人给他塞了一个热腾腾的暖炉, 他被冻僵的双手本能地去捧住,却因为丧失了感知,很快闻到了皮肉焦糊的味道。   他刚才以为自己被推出去了,以为一切又像从前一样……   可是她却在最后的关头,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像她心中默默承诺的那样保护他, 不让他被天魔种寄生。   其实从前的穿越者,也有人试图改变他的命运, 从而改变他的思想。   可是每一次在最后关头, 她们都会舍他而去。   毕竟疫魔太恐怖了, 被天魔种寄生的疫魔, 哪怕受了天罚之后, 依旧有将一个高境修士轻易撕碎的能力。   在面对绝对死亡的危险时,没有人会真的站出来挡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替他去承受本就该是他承受的痛苦。   而这一次的“她”并不一样。   现在越重山将一切的前因后果都串联到一起,明白了她从一开始制定的所有计划都是为了在天魔种的面前护住他。   她是个熟知剧情的穿越者,像那些穿越者一样拥有纵观全局的视角。   所以她才会在大殿之上,选择去找沙鸿朗联合, 并不是看不起他们或者羞辱他们, 是她希望可以拉来更强的帮手。   所以她才会逼着殷烈和赫连雅冲入天罚,并且承诺他们若是死了, 要给他们赔命。   所以她才会从头到尾一直都拉着他,潮湿交合的掌心是她的紧张, 是她挑战世界走向乃至天道的悍勇。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在最后的关头将他甩出去,只是为了避免天魔种解体逃窜,她在最后的关头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承受了天魔种的寄生。   她本就是个杂灵根,如今的道……怕是已经毁尽了。   她明明那么想成仙的……   越重山紧紧抱着怀中的人,被她滚烫的身体,唤回已经失去了十几世的温度。   他的心跳开始只是如节奏沉重的鼓点一般,很快便像是发了狂一样,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   他的灵魂被悬挂在天上游离,此刻彻底被拉回了身体之中。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压抑不住的气味逐渐浓郁,扩散至整片山林。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曾经有多么希望自己的命运能够改变,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永远也修不成大道的修士,他也不想做一个魔族,一个受世人唾骂畏惧,被正道追杀厌恶的魔族。   可是他无论怎么改变都避免不了堕魔的命运。   那些总是把改变他当成第一要务的穿越者,只会用尽各种手段试图感化他,让他束手就擒,却从不关心他灵魂的出口,从不在意他真正的诉求是什么。   而就在连天道也不肯公正的世界里,终于有一个人愿意替他承担一切。   可是太晚了。   他已经成魔。   不是被天魔种寄生,而是生生世世的挣扎和求不得,让他执念深重,内心扭曲。   他再也回不到当初,他甚至将从前成魔的力量带回来了。   他是个魔。   怎么办?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就好了,也不用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惜搭上了自己,也没能改变他的命运。   越重山抱着顾红枫,因为情绪过于失控,浓重的异香从他的身体里发出,甚至凝化为了实质,缠着黑灰般的魔气,鲜红如血地在丛林中荡开。   因为之前天罚的大动静而惊起的飞鸟,在掠过丛林的时候嗅到这种气息,径直从天上掉了下来。   林中躲藏的生物闻到了这股香味,一个个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从林子里面钻出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相互闻嗅。   就连冬眠还没能完全苏醒的蛇也窸窸窣窣从地底钻出来,反季节反繁殖规律地缠成了蛇球。   而越重山从来没有如此不管不顾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香气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有怎样令万物发.春的能力。   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顾红枫,正是这“春意盎然”的源头。   被天魔种寄生之后,她的思绪甚至是灵魂,像是被天魔种带着钻入了一片空旷的领地。   她看到了天魔种的黑气在她身体中乱钻,最终在那一片空旷的领地之中看到了天魔种的实体。   不是恶心巴拉长相恐怖的疫魔,是个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光屁股小男孩。   他还在嗷嗷待哺的年纪,张嘴咿咿呀呀的,什么也说不明白,而且他明明在顾红枫的身体之中,却对顾红枫的恶意非常大,扑上来就咬顾红枫的大腿。   顾红枫知道自己的意识被拉进自己的身体,但是并不知道她在自己身体里的哪一部分。   可是疼痛是切切实实的,顾红枫被咬住之后,疼得浑身一个哆嗦,然后毫不留情地扯起了那个小孩儿的头发,拔萝卜一样抖了抖,然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顾红枫并不会因为天魔种的外表而被迷惑。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因为外表迷惑,顾红枫大概就是其中对抗皮相的佼佼者,堪比已经修炼多年的得道老僧。   最是知道皮下三寸是白骨,小娃是天魔种的伪装罢了。   顾红枫把他给揍得挺惨的,凄厉的孩童叫声响彻周围,但是顾红枫依旧没有手下留情,直到看上去像是把那个小孩给打没气儿了。   这才停下。   然后那个小孩儿似乎是害怕了顾红枫,趴在那里不敢动了,但是一抽一抽地还在哭。   突然间顾红枫闻到了一股浓郁无比的异香。   趴在那里的天魔种也闻到了这种香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就像一个小狗一样在地上到处闻。   然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是魅魔。”   他张开嘴就口水横流,仰着头看向顾红枫说:“娘亲我饿。”   “你把魅魔抓给我吃好不好?”   “娘亲……”   他真的长得是非常玉雪可爱,是顾红枫生平见到最招人喜欢的小孩子,而且声音也格外好听,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一张口就让顾红枫真的觉得自己做了娘亲。   但是带着纯粹天真的,又残忍狡黠笑意的天魔种,并没能蛊惑到过顾红枫,而是迎来了把他原地抽成陀螺的一巴掌。   “你他妈说话刚才装什么幼儿?”   天魔种转了好几圈,趴在地上再看向顾红枫的眼神里面褪去了所有的孩童天真,只剩下残忍和暴戾。   他恶狠狠地看着顾红枫,微微张开嘴露出满口细密的獠牙,对着顾红枫龇牙咧嘴,如恶犬那样警告她。   然后又被顾红枫毫不客气地踢飞了。   “嘭”地掉在地上,顾红枫拽住一点袖子捂住了鼻子,还要继续踢,那个天魔种突然幻化成了成年人的模样。   他幼嫩的脊背拉长,肢体变成如胶皮一样可以随意拉伸。   转过身看顾红枫,连脸上都是没有五官的。   但是很快,他低低哑哑地笑起来,而后渐渐地,他的四肢开始变化,五官也渐渐地长了出来。   他看着顾红枫的表情愈加震惊,笑意也越发透着蛊惑,最终他变成了和顾红枫的模样几乎相差无几的……男人。   顾红枫愕然看着面前穿着古代长袍,却梳着背头的——顾樟。   “顾樟”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声音最开始也是低哑的,但是很快根据顾红枫的记忆,变成了顾樟的声音。   “这就是你最想念的男人吗?”天魔种走到顾红枫的面前,对上她震惊失神的脸。   伸手摸了下她的脸蛋,说道:“喜欢我吗?”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他语调黏腻,慢慢凑近顾红枫。   微微偏头说:“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只要你将你的思想交给我……”   异香不断地钻入鼻腔,顾红枫已经被熏得手脚发软。   她发热的身体无力地踉跄了一下,然后被“顾樟”扶住。   顾红枫微微张开艳红的双唇,在异香的熏蒸下像盛放的花蕊般柔弱,顾樟低下头,就在两个人的双唇即将碰上的时候,天魔种以为自己将要蛊惑成功,并且悄悄吐出魔气,准备彻底侵入顾红枫的灵台识海,要将她取而代之的时候——   迎面挨了狠狠的一拳,就捣在他鼻子上。   “去你妈的!”   顾红枫发了狂一样揍在“顾樟”的脸上,手脚并用恨不得把人给活活撕了。   天魔种惊疑不定,满地乱爬,有记载说其最擅长蛊惑人心,能轻易地读取到对方最在意的,最思念的人的模样。   没有人类能不迷失在天魔种编织的幻觉之下,为什么这个女人……   “啊!”   “啊啊啊啊——别打了!”   “别打了哇哇哇……”   天魔种再次变成了小孩子,身体缩小到顾红枫根本骑不住了。   顾红枫这才抬起头,撩了一下头发,竟然是笑的。   “你是什么魔!为什么要打自己思念的人!”天魔种根本不懂,为什么明明这个女人那么在乎刚才他幻化的那个人,揍起来却这么凶残!   顾红枫嗤笑一声,心说这个天魔种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东西,竟然幻化成顾樟……   她确实想顾樟,她想揍顾樟很久了!   把他这张花孔雀的脸彻底捣变形,不知道多爽!   天魔种的能力也就那样,虽然能够幻化出顾樟的样子,却根本就不知道顾樟是谁。   顾樟穿着古代袍子的样子滑稽透了!   在顾红枫的世界里面,顾樟和她说话要离八丈远,还敢凑到她跟前来,打不死他!   顾红枫痛快地笑起来,掐着小天魔种的脖子,掐得他满脸发紫,威胁道:“不要再给我搞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要成魔,给我力量,我要做这世上的第一!”   “你……啊!呜呜呜……”   天魔种被活活打哭了,顶着一脑袋的大包,鼻青脸肿地用小小的手掌抹着自己的眼泪。   “那你抓魅魔给我吃啊。”   天魔种不敢和顾红枫正面对视,只能从手指缝里偷偷地看她说:“只有我强大了你才会变得强大!”   “我刚刚被天罚劈过,又被你剥离了疫魔的身体,我没有多少魔气了……”   “什么?”顾红枫满脑子都是一统天下唯我独尊,结果天魔种说他现在没剩下多少魔气了。   这和坚信地打了一场仗,打开城门发现是一座空城有什么区别?   顾红枫气得又要揍天魔种。   天魔种满地乱动,真的像一个小狗一样。   而且异香持续变浓,顾红枫呼吸急促,浑身都开始没有力气,而且不怎么妙的是她以为自己尿了。   但是很快发现她是湿了。   水流成河的那种。   她坐在空荡的地面,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她当然不是怀疑自己太久没有谈男朋友,而是怀疑这异香有问题。   满口都是噎人的香气,她气喘吁吁,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又去打天魔种,这一次打得特别狠,天魔种鼻口窜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把你的这种香气收了!要不然我就把你弄死!”反正也他妈没什么用!   天魔种趴在地上哭得好像窦娥在世。   “不是我,不是我……呜呜呜呜,是魅魔,魅魔动情就是这个味儿。”   “呲溜,”天魔种一边哭,一边抽噎还流口水说,“我们现在在你的识海里,你出去把魅魔抓给我吃,我吃了他就没有这个味道了!”   “魅魔可好吃了……”   魅魔在魔族是最底层的存在,个人能力通常极其孱弱,但是很多魔族都会圈养魅魔,因为他们就像是魔族的小饼干。   也是魔族的泄欲工具,又能吃又能干,因为魅魔都是魔域莲池的血莲精魄幻化,动情之时莲香四溢,吃起来更是大补。   但是因为魅魔太孱弱了,没有自保的能力,除了依附于魔,没有其他的活路,一个低阶修士都能轻易抓到他们。   他们也是魔族里面最像人族的,几乎难以分辨。   而魔族自控能力极差,他们通常养魅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吃了。魔域被修真界以阵法拘禁魔域,血莲池多年没有生人血祭,血池干涸,血莲枯萎,魅魔已经绝种。   天魔种一直嘟嘟囔囔地说:“这个魅魔闻着是纯种的血莲种,只要让我吃了他,我就会强大起来,你也会强大起来!”   顾红枫当然一句话也不相信天魔种说的,剧情里天魔种可是和越重山抢身体控制权呢。   天魔种刚才还试图用顾樟引诱她,一旦天魔种太强大,她恐怕就不是顾红枫了。   但是当她意识到她在自己的识海里这件事之后,下一瞬,她就已经从识海里面出来了,思绪回归到了本体。   一睁眼,她感觉自己闻到了浓郁数倍的异香。   她呼吸一窒,手脚酥软,如同身陷沸腾的油锅里面,正在被炸得外酥里嫩。   等她先把魅魔杀了,分成一点点给天魔吃!   顾红枫撑着手臂准备爬起来找魅魔。   结果手一撑,撑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的手臂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腰身,而顾红枫一动,差点被这个香气熏得趴回去。   她回头一看,抱着她的人竟然是越重山。   而识海之中的天魔种立即喊道:“他就是魅魔!快!给我一条胳膊吃吧!”   天魔种随时都能摄取顾红枫的思想,当它感知到顾红枫怕它太强大要夺舍,只肯给它吃一点的时候,虽然怨恨,但是也急于变强,只能顺着顾红枫的意思妥协。   “可以把它给圈养起来,每天给我一条肢体吃就行了!血莲能再生的,你再杀个凡人把他泡在人血里,魅魔的肢体就可以再生!我可以一直吃,一直吃……”   “你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天魔种不断蛊惑着顾红枫,顾红枫的视线定在越重山的脸上,被脑子里面的声音吵得受不了,直接以意识屏蔽。   很快天魔种的声音消失了。   顾红枫看着越重山,越重山的眼睛通红,看着她睁眼后,连忙扶着她起身,叫道:“师姐……大师姐,你没事吧?”   被天魔种寄生怎么可能没事呢?   虽然是被解体剥离了疫魔的天魔种,不需要被开膛破肚那么凶残,可是天魔种会争夺意识,会蛊惑人心,会让人失控。   越重山被天魔种折磨过那么多年,当然知道替他被寄生的人会遭遇什么。   他紧张地看着顾红枫,忍不住问道:“大师姐……你为什么要……”   “你的香味儿?”   越重山话音一顿,眼睫飞快地闪烁了两下。   顾红枫扯着他的衣领子凑近一些,在他肩窝嗅了一口,而后说:“是你。”   “之前也是你……味道收一收,我要被你熏死了!”   越重山登时面红耳赤,是羞耻也是愧疚。   但是他心绪起伏越大,香气外放的浓度就越大。   一瞬间顾红枫看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气味,殷红如血,朝着她缠绕过来。   “你……”她吸了一口,然后脑子一昏,彻底没力气了。   她浑身滚烫得像是发烧了一样,思绪沉浮在难以言说的幻觉之中,被越重山给接住后,靠在他身上,更是一口一口全是香气。   顾红枫的意志力非常惊人,因为如果现在是个男人,或者换成任何一个人嗅到这种浓度的味道,怕是早就丧失理智了。   毕竟越重山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魅魔,他如今是一个融合了天魔种之后的,前所未有的强大魅魔,累积了十几世的修为。   可是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软倒的顾红枫,听到她虚弱地说:“收收吧……太呛人了……”   顾红枫靠着越重山,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每一世的天魔种都要寄生在他身上。   因为他本身就是个魅魔。   原来不是剧情作用,而是魔族天生的吸引和吞噬。   可是越重山为什么会是魅魔呢?他不是越氏仙族的子弟吗?   顾红枫脑子浑浑噩噩的,越重山跪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听话地竭力在压制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   但是怀里的人影响他的压抑,越重山最后只能放开顾红枫,走到旁边去压制。   过了好一阵子,林子里浓郁的香气总算是暂且散去,昏死在地上的飞鸟翻了翻鸟眼,睁开了眼睛扑闪了几下翅膀,慌乱地飞走!   而重新压抑住所有入魔特征,恢复到一个普普通通修士模样的越重山,这才回到了顾红枫的身边,又是那一副清润秀气的模样。   他看着顾红枫满脸都是担忧,心中也暗自下决定,无论她后续被天魔种如何折磨,他都会陪着她。   等她有一天压抑不住入魔了,他就带她回魔界。   而气味散去,顾红枫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撑着手臂坐起来,皱眉看不远处盯着她的越重山,开口就是:“盯着我干什么,你去看看师弟师妹死没死,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去仙盟报告,拿印章!”   “把那两具恶心的疫魔尸体带上!”   顾红枫迅速从那种被迫动情的状态中抽离,虽然有那么一点风吹起来凉飕飕的湿,但她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凡尘俗欲没有办法占据她的心神,无论如何她已经拿到了天魔种,虽然不能立地成魔,天魔种弱得像只小狗,但是顾红枫已经想出了对付它的其他用法。   既然不能获取天魔种天魔之力,那就让它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设法为自己冲破那些阻滞的经脉。   之前顾红枫在天魔种刚刚寄生的时候,看到它化为黑气在经脉之中游荡了。   经脉之中那一块顾红枫怎么修炼也无法冲破的阻滞,竟然被魔气腐蚀得有摇摇欲坠之势。   虽然经脉会跟着损伤些许,现在被魔气游走过的地方还像是扎着针,但是没关系。   顾红枫不怕疼。   他们杀了疫魔,那么多大宗门修士都没能杀死的疫魔,被他们杀死了,他们龙熙山剑道院将一战成名!   拿到仙盟印章,仙门大比他们就能匹配到高阶历练场,到时候好东西多多!   顾红枫心中豪情万丈,在确认了男主角和女配果然没有死的情况之下,仰头看了一眼将要亮起的蒙昧天色。   轻笑一声。   天生杂灵根如何?天道本就不公又如何?还不是被她找到卡Bug的方式了?   “大师姐。”越重山左手一个赫连雅,右手一个殷烈。   两个人虽然没死但也伤势惨重。   越重山实在是拿不下疫魔尸体,本想把赫连雅给顾红枫,自己去拿疫魔。   顾红枫却把自己头上的发带一解,长发散落,她用发带捆住两个丑巴巴的疫魔尸体,在地上拖着。   “走吧。”   天光乍泄,山风卷动顾红枫倾泻而下的万千青丝,缠绵地朝着紧跟在她身后的越重山撩来。   越重山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有非常多的话想说,想挑明一切,想说自己会保护她,让她不要害怕。   但是他被头发扫了一下,面色便霎时间红透了。   舌头像被打了结一样,连一句大师姐都喊不出来了。   而顾红枫这时候又敏锐地在风中嗅到一丝香气,陡然回头怒视越重山。   “收敛点!你那个味儿不要乱发散!”   越重山的脸红得像一颗熟透的大柿子。   顾红枫皱眉说:“不要被其他人闻到,否则会很麻烦。”   她之前仔细看过世界背景,对魅魔这一块也有点印象。   她一开始不太明白为什么越重山会是魅魔,现在就已经想清楚了。   魅魔天生蛊惑人心,又和人形最像,自带催.情异香。   战斗力还不强,恐怕……越氏仙门的尊长,偷偷豢养魅魔,还和魅魔生下了人魔杂交的孽种。   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越重山有水灵根,为什么他是个水灵根,还会被越氏仙族放逐到龙熙山这种杂修聚集地来。   恐怕越氏仙族那边,早就知道越重山早晚会觉醒魔脉,又因为好歹是骨肉不好直接杀害,才会放逐吧。   这样就算是将来成魔,和越氏仙门的名声也无碍。   顾红枫看着越重山,莫名觉得越重山和自己从前的遭遇差不多。   区别就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没有资格继承家业。   而越重山因为天生是魔种,所以注定被正道驱杀。   看着越重山那个低着头红着脸的窝囊样子,顾红枫眉头越皱越深,最后说道:“你以后少和门中的其他弟子们接触,修炼或者驱邪之时,记得跟在我身边。”   她定定地看着越重山说:“知道吗?”   越重山听到顾红枫这么说,慢慢抬起头看向她,红着脸,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差点就坦白了自己已经成魔,可以保护她不被天魔种彻底夺舍,如果真的不行还能带她去魔域的事情。   但是越重山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差点把手上扶着的两个人扔在地上。   因为他在顾红枫的眼中读到——跟在我身边,我还可以顺手护着他点。现在他没有天魔种,修为又稀巴烂,搞不好随便被谁给杀了。   越重山嘴唇一抖,眼眶又是一红。   她……她都替他被寄生了,竟然还想着护着他。   他快速低下头,却没压住自己的香气泄露,被路过的风尽数带着朝顾红枫卷去。   顾红枫又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口。   神色复杂地看着越重山。   她把天魔种抢了,他又是个魅魔,没了自保能力,还胡乱发香味,这要是被人给抓起来生孩子……   顾红枫有点忧愁地揉了下额角。   站在寂静无人的山林等了一会儿,等越重山不香了,这才跟他一起走出林子。   顾红枫的想法与正常人的不太一样,她对力量的渴望向来都是深入骨髓的。   她从来没有什么救赎越重山的想法,抢人机缘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愧疚的感觉。   她就是要强,要最强。   但是越重山的体质有点特殊……要是不变成反派的话,恐怕要变成别人手心里的玩物。   罢了,她以后多照看他点便是。   两个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阳光冲破了云层,投射至丛林,斜斜地笼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上,越重山一直盯着顾红枫的后脑勺,面色一会儿红一下,一会又红一下,主要取决于顾红枫的头发什么时候被风吹到他脸上。   他决定先不说自己成魔的事情。 第105章 第八章   顾红枫他们拖着两具疫魔尸体朝外走的时候, 正遇上了一群见天罚结束,准备进来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尸体残块, 能拿着去仙盟交差换印记的人。   那群弟子们身着各个宗门的弟子服,受伤严重的弟子已经被送回了门派之中。   他们撞上林子里面竟然还有活着的修士出来的时候, 表情震惊非常,甚至戒备地将佩剑横在身前,站在一旁警惕地看着顾红枫他们一行人。   而顾红枫一手持着砍一下疫魔就被腐蚀掉一处缺口的弟子剑,一手提着一根发带,发带的另一头系着两具在地上拖拽着的泥球一样的疫魔尸体。   所有人的脸上俱是愕然一变。   那群人之中有人出声喊道:“是疫魔尸体!”   “怎么可能……天罚之下, 疫魔定然是尸骨无存的……”   “这几个人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众人对顾红枫他们旁若无人地议论起来,但是顾红枫轻飘飘地斜了他们一眼, 迈着气势十足却显得有一些悠闲的步伐, 从他们身边路过。   将“尔等都是垃圾”这句话, 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师姐, 大师姐!”   这时候先前那几个被顾红枫勒令, 在天劫落下之前跑出林子的弟子们也都赶来了。   他们本来是……和其他宗门弟子一样的心态。   不同的是其他宗门的弟子进来是寻找疫魔的残尸,而他们是要寻找同门的残尸。   天罚之下, 低阶弟子怎么可能生还?   他们虽然也在意同门,但感情也没有深厚到要和同门同生共死的地步。   否则顾红枫让他们走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但是同门情谊仍在,他们至少要进来给同门收尸。   这几个人在剑道院之中也算是修为稍微高一点的, 灵根也还算行。   他们之所以没有直接回到宗门去禀报, 让宗门派人来收尸,皆是因为在最后关头大师姐让他们跑。   甚至……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其中顾红枫当时叫的杨爽和宜宽, 就迅速冲到了顾红枫的面前。   “大师姐,二师兄……”杨爽简直热泪盈眶, “你们没事太好了!”   “太好了!”   宜宽蒲扇一样的大手抹了下眼泪,也粗声附和道:“太好了,太好了!”   一行人短暂地欢喜重聚,但是杨爽和宜宽他们显然和其他宗门或远或近跟着的那些弟子们都一样的震惊。   不断询问顾红枫:“大师姐,你们是怎么在天罚之下活下来的?还有这是疫魔的尸体吗!”   顾红枫淡定地“嗯”了一声,说道:“活下来不是很正常嘛?天道多公正,只是劈杀魔修而已,见我们几个是匡扶正义的无辜少年,自然要绕开紫电雷劫。”   几个弟子都面露呆滞,从没有听说过天罚也有天道意识,而且天道也会绕开无辜的人吗……   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就是存活了下来,甚至带回了疫魔的尸身。   他们很快就会有仙盟的印章了!   到那时候,他们在仙门大比之中,就能进入高阶历练场!   一行人高兴得不得了,主动走到一直跟在顾红枫的二师兄身边,帮他搀扶三师姐和四师兄。   相比赫连玉卿的这四个亲传弟子,他们这些弟子就稍微远了一层,平时其实也不太敢和他们亲近。   可是这一刻所有人都仿佛亲密无间。   果然之后经历过生死患难,才会拉近彼此的关系。   而这些人既能白捡仙盟的印章,又在关键的时候撤出了丛林,心中甚至还生起了一些愧疚,这些愧疚让他们无比殷勤。   “三师姐和四师兄……是受了重伤吗,为什么气息这么微弱……我们这里还有一些疗伤的丹药,快给他们喂下去吧。”   顾红枫“嗯”了一声,由着他们折腾。   而越重山本来就根本不想拉着殷烈还有赫连雅,也根本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他杀过他们很多次,这么多世中他和所谓的天道之子男主角殷烈,接触最多的时候也就只有今天。   以往只要他接近殷烈,就是杀他。   但是越重山今天可以容忍他活下去,甚至以后也可以让他不那么快就死了,还有赫连雅,只要她不碍事,越重山都可以和他们装一装师兄师妹。   他只是看着顾红枫,看着她走在前面,闲庭信步器宇轩昂。   好像她无论想去哪里,都一定能够抵达。无论她想做什么,最终也一定会实现。   越重山内心激动,如潮水翻涌不休,但是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一切,乖顺无声地跟随。   尤其是不让自己的气味再度泄露。   他很想知道,她还会怎么做。   这种想要追随和靠近她就要面红耳热的感觉,其实与什么所谓男女情爱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越重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之情,他每一世都挣扎在命运的生死之间,冷眼旁观着穿越者表里不一的攻略,平等地仇恨着每一个带有目的接近他的人。   他没有动过任何的所谓真心,也并没有对顾红枫动任何的淫.念。   他只是单纯地像一个冰天雪地的人靠近火源一样,体温上升,体表发烫。   他也在好奇地趋近,本能地拥抱,不顾被烧灼得焦糊,也想感受这没有见过的温暖维护。   他好奇地想知道,她这么为自己,却绝口不提让他改变思想,不让他认命走剧情,接受被男主角斩杀的结局,难道她……不用做任务吗?   她的系统似乎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了。   他知道被天魔种寄生一定不会好受,可是其他人什么都做不了,天魔种只能靠自己压制,只有自我认知格外强大,心中有深重的执念和不甘之人,才不会被天魔种彻底控制。   而她比自己当时被寄生的时候要好一些,每一世越重山被寄生的时候,天魔种虽然遭遇了天罚,却在天罚过去之后,还是寄生在疫魔身体之中,他会被开膛破肚,疫魔也会随着天魔种一起钻入。   到最后天魔种吞噬了六境疫魔,在他的身体之中无比强大地控制着他的识海。   但是她这一次被寄生,只有纯粹的还未成熟,也没有吞噬同族的天魔种,而她的心智肯定也是格外坚定,所以现在才能表现得不那么难熬。   她真厉害。   越重山在内心赞叹,看着她后脑勺的眼神,都带着奇异的光彩。   如果……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有这样一个大师姐,那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呢?   越重山忍不住做出设想,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天道还是不公啊。   于是他一边抱着炙热的好奇,一边保留内心的疑惑和阴暗,跟在顾红枫的身后,走出了这片林子。   外面还有好几拨其他盘桓未去,对此次的“失败”不甘心的大宗门弟子。   见他们带着“战利品”出来,俱是议论纷纷。   而服用过伤药的殷烈和赫连雅还在快速恢复,不太适合马上挪动或者御剑飞行,顾红枫他们只能被迫暂时在丛林的边上歇脚。   而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们依旧没有离开,反倒是看着他们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惊愕和戒备,越发变得不满和不屑。   他们早已经修整了之前的狼藉,现如今手持武器,一个个仙气飘飘一身洁净,好像之前在天罚之下狼狈逃窜的不是他们。   顾红枫一直就装作没看见,坐在地上用脚踩着那两具孩童一样的疫魔尸体,等待着殷烈和赫连雅醒过来再动身。   期间也有认命的宗门,虽然不甘地看了一眼顾红枫脚下的疫魔尸体,但也认了那是他们的“幸运”,并未多说一句就御剑飞走,赶往下一个任务地。   但是最终留下的足足有五拨人。   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顾红枫和她身边的“残兵败将”,眼中的不甘和疑惑,最终化为了愤怒。   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直视着顾红枫,他双手持着已经出鞘的,剑光熠熠的本命剑,看似客气地说道:“这位道友,我乃久长山五都仙长坐下大弟子星罗奇。”   此刻阳光已经洒遍整片山林,他的佩剑确实很亮,晃到了顾红枫的眼睛。   她眯了眯眼,手在袖口之中鼓捣两下,悄无声息地催动留影玉。   顾红枫手里抓着那把缺口的焦糊的龙熙山弟子剑,她抱着双臂,微微歪头躲开刺目的反光,看着那弟子一声未吭,但是傲慢的态度让他立刻就恼了。   提早撕去了客气的伪装。   “我不知道你们是哪个宗门弟子,可是这位道友未免太不厚道,这疫魔分明就是我等合力击杀,你们倒是躲在林子里面捡了现成的!”   这个出来说话的弟子长得也是道骨仙风,清隽有加,可惜嫉妒让他面目全非。   而他的话音一落,早早就不满的一众其他宗门的弟子们也纷纷出声附和。   “就是,我知道他们,我们在对抗疫魔的时候,他们就龟缩在林子里,我当时还以为他们是胆子小,只想抓一些疫魔的蝇虫入药,却没想到他们就是想捡现成的功劳,真是好生卑鄙!”   “对啊,这疫魔分明就是我们击杀,凭什么让他们拿着?!”   “凭他们就算得到了仙盟印,对上高境弟子……呵,能活着爬出对站台吗?”   ……   众人说的话越发难听,一夜的糜战加上同门受伤,他们要是这么就回到宗门一定会遭到同门鄙夷,遭到尊长们的质问。   他们带下山对付六境疫魔的东西,都已经消耗一空,可到最后连一块残肢都没有捞到,简直就是扯下他们的脸皮扔在地上踩。   敢接六境疫魔这种任务的人,也都是仙门之中的翘楚,如何能忍受这种耻辱?   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刚才自认倒霉走的那一批人,还是现在留下的这一批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肯相信,这不知为何引来了天罚的六境疫魔,是死在这几个修为低下的人剑下。   他们并不是想欺凌谁,而是真心地觉得顾红枫他们捡了便宜,觉得他们在天罚之下侥幸活下来,也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一群只知道抓苍蝇的杂宗修士,我劝你们把疫魔的尸身还给我们,这样一切都还好说。”   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大宗门的领头人,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红枫,眼中的鄙薄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个人乃是天火宗掌门的最小的儿子,名叫夜不惑,是夜氏仙宗的人。   虽然资质不太行,但是积威甚重,而且资源颇丰,修为不济法器来凑,门中的弟子们很愿意和他一起出门历练。   毕竟掌门小儿子的法器随便用,驱邪屠魔都能事半功倍。   长此以往他身边也有了一些应声虫一样的拥趸,其性情自然越发娇纵。   他长得也不错,毕竟这修真界之中有驻颜丹,就算天生不美,只要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也能够逆天改命,可比整容医院好用多了。   这人顶着一张烈火灼灼的好容颜,说出的话也如喷火一样让人浑身难受。   顾红枫身边的弟子被气得忍不住开口:“你们胡说,我师姐他们是在天罚之下击杀的疫魔,你且看,剑的豁口还能和疫魔的伤口对上!你们休要仗势欺人血口喷人!”   “我师尊乃是当今修真界八境剑修玉卿仙子,你们师尊又是哪号人物!”   顾红枫根本半点不受挑衅,而且对方你来我往地开始比上了师尊,好像小学生在比自己的爹妈都是什么工作一样。   不过抬出了赫连玉卿,对方到底稍稍有所顾忌。   虽然还是有人说:“那不还是杂宗吗!”   而且说的人语调拐弯,听着特别像杂种,总之羞辱人的意味拉满了。   顾红枫就一直半靠在一个土坡上面,脚踩着那两具疫魔的尸体,一下一下地点着,看着一群人为了抢别人的功劳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攻击他们。   “就凭你们?加一起也抵不过我一剑!说疫魔是你们杀的,谁信啊!”   “而且别提那什么剑的豁口和伤势相对,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补了一剑,为了抢功劳而作假?!”   “我们一群人合力都杀不灭的疫魔,就凭你那把破剑吗?!不要笑掉人的大牙!”   然后就真的有一群修仙弟子们发出了嘲笑声。   真的是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有一群垃圾。   还好顾红枫早有准备,她深谙乞丐抱珍宝,定被世人觊觎的道理。   她早就料到了会有人来抢夺疫魔的尸身,抢功劳的事情在修真界也是屡见不鲜。   就算是求仙问道也是好人坏人齐聚一堂,顾红枫可不会觉得入道的人,全部都是道骨仙风的仙子。   她今天已经准备把疫魔让人抢去了。   然后过几天,她会拿着被抢夺战利品的留影,跑去仙盟把事情闹大。   只有把事情闹大了,功劳才会重新回到他们身上,也算是狠狠让几大宗门被抽一巴掌,好没脸再为难他们这样的“杂宗”弟子。   多丢人啊,自己没能杀灭疫魔,还抢人的东西,一旦公布出来,仙门大比在即,说不定连比赛资格都会被取消的。   修真界怎么也是有一些能够秉公主持的仙长的。   而且实在不行,就请赫连玉卿出来嘛,她好歹是难寻的八境剑修,仙盟怎么也要顾及她的。   他们又不是完全没有靠山。   因此顾红枫等这些人吵吵嚷嚷得差不多了,像一群围绕着骨头的野狗打算上前来争抢的时候。   突然间从地上站了起来,扭了扭脖子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弟子说:“你看看你看看,还是有人说实话的。”   “你们也说了你们合力都没能够击杀疫魔。在天罚之下像一群四散的猢狲一样狼狈逃窜,是我等冒着天罚,冒着对天道的敬畏,冲进去击杀疫魔。”   “结果我们现在两个弟子重伤濒死,正是被天罚所伤,好容易杀灭了这为祸人间的疫魔,却变成了你们的功劳?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们这群人如此急赤白脸地把武器都亮出来难道是为了……抢吗?”   “天啊,这难道就是大宗门的气度?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师尊教授给你们的修炼方式?”   顾红枫看着众人说:“我等确实打不过你们这么多人,你们要抢便抢吧。”   “天道在上。”顾红枫抬手指了指天上,缓慢地说,“昨天在天罚之下,天道怜我等为苍生之心,才没将我们湮灭。”   “而如今你们陷我们于此等境地,妄图扭曲是非黑白抢夺我等功劳。”   “你们难道就不怕天道昭昭,累累因果在上,最终……被天罚所击杀吗?”   这些话顾红枫当然是故意说的,就是要让对方赶紧抢东西,而且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只要东西被抢,留影玉留存下来影像,他们接下来的一路才会安全。   毕竟如果疫魔在手,他们就是抱珍宝行于闹市的乞丐,会被无数诸如眼前这种“野狗群”觊觎。   可是如果疫魔被抢,他们就只是一群乞丐。   没人会多看乞丐一眼,他们才能平安抵达仙门,到那时再把功劳抢回来也不迟。   因此顾红枫务必要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现代的道德制高点是法律,修仙世界的道德制高点自然就是天道了。   顾红枫相信法律,却根本不信任天道。   但是她可以拿天道来做文章,求仙问道问的都是天,天就是修真界的信仰和至高神。   她指着至高神,谁敢不顺着说,那就是心怀不轨的魔修。   果然顾红枫说完之后,对面的人表情像是被塞住了喉咙,为首的那个张狂桀骜的天火宗带头人,额角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他死死盯着顾红枫,片刻之后嗤笑一声。   目光阴沉沉地把顾红枫身边的人都扫了一圈,和顾红枫身后一直站着没有吭过声的越重山对视了一眼。   然后他的眼睛猛地定住了一样,怔怔盯着越重山看了足有两息,皱起眉正要说什么,又很快像是悚然醒神一样,不明白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顾红枫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把眉头皱了起来。   而后,这个自称夜不惑的天火宗带头人,一把抓住了他身边想要朝着顾红枫冲过来挑战的那个人的肩膀,说道:“我们走!”   “为什么走,那明明就是我们杀的!”   “就是啊,为什么……”   “我不走,他们说什么是天道放过他们,肯定只是躲在地底当龟缩的老鼠,然后出来捡便宜……”   “大师兄!”   “走!”   一群聚集的修士,见那个天火宗的带头人走了,虽然非常不甘心,但是也陆续跟着离开。   但是顾红枫知道他们不会真的离开,恐怕今夜就会杀回来直接抢夺疫魔尸体。   没关系,顾红枫一直录着呢,这可是专门和赫连玉卿讨要的法器。   这玩意原本是男女主角用来记录日常一起练剑,等到在一起之后还能不断回味的“仙界dv”。   超长续航不说,还没有太大的灵力波动,360度环绕还不容易被对方发现。   这玩意儿可好用着呢。   顾红枫根本不怕对方来抢,反而迫不及待地等着他们抢呢。   不过等到这一群人走了,顾红枫身边的人可气坏了,杨爽和宜宽跳得是最欢的,一直指着刚才那些人不断骂。   顾红枫没有阻止,也没有附和。   但是她回头认真地看了几眼越重山,想到刚才那个夜不惑的眼神,毫无预兆凑近他的脖子抽动鼻子闻了两下。   没有异样的气味,只有凑得很近才能闻到很浅淡的味道。   掩盖得还不错。   但是刚才那人的眼神……   顾红枫的视线从越重山微微发红的脸上,一直挪到他的肚子上面。   她了解过世界背景,已经绝种的魅魔中男性非常少,但是男性也能生子。   顾红枫皱着眉对越重山说:“晚上跟在我身边藏在我身后,不要老抬头到处看。”   免得被人抓去生孩子。   越重山低着头,红着耳根,温顺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们又给一直昏迷的殷烈和赫连雅把所有疗伤的丹药都喂进去了。   按理说他们应该快点离开这里,或者是进城去找一家客栈休息。   但是顾红枫还等着对方来抢疫魔呢,所以就让众人原地休整,轮番把没什么用的灵气输送给殷烈和赫连雅。   天色很快黑下来。   众人都是万分戒备的样子。   突然一直跟在顾红枫身后的越重山小声开口说:“大家都已经忙了一天一夜了,肯定都饿坏了,我看到山里有被烧糊的动物,要是能捡来处理一下吃掉,也算不辜负它们的死。”   “我记得位置,就在林中西边,那边正好也有山涧,我去一趟?”   顾红枫本能地皱眉,不过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那群人估计正准备着回来抢东西呢。   想到那个夜不惑看着越重山发痴的眼神,让越重山不在场最好。免得对方真抢人,以顾红枫现在的修为还真的护不住。   毕竟天魔也是个废物,一整天了,才刚刚冲破两处经脉阻滞的地方,还一直吵着饿,还说不吃东西就无法再使用能力。   顾红枫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对越重山说:“去吧。”   越重山起身,朝着林子里面走去。   等到脱离了顾红枫他们能感知到的位置,他整个人悄然化为黑色的魔气,乘风消失。   下一瞬,他来到了白天定位的那个夜不惑的身后。   他们正在距离顾红枫他们不远的林子里面谋划着,一群人大概有三个宗门参与,足足三十几人,商量着抢夺到了疫魔的尸身后要怎么分配。   “要我说现在就直接杀过去,一群杂修,就算真杀了又能怎么样?赫连玉卿根本不出山,也没有多重视她的弟子们。”   越重山悄无声息地立在他们头顶的枝杈上,一身浅淡的,半新不旧的弟子服,像一抹投射而下的月华般缥缈,无人感知得到。   他看到说话的人,就是那个最开始用佩剑故意威慑他大师姐的男修。   叫什么来着?   嗯……想不起来了。   但是他晃到了他大师姐的眼睛。   一行人商量好分赃,就掏出佩剑准备御剑疾行,速战速决。   而就在这时,越重山像一抹悄然投射而下的月光,面容依旧那么清润温和,从树上翩然而下,落在众人的面前。   因为众人事先都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他们其中不乏修为不错,达到三境巅峰的修士,竟然在人到了近前才发现!   所以很快众人全把佩剑横在身前,充满戒备和敌意地看着越重山。   不过等到他们看清了越重山是谁的时候,这种戒备就消散了一大半。   因为他们在越重山的身上感受不到多么高深的修为。   有一个弟子开口:“这到底是什么鬼祟的身法?怪不得之前能够躲在林中捡现成的,难道你们龙熙山,只会教这种偷鸡摸狗的本事吗?!”   “你听到了什么?”那个天火宗的夜不惑开口,神色非常冷厉。   他们本来只想着抢东西,给他们一顿教训,没想真的杀他们。   他们是打算改换面貌,做一些障眼法,让被抢的人以为是另一批人,毕竟以他们的修为,也根本就识不破。   但是被听到就不一样了!   夜不惑的眼中泄露出了一些杀机,握着长剑慢慢地上前了一步。   “这位道友,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白日的时候我就发觉你有一点不对劲,你这诡异的身法到底是……”   夜不惑还没等把话说完,突然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凉。   他到底也是三境巅峰的修士,差一点就突破四境了,虽然是生生用资源堆出来的,可也不是随便就能被谁伤到的。   他绝不可能体会过这种被什么东西穿胸而过的这种濒临死亡的滋味。   他甚至有些疑惑地低下头,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眨了两下眼睛后感觉自己浑身被一股凉意抽去了力气,踉跄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胸前的东西,正在慢慢地凝化成型。   那是一柄通体漆黑的……像某种骨骼拼接,却锋利无比的长剑。   这柄剑太长了,也太利了,在显出形状的那一刻,夜不惑就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不是被抽出了身体,而是被利刃凝化成了浓黑的血水,正在顺着那黑色骨剑的凹槽流淌,而且快速被那长剑吸收。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敢置信地顺着逐渐凝化成型的长剑,看向了剑身的末端,剑柄的地方。   这把剑太长了,长得简直像一条鞭子,可是又那么坚硬悍冷,所有的生机修为,全部都卷入深渊一样,没入了长剑的缝隙。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长剑的尽头,那把深色的剑柄,如有生命一样,柔软温顺地递送到了一双修长洁白的手中。   而这手掌,竟然来自——那个突然出现的低阶修士。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没有一个能够迅速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   而等到他们开始慌乱地做出反应的时候,就看到握住那把长剑剑柄的人,依旧是那一副温润如玉,修挺如竹的模样。   他低下头,收拢了手指,在那剑柄上抓握了一下,似乎是许久没有用过的武器突然间拿起来,还有一点不顺手。   然后他喃喃道:“原来真的都跟过来了……”   然后他抬起头,一双纯良到有些天真的眼睛,看向一群正准备去抢夺他人功劳的所谓的正道弟子。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后他微微勾了一下唇,那一瞬他温润的眉目开始产生细微的变化。   柔和的眉眼拉长,上挑,嘴角也从平直变得翘起,双眸从圆圆的瞳孔,先是变得浓黑无白,最终黑色散去,变成了一双毫无人类特征的金色横瞳。   他的长发散落,发带崩裂,头发快速生长,直至如长袍一般曳地,像绸缎一样披在身后,无风自动。   而他的额头两侧,顶出了两个尖角,尖角随着头发生长,先是冲天而起,如牛角一样,但是生长到一定长度之后,又慢慢地弯曲下来,朝着耳边收拢生长。   有些像是公羊的盘角,却比那个更加巨大,最终两个尖角的尖端在他的脸侧处挺直向前,锋利而邪恶。   “这是……是魔修!”   “是魔!”   “弟子们随我结阵!”   “大师兄!大师——”   惊惧叫喊的,跟在夜不惑身后的弟子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大师兄,那个不可一世,仗着掌门小儿子的身份横行霸道的三境巅峰,在眨眼之间已经化为了一滩脓血,骨骼消融,尽数被黑色的巨剑吸取。   只剩下一身从头到尾都没有被触动的护身法袍堆在地上。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和力量?   那个弟子一口气没能抽上来,恐惧像是淹没过他头顶的海水,让他连想要逃走都迈不动脚步,也根本无法呼吸。   但是下一刻他就不用呼吸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头掉在自己的脚上。   越重山第一次在这一世展露他原本的真容,并不惊心动魄,隐匿在黑夜之中甚至悄无声息。   他从来不会多说什么多做什么,从头到尾没有和这些人说过一句话。   一出手,便是尸横遍野,鲜血四溅。   而这些人从见到他到被杀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太清楚。   越重山还是那一身半新不旧的弟子服,包裹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但是妖异的长发和漆黑的盘角,还有他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横瞳,都在昭示着他是个邪魔的事实。   可他即便是杀人,神色也并不狰狞凶狠。   他举止从容,不慌不忙地甩了一下漆黑的骨节长剑,动作其实还有点不熟练,毕竟落剑时都不是从这些弟子们身体的正中间处,断口有点高低不平。   这让越重山稍微有点难受,所以又回手从中间补了一下。   不过他还留了一个人,那个人已经被吓傻了,站在原地,除了浑身发抖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而越重山修长的指节又轻轻扣了一下剑柄,那把凭空出现的漆黑长剑,就凭空消失了。   确实有点不好用,太长了。   二十节脊骨做的,挥起来确实不方便。   好在这一世……好像不用抽殷烈的脊骨做剑了。   越重山收了剑,在一地的堆叠的弟子服之中,走向了那个傻站着的修士面前。   他本来在发抖,可是对上越重山的横瞳,他像是彻底被抽了灵魂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令人牙酸的搅动声音响起。   越重山轻轻皱眉,有些嫌弃地把修长玉雕的手指,插入了那个弟子的眼眶里面,活生生拽出了他的眼球。   他想起这个弟子叫什么名字了。   他想起这个弟子自我介绍——我乃久长山五都仙长座下大弟星罗奇。   久长山越重山是知道的,可是五都仙长他不认识,可能是仙魔大战那么多次,也没轮到他亲自来杀的原因吧。   眼珠子抠出来之后,那个弟子站在那里,像一个活体骷髅。   越重山下意识把热腾腾的眼珠子送到唇边,但在即将碰上他那片温润且嫣红的双唇时,他又迟疑了。   不行。   他好几辈子没吃人了。   而且他吃了人会有腥味的,他的“大师姐”说不定能闻出来。   那算了,虽然他晃了大师姐的眼睛令人讨厌,也就这样吧。   他手指一合,眼珠爆为血水。   他又抬手朝着那明明感知一切,却像是灵魂被封印在身体之中,连颤抖都做不到的弟子头上一拍。   很轻的一下。   他就已经筋骨尽碎,骨骼成泥。   最终也和其他的弟子一样只剩下了一堆弟子袍。   越重山转身准备离开,但是他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鲜血。   还有一些溅在了身上,不能这么回去……   他头顶的长角随着他走动逐渐缩回去,连长长的头发也回到了腰下的位置,眼睛更是变回了正常模样。   几步的距离,他就又变成了那个温修软弱,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剑修的穷酸味道的普通弟子。   然后他指尖亮起了一道清洁术。   一道接着一道,直到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血腥味儿了,他才总算是快速回到了昨夜被天罚过的那片焦林,给弟子们找吃的。   他忙活了一身汗,最后找到了几只鸟。   几只鸟身上还有残留的香气。   越重山蹲在水边,用那双修长的手指娴熟地扒皮拆骨掏内脏的时候,耳根有些微微泛红。   嘴唇微微抿了下,半点不见刚才杀人的残忍酷烈。   怎么办啊,不是天罚烤焦的,恐怕是他熏死的。   大师姐会不会说他? 第106章 第九章   越重山已经在心里面将顾红枫从一个天外来客, 一个冒名顶替自己未婚妻,还妄图改变他人命运不自量力的找死穿越者,认定成了自己的大师姐。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大师姐, 他觉得无比新鲜。   他为了不让大师姐说他气味熏人的事情,将那几只鸟的尸体在水中泡了好半天。   这才又捡了一些干柴和用来烤鸟的新鲜树枝带回去。   越重山回去的时候, 那几个人还好端端地待在那里,可顾红枫看到越重山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迅速起身,迎着越重山而来。   越重山一脸纯良温润,开口声如暖流, 潺潺而过:“林子里面被天罚弄死的鸟挺多的,捡几只就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顾红枫, 读到了对方眼中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群人还没有来抢夺疫魔, 要是一会儿来了, 把他碰着了怎么办?   越重山一呆。   他一只手臂下面夹着几根树枝, 一只手拎着几只鸟的尸体,眨了眨眼睛, 像是被人偷偷淋了一盆温水。   她……允许自己出去找食物,竟然是想要让他躲过那些人的攻击吗?   越重山迅速挪开了视线,有一点不敢和顾红枫对视。   他有种隐瞒自己能力的心虚,可是这样的感觉太新奇了, 被人维护至此, 是他生平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和那些表面上帮着他,实际上心里在想着怎么攻略他, 让他认命走向被男主角杀死的命运的穿越者不同。   他的这位大师姐,从来都没有理会过关于任务的任何事情。   从穿越来开始, 就像一个本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当中,为他们这些低阶弟子遮风挡雨的师姐一样。   每一个门派的师姐和师兄都会照顾自己门派的师弟和师妹,多么正常而自然的事情?   但仅仅是一个正常的“师姐”,越重山就等了二十世。   他沉默不语,低头去生火烤鸟。   其他的师弟也来帮忙,鸟肉的香气散出去,吃了丹药一直在昏死的殷烈竟然闻着味就醒了。   真是属狗的,越重山看到因为殷烈醒来,急忙凑过去查看殷烈伤势的大师姐。   转动着鸟肉,又觉得自己的手指有点痒痒。   他想把殷烈的脊骨再一次抽出来,看着他这个所谓的天道之子,连爬行都做不到,像一块烂肉一样瘫在地上任他万剑穿身。   不过这种阴暗又扭曲的想法,很快就因为大师姐坐到他的身边,随着火堆上浮的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烈激动地对着师弟们和顾红枫讲述,他是怎么在天罚之中,让紫电缠绕在师尊给他的佩剑之上,将疫魔斩成两半的!   “我当时真的太强了,我甚至觉得我能操纵世间万物!”   殷烈激动得一对眼珠子比火堆还要亮,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了身边依旧昏死的赫连雅。   “对了,三师姐也助我良多,三师姐能化水为冰了!她使出了和师尊一样的招式!”   殷烈激动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又把他说的话重复一遍。   他像只上蹿下跳的大马猴,因为被天道明目张胆地眷顾了一次,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天选之子,一定能够修到界颠,登仙而去!   事实上……他确实是天选之子。   可是他在剧情中最后回归山林,沉溺情爱,在顾红枫看来,他就是辜负了天道的偏爱。   不过现在他满脑子只有刚才对战疫魔的激动,把几个师弟给说得目瞪口呆,听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有什么区别的话。   这确实是挺值得炫耀的,只不过是顾红枫早已经就料到的结果。   反正如果天道不眷顾天道之子,那大家就一起死。   她坐在火堆旁边,垂着头作沉思状。   她其实有点担心,那群抢东西的人,按理说应该会有所行动。   在顾红枫的猜测中,他们或许会假扮成其他宗门的人,用一些低阶修士看不出来的障眼法,好让他们这群人被抢了功劳,却根本无从查证。   但是……眼看着已经要月上树梢。   殷烈已经第十七遍讲述那紫电天罚,是怎么温顺如蛇地绕开他和自己的三师姐,并且攀爬上他们的佩剑,助他们驱邪除祟的。   可是那群人依旧不见踪影。   难道是……放弃了?   怎么可能呢,顾红枫对人性的贪婪最了解不过,白天那群人的嘴脸,可都是急功近利不死不休的类型。   她因为自己判断错误,抓着残破的弟子剑,在地上戳窟窿。   把一块地面戳得稀巴烂的时候,一只烤得焦香的鸟递到了她面前。   “师姐……吃一点吧?”   顾红枫看着鸟肉,又看看越重山,神色一瞬间有点复杂。   “这鸟……”她早就闻到这味道根本不对。   天罚之下,按理来说被波及之处的生物都应该灰飞烟灭,哪会有什么尸体?   越重山说是进到林子里面捡的,恐怕是被他自己熏死的。   殷烈本来就劫后余生,还浪费了那么多口水,激情演讲一样说了那么长时间,经脉之中空空荡荡的不说,肚腹之中也早已经抗议许久。   因此他吃得最欢,一边吃还一边嘟囔着:“这是什么鸟?这鸟肉真的好香呀……”   “是啊是啊。”身边吃得满嘴流油的宜宽也附和道。   一众弟子都觉得鸟肉很好吃。   一直昏睡的赫连雅虽然没有男主角恢复得那么快,但是竟然也醒了过来。   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她的经脉被天罚强横地撕裂,现在全部都是瘢痕,一动就浑身哪里都疼。   可是她竟然也只是短暂地皱了皱眉,很快想起了她和小师弟冲入了天罚之中协作的事情,脸蛋透出了一些鲜活的桃红。   他们竟然真的都活下来了。   大师姐没有骗他们!   赫连雅搜寻到顾红枫的身影,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   不过很快她没等开口叫大师姐,就被塞了半只烤鸟。   “吃!特别好吃,二师兄烤的!”殷烈嘴巴油乎乎地说。   赫连雅看到殷烈,从前和他这样对视都会有种羞赧蒸腾,可是经历生死一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变了。   眼中真正的属于同门之间的同生共死的情谊,压盖住了那些不该滋生的孱弱情愫。   赫连雅接过了烤鸟,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受伤严重也没关系,大不了回到宗门泡上几天聚灵池,缠着师尊修复经脉罢了。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有用,还和师尊用出了一样的招式!   顾红枫本来想过去看一看赫连雅,但是她看到赫连雅很快就开始吃鸟,其他正在分吃的弟子们也是热火朝天地聊着天。   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却一句话都没说。   而是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接过了鸟肉,竟然真的慢慢撕扯着吃了起来。   越重山一直都害怕大师姐会说他,他烤了那么多只鸟挑最好的一只给了大师姐,看着她吃了,心中有种难言的满足和喜悦。   “你自己怎么不吃?”顾红枫看着越重山,眼神之中竟然有点揶揄的意思,轻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不会是下毒了吧?”   越重山先是愣了一下,很快面色腾地红起来。   大师姐还是吃出了鸟不是被劈死的,只是之前没说罢了。   “吃啊。”顾红枫把吃剩下的半只鸟递给越重山。   越重山只好红着耳根,一口一口吃着带有自己气味的食物,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形容,莫名感觉格外羞耻。   不过他没等吃完,那边“毒”就发作了。   吃得最多的殷烈最先毒发,他体内的灵气本来就没有了,根本没有抵抗什么“毒素”的能力,要是不回到门派之中好好治疗一番,现在就跟一个凡人没什么区别。   一包老鼠药也能把他给药死,何况是被魅魔气息浸染浓重的鸟肉?   于是殷烈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最后一个骨头还没有啃完就面色几变,含糊地说了一声:“一手油乎乎的我去洗个手!”   然后高大俊挺的身形佝偻着,像一只猴子一样窜入了树林。   而还一直在隐忍的其他弟子,见状也受不了了一样纷纷起身,有的说去撒尿,有的说去洗手,都跑进了林子当中。   而虽然吃得不多但是因为身体虚弱,面色红得像一颗桃子的赫连雅,呆滞地坐在火堆旁边,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动情,这和她小孩子闹家家的动心完全不一样。   体内汹涌的欲潮,把她直接冲傻了。   她才意识到,她对小师弟算什么情爱?至少她这时候没想着小师弟,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只有越重山一直还在慢吞吞地吃东西,自己的气味……没有办法影响到他自己。   他也意识到了被他气味熏死的鸟恐怕是不能吃,那些师弟们……恐怕也不是去洗手方便。   顾红枫也还在慢条斯理地撕鸟肉吃,但是她一边吃,一边低低笑出了声。   如果顾樟在的话,只听声音他就知道,这是他妹妹恶作剧成功的标志性笑声。   从小到大,只有他摔倒了,被准备好的扫帚抽到了,被放在门上的水盆泼到了,顾红枫就会发出这种笑声。   而今晚,是顾红枫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这样笑。   越重山在顾红枫的笑声之中,头埋得越来越低,一不小心把嘴里的骨头也喀嘣喀嘣咀嚼咽下去了。   赫连雅已经呆滞地躺在火堆旁边,两个脸蛋烧得像两颗熟透的大柿子,而其他的师兄弟始终都没有回来。   顾红枫还在吃呢,一边吃一边笑,火光映照着她的脸上也有一些淡淡的粉,可是这种程度的催.情,根本催不动顾红枫这个心中无有爱欲的人。   毕竟她之前可是闻过浓度高到凝化成实质红色的魅魔气息,不过那也没能阻止顾红枫继续做事。   她吃着味道还不错的鸟肉,侧头凑近把头快塞裤.裆里面的越重山说:“你毒下得不少,多久能恢复呀?”   越重山小幅度地抬了一下头,快速看了顾红枫一眼,明明没有被鸟肉影响,他的脸也红得不像样。   他摇了摇头,又赶紧低下。   他也不知道这种气味作用在别人的身上会持续多久。   毕竟越重山从前并没有肆意释放过自己的味道,他是在第五世,亲手杀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时,难得好奇地问了他一句为什么要放弃他。   才得知自己是魅魔这种……软弱又淫.乱的魔体和人所生的孽种。   他本就向往强大,觉得天道给他安排的结局何其不公。   天生就是个被人豢养淫.辱的种族,一旦与人交.媾过后,渐渐就会变成一个丧失正常神志,每天只知道同人交.媾,等人蹂.躏的废物。   越重山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呢?   那些妄图他的穿越者,在他手下是死得最惨的。   因为他们分明深知他的种族属性,还欲和他发生关系,根本就是想要让他变成没有理智的淫.兽。   所以那些人死去,没有一个拥有全尸。   这么多世,越重山一直都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很好,甚至是厌恶随着他自身情绪起伏而泄露的血池红莲香。   他为了压抑这种气息,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剥离,五感降低到极致,麻木而死气沉沉地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   只有这一世不一样。   他开始对穿越者,对大师姐有了好奇和探寻的欲望。   所以他才会在之前天罚的时候,被她拦住天魔种而惊讶得气息失控。   以后不会了。   越重山能够感觉到大师姐在看着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越重山却对他是魅魔种族而感觉到羞耻。   因为这种气息,是魅魔用来吸引一切生物与之交.合的味道。   这个种族没有羞耻心,甚至不顾什么族群种类,他们以这种方式获取强大魔修的精元修炼。   不过顾红枫根本不知道越重山有这么复杂的心理。   毕竟这世界背景介绍并没有那么全面,例如魅魔的本性修炼方式,顾红枫就不太了解,只知道对方无论男女好像都能生孩子。   越重山知道得多,只是因为他自己私下里查了不少。   顾红枫把鸟肉吃完,骨头朝着火堆里面一扔,拍了拍一直羞耻得想扑进火堆的越重山说:“你看着师弟师妹们,我去周围转转。”   她是拉着疫魔的尸体去的,也是想看看那群人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来抢夺。   难道是等着他们落单?   她给他们这个机会。   越重山应声,看着大师姐走远。   他并不担心她的安危,因为这附近能伤到她的一切生物,不是被天罚吓跑了,就是被他化为了血水。   红莲生长在血池,是依靠生人血修炼,魅魔除了依附强大的同族获取精元,也能用生人的血肉来滋养自身。   他们是罪孽和依附的邪恶产物,生人的鲜血能让他们容光焕发,肤若凝脂,胜过这世间最好的驻颜丹。   上古有高境魔修极其宠爱魅魔姬妾,日日抓凡人化血水为姬妾温养。   最终那魅魔蜕变到只需要看人一眼,便能让对方神魂离体的地步,魅惑之术也被催发到了极致。   他刚才一直低头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把殷烈生生世世的脊骨,做成了吸取血肉的通道。   刚才本能地吸了几个修士,他现在的样子有了些许变化。   并不是彻底地改头换面,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那种吸饱了鲜血后,灼然绽放的妖艳。   不过越重山刚才没完全吸干那些人,他怕腥味儿太重,被大师姐发现,毕竟大师姐的体内,现在也有天魔种。   但越重山算是多虑了,因为顾红枫根本就注意不到别人有没有变得好看,顾红枫身体里面的天魔种因为被天罚给劈了,又被她给劈了,还被她逼着干苦工冲击阻滞的经脉,已经孱弱得不像样了。   如果说之前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现在就是一个死孩子的样子。   双唇惨白,面如吊死鬼,趴在顾红枫的识海之中,怎么叫都不动,只有两个圆溜溜的屁股,因为趴着被揍了几巴掌还会颤一颤。   顾红枫根本就不相信,只觉得它是装的。   一直在识海里面打他。   但是天魔种没装,冲破一个资质极差,经脉阻滞的杂灵根,它需要化成魔气钻入经脉。   可是她的经脉根本哪里都不通,它冲破也要消耗魔气。   它快死了。   快饿死了。   顾红枫还在威胁天魔种:“你要是不继续帮我冲开经脉,我回去就泡聚灵池。”   天魔种屁股蛋一绷,它是魔种,根本不可能寄生到一个正常修士的体内,因为灵气和魔气是相斥的。   它基本上都寄生同族,谁知道被顾红枫给截了胡,现在还要它干苦力。   它勉强能待着的原因,是因为顾红枫体内灵气稀薄,经脉阻滞不畅。   它才不至于完全被灵气灼伤,要是她泡聚灵池……   天魔种不信。   她不怕疼?体内的灵气魔气相冲,那可是任何生物都难以忍受的痛。   因此天魔种拒不干活。   顾红枫冷哼一声,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目前比较重要的是看看那群人……好吧,她找到了。   因为这群人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面,已经化为了一群衣服。   这些衣服下面,都是殷红的血水,连一根残缺的骨头都没有,而且隐隐有魔气残留,足可见是死于魔修之手。   这周围有魔修吗?   顾红枫瞬间警惕起来,扯着两具疫魔尸体迅速返回。   一路上她有诸多猜测,但是唯独没有怀疑到越重山的身上。   因为这一世的越重山没有天魔种,按理说他孱弱得要命,魅魔她也了解一些,是魔,但不如说是拥有体香却没有自保能力的香妃。   各大宗弟子们抢夺疫魔尸体顾红枫不怕,但是她也怕再对上真正强大的魔。   毕竟之前是借用天道之子和之女侥幸获胜,现在殷烈和赫连雅就剩一层血皮了,若是再拿他们迎战,不慎弄死了世界就崩了。   顾红枫无比希望自己的修为能突飞猛进,不过修炼之路漫漫,她知道不是谈个合同喝一顿酒那么简单。   因此她回去叫上所有弟子们,迅速熄灭火堆,连夜赶路离开这里。   可苦了师弟师妹们,一个个面色潮红,强忍着不适,举着枪炮御剑飞行,那感觉真的是……酸爽无边。   好在顾红枫也不是什么魔鬼,众人修为都不行,没力气直接回山或者直冲仙盟。   那些欲要抢夺他们功劳的宗门弟子全都死了,顾红枫把疫魔尸体收入储物袋,而后低调地带着伤重的师弟师妹,没有急着赶回山中,或者去仙盟,而是去了最近的城镇落脚。   经过一夜休整,第二天师弟和师妹们恢复正常,顾红枫又让越重山买了一些乔装打扮的东西。   他们开始边疗伤,边走人间的路,装成一行出行的一家人。   这当然也只是权宜之策罢了,虽然那些知道他们杀灭了疫魔的宗门弟子都死了,但顾红枫可没忘了,还有一些宗门弟子走了。   他们看上去是放弃了,谁知道是不是回去搬救兵了呢?   他们这龙熙山剑道院,对修真界各大宗门的弟子来说,那就等于康师傅旁边摆着的李师傅,蜜雪冰城旁边开的蜜雪冰冰。   是谁都能随手碾死的杂修,带着疫魔尸身这样的成功任务去仙盟,那就是活靶子。   肯定有人会来抢夺。   顾红枫倒也不怕,她甚至还会很配合给出去,反正有超长待机的录像机,这一路都录着呢,只要对方不伤人。   可是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山林里面遭遇了高境魔,连那群弟子都能轻易被化成血泥,他们昨天晚上当真是侥幸活命。   而且大宗门弟子抢东西如果在山野林里,说不定一个歹心就杀人灭口了。   可是行走在闹市就不同,那些大宗门弟子们好歹要顾忌一下“天下苍生”,越货可以,但在凡人城镇随意杀人会被仙盟审判。   只不过走繁华的城镇就比较耽误时间,顾红枫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联系他们的师尊来援。   可惜……赫连玉卿这个死宅女,她连电话……她连通信玉牌的通信都不接通。   因此顾红枫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凭自己的能耐去仙盟领印章。   不过这一路他们混迹在市集之上,大概是因为顾红枫这个带头人表现得过于松弛,简直像是带着一群师弟和师妹春游。   他们用灰灵换了足以挥霍的人间银钱,吃得好住得好不说,还买了一堆伴手礼……   赫连雅本来就爱美,修仙限制压抑了她对各种布灵布灵的喜爱。   三天的时间,她就完全穿上了凡人女子的衣裙,脑袋上天天插着一堆流苏珠翠,招摇过市,好像谁家跑出门的大小姐。   殷烈也是少年心性,玩心很大,搞了一身锦袍弄了一把折扇,仲春的天还寒凉着,就一个劲地扇啊扇。   剩下的师弟们自然是有样学样,整个一群纨绔出街。   越重山和顾红枫两个人纵使样貌不错,却身穿寒酸的长袍没换,站在这一群花里胡哨的“野鸡”旁边,倒像是管家和掌事姑姑。   不过顾红枫不在乎外表,越重山更不在乎,整天跟在顾红枫的身边,除了盯着她就是学习她的言行举止。   而行路七天,他们穿越了二十四个城镇,顾红枫不重口腹之欲,都已经吃胖了一圈。   距离仙盟越来越近,却连一个试图来抢夺功劳的修士都没有遇到。   而殷烈和赫连雅果然是一对天养活的小娃娃,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甚至都没有浪费几块灰灵。   一行人走得那就一个游山玩水逍遥人间。   顾红枫却每天都疑虑深重。   难道仙界的人真的这么有原则懂礼貌吗?   怎么可能。   但是她几次三番独自出门去周围搜寻踪迹,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没有任何人跟着他们。   主要是因为越重山知道之前杀弟子的事情被顾红枫给发现了,顾红枫还误会是有什么大魔,急急忙忙地带着他们走。   越重山从那以后,每天出去杀人的时候,都是直接把对方打成灰。   灰飞烟灭的那种灰,连灵魂都不入轮回的那种。   然后再把自己清洗干净,买上一些水果或是当地有名的糕点,回客栈投喂顾红枫。   不过就在他们走人间的第十天时。   终于被盯上了。   那天艳阳高照,清风拂面,出了四月末进入五月初,山上的野花扭着脑袋一个劲地摇啊摇。   他们一行人坐马车的坐马车,骑马的骑马,好像一群打马游街的锦衣贵族,还不带护卫,正笑闹不断时,被一群打家劫舍的人给拦住了。   众人:“……”   一群肌肉虬结的肩扛大刀的壮汉包围了他们,在对方开始念“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时候,顾红枫正在吃点心,听到后一口喷出来,笑得差点倒在马车里面。   而越重山捏着袖子里藏了好几天,在某天夜里杀人后,精心在一个还没关门的首饰铺子里面挑选的簪子珠花,至于簪子柄……今天终于找到独处机会,在想要递出去的关键时刻,马车陡然停了,他只好又缩回来。   那一刻他转头顺着马车车帘看向那些劫匪,眼睛变成了赤金眼白包裹的横瞳,恼怒的意味很明显,恨不得将他们原地打得魄散魂飞。   连魔气都没能忍住泄出了一些。 第107章 第十章   一群修真者, 就算修为再怎么低微,解决几个劫匪也是轻而易举。   杨爽和宜宽先下马,准备把这几只拦路“硕鼠”收拾了扭送官府, 反正他们距离上个城镇很近。   就当为民除害了。   不过等到动起手来,杨爽和宜宽竟然发现, 这一行壮汉还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而且他们的路子并不是纯粹凡人的路子,周边的树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像是活了一般,不断地拉长和挥舞着枝条,在帮着这些劫匪。   “砰”的一声,宜宽高壮的身形因为轻敌, 不慎被枝条捆住了小腿,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大马趴。   原本当笑话一样围观的其他人, 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拿出了佩剑, 朝着宜宽和杨爽他们这边过来救援。   顾红枫从马车里面出来, 提着剑准备加入战局, 还没等跳下马车, 就听“当”一声,什么掉在了马车上。   她低头一看, 是一支花里胡哨的发簪。   再一看掉下来的地方……是越重山的袖口。   呃……越重山喜欢这玩意儿?顾红枫想到这几天在自己脑袋上“摆摊”的赫连雅,神色有一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越重山。   不理解,但尊重,毕竟他都能生孩子。   越重山也低头看了一眼簪子, 然后估计是因为被发现偷偷藏这个东西不好意思, 红着耳根直接提着佩剑冲了出去。   顾红枫稍微犹豫了一下,就低下头把簪子捡起来揣进了袖口。   然后也提着佩剑加入了战局。   这群凡人非常不对劲, 竟然有妖物相助,虽然他们战斗力不行, 可是因为林中树木枝条为他们提供便利,竟然险些让那群人给跑了!   他们显然已经和这林中的某种妖物勾连多时,一个个灵巧得像是一群猴子,明明是凡人之躯身上没有灵气,却借着摇摆的枝条,无比灵巧地在山间飞跃。   跟她在这玩人猿泰山呢?   树枝运送那群活“猴子”的速度极快,顾红枫他们足下生风竟然都追不上!   而且还有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欠,竟然一边在林间飞掠,一边回头笑嘻嘻气人。   顾红枫他们一行人才刚刚“逆天而行”,于天罚之下诛杀了六境疫魔,沸腾的凶性还没消散,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群挑衅他们的王八蛋?   提着长剑一路追杀到了这山林腹地之中。   四周密林环绕,他们一行人冲入了劫匪的老巢。   一棵庞然参天,足有十几人合抱粗的大柳树矗立在匪窝的正中,那几个凡人劫匪发现他们追过来,都自树枝上跃到地上,靠近大树旁,发出了放荡又没有礼貌的奸笑。   “老祖宗快出来!我们哥几个给您带了吃的!和前天一样,是香喷喷的修士!”   “虽然境界没有前天那么高,但是细皮嫩肉的足足有十几个!”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大树的枝条抖动起来,像是在回应这些劫匪。   顾红枫他们一行人靠拢在一起,握着佩剑戒备四周。   他们到这个时候发现这群劫道的人,根本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拦截修士。   而是故意装着凡人,引修士入瓮。   山中妖物如此庞大,已经迫不及待地抖动枝条朝着他们袭来,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   顾红枫长剑充斥灵力,剑招舞得密不透风,斩断数不清的枝条同时,迅速在脑中检索仙盟发布的任务,而后在任务榜的第七位,找到了这个——五境柳树妖。   这个任务原本不在顾红枫要做的范围之内,毕竟剧情之中,天魔种只寄生在疫魔的身体之中,剧情走向之中,只在后来仙门大比分配历练场介绍对战双方战绩的时候,才提过这五境的柳树妖是何其的难对付。   本来哪怕是千年大树,也不太可能修成什么气候,毕竟草木无心无灵,是这世上最难生出灵智获得机缘的东西。   可整整七组修真界的弟子们折在了这里,最后还是仙盟的尊长出面,才将这棵静静矗立在山中,千年前因为一次瘟疫,吸取了数不清饿死孤魂而成气候的大柳树妖连根拔除。   而这七组陷入柳树妖的弟子之中,其中有两个大宗门得到了仙盟的印章,因为他们在应对发狂的大柳树妖时,配合尊长结阵,并且护助了其他宗门的弟子们逃生。   顾红枫之前因为目标并不是这个,所以对这一部分看得不够仔细。   况且他们也没料到,为了躲避那些追杀抢夺疫魔尸身的宗门弟子,他们绕来绕去,竟然误打误撞地闯到这里。   而那几个假装打劫,实则作为大柳树妖豢养的伥鬼壮汉,显然是故意引诱人进山的诱饵。   一时间四处枝蔓横生凸起,交错缠绕,竟然是编织成了铺天盖地的青笼,将他们全都缠绕压制在了其下,并且在不断地收紧。   昨天一行人借的是天道之势,本身的修为并不足以应对这五境妖物。   而且这大柳树妖,在剧情之中极难对付,因为它深深扎根在这林中上千年,吸怨鬼孤魂无数,却因为是草木成妖,并没有离开过这片林子,只是将根系越扎越深。   几乎蔓延了整片山林,树根深到不可预测。   而它攻击的方式,也不是如疫魔或者其他的魔修那般大开大合有针对性。   它攻击的方式直接便是绞缠不休,因为它能够源源不断地衍生出枝杈和根系,虽然每一根枝杈的攻击力不强,不蕴含什么精悍的力量。   但是架不住不休不止,砍杀不绝。   那七组修真界的修士,一开始都觉得自己能将这无甚攻击力的柳树妖连根斩杀,最终却被活活消耗到灵气殆尽,他们被枝条活活捆住,刺穿手臂双足,拖入了大柳树的根系下庞大的深坑之中。   而顾红枫他们发现事情不对要跑的时候,也和那些修士们一样,来不及了。   整片林子都是这大柳树的巢穴,他们像是被蛛网困住的小虫,被穿透了四肢,缠缚住了身体,缓慢地朝着柳树根系下拖行。   顾红枫被固定在一个仿若量身打造的树笼之中,拖行到大树根部的时候,正看到一个赤膊的壮汉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树枝缠绕后,格外凸显婀娜起伏身段的顾红枫,恶意满满地说:“这个女修长得带劲儿……”   顾红枫在树笼子里面,透过掩映的枝叶,一直看着他们。艳烈的眉目霜冷如刀。   那个人“哎呦”一声,夸张地说:“她还瞪我,晚点就让她知道爷的厉害!”   顾红枫被骤然拖入了一片漆黑,“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后接着是天翻地覆的颠倒。   顾红枫被挂在了大树坑里面的树根上。   这里一片漆黑,但是修真者在黑暗之中也能正常视物。   顾红枫感觉缠绕着自己手臂和双足的枝杈,正在收紧,汲取着她的血液,但她的灵力倒是还能支撑她视物。   不过她还没等彻底看清周遭,就听到了殷烈的咒骂声:“哎哎哎!你这妖精不会是什么淫.妖吧,往哪缠呢!”   顾红枫看过去,就见殷烈确实被缠得挺紧的,而且树枝的位置比较……嗯,难以言喻。   估摸着是因为天道之子的原因,殷烈的血也格外好喝些吧。   顾红枫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   她向来无论陷入什么境地,都不会无端恐慌,恐惧只会消耗自己,让理智离家出走,让事情变得更糟。   因此哪怕她被限制了自由,生死难测,顾红枫也不会大吼大叫,或者是恐惧地不停落泪。   “你们竟然……还笑得出来?”一个低沉却透着虚弱的声音传来。   “就快死了。”   他说着话,却没有抬头,喃喃道:“都会死的……我们都会被吸干。”   顾红枫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几乎半个身体都淹没在树干里的人,身上穿着不知道是哪一宗的弟子服,面色惨白,双臂没有被束缚,却扭曲着垂落,整个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而他身边,或者说整个树坑里面,放眼望去,竟然全都是如同蚕蛹一样的树笼子,里面分别装着一个修士,都是如出一辙的苍白垂头。   有些人还有呼吸起伏,有些人微弱到几乎已经死了。   顾红枫粗略估算了下,加上他们足足有上百人。   这树妖的杀人方式并不酷烈,而是如蛇般先慢慢绞缠,以树根吸取血液生机,灵气修为,再慢慢地将这些修士的本体同化,最终作为树根的养料,彻底埋入地下。   死亡的过程缓慢而痛苦,于大柳树妖却是最好的滋补。   真是从肌肤到骨骼,从血液到修为,一丁点都不浪费。   而且这个缓慢的过程,还不会因为骤然吸取了太多不同灵根修士的修为而影响自身。   这就是植物的精妙之处,它们像大自然一样无声无息,却强悍无比,能消解吸收一切的东西,化为自身养料。   顾红枫环视了一周,理解了这大柳树的“进食”和修炼方式,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酷。   真的很酷。   这种能力她也想要,这不就是极品木系能力吗?   顾红枫没有被抓住变为养料的惊恐,反倒是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她体内也有木系灵根,虽然孱弱,却是顾红枫让天魔种第一个冲破的。   因为木系就是生命,生命旺盛才能够兼顾其他。   她几乎如饥似渴地看着这大树洞的内部根系结构,寻找着突破点。   “大师姐……”身边有个声音传来,难得也没有什么惊慌的意味,而是低声询问,“你怎么样?”   越重山将魔气完全收敛起来,就是一个谁也看不出异常的低阶修士。   这或许是他重生多次之后,天道终于不情不愿赠予他的能力。   他看向顾红枫,并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是个魔的事实。   成魔就意味着被正道追杀,被天道排斥,被世人唾弃。   如果有选择,谁会想要成魔?   不过他可以像之前一样,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解决掉这个树妖。   他正准备假装枝条没系牢固挣脱双手,一对上顾红枫的眼睛,准备挣脱的动作就停住了。   越重山读到她的思想,当即一怔。   顾红枫脑中的天魔种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试图蛊惑顾红枫,找准任何机会想要迷惑她的心智,一见她竟然被树妖给抓起来了,这就开始让顾红枫吃掉正好在她身边的魅魔。   “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之后,我们就会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魅惑刚才觊觎你的那些男人,让他们为我们做任何的事情!”   “你想要这树妖的能力又有何难?先把魅魔吃了!将这大树连根拔起,吞了妖丹!把这些宗门弟子的修为全部都吸取到自己的身上,就可以一步登天!”   天魔种在顾红枫的识海当中不断地重复“吃了它”。   顾红枫对付它,早就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办法。   于是敷衍道:“吃,吃吃吃,我一会儿就把他给吃了,然后把这里所有人全部都杀了!”   恰巧,顾红枫这敷衍天魔的想法,在和越重山对视的时候,被越重山给捕捉到了。   他身形一僵,定定看着顾红枫。   但是顾红枫只看了他一眼,一直到处看就是不和他对视,越重山不知道她除了吃掉他,还在想什么。   她是一个穿越者,越重山隐瞒了自己将上一世的能力带回来的事情,却并没有办法对她隐瞒自己是魅魔。   而她被天魔种寄生,也确确实实能通过吞噬同族,获取被吞噬掉那个魔族的能力。   越重山垂下眼,掩盖住眼中涌动的晦涩。   他不再挣扎,慢慢躺回去了,安静地待在树笼子里面,等待着大师姐吃或者不吃他。   这时候顾红枫不知道观察出了什么,总算不再四处乱看,扫了越重山一眼,随意回答,“我没事。”   殷烈在那边骂骂咧咧的,其他的弟子们也偶尔接一句,大家试图挣脱,可是谁也没有成功。   还因为太活跃,树笼子又缩小了一些,痛苦得直哼哼。   “别乱动了。”顾红枫提高些声音对他们说,“先老实待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我们还要赶着取仙盟印。”   “嗤……还取仙盟印。以你们的修为,恐怕挨不到有人来救援了。”不知道哪个树笼子里面的弟子发出了嗤笑声。   他们被困在此处整整七天了,在遭遇不测的时候求助传信就送出去了,现在还没来人,他堂堂三境修为,都感知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这一群扫一眼就知道连一个二境都没有的修士们,还指望着出去?   除非救援在三天之内来……   他明晃晃地嘲笑着这个根本没有见过的宗门弟子如此天真的想法。   “师弟。”一个低沉一些的声音呵斥了嗤笑的人。   顾红枫这才发现,说话的人竟然在他们的正对面。   不过距离他们有一些远,这个树洞很大,根系虬结扭曲,苍白粗壮,像一条条纠缠的蛇身。   他们和这两个说话的弟子中间……隔了一大片空地,还有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森森白骨。   “诸位道友,请问你们是哪一宗哪一派?进入山中之前可有传信给宗门求助?”   “山外可还有同门等候?”   呵斥刚才嘲讽他们那个弟子的男修开口说:“在下是六合宗和善堂的首席弟子,名唤贺官州。方才无礼的是我师弟,我们被关在这里整整七天了,我师弟有一些性情急躁,我代我师弟道歉。”   这一次是赫连雅开口,大概是因为他们一路跟着顾红枫,而顾红枫的表现太淡定,赫连雅跟着都没有那么慌了。   她声音平稳地说:“我们是龙熙山的剑修,是八境剑修赫连玉卿的门下弟子。”   “是追着打劫的凡人入内,外面没有其他同门等待,也没有来得及向门中传信求助。”   实际上传信也没用,师尊不接通通信玉牌,也根本从来不管下山历练的弟子们。   “呵,师兄你还和他们废什么话,一群杂宗的低阶修士,我劝你们少说话,少挣扎,这样还能死得慢一点。”   “师弟!”   “六合宗道友是被妖邪侵染了神志已然疯了不成?现如今大家本该相互帮扶,为何要相互嘲讽?若我们不齐心何时才能脱身!”   另一个方向的修士开口,声音也还算浑厚,低沉粗粝,足可见被困之前修为不低。   “诸位新来……刚刚被抓来的道友,在下九耀宗掌门亲传第三百八十二弟子,李无忧。现如今咱们既然在这里相遇,也算是缘分,仙盟那边早晚都会接到这边的消息,宗门也很快会派人来寻我们,我们只需要同心一体,一定能斩杀了这妖邪!”   “九耀宗师兄这话说得漂亮,如今你我都被困在此处,同心一体?你倒是动一动给我看看啊!”之前讽刺人的那个六合宗的贺官州师弟,又一次开口像条疯狗一样乱咬。   “你!”   一行人爆发了多天以来不知道第几次争吵,而顾红枫他们沉默着,并没有加入。   顾红枫垂头,一直在和脑中的天魔对话。   “你不要老是让我吃魅魔,我要是在这里把我师弟给吃了,回去我怎么跟我师尊交代?你好歹拿出一点作为天魔种的能力,不然等我回到宗门就跳进聚灵池淹死你。”   “哼,你自身难保了,竟然还大言不惭要淹死我,等你死了,我再寄生他人……啊!呜呜呜——”   顾红枫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在识海之中“打孩子”。   “我要是活不成,我就先打死你算完。”   “那你入魔!你入魔啊!你敞开了接受我,就能入魔了!入魔后你可以颠覆三界,拔一棵树算什么?”   “怕是我敞开了接受你,不是我入魔获得力量,而是我被你夺舍魂飞魄散吧?”   这些日子顾红枫早就见识了天魔的狡诈,它不仅偷奸耍滑,而且还几次三番变成顾红枫之前认识的一些人,试图引诱顾红枫堕落。   其中有好几次变成了顾红枫的几个姐妹,顾红枫颇为无语。   但是正好问了下系统,她们是不是都像自己一样活着。   她问得很笃定,系统给她的答案也让他很满意。   系统这些天被她凶得都不敢说话,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这么笃定。   顾红枫却说:“这不是很正常吗?这是我们应得的。”   说起来她们姐妹几个,个个都有善举,大姐散财如财神,光是旗下公司给人提供就业这一点,就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个家庭。   顾红枫每年参加的慈善活动不计其数。   三妹干脆就牺牲自我拯救他人,四妹的爸爸妈妈是慈善家,她从小就开始在孤儿院干各种好人好事。   至于五妹妹……小时候被拐卖干翻了一窝人贩子,救了一群小孩子和妇女,人格分裂就是那时候形成的。   她们个个都是普世意义上的活菩萨,几个姐妹不用多想,但顾红枫一重生,就觉得这是她们一生行善积德应得的!   天魔种被打得嗷嗷叫,它真的要烦死顾红枫了。   它虽然身为天魔种,可是才刚刚出世,就被天罚劈个死去活来,本来想要寄生魅魔,吞噬了同族就能重新获得一些能力,结果被这个女人阴差阳错弄到身体里。   它从未见过如此心智坚定之人。   坚定到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思维密不透风,没有任何的弱点能够抓取。   她似乎缺少常人该有的感情,满脑子都是要获得强大的力量,整天摧折天魔种给她疏通那脆弱的经脉。   那么脆弱的杂灵根怎么可能修炼成仙,天魔种要她入魔她不入,要她吃魅魔她不吃,要她去夺舍一个纯粹的灵根,比如她的师妹,她也不干。   天魔有时候故意把经脉撕裂,但是那种常人难忍的锥心之痛,她竟从来都没有表现出痛苦。照常行走坐卧。   简直不是人!   现在她自己没能耐,又在逼它!   “你把魅魔吃了。就在你旁边,吃了他就能得到魅魔的能力,刚才那两个男的分明看上你的美色,我是魔,对人的恶意感知非常敏锐,他们一定会找你。吃了魅魔你就能轻易地蛊惑他们做任何事情!”   “你一侧头就能吃到!去吧!打我有什么用呢!呜呜呜……”   天魔种捂着自己被揍肿的脸和屁股,邪恶又恐惧地瞪着顾红枫,泪眼蒙胧。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多少次要顾红枫吃掉越重山。   顾红枫还真的侧头看了越重山一眼,装作很动心的样子。   识海中顾红枫终于停手,状似无意地问天魔种:“你一直要我吃魅魔,难道我吃什么魔,就能得到那个魔的能力吗?”   “当然!”天魔种说,“你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天魔种说着说着口水都流下来了。   魅魔是最滋补的,因为他们都是魔域血池红莲的化身,对魔来说不亚于仙界的十全大补丹。   要是吃了魅魔,它就能恢复巅峰能力把它现在这个该死的宿主直接撕成两半,寻找新的宿主!   “活着吃我有点下不去口,要是死了再吃,也有用吗?”顾红枫问。   天魔种顿了一下,当然还是活着吃更好呀,活着吃比较滋补,死了吃效用就减退了。   不过天魔种终于发现了顾红枫有所意动,生怕顾红枫改变想法,立刻说:“有用有用有用,先把他杀了再吃也是可以的!”   “哦。”顾红枫的想法得到了印证,勾起了嘴唇。   她像是没有痛感一样,额角鼓着青筋,生生撕扯开了穿透手腕的树枝。   “这位道友不要挣扎,逃不出去的,否则……”之前那个六合宗贺官州出声,温和地劝解她。   之前也有拼命挣扎的低阶修士,惹怒了树妖,最后被穿透心脏而亡。   不过这贺官州也很快停止了劝解,因为顾红枫没有像他、像其他看过来的弟子们想的那样,试图逃出笼子。   顾红枫只是挣脱了右手而已。   躲开了两次试图再次穿透她右手的树枝,从腰间的储物袋里面撕扯出了一块什么,直接塞在自己的嘴里生嚼。   之前被树妖抓住的时候,他们的武器立刻就被树枝卷走了,可是因为顾红枫的储物袋在她的腰带里面挂着,在袍子外面根本就看不到,所以并没有被收缴走。   顾红枫的嘴里面鼓鼓的。   而后她的手腕再次被凶狠穿透,重新吊了起来,但是顾红枫嘴里一直在嚼着东西,一边吞咽一边眼睛发亮。   周围的人都被她震惊了,还以为她那么竭力挣扎,是为了逃走。   没想到她只是为了吃一口东西……   六合宗那个暴躁师弟,刚和人吵完了一轮架,这会儿被顾红枫的做法震惊了,张口结舌道:“这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吗?”   “大师姐你别再动了,你流了好多血……”赫连雅忍不住劝顾红枫。   殷烈也说:“大师姐,你别挣扎了。”顾红枫的手臂已经树枝穿烂了,半边身子的弟子服都被染红了。   但是她只是专心致志地把嘴里那口东西咽进去,然后在识海中逮住天魔种说:“给我疫魔的能力,不然我就把你在这识海中一口一口生吃了。”   太凶残了。   天魔种也被顾红枫震慑住了。   她……竟然生啃疫魔的尸体。   哕。   天魔种都要吐了,还是死去那么久的疫魔尸体!   给它吃它都吃不进去,魔修本就是以污秽之气修炼的,那肉质别说是吃,闻一闻都腥臭得很。   同族吞噬也不是用咀嚼的,他们都是以魔气化掉后再吸取。   只有魅魔是红莲所化,肉质腥甜。剩下的就连魔域的魔修也不会吃魔兽的,多难吃啊,好吃的是凡人是修士,血肉和魅魔一样腥甜可口。   但是凡人吃魔……天魔种的意识传承了几千年了,整整几千年。   它从来没有见过!   天魔真的怕顾红枫在识海中把它吃了,毕竟她连疫魔的尸体都能面不改色地咽进去。   因此它很听话地吸取了那一些疫魔的力量,化为己用后对顾红枫说:“量太少了而且死去太久,你想指望这点力量对抗这树妖,不太可能,我还是建议你吃魅魔,好吃多了。”   轻微的腐臭味在洞穴里散开,周围的一些修士抽了抽鼻子,死去的疫魔没什么魔气,但是臭啊。   他们看着顾红枫的眼神都非常复杂。   这个修士怕是被吓疯了吧,吃的都是什么东西,都臭了。   “吃魅魔吧,他的肉是甜的,血液就像是蜜一样!”   天魔种趁着顾红枫吞下疫魔尸体,精神被短暂污染的这一段时间蛊惑她。   顾红枫睁开眼,看向越重山。   越重山他当然知道顾红枫在吃什么东西。   但是越重山也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吃疫魔的尸体。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舔了舔嘴角,听她在心中疑惑——魅魔的血肉真的很甜吗?   她双眼黑沉得不正常,其中因为被疫魔肉污染,眼珠溜溜地在眼中快速转动,浑浊而冰冷。   口中在咀嚼着越重山同族的尸体,还在思考他的肉是不是甜的,越重山后脊窜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寒。   因为她又读到她在说——我好容易抢来了天魔种,我一定要变强,变得最强!   ——六境疫魔的功劳我要,五境树妖的功劳、救助大宗门弟子的功劳我全都要!   ——魅魔的血真的像蜜浆一样……是甜的吗?   越重山听着她的内心,感觉到自己仿若被缓慢地浸入冰水,所有的温度和情绪,都在一点一点流失。   原来……是这样吗?   他的胸腔急速起伏了两下,最终挤出来的却只是一声叹息一样的轻笑。   原来她不是替他挡灾,只是为了抢天魔种。   顾红枫到底只是个低阶修士,她没有魔吞噬同族时的能力,她只能吃下去,也必然会被疫魔的肉污染神志。   她敢这么做,正因为她对自己百分百了解。   果然很快,越重山就见顾红枫微微皱眉后,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闭上了浑浊的眼睛。   口中舌尖被她自己咬破,疼痛唤回了她的理智。   理智回归的那一刻,她桀骜入骨地想,这世上果然没什么能迷惑她!   她嘴角扬起一点笑意,将咀嚼的时候流淌下来的污秽黑血舔掉,吞咽下最后一口疫魔肉。   她在脑中对天魔说:“你如果再敢蛊惑我,我一定会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顾红枫刚才差一点……差一点就失控,想要尝一尝越重山的味道。   顾红枫在识海之中说:“谁说我要直接跟柳树妖正面对抗?”   她要是暴露了能运用魔修的能力,还怎么去仙盟?怎么参加仙门大比?   天魔种就是个危险的废物,时时刻刻都想吞噬她的意识取而代之,顾红枫早就意识到,修魔这条路行不通,还是得修仙。   那她暴露了身怀魔种的事实,岂不就和当初的越重山一样,要成为被人人喊打排斥的过街老鼠?   她才不干那种傻事。   因此顾红枫说:“我要召唤这林中所有啃食根系的虫类。”   柳树最怕钻心虫,所有的植物都怕虫子,而疫魔恰好能控制蚊蝇。   既然都能操纵蚊蝇飞舞攻击,自然也能操纵地下的那些虫子。   普通的虫子不能伤害柳树妖,但是被魔气催化过的就不一样了。   顾红枫闭上眼靠着树干,第一次运用天魔的能力,将魔气缓慢地渗透到了树干,又顺着树干渗透到了地底。   这树洞里面所有的修士,现在都是灵力干涸的状态,没有人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   就连树妖本身,最开始也只是感觉到根系瘙痒,有什么东西像风一样轻轻拂过枝杈,抚过了她的根系。   魔气扩散至四面八方,这些魔气用来正面抗击,勉强只能脱身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五境的树妖。   可是分别钻入小虫的身体,却能让这些小虫魔化变大,变成斩断大柳树根系的最强啮虫。   土下虫子窸窸窣窣地聚集,无声无息,却庞大而有序。   天魔种为顾红枫持续不断散出魔气,不甘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一旦啃食开始,树妖会如同溃于蚁穴的千里之堤,毫无反抗之力。   而地下庞大且无声的“啮虫军队”正在聚集的时候,树洞里面进来了几个打着赤膊的男人。   他们正是这树妖豢养的“伥鬼”,也是之前故意引顾红枫他们进入山中的劫匪。   他们最开始只是帮着树妖吸引凡人进入她的领地,成为她的养料。后来随着树妖强大,控制面也越来越广,他们开始对低阶的修士下手。   树妖也操纵树藤,助纣为虐帮着这些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他们一进来,视线扫了好几圈,最终落在之前因为挣扎,半个身体都染了血的顾红枫身上。   一行人对视着露出了淫.邪的笑容,而后朝着顾红枫的方向走去。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王八蛋!早晚有一天会遭天谴!”   “放开她!放开那个女修!”   “你们居然还敢做这种事情!”   “混蛋,王八蛋!畜生!”   洞穴里面一时之间像是被震动了的湖面,方才的死气一扫而空,波澜起伏,叫骂声不断。   足可见这种事情,在他们被束缚的这些天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有几个修士直接红了眼睛,拼命挣扎着导致他们的伤口再度撕裂,可是无论他们叫得多疯,都无济于事。   像之前那几次一样。   不堪受辱的女修和容颜秀美的男修,带走之后要么没有回来,要么当场自爆了。   可是这些修士的叫骂,让这几个因为有妖邪庇佑,胆子越来越大的凡人,更加兴奋激动。   “叫唤什么,一群被拴住的狗还不老实!”   “什么得道修炼,还不是兄弟们的玩物!”   “啐!”   “放开我大师姐——”   殷烈拼命挣扎,但就算他是天道之子,天劫之下不会死,或许这一次也不会死。但是他修为有限,此刻无法借天道之力,暂时没有办法挣脱,只能气到整个人青筋暴起,双眼血色一片。   而赫连雅还有其他的师兄妹也在一直喊叫,唯一没有开口的,只有越重山。   他眸光淡漠冰冷,其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渊。   他早该明白,哪有什么“大师姐”?   她根本不是为了救他,她确实不屑系统任务,可是她也不是为任何人。   抢夺天魔种……只是为了获取力量罢了。   而那天,她逼迫殷烈和赫连雅直面天罚和疫魔,越重山其实一直都有疑惑,她怎敢在浩浩天罚之下那般狂佞行事?   可是这种疑惑被从未得到过的“保护”给粉饰装点了。   他听到她在污染下暴.露的最直白的真意,越重山才明白,是他太过可笑。   原来他不是有了一个大师姐,而是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大师姐”,迫切地想要这一世能有所改变。迫切到心聋目盲,忽视了她不屑掩饰的野心,自己蒙蔽了自己。   她之所以敢那么做,恐怕正是因为她是一个穿越者,她知道殷烈是天道之子。   她在挑衅天道,赌天道不会“杀子”。   她是穿越者,每一世的穿越者都会规避掉上一世攻略他的“弯路”。   难道凌驾于世界之外的系统,这一世会不告诉她,他会读心吗?   他读到的,恐怕从一开始都是假的。   只有她今天被污染后无法遮掩的内心,才是真的。   越重山勾唇,却全无笑意。   他觉得一切都很可笑,可他笑不出来。   他残忍而冷漠地看着她被拖走。   天魔种的力量没有那么好利用。   越重山被天魔寄生,他身为魔族后裔,天生对魔气有抵抗力,有满心的不甘,还要被浸透灵魂的不愿,却也几度失去自我意识。   而她……又能撑多久呢?   顾红枫被拖拽着出了树洞,一直都垂着的四肢和头颅,在见到天光的这一刻,慢慢地抬起。   眼睛先是眯着,而后慢慢睁开。   她被推搡了一下,向前踉跄了两步,摔在了一个草垛上。   这劫匪的老巢围绕着大柳树驻扎,之前没能来得及细看,现在发现竟然是一座寨子。   寨子里面的东西非常俱全,乍一看像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村子。   顾红枫甚至还看到了老人和女子,那些人短暂停下了手中正在干着的活,朝着顾红枫的这边看过来。   顾红枫面前的男人已经在解裤带,比较满意顾红枫一直没有剧烈挣扎,也没有做出什么抵死不从的行为。   他说道:“劝你老老实实听话,要是听话让哥几个爽了,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哈哈哈……”   男人猖狂地大笑着,那些村子里面的人麻木而习以为常地转过头去继续做活。   然后他的笑声就戛然而止。   顾红枫从草垛上面一跃而起,一柄花纹极其繁杂堆叠,毫无美感的乌黑簪子,直直插入了男人的喉咙。   顾红枫动作极快,她身上没有灵气,可她还会纯粹的招式。   这群人最开始欺辱人的时候,还畏惧“修士”要把人捆着。   但是随着树妖的修为越加厉害,他们的行事越加猖狂之后,就早已经失去了敬畏之心。   那些没了灵力的修士,和普通人一样脆弱,有时候还不如普通人健壮,只会羊羔一样咩咩叫,一样会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乞求放过。   他们渐渐地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凡人,身还未曾异化,心已成魔。   况且顾红枫之前表现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一直被拖着出来的,又因为之前的挣扎半身染血,看上去血都已经流干了。   没有任何人想到,她还能暴起伤人。   解决这几个人,她甚至没用上什么魔修的能力。   顾红枫捏着那柄簪子,身法迅疾,利落干脆,把这几个男人的脖子全都划开了。   鲜血喷溅在阳光下,像一场盛大的红雨。   也是一场屠杀的华美开端。 第108章 第十一章   之前寨子里那一群发现顾红枫被欺负装作没有看到, 无动于衷的寨民们,在看到顾红枫竟然爆起伤人,还一口气杀了好几个壮汉之后, 有几位妇女发出了尖叫声。   而后众人全都转过头,看到漫天喷溅的鲜血, 短暂地呆愣过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响彻寨子。   那一群人都朝着顾红枫这边跑过来!   他们每一个人手中都拿着一种武器,都是随手在寨子里面找的,棍棒或者是农具。   一个个的表情都特别凶狠,如果顾红枫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任人宰割,毫不怀疑这些人会把顾红枫活活打死在这里。   死无全尸的那一种。   但是顾红枫站在那里, 站在还没有死透, 躺在地上抽搐的壮汉“尸堆”里, 对着这些冲过来的人缓缓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笑意非常情真意切, 完完全全是从眼睛里面透出来的。   因为顾红枫确实很开心, 她身体里面渗透出去的魔气,她自己能够随时随地都能感知到。   那些被魔气激化的虫子, 已经全部聚集到了大柳树的根系旁边,正在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这是顾红枫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她在现代世界时就非常热爱枪支,因为发出去的子弹, 从她手臂和身体里面延伸出去的力量, 那是一种能够所向披靡的感觉。   而到了这个世界之后,顾红枫因为灵根的原因, 始终没有体会过能够凌驾一切的感觉。   顾红枫无比地渴望力量,渴望能够践踏踩碎一切所谓世俗规则的力量。   现代世界如果没有法律束缚的话, 她绝对会是一个毫无道德底线,为了追求金钱和权力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而到了这个世界,至少在修真界中几乎没有法律。   弱肉强食,杀灭同门抢夺机缘,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你若是死了就是天意该死,但如果你登顶了那你就是天命所归。   顾红枫真的爱死了这个世界,但因为自身能力的限制,她像一头被压在布袋里面的兽类。   而今天她终于能找到一些突破口,从那个束缚她的布袋钻出一点头来,尝到了统领千军万马的滋味。   虽然这“千军万马”只是钻行于地底,不见天光的阴暗虫子,可同样让顾红枫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   她像一个乐队里面优雅而果决的总指挥,不需要鸣锣敲鼓,只需要无声地,轻轻地挥动没有任何人能看见的指挥棒,她的千军万马就会为她冲锋陷阵。   大柳树感受到了根系被啃食,最开始也像这些寨民一样,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很快虫子从断掉的根系钻入了柳树内部,让大柳树妖控制不动地抖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些寨民已经提着武器杀到了顾红枫的面前。   顾红枫任由自己身体当中的魔气从手臂延伸而出,然后低下头并指成刀,眼神锁定了一个还没有完全死透的壮汉,就是那个对着她解裤带,说要好好爽一爽的男人。   顾红枫让他好好地爽了一把,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脑袋连带肩膀还有手臂,活生生地被魔气切断。   他还徒劳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在抽搐时,就感觉到自己的一条手臂被提了起来。   而后他的灵魂好像缩成了一点,缩进了他的头骨。   接着他感觉自己皮肉融化,手臂被提了起来。   而手臂被提起来的那一刻,他融化的血肉和他的灵魂一起,倒灌进他的颅骨。   接着他的颅骨烧起了一把火,而到这个时候他的五感还没有完全消失,闻到了自己的皮肉在焦糊,腐烂。   而腐烂之中有蛆虫在生长,生长的速度和他腐烂的速度一样迅速。   接着“嗡”的一声,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活生生地撕碎,扯成了千万片。   而这些破碎的灵魂,化为了一只又一只的蝇虫,挥动着翅膀,从他亮着灯一样的颅骨钻了出去,被某种力量驱动着,朝着那群冲过来的寨民飞去。   他被做成了疫魔的颅骨灯,他明明有意识,但他的意识是粉碎的状态。   他不受控制地扑向自己的亲人,将自己身上携带的魔气,还有传染病,传染给曾经一起生活的亲人身上。   这群寨民都只是凡人而已,顾红枫一只手提着新鲜出炉的颅骨灯,驱动一批又一批的蝇虫,飞遍了整个村寨。   一时之间,光天化日。   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寨,变为了人间炼狱,变为了灾病的地狱。   顾红枫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着这种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愉悦。   在穿越过来这么多天里,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稍稍地,如同蜗牛轻轻探出一点触角那般,在拥有了绝对的掌控局面的能力后——暴露出一点点她真正的本性。   不过就在她在享受这种肆意屠杀的快乐时,突然之间感觉到身后有一阵脚步掠来。   顾红枫猝然回头,炽烈的天光之下,她半边身体被魔气笼罩,手中攥着颅骨灯,连那半张脸都阴森而可怖,眼珠彻底变为了不祥的猩红。   可是她的另外半张脸依旧是那么明艳动人,漆黑的眼珠透露着令人信服的坚定,她像一个人与魔拼凑起来的妖艳怪物,蛊惑人心,又令人望而生惧。   顾红枫看清了追出来的人,神色有那么一瞬间是错愕的。   不过很快顾红枫迅速调整了自己,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扔掉了手中的颅骨灯。   “你怎么出来了?!”顾红枫快速走到了越重山的面前,伸手要去抓越重山,这个越重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掉了。   但是顾红枫又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越重山的手臂说:“你怎么跑出来的?!你在那些弟子面前暴露了你的魔气吗?”   “万一他们发现了你……怎么办?!”   顾红枫满眼都是担忧,迫切地询问他。   越重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做那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他。   他明明受过那么多世的欺骗,被天道所憎,被世人所不容,无论是谁都能对他唾骂一句,好像他为了活下来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他战战兢兢地面对一切,白日不敢放松,夜里不敢安眠。怀疑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是别有用心。   仿佛他就天生该死,被天道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受人践踏才对。   他早已经在这种千夫所指的一世又一世中,失去了信任一个人,甚至是相信他自己的能力。   在读到她想法的那一刻,越重山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刚刚从冰窟里爬上岸,又一脚被人踹入了冰水。   可是他又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谁能来救他呢?   这世上无人救他。   全部都厌他憎他恨他,直到如今,他自己也开始这样看待自己。   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挣扎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她的真正想法,可是一想到她可能会遭遇什么,越重山还是没有办法忍受。   就算是她的到来不是为了他,就算她做那些事情都只是为了自己,那也无可厚非吧。   她想要变强,和越重山想要摆脱命运又有什么区别?   越重山想要救下她,就像她当初挡在他面前那样。   哪怕她当时不是为了他,也算是还她一次。   可是越重山没想到自己冲出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   她已经魔化了。   但是她很快扔掉了疫魔的颅骨,虽然眼中的猩红还没有退去,人明显还是有理智的。   没有几个魔化的人还能保持理智。   越重山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红枫的眼睛,自然也读到了她的心声。   她是真的怕他暴露。   “你到底有没有用魔气?”顾红枫望着越重山的手臂问,“有没有被那些人看出端倪?!”   “如果有……那今天这些人就全都不能留了。”顾红枫的一双眼睛,一只漆黑一只猩红,里面燃烧着镇定却又疯狂的火焰。   她明明之前还想着救下这些人就算是对各大宗门有了恩,这样如果以后有宗门招揽她,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走向资源更好的地方。   可如果那些人真的看到了越重山激发魔气的样子,顾红枫就必须把他们全都和大柳树一起留在这山里了。   越重山微微张了张嘴,被晃了好几下才开口说:“没有暴露魔气……柳树的根系在扭动,我是挣断了树根跑出来的。”   之前两个人对于越重山是魔族的事情心照不宣,这还是第一次坦诚揭露。   不过越重山已经彻底混乱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还在维护他。   甚至为了他不暴露,要把这些宗门的弟子都杀了……   他像是一个接受了多种相互冲突的复杂指令,根本没有办法运行的破旧机器人一样,只是有一些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脱口而出的是:“你没事吧?”   顾红枫听了之后却笑了,她终于放开了越重山的手臂,转而伸手在他的侧脸上突兀又过度亲密地捏了一下。   说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没有暴露就好,你过来。”   越重山只觉得自己被摸了一下的脸像是被蜂子蛰了一下,又痛又麻。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等到顾红枫拉着他的手腕,朝前面扯了一下,越重山才被动地迈步。   然后顾红枫将越重山拉到自己的身前,抓起了地上依旧亮着的颅骨灯,塞进了越重山的手中。   站在他的身后按着他的肩膀,像一个蛊惑人心的魔鬼一样,微微踮着脚尖凑到他耳边说:“吸收掉这些寨民,不需要有任何怜悯之心,他们无论男女老幼,全部都是妖邪的伥鬼,死不足惜。”   “利用他们的血肉灵魂壮大你自己。”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人欺凌,被人踩在脚下对不对?”   越重山手中被迫抓着颅骨灯,那些被顾红枫驱动的蝇虫吸收了凡人的生机和灵魂之后飞回颅骨灯,猩红的血气顺着颅骨灯的烟雾向上延伸,没入越重山的手臂。   她……竟然真的把到手的,能够强大的机缘让给自己。   越重山根本不需要这些,但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他所有的感官都在自己的手臂上面。   并非是那里有生人的血气在不断没入,是因为顾红枫的手一直抓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些寨民连同寨子里面的动物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多个,很快就全部都杀光了。   颅骨灯里面的蝇虫渐渐地全部都扑进了火光之中,将自己燃烧,也全部都顺着越重山的手臂吸入他的身体。   直到最后颅骨灯彻底灭掉,顾红枫才松开手。   站在越重山的身后,对越重山说:“柳树妖根系已经被啃食掉了许多,很快会发起攻击,那些弟子们也会陆续跑出来,找一个地方将这些消化掉,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你是魔。”   顾红枫的话音才刚刚一落,在山中矗立了千年的大柳树,终于因为不堪虫子啃食,在疯狂地甩动根系还有枝条。   柳树扎根太深太广,简直像地震一样,连地面都跟着震颤起来。   顾红枫推了越重山的后背一把,说道:“快点躲起来去消化呀。”   越重山却没有动,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颅骨灯,慢慢转过身看向顾红枫。   他的神色极其复杂,纠结地蹙起了眉,因为刚刚吸饱了生人的血气,它像是一株在雪池里怒放的红莲。   他的眉目有了轻微的变化,眼尾微微有些发红,本就细腻莹润肌肤,此刻像是被精心打磨抛光之后的暖玉,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被加了柔光滤镜。   瞳仁也隐隐透出了金色,纵使容貌轮廓没有很大的变化,却在盛日之下,从眼角眉梢散出惊心动魄的媚色。   顾红枫也算阅人无数,她曾经家庭条件还不错,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也接触过。   可是这一刻的越重山,就连顾红枫也看得微微怔了一下。   他不能用多么英俊多么美丽来形容,不像殷烈那样明艳刺目的俊,也不像赫连玉卿那样清丽出尘的美。   他温润的眉骨像浸了水的玉,可是艳色的唇却像是罪孽的花瓣,诱人品尝撕扯,他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引人摧折的魅。   这就是被血肉滋润过后的魅魔吗?   果然和天魔说的一样,人间尤物。   顾红枫只是短暂晃神,接着对越重山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像一个真正宽厚又维护师弟师妹的大师姐那样。   “快去吧。”   说完之后顾红枫就转身,但是很快她脚步又一顿。   从袖口之中摸出了刚才杀人的那柄簪子,艳俗的珠花因为沾染了锈色的血,总算是顺眼了那么一点。   顾红枫手里拿着这柄簪子,又转回来两步走到越重山的面前。   在山摇地动,或许不慎会被五境妖邪发狂诛杀在这一片山林的危急时刻。   她竟然笑眯眯地开口问:“我起先以为这个东西是你自己喜欢,不过想了想……你当时在马车里一直捏着袖子,是送给我的吧?”   越重山那如同此刻地底的树根一样扭动纠缠的思绪,突然之间一凝。   顾红枫绕过不断开裂的地面,轻轻跃到越重山的面前。   她用那柄粘了血的乌木簪子,抵在越重山的下巴上问他:“你送我这个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越重山的眼中露出了一些空茫,他第一世只顾着修炼,哪怕有了婚约也一直被自己的未婚妻欺辱鄙视,哪里识得什么人间情爱?   后来的每一世,他都在妄图改变命运的洪流之中颠沛,没有任何的心情去风花雪月,并不知道送簪子还需要什么意思。   他只是在山下的时候,看到赫连雅的脑袋上面插了那么多簪子,确实挺好看的,而……她的头上一个都没有,所以才悄悄做了一个。   看到越重山的表情顾红枫嘴角的笑意又深一些,她把那柄簪子顺着越重山的下巴,滑到了他的侧脸,最后在他的俊挺鼻尖上轻轻敲了敲。   “为卿绾青丝,结发为夫妻。”   顾红枫慢吞吞地说出这句话,越重山有些迷茫的表情,开始慢慢变红。   大树的枝条已经在疯狂地舞动,四处乱抽,空气之中全部都是嗖嗖的声音,这些声音带着剑招一样的裂空之力,还萦绕着淡淡的绿光,那是属于五行之木的能力。   如果不慎被抽到的话,就算是个修士也很难扛,如果是个凡人恐怕会直接被拦腰斩断。   地下的“军队”无时无刻都在啃食着它的根系,它已经彻底发狂,很快就会开始无差别攻击。   但这个时候顾红枫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一边指挥着“军队”,一边还在跟人“调情”。   顾红枫微微垂下头,视线落在簪子乌黑的柄上,掩盖一双红黑的异瞳其中翻滚的晦暗。   她嘴角带着笑意,顿了顿说:“你我之间有道侣婚约,这个东西……我也不是不能收。”   “只是我并不会用簪子,只会用发带束发。”   顾红枫又上前了一步,然后背对着越重山,扯下了自己头顶已经凌乱的发带,将墨色的长发彻底披散下来,将簪子递给越重山说:“你来帮我把头发束好吧。”   这绝对不是一个调情的时机,就连顾红枫体内的天魔种都觉得她脑子有问题,恐怕是被魅魔给迷惑了。   在这个即将天崩地裂的时刻,越重山看着自己面前如瀑的青丝,嘴唇微微动了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有些犹豫地抬起手,接过了那一柄他自己亲手做的簪子。   这根簪子……打算送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她说的那些意思。   可是确实是非比寻常的。   越重山抓着簪子站着没动,这时候那发狂的大柳树胡乱抽动的枝条,正朝着两个人这边甩过来。   如果任凭枝条落下,会甩在越重山的后背上。   顾红枫连头也没回,抬手直接“啪”地接住,然后狠狠地扯断。   越重山看着她因为强行接下枝条,掌心龟裂鲜血涌出的手,闭了闭眼睛,吞咽了口口水,向前一步,真的开始为她挽起了头发。   越重山是擅长用簪子的。   他总是擅长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他利落地为顾红枫挽好了头发,插上了那柄亲手做的簪子。   这个时候树洞里面终于有挣脱的高境弟子跑了出来。   “道友……道友快随我进去救人!”跑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个帮顾红枫他们说过话的六合宗弟子贺官州。   不知道为什么大柳树开始发狂地扭动,有很多弟子都直接被绞死了,贺官州费尽力气跑出来是想找武器的。   不过看到了顾红枫还有越重山站在外头,本能地求救,朝着这边跑过来。   贺官州的灵气枯竭,经脉被大柳树扎根吸取,整整七天,他的境界恐怕已经跌了,而现在也没有灵气供他恢复。   他跌跌撞撞朝这边跑过来,眼看着就要扑到顾红枫的面前。   越重山朝那边看了一眼,顾红枫正要转身和贺官州说话,突然被越重山拉住了手腕,接着用力拽了一下,扯进了怀里。   顾红枫一愣,她下意识抬手要推越重山的肩膀,但是越重山有些强硬地压住了她的后脑,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不让她抬头。   他对那个跑过来的六合宗弟子说:“我师姐受伤了,所有弟子的武器都在西侧的仓房,你先去拿武器,我为师姐包扎。”   贺官州闻言暂时止住了脚步,他摇摇晃晃,面色惨白,手臂和双腿的知觉其实还没有彻底恢复,原本俊美的模样此刻狼狈得简直像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新死鬼。   他咬牙撑住身体,很快转身朝着越重山指向的方向去取弟子们的武器。   越重山这才放开了顾红枫,翻起自己的弟子袍下摆,“刺啦”一声,扯了一块布条。   在顾红枫有些疑惑的视线里,沉声说道:“你有一只眼睛魔化了,右眼,现在是红色的。”   他双手捧着那布条,直接盖住顾红枫的双眼,把那布条在顾红枫的脑后系住。   “能看见吗?”   顾红枫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变色了,百密一疏,原来运用魔气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她抬手下意识地摸了下右眼,然后点了点头。   薄薄的布条并不能阻挡视物。   越重山说:“暂时能挡一下,现在所有的弟子都灵气枯竭,没人能够穿透布条看到你的眼睛。”   “嗯。”顾红枫点头,越重山说完之后放下手,却在彻底落下之前被顾红枫抓住。   越重山一僵,顾红枫在他的手上捏了捏。   说道:“谢谢你……师弟。”   后面两个字被气声吞掉了,越重山后脊又一僵,迅速把手抽出来后退了一步。 第109章 第十二章   顾红枫盯着越重山, 意有所指地摸了一把自己后脑挽发的乌黑簪子。   神情并无半点娇羞,却让越重山耳根的热度再次攀升。   这个时候去取武器的贺官州已经回来,他一个人抱着一堆弟子的武器, 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满目凄凉苍绝。   “整整一个库房……全部都是各个宗门弟子的配饰武器。”   贺官州向来是个光风霁月的仙君, 以扶正除弱为己任,他驱邪除祟无数,也见过身边随行的弟子们受伤甚至生死道消。   可那也只是战斗的时候不敌,即便是死也是轰轰烈烈,并不会如同这般, 安静又绝望地死在无人得知,无人收尸的地方。   他物伤其类, 打开仓房后看到里面那些因为失去主人已经残败的本命剑, 就像是贺官州亲手揭开了一口大锅, 一口炖着他同门同类同族同胞尸体的正在沸腾翻滚的大锅。   他如何能不悲愤欲绝, 他抱着佩剑跑出来, 双目赤红地朝着树洞的方向冲过去,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要联合谁, 要向谁求助。   他现在只想和柳树妖拼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而顾红枫最后看了越重山一眼,也迅速朝着贺官州的方向跑过来:“道友且慢!”   贺官州已经抱着武器冲入了树洞, 这时候树洞里面也有其他的弟子借着大柳树妖疯狂扭动根系的时候, 挣脱了树笼。   为首带着人冲出来的,正是先前那个和六合宗师弟吵架的九耀宗弟子李无忧。   他手里托着的正是那个人都被树妖吸干了, 但是嘴永远硬的六合宗师弟。   还有几个修为稍高一些的弟子们相互搀扶着,正好迎上要冲进树洞的贺官州和顾红枫他们。   “师兄!你怎么还往回跑呢!”六合宗的师弟人都站不直, 下半身软绵绵的,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都挂在李无忧身上。   可是他看到自己的师兄竟然提着剑朝回跑,立刻朝着自己师兄扑过去。   “师兄!你冷静一点,我们斗不过这树妖,需要快快请求救援才是!”   “我要杀了它!杀了它!”贺官州显然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他头发凌乱,衣袍蹭满了鲜血污泥,还有挣扎柳树根系时沾染的墨绿色汁液。   他双眼瞪着,就连之前在树笼子里面关着的时候都那么冷静,可是现在他真的冷静不下来了。   他一把甩开了自己的师弟,嘴唇颤抖着,声音嘶哑无比地开口道:“我要杀了它!师姐和师妹……都……”   他似乎只是开了一个头就已经说不下去了,而后又是不管不顾地朝着堪称地覆天翻的树洞里面冲。   被甩在地上的那个六合宗的师弟,自然也知道师兄的未尽之言。   他们已经被这树妖抓住七天了,他们的师姐和师妹都是被那些壮汉拉出去的,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为什么没有回来,结局恐怕也早就既定。   可是他们却一直抱有微弱的希望,万一呢?   万一……她们还活着呢?   直到贺官州看到那仓房里面,师姐和师妹的已经黯淡下去的本命剑。   贺官州人就如彻底魔障了一般,一个人抱着好几把剑,都是他死去的同门。   可是他自身灵力枯竭经脉撕裂,又如何能斗得过发狂的五境柳树妖?   “贺道友!冷静!”   “师兄!师兄你回来——”   好容易跑到出口的一群人,个个灵力都是枯竭状态,怎么可能拉得住发狂的贺官州?   不过很快他们面前闪过一个蒙着眼睛的人影,那人影迅速到了贺官州的身后,朝着贺官州的后颈直接狠狠砸了一手刀,而后接住了他向后软倒的身体。   半抱着朝外拖。   顾红枫的动作实在是太干脆利落,她甚至还灵活地躲避过了几处胡乱挥舞的树枝。   而后把人朝着门口的方向一扔,对一直跟在她后面的越重山说:“师弟,将他们全部都带出去,我去救其他幸存的人!”   越重山将昏死的贺官州接住,想要和顾红枫一起冲进去,却被顾红枫一个眼神制止。   “里面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不适合进去。”顾红枫这话说得毫无商量的余地。   越重山这个时候来不及读取顾红枫心中在想什么,可是他想到刚才顾红枫生怕他暴露自己的魔气,甚至要为了他将这些弟子灭口……估计是怕他进去后应对柳树妖的时候,忍不住在那些弟子面前泄露魔气。   他只能迅速拿过地上不知是谁的佩剑,一边格挡发狂的柳树枝杈,一边拖拽着一行伤残的弟子们朝着树洞的外面撤退。   而顾红枫悍不畏死地冲向里面,期间运用身体之中的魔气,躲避胡乱挥舞树根和枝杈,在万箭齐发一样的树洞里身形鬼魅,毫发无伤。   她第一个冲向的是她门中的弟子们,想着最先拯救的肯定是男主角和女配,可是等到顾红枫冲进去之后就是一愣。   殷烈已经挣脱了,正在试图拯救同门。   不愧是男主角,这要是稍微来晚一点的话,功劳岂不是全部都被男主角抢了?   顾红枫因为被布条遮挡,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真实想法的眼神稍微暗了暗。   那怎么能行呢?这些功劳必须是她的。   而后顾红枫迅速朝着殷烈旁边冲过去,期间她看准一根拔地而起的树根,用手中随便抓来的武器敲打了一下并没有斩断,像挑衅一般让那树根朝着自己袭来——   然后就在殷烈的身后,让那根树根直直穿透了自己的肩膀。   “师弟小心!”顾红枫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然后抓住了那根还要往里钻的树根,立即斩断。   殷烈回过头看在挡在自己身后的大师姐,瞳孔骤然舒张,然后嘶声喊道:“大师姐!你怎么样?!”   苦肉计有的时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东西。   顾红枫回头对着殷烈的方向摇了摇头,甚至推了他一把,扔给了他一把贺官州拿过来的佩剑,说:“快去解救其他弟子,我去救小师妹!”   殷烈的胸腔像是被倒灌进了一捧火油,呼啦一下烧了起来,自从自己的父母死去,世上唯一保护他的人只有师尊。   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大师姐,殷烈简直热泪盈眶,可现在绝对不是胡乱感动的时候,于是他抓着佩剑,本来被吸取了灵力,经脉枯竭的身体,像是骤然间被打了一管鸡血一样充斥了力量。   他抓着佩剑胡乱地劈砍那些树根,一时之间杀伤力竟然有一点像一个人形绞肉机一样巨大。   而且那些被斩断的树根之中泄露出来的木灵气,竟然无知无觉地在朝着殷烈的身体中飞去。   这一幕当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就连殷烈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可是一边忙着救人,一边还不忘观察殷烈的顾红枫发现了。   她看着殷烈这个火灵根,居然能吸取这些木灵气,而自己一直在尝试吸收却一直失败。   明明她才有木灵根,可是这些木灵气却钻入一个单有火灵根人的身体,顾红枫心口像塞了一捧棉花一样,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世道还真是他妈的不公平。   无论是现代世界还是古代世界,都是一样的不公不允。   曾经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要为自己的哥哥做嫁衣做辅助,而现在她已经到了修真世界,难不成还要继续为他人做嫁衣吗?!   做梦!   顾红枫看着殷烈简直越战越勇,就连那些暴动的树根都畏惧了他的煞气,开始绕过他朝着顾红枫的方向攻击而来。   这就是天道之子的待遇吗?   顾红枫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她本想看看这贼老天,却只看到了一片漆黑之中,如同蛇一样纠缠扭曲的树根,遮蔽住了所有的天光。   而她仿佛就是那一个无论怎样努力,永远不见天日,永远要跟在主角的后面拾人牙慧的配角。   凭什么呢?!   顾红枫这个时候竟然有些理解了越重山的想法,灭世二十世又算什么?   如果是她,在得知自己注定是配角,注定要死在主角的剑下之后,尤其改命的途径只是杀了男主角和女主角那么简单。   她会把他们扒皮抽筋,将他们的经脉剥离安在自己的身上。   她会尝试夺舍,尝试取而代之,无所不用其极地挑衅天道,如果她的头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那就撕裂它!   她的命,只由得她自己操纵!   顾红枫这一刻对殷烈甚至产生了一些杀心,可是她很快又把这种杀心遏制住了。   她还需要殷烈,她手里搀扶着赫连雅,又奔向其他还有生息的,大宗门的弟子。   期间她明明能够运用魔气悄无声息地躲开那些树根,可是顾红枫让自己受了一些伤。   一些不影响她行动却让她看上去无比惨烈,鲜血浸透了整件衣袍的伤。   地底的魔虫大军如同附骨之疽一般,还在不断啃食,不停朝着大柳树庞大的树干之中钻入。   大柳树妖越来越暴躁,它失去了一部分树根,而且树干里面也被钻入了啃食的虫子,终于意识到了它就算是扭动树枝和树根也没办法甩开这些可恶的虫子。   它开始将剩下那一部分树根从地底拔起,地动山摇越发剧烈,整片山林都在晃动着,大柳树的外面更是地覆天翻。   而这个时候,所有还尚存一息的弟子,全部都被顾红枫他们连拖带拽地弄到了树洞的门口。   其中殷烈甚至是主力军,他感觉自己的体内被充盈了些许灵气,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非常高兴能帮得上忙。   他看到顾红枫浑身是伤,眼睛都红了。   小心翼翼地跟随在顾红枫的身边,和赫连雅一左一右地扶着顾红枫到旁边没有被波及的地方休息。   地面依旧在震颤,依旧在不断开裂,昏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除了殷烈,所有人都是灵力枯竭的状态,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逃走,只能暂且休整。   而所有人缓和过来些许后,都下意识地朝着顾红枫道谢。   谁又能看到这洞穴之中发生了都是什么?这些人已经神志不清,有些人彻底陷入昏迷,又怎能知道是谁把他们从树笼里救出来的?   只看谁的伤势最严重,谁看上去最惨烈,谁才是出力最多的那一个吧。   可怜殷烈傻小子一个,根本没有意识到功劳不功劳的问题,一双眼睛钉在顾红枫肩膀的那处伤上——那是为了他才伤的。   他蹲在顾红枫的面前像一条大狗,无措而哀伤。   “别在这蹲着,我没有骨头给你吃,你要是敢哭的话回去我就告诉师尊。”顾红枫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殷烈一直都自诩成熟,装深沉抖他的那点痞气,可是此刻在顾红枫的面前,他竟然真的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让她揉头。   这一幕看在不远处越重山的眼中,他的眸色不自知地变深。   “诸位道友,稍作休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顾红枫提高了一些声音说。   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群人当中的领头人,她这一身被鲜血浸透的弟子袍,就是不可违逆的旗帜。   所有人都听从她的指挥,修为高一些的围在外面,试图去唤醒那些昏死的弟子们。   又指挥还能够行动的几个弟子,要他们去寨子里面的仓房,寻找能够通信的灵器,好向宗门求助。   而实际上和顾红枫想的一样,这些寨子里面的寨民可能并不懂得什么灵器法器的,但是大柳树妖好歹是知道一点的。   因此并没有什么能够和宗门通信的物件,本来有两个三境弟子能够以灵化为蝴蝶传信,可惜他们经脉枯竭,连顾红枫现在长了一只魔眼都看不到。   “寨子里面的普通人全部都死掉了!他们的死状都很凄惨,是怎么死的?”有去寨子里面寻找灵器的人回来,忍不住发出疑问。   越重山下意识看向了顾红枫,顾红枫说道:“先前我第一个跑出来,我看到了柳树妖不知道为什么发狂,然后把寨子里面的那些人全部都活活吸干了。”   这个解释顾红枫早就已经想好,虽然那些人全部都是死于疫魔,身上可能还有残存的魔气,但是现在这群弟子们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说寨民是死于大柳树没有人会怀疑。   等过几天仙盟那边的人就算派人来查看,那个时候尸体上面残存的魔气早已经消散一空。   疫魔是让自己的蝇虫吸取凡人的灵魂和生机,其实跟大柳树的手段没差的。   果然没有任何人对顾红枫的话产生怀疑。   顾红枫说完之后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帮着一个弟子唤醒他们同门的越重山,她对着越重山轻轻地勾了一下唇。   哪怕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她的眼睛在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越重山是魔,顾红枫现在是个半魔,一群人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异类。   在这种情况之下,确实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他们才是一伙的错觉。   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抚,越重山垂下了眼睛,微微抿了抿嘴唇,眼神重新恢复清澈。   一群人短暂休整过后,相互搀扶着拉扯着,把那些依旧昏死却还有气息的弟子们,用寨子里面的板车载着,绕过已经从地底爬出了些许根系的大柳树,朝着树林外面逃窜。   可是怎么可能逃得掉呢?   毕竟就连在剧情之中,这五境的大柳树也是仙盟来了一个七境刀修,才把它镇压住的。   是的,只是镇压而没有诛杀。   带去了仙盟的镇邪塔里面,后续还在剧情中镇邪塔的阵法被反派,也就是入了魔的越重山给破坏之后,跑出来作乱了一通才被诛杀的。   不过剧情里面到最后幸存的弟子寥寥无几,那个七境的仙盟尊长,用一个小小的灵舟就把人全带回去了。   而现在顾红枫他们救出来的,死的活的,身体没了一半却还有口气的,加上还能动的,已经超过了四十人。   他们没有方法通知仙盟那边,在原剧情之中仙盟那边之所以发现,是因为好几个宗门都有弟子失联了,而他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接了这个任务。   真正派仙盟的尊长来查看,又是在好几天之后。   那个时候该死的人都死了,主角团也根本没有朝这边来过。   而在他们带着这一些半死不活的弟子们,还没能走出多远,那棵大柳树就已经彻底将根系连根拔起。   地动山摇之间,那棵大柳树竟然利用这些从地底下抽出的根系,像利用自己的足爪一样,顶着庞大的树冠,在地上爬行,像一只上岸的巨型望潮。   那大柳树的树冠很快向后倒仰,暴露出了她盘踞在树根当中,一张扭曲而硕大的人脸。   这人脸竟有一间房子那么硕大,眼珠子被土给糊住了,在褐色的眼皮下转动了好几圈,才猛地睁开。   然后这个一直都只是利用树枝和树根来活动,没有发出过声音,也没有本体出现的大柳树妖,看清了它所有的伥鬼都死掉了,看清了那些抓住的所有储备粮正在试图逃走的时候,终于发出了一声尖锐无比,简直能够穿透人灵魂的尖叫——   这声音裹挟着属于五境妖邪的强悍妖力,像无形的音波武器一样,直接朝着众人们的方向扫过来。   霎时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什么都听不到了,有一些弟子直接开始七窍流血。   他们回头看向那操纵着树根作为足肢,朝着他们的方向追过来,几步就要跨到他们跟前的庞然大妖,那碾压式的妖力竟然还带着他们同门身上的气息,那是吞噬了他们同门的罪证。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神色凄惶。   他们根本就逃不掉。   还能往哪里逃呢?   人群之中众人的表情或悲愤、或绝望,或悍不畏死视死如归地提起了佩剑。   恐怕只有一个顾红枫,看上去是最狼狈的,神色也是唯二没有任何变化的。   还有一个并没有露出恐惧神色的人,便是一直看着顾红枫的越重山。   顾红枫还在悄无声息地操纵着那些魔虫的军队,并没有让它们任何一只钻出地底,毕竟那是不能被修真界的弟子们看到的东西。   可是有一部分虫子已经钻入了大柳树的身体之中,停止了啃食,只是在寻找。   寻找这大柳树妖身体之中的妖丹。   没有。   没有。   没有!   那些虫子钻遍了大柳树身体的每一部分,可根本没有找到妖丹。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世间所有的妖物都有妖丹,就连修真者被杀死了抛开肚腹,也是有五行丹的。   顾红枫迅速反应过来,这恐怕根本就不是大柳树妖的本体!   “嗥——”大柳树挥舞着树根,朝着众位弟子的方向袭来!   贺官州放下自己的同门师弟,提起自己的本命剑,第一个挡在诸位弟子的面前,持剑指天,声嘶力竭地喊道:“诸位还能动的弟子,随我结五行诛邪阵!”   虽然一众弟子身体里面的灵力已经枯竭,可是生死关头,他们就算是把自己的经脉彻底撕裂了,丹田挖空了,也必须结成这阵!   好在这些大宗门的弟子们倒也不全部都是废物,很快五行诛邪阵结成,众人陷入了苦战。   他们一边要对抗五境树妖,一边还要保护他们身后的那群弟子们,很快有人支撑不住了。   这位弟子才刚刚从昏睡之中醒过来不久,所有宗门的弟子都死光了,并不是什么大宗门的弟子,而是一个中等宗门中名不见经传的弟子。   他醒过来从没有开口说话,众人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本可以撤阵保命,却因为在意之人全部都葬身于树妖之口,而是强撑至此,不肯后退半步。   他甚至连容貌都被血污糊住,看不真切,谁也不知死去的人是他的谁,竟会让他如此不顾一切。   口喷鲜血筋脉尽断之际,他悍然自爆灵丹,嘶哑地骂了一声:“我日你姥姥!”   将自爆的生机灵气灌入阵法,以一种魂飞魄散的决绝姿态,将那柳树妖最粗壮的两根树根,炸了个稀巴烂。   众人得到短暂的喘息,就连顾红枫也忍不住睁开眼看了一眼。   她向来佩服那些为达目的不顾一切,若有人胆敢欺压,必然以雷霆万钧的手段予以还击的人。   哪怕两败俱伤,哪怕形神俱灭。   大柳树嚎叫着后退些许,众人总算有了喘一口气的时间。   但他们也是在负隅顽抗,到此已经都是强弩之末。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自爆灵丹,放弃转世投胎的机会,自愿灰飞烟灭只为了重创妖孽。   顾红枫一直站在阵法的后面,再度重新闭上眼睛,驱动那些魔虫寻找妖丹的方位。   她假装双手结印,实际上操纵魔虫根本无须做任何手势,她只是在做给诸位仙门弟子看。   如果这不是承载妖丹的本体,那本体肯定在更深的地下!   顾红枫操纵着那些魔虫,向更深的地下穿越,期间因为魔气耗损,她又悄悄地吃了疫魔的肉。   满口腥臭,双目魔化之际,她终于找到了那深藏地底上百丈,被庞大的树根包裹的妖丹!   魔虫被激发到最凶残,立刻如同潮水一样朝着那大树根涌去,疯狂地开始啃食。   而大柳树本欲再度朝着他们攻来,却突然感知到了本体妖丹受到威胁,痛苦而狂暴地嚎叫了一声,用充满恶意而不甘的浑浊双眼,看了他们一眼之后,突然利用树枝开始疯狂地挖坑,朝着地底钻去!   众人神情错愕,顾红枫在这个时候猛地睁开眼睛,对着众人说道:“我找到了它的老巢!”   “诸位弟子立刻撤阵离开!”顾红枫对他们说,它现在暂且顾不上我们!   诸位弟子本来也是强弩之末,闻言没有任何怀疑立刻撤掉了诛邪阵。   “你是如何找到了它的老巢?!你做了什么?”   贺官州走到顾红枫的身边,出于关心询问,也是因为他是此刻唯一一个保有理智的人。   顾红枫信口胡编:“我有木灵根,虽然不够强大却有与沟通动物的本事,我刚才推动了一批硕鼠和钻心虫去啃食其老巢,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但很快就会卷土重来的,大家赶紧离开!”   顾红枫说完之后,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之下,足下生风一般朝着那个正在挖洞,眼看着就要钻入地底的树妖方向冲了过去——   “大家快走,我拖延不了太久!”   而后如同先前那个自爆的修士一样,悍不畏死地抱住了将要钻入地底的树妖根系!   “师姐!”   “大师姐!”   被卷入地底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中满含着泪,先是看了一眼越重山,而后穿过了越重山,看了一眼殷烈。   “啊——”   赫连雅抱住了自己的头跪在地上,这一刻她恨死了自己的无用。从前为什么没有好好修炼,为什么没有好好地和师尊学剑?   她是极品水灵根,但都被她浪费掉了!   “道友!”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却没有办法阻止顾红枫彻底消失了踪影。   而那被树妖挖过的地面,在其钻入之后,并没有留下能够容人通行的深坑,众人后知后觉地扑到那里,却根本没有办法营救。   殷烈的双眼像是被人捅了刀子一样红,根本不敢相信大师姐竟然就这么为了他们牺牲了自己!   赫连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哪怕知道顾红枫有天魔种附体,没有那么容易死的越重山,也死死地盯着地面,神情也是难以掩饰的慌张。   毕竟是五境妖修,她虽然有天魔种,可是天魔种被削弱了那么多,她吃的只是疫魔的尸体,魔气能支撑的时间也不长。   而且疫魔的攻击方式未必对树妖有用。   她刚才的那一眼,是在跟自己求助!   最后还是理智尚存的贺官州,立刻组织起弟子们重新带上还活着的人,朝着树林外的方向逃。   殷烈被顾红枫最后那一眼差点看疯了,又想到之前在树洞之中为自己挡了树根,穿透了肩胛骨的大师姐,他简直想跟着一起钻入地底。   他并不肯走,而是跪在地上手里抓着剑胡乱地挖坑。涕泗横流得好像死了的不是他的大师姐,而是他亲娘。   “大师姐!”   他当年……也是这样软弱而无能地藏起来,看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活生生被人杀害。   一时之间满心的悲伤和痛苦交织在一起,殷烈跪在地上,周身灵力暴乱,甚至将拉扯他的赫连雅还有越重山都冲了出去。   而头顶滚滚天雷凝聚,银光雷电如游龙咆哮,他竟然在这生死关头悲恨交加的当口之上,要进境了!   而顾红枫随着树妖卷入地底,抱着一根粗壮的树干,在巅乱之中,承受着氧气缺失,被生生活埋一般的痛苦的时候。   脑子里想的却只有一件事——这树妖的妖丹她要定了!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木灵,不仅能够吸取天地灵气,还能够化用凡人和修士的能力,竟然还没有在拔除地底之后遭遇天罚!   只要吞了这妖精的妖丹,再利用天魔种彻底冲开她的木灵根,顾红枫就可以向成仙跨越一大步!   她怎么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她能借一次天道之势,就能借第二次!   天罚不来,那天劫呢!   好师弟殷烈,连木灵都能吸取的亲亲男主角,你他妈的最好给我引来天劫!   我欲成仙,法力无边—— 第110章 第十三章   彻底跌落地底之后, 有那么一段时间,顾红枫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幸好她还能根据和魔气有所联系的那些虫子,分辨出来那树妖本体的大致方位。   顾红枫整个身体都被沉重的土压着, 她在地上像只虫子一样艰难地爬行,口鼻和耳朵全部都塞入了土, 看不见也听不清。   可是她仍然锲而不舍地爬着挖着,朝着树妖老巢的方向行进。   只要她不死,就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停止脚步。   她真的不想再过一次被人操控人生,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被人看见,无论事情做得多么漂亮, 最后功劳都是别人的悲催人生了。   她的五感因为深埋地底被降到了最低,她并不知道, 外面已然是天雷滚滚,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想发展。   她的好师弟真的在重复失去“至亲”的悲痛交加之中, 马上就要进境了。   顾红枫扒得手指甲几乎都要翻卷, 只要力气没了, 就掏一掏始终系在内怀的储物袋,从那里扯出一块疫魔的尸体, 混着血腥和泥土朝着自己的嘴里塞。   就连顾红枫体内的天魔种,都被她这执拗的样子而撼动。   “你若是不成仙,必成魔。”这世上执念太深重之人,总是无法走什么“大道”的。”   天魔种虽然一边在帮着顾红枫寻找方向, 但是它也一直在伺机蛊惑顾红枫。   “你天生就适合修魔, 你只要放松些,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辛苦, 将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你对天魔的力量一无所知,你这么坚定的信念, 绝不会被我吞噬,我们可以一体双魂,共享这世间的一切!”   顾红枫忍不住发出低哑的笑声,这声音和她此时此刻的形容,无论被谁看到了,都不会怀疑她真的已经入魔了。   可是她并没有回答天魔种的话,什么叫一体双魂共享世界的一切?   她甚至连天魔种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而且顾红枫从来不与任何人共享什么东西。   如果这世间一定要归属谁,那也只能是她的。   因此天魔种所有的蛊惑,在顾红枫这里,都只是过耳的风罢了。   而且比起修魔来说,顾红枫更喜欢修仙。   如果不是万般无奈,谁又愿意做一个受世人唾弃,被正道追杀,无论谁提起来都要啐一口踩一脚的邪魔呢?   就算是强大到令人闻风丧胆,让所有人都不敢直视,可是头顶之上还有天道。   连天道都厌弃,无论走到哪里天罚都如影随形,和过街的老鼠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修仙和修魔一样的话,越重山又为什么要挣扎二十世,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且……树妖的木灵根就在眼前,只要她拿到了,就算不是一步登天,那也是突飞猛进。   顾红枫不理会识海之中的天魔种,继续弓着腰爬行。   顾红枫能够凭借人身扒土而顺利穿行的原因,是这土质已经被钻入地底的大柳树妖的根系搅和得松软了。   因为没有任何能够计时的方式,也没有光亮,除了窒息和手中的土什么都感知不到,顾红枫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爬行了多久。   但是在经历过她认为这一生最漫长的时间后,顾红枫终于摸到了坚硬的根系。   顾红枫迅速顺着根系爬行,从一处松软的土壤之中艰难地拱了出来,然后就掉进了宽敞的,土质稍微坚硬一些的空间。   空气肆无忌惮地钻入胸腔,导致顾红枫产生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还没等她把气喘匀,眼睛都没有睁开,顾红枫就感觉到周围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破空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顾红枫出于应对危机的本能,在原地滚了一圈,听到了啪啪几声声响,粗壮的树干就砸在了她刚刚躺着的地方。   顾红枫快速抖落袖口去揉自己的眼睛,本能地在地上不断翻滚躲避着树根的攻击。   等到她能睁开眼睛,将微弱的灵力附着在双眼之上,终于看清了这一处空间。   是一处空旷得像地下墓穴一样的洞穴,而那洞穴的门口正对着那棵大柳树,柳树对于闯入者的到来非常愤怒,偌大的人脸扭曲变形,不断地操纵树枝朝着顾红枫凶狠袭来。   顾红枫没有任何灵力能够使用,到如今所有的魔气也已经消用得差不多了,疫魔的尸体已经被她吃掉了整整一个。   不能再吃了。   而且那腥臭恶心的尸体就算是吃进肚子里面,能够扩散出来的魔气也越来越少。   天魔种明显在偷懒。   或者说天魔种见顾红枫执拗到底,蛊惑不成,虽然不敢直接表现出什么,却是想让顾红枫彻底丧命在这里。   到如今已经是四面楚歌,顾红枫微微后撤一步,从贴身的储物袋里面摸出了一把之前用来对付疫魔,导致剑身缺口而又焦糊的弟子剑。   她孱弱到毫无灵力,又像是一个从土里爬出来的奄奄一息被人活埋的可怜虫,简直是狼狈到底。   而对面是庞大的树妖,在地底和在地上对它来说仿佛没有任何区别。   树妖看上去依旧是那么坚不可摧,依旧是那样庞大而又恐怖。   顾红枫和那树妖对上,看上去简直没有任何的胜算。   可是她能够感觉到那些被魔气激化过后的钻心虫,正在不断蚕食着树妖的身体。   因此顾红枫咬了咬牙,在那树妖再次操纵树枝朝着她袭来的时候,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到这个时候就是纯粹地拼剑招,无人帮她,无人助她。   这世上总有一些路是要自己走的。   顾红枫提剑朝着比自己庞大几十倍的妖物冲上去的时候,脑中响起了她非常喜欢的一段佛经——“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顾红枫冲上去之后,手中长剑舞到几乎出现了残影。   她的眼睛甚至没有办法太清楚地视物了,不仅是因为灵力已经彻底耗尽,还因为她眼中进了太多的沙子。   顾红枫凭借对周围气流的流动判断,凭借着刻在身体之中的本能而挥剑。   她无比感谢原身,她身为一个仙门的大师姐,虽然修为不得寸进,却至少将剑招练得十分的娴熟。   也非常感谢曾经的自己,在被法律束缚着没有办法直接杀死自己亲生父亲,乃至亲哥哥的那些年里,学了击剑用来转移自己旺盛的愤恨。   这两种曾经叠加在一起,让顾红枫至少没有第一时间被树枝抽死在地上。   但也好不到哪去,没多久顾红枫腰上狠狠地挨了一下,然后又撞到了墙壁上,砰的一声,她摔在了地面。   对方并不是什么人,不会在一个人受伤的时候等待对方爬起来才继续出手。   顾红枫感觉到自己肋骨估计是断了,断了几根不知道。   尖锐的疼痛让她即便是听到了风声,也没有办法敏锐地躲避,很快她的大腿被穿透,直直地钉在了地上。   “呃……”她很轻地痛呼了一声,把大部分痛苦的声音都咽进了肚子。   等到穿透身体的树根抽离,顾红枫立刻用剑撑着身体,不管不顾地从地上跃起,继续以一种不顾自己死活的姿态,朝着大树妖扑上去——   她不断地摔在地上,不断被树根穿透,鲜血混合了沙土,变成了一种带着浓重腥味的殷红泥土,裹在身上,让脚步变得格外沉重。   但是她还能动。   她的腿没有断她还能站起来。   她的手臂还能挥舞佩剑,吐出一口鲜血之后,胸腔之中的疼痛,带给她一种酣畅淋漓的痛。   树根被她一条又一条斩断,手中的剑也断了,顾红枫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盘在手上直接抓住断掉的剑尖,继续朝上冲。   暴怒的树妖几乎被斩断了所有的树根,只剩一个庞大的树干,像一个笨拙的人彘,到最后只能在坛子里头疯狂地蹦来蹦去。   顾红枫躲在一处洞穴的凹陷之处,躲开了那柳树妖翻滚如同压路机一样的身体。   然后眼睁睁看着它滚远,终于看到了它身后露出来的……一个窄小而明亮的入口。   那里亮着莹莹的绿光,绿光穿透了那洞穴的入口,浮动在半空之中,简直像是人之将死时看到的美梦。   顾红枫勾起嘴唇,手中的剑已经没了,那大树妖还想重新滚回来把顾红枫给压死。   可是它体内的钻心虫,已经在顾红枫的催动之下,彻底将它的身体蚕食解体。   “嗥——嗥——嗥——”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嗥叫过后,大树妖的身体如同吞了一颗炸弹一般,从内部轰然爆炸。   数不清的魔化后的虫子涌了出来,这一幕简直如同人间地狱,如同万鬼出笼。   因为被彻底魔化,被激发了好多次魔气的虫子,已经彻底脱离了虫子的范畴。   它们不再是在地上蠕动,而是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足肢,也不再是柔软得能够窥见内脏的皮肉,而是生长出了坚硬的铠甲。   从大柳树妖的身体中爆发出来,行动之间沙拉拉的做响,真的像是一群身披铠甲的千军万马,潮水一般朝着顾红枫的方向涌来。   换成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恐怕已经吓死了。   因为这些虫子实在是长得实在太可怖,好像一群专门食用尸体而生长出来的尸鳖。   可是顾红枫却笑了,因为那大柳树妖终于轰然解体,而这些朝她涌引过来的魔虫,就像是向着母巢,向着统治一切的蜂后涌来的蜜蜂。   顾红枫终于躺在那里慢慢地放松,紧绷的脊背伸直,那些断掉的骨头,扭曲的肢体终于得到了应有的舒展。   最先涌到的魔虫朝着顾红枫的身体下面钻,很快密密麻麻的虫子都钻入了顾红枫的身体下面。   然后这些将大柳树妖活生生啃食殆尽的魔虫,竟是用它们坚硬的铠甲和细小的足肢,将顾红枫从地上顶了起来。   然后哗啦哗啦地发出响动,像一群喊着嘿咻嘿咻口号的壮汉,将顾红枫顶着,贴着地皮移动。   顾红枫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她体内的天魔种被这一幕震惊到根本说不出话。   顾红枫被这些魔虫运送到了那闪耀着绿色光芒的入口,然后顾红枫翻了个身爬下来,她已经没有办法从地面上站起来了。   可是她还有一条手臂能动,还有一条腿能动,腰椎也没有断裂。   所以顾红枫在地上爬,正好爬过那细小的入口,朝着泛着绿光的洞穴里面钻去。   那些魔虫受到顾红枫的驱使,并没有跟随她进来,还是朝着地底钻去。   顾红枫爬进了幽光闪动的洞穴之中,并没有看到什么大树妖的妖丹。   而是看到了一个正在点灯烛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看到突然间爬进来的顾红枫,神色非常惊讶和恐惧。   她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手中刚刚点着的灯也灭了。   但是洞穴还萦绕着绿色的光芒,而光源……就是那个看似懵懂的小姑娘。   顾红枫微微眯了眯眼睛,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缓慢注入灵力。   这种灵力来自木灵,到这个时候终于朝着她的身体渗透,让她身上的疼痛和伤势都有轻微缓和。   该是多么精纯的灵力,才能让她这个灵根孱弱到简直可笑的杂灵根,也有一种被生机托起来的轻飘感?   顾红枫兴奋得整个身体都有些发抖。   而这时那个小姑娘开口了,声音清悦得如同山间的精灵。   “你是谁?我姐姐呢?”   顾红枫并没有回答,而是朝着那个小姑娘爬过去。   那个小姑娘明显是吓坏了,一边后退一边喊叫着:“我姐姐呢,你到底是谁?呜呜呜……我姐姐去哪了!”   小姑娘无助地哭了起来,真的是我见犹怜。   顾红枫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停在了那个小姑娘的不远处。   她躺在地上,先是闭上眼睛,而后仰着头看向她,开口先勾了一下嘴唇,温和地问道:“你姐姐是谁……你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一个,一个修仙宗门的弟子,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呜呜呜……”那小姑娘的声音又细又弱。   很快开口哽咽地开始诉说。   “我是跟着姐姐一起逃荒到这里的,一起逃荒的好多人他们……他们全都死了!”   “他们相互之间吃,呜呜呜……我真的好害怕!”   “姐姐捂住我的眼睛,姐姐不让我看。”   “姐姐带我到一棵树下,姐姐让我躲在树洞里面……然后姐姐……”   “姐姐被那些人围住,衣服全部都扯掉了,他们趴在姐姐的身上打她……”   “呜呜呜……我想出去,可是姐姐不让!”   “后来姐姐……姐姐变成了大树。”   “姐姐把我藏在树洞里面,姐姐说她会保护我的。不会让父亲和母亲把我卖掉。”   “姐姐还给我送来吃的……姐姐今天为什么还没有给我送吃的?”   “我姐姐在哪里?”   那个小姑娘似乎不那么害怕顾红枫了,凑近顾红枫一些看她说:“这位姐姐,你有看到我的姐姐吗?”   她重新抓起了那盏灯,然后把灯点亮,蹲在顾红枫的身边,天真又纯良地看着她问:“你看到过我的姐……呜!”   顾红枫突然抬起了手,迅猛无比地穿入了那小姑娘的下腹部,然后顺着下腹部朝她心脏的方向抓去——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嗥——”   那个纯良而又柔弱的小姑娘挣扎着,那张脸迅速地扭曲变形,顾红枫精准地抓住了她的心脏。   而那个小姑娘手里面点着的灯,突然间化为了扭动的树根,像望潮的触角一般,穿入了顾红枫的腹部。   接着像是在顾红枫的腹部扎根了,那所有的细细的树根,直接钻入了顾红枫的经脉之中,飞快地吸取着她的生机。   这一幕无比的诡异,分明一个是毫无战斗力已经多处骨折奄奄一息的人,一个是看似毫无伤害力的小姑娘。   两个人在交谈之中第一时间抓住了彼此的命门。   那个小姑娘终于褪去了伪装,开口声音尖锐又充满愤恨。   “他们将我害死在大树之下!是老天给我重生的机缘!这世上的人都该死!都该死!”   “无人救我。他们先是淫.辱我,然后吃了我!那时候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修士在哪里?!”   “怎么没人救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都该死!都给我去死!嗥——”   又是一声嗥叫,眼前的人重新变回了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她一双眼流出了血泪,无比可怜地看着顾红枫说:“求求你放过姐姐吧,求求你放过姐姐吧……”   “是我没有办法救姐姐,害得姐姐不敢离开树洞,害得姐姐被活活吃掉了……”   “求求你放过姐姐吧……”   顾红枫紧紧抓着那妖物的心脏,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飞快地流逝,动了动嘴唇。   干哑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柳树妖才会在剧情之中没有被那个七境的尊长给杀掉,而是收入了仙盟的镇邪塔。   顾红枫充满怜悯地看着那个小姑娘。   又说:“真可怜啊,居然没有人救你们。”   “姐姐不想这样的,是我一直饿,太饿了。”那个小姑娘对着顾红枫点头,“我真的好饿呀,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太饿了……”   顾红枫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积蓄了所有的力气,一把扯下了滚烫的心脏,又原地翻身,将深深刺入她腹部的树根,活生生地扯出来。   鲜血淋漓之际,她看到自己手中本来还跳动的血肉心脏,迅速变成了一颗莹润的绿珠。   “啊啊啊啊啊啊——”那个小姑娘的表情重新变得怨毒无比,一边尖叫着一边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   但是她的口鼻和七窍都开始流血,流出的是混合着绿色粘液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这世上所有的可恨之人……都有她的可悲之苦。”   顾红枫看着手里的绿珠,看都没有再看那个小姑娘一眼说道:“可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那个小姑娘朝着她扑过来的时候,直接把那颗绿珠吞进了肚子里面。   “啊啊啊啊啊啊,还给我!还给我!”   那小姑娘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顾红枫撞倒在地。   然后疯狂地撕扯着顾红枫,“把它还给我啊啊啊——”   顾红枫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还手之力,但是她一边吐血一边笑着,奄奄一息地说:“我四妹妹……是一个天生的演员。”   “你不知道什么是演员吧,她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凭你这点稀巴烂的演技,还想骗我的怜悯之心?”   “吃下去了,还不了了,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妹妹……”   “你只是在骗人罢了!”   “啊啊啊啊——还给我!”   小姑娘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地变得透明,那是失去了妖丹和大树妖的本体后,正在衰弱乃至消散的标志。   但她毕竟是大柳树的妖精魂。   她现在的力量和当年作为一个挨饿多时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好像苟延残喘残地活了千年,最终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她徒手穿透了顾红枫的身体。   那张看似无辜的脸上布满了残忍。   顾红枫“呃”了一声,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同时抓住了树妖的手,因为这个树妖已经破开了顾红枫的丹田。   刚刚吞下去的那枚妖丹,就落在顾红枫的丹田中。   顾红枫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把这个东西交出去!   树妖满脸都是怨毒的鲜血和绿色粘液。   两个人用最后的力气较劲。   顾红枫猜得确实没有错,这小姑娘确实没有什么姐姐。   是她被自己的父母卖了,在逃荒期间先跟着一个老婆婆,后来又被那个老婆婆卖了。   然后惨死在了大树之下。   她的灵魂不甘不愿,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那些人并没有杀死她再吃她,而是宣泄了之后,直接活着吃了她。   事实永远比想象之中更加凄惨,她连奄奄一息的时候也不想死,把她的鲜血浸透了树根,所以灵魂才会融入大树。   正是因为窥知到了她的真正过往,那位仙盟尊长才放了她一条生路。   可她憎恨这世间一切人,尤其是那些身怀力量财富却不肯施救的人。   她融入了大树吸取天地灵气,盘踞在这深山上千年,想要报复的那些人早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她就开始滥杀无辜。   甚至豢养了一些和当年残害她的人一样的,淫邪又凶恶的“伥鬼”用来做诱饵,为他们提供庇护,供他们作奸犯科为祸人间。   这世上没有几个遭受苦难之后的人还能保持善良,更多遭受苦难的人,到最后都从受害者变为了更加残忍的凶手。   就像逐杀恶龙的骑士,最终会变成恶龙。   两个人的僵持,顾红枫渐渐落了下风。   她真的已经奄奄一息,纯粹靠着意志力在撑着。   她体内的那一颗妖丹根本没有办法化用,魔气和灵气冲撞着,几乎要把她的身体撕裂。   可是顾红枫双眼还是透着非常慑人的光亮,死死盯着那个小姑娘说:“去死吧,你早就该死了。”   顾红枫已经错位的另一只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自己硬是扭了回来,手中正在抓着一柄漆黑的簪子,正要朝着树妖戳去——   突然“轰隆”一声,洞穴剧烈地摇晃。   紧接着“咔嚓—”   两个人染血的紧紧扣在一起的手,被这一声惊雷撕裂。   这世上没有妖邪不畏惧天道审判,那树妖本能地一抖,手一松,顾红枫抢回了妖丹,迅速按回血淋淋的身体。   一道惊雷裹挟着电闪,自天际悍然而下,以一种劈山开海势不可挡之势,撕裂了大地,径直穿透到了这处洞穴——劈在为躲避天罚,龟缩在这地底数千年之久的妖邪身上!   “还给我啊啊啊啊……”那树妖失去妖丹的本体,被惊雷劈中之后,尖叫着彻底轰然消散。   顾红枫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好样的殷烈,不愧是男主角,她的好师弟!   这天劫正及时!   可是撕裂地底的天劫,就像这世上最公正的判官,并不会放弃任何妖气与邪魔。   顾红枫她体内本来就有魔气,现在又有妖气。   她才是最应该被天道诛杀的那一个!   可是就在那爆烈的银光笼罩她的瞬间,顾红枫骤然之间感觉身体一陷,坠落进了仅供一人通行的洞穴之中,   天劫的银光如同银龙一般,在这狭窄的洞穴之中游走片刻,咆哮着爆出一阵银光,只劈飞了一群害住洞口的魔虫。 第111章 第十四章   顾红枫在短暂的时间里失去了意识, 很快下坠到水中。   脊背拍在水面之上,让她又重新恢复了意识,她在水中顺水迅速流动。   天罚的凶悍难以想象, 但正因为是进境的天罚,至少是有范围的, 只围绕着殷烈所在的周围落下,不会乱劈。   顾红枫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漂浮了多久,冰凉刺骨的地下水带走了她身上的污泥和血迹,泡白了她的伤口,算是暂时起到了止血的作用。   可是也让顾红枫彻底失去了体温。   她人几乎已经是在生死的边缘, 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就算意志力再怎么坚强, 也绝对撑不过一个小时就会死去。   脑中一直沉寂, 丝毫不干预任务进度的系统, 终于发出了生命倒计时的警告。   系统其实想问:那么执着而疯狂地想要得到力量, 可是如今……没有触发剧情之中反派的屠杀, 却快要死了,真的值得吗?   但是系统看着顾红枫淹没在水中, 身体因为失温而惨白如鬼,却依旧坚定的神色,甚至连动一下都有些困难,却偶尔会睁开眼睛观察一下周围, 警惕而戒备。   像一只已经遍体鳞伤, 周围群狼环伺,却依旧不肯倒下的麋鹿, 还在挥舞着它的残角,凶性毕露。   如此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 谁看一眼都会惊叹折服。   而顾红枫忽视了脑中发出的生命即将流逝的警报音,却没有办法忽视识海之中的天魔种一直在抱怨和恼怒。   “快死了你快死了!我还没有寻找到下一个宿主,你现在死了我怎么办!?我难道附身在那些恶心的虫子身上吗!我可是天魔种!”   “你实在是太狂妄了,比一个魔还要狂妄!”   “就凭你那点根本称不上修为的修为,那一身破烂的杂灵根,你就算是抢到了柳树妖的妖丹又能怎么样?”   “那妖丹你根本就无法化用!结果为了那个破玩意儿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系统能够屏蔽天魔种,不让天魔种知道它的存在,但是却能够听到天魔种和顾红枫的对话。   系统想问出的话,被天魔种问出来,系统非常想知道顾红枫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可是等了半晌,也一直没有等到顾红枫的回答。   顾红枫一身的衣物已经破破烂烂,她披头散发地浸泡在水中,像一具死去了多时的尸体。   她甚至连呼吸都非常微弱,脆弱到根本看不到起伏。   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偶尔细微睁开观看周围的眼睛,还能证明她还活着。   天魔种一直在发狂,它真的不想附身在那些恶心的虫子上面,虽然它也一直都看不上顾红枫,可是顾红枫毕竟是一个人!   那些虫子跟随顾红枫一起下水,用细细的足肢拼命地蹬着水,为顾红枫调整姿势,确保她能一直仰面躺在水上,不需要费任何的力气,鼻子露在水面之外。   系统以一种上帝的视角看着这一幕,诡异到极致。   宿主的生命指标一直都在下降,这是它被创造成系统以来,带的第三任宿主,也是唯一一个濒临死亡的宿主。   难道这一次……求生的任务也要失败了吗?   就在天魔种也已经放弃了咆哮,甚至在挑挑拣拣跟随在顾红枫身边的魔虫,准备顾红枫死了之后捏着鼻子寄生的时候——突然之间水流变得极其迅疾,顾红枫眨眼之间就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   而那漩涡里面魔气翻腾,那些魔气迅速覆盖了顾红枫的身体,像一个茧一样,将顾红枫整个裹入其中。   然后拖拽着她在水中快速游走。   顾红枫被魔气包裹住的瞬间,嘴角的笑意非常细微地勾了一下,就连系统都没有注意到。   而后顾红枫任凭自己放松强撑的精神,陷入了昏迷。   干得好,她的……魔虫大军。   等到顾红枫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在一间屋子里面,她仰面躺在柔软的床铺之上,屋子内外昏暗一片。   顾红枫的口齿之间全部都是蜜糖一样粘稠腥甜的味道,脑子里面系统的警报音消失,但是天魔的声音一直在絮絮叨叨。   “好喝吗好喝吗好喝吧?!这就是魅魔的血!”   “太好喝了太好喝了,我还要我还要!”   顾红枫忽视识海之中的声音,睁开眼睛很快在屋子里寻找到了那个人影——越重山。   “快点让他再多喂你一点血!让他再多喂你一点血啊!”天魔种在疯狂地汲取这血液之中的力量,可是这一点简直是杯水车薪。   宿主的生命在死亡边缘,需要非常非常多的血才能够恢复!   天魔种将这力量吸收之后,其实并没有完全反哺给顾红枫,它将这力量据为己有,打算等到顾红枫死了,就附身在那个魅魔的身上!   顾红枫的视线看着越重山,越重山本来站在窗边,正在看着远处不断降下的道道天劫,殷烈连进两境,将整个山中大柳树多年积累残留的木灵全部吸收进身体。   这就是天道之子,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总是会得到各种意外的机缘。   越重山感觉到床上躺着的人醒了,转过身正好对上了顾红枫的眼睛。   他刚才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给她喂了一些血。   他之前……原本是想要跟随着她进入地底,可是殷烈突然之间开始进境,天罚之下就连越重山也不敢暴露自身的魔气。   这样他就根本没有办法寻找到她到底在地下的什么地方。   不过没多久,站在天劫外围的越重山,感觉到了自己的脚下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些魔虫。   魔虫有意识地引着越重山,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   越重山将她重新带回了寨子里面。   她就快死了。   越重山从窗边走回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湿漉,不同于往日那般鲜艳如同红花烈日的顾红枫,她现在苍白而脆弱至极,像一朵摇曳在风中,下一刻便会飘零在地的梨花。   越重山知道她要找他来干什么。   他是魅魔,魅魔乃是魔域血池的红莲所化,对于魔族来说,就是肉灵芝。   对于怀有天魔种的人自然也是一样的。   “师姐,你怎么样?”越重山坐到了床边上,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他其实一直都对她的各种行为非常费解,尤其是洞穴之中她的心中分明在说着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可是出了洞穴之后,那些疫魔吸收的凡人精魂,她却让给了自己。   越重山不是没有怀疑,她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自己救她。   可是……她又如何能料得到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呢?   越重山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等着她开口让自己救命。   越重山会救她,但也仅此而已。   那之后越重山会回到魔族,而她无论是成仙还是成魔,就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顾红枫也确实开口了,只不过她没有求越重山救她。   而是在积蓄了一些力气之后,活活地挖进自己的丹田之中,将那个拼死拼活抢来的妖丹,捧在鲜血淋漓的掌心,颤巍巍地举到了越重山的面前。   越重山神色冷淡阴郁,低头看了看那个妖丹,又看向了她。   是打算用这个换命吗?   可是这种妖丹对于越重山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他已经是魔了。   转世重生也没有办法重新开始的魔。   越重山不合时宜地甚至有些想笑。   何其的悲哀呢?无论是自己还是面前的这个女人。   果然越重山听到她开口说:“我快撑不住了……这个给你。”   越重山本以为接下来的那一句,应该是“求你救我一命”。   可是顾红枫却说:“我以为……只要我变强,就能够改变一切……”   顾红枫本来就伤得不轻,很快举着那妖丹的手哐当一声跌落在床边。   手中的妖丹也滚在了地上。   顾红枫眼神涣散地看着房顶说:“我不是……不是你的未婚妻……”   “我来自……”   顾红枫话只说了一半,闭上了嘴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想回家……”顾红枫喃喃地说。   “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师姐……无能,护不住你……”   顾红枫睁开眼睛,定定看着神色微微变化的越重山。   越重山听到她的话,震惊之余,迫不及待地读取她的内心。   然后就听到她在说:“拿着妖丹,远离修真界,远离魔族……”   “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惜……我不是你的……”顾红枫又说一半留一半,出气多进气少。   越重山感知到她的生机已经消散殆尽,忍不住又用魔气将自己手腕划伤递到她的嘴边。   鲜血伴随着魔气而下,顾红枫却没有张开嘴,而是微微偏开了头,那些血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脑海中的天魔种简直要被顾红枫气疯了,一直在疯狂地嚎叫,在识海之中肆意破坏。   顾红枫躲开了越重山流血的手腕,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另一只手中一直紧紧抓着的乌木簪子,递给越重山。   然后对着他勾了一下嘴唇,虚弱无比地用气声说道:“虽然我不是她……可是师弟,这是你送我的……”   “我叫顾红枫,红叶如灼,枫林尽染的红枫……记住我的名字。”   “为卿绾青丝,结发……为夫妻。”   “替我把这个,戴上吧,好不好?”   顾红枫说完之后,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手直直地垂落在床上,眼皮也缓缓沉了下去。   系统在脑中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消失,任务即将失败,即将抽离宿主灵……   但是下一刻,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连脑中某种咆哮的声音都止住了。   因为越重山抓住了顾红枫朝下垂落的手掌,攥住了那根乌木簪子,抓着簪子朝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下。   就像是刀切豆腐那样轻易,他的左臂直接被这根乌木簪子划得脱离了身体。   手臂掉落,被越重山身体爆出来的魔气笼罩住,顷刻之间化为了含着血色的魔气,然后全部都涌入了顾红枫的口鼻。   顾红枫身体之中有天魔种,她几乎是个半魔。   骤然之间被这精纯无比,对于魔族来说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肉灵芝充斥身体,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一双眼珠彻底变为了赤红色。   天魔种一直都非常想吃魅魔,终于吃到了就开始疯狂吸取这种力量,哺给顾红枫的身体和经脉。   顾红枫眨眼之间就要魔化,赤红得像是沁了血的双眸看向了越重山,却在摇头。   “不要……”   顾红枫的嘴唇动了动,在劝阻越重山不要这样做,她在用气声说:“我不想成魔……”   这个时候越重山想到了什么,立刻捡起了地上的那个木灵妖丹,重新按回了顾红枫鲜血淋漓的身体。   魔气在经脉之中游走,钻入了丹田正要占据这具身体,可是这一颗妖丹虽然名为妖丹,却实际上是由数不清的修士还有凡人的精魂进化而来。   这就是大柳树妖的绝妙之处,也是它残害人无数,进境到五境之后,始终没有遭遇天罚的原因。   因为柳树杀死那些修士的方式,并非是残杀,是缓慢地让他们失去生机,到最后那些修士甚至不是因为大柳树妖的残杀而死,而是因为自身生机流失殆尽才死去。   大柳树妖是植物,那些人纠缠在植物的根系之中自己死了,怎么能算是妖物杀人?   因此这妖丹堪称灵丹,在顾红枫的身体之中被魔气激化,轰然爆出了淡绿色的灵光。   这种灵光堪比大能修士爆发出来的灵气,就连越重山都不得不退后。   他怕引起天劫的注意,立刻将这屋子的周围布上了阵法,将一切灵气和魔气都阻断在这屋子之中。   木系灵光笼罩住顾红枫的身体,和魔气纠缠在一块,经脉之中的那些滞涩,在两股冲力的剧烈震荡之下,像是被精密仪器打碎的血栓,迅速顺着静脉血液的疯狂涌动而消失。   顾红枫躺在床上不断地抽搐,一双全是猩红颜色的眼睛中有一只渐渐被幽绿色取代。   而魔气疯狂地激发着妖丹之中的木灵,顾红枫的经脉不断撕裂又愈合,承受着堪比凌迟的痛苦,却在幽绿色笼罩的灵光之中,露出了真实的笑容。   她的境界本来在攀升,马上就要冲破临界点,开始进境。   可是因为身体之内寄生着天魔种,魔气和灵气对撞,相互厮杀蚕食,这股灵气无法游走于全身的经脉,止步于魔气盘踞的地方。   这场厮杀进行了许久,顾红枫躺在床上不断地发抖和痉挛,这种痛苦非常人能够忍受,可是她即便是把嘴唇咬出了血,从头到尾也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叫喊。   不能喊,人生在世所有的痛苦向来都只能自己忍受。   没有人能与你同生共感,没有人会对你感同身受。   叫喊只会引来不公正的天道,只会让世人误解你的意愿。   顾红枫把自己的唇咬得稀烂,但是又因为木灵而迅速修复。   天魔种被排斥得奄奄一息,可是又顽强地盘踞着它的一亩三分地不容木灵侵犯。   这种对撞和厮杀,在两方力量彻底耗尽之后,安安静静地蛰伏回了顾红枫的身体。   她的丹田被木灵盘踞,大柳树妖整整一千年吸收的天地精华,残杀那些修士所得到的生机,深深扎根在了顾红枫的身体之中。   像一颗跃动的第二心脏一般,让顾红枫所有的伤势都在肉眼可见地恢复,失血惨白的面色变得红润,失掉的体温极速攀升。   识海之中是天魔种的地盘,将他们阻隔的“楚河汉界”,正是其他那些相对来说比较孱弱,虽然疏通了一些阻滞,却依旧纤细的杂灵根。   灵气和魔气在她的身体之中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之后,顾红枫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睁开眼之后,身体环绕的幽绿色灵光,还有掺杂着血气的魔气,全部都回归了身体。   只有她的异瞳,在昭示着她如今已经是半灵半魔。   就连越重山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倒也不是没有人做过这种半灵和半魔的尝试,想要正邪双修。   可是经脉对冲,灵器对冲,不断撕裂而又愈合的痛苦简直不是人能够承受的范围。   顾红枫身体汗如出浆,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还带着细微的颤抖,疼痛余韵悠长,像是打在神经上的鞭子,不断地抽打着她。   可是顾红枫竟然撑着手坐了起来,看向了站在隔绝的阵法之外的越重山。   脑海之中的天魔还在叫喊,只不过这一次叫喊并不是在叱骂顾红枫,而是在疯狂地拍马屁。   “高明高明高明高明啊!你可真是高明!这一招以退为进,竟然让魅魔主动割了身体给你吃!”   “要不是随时能够窥知你的思想,我他妈的还真以为你爱上他了,以为你爱惨了他! 连抢来的妖丹都要给他!”   他妈的这三个字是跟顾红枫学的,天魔种现在偶尔还会冒出一些比较现代的话,比如傻逼一类的。   “现在正是时候正是时候,你将它全部都吃了,你把它整个吃掉你就是最强的!”   天魔又在蛊惑顾红枫吃了越重山,顾红枫却依旧没有回答,而是越过阵法,定定地看着越重山。   那眼神之中强烈的攻击性,漠然和晦暗的深幽,是越重山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见过的死寂。   那几乎不是一个活物的眼神。   这样的她,让越重山都忍不住下意识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虽然他将前世的所有力量都带回来,可是他如今缺失了一臂,而且眼前的这个正邪双修的灵魔,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   越重山不知道……她究竟有怎样的能力。   但是很快顾红枫的眼睛就垂下来了,片刻之后她下床,颤抖着手扶着床沿,抬起手解开了隔绝魔气和灵气的禁制,跌跌撞撞地朝着越重山走过来。   手里还抓着那一柄重新在床上摸过来,染遍越重山鲜血的乌木簪子。   越重山的额角鼓起了青筋,瞪着顾红枫简直不敢置信。   “你要……”杀我吗?   脑海之中的天魔也在不断地喊叫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好香真的好香它的味道好香呀!”   顾红枫抓着簪子,走到越重山的对面站定。   天魔一看到顾红枫停下了,又忍不住催促。   “动手啊!他现在没了一只手臂正是最好的机会!”   “就用那个簪子,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那个簪子是他的魅魔角做的!想要杀死强悍的魅魔最简单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斩下魅魔的角,用他的角戳死他,要么就和他交合,让他变成你的狗!他会主动为你献上头颅!”   “放手吧,动手啊啊啊啊啊——”   天魔疯狂地想要得到力量,只要再得到一些力量他就能压制过那个木灵,彻底占据灵府,只要这个女人堕魔,侵占她的神志不过是时间问题!   天魔种早就已经放弃了引诱这个宿主自行堕魔,因为她实在是意志坚定得简直不像个人!没有爱的人,没有爱的东西,没有无法割舍的一切,这样的人要怎么才能蛊惑呢?   可是就在顾红枫又向前了一步,越重山背在身后唯一的那一条手臂已经聚起了魔气,准备和顾红枫动手的时候——顾红枫却将那柄簪子,递给了越重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么好的机会你疯了吗?!”天魔简直要在识海里面爆炸。   顾红枫却在越重山又一次震惊的视线之中,抓过越重山背在身后的右手,把簪子塞在他的手里。   “为我束发。”   越重山呼吸一滞,他是在以为自己的大师姐全心全意维护他的时候,斩下了自己的一只角,打磨了这柄簪子。   魅魔的角无论任何人拿着,在生死关头只要挡在身前,就能够替她承受一击,转移到魅魔的身上。   可是这簪子越重山没能送得出去,是被她捡到的。   之前……她让魔虫找到自己,越重山跟去也是打算把这簪子要回来的。   救了她,他们就恩怨两清。   他不计较她到底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只要她假意攻略地欺骗他就好。   可是这簪子兜兜转转,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越重山近距离地看着顾红枫,她说她叫顾红枫。   好美的名字。   好衬她。   红枫比任何的花都要灿烈,灼灼如耀日,鲜红如血流,就这样——如两柄尖刀,笔直地刺入了越重山的眼睛。   他的鼻翼快速扇动了两下,忍住那种没来由的酸涩。   他不光不识这世上所有的情爱,因为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他这毕生所面临的只有抛弃厌弃还有践踏。   他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心动——正如此刻。   他只是抽动了一下泛红的鼻尖,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喉咙口像塞了一个太阳,烤得他哑口无言,几近融化。   所有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像是无法接受指令的报废机器,只能抓着那一柄用他自己的角做的,能够抵挡伤害也能够杀死他的簪子,呆愣着呼吸急促。   却觉得将要窒息。   那一张不同于女性魅魔一般妖媚入骨,甚至有种纯良可欺的脸,烧起了残阳一般的暖红。   像一片被放肆的红枫映照如血的重山,急促的呼吸是掠过的长风,推动了枫叶红浪,是此刻身体之中奔流如潮的血液。   他在这里傻站着,顾红枫转过身,又很快转了回来。   看着他说道:“抱歉,我忘了一只手没有办法挽头发。”   她又向前一点点,长发依旧有一些散乱,衣衫也是那么残破,几乎无法蔽体。   可是她看上去像一个才刚刚化成人形,就捡了一件破衣服从山里跑到城镇的妖孽,一绿一红的一双异瞳,那其中是半点也不曾遮掩的妖异。   她攥住了越重山唯一剩下的一只手,心疼地看了看他的断臂。   自下而上地盯着他说:“师弟,我上次忘了说,你身上的味道,真的好香啊。”   越重山靠在窗台的边上,上半身忍不住又朝后倾了些。   “你没有办法为我挽发,那我能抱抱你吗?”   顾红枫说完就张开了双臂,等待着越重山的反应。   天魔种还以为顾红枫是引诱他钻进自己的怀里,再把他一口吃了。又在那儿嘟嘟囔囔地催促着顾红枫。   越重山红透了脸,迟钝得像没听到一样靠在窗边上。   他整整重生了二十次,在知道自己既定命运,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前提之下,丧失了一切和任何人正常交流的能力。   他就像是一条被这个世界打得遍体鳞伤的野狗,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戒备,他多疑,他像一个永远也不睡觉不闭眼,放下心防的怪物。   蜷缩着,炸着一身的尖刺,一个人哪怕发出一声哼声,他都能解读出上百种意味。   被人厌恶,指摘,然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自己……或许不应该活着。   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对他张开怀抱。   她打碎了、推翻了他一切的预测,不是为攻略他而来,也没有利用他,更没有在食用了他的血肉之后贪得无厌,哪怕她体内寄生了只需要蚕食同类就能获取力量的天魔种。   她就像无比正常的人,像这世界里面唯一正常的一个人那样。   只是在劫后余生,向他讨一个拥抱。   可越重山的内心,就像他此刻残缺的身体一样,在生生世世的轮回和往复之间,已经无可挽回。   双手无法闭合,又如何能够给人一个怀抱呢?   顾红枫像不知疲倦也不厌其烦一般,半张着手臂等待越重山的反应。   最终不知道过了多久,越重山才终于动了一下。   他低着头,不去看顾红枫,只盯着她张开的双臂。   他站到了顾红枫的面前,最后用一个微微倾身的别扭姿势,似乎想要预演一下拥抱的姿态。   他有些茫然地想着,他似乎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拥抱过……   最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用下巴抵在了顾红枫的头顶,然后收拢了唯一的一只手臂。   他一点点地挪动,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像一个奄奄一息的伤者。   倾尽了自己二十世的靠近一个人的勇气,躲避了他自认为残害践踏他的魔鬼,投入了名为顾红枫的怀抱。   顾红枫收拢了双臂,手中握着那柄乌木簪子,却并没有刺向她怀里的人。   吃了越重山对于顾红枫来说性价比太低了,越重山的用处可多着呢。   就连系统也以为顾红枫对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不屑一顾,从头到尾都只想着自己变强不计后果。   可是什么才叫攻略呢?   那就是在对方已经叠了二十层重甲之后,还能够精准地击中他的心脏。   顾红枫从一开始就在攻略。   这世上有那么一句话——你真正要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连神仙都不要告诉。   她想要变成最强想要登临巅峰,然后在这个世界翻云覆雨,怎么可能不去理会这世上灭世了二十世的大反派?   拥有读心术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她从小和顾樟连心感应,很轻易就能猜出对方的想法。   为了摆脱这种无所遁形的透明,顾红枫不断地在练习。   心口不一世上谁都会,心口合一又有何难?顾红枫甚至还能一心多用呢。   当一个人无论说什么都心口合一,读心术又能怎么样呢?   只会变成一叶障目。   顾红枫收拢了双臂,将头彻底埋进越重山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   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的气味,因为他的断臂还在流血,这种异香弥散缭绕至整间屋子。   顾红枫因为吃了他的血肉,身体变得滚烫无比,她仰起头,潮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下巴上。   功劳是她的,妖丹是她的,这世界上最强的反派也是她的。   只能是她的。   顾红枫一双异瞳镶嵌在桃花眼之中,只是这样抬眼,就显得那么脉脉含情。   可那其中只要仔细看,全部都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顾红枫双眼盯着他俊秀温润的轮廓,心中非常满意。   今天她至少有一句话说得是真的,那就是越重山真的很香。 第112章 第十五章   顾红枫是个非常非常成功的商人, 最擅长用温柔宽厚的态度,用利益甚至是姣好的皮囊作为利器,让许多人对她产生好感, 感激。   继而被她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手段,推动着做出她想让对方做的事。   她生为女子, 很多时候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大家长一样的父亲手下,她的存在就是原罪。   从小到大,她无论做什么,有怎样惊人的成绩,最终的功劳全部都是她哥哥的。   那个不肯给她半句夸赞的男人, 却肯为了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哥哥撒谎,张冠李戴。   小到学习成绩, 大到公司业绩。   就连兴趣班, 她哥哥上的是诸如自保和锻炼坚强性格的武术, 她却是用来提升气质和为未来联姻做准备的舞蹈。   她的父亲不指望她能有什么能力, 只希望她婀娜动人, 落落大方能够带得出去,将来商业联姻的时候, 作为一个能为家族换来最好利益的筹码。   她父亲的原话是:“学舞蹈身段软,男人才会喜欢。”   顾红枫本身对舞蹈并没有任何歧视,可是一旦你跳舞的目的变成取悦那个你甚至素未谋面的不知道哪一个男人,这件事本身就会变得非常恶心。   顾红枫是在长大了一些, 在经历一系列的斗争过后, 最后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学习一些用于攻击的本事。   她也是在这件事情当中学到了两个道理, 第一个是只有拥有了绝对的能力才能够拥有话语权,第二个就是无论你想要做什么, 在这件事情没有做成功之前,绝不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顾红枫其实没想这么快就和越重山之间有什么情感的牵扯,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从情感的方向去攻略他。   她以为越重山重生了这么多世,又带着那些被攻略的记忆,对外来穿越者的戒心和杀意,应该达到了一个巅峰。   他应该比身经百战的将军还要心冷如铁,感情这种懦弱的东西,就算是没有被进化掉,也应该被漫长的岁月消磨一空了。   因此顾红枫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示好,因为那只会适得其反。   她以为就算越重山有那么一丁点的动容,至少也要等到他们一起再多经历几次生死才能出现。   在顾红枫的设想之中,他们应该是合作关系。   她让越重山看到她的决心和能力,越重山这个对天道不肯低头的反派,自然会找她合作。   因此她在树洞里面,故意让越重山看到了她心中真实的想法,她就是为了变强,而不是为他做什么。   因为越重山是一个重生了二十次也不肯认命的人,其实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有些共识的。   比如——我命当由我自己掌控。   这种“宿命相同”的挣扎,比起所谓的情感会更容易撼动苦苦挣扎在命运之中的人。   越重山在最后的关头不会看着她死,而越是在天道滚滚天劫之下,才会越加激起他的叛逆之心。   天道要杀的人他偏偏要救,这才是顾红枫预设之中的必然。   然后等到她得救,顾红枫会和他挑明一切,寻求合作。   毕竟顾红枫也非常不服气,凭什么气运之子是殷烈那样的傻小子,凭什么除了气运之子和气运之女之外,这世上其他的人就要围着他们的人生而转动呢?   可顾红枫没想到的是,在她被那些壮汉拉扯出去“淫.辱”的时候,越重山竟然会追出来。   按理说那时候顾红枫已经对他“袒露”了真意,他应该会因为误会恼羞成怒,想要彻底摧毁她这个“没有为他而来”的外来者。   他也该冷眼看着一切惨剧发生,无动于衷地让她“得到惩罚”。   这样顾红枫在之后寻求合作的时候,他的心中也会因此产生一种类似“愧疚”的倾斜,那才是顾红枫想要的效果。   那样在以后合作的时候,越重山才会更加容易在两人有冲突的时候退步。   可是他竟然追出来了。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成了顾红枫预料之外的意外。   带着满脸的关切,用自认为冰冷温秀的模样,看到她的瞬间,上下扫视确认她没有受到伤害的眼神,是那么迫切。   而在此之前,顾红枫甚至刻意不曾对他真的示好过。   顾红枫当时的震惊毫不作假,她以为灭世的大反派,会是什么灭绝人性的邪魔,对一切都抱着冰冷和玩味的审视。   可是顾红枫回想,第一次测试他的底线时,是在弟子院扒了他的衣服,他也只是恼怒,并未记恨。   后来顾红枫根据那些要抢夺疫魔的尸身,却惨死在山野的大宗弟子,猜测越重山扮猪吃虎。   他拥有把人化成血水的能力,这是系统没有透露过的。   后来的路上一直过于太平,就连殷烈都开始奇怪的时候,顾红枫才完全确定,越重山恐怕将前面那些世的力量全部都带回来了。   而怀有这样力量的一个人,在被压迫排斥,被欺骗了那么多世,还依旧能够安稳地跟随着一群他杀了好多次的师弟师妹和外来者在一起……是为什么呢?   顾红枫那个时候也以为越重山在玩,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在玩。   直到……那柄簪子从越重山的袖口掉落,被她询问后又慌张离去,天魔种立刻就认出了那是用魅魔的角磨制成的。   是戴在身上,在遭遇危险的时候祭出去,便能转移伤害的“法器”,也是唯一能轻而易举地伤害甚至杀死魅魔的利器。   顾红枫是在捡了簪子之后,才决定先“暴露真意”的,可是依旧没等来越重山的报复。   等到的是他急切的担忧。   顾红枫错愕之后,才意识到他的感情恐怕更好利用。   她迅速调整了策略,从利用他的叛逆,到利用他的感情更直接地达到目的。   如此旺盛的,被消磨了整整二十世,还会期待人性和美好的人,感情丰沛到让顾红枫也惊叹不已。   顾红枫抱着越重山,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最开始越重山是僵硬的,生涩的,浑身的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在紧绷着。   但是慢慢地,他放松了下来。   将下巴搁在顾红枫的头顶,轻微地挪动了两下,那是带着笨拙安抚意味的磨蹭。   顾红枫其实有一些失神,因为越重山让她想到——顾樟。   那个作为绊脚石,碍眼鬼,她一切悲剧的源头,与她一起长大的——她的孪生哥哥。   顾红枫不止一次想要杀了顾樟,甚至不止一次真的做过。   她将不会水的顾樟推进过泳池,故意在家里没人的时候,给他吃过他过敏的食物,看着他窒息痛苦地长出一身可怖的大包。   可是每一次,顾樟都不会告状。   他明明能舌灿莲花,却从来不肯说出顾红枫的恶行。   他还会假惺惺地说:“没事的,哥哥不怪你,等哥哥长大,哥哥护着你。”   谁要他护着呢?如果没有他,顾红枫至少不会做什么都是个透明人。   可是直到两个人磕磕绊绊地长大,顾红枫也没有真的杀死顾樟,因为他们心意相通,而顾红枫最开始还不会一心多用,顾樟能轻易地感知出她的攻击意图,就很难得手了。   即便她排斥,厌恶,乃至恨着顾樟。也不得不在他的阴影之下蛰伏隐忍。   到后来,她也很清楚在那个世上,恐怕除了那个花孔雀一样,越长大越烦人的孪生哥哥,没有人是真的在意她,爱她。   有一次顾红枫谋划了一场送一老一少上西天的意外车祸,结果被发现了,她的好父亲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   顾樟和那老头吵得格外凶的时候,顾红枫听到顾樟对着那个从不忤逆的父亲说:“我妹妹只是病了!病因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别让我也恨你!我会送她去看病的!不用你管!”   那老头差点被气中风,于是顾红枫又开始利用顾樟的这种爱,去和自己的父亲斗。   收效十分不错,只要再给她几年,她会蚕食掉顾家的一切,让那一老一少两个王八蛋,一起去街上敲盆要饭悔不当初!   有一次顾红枫差点就成功了,只要她嫁给那个老富豪,顾家当时的那个项目被抢,就会直接被拖垮。   可是后来被顾樟要死要活地搅黄了。   可惜啊。   顾红枫想到这里,环着越重山的手臂更紧一些。   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种利用越重山的策略,他要是没有带回前世的那些能耐,顾红枫恐怕未必会对一个被抢了天魔种的魔族多么亲近。   可他现在是这方小世界的战力巅峰,也就是说,现在的天道、她、还有越重山和殷烈等人,重新形成了她曾经所生活的家的那种森严的压迫等级。   看似不可违逆的大家长——天道。   大家长在意的天道之子,包括灭世二十次的反派都在她手中。   而她有的是时间登到至高处,直至超脱这个禁锢一切的世界。   顾红枫抬起头,万千思绪收拢成瞳仁那么大小的一个点,藏在幽深的最暗处。   她在越重山垂下的双眸之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影。   不魔,不妖,不像个人。   这样的异瞳怎么回归修真界?   身体之中充斥的两股力量确实让她觉得自己能够脚踏山河,颠覆人间,可是顾红枫知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修真一道,灵气如水,经脉是缸。   灵气如江河般浩瀚奔流,随处可取,但是能取用多少,要看经脉多大多宽,“缸”有多深。   她不会像那些得到了力量就如同守着鸡蛋的老母鸡一样的修士,困囿于眼前的成功,她深谙流动才是最好的进阶途径。   就像是经商者,只有流动起来的钱,才会形成庞大的链条,变成越滚越大的雪球。   她有“缸”,何愁没有“水”?   她必须把魔气和灵气一起泄出,才能重归门派,继续寻找让缸变得更大更深的方式。   因此片刻后,顾红枫松开了越重山。   越重山脑子一片空白,他这一段时间难得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被胸膛和臂弯之间充斥的血肉之躯占据了所有的思维。   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呼吸,血液奔涌。   真好。   她差一点就死了,他应该再快些找到她的。   越重山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先前的犹疑,为什么没有在她跌落地底的第一时间,就散出魔气去追寻。   不过幸好。   他垂头望着顾红枫,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些犯蠢。   顾红枫却看着越重山笑了下,笑得极美。   “怎么办,我不会术法,那就用不了这个簪子了。”   “你要帮我束发才行啊。”   越重山动了动唇,想说我可以用法术。   但是很快,顾红枫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被越重山亲自斩断的那条手臂上。   顾红枫催动身体之中的两股力量,扭搅在一起,朝着越重山的身体之中倾入。   越重山的体质很特殊,他是魔,可是在不催动魔气的时候,又确确实实是个寻常的修真界弟子。   这算是天道在他这么多世的挣扎之中,唯一的让步。   因此他既能吸取魔气,又能够吸取纯粹治愈的木灵力。   “师姐,你不必……”越重山很快意识到顾红枫是要治愈他的手臂。   他推顾红枫,却被顾红枫瞪了一眼,手指一顿。   顾红枫一边疯狂倾泻着身体之中一直在对撞的两种力量,一边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手臂自己能长好。”   “可是我不想看着你这样,心里会难受。”   “我正好拿到了木灵,木系治愈最佳,我能治好你!”   越重山定定看着她,眼中因为汲取了过多的魔气和属于凡人甚至是修士精魂凝聚的木灵,瞳仁闪现出了赤金。   他的瞳仁渐渐变成了横瞳,赤金色铺满了整双眼。   他没有再阻止面前的人。   而是任由这两股力量充斥了他的身体,逐渐被化用凝聚到断口生长出了新的肢体。   魅魔是个很特殊的魔种,攻击力不强,却是天生的大补族群。   从前有很多魔修豢养魅魔,除了能泄欲,还能当成肉灵芝,因为只要不伤及性命,魅魔的血肉骨骼,都是可以重新生长的。   他们只需要用魔域的血池来恢复,或者……用生人的精魂血肉来弥补,就能像被掰掉的菌丛,浇水后就能不断生长。   可是从没有人,会耗费自己九死一生才得到的力量,去帮助一个魅魔恢复血肉。   只因为她看着心中难受。   越重山知道她有多么渴望力量,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很想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她先前吃了疫魔肉的时候,就将那些寨民的血肉精魂给了他,现在又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力量都给他吗?   为什么?   越重山是真的满心疑惑。   他不懂。   他看着顾红枫,一错不错。   而因为他被这强大的木灵和魔气充斥,渐渐地,他的长发开始放肆生长,额头顶出了崭新的魔角。   他在顾红枫的眼中,放肆地变为了原形。   他还是看着她,他很想知道,她发现自己力量输送的源头,当真是个魔的时候,会怎么样?   毕竟知道和亲眼看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顾红枫输送力量到了一半,就看到他的眼睛彻底异化,横瞳很诡异,完全和人的瞳仁不搭边。   而他的头发疯了一样生长,额头生长出了盘角的时候,顾红枫确实迟疑了一下。   越重山眨了下眼睛,他的眼睛看上去无比的邪恶,也无比的……魅惑。   顾红枫盯着看了一会儿,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不过很快她就顺势倾身,而后彻底抱住了越重山的腰身,贴在他的身上继续输送力量。   手指甚至还在他的身后,没入了他的长发摸了摸。   真顺滑啊,和人类的头发也不太一样,凉丝丝的,看上去也像绸缎一样。   越重山站在那里手臂正在肉眼可见地生长,血肉以魔气和木灵凝聚,他彻底生长出来的盘角,缺了一只。   他手臂彻底生长出来的时候,他攥了攥双手,而后按住了顾红枫的肩膀推开她,低声道:“好了。”   顾红枫眼中不详的猩红已经褪去了大半,她拿越重山的眼睛当镜子照,金瞳中间的横瞳深黑,窄小地映出她的瞳色。   还不行。   顾红枫看着越重山缺少的那只盘角,现在终于确定她的簪子确实像天魔说的一样,是用魅魔的角做的。   好傻啊。   顾红枫抬手去触摸越重山确实的盘角。   却被越重山微微偏头躲开,他抓住了顾红枫的手臂,说道:“够了,师姐……顾红枫。”   魅魔的角不是随便摸的。   除了豢养他们的魔主,恐怕只有在交.合之前,他们才会触碰彼此的角。   越重山甚至此刻自己胸腔的狂乱的心脏是因为被注入了过多的魔气和木灵,自然不可能随便让人碰他的角。   这也是他的禁区。   毕竟魅魔,是会绝对臣服于媾.和的邪恶魔种。   他抓着顾红枫的手腕,偏着头看着她。   虽然抗拒,可是眼中却没有了先前的警惕。   顾红枫也没有强行触碰,只是看着他缺失的那一个盘角,从袖口又把那个簪子摸出来了。   对比了一下,说:“这个是你的角做的?”   越重山:“……不是。”   顾红枫轻笑了一声。   越重山微微蹙了下眉,面色却红得喜人。   顾红枫说:“不够。”   她因为输出了太多的灵力和魔气,已经面色苍白双唇泛青。   她看着越重山的角说:“还不够。”   她顺着越重山抓着她的手臂,继续输送着自己的灵气和魔气,直到……她的双瞳恢复清澈的漆黑。   而识海之中的天魔种已经叫骂到绝望了。   哀求顾红枫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之前不该对你颐指气使,不该把魔气私藏不给你用!”   “不该准备寄生到虫子的身上。求求你停下吧!”   “快停下啊,我要裂了,要碎了,要死了啊!”   “你快停下吧!我保证以后好好地为你冲破经脉阻滞……”   因为魔气的极速消耗,天魔种变成了很小的一个小孩子,小小的身体匍匐在地,给顾红枫磕头磕得邦邦响。   它无法蛊惑顾红枫的神志,还被关在她的识海中,本就是一缕魔气凝化。   如果她真的继续输送下去,它真的会被撕裂,以一种“大补”的魔气,给这个魅魔做了营养品。   “我以后再也不和其他的灵根抢地盘了!”天魔种撕心裂肺地说。   顾红枫这才终于停下了。   停下之后,她也是五脏俱空,经脉干涩撕裂,内府更是如同干涸多时的水井,翻出滞涩如裂的疼痛。   她面色惨白得像个吊死鬼,却看着因为过度滋补,眉目妖魔惑人已极,重新生长出一对盘角,展现出魅魔形态的越重山说。   “这样才好……”   “原来你本体是这样的。”顾红枫强撑不住,摇摇欲坠地向地上瘫软。   被越重山及时接住。   顾红枫看着他,像部因为过度耗电即将关机的电脑。   但是坚强地跑完了最后一个任务。   她看着越重山说:“还挺……别致。”   “原来你是一只……小羊啊。”   她说完,彻底闭合双眼昏死过去。   越重山保持着弯腰搂住人的姿势,愣怔了片刻,低下头贴着她的脖颈听了下,确定她只是灵力和魔气耗尽昏死,这才稍稍放心。   而后他没有动,就保持着这种半弯腰的姿势,抱着怀中因为失去意识,格外柔软的人,低下头埋在她的肩颈之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实际上越重山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不想放手,想这样一直抱着她。   柔软,温热,怀中满满当当的滋味,在某种意义上,错位般地填满了他历经了多世后空荡的内心。   他魔化的双眼缓慢恢复了漆黑,过长的头发变回原本的模样。   越重山抱着她昏死的身体,慢慢地跪坐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她的模样。   他也知道之前那些穿越者的名字,但是越重山回想不起来都叫什么。   可是他现在深刻地记住了她的名字——顾红枫。   红叶如灼,枫林尽染。   很好听,也很衬她。   他看过深秋时节人间漫山遍野的红枫树,那是比这世间所有娇嫩花朵都要炽烈和磅礴的艳烈。   越重山久久地注视着她,想到她之前想摸自己没让摸的盘角。   但是他的双角在缩回去之前,越重山不知道怎么想的,微微偏头,用盘角的尖尖戳了下顾红枫无知无觉的脸蛋。   她的脸蛋被戳出了一个小坑,嘴角被拉扯,像是露出了一个笑。 第113章 第十六章   殷烈进境结束之后, 已经是夕阳西下。   滚滚天雷逐渐远去,乌云散开,夕阳如同碎金一样洒满大地。   殷烈因其自身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了, 再加上没有仙长护持左右,更没有准备什么进镜的法器, 所以他被天雷劈得不轻。   等到天道馈赠的灵气全部钻入身体,殷烈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救自己的大师姐,可是因为经脉承受不住浩海一般的天道馈赠,他直接昏迷了。   赫连雅一直护持在殷烈左右,但是也不敢过于靠近, 毕竟她的修为也实在捉襟见肘,稍有不慎就容易被天道给劈死。   等到进境的雷劫彻底退去之后, 赫连雅才喊着“小师弟”快速上前去查看人的状态。   龙熙山上其他的弟子们都在远处围观着, 见状也全部都上前来, 帮助赫连雅把殷烈扶起来。   按照原剧情之中, 殷烈是在和自己的师尊缠缠绵绵, 然后在仙门大比的时候,在历练场之中受了重伤, 师尊为了救他破坏了仙门大比的规矩,强行突破进入了历练场也受了伤,悲愤交加之际,殷烈才会进境。   而作为一个天道之子, 迫切渴望力量的时候, 当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又因为在仙门大比的历练场之中,殷烈随手薅一根草都是天材地宝, 在各种天材地宝的加持下,剧情里面在这个节点中殷烈连进三境, 直接突破成了三境巅峰的修士。   一下子顶上旁人两百年的修为,也一跃成为了各个宗门之中声名大噪的天才弟子,连带着赫连玉卿也跟着扬名整个修真界。   但是因为顾红枫的计划,导致殷烈渴求力量的心境提前,可是又没有达到剧情当中的多种条件加持,因此殷烈只进了一境,还被劈了个半死。   无论别人怎么一直叫他,仍然是昏睡不醒的状态。   几个弟子都已经急坏了,大师姐进入地底和大柳树妖同归于尽给他们争取时间,如今不知所踪。   二师兄在天雷滚滚而来之际,突然之间说感知到了大师姐和那树妖的方位,跑去救人,谁都追不上。   现在小师兄又因为进境昏迷,只剩下一个三师姐赫连雅能够拿主意。   可是赫连雅又能拿什么主意呢?她从来就没什么主意。   在没有被家里驱逐的时候,她每天只知道跟在几个姐姐的屁股后面,但大多时候都是被欺负的。   后来到了龙溪山上,大师姐不理会她,还偷偷地欺负她。师尊冷冰冰的,从不问人间事。   二师兄沉默寡言,整天阴沉沉的。就只有师尊后收的一个小师弟开朗活泼,不会欺负她,还会好好地叫她师姐,和她一起练剑,一起去山下的饭堂里面吃东西。   因此赫连雅抱着昏迷的殷烈,跪在地上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们如果就这么回了宗门……那大师姐和二师兄怎么办,可要是让他们去救的话……他们哪有能力救人呢?   幸好在赫连雅两难之际,永远迟来的仙盟救援,终于到了。   来的人是仙盟的左盟尊长梁丘皇,众人远远便能看到穿着仙盟尊长才会穿的描金法袍,以及一众穿着弟子银纹服制的仙盟弟子。   而这些人身后也跟着一群穿着其他各式的纹绣着其他宗门徽章的弟子们。   众人御剑而来,在赫连雅他们面前落地之后,赫连雅才发现,那些跟随着仙盟后面的弟子们,竟然是之前先跑掉的那些大宗门的弟子。   那些被顾红枫“自我牺牲”而拯救的大宗弟子们,并没有在离开山里之后急慌慌逃回自己的宗门。   而是在附近的城镇之中,找到了同样接了祛除这大柳树妖任务的其他宗门弟子,借了通信玉牌向自己的宗门和仙盟之中传信。   仙盟这才知道,一个五境的大柳树妖的危险系数竟然这么高,甚至还能够躲避天罚。   于是派了一个七境的刀修过来,准备将大柳树妖当柴给劈了,不纳入仙门大比的任务范围。   可是等到仙盟的这位七境的尊长过来一看,大柳树妖已经不知所踪。   整个山中,除了被天劫肆虐过后的满目疮痍,还有残垣断壁的村寨和一地干瘪的横尸,只剩下几个杂修宗门的弟子。   还有一个弟子刚刚进境,居然因为承受不住二境雷劫昏迷不醒,剩下的更是一群修为低微的慌脚鸡。   跟在仙盟尊长后面的一位弟子上前来,正是之前的那个六合宗的带队弟子贺官州。   他已经好生地休整过了,吃过了门中送来的疗伤丹药,又换过了衣服,他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复之前的狼狈和虚弱。   俊挺的眉目在夕阳之下莹润生辉,坚定而正气。   “请尊长迅速带领诸位弟子在山中扩大搜寻范围,那位替我们诸宗门弟子争取时间,和大柳树妖决战的修士,说不定还活着!”   梁丘皇环视周遭,散出了神识向外探看,并没有搜寻到任何的生命迹象。   因此直言道:“若是当真如你在路上所说,那位不知是哪位宗门的大师姐,为了给你们拖延时间,同那个妖物同归于尽坠入地下,恐怕没有生还的可能。”   贺官州闻言抬起头,眼中尽是不甘和不愿,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也不愿意就这样相信那个女修真的死了。   他朝着梁丘皇的方向单膝跪地,依旧执着地祈求道:“希望尊长能够带弟子们开阵搜寻……”   仙盟有专门搜寻人的阵法,名为追魂阵。   只要是在修真界的弟子们必然都在仙盟有所登记,这就像是凡人的身份和户籍。   各大仙宗所有出生的子嗣,都会在仙盟登记,登记的时候会留下一抹微不可见的神识,在以后无论这位弟子是失踪还是死亡,只需要利用这一抹神识,开阵便能见分晓。   只不过开阵需要耗费许多上品白灵,若不是宗门之中的大弟子,或者是宗门之中尊长一类了不得的人物,基本上就算是在历练的途中死去了,尸骨无存,也只是归于天地罢了。   大多情况下不会请求仙盟开阵。   贺官州的这个请求,让梁丘皇忍不住皱了皱眉。   修真界的弟子千千万万,不过死了一个没有大宗做后盾的杂修罢了,虽然自我牺牲的精神令人赞叹,可这样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品格,修真界也并不少见。   因此梁丘皇不仅不打算开阵,甚至打算打道回府,将这大柳树妖的任务,彻底从仙门大比的任务之中去掉。   毕竟没有人真的战胜大柳树妖,同归于尽的弟子……也并没有活着回来,自然没有办法拿到仙盟的印记。   在仙门大比的规则之中,虽然一个人的获胜能够带着一队鸡犬升天,可如果真正完成任务的那个人死了,仙盟的印记也不会落在其他队友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这个规则,但是贺官州发现梁丘皇根本没有找人的意思,咬咬牙双膝跪地,从自己的袖口之中掏出了一些上品白灵。   “请尊长为那位女修开追魂阵!这是我等被她所救的弟子们一起凑出来的白灵!”   贺官州身后的其他弟子也齐齐跪地,其中距离贺官州最近的,正是也侥幸获胜的同门师弟,那性情爆裂牙尖嘴利的小子,此刻也是一脸的悲切和祈求。   他们身边跪着的,则是之前和顾红枫他们有所交流的九耀宗弟子——李无忧。   恰巧梁丘皇确实能认出这几个弟子都是大宗门的,九耀宗和六合宗在修真界之中确实地位不低。   作为仙盟的左宗盟尊长,梁丘皇不得不顾及这两个宗门的弟子,低头看了看那些白灵,知道这些弟子展出这些白灵有多么不易。   修真界之中的灵石,分为灰、黄、紫、红、白。   其中最高等的便是上品白灵,只有一些格外受宗门重视,或者干脆就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身边才有可能带着白灵。   因为这白灵基本上等同于护命的法器,在修士战斗途中灵力耗尽的时候,一颗白灵,就能将一个三境修士的灵气补满。   而现在这几颗白灵,几乎是这群弟子们的第二条命。   居然为了一个杂修的女修……用于生存希望渺茫的开阵追魂吗?   梁丘皇本身并不是什么恶人,修刀之人大多性情炽烈。   他是火灵根,性情直来直去,从不会拐弯抹角,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必要。   修真路上要遇到非常多的艰难险阻,其中最难的,恐怕就是对人性的考验。因为你可能会随时随地失去身边亲近的人。   生死道消甚至是魂飞魄散,在与天争命的这个途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一直因为这些事情困在原地,修为也只会止步不前。   这些修士到底还是太年轻,还不明白苍生大道,走到最后只能是孤路。而你觉得自己需要感激的需要铭记的,都只是注定的因果罢了。   不过梁丘皇也并没有残忍地戳穿这一切,而是伸手接过了白灵,成全了这一众弟子们还没有被漫漫长生路浇灭的血性。   他只是淡淡地问这些弟子们:“你们确定要开追魂阵吗?”   “我们确定!”贺官州率先回答。   其他的弟子们也纷纷附和。   梁丘皇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身后的仙盟弟子们摆阵。   赫连雅和其他的龙熙山弟子们也一直都听着这面的动静,听到这位仙盟的尊长答应为他们的大师姐开追魂阵,简直要喜极而泣。   他们拿不出白灵,供给这些弟子们开阵,只能稍微躲远一些免得碍事。   而赫连雅怀中抱着自己的小师弟,看着那边白衣飘然的仙盟弟子们,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渴望过力量。   她仿佛又找回了那一天在对抗疫魔的时候,在悍然的天罚之下,她无比渴求力量的心境。   赫连雅攥紧了手指,只觉得一直未能突破的二境,也在隐隐动摇。   大概是因为她的心绪波动起伏太大,隐隐有突破之意,不远处的梁丘皇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龙熙山的弟子们倒是有趣,带队的大师姐为他人舍生忘死,刚刚在生死关头进境了一个,这一会儿竟然又有一个境界摇摆。   而就在仙盟众人已经站好了阵位,正准备祭出白灵开阵的时候,突然之间梁丘皇的动作一顿。   贺官州生怕仙盟的尊长不理会他们的请求,或是要临阵反悔,立刻紧绷地看向了梁丘皇。   梁丘皇眯着眼睛看向了村寨之中的一个方向,然后翻转手掌,压下了手中的白灵。   反手直接抛回给了贺官州:“用不上了。”   贺官州听了之后心脏狠狠地一揪,随即他就激动得差一点崩了自己一直稳重的性子,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他也看到了远处的村寨之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狼狈不堪,弟子袍损破了好几处,像一片碎片一样挂在身上,湿淋淋的,浑身都是水。   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艰难存活的人。   让贺官州还有他身后的一众弟子们最激动的,并不是这个人的本身,而是他摇摇欲晃的脚步,他颤抖的双臂之中抱着的那个人。   那个四肢垂落,长发曳地,看上去面孔苍白,却能感知到生机的女修——正是他们要开阵追魂的那个龙熙山的大师姐!   “他们没死!”贺官州身边的那个小师弟就没有那么稳重了,直接在地上蹦来蹦去,活像一只兔子精上身。   “他们竟然真的没死太好了!”贺官州也顾不得什么稳重,侧过头和九耀宗的那个李无忧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径直朝着那边跑过去。   ——去迎接怀抱着顾红枫的越重山。   越重山出现的这个时机非常巧妙,也在自己的身上稍微做了一些伪装。   用地下水将两个人的身上全都打湿,并且为两个人的逃生准备好了天衣无缝的借口。   只是梁丘皇好歹是仙盟的左宗盟尊长,他看向那边的方向,看到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的两个狼狈不堪的弟子,迅速扫出了他们身上的修为。   梁丘皇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这种修为是怎么在五境柳树妖的能力之下逃生的?   不是说那柳树妖甚至能够躲避天罚吗?   等到众人簇拥着越重山,还有昏迷不醒的顾红枫走到了梁丘皇身边的时候,梁丘皇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为两个人探看过经脉之后。   严肃问道:“你们两个人是如何从那柳树妖的老巢之中逃生的?”   “不敢欺瞒尊长,我与师姐……是恰巧借我师弟进境的天道之势,重击了那柳树妖,师姐本欲与它同归于尽。”   越重山一张脸温润入骨,不紧不慢的语气也十分令人信服。   他到底重活了那么多世,撒谎骗个人对他来说很简单。   “但是那柳树妖吸取并且净化了许多凡人和修士的精魂,师姐与那柳树妖一起被天道劈中,雷霆贯体,反而借那妖丹绝处逢生。”   “还请尊长好好地为我师姐探查一番身体……”越重山跪坐在地上始终抱着顾红枫,满眼都是乞求。   梁丘皇在一众弟子的祈求目光之下,不得不再次以灵力探入了这个女修的经脉。   确实寻到了一丝残存的木灵,而且他发现这个女修竟然是一个杂灵根……杂灵根的经脉孱弱同凡人无异,这个女修的经脉明显被强行拓宽过。   可是经脉之中又是空空荡荡,干涸撕裂,确实非常符合这个修士说的……雷霆灌体绝处逢生。   也算是因祸得福。   因此梁丘皇将顾红枫的状况照实说出来,这些大宗门的弟子们全部都非常高兴,越重山也勾了勾唇。   看来她的经脉之中没有异样,更没有魔气残存,天魔种藏得很好。   连仙盟的尊长都探不出来的话,越重山就不需要暴露魔性,带她回魔域了。   越重山垂头看向了顾红枫,深深地吸出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真好,他们还可以继续留在宗门之中,不必成为人人喊打的魔修。   而梁丘皇在确认了这两个弟子确实是灭掉了大柳树妖,自然也就认可了他们这一整队的能力。   而那些被顾红枫自我牺牲拯救的其他宗门弟子们,完全不可能和他们争抢什么仙盟的印章。   梁丘皇对着越重山,还有注意力全部都聚集到越重山他们身边的赫连雅等人都点了点头,对他们说:“待你们的师姐和师弟们全部都恢复好了,来仙盟的左宗盟寻我,我为你们盖印章。”   梁丘皇说完之后便要带着弟子走,而这个时候越重山突然开口说:“尊长请留步。”   梁丘皇要跳上佩剑的脚步一顿,越重山微微撩开了一点顾红枫残破的衣袍,从她的腰侧,贴在那里的地方解下了一个储物袋。   然后将储物袋递给梁丘皇说:“不仅是这个柳树妖,这里面是我们之前合力除掉的疫魔尸身,还请尊长过目并且记录。”   “我与师弟师妹们已经无力再护送这疫魔尸身去仙盟,还请尊长帮我们直接带过去。”   越重山说得不卑不亢,并没有邀功讨赏炫耀的意味。   可是在梁丘皇将那个储物袋孱弱的阵法破开,看到里面疫魔的尸体的时候,表情凝固一瞬,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   在场中所有的弟子们也是陡然一静。   这未免有些荒谬过头了。   这一群……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的龙熙山弟子,还是一群参差不齐的杂修,侥幸对付一个五境的大树妖已经是天道垂悯。   这六境疫魔的尸体,他们又是从何得来?!   这一次就连梁丘皇也没有办法淡然应对,因为仙盟最近收到了非常多的大宗门传信,说他们很多弟子在接受了六境疫魔的任务之后,凭空消失了。   这其中有几个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开阵追魂竟然都没能追到,说明他们全部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可是这让很多大宗门弟子有去无回,乃至灰飞烟灭的六境疫魔,为何会被这几个加在一起不够高境弟子一剑的杂修弟子除掉?   事关其他大宗门弟子们失踪的事情,梁丘皇也根本不敢轻易处置,原本他是打算折返回仙盟,记录这一次树妖的事情,如今看来确实不能放这几位杂修弟子轻易离开了。   于是梁丘皇令仙盟弟子们明面上帮助实际上是以强势的姿态,将这些杂修的弟子带回仙盟,打算仔细彻查一番。   贺官州和其他宗门的弟子本来也想跟着,他们到底还记得顾红枫救他们的恩情,生怕仙盟不能秉公处事。   倒是梁丘皇也并不在意他们跟着,一行人折返仙盟的时候,先醒过来的是殷烈,他一醒来就像一只被猎豹追到绝路的羚羊,一下子从仙舟上面跳起来,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此时又处何地,眼睛都没有聚焦,就要从仙舟上往下跳。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大师姐,我大师姐呢!我要去救我的大师姐——”   有两个仙盟的弟子过来扶他,也是压住他不让他乱动。   一方仙舟并不算太大,殷烈这样上蹿下跳的,仙舟都有一些轻微的摇晃。   但是这两个仙盟的弟子,显示摁不住一条发疯的野狗。   最后还是在打坐的梁丘皇睁开眼睛,皱着眉对着殷烈的方向打出了一道术法。   清心醒神,从殷烈的眉心直接钻入,瞬间荡平了他所有的识海灵台的浓雾。   “大师姐……”彻底清醒后的殷烈踉跄了一下,脱力一样地砰一声跪在地上。   而他跪地的视角正好,他抬头便看到盘膝坐在仙舟之上的越重山。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殷烈又一次激动起来,喊了一声“二师兄”,正要问大师姐,看到越重山膝盖上枕着的人。   “大师姐!是大师姐吗?!”殷烈哆哆嗦嗦地爬过去,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抽搐得让人看了都觉得心酸。   他在顾红枫的身边要伸手碰又不敢真的伸手碰的样子,让围观的人都有一点一言难尽。   可是这一种真挚的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其实在大宗门之中……是很少见的。   大家都是相互争夺机缘,抢夺位置,哪怕是在宗门之中,哪怕是从一个家族里面出来的姐妹,也未必真的是面和心和。   殷烈一双手在半空之中乱挥,好像发了羊癫疯一样,始终不敢落到顾红枫的头顶。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大师姐还活着。   这就好比他做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噩梦,醒过来之后却发现他的父母还活着一样。   殷烈又高又壮的一个大男人,虽然他在修真界弟子们当中的年岁算是很小的,可在凡间早就已经成年了。   他竟然没忍住哭出了声。   男主角嘛,就连哭也是那么英俊逼人,哭声也是那么跌宕起伏低磁性感,就是有点好笑。   因为他一一一一了半天,像唱戏一样,连个二都没有。   原本严肃的仙舟,正在打坐的弟子们,包括梁丘皇,都被这魔音贯耳一般的哭声搞得……忍俊不禁。   修真之人,首先要摒弃的东西,说白了便是七情六欲,所有的大能修者修到最后,其实无论是哪一道,爱恨和喜悦与愤怒都会变得模糊。   如同殷烈这般旺盛的情感,是他们这些修士之间已经非常少见的。   夕阳彻底沉入地面,黑夜却是在一片忍笑之中降临。   殷烈一哭,一直强撑着强忍着想要给弟子们做个样子的赫连雅,也忍不住被带哭了。   这两个人的哭声都挺特殊的,像是此起彼伏上演的二重奏,并没有任何悲伤的氛围,反倒是十分欢快。   而这种持续不断的、像是摁了八百次还顽强在叫唤的闹铃一样的恐怖声音,终于把顾红枫给闹醒了。   她本来经脉非常的干枯,没有这么快就醒来,是梁丘皇之前探入顾红枫经脉的时候,给她留了一抹灵气润泽经脉。   顾红枫醒过来的时候,感知到身体里面这一抹不属于她的炙热灵力。不过她也有火灵根,很快这一抹灵力随着她醒过来被体内的火灵根吸收。   顾红枫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殷烈那一张放大而扭曲的俊脸。   因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越重山一直都在推殷烈的肩膀,皱着眉说:“你离你师姐远一点。”哭得脏死了。   但是殷烈就像一只情绪失控的大狗,越重山根本就推不动他。   于是顾红枫醒过来就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张脸,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可是她是枕在越重山的腿上的,根本没有地方可以缩。   然后顾红枫自保的本能被激发,因为殷烈看着她醒过来又凑近了一点,张了张嘴刚要叫大师姐,在顾红枫的视角之内殷烈好像要吃人——口水都要落到她脸上了,顾红枫抬手呼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非常脆响。   殷烈的声音和眼泪都戛然而止。   但是“呲”的一声,先是眼泪汪汪的赫连雅没能忍住。   而后整个仙舟之上的人都发出了一阵哄笑。 第114章 第十七章   一行人并未嬉笑多久, 便很快被带回了仙盟。   仙盟是集百家仙宗和仙门的精锐组成,坐镇的乃是当今修真界唯一一个七界巅峰还尚未飞升的老祖。   仙盟有权力羁押、审判、甚至是剿灭修真界之中倒行逆施残杀同宗、他宗和普通凡人的修士。   所有仙族世家都致力于把自家最精尖的种子,送到仙盟去镀金。   就算最终不能在仙盟之中做个什么盟主一类, 光是仙盟出身的这一点,未来在某个大宗做个长老, 那都是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总之这里是整个修真界中权力最大,也最有威严的地方,修真界各宗的大事,包括但不限于大族联姻、仙门大比,或者是各宗联手应对出世大魔, 这一切都是仙盟挑头承办。   等同于后世中央集权后的人间皇族。   因此这里也是整个修真界资源最丰富,最让整个修真界弟子趋之若鹜的地方。   仙舟驶到了仙盟的阵法之外, 经历过特殊指令, 缓缓地进入仙盟大阵。   进入大阵之后, 诸位弟子都是一脸的惊叹, 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 尤其是龙熙山的弟子交头接耳得最欢。   比起即将到来的“审查”他们不是不慌张,而是被此时此刻他们本来一辈子也无缘得见的胜景占据了心神。   仙盟建筑宏伟巍峨, 处处彰显威严霸气,远处漂浮错落的岛屿,溪水仿若自天际倒灌,岛屿灵植仙花葳蕤无际, 仙鹤飞舞, 祥鸟盘桓。   到处都是叠加了芥子空间的平台,芥子之中身着仙盟弟子服制的弟子们, 在他们这仙舟路过之时,偶有停下手中事物观望的, 更多的是对着仙舟舟头坐着的梁丘皇恭敬见礼。   比起龙熙山那仿佛农家乐一样的弟子院和剑道场,在顾红枫看来,这里就是五星级豪华酒店的级别。   而且仙盟大部分都在天上飘着,因此占地面积一望无际,他们在一处平台悬停仙舟,下来的时候,众人又是忍不住一阵咋舌。   这里整个就是个仙舟的停放场,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仙舟,一眼望去顾红枫还以为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水上枢纽的码头。   他们龙熙山弟子下山要自行御剑,偶尔有长老出山,也是御剑。   恐怕只有在非常大的需要长老们集体出面的场合,比如每十年一届的仙门大比,仙长护送弟子们去仙盟的时候,才会祭出仙舟。   而这仙盟的悬停仙舟还专门有个岛,就叫泊舟岛。   一行人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张西望好没志气。   当然了,这也只仅限于龙熙山的弟子们。   其他几个宗门的弟子有些不是第一次来仙盟,自然不会过多惊讶,有一些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也都是隐晦地打量,生怕显得过于轻浮要给自己的宗门丢脸。   不过顾红枫他们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毕竟他们那个宗门……在人家的口里是杂宗,和杂种几乎同音。   都已经是“杂种”了,怎么还会在乎别人的想法?   本来顾红枫身边的一些低阶弟子还有所顾忌,频频看向顾红枫,但顾红枫只是神情温和,没有任何约束他们的意思。   于是他们就开始三五成群凑在一起,下了仙舟之后直奔最大的那个仙舟,一群人甚至还想上去看看。   顾红枫索性侧头,对着梁丘皇说:“尊长可否容我的师弟师妹们一些时间? ”   梁丘皇倒是没有对他们这行人的大惊小怪做出鄙夷之色,但是带队的大师姐醒过来之后,居然一路上都不对弟子有所约束,反正是纵容他们,这倒让梁丘皇微微皱眉。   耽搁一会儿倒也没什么问题,因此梁丘皇只是看了顾红枫一眼,便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然后殷烈就带着一行弟子,真的上了那个最大的仙舟上面去看,整整有十几层,这仙舟若是遨游天际,不知道该是多么雄浑壮丽。   顾红枫没有跟着上去,就站在仙舟之下看了看,她上辈子坐过大姐的那个游轮。   反正她是买不起的,纵使她也是个富二代。   那个游轮也有十来层,里面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晚上配备的所有水手还有工作人员全部都是大胸肌帅哥,夜里表演请的都是当红明星,仙舟虽然看上去很大,肯定还没有那个设备好。   因此顾红枫并不多么稀奇,只是等待着师弟和师妹们过过眼瘾。   梁丘皇带领着几个仙盟弟子,站在不远处不知道正在交代什么事情,听不见。   贺官州一路随行,确实是有维护之意,就算他自身的修为不济,所处的宗门也不可能让仙盟不顾忌。   不过顾红枫对他的态度却并没有多么热络,更没感激,当然也没有任何挟恩图报之意,只是寻常交往说话那般,尚算客气。   贺官州走到顾红枫的身边,等一下他们不可能被分到一个院子当中歇息,有些话必须要赶紧说:“这位道友,我等一众弟子对道友舍身相救之情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   贺官州带头,对着顾红枫的方向抬手拘了拘,微微弯折腰背。   这是他作为六合宗的宗门翘楚,对自家尊长才会行的礼。   身后一众其他宗门的弟子们,也随着贺官州微微弯腰,感谢顾红枫之前与那妖物同归于尽让他们先行逃命的大义之举。   顾红枫安然受之,并没有推拒自己的功劳和这群人客气什么。   等到贺官州还有他身后的人直起身子,才轻笑一声说道:“山高水长仙途漫漫,日后定有求到各位头上的时候,还望那时诸位要念及今日之情啊。”   众人闻言都微微勾唇,贺官州几番犹豫,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像猿猴一样,爬到了庞大仙舟的桅杆上张望的修士,开口微微偏头示意,说道:“那一位是仙盟的左宗盟宗主,名唤梁丘皇,修真界尊称其为流火仙尊。”   “流火仙尊为人刚直,不拘小节,是比较好相与的一位仙尊。”贺官州压低一些声音说,“仙盟之中大多仙尊……”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在这仙盟的地界说这里面的仙尊如何。   只是隐晦地提醒顾红枫:“道友还需多多约束自家弟子,免得不慎冲撞了哪位仙尊,就不美了。”   对方是好意顾红枫当然知道,她也看了一眼已经要上天的殷烈,从善如流地说道:“多谢道友提醒。”   然后转头对着船上的方向,把双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殷烈听到了声音,看了顾红枫的方向一眼,很快就带着一众弟子和师妹们下来了。   贺官州眉梢微微地挑了一下,莫名觉得这种叫人的方式好像有哪里不对?   贺官州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抬手对着顾红枫再度一拱,说道:“在下收到门中传信,尊长召唤我等,正如道友所言,山高水长……我们仙门大比之上再会!”   贺官州真的是一个非常端庄持重的那一类仙门弟子,就是那种非常传统的模样清秀,行事靠谱的仙君类型。   拉出去能做修真界弟子代言人的程度,光风霁月冰清玉粹。   他说仙门大比再见的意思,就是相信顾红枫他们并没有残害其他宗门的弟子,相信顾红枫他们这一干加在一起不够高境弟子一剑的杂宗弟子,真的斗败了六境的疫魔。   顾红枫总算是正眼看了他一眼,并且对他露出了一个还算真心实意的笑容,主要是赞同他这个人还是挺有眼光的。   六境疫魔算什么,顾红枫早晚会登临巅峰。   她点了点头说:“那就仙门大比再会。”   很快贺官州带着自己宗门的弟子们离开,九耀宗的那位李无忧也上前对着顾红枫拘手道:“再会。”   顾红枫点头,其他宗门的弟子也都随着他们的离开而离开,其实护送他们到这里,以自己的宗门为他们撑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些人离开之后,顾红枫他们跟随着梁丘皇很快离开泊舟岛,从高空之中落到地面,被带去了一处院子当中。   这个院子里面设下重重叠叠的阵法,梁丘皇在结印开阵的时候,顾红枫仰起头看了一眼这院子的名字——戒律院。   这是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顾红枫倒也预料到了,一路上越重山杀了那么多其他宗门的弟子,他们才能够平安带着疫魔行走,而一旦把疫魔交上仙盟,这些有弟子丧命的宗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局面的重要原因,是因为他们这一行人……实在是修真界之中蝼蚁一样的存在,无依无靠的程度,任谁看了都觉得吹一口风他们就会死掉。   自然不肯认是他们完成了六境疫魔的任务,还完成了一个五境树妖的任务。   他们这一行人就像是行走在鳄鱼池里的一块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这时候将他们关起来,说保护就是保护,说迫害的话……也更加方便。   不过顾红枫半点没有慌张,她带的可是主角团,谁说他们没有靠山?他们的靠山抬头就能看到。   站在顾红枫身边的越重山也是一脸淡然,他的能力要带人闯出仙盟,虽然这重叠的阵法或许会阻碍一段时间,倒也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大师姐和二师兄两个人的情绪极大程度地影响了身边的师弟和师妹们,于是殷烈还有赫连雅这两个人,彻底变成了两棵大树上栖息的鸟儿,叽叽喳喳的,这一路上根本没停过嘴。   因此这一行人在仙盟弟子们的眼中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虎尾春冰”。   一行人住进了仙盟的戒律院中,梁丘皇将他们送到之后就离开了,他并不是负责刑律的,他们这一群人也没什么交情,并没有叮嘱任何的话。   他们分别住在好几个屋子里面,相互之间隔着阵法,虽然能看见彼此,却根本没有办法聚在一起说话。   估计是害怕他们“串供”吧。   若是寻常人被这样关押的话,肯定要惶惶不可终日,这里可是仙盟,可是对修真界哪怕是仙长也有绝对诛杀权力的仙盟戒律院。   但是因为顾红枫整天在院子里晒太阳吃点心,弟子们哪怕是心中有一点慌乱,看到大师姐这么怡然自得,渐渐地也变得淡然下来。   很快有人分别提审他们,最先提审的是那些剑道院的普通弟子,可这些人的嘴里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对付疫魔的时候,他们全部都没有在现场。   在现场的只有赫连玉卿的四位亲传弟子。   赫连玉卿作为一个七境剑修,在仙盟还是有那么一点名号的。   因此最后提审顾红枫他们的时候,仙盟的人倒还算是客气。   四个人分别被带进不同的屋子里面,这些屋子又都能听到隔壁屋子的声音,却没有办法交流,应该是专门设下的扩音阵和阻音阵。   顾红枫对面是一个蓄着胡须,看上去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但是修真界可不能看脸认人,对方也没有自我介绍。   那人上来便问顾红枫:“你们一行人修为最高的只有二境,是如何能杀得了六境疫魔?”   顾红枫没有任何的隐瞒和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等自然没有办法对付六境疫魔,是像后来对付那五境柳树妖一样,是借天道之势。”   “仙盟想必已经派人去彻查过,那日六境疫魔引来了天罚,我等是借用天罚将其诛杀,侥幸在天道悲慈之下活命……”   顾红枫说到一半的时候,听到隔壁也传来了问询的声音。   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但是那边的回答却是:“是天罚助我!当时那紫电缠在了我的佩剑之上!那可真是我一生之中感觉最威风的时刻!”   “我甚至觉得我能沟通天地!这世界我就是中心,杀一个六境疫魔算什么?我当时觉得我甚至能剑指苍天!”   顾红枫:“……”她有些忍笑地看向了坐在她对面,听了这等狂言眼皮一直在抽搐的戒律院尊长。   这时候她另一侧的隔壁又传来了一个纤柔的女声:“我当时当然不敢往天罚里面进,大师姐让我进的,大师姐说天道昭昭,绝不会伤我等无辜之人的性命,还说要是我死在天罚之下,她就给我赔命……”   “然后你就冲进天罚了?”隔壁问询的是一位威严的女子,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天罚之下无活物吗?”   “不知道啊……”   单纯而天真的声音响起,“我们都听大师姐的,大师姐说的确实是对的,天道悲慈,确实助我们斩杀了六境的疫魔,只是将我们身体之中的灵气抽空了,我们吃了好几瓶丹药才恢复过来呢……”   “我觉得大师姐真的好厉害,五境的树妖也是大师姐杀死的,六境和五境有什么区别吗?”   隔壁问询的仙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顾红枫能够想象出对方的表情。   五境和六境是什么区别?当然是天壤之别呀。   也不怪这些仙盟的尊长们难以置信,毕竟他们就像一群拿着木剑的小朋友,合力斩杀了一个习武多年的壮汉一样荒谬。   而且他们还是连杀了两个“壮汉”。   等到隔壁的声音传过来,顾红枫需要紧紧地咬着牙,才能忍着自己不笑出声。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听师姐的。”   这一间屋子里面的问询仙长脾气有点暴躁,而坐在他对面的越重山却过于温吞,收敛所有的锋芒,微微弓着脊背,垂下白皙莹润的脖颈,眉目如画,静若处子。   这位尊长问了好几遍了,面前这个人回答的全部都是这句话。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大师姐的。   “听你师姐的?难道她要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越重山抬起了头,无比真挚地看向了对面的尊长,像一个惨遭洗脑的传销会成员。   点头说道:“如果师姐让我死,我会的。”   问询的结果当然是没有令仙盟满意的,众人被送回去之后依旧相互之间阻隔着,不允许他们交流。   而且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顾红枫,因为一切都是她策划推动的。   于是顾红枫自然而然地被单独提审。   但是提审了三四遍之后,依旧没有问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只好就把这群人暂时关押在戒律院。   到这个时候关押他们,就已经不是审问而是保护了。   因为仙盟之中这段时间来了非常多其他宗门的仙长,全部都是来讨说法的。   他们的弟子们都是接了这六境疫魔的任务,之后就无缘无故失踪,以至连追魂阵都追不到,已然是魂飞魄散了。   可是这一群和蝼蚁一样孱弱的杂修,是怎么在他们宗门弟子都灰飞烟灭的情况之下,带着这疫魔的尸身到仙盟之中讨印章?   来讨说法的宗门,还有当时没有劫持顾红枫他们的疫魔尸身,因此没有被越重山化为血水,的一群弟子。   他们当时之所以离开,不仅是畏惧于顾红枫他们对抗疫魔的未知手段,还有在天罚之下存活的本事。   是因为即便出手也抢夺不过那些比他们更大宗门的弟子们,所以才会离开。   而现在之所以全部都跑来,就是看着顾红枫他们被仙盟羁押,成为了众矢之的,想要趁机抢功劳。   顺便落井下石。   这些弟子们的说辞,证明了顾红枫他们是捡了其他宗门弟子的漏,指控他们在真正在对战疫魔的时候并没有出力。   也就是说他们的疫魔尸身是他们捡的,并不是他们杀了疫魔得来。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但是谁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乌泱乌泱地聚拢在仙盟之中,频繁对仙盟施压。   可是这两拨人的说辞,形成了一种让人费解的对冲。   那些大宗门怀疑自己魂飞魄散的弟子们,是被这一群手段鬼祟的蝼蚁所杀,可来抢功劳的那批人又不承认顾红枫他们有什么本事,说他们的功劳是捡的。   两方人马一边给仙盟施压一边相互对掐,于是这件事闹得越来越大,后来又加入了第三拨。   这拨人主要是为顾红枫他们证明,他们确实有本事杀灭五境妖魔,就是之前被顾红枫他们救的那些宗门。   外面好不热闹,整个乱成了一锅粥。   顾红枫这几天每天要提审两三次。   每一次都是那同一种说辞,问的人不厌其烦,顾红枫也非常配合,每一次都说得很清楚也很仔细。   “诸位尊长,关于这些细节无论尊长们问上多少遍,我都是一样的回答。”   “想必尊长们已经派弟子们去彻查过,我们行走过的村镇,我们所落脚的地方,全部都有人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何尝不知道疫魔的尸体会给我们惹来杀身之祸?”   “我们行走在人间,每日与凡人为伍,就是为了借用修真界之中修士不得随意残杀凡人这一条铁律,妄图以此自保。又有什么能力分.身去杀其他宗门的弟子呢?”   “就连遭遇五境的柳树妖,也都是因为我们想带着疫魔尸体,走隐蔽之路,才会不慎被拦路打劫,带到了深山之中。”   顾红枫说完之后,对面问询的几位戒律院的尊长也是哑口无言。   顾红枫说的这些他们都已经查过,确确实实都是真的。   顾红枫没有任何情绪失控,或者是表现出烦躁的模样,倒是让审问她的人有点另眼相看。   他们故意给顾红枫看了如今外面对这件事情的各种态度,而在如此重压之下,这个女修还能保持如此镇定的情绪和如此清晰的思路,实非常人能做到。   这群人的修为和他们所完成的任务相比又实在是可疑,而且外面那些人也根本不肯善罢甘休。   而这种场面顾红枫早就已经料到,闹得越大越好,顾红枫还觉得不够大,要更大一些才行。   他们一群人没有背景,修为又不足以自保,赫连玉卿到现在连通信玉牌都不肯接通,而且就算她来了,不过一个七境的剑修,还能群战各大宗门吗?   这个时候只有把事情闹得巨大,如遮天蔽日般那么大,等到真相揭露的时候他们才会安全。   他们必须成为这一次仙门大比的明星选手。   这是后世的一种造势,别管能力有没有,牛逼一定要先吹上天。   每一个宗门都有自己的种子选手,顾红枫他们这一群人就算是天道开后门,短时间也根本不可能有太大的进境。   殷烈那个废物现在才二境巅峰,赫连雅连二境都没到,越重山……只要不暴露魔气,也只是堪堪二境,剑术还不怎么精。   她自己虽然感知自己如今的木灵根宽阔,这些天也一直在吸取仙盟之中的灵气,充斥自己的经脉。   但是因为有天魔种的压制和对撞,顾红枫并没有进境,此时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底几何。   他们这堪称歪瓜裂枣的一个团队,只有变成人人皆知的“明星”,站在光影聚焦的至高处,受众人瞩目,才能够让那些心怀阴暗之人不敢轻易下手。   虽然这样子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到很多难以躲避的明枪,但他们总会越来越强。   因此顾红枫始终没有拿出关键的,能彻底为他们洗清的证据。   一直等到事情越闹越大,大到仙盟也没有办法以镇压收场,大到那些讨说法的宗门已经联合在一起,逼迫仙盟以“摄心钟”彻底审判顾红枫,以得真相的时候,顾红枫手里还掐着关键的证据——那个记录了一切的留影玉,半点都没松。   而这个时候,在整个修仙界之中,“龙熙山剑道院”已经横空出世,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势,名声大噪。   虽然如今还是骂名,但明日“审判”之后,必定会拨云见日,星河倒转。   因此在审判前夜,顾红枫依旧吃得很香,还泡了一个澡,之后便盘膝打坐,继续吸取周遭的灵气用来充斥经脉。   不过这次她才运行推复了一条经脉,突然间感知到面前有人,陡然睁开眼,看到越重山竟然站在她的面前。   顾红枫霍然站起,瞪着越重山片刻,有些恼怒地拉了他一把:“你怎么过来的?!”   如果在仙盟之中动用魔气一定会被立刻发现,这重重叠叠的阵法遍布整个仙盟,连一丝瘴气都无法在其中流动,倘若越重山暴露了身份,那计划就废了大半!   顾红枫一时之间简直要被越重山气疯。   但很快顾红枫的话音一顿,因为她感知到除了面前的越重山,自己的门口还有人。   “师姐,”越重山手臂被抓得有些疼,但是看向顾红枫温柔的眉目,像是被蒙了一层秋水一般明净碧透。   他这些天虽然能看到顾红枫,却没有办法跟她说话,竟然体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即使与她面对面也抓心挠肝的莫名情绪。   他说:“是仙盟的人带我过来的,我们两家的家主都来了仙盟,要见我们。”   “师姐,”越重山突然之间凑近了顾红枫,看上去像是将她拥入怀中,实际上肩膀和手臂都没有落实。   只是借这种姿势,凑在顾红枫的耳边,以灵力传音。   “他们准备动用仙盟法器摄魂钟审判师姐,这种法器十分霸道强横,任何谎言在其下无所遁形,过往经历如翻书一般任人窥看,钟响时若不曾以真言回答,便是裂魂摧命,不可逆转。”   “师姐身有魔种,修为不足,你受不住的,我带你走吧。”   越重山慢慢攥紧顾红枫的手,一双眼锁住她说:“我带你走。” 第115章 第十八章   走?   我走你个大头鬼!   顾红枫好不容易才冲到如今这“风口浪尖”之上, 还没等利用这一切达到自己的目的,怎么可能走?   越重山却攥着顾红枫的手,真切袒露了几分自己的桀骜:“我知道你想变强, 可是未必需要留在这里,和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为伍, 受他们的迫害。”   其实越重山这些天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他重生过那么多次,与天争,与天道之子和天道之女争,至少知道许多的资源方位。   他这辈子根本无需修炼, 就算顾红枫想要变强,又何必循规蹈矩, 受压迫而活?   他们大可以脱离所谓的宗门和仙盟, 自在潇洒地随性而活。   他也是生平第一次, 想要带一个人走, 他从未对任何人许诺过, 此刻却字字句句重若千钧。   “跟我走,我能为你夺来任何你想要的资源, 无论你修什么道,不消百年,我都定能助你登临界级修士,俯瞰整个修真界。”   顾红枫感觉到手上不断加重的力度, 看着越重山眼中的期待和隐隐透露出的强横, 有种事情要失控的预感。   大抵是越重山一直以来表现得太软弱窝囊,顾红枫经常会忘了他是个灭世二十次的大反派的事实。   越重山确实有能力为她抢夺资源, 可是之后呢?两个人一起做被天道,被正道而追杀排斥的过街老鼠吗?   百年登临界级修士……太久了。   对一个生活在现代, 对寿命的认知只有百年的人来说,顾红枫可等不了那么久。   否则她当初就不会用命去赌天劫,死也要大柳树妖的妖丹。   况且要她把身家性命所有变强的途径和期待,都系于一人之身,那和依附他人而活有什么不同?   她曾经依附过父母,可最终只配为他人做嫁衣,曾经年少懵懂时,也依附过哥哥,但是最终吃到了苦果。   顾红枫谁也不信,如果一定要依附谁,她只会依附自己。   她看着越重山,心中因为他的提议产生了愤怒和不满。   顾红枫挣开了越重山,手慢慢抬起来,有些暧昧地摸他的脸。   为什么不听话呢?   不听话就要调整策略了,顾红枫一丁点也不喜欢计划被打乱。   可是她意识到越重山现在是不可控的,因为他的能力太强大了,二十世累积的能力,能藐视这世间的一切规则。   用得好是绝世刀兵,用得不好,便是噬主妖刀。   顾红枫垂下眼睫,藏起眼中的不满和凉薄,也阻断了越重山对她内心想法的窥探。   接着她孤注一掷一般,毫无预兆地捧住越重山的脸,吻上他的嘴唇。   越重山猝不及防,陡然瞪大了眼睛,慌张至极地推开了顾红枫,一连后退好几步,腰身撞到桌子上,这才停下来。   他的双唇染上了一点点水色,是顾红枫刚才那一下,用舌尖描摹的。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红枫,嘴唇抖了抖,抬起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唇。   整片嘴唇都已经麻透了,脑子一片空白,连手指都微微地发颤。   顾红枫片刻后却抬起头,飞快看了越重山一眼,而后又偏头藏住眼中冰冷到底的寒霜,说:“你别这么看我。”   顾红枫低着头,面颊泛起一些红晕,却是因越重山不听话而恼的。   “这几天能看见你,却不能跟你说话,我一时间没控制住……”非要逼她演这么蹩脚的动情戏码。   顾红枫垂头眯眼,已经迅速想到了控制越重山的办法。   片刻后,顾红枫上前了一步,对上越重山布满警惕和惊愕的眼神,又赶紧止住脚步。   顾红枫就站在越重山的不远处,低头盯着自己的裙摆,腰背却挺得很直。   做一副要用细瘦肩膀手臂,为谁扛起风雨的维护姿态。   “我知道你有能力带我走,可离开这里,必定要被暴露,被群起攻之。”   “纵使天大地大,你暴露了身份之后,一样会走上和从前那般,人人喊打千夫所指的路。”   “魔,不容天地,不容人间,被斥于幽秽之域,不见天光。”顾红枫最终看着越重山,心口统一道,“我不希望你这辈子还活成那样。”   “相信师姐,”顾红枫抬手,带着安抚笑意,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膀说,“我有万全准备,况且天罚悍裂天劫雷霆之下,我都活了下来,区区一个摄魂钟,还能比天道更酷烈吗。”   “我定能带师妹师弟们安然无恙离开仙盟!”   越重山读到她的内心,心神俱震,心口像刚才那被柔软舌尖扫过的双唇一般,透出了难以抑制的酥麻。   顾红枫几步走到越重山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越重山被紧扣的腰身一颤,右手的手背还压在自己唇上,很快整个人都因为这个多日不见后过度亲昵的拥抱,变得骨酥肉麻,头脑空白。   世人言少年不识情滋味,越重山的二十世加这一世,已是个千百岁的老妖怪,却依旧未曾被如此对待,更未曾被谁这般放在心口疼惜珍重。   越重山放下捂着自己嘴唇的手,又抬起了另一只手,一起按在顾红枫的肩上,却没有推开她。   他低着头,手指缓慢地,寸寸丈量了一番她的肩背。   她便是要用如此单薄的肩背,替他抗下千夫所指世人唾骂,乃至天道厌弃吗?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顾红枫偷换概念的一番话给绕进去了。   她字字句句都是为他,却没一定点真是为他,只是怕他一时冲动不听话,要连累她跟着一起当过街老鼠罢了。   不过越重山想着想着,正觉得有什么似乎不太对的时候,顾红枫又毫无预兆地抬起头,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含了一口。   这种举动,比起亲吻来说,暧昧的意味就更加鲜明赤.裸。   越重山又是浑身一震,而后什么也想不了了。   他所有的心神都被这过度的亲密占据,魅魔天生便是淫.兽,越重山自我压抑甚至是厌弃了这么多世,却无法改变他对这样的亲近过度敏感的体质。   他察觉到自己身上不受控的香气正在外泄,立刻推开了顾红枫。   而顾红枫后退两步,却又拉着他手臂再度向前,将鼻子凑近越重山脖颈处的领口,细细闻嗅。   “你好香……”   越重山整个人僵在那里,俊秀的眉目眼尾处晕开大片红晕,和耳根烧灼的红色连在一起,宛如遮天蔽日的红霞。   在顾红枫一脸痴迷地手指“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侧腰游走到他胸口的时候,轻声道:“师弟,我可能……我……”   顾红枫自认跟越重山其实都不熟,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男人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我爱你我想你”一类的话。   羞耻得脸都红了,只好装着羞涩吞吞吐吐,说不出索性就做,低头发狠一般,咬住他一点领口,要徒口撕越重山的衣袍。   越重山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已经竖立起来。   在顾红枫的唇不小心在咬着他领口,触碰到了他的锁骨时,温热的吐息顺着他领口喷入其中,越重山眼中的迷茫和怔然伴着身体陡然一颤,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逃也似地推开顾红枫,几步敛息压抑体味外泄,冲到门口开门,和其中一个仙盟的弟子走了,头都没敢回。   顾红枫被留在屋子里面,保持着那个被推开的姿势,慢慢侧头看着没了越重山身影的门口,眉目冷淡,双眸清澈,哪有一星半点儿的意动神摇?   她本来就算是闻嗅了越重山爆发出的高浓度魅魔香气,就算身体已经水流成河,也不受影响的。   再者说吃了他的血肉都能克制情动,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点香气意乱情迷?   总算暂时把人吓跑了,顾红枫慢慢抬起眼,暴露出了眼中晦暗的算计。   她很快跟着门口的仙盟弟子,去见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人”。   顾红枫穿越这身体的身份名唤“唐秋离”,乃是仙门唐氏出身。   仙门唐氏虽然不是修真界顶尖的大宗门,却也并不小,玉鼎剑宗便是仙门唐氏创立。   其中大多数都是自家仙族弟子,少有的是以重金自其他门派,或者是败落宗门挖来的高境修士。   而唐秋离之所以不在自家仙门修炼,究其原因,一部分因为自己乃是仙族中微末旁支出身,自己的灵根又杂得可怜,在宗门之中被排挤欺压。   被送到龙熙山,还倒贴了许多灵石,给龙熙山修建了弟子院,剑道院还有藏书阁等等地方,才拜入了正缺钱缺得脑仁子疼的赫连玉卿门下。   又顺带着和越氏仙宗的越重山定了个婚,两个都不算大的宗门以家中不得力的子嗣联姻,却能互通许多有利的仙灵法器一类。   仙族唐氏可谓是把唐秋离这个人的所有价值利用到了极致。甚至还勒令她几年之内,必须说动赫连玉卿驻扎玉鼎剑宗,做玉鼎剑宗的长老,这才允许唐秋离回到自家宗门。   不过这些年唐秋离,并没有说动赫连玉卿转投玉鼎仙宗,早就被半放逐了。   被仙族放逐的人,基本上不供给资源,但是如果惹了什么事儿,仙族第一个站出来大义灭亲,搏个铁面无私的好名声。   不过这一次仙族唐氏专门派了玉鼎剑宗的一位长老过来,可不是“大义灭亲”的。   这位长老被人敬称无影剑尊,自身是五境巅峰,纯粹金灵根,乃是顾红枫穿越的这身体唐秋离的在世老祖宗。   顾红枫和这活着的“老祖宗”共处一室,还没等寻个地方坐下,对方就一拍桌子,威压外放,把顾红枫径直压得跪在了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顾红枫膝盖“砰”地一声接触地面,疼痛传来的同时,她一身的逆骨和反血都被激起来了。   “你这孽障!竟然惹出这么大的事情,胆敢冒认如此天大的功劳,还不磕头认错!”   顾红枫想杀人,但是被威压压得抬不起头,咬得口中一片血腥。   但她也没有强行抵抗,更没急着辩解。   对方一上来就给她扣了冒领功劳的大帽子,显然绝不是来为她撑腰的。   果不其然,这个人下一句便是:“本尊当初就不该纵容你父亲怜你,让门中直接废了你的经脉赶去凡间朝生暮死才对!亏得你母亲为了你,跪地叩头求本尊护你,磕得鲜血横流。”   “啪”一块玉牌扔在地上,很快玉牌一亮,自行弹出一个容貌秀美,却满脸愁容的女子虚影。   在半空显现后,那女子涕泗横流地迫切道:“离离!千万要听老祖宗的话,一切听老祖宗安排,老祖宗会带你回家的!”   很快那女子身影在半空消失,顾红枫这猜出这女子肯定是原身的母亲。   可是她毫无触动,又不是她的母亲。   而还未等顾红枫给出什么反应,这位“老祖宗”就雷厉风行地开口说:“闹到如今,本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戕谢罪,不要继续给仙族抹黑令仙族蒙羞。”   顾红枫刚想骂人,听到这位“老祖宗”的第二个条件,直接气笑了。   “要么就将你偷来的疫魔尸身和柳树妖妖丹交出来,门中自会出人帮你担下这天大的祸!”   这他妈的是担祸?这就是明目张胆出来抢功劳的!   顾红枫笑出一口森森白牙,那“老祖宗”还在冠冕堂皇地说,“门中你大伯如今已经是四境巅峰修为,若是他出面为你担下,其他的门派就算是不甘,也不得不认。”   “念你身有族中血统,本尊不忍杀你,此番你可以随本尊一同回到宗门,同你母亲团聚。”   “待仙门大比之后,门中会为你再寻一门匹配的亲事,到时候你虽仙途难进,却至少有人依靠,服些丹药,也能享二百年的安然寿数。”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顾红枫的笑声都哽在喉咙里面。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抢她功劳不说,还想让她感恩戴德,要她和越重山退婚,然后再把她物尽其用地送去和别人成婚,继续交换资源?   这算盘打得可比她的好亲爹顾铭还要响!   狗屁的老祖宗,这不是个老王八吗!   等这个老王八说完之后,威压暂收,顾红枫感觉脖颈一轻,立刻从地上弹跳一样起身。   对着坐在她不远处的老王八直接啐了一口,骂道:“去你妈的吧!傻逼!”   转身就朝着门口喊:“来人啊!玉鼎宗长老抢功不成!要杀人灭口啦!”   那老王八显然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顾红枫是在骂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动手直接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碾死的时候,仙盟的弟子们已经听到了顾红枫的叫喊声音,冲进来了。   老王八一张老脸崩裂,当即就要不管不顾动手“清理门户”。   仙盟弟子立即结阵,护持阵法嗡然撑开,正罩在顾红枫的头顶,几个仙盟弟子一同开口道:“无影剑尊休要在仙盟放肆!”   顾红枫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着那被气翻盖的王八,对着他伸出一根中指,朝下压了压。   虽然这个老王八一时间恐怕看不懂,但是骂人的话其实能横跨国界和时间空间,甚至不需要言传,就能够意会。   他很快面色铁青,又不敢当真在仙盟放肆,只能气得浑身哆嗦,看着顾红枫被仙盟的弟子们带走。   顾红枫就知道仙盟弟子会护着她,毕竟她可是要公开被“审判”的。   她的“债主”现在可是修真界的各路大佬,这个老王八再怎么抢功劳心切,想杀她后快,也得咬牙排队。   顾红枫被送回住处,洗漱后吃了点东西就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仙盟的弟子们带离了地面,御剑飞行到了一处浮空的岛屿,进殿之前,顾红枫看到大殿上面写着问心殿。   大殿正中悬挂着一个偌大的金钟,顾红枫被带到殿正中,正在那看似雕琢古朴,厚重雄浑,实则像个开了最低温度的中央空调一般,站在其下便感知到寒风阵阵透骨,钻肤般冰冷的摄魂钟下站好。   原剧情里倒也有这摄魂钟的出现,当然是男女主角用来玩play的一环。   剧情里殷烈那个傻狗求而不得变成了一只黑狗,已经爆了修为的他把始终不肯回应他感情的师尊赫连玉卿给抓住,闯进仙盟拿了这摄魂钟,拷问他师尊的真感情。   结果就是赫连玉卿站在摄魂钟下回了一句“不喜欢”。   然后承受了裂魂之痛。   之后当然是殷烈狂喜,幡然悔悟,各种追妻讨好,黏黏糊糊。   没想到这玩意也有用在她身上的一天。   她仰着头好奇张望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殿之中围拢一圈的座位已经坐满了。   这其中不仅有仙盟的尊长,还有各大宗门的尊长,寻常的修士恐怕一生也见不到一次这些仙长齐聚的阵容。   换个人怎么也会表露些许谦卑畏惧,至少跪地做出恭敬姿态。   但是顾红枫站得笔直,神态没有丝毫的张惶,甚至还有些好奇地环视了一圈。   按理来说这么多的仙尊齐聚一堂,其中修为低微一些的修士,恐怕连呼吸都会困难。   顾红枫最讨厌的就是被威压所压迫,但今天大概是她在摄魂钟笼罩之下的原因,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压迫,只有凉丝丝的寒气不断地钻入皮肤。   她看到了许多人看着她的表情都不怎么和善,不过顾红枫看到了两个熟人。   其中一个是带他们回来的梁丘皇,正襟危坐在主位,看来是今日的仙盟“主审”。   还有一个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一双眼睛爆发出狠毒光芒的,正是昨天晚上抢功劳不成,反被顾红枫给骂了的老王八。   很快殿内几乎已经坐满了,大殿之外也围拢了许多的仙盟弟子。   “大师姐!”   “大师姐!”   顾红枫回过头,看到了殷烈他们也被带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带到顾红枫的身边,而是在摄魂钟涉及的范围之外。   几个人的眼神都充满担忧,殷烈甚至想冲过来和顾红枫一起受审,他是真的觉得他们冤屈,觉得他们做的所有事情根本不怕审判!   他正在和两个压着他的仙盟弟子较劲。   被顾红枫给瞪了一眼才不甘不愿地老实了。   顾红枫的视线和越重山对上,越重山先是有些躲闪,因为想到了昨天晚上……   但很快他又转回视线,顾红枫却已经转过头。   越重山动了动唇,对着顾红枫的后脑无声地说了一句:“别怕……”   若她今天当真遭受裂魂,他会带她走。   而顾红枫一转回头,这时候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便不要再浪费时间开始吧!”   “今天诸位都是想要讨个说法,但本尊家中亲传弟子因六境疫魔的任务遭受残忍杀害,骨肉化为血泥,手段令人发指,本尊当仁不让,倒是有一句话想要问问这位狂言说杀灭了六境疫魔的小修!”   这位仙长说完,立刻抬手结印,一缕白光在他的指尖凝聚成型,手指指向了悬挂在顾红枫头顶上的摄魂钟,只要弹出这缕白光,钟声便会响起。   到那时他的问题顾红枫必须据实以答,否则便会遭受裂魂摧命之痛。   不过在他正要弹出白光时,顾红枫开口说道:“这位仙长且慢!”   “虽然晚辈只是一个杂修宗门的弟子,但就算晚辈今日要死在摄魂钟之下,也应该知道是死在哪一宗哪一派的手中。”   “我与同门这一路上遭遇各宗的弟子不少,诸位仙长要是想问问题,或是询问自家弟子的下落,请先自报门派和尊名。”   众人的目光全部都看向顾红枫,因她这不仅不恭敬,甚至堪称轻慢的态度神色俱是沉了沉。   那个手指凝聚白光的仙长手上的灵光一顿。   接着被激怒低吼:“本尊乃是天火宗掌门,夜覃!”   说着手中原本的灵光大炽,摄魂钟的问询威力,依靠问询之人投射在其上的力量。   这一下若是击打在摄魂钟上,就凭顾红枫可怜的修为,只要她敢撒谎,又岂止是裂魂摧命,恐怕会当场魂飞魄散。 第116章 第十九章   越重山的眸光陡然一沉, 看向那位自称是天火宗掌门的神情,犹如看着一个死物。   顾红枫却宛如初生牛犊不知虎豹厉害的模样,依旧姿态松散, 听了之后恍然点头道:“天火宗……哦这个我还真的知道!”   夜覃手中灵光一晃,就听到顾红枫说:“我们对付疫魔之时, 确实碰到了天火宗的弟子,他自称是天火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名叫……夜不惑。”   “不知这位尊长找的,是否是这位弟子?”   夜覃闻言向来道骨仙风的沉稳面容微微一抖,手上灵光大炽, 紧接着“咚”的一声,浑厚的钟声自顾红枫的头顶响起, 森寒凛冽的灵压如同冰水一般当头倾覆而下。   即便是顾红枫事先有所准备, 也依旧难以自控地浑身一颤, 呼吸一窒, 而后生生被这股灵压压得跪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 双膝着地。   “大师姐!”顾红枫不远处的殷烈等人,焦急地喊出声。   而越重山则是死死地盯着顾红枫的背影, 袍袖之中的拳头紧攥,眼中飞速闪过碎金般的色泽。   而等到灌体而入的森寒灵压稍稍适应些许,头顶上方比这灵压还要森冷的属于夜覃的声音传来。   “本尊问你,是否残害本门弟子?!”   这问询的声音伴随着凛然的钟声, 在顾红枫的头顶荡开, 危机感被本能所激发,她的后颈泛起了一阵阵的颤栗, 鼓起了一片小疙瘩,仿佛头顶悬着的锋利的铡刀刀锋将落。   不过问询的声音结束, 顾红枫却顶着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天火宗的掌门夜覃,堪称温和地开口:“当然没有。”   “如尊长所见,我的修为如此低微,又如何能够残杀得了贵宗掌门亲传的弟子?”   顾红枫的话音一落,头顶的摄魂钟嗡然之声不仅没有加重,甚至戛然而止。   灵压转眼荡然无存,那夜覃打出的足以令顾红枫魂飞魄散的灵力,没入了摄魂钟之中不见踪影。   这便是证明,被问询之人并无半句虚言。   夜覃一脸不可置信,更多的是不甘。   说是修士的本能直觉也好,说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被人杀害得死无全尸,他心中执念成魔也罢,他就是觉得这件事和面前这个对修真界诸位仙长毫无敬畏之心的女修脱不开干系!   因此夜覃见第一问未能问出结果,指尖立刻凝聚了第二股灵力。   顾红枫见他还要来,倒也并不惊讶。   她本可以站起来了,不过一想到有人将灵力注入摄魂钟问问题,她就要再跪一次,起起跪跪得实在是不好看。   于是顾红枫干脆就打坐一般,盘膝席地而坐。   她这一坐,虽然是坐在地上,可是那不就和这一众仙长没什么区别了?   因此这些平日里被人捧上天的仙长们,面色变得更加肃冷。   而在夜覃指尖再度凝聚出灵力之时,顾红枫对着他的方向道:“天火宗仙长且慢。”   “哼。”夜覃冷哼一声,微微眯着眼,看着顾红枫道,“怎么,终于知道怕了?劝你将所做恶事如实招来,仙盟在上,或许还能保你命偿恶行之后,魂魄入轮回再世为人。”   “若你胆敢有半句欺瞒,魄散魂飞近在眼前!”   夜覃的威吓之声响彻大殿,顾红枫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在他话音落下之后道:“尊长少安毋躁,晚辈是想说,尊长就算是疑问颇多,也还请排队。”   “否则这殿中如此多的尊长,一人百八十个问题,晚辈要回到猴年马月去?”   “况且晚辈只是凑巧借天道之势,杀灭了两个妖魔罢了,又不是什么讲经布道的得道高僧,还真的没有义务为谁专门解心中百惑。”   “流火仙尊在上,仙盟向来秉持公正,晚辈恳请仙尊做主,即便是下面这些仙长们想要问询,也请诸位仙长问询和两次任务有关的问题,其他无关问题,晚辈应当有权拒绝回答吧?”   “万一哪位仙长好奇晚辈的心上人是谁,晚辈还不得不答,可是晚辈是暗恋呢,还没做好告白的万全准备,被戳破岂不弄巧成拙?”   顾红枫这话惹得一些今天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仙尊有些忍俊不禁,倒也不是所有的仙尊都急功近利,有些只是迫于门中的指使,无法不来应付过场罢了。   其中有两个宗门,只是见修真界聚集才来,纯粹是过来了解情况的,对殿中这一己之力拉满整个修真界仇恨的女修,还颇为欣赏。   角落里有个身着轻纱袍的男子开口:“本尊觉得这位小修说得极是,少女怀春又没有罪,万一被扒出来坏了一桩好姻缘可怎么好呢?”   众人中有一部分人看向那男子,还有一部分人的表情仿佛吃了屎,连头都没有回。   只因角落里面这位帮顾红枫说话的男修不是旁人,正是修真界之中臭名昭著,却也属正道的合欢宗宗主,凤阳。   人送尊称——阴阳仙君。   专好勾引修真界正道修为精纯的修士,行夺人修为之事,所修一道名为欢喜禅,名字好听,却正是在男欢女爱的情潮之时,掠取对方修为。   还说得极其好听,偏偏这欢喜禅,曾经出自正道大宗的道侣之间,自上古传承而来,乃是双修一道的正规术法。   因此纵使修真界极为不齿,几次三番请仙盟将合欢宗在正道之中除名却始终未能成功。   一行人只能咬牙忍着,三五不时就有正道翘楚被勾搭,在“自愿”的情况下,献上数十年,甚至是百年修为。   实在是可恶!   这阴阳仙尊一开口为这杂宗修士说话,正道这群仙长绷不住的,白眼仁都快翻后脑勺去了。   果真是“婊子”是“杂种”。   顾红枫也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裱花繁丽的羽扇之后,一双看谁都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与顾红枫这双桃花眼一对上,便带着笑意眨了下。   好似调情。   顾红枫也笑了下,不过她很快转头看向了上首位。   她口中请求做主的流火仙尊,正是之前带他们回来,今日坐在主位的梁丘皇。   顾红枫的话音落下,殿中的仙长几乎被她几句话全部激怒。   他们生平还从未见过如此修为低微,却猖狂至极的小修。   出了这仙盟,这里面每一个人想要碾死她都太过轻松了!她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为何物!   不过仙盟坐镇的左宗盟尊长梁丘皇主持今日的问询,他们也不敢真的当殿放肆。   梁丘皇是散宗出身,凭借纯火灵根加上一手的烈炎刀法,硬拼到这个位置上,对修真界的各大宗门招揽视而不见,生性桀骜恣肆,行事并不顾忌任何人的脸面。   因此很快,梁丘皇开口道:“你放心,今日只问询任务相关。若无关,我会加以阻拦。”   这满殿只有梁丘皇从始至终都自称我。   顾红枫满意点头,然后在夜覃等不及再问的扭曲面容之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留影玉。   而后说道:“诸位仙长少安毋躁,尤其是这位天火宗仙长,这块留影玉乃是下山之前,晚辈的师尊玉卿仙尊给晚辈的。”   “为的就是做一个佐证。”   “晚辈一直贴身带着,直至这其中储存的灵力耗尽,诸位仙长可以先看了这留影玉,再做论断,再问问题。”   顾红枫以灵力充斥手中留影玉,很快半空之中弹出了之前她专门为“自证清白”而做的留影。   一开始只是几个弟子们寻常的交流,很快就到了疫魔出现的时刻。   画面不断地在顾红枫的灵力催动之下加快流动,天罚之下她将自己的师弟师妹逼入其中,然后画面癫乱,紫电流转。   再然后的画面重新清晰,便是顾红枫一剑劈裂疫魔——   而后画面再一转,那些先前在天罚之下逃窜如鼠的大宗弟子们,不甘心地折返回来,妄图以宗门强压,抢夺疫魔尸体。   半空的虚影之中,夜不惑仗势欺人的丑恶嘴脸,还有他身边的几个大宗弟子的帮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现在了众位仙尊的面前。   几个未曾参与抢夺疫魔尸体的弟子们,也一脸不甘地御剑而走,并没有像他们妄图浑水摸鱼说的,是因为不敌谁被迫放弃自己的战利品。   真相大白在摄魂钟之下,化为一个个比摄魂钟的钟响还要凛冽的巴掌,无形地抽在诸位妄图抢夺功劳的弟子们的脸上。   啪啪啪啪啪啪。   虽然无声,却非常响亮。   顾红枫笑眯眯地环视众人,反问道:“诸位仙长还有什么疑惑要问晚辈吗?”   天火宗的夜覃,包括那在虚影之中认出了自家弟子的仙长们,俱是一口气上不来,只觉得自己的脸皮火辣辣的。   之前他们众说纷纭吵得多欢,现在就有多么可笑。   有些仙长实在是绷不住了,霍然起身,一甩袍袖,好歹给自己找补了一下道:“荒谬!门中弟子谎报事实,本尊这边回去处置,告辞!”   说罢原地化为一缕青烟,鬼一样见不得天光似地跑了。   陆续走了好几个,倒也不是没人小声提出异议,说这留影是假的。   不过梁丘皇都没开口,足可见这留影不可能是假的。   想要抢占六境疫魔功劳的是不成了,留影之中明晃晃地滚滚天罚下,都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宗弟子悍不畏死地与疫魔争斗。   确实如他们所言,是借天道之势,可也确实是他们斩杀了六境疫魔,没得争辩。   只能叹一声这群杂修为了任务不要命,狗屎运也实在是太好。   再争下去就真的不光是没脸了。   不过依旧有仙长忍不住问:“天罚之下无活物,你在滚滚天罚之下,逼迫自己的师弟师妹进入其中,这难道不是逼杀吗!”   “如此行径实在是令人齿冷,你的师尊怎么可能会容你?”   顾红枫:“……”她没说话,看向了梁丘皇。   梁丘皇眉头微皱,正要斥责仙尊不要问无用的问题。   结果大殿之中响起了一声:“我乐意!”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是谁家仙长?我们宗门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乐意为我大师姐去死,灰飞烟灭也心甘情愿!”   顾红枫一听就知道是傻狗殷烈,很快殷烈的应声虫赫连雅也开口:“我也愿意!我们都是自愿听凭大师姐差遣的。”   “和......”赫连雅有点害怕,朝着一直站得笔直的二师兄越重山身后躲了躲,说:“和其他人没关系!”   那问出这种问题的仙长闹了个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大红脸,看着这群杂修,嘴唇几动,最终怒而拂袖离开!   陆续又走了好几个。   一直摆着结印姿势的夜覃,这时候面容几度扭曲后,依旧不肯认清事实一样,将一缕灵力注入了摄魂钟。   声音有些微哑地开口问道:“你的留影石只能说明我儿……”   他顿了顿,克制住自己的失态,又说:“只能证明流火宗的弟子试图抢夺疫魔尸身,却并未成功不是吗?”   夜覃为了追寻自己小儿子的死因,甚至当众承认了自己宗门的弟子们的恶行。   他一双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在摄魂钟下的顾红枫,问道:“我宗门弟子被化为血污,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一句话问出,场中又是一片寂静。   越重山笔直的脊背微微前倾,体内魔气翻涌,强压着不曾外泄,凝神望着摄魂钟,只愿在摄魂钟响之前,救下顾红枫。   顾红枫闻言顿了片刻,而后回想了一下这老贼的问题,接着勾唇笑道:“当然和我没有关系。”   摄魂钟果真嗡鸣停止,夜覃表情惨白。   顾红枫心道,确实和她没有关系,但若是这老贼问的是“和你们有没有关系”顾红枫就得换一种巧妙的方式回答。   这摄魂钟之下不得妄言,可这摄魂钟毕竟只是检索真假的法器罢了。   现代世界连接身体各项指标的测谎仪之下都有人能瞒过去,这时候拼的就是一个心理素质。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还是商场上长大的顾红枫来说,想要设法扭曲言语表达的意思,又确保自己说出来的都是实话,并不难。   夜覃问完了这个问题后,见摄魂钟久久不曾落下惩戒,便是不住后退了一步,再怎么不甘愿,也必须承认,这女修恐怕确实和他儿子的死没有关系。   他不再问了,摇摇头,也黯然离场。   不过他放弃了,场中却有其他人不肯放弃。   很快摄魂钟再度被注入灵气。   森寒笼罩之下,那人自报家门:“久长山五都仙长!”   “本尊想问,你既然有这留影玉,却为何不全程记录?你记录的只是片段,是否因为你隐瞒了残害人的真相?!”   这个问题实在是刁钻又险恶。   而且他倒也算聪明,发现了顾红枫的记录都是一段一段跳跃式的。   顾红枫心中稍微紧了一下,很快道:“尊长也看到了,我的修为实在是不济,当然是因为我的灵气稀薄,不足以支撑这留影玉持续记录啊。”   顾红避开了对方问的残害人的真相,也避开了他的诘问为何不全程记录。   回答的是她的灵力不足以支撑这留影玉持续记录,这是实话啊。   问题是这留影玉里面储存的灵力,不需要谁的灵气支撑,可这对方又不知道。   顾红枫没说谎话,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就是语言博大精深的妙处。   果然顾红枫钻空子卡bug一样回答完,摄魂钟检测到她的“真言”嗡嗡声停止。   对方表情也是微微一变,坐回去不再问什么了。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宗门仙长出列,以灵气灌入摄魂钟,询问问题。   “流火宗弟子死于妖邪之手,一群高境弟子都死在你们当时驻扎的地方不远,为何你们却安然无恙?”   顾红枫:“大概是因为……我们当中有妖邪吧。”   “什么!?”   “我们手上有疫魔的尸体啊。”   “对付大柳树妖的时候,你为何敢悍然冲入柳树妖的老巢?”   顾红枫:“因为我相信天道虽迟但到。”还有我可爱的魔虫们。   “大柳树妖周边村寨里面的普通人是怎么死的?”   顾红枫:“是死于妖邪之手啊,我亲眼看到的。”我就是那个妖邪。   ……   众人问了许多关于两个任务的问题,顾红枫都有惊无险地回答过了。   最后角落里那个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充满恶意地盯着顾红枫的,昨晚上被顾红枫骂过的玉鼎剑宗的尊长,也就是原身的活祖宗老王八。   在摄魂钟之上投射了一股超强的金灵力。   顾红枫被前所未有的森寒笼罩,看向那老王八。   老王八开口说:“你区区二境不到的修为,连杀五六境妖物,实在是荒谬。”   “凭什么残杀那些高境弟子的妖魔不杀你们?你们带着六境疫魔的尸身,平安行走于闹市,又在遭遇无境树妖后因祸得福……”   “我问你,你是否有妖魔相助?”   越重山控制不住上前一步,呼吸都停滞了。   顾红枫也是活生生地出了一层冷汗,表情之上的闲适不在,变得无比凝重。   老王八果真恶毒。   她半晌未言,摄魂钟的嗡声逐渐变大。   顾红枫被震得已经口鼻流血。   场中所有还未离开的仙长俱是神色一凛。   就连上首的梁丘皇也是微微倾身,倘若这女修真的勾连妖魔,残杀修真界弟子,那便是罪不容诛!   顾红枫眨眼之间被摄魂钟压得近乎七窍流血,那昨夜抢功劳不成,今日想害死她的玉鼎剑宗老王八,露出了势在必得的邪恶笑意。   “不敢答,便是与邪魔勾连残杀修真界弟子,你这便以死谢罪吧!我玉鼎剑宗不容倒行逆施的孽障!”   但是就在摄魂钟嗡鸣开始巨响,顾红枫嘴角涌出了鲜血,耳朵也传来鼓膜撕裂般的剧痛之时。   她开口,声音嘶哑地回答道:“我没有勾连妖魔。”   越重山的心脏陡然悬到最高处,蓄势待发地打算冲上去救人。   但是原本雷鸣一般震颤的摄魂钟,陡然之间在众人的惊诧之中停止了声音。   森冷入骨的寒气骤然一收,顾红枫脊背一软,差点瘫到地上。   可是她却笑起来。   说道:“我没有勾连邪魔残杀任何修真界的弟子。”   摄魂钟无声无息,在越重山都难掩震惊的安静之中,那玉鼎宗的老王八神色怔忡,嘴唇几抖,再没话说了。   而场中寂静无声,无人出手,无人再问什么。   梁丘皇站起来说:“既然无人有疑问,那么六境疫魔,五境大柳树妖的任务,由龙熙山剑道院所完成。”   “放人。”梁丘皇一声令下,钳制着殷烈他们的仙盟弟子得令让开,殷烈本来以为自己是跑在最前头的,谁料二师兄如阵风一样地蹿出去,眨眼之间便到了顾红枫的面前。   将她从地上扶起半抱在怀中时,越重山有种难言的心绪伴随着惊惧和后怕在腹中波澜迭起。   “你……”   “我没事。你放心。”她攥着他的手臂,捏了下算作安慰。   顾红枫对着他笑,心中却在想,接下来该料理一下这只小羊了。   今日殿中对顾红枫来说,最凶险的甚至不是摄魂钟,不是一众虎视眈眈恶意满满的仙首,而是她余光中几次险些要冲过来救她的越重山。   这样太危险了。   他要是当殿暴露,那才是一辈子也别想洗清了。   殷烈和赫连雅,包括杨爽和宜宽等其他剑道院的弟子们也一起冲过来,把顾红枫围在其中。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仙首们都悄然离去,从今日起,龙熙山剑道院必将在修真界声名鹊起。   他们以低微的修为和杂宗的身份,在仙盟的任务之中,一次性拿到了两个高境任务的印章。   梁丘皇走到顾红枫他们身边,手中持着加印的法器,看着他们说:“可以印在任何地方,大多是手臂……也有人印在脸上,你们印在何处?”   顾红枫先挽起了手臂,一众弟子们很快也随她挽起手臂,让梁丘皇加印。   印记不大,闪过一道光芒便化为不一样的颜色落在他们的手臂上。   五境大柳树妖的印记为绿色,六境疫魔的印记为褐色。   “是按照五行分类,疫魔为土,柳树妖为木。”   梁丘皇给众人加完了印记,等到众人都新奇地凑在一起热烈讨论的时候,才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顾红枫:“大柳树妖的妖丹能够修炼,也有无数弟子佐证你斩杀了它,我便不问你要那妖丹。”   “可是疫魔的尸身本该是一雌一雄。”   “在你的留影记录里面,你斩杀了两个疫魔,雌魔的尸身呢?”   顾红枫眼皮一跳,但是很快平稳回答道:“吃了。”   “什……么?”   顾红枫说:“被妖邪吃了。”   梁丘皇愣了一下,很快便以为是被大柳树妖不小心吞噬了。   妖魔之间确实有相互蚕食获取对方能力的现象,因此梁丘皇也没有过多怀疑什么。   只是调出档案记录了一下。   “你们还可以留在仙盟暂时休整,若是想回到门派,我可以派仙舟送你们。”   “有劳尊长!”   “我能要那个最大的仙舟吗?”殷烈兴奋道。   梁丘皇看着他说:“不能。”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   而等他们都上了仙舟,由仙盟的一个弟子送他们回门派的路上,顾红枫突然道:“你们先回山,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师姐你要去哪里?”赫连雅劫后余生般毫无形象地趴在仙首上,见顾红枫要御剑下仙舟,立刻拉住她问。   顾红枫闻言抿了下唇,看了一眼坐在她不远处的越重山。   也没有瞒着众人,而是直接说:“我得罪了玉鼎剑宗的长老,玉鼎剑宗是我的母族宗门,我需得去赔罪……否则他们要取消我和师弟的婚约。”   顾红枫说完便御剑而去,越重山听到“取消婚约”几个字,怔了片刻。   昨夜在仙盟之中,他见了家中长辈,那长辈向来对他不假辞色,昨天却温言劝阻他,只要他指正自己的大师姐与魔族勾连。   就会为他解除婚姻,允许他回到宗门修炼,给他宗门嫡传弟子的身份,还会给他另寻一门更好的婚事。   这曾经是越重山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求,昨天晚上越重山拒绝了。   想到这里,越重山也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御剑追着顾红枫而去。   殷烈见状也要跟着,被赫连雅和杨爽合力逮住了。   “师兄你跟着去不合适!”赫连雅说。   “人家小两口的事情,让人家去解决吧,我看大师姐这一路上,貌似很喜欢二师兄的样子,先前还想跟二师兄婚前双修呢,你们忘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的唏嘘,他们当然没忘,当时大师姐仗着修为高一些,把二师兄扒得就剩一条裤子……   要不是他们发现得及时,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殷烈也想起来了这茬,这才坐下。   心中也开始期盼着快点见到师尊,他想师尊了。   而顾红枫循着玉鼎剑宗的方向极速飞行,很快在一处山野截住了因落了脸面羞愤不已,没有和弟子们同行的玉鼎剑宗仙长。   原身的活祖宗。   那仙长本就一肚子的邪火,发现了这孽障竟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立刻便悬停了小舟,眉眼狠厉地盯着她。   难不成总算是意识到了她出身何处,与族中还有牵绊无法割舍,这是来赶着给他道歉了?   玉鼎仙尊做活祖宗做惯了,居高临下看着顾红枫,甚至不屑动用武器。   威压荡开在山林,就连他们脚下的树丛都不堪重压,树枝树干咔咔折断。   可是顾红枫悬剑在他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仿若丝毫不受影响。   这老王八的面色终于变了。   但是依旧对顾红枫这样蝼蚁般找死的做法,生不出什么警惕之心,手中凝聚起了爆裂灵光,马上便要化为长剑,将她斩于剑下!   顾红枫御剑绕着这老王八踏着的小舟转了一圈,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势。   而后开口道:“老头,想知道为什么你问我有没有勾连邪魔残杀修真界的弟子,那摄魂钟没有反应吗?”   顾红枫在烈日下,一双黑色的眼睛,一只眼先是渗透出了一点绿色幽光,像是反射了这脚下万顷波涛的葱郁,而后一只眼中如同投入了漫天烈阳般,渐渐烧起了如火的红。   双手张开在身侧,一只浓郁木灵光聚合,一只却拢起一团精纯猩黑的魔气。   顾红枫说完,双手灵魔合一,两种截然相斥,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灵魔之气,化为一柄泛着绿光的漆黑长剑,朝着满脸惊愕难言,甚至因为震惊到泄了手中灵力的玉鼎剑尊攻来——   “因为,我才是邪魔!” 第117章 第二十章   顾红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本事。   她今天之所以追上来, 就是想要试一试。   她自从吞掉了大柳树妖的妖丹,虽然能够窥见自己的木灵根变得宽阔,这么多天在仙盟之中, 一直在吸取灵力充斥自己的经脉,灵力运行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   可是毕竟没有被天道认证境界, 她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的修为到底几何。   顾红枫也非常非常好奇,自己能不能战胜一个五境的金灵根剑修老祖。   换成谁,恐怕也不敢这般莽撞行事,但是顾红枫总是有一种不顾自己死活的勇敢。   更何况她手中起码还有一张能救命的“底牌”,于是就更是孤注一掷, 直接对这位玉鼎剑宗的剑修发起了攻击。   剑修基本上是修真界之中的战斗力巅峰,同等境界的刀修都需要避其锋芒。   只因剑修剑招千变万化, 剑修能够容纳的灵根也是五行皆可, 而五行演化出来的高境剑招, 例如赫连玉卿的水化冰, 在对战之中都是能令对手瞬息之间落败的绝技。   相比于同样战力强横的刀修, 就有些被拘束,因为修刀的只能是火灵根, 刀法大多大开大合,而且修为越高,酷烈的刀法和火灵根天生令人灵志骄躁的结合,极容易让刀修一朝不慎便道心破碎。   因此剑修只要上了四境之上, 在修真界的地位便是举足轻重。   这玉鼎剑宗的长老, 再怎么蹉跎数百年只有五境修为,也绝对不是顾红枫这样初出茅庐, 年岁还没人零头多的小修能够伤到的。   顾红枫尽管是仙魔共体,尽管推动灵魔之气时看上去炫酷拉风极了, 可等到这玉鼎剑尊反应过来之后,根本无须拔出本命剑,以灵力凝结成刃,便径直将顾红枫手中的灵魔之气打散了。   “孽障,你竟入魔了!”   “本尊这便替天行道,替宗门清理门户——”   顾红枫直接被对方以灵气幻化的剑刃贯穿了胸膛,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半空之中径直跌入了山林。   而那彻底被激怒的玉鼎剑尊,从高处跟随顾红枫一起轰然落进了密林。   这里才刚刚出了仙盟的宗门巡视范围,仙盟周围并没有任何的门派驻扎,仙盟之中庞大的聚灵阵的作用,便是聚拢掠夺周遭的生机从而给仙盟弟子供给灵气,因此这里也并不适合活物生存。   自然也没有什么凡人在周围居住,此处根本就是一片无主之山。   仙盟掠夺周围的生机已久,这里本该是一片荒芜,可仙盟周围若是一片荒芜和焦土实在难看,因此仙盟专门在这里设下了阵法,至少能保证树木和植物正常生长。   诸如飞鸟一类的小型动物,也能从这里路过,但是却没有任何大型动物会在这里安家。   这也算仙盟的尊长心怀悲慈,修士是与天争命,也是与这世间的一切活物争夺生机,为了不让自己宗门的阵法无意间戕害掠夺了其他的活物生机。   因为这里的障眼之阵,会让所有的活物都无意识地忽视掉这里。   而顾红枫之所以知道这里的妙处,正是因为男主角殷烈黑化过后,成为了半魔半仙的堕仙。   被修真界各大宗门各种追杀,利用灯下黑待在这仙盟周遭的密林之中躲藏了许久。   然后又阴差阳错地获得了机缘,这才绝境逆袭,黑化过后去找赫连玉卿,还顺手偷了仙盟的摄魂钟,拷问自己师尊的真情。   顾红枫落地之后,没有任何的犹豫,从自己砸出的深坑里面爬起来就飞奔向丛林的深处。   仿佛胸膛被贯穿的伤势,没给她带来任何的影响,她以灵力覆盖自己的双足,竭力奔逃,嘴角甚至带着猖狂的笑。   顾红枫一边跑,还一边在心中跟天魔种确认最后的“交易”。   “等会儿你要是能成功以魔气污染到那个老贼,我就一定能够让你吃到你心心念念的魅魔!”   天魔种其实一点也不想相信顾红枫的话,上一次才吃了一条手臂,她就停下了,那么好的机会被她给放弃了!   后来还把所有魔气和灵气全都给了魅魔,让它重新生长出了肢体和魅魔角。   天魔种跟在顾红枫身边这么长时间,是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过,它从未见过心智如此坚定,如此不容半点魔气侵染的强大灵魂。   她却又能够忍受得了魔气与灵气同时共存身体之中,那种随时随地要撕裂神魂一般的痛苦。   还能如常地行走坐卧,修炼,甚至是与人谈笑,简直不是个人!   天魔种其实有点被顾红枫打得害怕了,可只要这个宿主不死它就没有办法去寄生别人。   且不说天魔种身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魔能够供它寄生,若是寄生在其他修真界弟子的体内……那弟子就算不会受它蛊惑神志,肯定用不了两天就会被魔气侵染,然后身体就会从内部开始腐烂。   它就需要一直换身体才行,但这样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寻常的灵魂和身体怎么能承受得住天魔种呢?   天魔种根本不知道顾红枫为什么能够承受得住它的天魔之气,可是它如今受天罚过后,被拘禁在顾红枫的识海之中,已经孱弱得不能再孱弱。   如果它在强大之前离开了这个宿主,暴露在世间,很容易再度引来天罚,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会被彻底劈死。   于是天魔种暂且忍辱负重,打算在这个宿主彻底把自己给作死之前,暂且继续在她的身体之中,偶尔帮一下她的忙,别让她死得那么快。   好歹等它找到新的宿主之后再死啊。   而当顾红枫提出合作的时候,天魔种非常愉悦地答应了。   它是真的非常想吃魅魔!它需要强大起来!   而想要污染一个正道修士的前提条件,就是在戒备彻底放松的情况之下,顾红枫能够触碰到那个人。   顾红枫这点修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玉鼎剑尊?   很快顾红枫又被灵气凝化的数剑贯穿了胸膛,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万剑穿心。   鲜血如注一般从她的身体之中喷溅出来,而其实真正被锐器贯穿的时候,人是感觉不到疼的。   只是随着血流速度过快,顾红枫失去对肢体的支配能力,双脚一软,捂住自己的伤口跪在地上。   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过头看向追到她近前的玉鼎剑尊那张暴怒扭曲的老脸。   啧。   顾红枫调用身体之中的灵气,悄无声息地修复着她的经脉和五脏的伤势,大柳树妖的妖丹在这个时候发挥了真正的作用。   麻痒爬满胸腔,顾红枫却只将伤势修复了一半。   木灵根的修士非常非常稀少,大多数都在丹宗都被好好保护着炼丹呢,偶尔有一些在其他的宗门,也是整个门派之中众人追捧的存在。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木灵根基本上等同于游戏之中的奶妈,能够利用木灵力治愈受伤的修士,也能够治愈自己。   无论是外出历练还是斩妖除魔,只要带上一个木灵根的修士,就等同于带上了第二条命,比所有能够护身的法器都好用太多了。   其实如果顾红枫暴露出自己木灵根的能力,她现在也能够一跃成为被修士们追捧和争抢的人物。   可木灵根更多的作用是利他,为他人治愈,为他人炼丹,为他人做嫁衣。   顾红枫上辈子就是因为不肯为他人做嫁衣,才会几次三番想要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   她实在是太渴望力量,渴望到哪怕灭绝人欲,哪怕将自己置之死地不能再生,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被人践踏的那一个。   而此时此刻,她一边吐着血,一边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用充满恐惧的双眼,看着那个从始至终根本连本命剑都没有拿出来,空手就将她伤到如此地步的玉鼎剑尊。   “老祖宗……饶我一命……我只是一时糊涂!”   顾红枫极其狼狈,难以形容的狼狈,就像这世界上所有到死到临头都不甘心去死的卑微之人一样,涕泗横流地哀求。   “我答应将功劳让给宗门,老祖宗无论说什么我都答应……”   “我想见我母亲,我想我的母亲了,还有我的父亲……老祖宗你……”   顾红枫本来是向着相反的方向爬的,现在一边吐着血一边流着泪,向这位玉鼎剑尊的脚边爬。   “求求老祖宗饶我一命……”   深林遮日,亭亭如盖的树冠,在清风之中相互挨挤,如同一群相互推搡着围观,却谁也不肯伸出援救之手的冷漠巨人。   阳光偶尔从缝隙之中洒下,映照出了玉鼎剑尊脚边濒死如蝼蚁一般的女修。   她一直在哀求,可是玉鼎剑尊却想到她昨天晚上的冒犯,包括刚才在半空之中驱动身体之中的魔气和灵气,妄图蚍蜉撼树的狂妄。   玉鼎剑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宗门之中被放逐,资质极差,又总是自命不凡不知死活的小辈,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不惜入魔获取力量残害弟子,此女断不可留。   于是玉鼎剑尊手中渐渐又凝化出了一柄剑刃,这一次那柄剑刃对准了顾红枫心脏的位置。   开口声如洪钟,如山海般沉重压下,那是轻而易举便能对一个人的性命做审判的能力,“本尊绝不能容你这孽障继续苟活于世,不将你的恶行揭露于世间,不因此牵连到你的父母,是本尊给你作为唐氏仙族血脉最后的维护。”   “安心受死吧。”   说得何等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气恼顾红枫不肯听他的话,把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任务印章双手奉上。   而现在说什么不会揭露她的恶行连累她的父母,也不过是怕仙盟现在知道了内情之后,公布天下,那么玉鼎剑宗就会成为群起攻之的宗门。   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这世上又有谁不是为了自己呢?   顾红枫疯狂地摇头,像一个怕到了极致,连躲避都不会,只会主动朝着剑刃上面撞,乞求旁人怜悯饶命的可怜小兽。   顾红枫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越靠近玉鼎剑尊,颤抖得就越加厉害。   可这颤抖却并不是因为她表现出的害怕,而是兴奋。   下一刻在剑尖没入身体之时,顾红枫的手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玉鼎剑尊的鞋尖,也就是在这一刻,一缕黑气从顾红枫的指尖迅速窜过,顾红枫看到了,然后她不受控制地趴在地上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顾红枫笑得极其猖狂,而因为自己身上开了数个血洞,她一边笑身上一边流血的样子实在……像是濒临死亡的时候被彻底吓疯了。   而玉鼎剑尊的动作因为她反常的笑,稍微凝滞了一下,正要直接穿透这孽障的心脏,彻底将这祸害杀死的时候,玉鼎剑尊的心脉被一股精纯的魔气入侵。   他“呃”了一声,手中灵气凝化出的剑刃骤然之间虚影一晃,然后彻底消散。   他眉峰狠狠地一皱,甚至顾不得叱骂杀死顾红枫,连忙运转灵力,试图驱逐心脉缠绕的魔气。   趴伏在地上的顾红枫见状停止了笑意,立刻爆起,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招式,而是伸出一只手,将魔气和灵气凝化在其上化为刀刃,直接刺入了玉鼎剑尊的丹田。   “呃……你这孽……”玉鼎剑尊的话还没等说完,突然就双膝一软,愕然地睁大眼睛,跪在了顾红枫的对面。   玉鼎剑尊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心脉迅速被魔气彻底缠绕,他抬起手来本来要凝聚灵气朝着顾红枫肩膀拍,将她拍飞——结果他抬起手确实拍在了顾红枫肩膀上,但是顾红枫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已经完全调动不了自己身体之中的灵气了。   顾红枫对着他慢慢地勾起唇,眯起了一双眼睛,无比妖艳又无比邪恶地笑起来。   而后顾红枫低下了头,玉鼎剑尊也顺着顾红枫的视线低下头,其实这场面有一些滑稽,搞得好像夫妻对拜一样。   而实际上顾红枫的手正刺入玉鼎剑尊的丹田之中,她手上绿色的幽光流动,那是无比精纯的木灵之力。   可此时此刻这股灵力却并不是用来治愈谁,而是用来掠夺,用来吸取。   树木不仅能够为这时间提供生机,更能够深深地扎根地底,汲取土壤的养分,吸取天地之间的精华,供给自己。   这才是那大柳树妖丹被吞噬分解,变成木灵根之后真正的能力。   也是顾红枫拼死想要测试的东西。   她将木灵之力与魔气一起,送入这老贼的身体之中。   魔气让这老贼没有办法动用灵力,而化为了无数的“树根”,刺入这老贼的丹田的木灵力,果然将他的所有灵力和生机迅速地汲取剥夺。   甚至正在将他的金丹融化,顺着“树根”朝着自己的身体之中倒灌。   美丽的赤金色缠绕在那些幽绿色之上,像是脉动的金色血管,顺着顾红枫的手温顺地流入了顾红枫的经脉。   顾红枫双眼亮得慑人,其中碎金浮动,又很快隐匿在一片猩红之下。   她感觉到浩海一样的灵力充斥着她的经脉,不同于之前的木系灵力,这玉鼎剑尊是金灵根,金灵和木灵带给人的力量完全不同。   木灵进入身体会让你觉得自己能与天地共寿,与日月争辉,与万物一同生长凋敝。   而金灵涌入身体的时候,却会让你觉得自己浑身的骨骼,所有的四肢都能够作为武器,金刚铁骨,所向披靡。   这过程其实非常短暂,只是短短几息的时间,短暂得让顾红枫甚至觉得意犹未尽。   顾红枫看到她对面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双颊迅速凹陷,肌肤之下的血肉筋脉像是被人生生地抽取一空,眨眼之间就化为了一具神色愕然,半张开嘴还未能说出什么,都已经死去的皮包白骨。   “果然让人惊喜。”顾红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兴奋极了。   “老贼,是你先要害我,也是你先伤我,这就怪不得我了。”   顾红枫可时时刻刻都记着天道的规则,无故残害他人性命,无论是修士还是寻常的百姓,都会沾染上因果。   可若百姓作恶,诸如顾红枫之前诛杀的助纣为虐的寨民,那便是匡扶正道。残杀修士确实不行,可若是相互斗法而死,便不计入因果。   是这老贼先伤她害她的,这金灵根,算是他赔她的。   最后一缕纯黑色的魔气收回身体,顾红枫攥紧了自己的双手。   不枉费她当时不顾死活坠入地底,以命赌天劫,赌人性,才好不容易抢夺过来的大柳树妖的妖丹。   而融化后的金灵进入了身体,并没有如当时消化大柳树妖的妖丹时一样痛苦,一样让顾红枫的经脉不断地撕裂又闭合。   这金灵潺潺如流水,被木灵力包裹着,无比温顺地被灌入了顾红枫的金灵根。   金灵脉被最大限度地扩充,饱胀的滋味让顾红枫觉得,她此时此刻一人可抵万军,能够像殷烈被天罚所助那时感觉的那般,剑指苍天。   她跪在地上,浑身血污泥泞,眼角还有刚才乞求他人饶命的泪痕。   可是她抬起头顺着树丛掩映的缝隙,望向碧空如洗的天际,露出了一个灿烂烈阳的笑。   天际迅速聚集起了阴云,滚滚紫电天罚与银白天劫在其中碰撞出焰火炸裂一般的火花。   这是从未有过的天空异象,所有从仙盟出来正在赶回门派的修士们全部都驻足,看向了天劫与天罚凝聚的地方。   但是很快疑云消散,天罚与天劫消失在碧空之中。   驻足停留的弟子们甚至是刚刚要去通报仙长的仙盟弟子也咦了一声,然后迅速散去了。   顾红枫调动才刚刚进入自己身体的金灵力,化为数不清的赤金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鲜血再一次喷射而出,顾红枫却没有利用木灵力去治愈自己,而是任由自己的生机和经脉之中的金灵力迅速流失。   天魔都觉得自己恐怕配不得天魔的名声。   这个女子才是真正的魔。   她……连天道都骗。   先前因为大柳树妖的妖丹拓开的木灵根,已经和身体之中的魔气形成对撞平衡之势。   现在多了一个金灵根,天魔种被压迫在识海的最深处,已然处于弱势,在这种情况之下,顾红枫就会被迫进境。   可是她不能进境。   身体之中有天魔种的修士,要如何进境?   滚滚天罚和浩浩的天劫联合之下,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恐怕也要被劈成飞灰。   顾红枫只能将身体的金灵力,包括所有生机,像当初得到大柳树妖的妖丹那般,全部都散出去。   反正她现在身体里面已经有两口“缸”了,有“缸”不愁水。   她半点不曾怜惜那些得来不易的力量,更不曾怜惜自己。   她甚至拖着万剑穿身的身体,撑着最后一口气,拽着那老贼的尸骨在地上拖行。   到一处山崖边上,将那老贼干瘪的尸骨踹下山崖毁尸灭迹。   修士抢夺生机晋级,死后尸骨还归自然,做成肥料也算是回馈于天。   顾红枫最后半点力气也没有了,还是艰难地爬着离开了那片山崖。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顾红枫撑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山坳,然后直接栽了进去。   天魔都感觉到自己的宿主有那么瞬间是死了的,因为它都感觉到马上就要脱离宿主的识海了。   而顾红枫脑海之中的系统也在疯狂地发出警报音。   这种原本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警报音,却成为了焦急赶来追寻的越重山,寻找顾红枫的引路钟声……   顾红枫引那老贼投入这片遍布障眼之阵的山林,在这里寻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越重山在不动用魔气的情况之下,根本没可能找到顾红枫。   而仙盟周边阵法重重,越重山不可能在这里动用魔气,若是动用之后还未等他寻到顾红枫,就会引来仙盟围攻。   顾红枫机关算尽,得手之后引天罚和天劫共同凝聚,为越重山定位自己的方向。   又散尽生机,用自己濒死的系统音,为他引路。   她知道他会跟来,也知道他会救自己。   可是这还不够。   顾红枫是真的失去意识了,就像当时和大柳树妖同归于尽的时候一样。   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在一个山洞里面,脑海之中的系统警报消失。   天魔种在顾红枫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忍不住尖声询问:“难道你就不怕真的死了?!”   “万一你不能得手,他找不到你,又如何救你!”   “若不得手,就死。”   对顾红枫来说,如果大柳树妖的妖丹并不能像她想象的那样,拥有汲取他人力量的能力,那要修炼登临巅峰几乎就是妄想。   那死了也就死了吧。   至于死后能不能被找到顾红枫根本不在乎,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收尸,她宁愿尸体被野兽果腹,降解于自然。   顾红枫慢慢睁开眼,环视了一下这狭窄漆黑的洞穴,猜测自己还在山中。   很快她看到了越重山——又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越重山。   顾红枫皱起眉,突然之间起身,抓着越重山剩下的那一条手臂看了一下。   还好还好,被砍掉的不是印下仙盟大比印章的那一条。   “你怎么样?”越重山紧张地看着顾红枫,眼中的担忧毫不作伪。   他伸手其实想查看顾红枫身上的伤势,可因为男女有别,他的手最后只是落在顾红枫的鬓边,把她一缕凌乱的头发勾走。   生死关头走过那么一遭,被一个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其实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是顾红枫最深切的渴求。   那时候她和顾樟一起被绑架,被救回家里的时候……顾红枫就看到爸爸和妈妈,就像这样关切地看着顾樟。   那时候顾红枫还很小,其实想不通很多的事情。   可那时候她的童年,基本上就结束了。   岁月以那次绑架为界,深深地一刀割裂顾红枫对获得注意和亲情的期待。   “是那个玉鼎剑尊将你伤到如此地步吗?!”   越重山眉目凛然,对顾红枫说道:“我这便去杀了他!”   “不,我这便去将整个玉鼎剑宗都灭了。”   越重山的表情非常恐怖,一双温润的眼里面没有了任何的白,被魔气浸染成全黑。   一张素来温润如玉的眉目,只剩一片冷霜覆盖的惨白。   他很少露出什么强势,或者是表现得多么激动,他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世,其实已经被天道的排斥所割裂。   疼痛让他变得麻木,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顾红枫一样,对自己的痛苦习惯性忽视,直至彻底无视。   越重山哪怕依旧存于这世间,依旧在挣扎,却像一个被彻底寄生的螳螂一般,只是在做机械的抵抗罢了。   他也时常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这世界的人。   就像顾红枫觉得自己根本不是顾家人一样。   但是她和越重山不同的是,越重山重生了这么多次,还在试图让天道接受他。   而顾红枫在发现自己被自己的父亲蔑视的那一天开始,就在想办法杀了他。   因此顾红枫从见越重山的第一面,就知道他是个天字一号的窝囊废。   而他只有在面对顾红枫的事情时,看到顾红枫在重复他从前那种被压迫被践踏的经历时,他才会有一些触动。   他不识什么感情,他只是觉得,顾红枫和他一样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   他挣脱不了天道,她的杂灵根还被天魔种寄生也无法真的强大起来。   这种同情,共情,这种看着曾经不肯放弃的自己一样复杂的情感和触动,才是摧动越重山一次又一次救顾红枫的根本原因。   也是顾红枫确信他会跟来的原因。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和男女情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两个灵魂执着而干涸的人,怎么可能拥有轻易触动的旺盛感情。   也正是因为这种“同类感”,越重山才会表现诸如在顾红枫受审时的紧张冲动,和像现在这样发现顾红枫差点被杀时表现出愤怒。   可是怎么办。   顾红枫从来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共情,不需要关爱。   就像她不需要顾樟的保护和示好,她需要顾樟去死,而不是以哥哥护着你为名阻碍她的脚步。   因此在越重山起身要去灭玉鼎剑宗的时候,顾红枫拉住了他仅存的手臂。   天魔种在顾红枫的脑中说:“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吧!”   顾红枫拉着越重山到自己身边,伸手摸了摸越重山的脸,然后又勾着他的后颈,吻上他的嘴唇。   顾红枫的嘴唇毫无温度。   她倾身半压着越重山,一边吻他,一边从身体内侧的储物袋里面,摸出了那柄用越重山的魅魔角做的簪子。   然后在天魔种的“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的咒语之中,在越重山的眼睫因为顾红枫冰冷如蛇的亲吻正疯狂抖动的时候——高高扬起!   狠狠刺下——直接钉入越重山的胸口,刺入他的心脏。 第118章 第二十一章   魅魔的角, 是唯一能轻易伤害并且杀死强大魅魔的武器。   顾红枫将簪子狠狠刺入越重山的心脏之后,他整个人抽搐一般狠狠向上弹动了一下,仅存的一条手臂抬到一半, 就无力地垂落砸在了地上。   他看向顾红枫的眼神先是有些茫然,而后只剩下不解和震惊, 陡然瞪大的温润眸子,带着某种食草动物一般的无辜和遭遇残杀时的无助。   “你……”越重山并没有那么容易死去。   虽然顾红枫戳入他心脏的簪子是他的角磨制而成,可是越重山带回了前世的力量,此刻被自己的角戳入心脏,也不过是短暂地失去了自控的能力罢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红枫, 眼中盈满了无情遭受丈夫背叛一般的怨恨。   “你要吃了我。”他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突然像尘埃落定般沉寂下来。   这才对。   她不过是个世外凡人, 被天魔种寄生, 又能如何不受蛊惑。   可她杀不了他。   他心脏的簪子算是他亲手奉上能伤到自己的软肋, 但这一下也只是暂且封印了他的魔气。   暂且而已。   她若要再伤他, 须拔出簪子再次刺入, 可拔出簪子的那一刻,他便能调动魔气。   若她不拔出簪子, 只这样切割他的肢体,血液的疯狂流动,也会助他体内暂且被封印的魔气迅速流动起来,他的本体是血池红莲, 他的血肉就是魔气。   只要她动手, 他便能够反击。   越重山躺在那里,忽略心口被贯穿的刺痛。   他看着面前这个几次三番牵动他的情绪, 却又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的女人,神思甚至是有些恍惚的。   他在走神。   只要不将他的心脏, 也就是莲心捣碎,他就是被砍掉头颅也不会死去。   他拥有如今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可是越重山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不如都毁去吧。   他像前面无数世那般想。   他不再看顾红枫,眼神越过她开始不合时宜地放空。   他救她两次于生死边缘,如今要被她削骨剔肉吞吃入腹,他却没有任何情感用来憎恨。   仿佛一直如此,世世如此。   他在仙盟那时候,做出决定想要带着她一起离开,离开修真界的纷乱和争斗,随便在哪里找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   越重山做出这个决定真的非常艰难,他早已经不知道要如何与人建立长久的关系。   因为每一世的最终,他都会被群起攻之,被背叛厌弃。   可他还是想带她走,他们那么相似,他太寂寞了。   生生世世的独自挣扎,天道之下的魄散魂飞,他真的太寂寞了,舍不得一丁点能勾起他心绪的涟漪从指尖流走。   但在确认了顾红枫要吃他的这一刻。   越重山再一次出现了那种整个人游离在这世界之外,不属于任何地方的飘忽之感。   其实这么多世,他甚至不再恨天道不公,只剩下一片麻木。   肢体和五感的麻木,他可能……确实是一个不应该活在世间的魔物。   越重山闭上了眼睛,一点也不好奇她要怎么吃自己,从哪里开始吃。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可是越重山闭上眼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等来撕咬或是被肢解的疼痛。   他心口的簪子依旧稳稳地插着,限制着他的魔气甚至是力气。   他也能感觉到顾红枫一直都在看着他,用他不愿意去仔细分辨的眼神。   可这样犹如实质的眼神一直都在,她为什么还不动手?   顾红枫其实很急。   主要是吧……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系统以为顾红枫真的要杀越重山,又因为顾红枫严令禁止它再发出任何的声音,于是在顾红枫的脑中以文字的形式和她交流。   【越重山身上带有一部分天道之子的气运,你直接杀了他的话,这个世界可能会陷入崩乱!世界崩乱宿主也难以求生。】   系统真的太害怕了,这一届宿主为什么这么凶残,竟然直接要吃人!   顾红枫并没有回复系统。   她想做什么事情,在那件事成之前,不会有任何人能轻易猜出。   就连此刻识海之中的天魔种也是兴奋得涎水横流,还在教顾红枫先挖心吃。   “挖了心,他才会彻底死去,我帮你!把手伸进他的胸腔!快!”   顾红枫却谁也没理,直接在识海之中升起了大雾,将天魔种彻底困住,甚至没工夫多看两眼系统的话,因为她在研究越重山。   她确实是要吃越重山。   但不是系统和天魔种想的那种“吃”法。   从哪里下手呢?   顾红枫会很多事情,深知人心,会擅长利用自己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去达到她的目的。   但是她没谈过恋爱。   说来可笑,倒不是没人追求,顾红枫追求者无数,她的出身,她姣好的皮囊,都是让人趋之若鹜的资本。   可是顾红枫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   并非是她有什么节操,真有那玩意她也不会打算嫁给一个比她父亲还大的老头子获取资源。   归根结底是从很小开始,顾红枫就始终坚定地认为,这世上皆为庸碌的窝囊废,没人配得上她。   所以达不到她标准线的那些所谓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二世祖或者谁家的少爷,根本连她的假意逢迎都不配。   所以严格来说,顾红枫是第一次打算身体力行地搞一个男人。   没接触过的领域,她难得有所迟疑。   但是没吃过猪肉倒也见过猪跑,她还撞见过酒池肉林一样的乱趴呢,不就那么点活塞的事儿?   顾红枫一咬牙,在越重山好奇她为何还不动手或者动口的时候,沉息敛气,直接把自己的腰封拽下来了,并且十分决绝地“啪”朝着越重山的脸边一扔。   弟子袍散开,越重山这时候还没意识到顾红枫想做什么,以为她是吃东西之前要松腰带,是为了能多吃些。   就连顾红枫打算越过一切的所谓调情,直接切入主题,来扯越重山的腰封时,越重山也只以为她是要开始吃自己了。   他不想去读她此刻内心几何,顾红枫根本不看他的眼睛,不给他读心的机会。   然后当越重山的衣袍被扯开,以为她低下头伸出手,是要从掏出他腹腔的内脏开始时吃他血肉,兽类进食,最喜鲜嫩脏器。顾红枫微凉的手指贴在他的腰腹上,冰凉的触感短暂停留,而后一咬牙决绝向下。   越重山浑身一震。   不确切地说是灵魂都跟着一震。   他猛地睁眼,看向顾红枫,顾红枫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像是在摆弄什么机巧阵盘。   “你做什么?”越重山问出这句话的声音,简直像是神魂离体一般的飘忽难测。   顾红枫看也不看他,低下头专心致志。   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层地浮起,可是她的内心非常坚决,连带着手上也格外重。   越重山呼吸乱了,脑子乱了,认知都跟着癫乱得像是跑了八百里的疯狗。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一步?   她疯了不成?   还是像传承之中那些恶心的邪魔一般,在临吃他之前,还要羞辱他一番?   可才想到羞辱这个词,越重山的余光便捕捉到她竟然皱眉低下头,真的开始吃人了。   越重山脖颈的青筋似那地龙翻身之时的地裂山崩,一寸寸地鼓起来,很快如同盘根虬结的大树,遍布了他整张俊秀的脸,让他此刻仰着头屏息的样子,看上去狰狞无比,也无助到底。   他紧咬着牙关,觉得自己的血液像是被凝固在了身体中,唯一能够正常涌动疯狂冲刷血管的地方,在顾红枫深重不一的尖牙利齿下受尽折磨。   痛,是他心口插着的簪子,在被奔流的血液排挤。   除此之外,越重山简直无法形容自己正在感知的是什么,他瞪大眼睛,却一丁点也不敢朝着顾红枫的方向看。   顾红枫倒也不想这样,她急着达成目的,只想缩短这当中的时间,而她曾经听过那些无所不沾的酒肉朋友说过,所有男的都最受不了这个。   果然是好用的招数。   顾红枫很快起身,绷着脸垂着眼,起身朝着越重山身上一骑,发现他胸口的簪子竟然生生被他排出了一截,立刻抬手毫不留情地拍了回去。   越重山才刚刚能动一点的手指,立刻重新瘫软了回去。胸口再次涌出现些许心头血,在弟子袍上晕染开,红得刺眼。   顾红枫的手撑着越重山急速起伏的胸膛,咬着牙偏头艳丽的眉目微微扭曲,额角和脖颈更是绷起了一层层细密的汗水和青筋。   筋脉突突跳动,但是这点疼痛比起她先前被那玉鼎剑宗的老贼捅刀子不算什么,甚至比不上她自己泄出金灵力时候的万剑穿身。   于是她索性抱着自伤自毁一般的心情,重剑还鞘般势不可挡地到底。   而后连在两次濒死也未曾痛呼的顾红枫,竟然忍不住泄出了一声咬牙切齿的痛哼。   挺直的脊背也弓了起来,那是兽类发起攻击之前和忍痛的姿势。   她将头抵在越重山的肩膀上,压住了喉咙之中的声音。   但是微微颤抖的脊背却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   越重山始终死死闭着眼睛,将头扭向一边,没有开口,没有求饶,没有任何除了青筋暴起之外的反应。   没有准备,没有情爱,没有交流和任何不必要的触碰和对视。   这对两个人来说,都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钝刀戮杀。   顾红枫咬牙切齿的中途甚至不解地想,这世上的男男女女难不成是有什么自虐自毁的毛病吗?竟然会热衷这种事情?   最后的最后,顾红枫盯着越重山隐忍到极致,开始变化为妖魔,生长出羊角的脸,甚至开始恨他。   没完了?   怎么还不完!   顾红枫恼恨地坚持,最后终于在热流中拔出了越重山心口上深深刺入控制魔气的簪子。   越重山在被释放力量的瞬间暴起,睁开眼,一双灿金的横瞳里面拉满了血丝。   他抬起那一只手臂,死死掐住顾红枫的脖颈,眨眼之间便要将她的头颅拧断。   可是这一动,两个人同时一抽气,越重山眼中血色更重,周身魔气肆意浓重爆出。   整个狭窄的山洞之中,尽是浓稠如血腥的甜香。   顾红枫仰着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越重山的杀意和反应,在他彻底收拢手臂之前,仰着头,居高临下道:“杀了我,你也再没有重生的……机会……”   顾红枫双手抱紧越重山,将身体之中缓慢积蓄木灵和残存的金灵包括天魔种的魔气,一起朝着越重山的身体之中灌入。   她竟是在治疗他,他心口的伤在迅速恢复,另一条手臂也在迅速生长。   越重山手上的力度稍稍一松。   “我是最后一个穿越者。”顾红枫快速道,“你应该知道,我的系统很少说话,更没有任何能辅助我的能力。”   “那是因为系统靠世界的能量支撑,能量即将耗尽,系统已经下线关机。”   顾红枫的双手抓住越重山掐着她脖子的手,拇指顺着他的虎口钻入,掰开他的手说:“这是你和我的最后一条命。”   越重山重新生长出的手臂垂落在身侧,近距离用那双红瞳死死盯着顾红枫。   他的能力已经彻底恢复,魔气肆虐在山洞之中,只需要心念一动,他就能杀死他怀中的这个……还与他难分难舍的人。   她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不再躲避他的视线,也不再戴着“好师姐”的面具,虚言一切都是为他。   越重山读取她内心真正的想法,简直齿寒骨冷。   “你我联手,这天下还有什么能阻碍我们?”顾红枫抓着越重山的手,方才两个人真正亲密无间时,她都没有看他。   现在却盯着越重山的眼睛,在他的虎口上落下一个冰冷的吻。   像是毒蛇吐信。   越重山周身的魔气骤然大涨,抬手一掌拍在顾红枫的肩头。   顾红枫只觉得身体一空,接着被这一掌狠狠地拍得撞在了山石上。   洞穴之中魔气一卷,冲出了这洞穴的结界,彻底散在了山林。   而顾红枫衣衫凌乱狼藉半死不活地躺在山洞之中,登时气血翻涌,五脏移位,可是她却露出了胜利者的低笑。   而后她语调轻快地问系统:“我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系统:【……并没有。】   “怎么可能!”顾红枫皱着眉起身,用血迹干涸之后透着锈色的破烂弟子服,盖住腿上混着血丝的浑浊,盘膝给自己施了从上到下的清洁术。   终于说出了自己突然这么做的目的。   “越重山刚才没有杀我,他就不可能再杀我。魅魔与人交.媾之后,便会彻底视那人为主。”   这是顾红枫在天魔种那里套出来的魅魔致命的弱点。   她上一次在吞噬了大柳树妖的妖丹后,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发现越重山对她还算顺从,打算循序渐进慢慢撩拨。   可是仙盟一行,顾红枫发现他不可控,当日他若在仙盟自爆身份,她便会功亏一篑,只好用这种下下之策。   她截杀玉鼎剑尊,是为了测试自身在融合了大柳树妖后的能力后,能否和大柳树妖一样吸取他人的功法为己用。   而受伤濒死,却是她蓄意设局,让越重山故技重施救她,再猝不及防被他亲手磨制的簪子刺入心脏,无法抵抗。   这其中环环相扣,万无一失。   虽然过程有些一言难尽,可越重山恢复了力量后没杀她而是跑了,就证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的身体在清洁术轮转之中彻底洁净,只有弟子服上的破洞无法补全。   但是她头发顺滑垂落,面颊因为刚才的咬牙切齿而染上潮红,如盛放的红莲燃烧的业火,瞬间映亮了这昏暗洞穴。   她势在必得,皱眉诘问系统:“他已经变成了我的‘狗’,从今往后只会听命行事,我的任务是求生,他不杀我,这世上谁还能杀我?”   可怜越重山整整二十世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穿越者,为自保无所不用其极,灭世自毁只为了不被人变成遵从本能的卑贱淫.兽。   他精挑细选了这么多世,唯一肯靠近的,和他“同命相连”的顾红枫,他是主动拥抱她的,却不料自己小心翼翼投入的,是这世上比邪魔手段还残忍无情的圈套。   系统却在片刻后回答顾红枫道:【经检测,求生任务未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顾红枫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不断吸取周遭稀薄的灵气充斥经脉。   不再和系统有任何交流,专心打坐。   她一直在这山洞里面休整了两天,才离开这片山林。   这两天中她施了无数次清洁术,可是身上依旧有挥之不去的越重山的味道。   好像浸润到了骨子里一般,顾红枫寻了一处山涧跳进去洗得快脱皮了,可沾染了山涧的冷气,又让她想起越重山当时侧着脸紧闭双眼时隐忍潮红的面颊。   那天她全程都没有看过越重山,可是这会儿泡在水中,她竟然想起他后来长出角的时候,戳在心脏的簪子被排出一点点,他隐忍又痛苦一般,用他的角一下一下地撞着地面。   顾红枫回想一下确实痛苦,越重山估计也是。   她把头缩进水中,在水里把自己泡得浑身冰冷,这才上岸。   稍微收拾了一番,就御剑朝着龙熙山的方向飞去。   顾红枫回到门中,受到了整个门派的热烈围观。   她如今已经彻底一战成名,不再是那个剑道院修为不济的大师姐。   而是一个修真界之中以低阶修为逆袭反杀两大高境邪魔,还在摄魂钟的审判之下,狠狠让一些妄图夺功的大宗门落了道貌岸然的名声。   一时之间,大宗弟子们或许对顾红枫等人深恶痛绝,但是杂修和散宗的弟子们,对顾红枫津津乐道,吹捧至极。   但凡修真之人,何人无有一身与天争命的傲骨?   被大宗门夺取资源,踩在脚下,几乎是他们的宿命。   而有一个人在这样的“宿命”囚牢之下,冲破升天,怎么会不受人追捧?   顾红枫回到门派先见了一下自家的师尊赫连玉卿,比较喜人的是赫连玉卿最近闭关小有所成,修为已经到了七境巅峰,只差一境便能跨越八境。   顾红枫真切地为她感到高兴,倒不是顾红枫多么爱戴赫连玉卿。   顾红枫是希望赫连玉卿远离情爱之后,能一路青云直上,甚至飞升成神!   这样男女主角之中有人飞升,仙界就算不存在,也必须存在了。   因此顾红枫像个倒反天罡的逆徒,好好地给赫连玉卿灌输了一番思想,诸如不好好修炼就要被修真界淘汰,或许还会被男人强取豪夺毁去名声等等可怕的后果。   赫连玉卿听得面皮抽搐,但是其中有那么一句,狠狠戳中了她的恐惧。   那就是顾红枫说:“师尊不会看不出殷烈对师尊超出了师徒范围的感情吧?到时候师尊和徒弟纠缠不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世人的吐沫星子会把你淹死,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你的风流韵事。”   这对一个极度到病态的社恐来说,简直是不亚于凌迟的酷刑。   这正是原剧情之中赫连玉卿的结局,看似和殷烈幸福地在一起了,实则真的幸福吗?   顾红枫始终觉得,只要自己头顶上还有人,还有人能杀自己害自己,就是危机重重。   系统那天说她的求生依旧没成功,顾红枫一想也是,她还不是此间最强,自然随时都有身死魂消的可能。   她必须要做最强!   不过顾红枫每天争分夺秒修炼,吃辟谷丹连饭堂都不去,她如今在门中地位斐然,整个剑道院,乃至整个龙熙山,都无意识地效仿她日夜不休地修炼。   不过偶尔休息的间隙,顾红枫就算不想听,也会听到弟子们讨论:“二师兄怎么还不回来?不加紧训练,六月中旬的仙门大比怎么办?”   殷烈闻言是最着急的,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仙盟印章,好好的弟子服不好好穿,偏要撸袖子露出一条胳膊招摇。   这些天可把他嘚瑟坏了,屡次求见师尊不成,整日把过剩的精力都发泄在了修炼和仙门大比的准备之上。   他拉着赫连雅和一同下山做任务也得到了印章的弟子们,整日排练阵法,以期在仙门大比的历练场中战无不胜。   这时候缺席的二师兄就显得有些恼人。   于是殷烈不知道第多少次问顾红枫:“大师姐,那天二师兄是追着你去的,你真没看到二师兄吗?”   顾红枫摇头:“没看到。”   她说着,微微蹙眉,低头神经质地闻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妈的。   还是越重山身上的那种异香,虽然淡了一些,但是好像香水后调,余韵悠长,导致顾红枫这些天夜里偶尔睡觉,做梦都是越重山魔化后隐忍惊怒的脸。   他不会有毒吧?   一次……就腌制入味了?   而实际上,天魔种虽然说了魅魔的致命弱点是睡了就会“认主”,无时无刻需要主人的“爱意”浇灌。   却没告诉顾红枫,魅魔的气味会停留在主人的身上,这也算是一种领地的标记,和魅魔的魅惑之术一样,是魅魔的特殊能力。   原本只是用来驱逐其他的魔,因为被一个魅魔的气息染上,其他的魔只要凑近,闻到后便会本能排斥。   但其实在魔界中,这也没太大的作用,毕竟魅魔的能力普遍很低,魅魔之术也好,标记也好,都是无伤大雅,有些强魔身上有好几种魅魔标记,来回轮换,豢养多个魅魔,更显强悍风流。   所以天魔种都没有把这一种能力当成能力。   可越重山不是低等魅魔。   他是吞噬了天魔种,融合了二十世的能力,还占有一部分天道之子气运的强大魅魔。   他的气味标记,几乎能驱逐这世界上所有的妖魔靠近他的“伴侣”。   顾红枫晚上练剑过后,又洗了好久的澡。   仙门大比还有一个月,顾红枫倒是一丁点也不急着找越重山。   越重山总会回来的,天魔种说和人有过那事儿的魅魔会无法自控地追随那个人。   越重山的修为高,顾红枫推测他能多撑几个月。   等到顾红枫洗漱之后出来,一转弯,一柄纯黑的骨剑横在脖子上,长剑出现的时候甚至是隔空出现,悬浮在虚空无人握着的。   顾红枫看向了剑柄尽头的虚空。   那骨剑紧贴着顾红枫泛红潮热的脖颈,凛然肃肃,杀意腾腾。   顾红枫的表情却半点未变。   十五天。   她估计的时间长了,她的小羊回来了。 第119章 第二十二章   顾红枫第一反应不是躲开锋利的剑刃, 也不是抵抗,而是立刻抬手连续在她的屋子里设下了好几个隔绝的阵法。   确保越重山现身的时候,不会触动弟子院中修缮过的对抗邪魔的预警法阵。   而后她站在那里, 看向那凭空出现的黑色骨剑的剑柄,顶着一头才刚刚洗好, 没来得及弄干的长发,耐心等待着她的小羊现身。   是的,她的小羊。   这个认知让顾红枫有些难以言说的细微愉悦,从不知何处悄悄蒸腾。   她和系统说,越重山已经变成了她的“狗”。   而实际上, 顾红枫是连狗的忠诚都不相信的。   世人都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伙伴,可是顾红枫很小的时候, 是养过一只小狗的。   很小, 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奶狗, 被她从垃圾堆捡回来的时候, 几乎气绝。   在宠物医院里面治疗了足足两个月, 花费数万,耗空了顾红枫当时悄悄攒下的零花钱, 才把那条孱弱可怜的生命救回来。   期间顾红枫每隔两天,就会去看它,最后也是她亲自接回家里。   那时候,她还在上学, 还没有接手家里的公司, 整个家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顾红枫的。   所以“她的狗”这种认知, 就如同现在一样,让顾红枫觉得愉悦。   她甚至像那些听上去编造的故事一样, 希望她的小狗长大,能和她同仇敌忾,咬让她学舞蹈,用以谄媚那个不知名男人的父亲。   也咬那个嘴上总说着为她好,却始终占据她能得到所有的好东西的哥哥。   可是最后的结局怎么样呢?   不过是上学一周后回家,她的小狗就变成了顾樟的。   美其名曰替她照顾小狗,也确实照顾得挺好的,只是那小狗不再只认她一个人,顾樟叫它也会摇尾巴。   甚至会在她严肃冷漠的爸爸脚下摇尾乞怜,被踹了个跟头,依旧巴巴地凑上去。   可怜可爱。   也可恶可恨。   让顾红枫看到了当时只能“寄人篱下”任人拿捏的自己。   所以她把狗给了顾樟,如果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东西,她根本不屑要。   从那以后,狗的忠诚,在顾红枫这里,就变成了给点好处就叛变的畜生。   顾红枫再也没有养过任何东西,直到……现在。   她换了个世界,又养了一只小羊。   由某种不科学的基因序列组成,在有过媾.和后,除了对她渴望,不会投向任何人的小羊。   顾红枫耐心无比地等待,像当初上完了舞蹈课后,接小狗回家时那种兴奋又期待的情绪。   她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或者是两世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绪。   而越重山半个月就回来了,更是侧面证明,天魔种说的魅魔的致命弱点,比顾红枫想象的还要坚牢。   顾红枫一动不动地等待,看向虚空,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脖颈之上的黑色骨剑一直都在,对面始终隐匿的小羊也终于现形。   越重山已经维持不住正常人的样子,此时此刻是彻头彻尾的妖魔形态。   魅魔的天性是越重山从始至终都在抵抗和排斥的东西,因此他不肯对任何靠近他的人报以善意。   可是当真强迫激发了天性,越重山才知道,他想得太简单了。   怪不得传承之中,魅魔有了主人之后,就会被迫害蚕食,甚至主动献上生命。   他那天跑了之后直到今天,距离顾红枫的身边越远,便越是难捱。   仿若万蚁噬心一般的痛痒,无时无刻都在侵蚀着他的和灵魂。   他的渴望化为了实质,连自虐和疼痛也无法得以转移。   他恨她,恨极了她,恨不得杀死她,千刀万剐,再把她活生生地削骨剔肉,吞吃入腹。   可是他不想死。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重生,杀了她,他就会终其一生,都承受着这种蚀骨渴求的折磨。   越重山这些天去了魔域,甚至杀了数不清的魔修重新灌满了血池,可即便沉入血池,也丝毫不能缓解他的渴求。   他无法自控地回来,无法自控地想要靠近,尤其是在嗅到她身上带着自己气息的这一路上……越重山恨不得将她走过的路踩过的土都挖起来藏起来。   这种对另一生物的病态渴求,几乎摧毁了越重山所有的理智。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传承之中的那些魅魔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惨,那么卑贱而荒谬。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憎恨顾红枫。   是他太过孤独,太过轻敌,才会自她穿越之后,觉得她和其他的穿越者不一样,才会一步步地走近她,甚至妄图带着她离开……   她也确实和那些穿越者不一样,她更有本事,有本事骗到他,骗到所有人,有本事骗过仙盟的摄魂钟,甚至是以二境以下的修为,杀死五境的剑修老祖。   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越重山持着漆黑的骨剑现身,一双赤金色的横瞳透着无尽的杀机和恶意。   他看着她,却犹如看着一个将要撕碎的死物。   他俊逸温润的容颜魔化之后,被非人类的双瞳衬得无比阴郁可怖。惨白的面孔和紧闭的姣好唇上没有丝毫血色,看上去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灰。   一双纯黑的盘角延伸向前,墨染的长发近乎曳地,他身穿的是魔域的黑袍,周身煞气四溢魔气翻涌,站在那里,便是一个活着的深渊恶魔。   看上去和龙熙山剑道院那个懦弱温吞的二师兄没有丝毫的关系。   顾红枫微微挑了挑眉。   那骨剑依旧横在她脖子上,魔气始终盘桓其上,比刀锋更加锋利。   要杀她对此刻的越重山来说太过容易。   顾红枫也没有重启一次世界的能力。   但她说的这世界是最后一次重启,确实是假的,可越重山信了。   两个人这样无声对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恐怕已经过了三更。   始终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越重山不擅长将恨意宣之于口,活生生抽了气运之子的脊骨做剑时,也不曾歇斯底里地说过什么天道不公。   如今他一脚踩入名为顾红枫的阴沟,恨她想杀她,但更恼怨的是自己重活了这么多世,竟被骗到如此地步。   顾红枫则是更没什么好说。   她早就懒得骗人。   等到顾红枫头发都干一半了,越重山终于动了。   或者说他不是动了,他是昏迷了。   被他自己留在顾红枫身上的气味,活活熏蒸得骨酥肉瘫,筋脉化水,握不住剑,径直朝着地上栽倒。   魅魔不会被自己的气味影响,可是一旦有了伴侣,伴侣身上结合过后的味道,却是他们的致命气息。   他们会自动弯折腰背脊梁,根本不可能对伴侣发起攻击。   越重山能撑住这么久才倒下,几乎是凭借着他强悍的修为和足足二十世积累的意志力。   顾红枫脖子上的长剑一消失,就发现越重山朝着她栽过来。   顾红枫本能向前伸手去扶,却没有接住越重山,他太重了,角还在顾红枫的脸上扎了一下,顾红枫向后一躲,他直接跪在地上,就跪在顾红枫的面前。   越重山整个人跪地弯腰,恨不得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若不是顾红枫还抓着他的一条手臂,根本感觉不出他此刻竟然在发抖。   他被万蚁噬心般的痛苦侵蚀,唯一的解药就在面前。   可他不愿纵容自己的堕落,一直在强撑。   却终究是撑不住的。   在顾红枫摸到越重山浑身湿透,连黑色的袍子都湿透,冷汗涔涔,打算给他倒杯水喝的时候,低头跪地的越重山骤然抬头。   一双非人的横瞳死死锁着顾红枫,而后骤然伸手,圈住了顾红枫的腰身。   紧密拥抱的刹那,顾红枫身上无论如何也洗不清的气息肆意侵入越重山的每一寸肌肤和感官。   所有的坚持和理智在这一瞬间化为飞灰。   顾红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就跌在了不远处的床上,魔气笼罩而下,越重山的眼神简直像是在杀人。   他撕碎了顾红枫的弟子服,低下头凑近她的侧颈,心中绝望至极,却也如同饮鸩止渴般咬了上去。   顾红枫“嘶”了一声,开始挣扎。   越重山的魔气将她严严实实笼罩其中,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茧。   屋子里重重叠叠的阵法阻隔了一切魔气,春蚕到死丝方尽。   越重山感知到顾红枫的抗拒,沉溺变为暴怒,双手死死扼住顾红枫的脖子,低吼道:“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你想怎么样?嗯?”越重山的邪恶双瞳锁着她,盘角的尖端如刀延伸,正对着顾红枫的双眼。   想让他像那些低贱的被控制的魅魔同族一样,跪地涕泗横流地乞求被她怜爱?还是要主动献上一部分肢体,才能求到欢爱自救?   或者是用尽下作的魅惑手段,不知廉耻地曲意逢迎?   越重山发誓,如果她敢泄露出丝毫那样的轻蔑与践踏,他一定捏碎她的喉骨,和她同归于尽,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杀意简直要凝化成实质,和魔气一同将顾红枫笼罩。   顾红枫汗毛都被层层激起,但是她偏着头枕在枕头上,保持着这种歪着的姿势,看着黑云压城般的越重山,无奈道:“……你压到我头发了。”   她没想故意戏耍或者吊着越重山,打算走这一步控制他,顾红枫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忍痛而已。她能忍。   但是头发从上床开始就压住了,顾红枫只想把头发拉出来。   越重山微微愣了一下,盘角缩回,他抓着顾红枫脖子的手却没有全都松开,只是松开了一只,勾住顾红枫的脖子,把压住她的头发拉出来。   长长的潮湿黑发穿过越重山的掌心,带起他一阵难以克制的战栗。   他的感官已经完完全全地被顾红枫支配,连碰到她的发丝,也让他觉得销魂蚀骨,欲罢不能。   等到头发拉出来,越重山盯着顾红枫,再度慢慢低下头。   带着试探,也带着恨意,若她再提出什么,无论是什么……   越重山很快就发不出狠了,因为顾红枫拥住了他的腰身,犹如被电流劈中一般的触感,随着她的掌心游走在他的腰背。   他叹息一样的哼吟顶到了喉咙,又被他活生生以牙齿碾碎,咽了回去。   黑色的魔气彻底化为巨茧,将两个人彻底包裹。   这一次她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虽然那种滋味有点一言难尽,顾红枫算计着忍痛的时间,想着结束后她还能去练剑。   可是诡异的是,这一次没痛。   顾红枫有些迷茫地拥着小羊,最开始还奇怪为什么不痛,等到麻痒自腰椎腾起,她被这陌生又恐惧的滋味侵蚀,立刻撕破了巨茧要逃。   越重山做了什么,下毒了还是怎么回事!   顾红枫倒也不是真的不懂这怎么回事,她只是不能忍。   她能忍受干涩疼痛,能和越重山相互折磨憎恨,但是她无法忍受这种不受控制扩散的痒,更不能忍受这种被人操控着感官的滋味。   她白皙的手臂从魔茧之中破开,抓住床沿,抬脚在越重山腰腹狠狠踹了一脚,而后利落地翻身下地。   她脸上的神情是在几度濒死都没有出现过的慌乱。   她身形迅速掠下地,黑色的长发受到她灵气催动,化为遮蔽衣物裹住身体,她转身就朝着外面跑。   可惜此刻彻底失去理智的越重山,中途生生被打断,恼怒和羞愤到达了巅峰,暴虐的魔气化为千万只魔爪,尽数伸向了顾红枫。   他不是真的只会瘫在地上摇尾乞怜,狗一样哀求伴侣给他的低阶魅魔。   他先前若不是被刺中心脏无法抵抗,怎么可能由得顾红枫当真得手。   他抓住试图逃走的顾红枫,认定了她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死他。   他真的快死了,离开她身体的几息时间,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迅速被抽干了水分的尸体,像一株被太阳暴晒到燃烧的秧苗。   根本无法忍受!   她要折磨他,他难道不能也折磨她吗!   那就来相互折磨吧!   顾红枫被无数双魔气幻化的手重新拉回魔气凝化的黑茧之中,面容被淹没之前,她仿佛感受到了这世间难以形容的极致恐惧。   她生平最怕的,就是被人掌控。   而越重山到底是魅魔,就算不是故意,在男女之间,他们的手段和招数也是举世难寻。   否则又如何能称为魅魔?   又如何会让越重山的父亲那样的堂堂正道,被妖魔所惑?   人生来七情皆天生自带,喜、怒、哀、乐、爱、恶、欲,这其中欲排最末,却是七情之首。   因为人的一生,就是由无数的欲望构成,每一种情感,都是由欲望支配。   这样精善人欲的魅魔,刻在传承之中的魅惑是种族天赋,又刻意抱着折磨人的想法。   可想而知,顾红枫经历了多么残酷又恐惧的“报复”。   天际破晓,修道院的弟子们后半夜完全没看到大师姐,都非常震惊。   但是大师姐院门紧闭,弟子们倒也没有上前打扰。   魔气渐渐在极端的渴求中得到了满足之后,蛰伏回了越重山的身体。   他坐在床边,盘角不在,过长的、能化为绳索束缚人肢体的长发恢复成垂落腰后的无害模样。   他腰背笔挺,眉目重归温润,如玉的肌肤透着些许血色过度充盈的绯色,令他看上去像一株一夜吹开了重瓣的桃花。   他背对着顾红枫,从储物袋之中拿出崭新的弟子服,慢条斯理地穿着,开口声音却有些低沉,带着不可形容的漠然和疏离:“你需要我做什么?”   越重山那天离开后,后来又折返回了那片树林,找到了被推下山崖的枯尸。   也知道了顾红枫继承了大柳树妖的能力,能夺人修为为己用,连五境的剑修都死在她手下。   如此能力,她又渴求强大,无所不用其极地算计到了他,如今无论顾红枫要越重山抓谁来给她吸取修炼,越重山也都会做。   顾红枫躺在床上,卷在被子里。   她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眼睛掀开一点缝隙,看了越重山一眼,又卷了卷被子说:“你去督促弟子们修炼,我再休息半刻就起身……”   好累啊。   顾红枫一直都在用木灵力修复经脉,但是她没受伤,就是纯……巅峰了太多次的累。   毕竟昨晚上确实太出乎她意料。   顾红枫不知道真的男女之间,竟然是这样的。   但是她从最开始想跑的惊惧,到后来的予取予求,并没有精力什么挣扎。   她自己做出来的决定,自然也从来不会躲避结果。   只是有一点不能适应罢了,毕竟真的失控的时候还挺可怕的。   可是她对越重山这只小羊,和当初的那只小狗还不一样。   她眼睁睁地看着小狗和顾樟好,却不会怀疑越重山会被其他人勾勾手指就跑。   这种裹挟着相互折磨,带着怨恨和仇恨也必须行最亲密之事的“信任”,让顾红枫后来彻底放松下来。   只要越重山听话就行了。   顾红枫继续在被窝里自行疗愈,越重山穿好了衣服,背对着她站在床边,却又说了一句:“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看到了山崖下的玉鼎剑宗尊长尸体,你要我抓谁?”越重山索性直接挑明。   顾红枫拉下被子,身上狗啃羊顶的印子密密麻麻的,好生精彩绝伦。   从脸往下楚河汉界一样,顾红枫还没疗愈到皮,骤然间起身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   看到这些又想到昨晚上发疯一般的越重山,倒是没有任何羞涩羞耻的心情,左不过就那点事儿。   但是她有些头疼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头。   深觉控制一只魅魔也真是累。   “我暂时不用你做什么,抓人更不用,残害人命会被太天道清算,玉鼎剑宗那老贼是要先杀我才会被我反杀。”   “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不要试图暴露你的身份就行了。”   顾红枫被他缠了一夜了,他连头发丝都没离开过自己,现在看着他的背影都有种麻酥酥的烦躁。   从被子里伸出脚,踹了他那动起来如海浪翻腾的腰身,说道:“衣服让你扯了,给我找件弟子服。”   “还有殷烈一直要找你排练阵法,你送完衣服去练剑。”   越重山被蹬了一脚,向前踉跄了一下,却觉得腰身一阵酥酥的,像有东西在爬一样。   他咬了咬牙,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回头。   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一套崭新的弟子服,他储物袋中有好多备用的弟子服……回手朝着床上一扔,直接夺路而逃一样冲向门口。   再待下去恐怕又要失控,他如今嗅着她的气味如致幻剧毒,听着她的声音好似掏心铁钩。   越重山从顾红枫重重封印的屋子里出门,被天光一晃,满面红如晚霞。   不用他抓人修炼,却非要把他逼成这样做什么?   越重山深觉顾红枫只是暂且伪装,终究还是要利用他抓修真界的高境修士修炼的。   他去练剑后,顾红枫把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印子都消了,盯着自己脚背上的一个牙印看了片刻,皱着眉抿着唇消了好几遍。   穿好弟子服出门,阳光炽烈,映得她耳廓透粉。   顾红枫去练剑,弟子们都在一个练剑场,排兵布阵一样,听顾红枫的指挥演练结阵,为了即将到达的仙门大比做准备。   仙门大比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弟子之间的对战,还有一部分就是划分等级的弟子们在各种历练场中夺取积分。   两种比试的方式共同计算,最终获胜者决出前五十名,按名次由仙盟分配奖赏。   而没有奖赏的,只要进了前数百,那也算是榜上有名的修士,会在仙盟的一块大比成绩榜上张榜十年之久。   历练场中遭遇什么无法推测进行提前演练,但是他们都带着仙盟印章,对战总可以练练。   虽然练也是惨败,毕竟他们拿的是跨境印章,对战的人都是高境弟子,打是必然会输的,主要是不想输得太难看。   而且没什么也不能没气势,输也要输得气势如虹,这是顾红枫对他们唯一的要求。   越重山也加入了结阵排练,但是午饭过后,顾红枫发现他结阵的时候,频频朝着自己这边看。   他早上都不肯回头呢。   一开始顾红枫没在意,还对着殷烈喊:“你在阵眼上,你乱晃什么!都指着你呢,你给我定这!”   “东张西望的没个老实,师妹都被你带歪脖子了!”   顾红枫“啪”地一声,在殷烈的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   弟子们哄笑,殷烈也没脸没皮地嘿嘿嘿笑。   然后越重山开始冒汗。   顾红枫发现汗水顺着他面颊如同眼泪一样淌下来的时候,他人都开始哆嗦了。   好像那个……就是什么瘾发作的样子。   像极了他昨晚上一开始的样子。   顾红枫皱眉,又观察一会儿后,中途让弟子们休息,也正好到了晚饭吃饭的时间了。   弟子们结队讨论着阵形什么的,一同去吃饭。   顾红枫走到垂着头持着剑,低头站在剑道场的越重山身边,拉着他手臂,径直把他扯到堆放弟子剑和低阶武器的武器库房里去了。   “你怎么回事儿?”   越重山低头不吭声,只是浑身哆嗦得更加厉害。   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把他弄成这样,她竟然还装着不知道,她还一直都在看别人,看殷烈,她一直看他,还碰他。   越重山恨得心尖都要滴出血来。   但是他不想自取其辱,他觉得顾红枫是故意的。   他渴望极了她,恨不得舔遍她的每一寸发丝,可是他强压着病态又卑劣的冲动,紧紧攥着弟子剑,不肯回应也不肯看她。   他忍得青筋暴起,俊美温润的眉目近乎扭曲。   顾红枫倒真不是故意问的,她只是没想到,昨夜纠缠一夜了,今天才半天就……发病了?   天魔种也没说魅魔的这个弱点有这么病态啊。   这和吸/毒有什么区别?   顾红枫见状凑近越重山,扶着他肩膀,便要去亲吻他的唇。   她知道不光是做,纯亲近也行的,昨晚上到最后,他们就只是紧密无间地拥抱着。   但是顾红枫的唇凑到越重山脸边上,却被越重山扭头躲开了。   顾红枫有些惊讶,嘴唇距离越重山的脸蛋不足一指,顿住后更多是不解。   她没有折磨谁的爱好,尤其是她把越重山用生涩又疼痛的方式,圈入了自己的范围。   她在自己的范围内,有种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纵容。   她昨晚就纵容到让刻意报复的越重山都尽兴平静。   但是她也不会明知道他别扭还惯着,不愿意拉倒,顾红枫转身就要走。   可是她一转身,越重山却忍不住了,扔了佩剑扯住她的手臂拉着她转过头,而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接着捧住她的脸勾着她的脖颈,向自己狠狠压来,低下头泄愤一般吻上顾红枫的嘴唇。   他简直像是在和顾红枫打架,顾红枫后退一步,绊在扔在地上的佩剑上,一踉跄,被越重山推到了武器库的门上。   越重山微微顿了下,近距离看着顾红枫,神情想要尽力维持着凶煞,可故意板着的脸,藏不住痴迷,轻微的战栗和兴奋的呼吸,也藏不住他的真正感受。   他捧着顾红枫双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中泄露出一些星河碎裂般的碎金。   偏着头再吻来。   顾红枫则是微仰着头,没什么表情,伸手抚上他的后背,上下一直在抚动,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像她曾经抱回的那只小狗一样,最爱扯它后颈松松的皮那样。   小羊没有松松柔软的后颈皮,但是他的长发被顾红枫压着搓,手感倒也不错。 第120章 第二十三章   越重山越亲越重, 顾红枫犹豫了一下,一手拉着他的腰封,一手抬起正要设下禁制。   结果越重山察觉了顾红枫的意图, 立刻放了手,也松了嘴, 甚至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传承之中那么多的族人,最终都变成了不知羞耻,甚至不分地点求欢承欢的淫.兽,越重山顷刻间以为, 顾红枫是要在这里……   这可是弟子们的练剑场地,一会儿他们吃过了饭回来, 她是想要像那些邪魔炫耀战利品一样, 炫耀她能够掌控自己吗?   越重山的双唇还带着水润的红, 心中却是一片深暗的黑。   他彻底明晰了顾红枫的险恶, 自然也不吝以任何卑鄙丑陋的猜测去揣度她的用意。   两个人分明刚刚做了最亲密的事情, 此时此刻相隔的这一步,却好似毕生再也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实际上, 顾红枫屁也没想。   她哪有工夫整天满脑子都装着不着边际的想法,她现在只想把几个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的能力稍微提升些。   至于为什么亲着亲着就要设禁制,是她以为越重山亲吻也不能解瘾,需要释放。   顾红枫向来对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勇于承担责任。   她觉得小羊既然是自己的, 那就有责任为他纾解难言之欲。   但是见越重山警惕的样子, 顾红枫挑眉问:“我看你刚才角都冒出了一点,还以为你要泄露魔气, 没事了?”   越重山微微抿了下唇,不吭声。   他角冒出来……是因为激动难以自已。   但是他这辈子, 下辈子,就是死也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宣之于口。   尤其是对着逼迫他到如此境地的顾红枫说。   他需要她,但更恨她,这毋庸置疑。   因此越重山解了瘾,就又用看着邪魔恶鬼的眼神,漠然地看着顾红枫。   昨夜彻夜的癫乱,今日刚刚唇分就如此冷酷,这要是换个女子,恐怕要伤心难抑。   只可惜顾红枫丝毫不在意,且不论贞操对她来说只能算个屁,就连节操也能用来换她想要的东西。   见越重山好了,立刻神色一厉,开始说他。   “好了就出去,结阵不要一直看我,你一个人的疏漏,会害死其他的弟子!”   “虽然现在还只是演练,如果到时候真的对上了邪……”   越重山绕过顾红枫,一脚踹开了武器库房的门,直接走出去,微微垂着眼睛,一副冥顽不灵,不听“王八念经”的倔强样子。   话说了一半的顾红枫,看着越重山笔直的肩背,眯了下眼睛。   想到了恃宠生娇四个字。   但是一想到他之前汗如出浆四肢抖动的可怜样,顾红枫轻轻叹息一声,忍了。   还是那句话,她没有刻意折磨谁的爱好。   因此也不会想要用床上那种事情,磋磨控制越重山。   可是古往今来,哪有任何一个人,在得到了魅魔之后,不想恶劣地看着他们低泣哀求,为了求欢摇尾乞怜地在地上爬呢?   邪魔本就天生恶劣,他们会让魅魔为了他们做尽各种羞耻之事,用以满足自己的操控和掠夺的本性。   而哪怕是得到了魅魔的修真界仙长,也难免会被激发出掩藏最深的恶欲。   因为如果一个人,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附属,为了得到一个拥抱,甚至是一个触碰就浑身发抖,眼神涣散,毫无自尊毫无底线可言。   谁又能忍住不去践踏?   顾红枫能。   她根本没有那个兴趣,她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但是一想到越重山的本事,想到他会听话不再试图毁灭这个世界,顾红枫也就由着他纵着他,随他怎么样。   因此两个人白日里在弟子练剑的场地,是大师姐和二师弟,除了偶尔要趁着没人钻一钻武器库房或者是练剑场外的小树林之外,甚至眼神都没有半点交流。   谁也不看谁。   当然了顾红枫是真的不看,腻得很。   越重山是自控不去看,可是五感余光都追随着谁不言而喻。   可是一到了晚上,顾红枫的房门之上就会设下重重禁制,越重山彻底释放自我,化身为魅魔本相,极尽纠缠之能事,常常要缠人到天明。   顾红枫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在夜里练剑了。   弟子们从一开始的惊异,到赫连雅发现了二师兄不在自己房里,而在大师姐的房中后,就都用奇异的眼神路过顾红枫的屋子。   有时候还会低声地窃窃私语,“大师姐也太心急了,二师兄……白日里那个脸色,肯定是不愿的啊啧啧。”   “少胡说,那天我看见他们俩牵着手从武器库房出来……嘴唇都红红的。”   “嘶。想象不出这两个人……”   一群弟子推推搡搡着迅速离开,而此刻月上中天,顾红枫在越重山结成的黑茧之中几乎颠覆了认知,紧紧攀着他后背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嵌入他的后颈肌肤,留下了一道深深翻起皮肉的血痕。   活像是被布满尖刺的皮鞭抽过。   越重山吃痛,报复一般更加用力,低头死死咬着顾红枫肩膀,像只发狂的公羊,要把人活活撞死般的发狠。   顾红枫咬着齿关,不肯泄露出任何脆弱的声音,最开始她还有些惊慌,因为这种受人操控一般的感知太过恐怖。   不过她有无比强大的适应能力,现在已经能一边纵容越重山,一边分神在脑中想着仙门大比的诸多事宜,只有在登临巅峰的时候,脑中才不受控制地放空泛白。   汗水遍布鬓发和肩背,湿漉的长发是勾缠蔓生的魔藤,将两个明明相憎的灵魂,紧紧缠缚在一起。   而如果不是顾红枫要控制越重山,将两人这般强行“锁”在一处。   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同谁有这般深切的纠缠,重生了那么多次,对人性早没有任何信任的越重山,也绝不会在明知自己的种族本能,还和谁发展出这种关系。   他们本该是来自两个世界的平行线,是永远也无法相交也无法并行的直线。   可是现如今缠成了一个线团,像是雪球一样越缠越大越缠越深,根本就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天色将明,顾红枫累得眼睛都不想睁开。   她他妈的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纵.欲过度。   这种疲惫的感觉是心理上的,甚至是她每日泡聚灵池,逼迫天魔种夜以继日地耕耘消除她其他灵根的阻滞,因而越发强健的经脉都难以抵抗的疲惫。   越重山坐在床边上沉默地穿衣服,后背上活像是挨了数道戒律鞭刑,纵横交错,鲜血淋漓。   而顾红枫要散架的腰胯,虽然用木灵力治愈过,却根本消除不掉那种幻觉一样的疼痛。   这样下去不行。   这样她以后除了和越重山搞这种事情,还能做什么!   因此顾红枫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看向越重山,准备和他谈一谈。   可是看到他伤痕遍布的后背,顾红枫难得脸一烧。   她起身到床边,一只手运气木灵,抚在越重山的后背之上,为他疗愈伤势。   越重山原本如同滚油离火般平静下去的烧灼,立刻又如同滚油里被泼了冷水,登时沸腾起来。   越重山已经彻底恢复了寻常样子,但是感知到他后背上徐徐扩散的木灵,感知到那些伤势在恢复时的麻痒,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口腔灌入了一窝蜜蜂。   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到处横冲直撞,扇动着细痒的翅膀,挥舞着尾针乱戳,疼痛之中泛起无可抑制的甜蜜。   越重山回手抓住顾红枫的手腕,侧头看着她的眼中倾泻了银河碎星般金光流溢。   他扯着顾红枫向他而来,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身,顾红枫的弟子服就那么两套替换,其中一套,还是越重山给她的。   她怕损毁,每天晚上洗漱后都不穿呢。   她每天晚上洗漱后都是不挂一片布出来的,越重山不疯都对不起她这无知无觉的极限撩拨。   而明明都放过她了,她还要主动贴上来给他疗伤。   越重山烧得像一捧九天倾落的山火,只想将尚且葱郁的枫林,烧成如火的红枫。   他把顾红枫抱到腿上,拉过自己的衣袍将她卷起来,将两个人缠在一起。   他低头看着她,双眸中没有任何的温情,可心中泛起的蜜意却要压抑不住从眼睛里面跑出来了。   越重山赶紧闭上眼睛,压着顾红枫略微挣扎的肩背,再度攻城略地。   “师弟。”顾红枫被蒙在单薄的衣袍之中,开口连声音都没有丝毫颤意,“这样下去不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   越重山原本满心正在泛滥的,随着他自己的频率摇晃的蜜糖,就这么凝固成了辛辣的苦水。   他本就恼恨自己不可自控地对她产生依恋,渴求,哪怕不看她,也能在脑海中描摹出她艳烈如花的美丽面容。   他咬着牙关纵容自己不成为传承之中那些失去理智的兽。   可是他被弄成这样,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沉沦,她总是表现得那么清醒!   她确实没有伤害他,这些天给他唯一的伤也不是任何羞辱,是他背上她动情的证明。   可她一清醒,就要将这些抹去。   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是个淫.靡的笑话。   因此越重山报复一般狠狠地压着顾红枫的肩膀,恨不能将她劈成两半。   手抬起她的下巴,微微仰起头和她对视,双唇贴着她紧抿忍耐的双唇问:“是我想这样的吗?”   “不是你吗?不是你当时控制我得来的结果吗?”   “我断肢救你,换来的却是什么?”   越重山声音冷硬,举止更是粗暴。   抱着折磨她的想法行事,可是两个人这么多天了,只有顾红枫主动的那一天是痛苦的。   越重山天资过人,传承和种族天性又让他将天资发挥出了让人死去活来的本事,他自认的折磨,确实有点折磨……   但和他想的方向不一样。   不过收到的效果是一样的。   顾红枫终于不能冷静地说话了,她声音开始抖动的时候,就不开口了。   越重山却逼着她开口:“你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样?”   “把我逼成这样,你却说不能这样,这天下没有那么随心所欲的事情,你当我越重山是什么?嗯?”   “说话啊!”   越重山捏着顾红枫的下巴,一双眼因为愤怒变为赤金。   横瞳微缩,是险恶也是逼迫。   他恨她。   用最亲密无间的姿态恨她。   顾红枫脑仁子有点疼,被越重山吵得难受,起伏间更是感觉自己的五脏都要烧起来了。   她熟悉这种前奏,无奈却又不可抗拒。   但是越重山还在说:“你说这世界再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确实不想死,但是只要我不死,招惹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越重山低头,手指勾掉顾红枫侧颈贴着的鬓发,饱含恨意和难掩蜜意地低喃道:“好师姐,且受着吧,这才刚开始啊……”   顾红枫被吵得头痛,一口咬在越重山脖子上。   越重山猝不及防,痛哼了一声,而后紧紧拥住,用恨不得将顾红枫揉碎,勒进血肉的力量,将她抱紧。   顾红枫除了最开始在山洞之中逼迫越重山的那一天,从没有任何主动。   这一口,直咬得越重山险些神魂离体,如千里堤坝溃于山洪,这也是两个人难得仅有的同步。   一室的寂静,外面的天色泛起鱼肚白。   湿淋淋的两个人抱着彼此,用这世上最亲密最不可分割的姿态。   顾红枫还是非常坚强地把越重山的后背彻底疗愈。   越重山感觉到身后泛起的暖意,怀中又抱着顾红枫,只觉得自己像是投入了一汪暖泉,一片柔软至极的云中。   他生生世世都在饱尝孤独和寒冷,踽踽独行,茕茕孑立。   可是这一刻,是他自以为是的错觉也好,是顾红枫卑鄙无耻的算计也罢,他终究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他不是那些被践踏和肆意抛弃的同族。   他有能力杀了她,只要她敢行抛弃践踏之事,就算是死了再无重来的机会,他也要带着她一起下地狱!   一起。   越重山想到这个词,竟然难以抑制地抱着顾红枫笑起来。   顾红枫已经习惯了他脑子恐怕有病,时不时就要冒出几句狗血台词一样毁天灭地同归于尽的威胁。   也罢,窝囊废窝囊久了也会爆发。   顾红枫只当他过嘴瘾,拍了拍他的肩膀要起身。   越重山却没有像每一次结束后都立刻放手那般,自诩冷漠和厌弃。   他抱着顾红枫不放。   他甚至在想,如果死也能拉着她一起死,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早就厌烦了这个世界。   哪怕是被动,是被迫,他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因此重重壁垒般的心防,塌陷了一小块,有潺潺的,名为孤独的,被拘禁在他的城中整整二十世的水流,涌了出来,将顾红枫浸泡其中。   拥有恨也好。   总好过心中空荡荡的,五感逐渐在干涸空白要好多了。   而他和顾红枫之间,是一种比男欢女爱时的海誓山盟,要坚固无数倍的关系。   男欢女爱尚且有决裂移情之时,可他们之间,只能是不死不休。   越重山微微放开一些顾红枫,双眸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润黑色。   他的鬓发同她一样的缭乱,面颊上带着欲求得到满足后的松散,这一刻的眉目堪称温柔如水。   但是他近距离看着顾红枫,捧住她的脸,凑近偏头,堪称温柔地吻上她的双唇。   这个吻不带任何暴虐和折磨的意味,纯粹只是倾泻心防后柔软的触碰。   先是一下一下地轻贴,而后是湿漉漉像小狗舔舐一样的亲昵。   顾红枫被搞得愣住,她后脊汗毛竖立,本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眼睫颤抖得有些厉害,她想开口说什么,但是很快舌尖被缠住。   等到顾红枫收拾好自己出门的时候,一出门被太阳刺了下眼睛。   六月盛夏。   顾红枫轻咳一声,不肯回头去看那个跟着她的人影。   心里骂了一句,都中午了,这他妈的也太淫.乱了。   不过顾红枫倒也没有怪越重山,她对自己,乃至自己划进圈子的“东西”纵容到令人发指。   原本所有豢养魅魔的邪魔,并不可能完全满足魅魔的诉求,“下位者”如何能予取予求呢?   但是顾红枫和越重山这两个人,一个毫不收敛,一个纵容到底。   一时间竟是形成了一种难舍难分,如胶似漆的状态。   时不时看到他们相携离开或者从哪里回来,甚至是清晨一起出屋的弟子们,都从最开始的暧昧围观,变成了带着些艳羡的唏嘘。   “大师姐和二师兄的感情真好啊。”   “这还没有结为道侣就这样,要是结为道侣,一定是修真界仙侣的楷模!”   越重山听觉敏锐,不像顾红枫一样,听什么都当狗叫。   他入耳,更入心,这会正是顾红枫教他赫连玉卿剑招的时候,越重山生生世世沦为魔修,对真正的修真界剑招并不熟练。   他用的黑色骨剑乃是殷烈的脊骨炼化,他的本命剑……现在也快要叛变了,在他手中不如在顾红枫手中发挥的作用强大。   顾红枫敲了一下他的手腕,“这里转的时候幅度太大了。”   顾红枫凑近他耳边说:“我知道你习惯用长剑,但是修真界中基本上都是这么短的,你总不能到时候用你那个……对战的时候这样大幅度转剑,会被人偷了空门!”   “看我干什么,你看剑!”   顾红枫有点恨铁不成钢,伸手用指节在越重山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越重山手一抖,看向了顾红枫。   顾红枫:“……”   又不行了?   越重山没吭声,其实只有最开始那几天有些难以自控,后来每夜都狠狠满足,后来就好多了。   他想象的羞辱一样都没有尝过,他每天都像是吃饱喝足的狮子。   但最开始那几天的异样,顾红枫察觉后就拉着他随时满足。   以至于……他现在没有异样,但是只要一看她,她就会……   顾红枫果然在东张西望,寻找一个好的地方。   她适应能力非常强,包括安抚她的小羊羔。   但是这会儿既不是午饭时间,又不能把弟子们赶走,堂而皇之拉着越重山钻小树林,实在是耽误时间又难看。   接下来还有两个阵法要演练。   顾红枫看着越重山,犹豫了一下,索性踮起脚,在她刚才敲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敷衍地低声安抚道:“忍一忍,等演练完下午两个阵……”   “哇!唔——”   “嗷!”   恰好不小心看到这边的弟子发出怪叫,他们都知道大师姐和二师兄有婚约,也知道两个人感情很好,已经悄悄搬到一起同吃同住。   但是光天化日下这么亲近还是头一遭,主要是大师姐向来“铁面”,而二师兄阴郁不苟言笑。   这两个人竟然能这般甜蜜相处,怎不叫弟子们震惊起哄。   人群中尤其殷烈叫唤得最响,上蹿下跳,像只大马猴。   顾红枫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些弟子们现在都在她掌控之下,但是殷烈嗷嗷嗷的,顾红枫回头瞪了他一眼。   “继续列阵!叫唤什么一群猴儿!”   顾红枫扔了一块灰灵砸赫连雅,赫连雅捂着嘴发出尖细的叫声,一双眼里面冒亮光。   越重山最开始是懵的,但是很快以为顾红枫这是在羞辱他!   不怪他胡思乱想,毕竟在他的传承之中,那些魅魔,甚至有被人逼着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行苟合之事。   但是很快,越重山就反应过来,那不是羞辱。   她的关切不只在言语和眼神中,举止也是那么自然而然。   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扯到他该站的阵眼,手背贴了下他的脖子发现没汗,确认他问题不大,这才又勒令弟子们赶紧结阵,她来攻击。   阵法成了弟子们个个老实,但是神情还是眉飞色舞的。   而顾红枫破阵,每一次都角度非常刁钻,她修为虽然未曾被天道认证,却是切切实实地能干死五境剑修。   因此这些弟子们结的阵,能挡住她的时候太少了。   但是今天灵力相撞,阵法碎裂太快,因为阵眼之上有人走神。   顾红枫一剑戳到越重山的面前,好险刹住车,他好似无觉,痴痴看她。   弟子们又是起哄不止。   顾红枫收势太急,被反噬了一下,手臂酸麻。   看着越重山片刻,这要是换个弟子这般走神,大肠头能被她骂出来。   可是她甩了甩酸麻的手臂,拉着呆愣的越重山离开。   众位弟子叫唤得更响,顾红枫骂道:“叫唤什么,吃饭去,下午再这么轻易破阵,有你们好看!”   越重山在哄闹声中被顾红枫拉着手腕离开,她背影消薄却腰背挺拔如松柏。   越重山回头看了一眼,尽是弟子们的欢声笑脸。   转了个弯,越重山挣了一下,顾红枫手一松,本能向后一捞,就捞到了他的手掌。   他们拉着手走过低矮的,并不繁丽却曲径通幽的弟子院小路。   来到了顾红枫的门前。   头顶的阳光很晒,交叠的人影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越重山被拉进屋子。   顾红枫摸了一下他滚烫发红的面颊,站在门口问道:“今天怎么回事儿?很难受?”   顾红枫利落地手指一挑,解开自己的腰封,说道:“你快些,下午我打算变个阵……”   越重山上前一步,拥住了顾红枫。   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这样轻轻地拥着。   曾几何时……那早已经被越重山忘记的遥远第一世。   他梦想中渴求的时光,也不过如此简单。   有一群嬉笑的师弟师妹们,他甚至甘于以修为稀松无寸进,和一个在意他,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受到众人的祝福结为道侣。   在仙界耗尽寿数,最终归隐,或者死去。   越重山从未想过,这样的期待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而顾红枫被抱住,伸手摸摸,没发现越重山不可自控的异样,她站着没动又转而摸了摸他滚烫的脸。   片刻后一手抚着他后背,轻靠在他身上,带着些许担忧道:“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大魔王也会生病吗? 第121章 第二十四章   越重山还真的生病了。   虽然顾红枫觉得他八成是纵欲过度肾虚导致的症状。   但还是去找门派之中的医药院的道医看过了, 说他是体内灵气逆行,什么多愁忧思,道心摇动……导致的体热。   顾红枫反正没怎么听明白, 越重山身为这世界上的战力巅峰,顾红枫其实不太明白越重山能有什么烦恼。   要是她, 她现在估计一定在琢磨着身为魔修怎么飞升。   顾红枫也不会照顾人,索性把越重山往医药院一扔,让他“入院治疗”,自己回去继续和弟子们对练阵法。   越重山当然不是真的病了。   他只是“病”了。   越重山也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生这个“病”。   他只是……只是不太能容忍自己竟然会对顾红枫的纵容动摇。   种族的天性已经让他自我厌弃,如果在这种被迫的情况之下, 他还要对将他逼到如此地步的人产生除了憎恨之外的其他幻想甚至是期待,那他也未免太低贱了。   因此越重山留在医药院, 躺在床上由着医师给他吃一些无甚作用的草药丹药, 一直闭着眼像是睡着, 实则正在自我厌弃。   自我残忍地剔除不该因为被迫的过度亲密, 而产生的情绪。   他在医药院里面躺了一整天, 持续不退的高热让医药院里面本就医术稀松二五眼的道医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归结为他思虑太重, 引得道心摇动,才会灵气逆流。   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不算是胡说。   越重山的内心世界本就极其丰富,重生了二十世也摆脱不了多思多愁的本能。   而他为何会如此轻易地便对顾红枫这个混蛋产生可耻的期待, 其实正是因为他的内心无比丰富柔软。   一个情感旺盛而敏感的人, 却不得不一直被迫地去质疑每一个靠近他的人,远离这世上一切看似美好的事物。   孤独地死去又重新活来。   无望地重复一世又一世的悲剧, 他还是太寂寞了。   寂寞到连对一个逼迫控制他的人,也会产生可笑的期待。   越重山躺在医药院的床上, 垂在床边的手指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任何变化,像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般,连呼吸都微不可见。   而他的对床,或者说距离他不远处的一张床上也躺着一个人。   那人是龙熙山的弟子,因为想要争夺仙盟的印章,去接了一个驱魔除妖的任务,却因为自身的修为实在是过于低微,不仅没能完成任务,还受了重伤。   伤及肺腑经脉,从此仙途断绝,现在躺在床上和越重山一样的生无可恋,一直在默默地流泪。   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那个人是修刀院的,可即便他已经仙途断绝,他也有自己的师兄弟,师姐妹。   相比越重山从早一个人孤独地躺到晚上,那个人身边一直围拢着同门,各种安抚他,甚至还为他回到凡间找好了富贵出路。   越重山躺在那里,强迫自己不去听也不去看,对于别人来说悲惨的境遇,坏到不能再坏的状况,却曾是越重山求而不得的妄念。   他对仙途从没有什么过度的期待,出生在仙宗,自小因为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被各种欺压,其实越重山当初如果有选择的话,可能宁愿去凡间做一个凡人。   只可惜越重山从来都没有什么选择。   他本来已经好久都不想这些事情了,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悲又凄冷,但是最近……   越重山想到了顾红枫,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眉头微微皱起来,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对床的那个完全不能动的人。   他身边还有一个师妹和一个师弟轮流守着他,生怕他想不开要自尽。   越重山也想自尽。   但是没有人在乎……   “师弟……”   “师弟?”   越重山把自己朝被子里面埋进去,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疯得不轻。   贱成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他居然听到了顾红枫在叫他。   一直等到越重山的肩膀被扳动,他才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   然后就看到提着一个食盒的顾红枫,就站在他的床边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越重山嘴唇微微张了张,像一条在岸上搁浅了许久的鱼儿一样,这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渴到像是久旱无雨的皴裂大地。   “还热吗?”顾红枫伸出手,在越重山的头顶上按了一下。   就这一下,非常轻的一下。   直接把越重山按得摔倒在床上,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红枫,此刻对她的恨意已经燃烧到了巅峰。   越重山恨她既然是逼迫自己,既然对自己抱着利用和压榨的心态,又为什么要如此纵容他?   这样伪善的关心,是这世上最险恶的利刃。   “还这么热?”顾红枫微微皱眉,把食盒放在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面,坐在床边上有些担忧地看向越重山。   实际上欲言又止。   顾红枫想说你他妈这是肾虚,以后稍微收敛点儿吧。   两个人最近实在是太淫.乱了,顾红枫身为两个人之间不怎么出力的那一个,都感觉到了从心到身的疲惫。   但是对上越重山烧着烈火一样的眼睛,顾红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事情是她故意弄成这样的,但是顾红枫现在竟然也有一点后悔。   她这个人做事很少有后悔的时候,可她要是早知道跟越重山睡完之后,要费这么大劲儿才能把他控制住……   好吧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办法,能吊得住此间战力巅峰的大魔王。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临近子时。   本来顾红枫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盘膝打坐。   但是灵气运转到一半,顾红枫有一点心绪不宁地睁开眼睛,每一天这个时间……越重山正缠人得厉害。   顾红枫倒根本不是想念跟越重山之间的那点事,主要是她害怕越重山真的生病病糊涂之后,在医药院里面暴露了魔气之类的。   因此顾红枫难得进了一次饭堂,让人准备了一点食物拎着,漏夜来探望越重山。   越重山浑身紧绷,坐在床上看着顾红枫,顾红枫坐在床边上也不怎么熟练地把食盒打开。   打开食盒之后顾红枫才发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蠢事,越重山未必需要像修士一样吃饭。   他归根结底是个魔修啊。   因此顾红枫的动作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看也不看越重山说道:“你还没好就先休息吧,我先走了。”   顾红枫把吃的什么东西一扔,起身就朝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越重山稍微抬起一点的手掌落下了,垂头看着自己被被子掩盖住的双腿,神色晦暗不清。   隔壁那体贴的师弟和师妹,这个时候正发现病床上躺着的人好不容易醒过来了。   然后他们也拿着一个食盒,打开之后是喷香的五谷豆粥,一个人扶着病床上那人的下巴,一个人吹着米粥朝他嘴里送。   还小声地说着:“师兄多吃一点,多吃一点就会好得快一点……”   越重山像被定住一样坐在那里,胸口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一般,又冷又沉,让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在直直地下坠。   就在越重山要被拉进深渊的时候,突然之间床边上又坐了个人。   越重山抬起眼睛看过去,然后又看到去而复返的顾红枫。   顾红枫是出了医药院的时候,才想到越重山平时好像是吃东西的。   他总是和那群弟子们一起吃东西,无论是烤鸟,还是平时去饭堂吃饭……   至于这几天中午没有和弟子们一起去吃饭,是因为越重山犯了瘾,要和她亲亲抱抱才能好。   顾红枫站在医药院的门口,皱着眉考虑了片刻,又转身回来了。   当然也不是她有多么体贴,而是顾红枫想到自己小时候明明生着病,却被自己的妈妈逼着去上舞蹈课的事情。   顾红枫的妈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是她爸爸手里面的精致人偶,从来不会表达什么属于自己的思想,也不会表达出什么浓烈的母爱。   她整个人常年被顾红枫的爸爸操控着,最开始或许还抵抗过,但是后来就根本不敢表达出作为一个人的任何欲望。   穿什么衣服吃什么东西,甚至什么时候排泄,都在顾红枫爸爸的掌控之中。   她负责督促顾红枫去上舞蹈课,那时候顾红枫也是生病烧得整个人都滚烫,可还是被她妈妈送到了舞蹈教室。   那一天最终是以顾红枫昏迷为结束。   顾红枫被带回家里输液的时候,在楼上恍然之间听到精致人偶一样的母亲,好像在被她的爸爸骂。   从那之后她尝试私下里接触她的妈妈,可是她的妈妈再也没有泄露出任何一点正常人的情感。   她妈妈也仿佛被彻底关进了一个人形的壳子里面,只会按照规定做事情,像一个会吃会睡的机器人。   后来顾红枫就不再期待她妈妈再表现出什么,因为顾红枫很快就意识到,她不应该怨恨她的妈妈,因为她妈妈和她一样都是被她爸爸控制起来的。   所以顾红枫就开始想着怎么把她爸爸给杀了。虽然到最后也没能成功吧。   可是刚才越重山的那个眼神……让顾红枫想到了无能无助的幼年时,还渴求母爱的自己。   越重山应该有母亲,但是她的母亲是一只魅魔,魅魔在同人交.合之后会变成没有理智的兽。   恐怕……也像当年顾红枫被她爸爸控制住的妈妈一样,并不能给越重山任何的情感回馈。   顾红枫扭头往回走的时候,在心里升腾出一种有一点新奇的感觉。   这种新奇的感觉来源于曾经的自己和现在自己的角色置换,而越重山是曾经那个自己的投影。   她愿意在这样一个星月灿烂的异世之夜,施舍给曾经的自己一点关切。   所以顾红枫回来,重新坐在床边上,用一种万分包容的眼神看着越重山。   “饿了吧?”那个时候顾红枫就很饿却不敢说,学舞蹈总是要节食的,顾红枫是非常易胖的体质,夜里从来不敢吃东西。   顾红枫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侧的病床上面,围拢着的那两个还在艰难给床上将死的人喂食的弟子。   而后有样学样,也拿起了她带来的食物,都是龙熙山饭堂里面一锅出的五谷豆粥。   粥已经不热了,顾红枫用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勺子递到了越重山的嘴边:“吃吧。”   越重山:“……”   他用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看着顾红枫。   心中却像被乱风吹皱的湖水,波澜一层一层地推覆,引得其下深若黑渊的水流产生细小的漩涡。   然后片刻之后,越重山张开嘴,把那一口豆粥含进口中。   甜的。   给顾红枫装豆粥的那个饭堂的弟子,也认识现在门派之中非常出名的剑道院大师姐。   听说她要带着这粥探望病人,主动在里面加了灵花蜜,说是喝了灵花蜜之后恢复的速度会更快。   灵花蜜确实是比较难得的,而且入口醇香,越重山咀嚼了片刻动了动喉结,咽进去之后只觉得唇齿之间甜香久久不散,一直延伸到胃袋。   然后一个喂,一个吃,很快沉默且迅速地把一整碗粥都吃完了。   顾红枫这才发现她带来的那些菜还没动呢,忘配着菜一起喂了。   不过顾红枫真的也不擅长干这种事,更何况她的耐心非常有限,那惊鸿一现曾经对自己的怜惜,随着这一碗粥彻底消散了。   她把饭碗朝着食盒里面一放,像完成什么任务一样不管那些还没动的菜,把食盒一盖,提起来就走。   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越重山舔了舔嘴角残存的粥,咀嚼着这一点经久不散的余甜,拉起被子,砰一声躺回床上。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胸腔之中那种自我诋毁和自我厌恶的情绪已经被那一碗甜粥彻底挤没了。   那些感叹和忧愁也都被甜味取代,越重山找不回心中的愁绪,只好把头埋进被子里面。   一夜安眠。   第二天他就“痊愈”了,重新回到了剑道院,和弟子们一起演练阵法。   到晚上的时候,就悄悄地跑到顾红枫的屋子里面……极尽放浪之能事。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了魅魔后,会像顾红枫这么堪称宠溺地去满足对方的欲求,毕竟谁也不能和天生种族优越的淫.兽来比。   但是大妖大魔不能,甚至修真界之中的那些偷偷豢养魅魔的高境修士不能,不代表顾红枫不能。   顾红枫的木系灵根首先在这个方面就发挥到了极致,她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受伤。   而且虽然顾红枫“吃”魅魔的方式,跟天魔种想象的背道而驰。   但是天魔种被放出来之后,也没敢质疑顾红枫的决定。   反倒是退而求其次,一直在蛊惑顾红枫,让顾红枫操纵魅魔去抓其他的魔修来吃。   顾红枫对这种提议充耳不闻。   不过她会在越重山的身上吸取一些魔气,用来平衡身体之中不断充盈的两种灵气,天魔种倒是也能得到一点实惠。   而因为顾红枫和越重山两个人之间越发地灵.肉相合,互取所需。   她将魅魔养得如出水白玉般莹润,林中青竹般鲜活。   这样的日子像山间奔涌的流水,倏忽而过,欢快且清越。   转眼就是六月中旬,到了仙门大比各个宗门开始入场的日子。   六月多雨,龙熙山上的仙舟从龙熙山脚下出发的时候,天上已经是阴云密布。   仙舟在半空之中穿梭,仙舟上面此次有非常多的东门仙长随行,就连向来下山像要命一样的赫连玉卿,这一次也在仙舟之上。在船尾的一个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面待着。   龙熙山各个院的弟子们全部都分配在仙舟的不同部位,互不干涉,并不抱团。   顾红枫他们剑道院此次参赛和观赛的弟子,都跟着赫连玉卿待在船尾,随着山雨欲来,众人心情却并不如黑云压抑。   一阵雷云电闪,银白色的电弧撕裂翻墨一般的天幕。   骤雨突至,这仙舟之上并没有设下什么阻隔雨点的结界,站在船尾的众人被迎头从头浇到脚,一个个却都像雨里面撒欢的野狗一样,欢快至极。   因为此次赫连玉卿也跟着出来了,殷烈的心情格外兴奋,在船尾上蹿下跳的,就想引着赫连玉卿开窗户看一看,一直在喊:“师尊你开开窗嘛,师尊你快看,那天上的黑云好像一条蛟龙!”   好似这辈子没看见过下雨积云一般,顾红枫被他给闹得脑仁子都疼,赫连雅像个学人精,也跟着殷烈到处乱跑。   她这段时间被顾红枫耳提面命地教育,确确实实不会整天想着和自己的师弟谈恋爱了。   但是心性也没见增长多少,还是很喜欢殷烈,整天跟在殷烈的屁股后面像条小尾巴。   幸好赫连玉卿根本不吃殷烈这一套,依旧门窗紧闭。   顾红枫颇为满意。   男主角和女主角绝对不可以因为谈恋爱影响修为,甚至影响世界走势!   顾红枫站在船尾屋子的房檐之下,抱着手臂,一边在监视自己的师尊和自己的师弟不要有任何的接触,一边看着雨点打在仙舟之上,心情也颇为轻松。   白雨跳珠飞溅到她的脚边,将她的鞋子弄湿了一些,甚至浸透到袜子。   突然之间有人在她身后拉了一把,顾红枫回头看过去,就看到越重山站在他身后,眉目清润,在这样疾风骤雨的晦暗天色之中,宛如一块莹白暖玉。   “鞋袜湿了。”越重山抓着顾红枫的手臂把人朝着房檐里面拽了拽,却没松开手。   他抬眸望过来的眼神,比打在仙舟之上的雨水还要湿润清透。   他刚想说自己的储物袋里面准备了崭新的鞋袜,顾红枫突然之间回过头,在弟子们注意力都在耍宝的殷烈和赫连雅身上的时候,勾过越重山的脖子就亲了一口。   亲的时候嘴唇轻轻地磨蹭了一下,带着十足的安抚。   她会错了意。以为越重山来找她就是因为犯了瘾。   “稍微忍一忍,仙盟之中到处都是留影阵,对战要进行四到五天,等进了历练场我们再找地方做。”   顾红枫把这种事情说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越重山却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却微微有一点耳朵发热。   但是他并没解释,也没有躲避,睁着一双水润晶亮的眼睛垂头看着顾红枫,顾红枫被他注视,有种自己被雨水浇透的错觉。   她拉着越重山到一处折角的廊下亲吻,仰着头安抚他,闭着眼呼吸轻缓,却不知越重山一直睁着眼睛,一直都在近距离地观察着她。   待她要抽身时,突然伸出双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身,渴求致死般狠狠地搂着她。   修长的手臂压弯她的背脊,将她挤在廊下角落,一条腿嵌入她的膝间,说道:“那你到时候要补偿我。”   他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愣了一下。   随即将人控制得更紧。   顾红枫却习以为常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越过他看向在雨幕之中显形的仙盟大阵。   她微微勾唇,想到自己的计划,心中踌躇满志。   不怎么走心地哄道:“嗯,你这几天乖一点,和师弟们睡,等进了历练场,找到无人能窥视的地方,随便你怎么样……”   越重山低头,控制不住开心地咬了一下顾红枫的脖子,然后就像一只小狗一样在那儿拱来拱去的,鼻尖和嘴唇湿漉漉的。   气息乱扫,急且烫。   顾红枫的身上现在全都是越重山的气味,从里到外散发的全部都是血池红莲的幽香,顾红枫已经习惯了,也不试图洗掉了,但是这种味道对于越重山来说,就是所有物的甜美气息。   仙舟正在缓缓地下行,很快越重山就要被分配到和师弟们住在一起,仙盟的阵法实在是太多了,他并不敢在这其中泄露魔气,因为顾红枫不让。   分配好的屋舍有仙盟弟子看守,不能乱窜,他不能去找顾红枫。   这段时间两个人简直是形影不离,越重山一想到要跟她分开三四天,或者是四五天,只有白天才能见到,还没分开就觉得已经无法忍耐……   他不再仔细去想自己这样到底是因为天性使然,还是其他的什么。   总之就是不想分开。   于是仗着这里是视线的死角,越重山越吻越重,倾身恨不能将顾红枫整个纳入胸膛里。   顾红枫知道他有瘾,也就纵着他,微仰着头,一直都漫不经心地看着仙盟的方向。   她从来都不打算按部就班修炼,那样实在是太久了,她等不及。   心中默默算计着此次仙门大比,她到底能够将修为进境到几何……   越重山恼她走神,咬她喉管,顾红枫不觉得疼就是有点痒,轻笑了一声,仰头看他。   越重山的眼中露出些许碎金,这是动情的前兆。   顾红枫抬手,捂住了他头顶上的两侧,斜靠在门上,仰着头笑眯眯地说:“听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跟紧我。”   “顺便把你这两个小角角,”顾红枫感觉到掌心之下有什么东西钻出一点点,柔软地顶着她的手心。   她揉了揉,使劲儿往回压,说道:“藏好!”   越重山轻哼一声,那是敏感至极的盘角被把玩挤压的痛苦和愉悦。   他低头,终究是没有露出角,却用头侧轻撞了下顾红枫的头。   就像是……在用不存在的角顶她。   顾红枫又笑了一声,仙盟到了,仙舟落地。 第122章 第二十五章   参加仙门大比的门派足足一百七十四个, 其中这一个月内拿到仙盟印章的弟子更是足足有三千多人。   剩下的上万弟子虽然没有拿到仙盟的印章,不能直接越境挑战,需要从人海的车轮战之中脱颖, 但是此届仙盟大比的规模也比往届要大得多。   修真界人才济济,翘楚遍地, 相比之下魔族势微,妖族隐匿各处不敢露头,正是人间正道浩然天地的好时节。   而从各宗的弟子们入场开始,大比的淘汰赛就在仙盟的一处专门为大比布置的几个岛屿上开启了。   顾红枫他们自然也在其列。   这些岛屿也分别开设等级不同的对站台,没有比赛的时候可以去其他的岛屿之上观战, 仙门印章就是这些岛屿相互之间的传送阵密钥。   而没有仙盟印章的弟子们,观战需手持仙盟发布的临时传送牌入场。   仙盟的尊长以及当日对战的各宗尊长坐镇相应的岛, 而整个仙盟的大阵之上, 专门叠加了符文镜。   各个岛屿弟子们的对战结果, 乃至那些车轮人海战的各宗弟子们的爬榜情况, 都在这符文镜上全天候滚动展示。   比赛进行的第一天, 整个仙盟都犹如沸腾的油锅般,紧张激烈的比赛气氛透过巨大的符文镜宛若天幕遮蔽整个仙盟。   而这些对战赛之中, 最热门的当属今年仙门新推出的印章越境比赛的岛屿——鲲鹏岛。   取自“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美好寓意。   但凡在这鲲鹏岛上对战的弟子,所属宗门、灵根、乃至师从何人,都会缀在名字之后, 在天幕的符文镜上都能占据一块不小的地方展示一到两个时辰, 直到被后面的比试刷下去为止。   这简直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扬名机会。   因此鲲鹏岛上的对战是本届最热、观战最多,关注最多的比赛。   修仙弟子严格来说不需要晚上睡觉, 因此仙门大比不分昼夜地举行,弟子们休息的地方灵药瓜果昼夜供应, 兜售各种丹药的丹宗弟子也伺机大肆出售平日积攒的灵药。   除此之外,合欢宗的修士不为比赛,而是到处撬动道心摇摆的弟子,剩下那些诸如对战之中尚且有些作用,却不能作为主攻的道修、法修、体修、丹修等等,都在比赛结果公示之后,找剑修和刀修或者音修提前组队。   对战之后的历练场才是大比拿分的主要场地,而历练场中修士们相互之间的倾轧,每一届的仙门大比都是默认的。   与天争命已经是逆天而行,自然在比赛的时候,也就不讲什么相互谦让的美好品质。   仙盟大比只有一条硬性规则,那便是比赛途中不得残杀他宗和自己宗门的弟子。   因此拉帮结伙,杀大型的妖邪,再平分积分,向来都是仙门大比各宗弟子们之间获取积分的主要方式。   若是合作愉快,说不定出了大比拿了名次之后,两家也可以设法结为仙宗同盟。   当然了,也有结盟半路黑吃黑,制服了同盟之后,抢夺同盟积分的状况。   这种情况出了大比,两家宗门自然会交恶,有些甚至会瞒着宗门弟子们私下不死不休,最严重的还有宗门尊长都下场的状况。   总之就是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场中比赛如火如荼,今天是六月十七日。   两日急雨后艳阳普照,顾红枫他们龙熙山只有剑道院拿到仙盟印章的弟子进入鲲鹏岛,已经被排好了比赛对象和场次。   对站台被巨大的结界笼罩其中,顾红枫他们在仙门安排的专门席位坐好。   两日没有私下见面,顾红枫故意坐在了越重山身边,一坐下就牵住了他的手。   他们的进场备受瞩目,毕竟他们现在正如顾红枫当初的预想,已经成为了此次仙盟大比的明星选手。   仙盟显然也愿意借势,因此将他们这个杂宗的座位,居然安排在备战台的正中。   身边左右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宗,这两宗弟子们看过来的视线,已经是不甚友善了。   而无论是观望还是质疑的眼神,从他们进场开始,便自四面八方如海潮推覆般朝观战台投来。   说真的龙熙山其他的弟子,包括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殷烈,也在这样被万千人过于聚焦的大场面中有些怯意。   赫连雅干脆就躲在顾红枫后面,缩在弟子们中间,不想被人评头论足。   只有顾红枫坐在最正中,也最前方的位置上,满面春风,艳如朝霞,烈烈姿容令人见之灼目。   她靠在座椅上,姿态绝不如其他宗门弟子一般过于端重,但也万万不是上不得台面的松散,而是一种气定神闲,稳如老狗的淡然。   这种场面对顾红枫来说实在是小意思,她在现代什么样的场合没有经历过?虽然人数上可能没有这么多,但她上的谈判桌,绝对比对站台更让人心脏紧缩。   况且如今这种局面,是顾红枫刻意促成。   她侧头看着自己的“未婚道侣”,眉目沁润了春水般的柔情。   “这两日怎么样?”顾红枫侧头,抓着越重山的手指,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拉到唇边,低头亲了亲。   越重山登时从指尖开始,麻痒遍布全身,他也非常非常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观着,因为以往的每一次被围,都是被围攻。   不过他没有将手指抽出,任由顾红枫的嘴唇一根一根吻过他的指尖,呼吸有些不受控制地散乱了。   不怎么样,越重山一直都在自己的屋子里面睡觉,连各宗的比赛都没有兴致看。   他根本就不在意什么仙门大比,也早就对被什么名门正道认同不再抱有任何的期待。   他其实不太明白顾红枫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修真界,参加什么仙门大比。   她如今的能力修为,大可以叛门而去,自划山头,他可以为她捉来任何人供她吸取修炼。   若是怕被修真界讨伐,他还可以助她招兵买马,这世上的无主散修多不胜数,越重山曾经就有一世,建立起了散宗联盟,也足以和仙盟抗衡。   可她将他……之后,却从来不用他做任何事情,对他的行为更是纵容到底,仿佛她将他逼迫控制,只是为了让他待在身边而已。   她如今言行合一,越重山能看到她眼底的勃勃野心,却读不到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眼睛在说,她要在仙门大比之中一战成名。   可是这样子又有什么意义?   越重山当然不懂,顾红枫拉着他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抚他,甚至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越重山端坐,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非常喜欢和顾红枫这样相依相偎,脑子很快乱糟糟的,只剩下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画面,再想不出顾红枫有什么意图。   而顾红枫环视整个对战场,包括他们周围备战的宗门,和观战台数千衣着各式的弟子,只觉得好极了。   她靠着越重山,听着周遭窃窃私语,她本来最好的便是听觉,如今吸取了木灵后,更是敏锐非常。   她听到好多人在议论他们,议论她。   几乎没有什么好话,对方显然也根本不怕顾红枫他们听到,压根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   “侥幸得了仙盟印章罢了。”   “过了摄魂钟又如何?只能说明她没本事迫害弟子,她自己也说了,借天道之势,如今对战,阵法之下任何助力不得施展,我就不信,天道还能在这时候劈下天劫来助他们比试!”   “就是,那什么杂宗的大师姐,这一次对战的对象是咱们向乙山大师兄,我就不信,她一个五灵根的杂修,还能翻了天去!”   顾红枫循着说话的声音,头抵在越重山的肩膀,朝着右侧看去。   右侧向乙山,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宗,他们的大师兄正是掌门亲传大弟子,年仅百岁,修为便已经是四境。   顾红枫对上那个议论她的女修的视线,那女子一身紫袍,肩上是繁杂的守护符文,阳光之下符文金光流动,足可见这符文不是出自寻常修士之手。   她当是在向乙宗有庇佑疼爱她的高境仙长。   对上顾红枫投来的视线,她讲人坏话却也半点不慌张,有些挑衅地挺起胸膛,看向顾红枫,眼神之中写满了轻蔑。   那不是蓄意的轻蔑,而是一个生在庞大仙宗,被旁人求不得的资源供养长大后,从骨子里流露出的目下无尘。   顾红枫对着她慢慢勾了勾唇,笑意盎然,不带任何的恶意。   果然那个小丫头愣了一下,而后骤然冷了脸色,冷哼一声,把头扭开,和她那个在她心中能上天的大师兄说话去了。   顾红枫看了看自己的对手,按理说仙门的抽签结果没出来呢,也还没喊他们上对站台,不该知晓自己的对手是何人。   这也是避免上台之间,对彼此无所不用极其地下黑手。   可是向乙宗乃是修真界的大宗,仙盟中恐怕有人给他们开了后门。   顾红枫也没有不公的忿忿,她看着这些弟子们,眼中尽是真实的喜爱。   他们越厉害,越好啊。   等到终于开始叫龙熙山弟子上场的时候,顾红枫朝为尊长们设置的观战台上一看,果不其然,赫连玉卿缺席了。   面对如此庞大数量的人,恐怕赫连玉卿这个极端社恐,恨不得化为蚂蚁钻入地底吧。   但总是闭关闭关,怎么就不见修为长进呢?   顾红枫恨铁不成钢。   而实际上修士闭关,没有百十年也很难增长什么修为,赫连玉卿已经修炼很迅速了。毕竟顾红枫穿越的时间拢共才几个月。   等到龙熙山弟子要上场之前,仙门那边喊了龙熙山剑道院杨爽的名字,顾红枫侧耳认真听,对方是九耀宗弟子,名唤云中客。   顾红枫循着上场的位置看去,便见那九耀宗曾经和他们有过交往的李无忧,正在拍着要上场之人的肩膀说:“师弟,没让你让着对方,只是对方曾经救过我们,他们还是越境挑战,切莫伤到对方经脉,切记手下留情。”   原来这云中客,便是当时那个人都快被大柳树妖抽干了,但是嘴比死鸭子还硬的李无忧的师弟。   这也是凑巧了,这么多仙门弟子,竟然还能让他们碰上。   杨爽可能是梁静茹给的自信,抓着佩剑一副壮志凌云的样子就要进入对站台。   对方整整比他高了将近两个境界,这就好比幼儿园的小孩子打一米九的壮汉,杨爽正要上台,回头看顾红枫一眼还点了头,表示自己不会给她丢人。   顾红枫却开口道:“上去就认输。”   “什……么?”杨爽满脸的不可置信。   其他的弟子也都朝着顾红枫这边看,顾红枫捏着越重山的手指把玩,但是开口不容置喙,“你打不过那个云中客,硬拼一定重伤,那接下来进入历练场,我们要拖着你走吗?”   “听我的,上去直接认输。”顾红枫说完,众人都沉默片刻,连殷烈的兴奋劲儿都被压抑没了。   旁边坐得近的宗门弟子们,听了之后都发出嗤笑。   又有几个人窃窃私语道:“我就说他们是侥幸获得了仙盟印章,但是越境挑战直接认输,怕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哈哈哈哈……”   嘲讽四起,顾红枫看着杨爽道:“听话,师姐什么时候害过你?”   杨爽把脊背挺得很直,他也是一个模样清秀的道门仙君,此刻却面红耳赤。他也能听到周遭的嘲笑,可是他们,整个剑道院的弟子们走到如今,说都是大师姐一人的功劳都毫不为过。   因此就算是师姐让他……直接认输,受人耻笑,杨爽也会照做。   毕竟后面还有历练场,凭借他手上的仙盟印章,也能进一次历练场去见见世面。   于是杨爽在众人的嘲讽声中上场,进去后直接弃剑认输,强压着眼中遭受数千人鄙夷的泪意,在云中客震惊的视线中下场。   下一场还是剑道院弟子。   顾红枫听了对方的修为和宗门,还是说:“认输。”   “认输。”   “认输。”   “认输。”   “认输。”   ……   继轰动仙盟的杂修拿到五境和六境妖魔的印章之后,龙熙山剑道院再度在短时间内“一战成名”。   一时间整个对站台上气氛热烈,似烈火烹油。   都是在议论顾红枫他们胆如老鼠,身为剑修毫无骨气,不战而降,简直丢尽脸面。   但凡修士,总要讲究一个仙风道骨,顾红枫他们为了保住后面在历练场中能得到点实惠,完全弃道骨为不顾,弃宗门声名为不顾,简直令人羞耻。   但是顾红枫依旧端坐备战台,看着自己宗门的弟子一个个蔫头耷脑地上去,如丧考妣地认输下来。   周遭潮水一样的窃笑,犹如地狱索命的恶鬼靡靡,等到终于念到殷烈的时候,殷烈已经快没脸到把自己的头插里了。   他起身,没有回头看顾红枫,但是声音幽怨好似被辜负的小媳妇。   说道:“我知道了,我打不过对方,我认输!”   他虽然生顾红枫的气,却也明白后面的历练场更为重要,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顾红枫却在这时候叫住殷烈,说道:“对方是一个三境巅峰的音修,出自越鸣宗,你能打得过,为什么要认输?”   殷烈“咔吧”一下扭头,看向顾红枫眼中爆出灿若星河的蓝光。   “我不用认输?”   顾红枫哼笑一声,说:“你认什么输?”   她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说:“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对方打不死你,你就给我往死里打。”   “是!大师姐!”   殷烈从备战台,轻轻一跃便上了对站台。   此时此刻,这鲲鹏岛上从最开始的数千人观战,已经过了上万人。   几乎所有没有正在对战的观战修士都来了。   都是来看“笑话”的,毕竟有史以来,各宗的弟子们见遍了对战之中不死不休,甚至是以命相搏的例子。   但是从未见过哪个宗门,接连认输了十几场的。   他们都来看热闹的,毕竟这种乐子很是空前绝后。   因此等殷烈上场之后,众人都等着看他投降。   殷烈却拔出弟子剑,直接正面迎击。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以来,顾红枫作为门中大师姐,代替师尊赫连玉卿肩负起职责,日夜教授门中弟子剑法,确实颇有成效。   对方是个音修,也是音剑双修,他提着一把琴剑,剑比寻常的佩剑要长很多,其上数根琴弦,乃是越鸣宗新一辈的翘楚,名唤索辽,出自南岳仙门的分支。   他原本也以为殷烈会投降,正准备不战而胜,却骤然和殷烈正面相击。   这本是修士拼剑的基础招式,接下来就看他们谁的灵力浑厚。   但是对站台灵光大炽的瞬间,殷烈却突然收势,按照顾红枫教的,角度刁钻地挽了个剑花,而后猱身而上,一剑竟是斩向了索辽持剑的手腕。   索辽紧急收回外放却放空的灵力,撤剑侧身,堪堪避过这极其凶狠阴毒的一剑。   但是手腕上还是被豁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倘若不是他手中琴剑过宽,替他挡了一下,他说不定真的会被对方一招斩断手腕。   “你出自何门,这是什么阴毒剑法!”   观战的各宗弟子一时间也是眉目森然,有些人甚至看向了仙盟的审判仙长。   只是那审判仙长也只是微微皱眉,并未开口,可见殷烈的招式纵使奸猾毒辣,纵使不常见,却并不犯规。   顾红枫教他们的都是变形过后的杀技,修真界之中的剑法大多大开大合,花架子繁多。   按理说这种花架子,辅以灵力用出来,是非常好看且潇洒的。   衣袂翩然,长发猎猎,端的是好一番少年仙君,灼灼不可直视。   但是他妈的问题就是顾红枫身边的这几个歪瓜裂枣,根本没有什么浑厚的修为,一个个的还玩这些花架子,不让人干死往哪跑?   因此顾红枫教他们的是省力气的杀招。   这一击没成,可惜了。   顾红枫一错不错地看着殷烈,发现他又犯病了。   一击不成不去追击,等着对方休整甚至还扯了一块布缠上了手腕。   小学生吗?   我打你一下,还得等你打回来?!   顾红枫嗤笑一声,被气的。   对方缠上了手腕后,果然不和殷烈硬拼了,开始琴剑横于身前,音杀荡开,殷烈拼不过,频频后退,一直被活生生压在了结界之上。   顾红枫坐在座位上,看着殷烈跃起数次,却次次被对方的音杀压倒在地。   很快因为音杀双目赤红,口鼻乃至耳朵都开始流血。   完完全全不敌。   对方被斩了一半的手腕,疼痛激发了凶性,手指在琴剑之上拨出残影,很快在拼命格挡却敌不过无形音刃的殷烈身上,留下了数道深深伤痕。   殷烈很快伤得像个血葫芦一样,惨烈至极。   但是他还在试图反击,只不过大势已去,他不能突击乘胜,便只会节节败退。   场中又起骚动,这一次都在低声议论殷烈这样可以了,可以认输了。   不同境界撑了这么久,已经是不辱没师门和修为了。   殷烈被水浪般的音浪淹没,全身遍布数不清的细细裂痕,上衣在一阵音波之中骤然轰散!   场中又响起了哄笑声。   对方分明是在羞辱殷烈,因为殷烈的裤子上也很快出现了数道音浪留下的裂口。   殷烈若是不认输,恐怕马上便要裸.露当场。   对面那音修的眉眼间尽是嘲讽的笑意,半坐虚空,手中拨转不断。   他已经完完全全将殷烈压在地上,屠戮一般仿佛凌虐。   甚至还抽空挑衅地看向了备战台上的顾红枫,眉飞入鬓,桀骜无双。   他显然也听到了殷烈上场前,这位龙熙山著名大师姐说的话。   “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可若是她的好师弟当场裸.露呢?   恐怕整个龙熙山自此会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认输吗?”   “如果要认输,为什么不学学你那些好师弟们趁早啊?”   索辽声音暗含灵压,不费力气传出对战阵法,传遍全场。   “杂修就是杂修,杂宗就是杂宗……”   这些话羞辱的意味十足,观战的许多弟子已经笑了起来,笑的人还不少,尤其是以索辽所在的越鸣宗为首。   顾红枫不受挑衅,始终面上挂着些许笑意。   但是看在旁人的眼中,这点笑意,恐怕已经是强行维持。   殷烈被压得根本抬不起头,艰难地抓着佩剑,贴着地面转动眼珠,朝着备战台上的顾红枫看了一眼。   他浑身犹如遭受了凌迟,裤子已经没了一半,赤膊之上长发被绞得乱七八糟。   他口鼻血糊了一脸,毕生从未有过的狼狈。   像死狗一样在地上苟延残喘。   但是他对上顾红枫的视线,接收到的却不是顾红枫让他认输的指使。   顾红枫看着他,片刻后也以灵压裹挟声音,淡淡命令道:“殷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伤你至此,蓄意令你裸.露人前,又辱你宗门……起来,杀了他。”   顾红枫话音一落,场中又似滚油入水,登时沸然。   不过大多数都是嘲讽,嘲笑殷烈不肯认输乃是不自量力,嘲笑这龙熙山的大师姐自己不上,倒是很能大言不惭。   就连那始终音杀不断的索辽,闻言也是嗤笑一声。   “我便是辱他又如何?”   接着便犹如要绞毁殷烈衣衫一般,让他当真裸.露当场。   但是再一次的音波压下,殷烈却像是凭空得来了一股力气,双目血红如同妖魔附体一般,硬是站了起来。   然后“啊——”地一声,他竟然不顾对方音刃穿透身体,双手持剑,积蓄起全部的力量,裹挟着撼天动地般的杀意,和他瞬间爆出的所有灵力劈杀向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简直是在殷烈的命门上燃了一把火。   父母的死亡始终是他无法放下的仇恨和心结,他是父母用全族性命换来的,伤他发肤,绞他头发,如此辱他身体便等于辱他父母。   殷烈如何能忍。   他血性冲天,以悍不畏死之态,强凝灵力反杀。   对方眼中暴露出震惊,却没几分慌乱,立刻抬手持琴剑格挡。   甚至露出森然一笑,只待殷烈到了近前,他便爆发灵力直接将他击飞!   但是他似乎忘了最开始殷烈是如何伤到了他。   殷烈挟劈天之势挥下的这一剑,在半空之中就陡然转了势。   猎猎罡风让索辽抬手架了个空。   殷烈手剑转身,而后持剑突刺。   不带任何灵力,这乃是顾红枫教的击剑招式。   索辽架剑的动作一凝,不可置信地低头,只看到了没入他脖颈的,平平无奇的弟子剑。   场中沸腾的吵闹和议论陡然一静。   殷烈后退一步,利落地拔剑。   索辽鲜血如注,血液喷溅在殷烈的身上脸上。   他以剑撑着地面,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但是他抬手抹了下喷入眼中的鲜血。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掌控力量的美妙滋味,体会到了“手刃仇人”的美妙滋味。   他狠狠抹了下脸,被斩得凌乱的长发无风自动,精壮身体之上的伤痕都在此刻成了战无不胜的铠甲和勋章。   他转头环视了一圈,眉目凛然气势冲天。   这一刻,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天道之子,是气运中心。   他的视线最终和顾红枫对上,顾红枫笑了笑。   她从未想过扼杀天道之子的威风。   大比之中有伤亡再正常不过,因此就连索辽的宗门也只是震惊并不能如何。   而越境反杀,这几乎是本次仙门大比的第一例!   场中再一次沸腾,这一次却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喝彩。   自此,殷烈一跃成为热门的晋级弟子。   龙熙山剑道院,跟在殷烈的名字后面,挂在天幕的符文镜上,再一次声名大噪。   殷烈下台,第一件事就是不顾一身伤,冲到顾红枫身边问:“师姐,我表现得如何?”   他甚至忘了去寻找场中有没有他曾经最期待的那个人的视线。   他看着顾红枫,像一个修炼了上千年后,要向过路行人讨封的山精野怪。   仿佛顾红枫不开口,他便不能成仙。   顾红枫笑着看他,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说道:“精彩绝伦,长脸极了,安心昏死吧。”   然后仿佛对伤势无觉,对干涸的经脉无感的殷烈,真的在这轻轻一推之下,感觉到了筋疲力竭。   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第123章 第二十六章   越重山有点闹心。   顾红枫看着殷烈眼中的赞赏毫不作伪, 殷烈也是殷切得像条献媚的狗一般。   越重山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可是本性难免让他对殷烈产生极端的排斥和杀意。   魅魔虽然在魔族之中,算是非常低等的魔, 可是只要为魔就绝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之所以显得懦弱无能,不过是因为能力不足。   而越重山不存在这种不足, 他很想把盯着顾红枫看的殷烈给弄死,再抽一次脊骨,这次不做剑,直接扔粪坑。   好在没等他这种阴暗的心理扩得更大的时候,顾红枫回手攥住了他的手掌, 拉着他继续坐下观战。   下一个对战的是其他门派的弟子,顾红枫看得全神贯注, 但是手始终摆弄着越重山的手指, 像是无意识的。   正是这种无意识, 将越重山焦躁的内心安抚得服服帖帖。   比赛依旧在紧张地进行中, 鲲鹏岛上观战的弟子们数量越来越多, 比赛也越加地如火如荼。   几乎所有的各宗种子选手都在这里比试,毕竟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能拿到仙盟任务印章的人绝非什么等闲之辈。   顾红枫正看得专注的时候, 把殷烈安排好的赫连雅悄悄地凑了过来。   “大师姐,等会儿如果叫到我的时候,我要怎么打呢?”   顾红枫看向赫连雅,这小姑娘总是唯唯诺诺, 没有任何的主意, 整天不是跟在殷烈的身后做一只应声虫,就是跟在顾红枫的身后叽叽喳喳。   她的出身倒也不算低, 这样好的灵根原本也不会被仙宗抛弃。开始出生的时候测出了灵根,宗族中还是非常看重她的。   但因为宗族里面的孩子太多了, 她因为心眼太少了又生性懦弱,频频受到排挤,打压,修炼也因为无法获得好的资源而无寸进,自然就被族中的尊长们忽视到底。   伤仲永不过如此。   她进入龙熙山这样的杂宗,是自己负气从族中跑出来的。   甚至和仙族彻底断绝了关系,改姓赫连。   实际上赫连雅出自仙族刘家,在修真界也是颇有盛名的仙族宗门。   顾红枫看着赫连雅,并不是所有人都生性要强。   但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尿性,顾红枫擅长拿捏人心,激她道:“今天你族内的人也在观战,要怎么打看你自己。”   “你是想让他们看到你之后,深深地觉得将你赶出宗门是正确的决定,那你就上去认输吧,毫发无伤对后续进入历练场也没有任何影响。”   “如果你想让他们看到你的对战,让他们的尊长重新对你抛出橄榄枝,让他们悔不当初,在你面前自惭形秽,那就给我不死不休。”   赫连雅眼中有水光浮动,重重地点头,将双手攥成了拳头,怀里抱着她的本命剑,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只等蓄势待发。   而越重山看向赫连雅,又看向了认真观战,眼神平等而欣赏地在每一个其他宗门弟子身上停留的顾红枫。   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那等一会儿我呢?我要怎么打?”   顾红枫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笑意,侧头看向越重山。   她本来就生了一双桃花眼,此刻眼中含着笑意和碧波一般荡漾的情愫,让人见之心折。   而后顾红枫故意凑到他耳边说:“你就随便打打,千万不要受伤,等到进了历练场,还要劳烦你找个符文镜无法窥探的地方,我们有‘大事’要做呢。”   越重山愣了一下,而后清隽温润的眉目晕开了一层薄红,连眼尾弥散荡漾开。   顾红枫近距离看着他,在和各宗弟子争奇斗艳般的聚集地,越重山长得不是最好的那个,也不是令人一眼便觉得英俊逼人不可直视的那个,却是只要盯着看,就无法挪开视线的那个。   他乍看像一汪静湖。   只有细看,才能窥见宁静的湖水下深暗无际的深渊漩涡,直教人看清的瞬间,就想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   顾红枫不受控制地凑近越重山,而后在他面颊前悚然醒神。   之后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带着笑意,眼底却有些微凉地看着他说:“我不是说了,寻了无人窥视之处便任你为所欲为?别对我用魅惑之术。”   越重山被顾红枫眼底的凉意激得抖了抖,顾红枫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越重山骤然之间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没有用魅惑之术啊。   越重山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用过魅惑之术,他根本不屑,更不齿这种术法催动下沉迷的人心。   他看着近在咫尺,却不再笑,也不再看他的顾红枫,抿了抿唇,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些委屈。   不过很快,他就低头沉默了。   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识地散发出了魅惑之术。   于是接下来的对战,越重山和顾红枫虽然坐得很近,但是谁也不看谁,谁也不碰谁。   和刚才那一副亲切爱侣的模样截然相反,他们活像是被摁在一起无法脱身的怨偶。   越重山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无心看什么比赛了。   顾红枫从来不会对他蓄意冷淡,刻意折磨。   就连刚才也不曾对他疾言厉色,可是越重山太过敏感敏锐,哪怕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也能感知到她的淡漠。   因此越重山忍无可忍,最终霍然起身要走。   离开这里,他告诉自己,否则再过一会儿,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讨好顾红枫。   会像殷烈一样,用殷切而渴求认可的低贱眼神,去奢求她的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越重山这么多天以来,刻意去忽视的那种怨憎又再一次浮上来。   不过就在他起身的时候,顾红枫看也没看,却精准地抓住了越重山的手。   越重山甩了一下,没甩开。   顾红枫攥得更紧了,而且视线从对站台移开,带着熟悉的笑意和眼中的温度,看着他。   越重山浑身一僵,呼吸一紧,顷刻之间,他竟然有种难以抑制的鼻酸。   而后顾红枫拉着他坐下,凑近他低声道:“是我错了,不怪你。”   顾红枫轻轻拧着眉,对上越重山的眼睛,直白又赤.裸地剖析自己道:“不是你使用了魅惑之术,是我情不自禁了。”   她这一番剖析倒也是真情实意。   越重山不太可能在这样的场合使用什么魅惑之术,那恐怕她想亲他,就是真的想亲他。   亲他泛着红晕的眼尾,就像是人会自然地仰起头,看夕阳周围灿烈的红霞一般自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顾红枫从前没有,从前在她眼中这世间所有的男男女女无论长得多么好看,皆是红粉骷髅。   她生平最无法理解的就是因容貌而喜欢上一个人。   那和爱上一个花瓶,一个精美的雕塑,一朵花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她经常和老三拌嘴,总觉得老三恐怕是审美畸形。前男友一个一个不是酒囊饭袋就是他妈的草包野鸡。   可是越重山不一样,他的皮相是其次,主要是他强。   顾红枫恐怕是这世上最慕强的人,她很快把自己的行为抽筋剥皮切成小块,细细地品味了一下。   包括她这段时间会对越重山如此纵容的根本原因,甚至不是因为他的皮相多好,而是他足够强大。   而为什么今天突然更加地“情之所至”,自然是因为进入了历练场,她为了达成目的,需要越重山帮忙的地方不少。   所以她的行为非常正常,顾红枫坦然又炽烈地看着越重山说:“我喜欢你,自然会情不自禁。”   之前顾红枫觉得自己不喜欢越重山,硬要说情话实在是羞耻不已。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是真喜欢越重山,自然表达起来直白无比,毕竟顾红枫表达自己喜欢金钱和地位,也从来不会转弯。   她喜欢越重山,就像喜欢当年那个六十多岁的,能帮她得到想要的一切的老企业家一样真情实感。   只可惜当初顾樟听她说喜欢,只觉得她生病,给她一口气约了好几个心理医生。   越重山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浑身僵死,他木偶一样被重新拉着坐下,心脏跳到失控,脑中比比赛的喧闹场面还要咕嘟嘟沸腾。   只不过他若是现在有些涣散的眼神,如果聚焦在顾红枫的眼中,就会发现顾红枫的喜欢根本和他想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的喜欢,给予的是对她有用的人事物,她也像喜欢越重山一样,喜欢着这场中她看重的每一个“目标”。   而越重山坐在身侧是如何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告白混乱,顾红枫不理解也不在乎。   她抓着越重山的手,看着这些仙门翘楚在对站台上使出他们最厉害的本事,心中喜欢极了。   而很快轮到了赫连雅上台,她上台之前坚定地对着顾红枫点了点头。   顾红枫也对她点了点头。   赫连雅的对手比她的境界也足足高了一境还多。   而且两个人都是水灵根,打起来后对站台中可谓是雨骤风急,雾气连天。   剑光裹挟着幽蓝闪烁不停,很快赫连雅被对方击倒在地,口喷鲜血,以佩剑撑着地面,呼吸急促,胸骨恐怕有地方骨折了。   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胸腔里像是烧着一把大火,呼吸所过之处都是焦糊的疼痛。   这让赫连雅想起她娘亲死的时候,宗门正赶上一位尊长多年未曾进境,骤然突破的庆贺宴席,她娘亲草草下葬,她连披白戴孝都不被允许。   那时候是深冬腊月的冰寒天,和她娘亲潦草的葬礼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尊长热闹如盛夏般的宴席。   宴席摆在芥子空间,芥子里面四季如春。   赫连雅那时候还叫刘雅,她站在芥子外,看着里面百花怒放人声鼎沸,自己吸一口,却是凛冽入骨的寒风雪沫。   那血沫吸进肺腑本应是冷彻心扉,可是不知为何,那时候的赫连雅,和现在的感觉是一样的。   好像那冰冷的雪沫,随着她母亲的死亡化为了一捧火,短暂地烧空了她肺腑之中的所有软弱。   她生平第一次做出离经叛道的决定,就是在那一把火之下,她离开了那个死人不如进境得到重视的宗门。   那时她修为实在是低微,在凡间和凡人无异,极品的水灵根只能让她洗衣服的时候稍微省些力气,尤其是凡间并没有多少灵气供她修炼,她一度陷入绝望。   后来被师尊捡到,带回了龙熙山中。   可是这么多年,当初胸腔里面烧起的那把名为勇气和骨气的火,早就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赫连雅依旧是那个软弱没有主意,甚至被自己的娘亲无视的人。   但是今天,就在对面的杀招伴随着对站台之中的滚滚水汽钻入肺腑的这一刻,赫连雅再一次燃起了那把火。   大师姐告诉她,“要想让那些人后悔,自惭形秽,那就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赫连雅并没有去艰难迎击对方劈来的剑招,而是双手抓住了戳入地面的长剑,一张秀美小巧的脸蛋之上,竟然是眨眼之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如玉人复活。   “呀——”她就连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也那么夹,恐怕天生嗓子就这样吧,顾红枫听着额角青筋突突直蹦。   不过就在那对手的长剑要戳进她胸腔的时候,顺着赫连雅半跪的地面开始,顷刻之间急冻一般,抽取了对站台之中所有的水汽,凝化出了厚厚的冰层。   像逶迤出去的长裙一般,卷上了冲杀到对面人的双足,迅速将对手活活冻住了。   对手眼中泄露出惊愕,她已经三境巅峰的修为,还仅仅只是能把水汽霜化,为何这个比她低了整整一个境界的女修,竟然能够水化冰!   冰化武器,直接戳入了那个对手的手腕之中。   “当啷”一声,对手的长剑落地。   胜负已定。   场中再一次出现了骚动,他们喝彩的同时也开始不理解,为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杂宗弟子,却频频能越境挑战,还能够使出超乎自身修为的五行之力?!   而赫连雅还没停止冰冻,主要是……她的灵力失控了。   她不受控制地抽取周围的一切水汽,化为冰雪,把对战台上的对手和她自己全部都冻住了。   有仙盟的弟子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对战比赛的途中当然会有弟子灵力失控。   灵力失控有的时候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甚至会不慎堕魔。   于是很快有两个仙盟的弟子上了对站台,开启了对战阵法,而后开始强行分开两个人,打断赫连雅施法。   但是赫连雅停不下来,她刚开始的那把火被她自己给冻没了,现在自己把自己也吓得够呛。   她被封在自己放出的冰层之中,慌张地四处张望,嘴里喊着:“大师姐……大师姐……救命啊!”   也不怪赫连雅危急的时候只想到大师姐,毕竟她这一生,没有一个“长辈”告诉过她,如何为人处事,如何去做什么事情。   她一怒之下因母亲的死叛离宗门,可是母亲……在濒死的时候,召回的孩子里面却没有她。   她被师尊捡回山中,可是赫连玉卿那个死宅女连说句话都嫌费劲,直接把赫连雅一扔,那时候大师姐不欺负她算是嫌她太窝囊,二师兄阴沉得像只活鬼。   要不是后来殷烈这个活泼的小师弟进山,赫连雅能憋出抑郁症来。   而顾红枫穿越之后,赫连雅唯一的那根脊梁骨被她手动给立起来了,她虽然还是粘着殷烈,和他有很多幼稚的问题可以讨论,但是依赖的人早已变成了大师姐。   这时候不找她找谁?   “大师姐,呜呜呜……”她甚至窝囊地哭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刚才水化冰要把整个天地都冻住的霸气。   而且赫连雅长得好看,就算是做出这种很窝囊的行为,也不会让人生出什么厌恶。   场中的所有弟子见状都是忍俊不禁,一时之间笑声不断,毕竟他们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灵力失控时竟然会这么好笑。   顾红枫放开越重山的手,一跃上了对站台,和两个仙盟的弟子点了点头。   走到赫连雅身边,抬手灌注灵力一敲,冰层就碎了。   但是赫连雅处于灵力失控的状态,很快又要把自己给冻上。   顾红枫眼疾手快,照着她的后脖颈,狠狠掐了一把,直接把她掐得昏过去了。   昏死之前,她还向后翻着眼睛看顾红枫呢。   她眼中是和殷烈一样的期待,顾红枫居高临下,指尖勾掉她脸上的一块碎冰,安抚道:“睡吧,我的小冰雪女王。”   赫连雅昏死之后灵气的失控其实没有迅速停止,但是顾红枫扶着她,贴着她,迅速将她身体之中暴虐的灵气吸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顾红枫的身体是杂灵根,五行皆有,能容纳任何的五行之力,自然也能够吸取任何五行之力。   这段时间天魔种干活还算殷勤,因此顾红枫阻滞的经脉大多数都已经通畅,只待浇灌和扩张。   那些灵气都吸入顾红枫身体中,她得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冰雪女王”,让弟子们送到休息室去了。   很快赫连雅的名字带着龙熙山剑道院,在天幕的符文镜上,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你别管怎么赢的,反正赢了。   而接下来的弟子对战更加精彩,越是临近比赛的后期,弟子们的境界就越高。   鲲鹏岛观战的弟子人数始终高居不下,等叫到越重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越重山生生世世都是魔修,虽然现在能正邪双修,但是他的修为始终停滞不前,毕竟天生为魅魔,修正道怎么可能快呢?   因此他上去,打了几下就退下来了,还颇让观战的弟子们失望。   毕竟现在只要听到“龙熙山剑道院”几个字场中的人就来了精神,只想看一场越境胜利。   顾红枫对他笑着点头,拉着他的手下台,还夸他打得挺好的。   确实是挺好的,顾红枫对自己宗门每一个弟子的能耐都摸得很透,越重山确实不擅长修真界的修炼,也确实尽力了,他又不是靠着这点修为立足的。   她对越重山唯一的要求就是别暴露魔气,也根本没有指着越重山拿什么名次。   后半夜的对战依旧热闹非凡。   而等轮到顾红枫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这时候一部分弟子都离开了鲲鹏岛,据说车轮人海站那边出来了一个天才少年,也是一个杂修!已经连胜二百二十多场。   一部分人全都跑去那边看热闹了。   顾红枫上对站台之前,越重山有些紧张地捏了捏她的手。   顾红枫笑了一下,也捏了捏他,这才上了对站台。   报双方等级的仙盟弟子也稍微迟疑了一下,因为顾红枫是将将到二境的修为,还是杂宗出身。   对方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向乙宗,并且是向乙宗掌门的亲传大弟子,修为是四境。   修士一境千里,如果说殷烈和赫连雅玩了命,爆了大能险胜高一境的修士,自身也受了重伤。   那在对方高出两境的情况之下,想要获胜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对方是一个极其标准的修真界肃冷仙君,模样和佩剑俱是上等,就连身上的弟子服上的守护符文,都是一等一的大能绘制。   没得比。   顾红枫身穿的弟子服甚至没有任何的守护符文,手里拿着的弟子剑……黯淡得好似废铁。   顾红枫听仙盟的弟子报他名唤宣华清,确实是华清毓秀,兰枝玉骨。   她抓着佩剑,微微后退了一步,宣华清却垂着剑,站在那里连个起手式都没有。   他在等着顾红枫认输。   他不喜仗势欺人。   “师兄!”台下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正是之前几乎贴着脸说顾红枫坏话的那个向乙宗的女修。   她很显然想要让自己的师兄狠狠杀一杀顾红枫的锐气。   也是让向乙宗被这个所谓杂宗夺走的关注重新回到巅峰。   这女修声音一出,这位师兄确实动了,抬起长剑指着顾红枫的方向,身上散出了威压。   顾红枫持剑站着,微微挑眉,现在这种程度的威压对她基本上没有用了。   她虽然还没进境,可是顾红枫是能单枪匹马杀死五境剑修大能的人,吸取了那剑修的金灵,她现在连自己那七境的社恐师尊也敢一战。   会被对方这点小伎俩恫吓吗?   不过她感受着对方散发出来的灵气,眼神渐渐发亮。   轻声开口:“极品……水灵根。”   真好。   至于赫连玉卿这个女主角就更不行,好歹是天道的亲女儿。顾红枫也不太想取赫连雅的极品水灵,毕竟是个女配,怕引起天道的注意力。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赫连雅黏人又窝囊,总让顾红枫想起她那几个病友姐妹。   极品窝囊废也算是一种心理疾病吧。就像殷烈那个极品中二病一样。   但是她确实需要一个极品的水灵做底,才好发展她的水灵根。   因此她此刻看着对面的这个华清灵秀的向乙宗仙君,简直堪称深情款款脉脉含情。   但是怎么得到是个问题。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台下的那个叫喳喳的女修。   而后她迅速持剑率先发动攻击,身形一闪,便已经到了宣华清的面前。   宣华清显然没想到一个二境的杂灵根,速度竟然能这么快!   他立刻收敛心神格挡,一时间剑光四散,两个人几息间过了上百招。   而宣华清越是对剑越是心惊,眼睛微微张大,配上他肃冷的面容,看上去竟然有些单纯。   可怜可爱。   顾红枫对他温和笑笑,而后对战途中骤然把手中长剑换了一只手拿着,同样舞得神鬼莫测,刁钻而吊诡。   观战的众人以为一招便会定胜负的对战,竟然看得越发眼花缭乱,全都兴奋得忍不住站了起来。   议论声如海潮翻涌,层层叠叠荡开。   “你告诉我这是杂修?!”   “这是杂灵根?!”   “我看到她竟然用出了两种灵力!”   “怎么可能……宣华清为什么不用灵力,要和她纯拼剑招,是让着她吗?”   “天呐她这剑法也太……她的师弟妹都是她教的吧!”   “这简直犯规,她左右手切剑不犯规吗?!”   “犯什么规?仙门大比不拘武器,有人直接可持双剑上场,她只是切手,用不同的灵力而已……”这人说着说着,也没声音了。   切剑是小,能同时无缝衔接地用出两种五行之力,当今修真界根本没有!   只听说在上古的时候,有个散修能使用双灵,可那散修乃是一体双生,在母胎里面就吞噬了自己的胞弟,才能得用双灵根。   据说他的识海也有两个,最终因为道心不一,身死魂消。   可是这杂修如何能用出两种灵力!   一时之间观战弟子们沸然,场中的坐镇尊长们也是个个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而身处对站台的顾红枫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   她的剑招甚至隐隐压制了这四境的大宗翘楚。   “师兄!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赶紧杀……唔唔唔!”   那向乙宗的女修想喊的是“为什么不赶紧杀了这个女修!”   但是很快被同门的其他师兄弟捂住了嘴。向乙宗向来以仙门典范立足修真界,自然不能仗势欺压杂修宗门,蓄意残杀杂宗弟子。   否则天下杂宗倘若联合讨伐,事情十分不好办。   宣华清自然也听到了他师妹的喊声,他不是不想尽快结束战斗,是他不能。   谁能相信,就连观战的弟子们也根本看不出,他被压制了!   完完全全地被一个二境杂修压制了!   他根本使不出水灵力,只要两个人的剑身一碰,他的水灵力立刻就会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散无踪!   这让宣华清的后脊蒸腾出了一种难以克制的恐惧。   对方的手法太过诡谲多变,而且貌似……能化用他的水灵力!   正在宣华清因为戒备和恐惧步步后退时,顾红枫猝不及防倾身向前,空门大开地攥住了宣华清的手腕。   手指在他的脉搏处微微一捻,一股肉眼不可见的魔气便钻入了宣华清的身体。   口中道:“这位小仙君,如此让我,难不成是怜我爱我?”   她的声音蕴含了一些灵压,荡开全场,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到。   “巧了,我见小仙君一样心喜。”顾红枫身形如蛇,绕着宣华清转了一圈,剑尖在他身上衣服挑过,却分毫未曾伤他油皮。   只是挑下坠衣配饰,攥在手中,看上去是一棵玉竹。   “小仙君可有婚配?”   顾红枫长发半束,无风自动,虽然只着一身普通的弟子服,却是仙姿卓然,鹤骨孑立。   长剑挽了漂亮的花,看似柔和玩闹,实则抵在宣华清的命门之上,金灵隐压在剑尖,他敢动一下,必是喉骨碎裂,穿颈而过。   顾红枫却笑眯眯摆弄着玉竹说:“不若这个送我做定情信物吧。”   “师兄!你在做什么!”台下的女声已经尖锐无比,顾红枫早看出他们俩是一对儿,连这玉竹恐怕也是那女子所赠。   但她就是堂而皇之地揣进袖口,还挑衅地向那女修一笑。   “既然仙君怜我,那我便也投桃报李。”   顾红枫收起弟子剑,余光中看到备战台席位上的一个身影豁然离席。   赶紧对着仙盟弟子道:“我认输!”   说罢不理会场中人被吊得不上不下,宛若高潮生生被截断的痛苦,也不理会对手宣华清惊愕和被羞辱的恼怒。   下了对站台,便立刻朝着那个愤然而去的身影追去——   好在对方没有彻底气昏头,没暴露魔气,只是脚步迅疾地离开。   他只觉得自己的双眼烧灼不已,在看到顾红枫对着那个向乙宗仙君笑的时候,就已经被泼入了熔岩。   他也觉得自己面颊火辣辣的,像被人兜头狠狠抽了脸,他竟然还因为她随口的“喜欢”而动摇,却原来她的喜欢如此轻浮轻贱!   他未免太过低贱,他又想起他为何会变成这样,陡然站定,仰头看向仙盟天幕,心中怒火魔气滚滚沸腾。   他想把这一切都毁了。   像此前那二十次一样。   他眼中泄出碎金,长发开始疯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红枫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扯着他迅速离开广场,到了自己在仙盟的落脚之地,设下重重结界。   甚至把越重山身上泄露出的些许魔气,全都吸取到自己身上喂天魔种。   “小羊,小羊别气!”   “看我,小羊看我。”顾红枫捧着他的脸,硬是把他的魅魔角按回去了。   鼻尖抵着他的鼻尖说道:“是假的,我对他说的所有话都是假的!”   越重山的理智稍稍回笼,先是疑惑小羊是谁?   正要发作,意识到小羊是自己。   可他仍森寒着一张脸,眼角眉梢的那点温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摄人心魄的冷白阴沉。   他看着顾红枫,在顾红枫重复“那都是假的”的时候。   开口声音沉暗,压迫十足地掐住了顾红枫的脖子,仰着头魔相显露化出横瞳,质问她:“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第124章 第二十七章   越重山表现得咄咄逼人, 看上去像一个随时都要失控的病态魔王。   他的双眼横瞳收缩,透出非人的凶狠。   扼着顾红枫的手掌那么紧,却那么抖。   太可怜了。   顾红枫看着他, 像看着那只当初被自己救助的奄奄一息的小狗。   顾红枫之前还担心越重山失控,现在完全不担心了。   经过她反复测试, 已经彻底确认越重山根本没有再毁灭一切的勇气。   他那么渴望活着,那么渴望“正常”地活着,渴望到连她这个“施暴者”的态度,对他都变得这么重要。   顾红枫没说话,坐在越重山的腿上, 看着他的横瞳难得有些心软。   她从来不是个心软的人。   可是欺负越重山这样的人,真的没有什么成就感。   越重山如果真的有什么能耐, 真的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要毁天灭地的大魔王, 在被顾红枫逼着变成了一个渴求他人的“傀儡”时, 就会不顾一切孤注一掷地将这个世界毁掉。   如果是顾红枫身为魅魔, 遭遇了越重山所经历的一切, 她并不会多么崩溃,她会把那个逼迫她的人, 变成一个活死人的人偶,带在身边随时解瘾便是。   她甚至不会让那个人保有什么神志,如果对完整的肢体没有什么额外的渴望,甚至可以为了更方便一些, 让那个人变成一部分人。   而不是像越重山放任自己一样, 还让她在门中做什么大师姐,最后要他回头看似狠辣, 实则懦弱地求欢。   他无论是从前还是此刻,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样子, 像极了一个自然界中,但凡是比较柔弱无能的生物,总会长得花里胡哨以震慑天敌。   哪怕是翅膀上长了一些邪恶的斑纹,展开翅膀,也只是为了吓退猎手而已。   灭世了二十次,其实在顾红枫看来,不过是一个被逼到了极处的可怜人,一次次的崩溃而已。   甚至他都不怎么聪明。   但凡是长了一点脑子,都不可能在每一世事情失控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就和世界一同毁灭。   孤注一掷地死去,并不是什么壮烈的决绝。   现代世界之中很多人,也都喜欢在某些事情无法承受后,去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自我伤害毁灭,妄图引人惊动。   而这不过是无能之人崩溃退却的唯一渠道罢了。   这世上人人如刍狗,又有谁会为你感到惊动?   “我只是想要他的极品水灵根,”顾红枫说,“你看不出吗?”   越重山未必没有看出顾红枫分明对那个宣华清别有所图,才会那般挑衅。   他只是无法接受,顾红枫这个和他“捆绑”在一起的人,会对着别人,同样表现得那么“热情”。   越重山看着顾红枫,开口声音充满讽刺,也依旧低沉凶煞:“不过一个四境弟子,不过一个区区水灵根,你若是想要,我为你将他抓到无人处,直接杀了便是!”   “莫说是一个区区四境弟子,你便是想要赫连雅,乃至赫连玉卿的水灵根,我也能替你动手。”   “用得着你……”那般轻佻谄媚,哗众取宠么?   顾红枫摸着越重山因为激动有些泛红的鼻尖,低下头亲吻他微凉的鼻头,真觉得自己重新养了一只小狗。   一只和她当初设想中一样,会对她绝对忠诚,对她言听计从,帮她咬人冲锋,甚至会因为她抱一下别人家的小狗,就绝食的小东西。   顾红枫没想到她少年时天真的臆想,会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以这种离奇的方式实现。   可是他分明是一只小羊。   顾红枫抬手捂住他没有长出盘角的两侧头骨。   她在思考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便是越重山到底是只小狗羊,还是只羊狗。   “你说话啊!”越重山见顾红枫坐在他腿上,竟然走神,气得面色更加阴沉。   双手抓着顾红枫的肩膀一顿乱晃。   把顾红枫脑浆子都要晃出来了。   她才叹息一声说:“你不懂,我生活的世界有种东西叫法律,法不容情,若是故意触犯,无论你是怎样金贵的出身,有什么样的本事,也要束手就擒被扔进监狱限制自由。”   “修真界之中没有法律,可是上有天道。”   “蓄意残杀修士到最后会被天道清算,划不来。”顾红枫捏着越重山的鼻子说,“我就算不用你,也能很轻易弄死那个四境弟子。”   “但是在我的世界当中,还有一个东西虽然没有凌驾在法律之上,却凌驾在人欲之上。”   “那个东西叫‘道德至高点’。”   “这可是个好东西,只要利用好了,在我的世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和舆论倾向,这些都是可以杀人不见血的。”   “在这个世界上同样需要,不仅能规避掉这个世界的天道审判,还能顺应天命,得偿所愿。”   她很少会把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么细致地剖析给谁听。   她一向奉行真正要做的事情,成功之前不跟任何人说。   可是她这会儿竟然不想让小狗羊或者小羊狗心里别扭。   别扭还怎么给她干活呢。   “你只需要听我的话就好,不要多想什么。”   顾红枫看着他慢慢恢复黑色的双瞳,亲昵贴着他的鼻尖轻笑一声,有些讽刺地说:“还是你觉得,我会爱上谁?”   顾红枫点着越重山的鼻尖,姿态轻柔,却桀骜恣睢入骨。   “你会爱上你的食物,或者是衣物用品吗?”   在顾红枫的心中,这世界上的人只分有用和没有用,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和她自己比肩。   她有着天然的领导能力,也有着天然的对一切的降维感。   那些人根本和她不在一个维度上。   越重山确实被她这心口合一的解释说服了,可是同时有种幽幽袅袅的浸透骨髓的冰冷在扩散。   她眼中确实无有半丝对旁人的动容,当然也没有对他的。   他很想问,那他呢?   他在她眼中又算什么?   可是越重山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越重山重新拥住了顾红枫,尽力从她的身上汲取一些温意。   越重山拥着坐在他腿上的顾红枫,将头抵在顾红枫的肩头上。   他至少对她有用。   谁也取代不了的有用。   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割的有用,这就够了。   顾红枫哄好了小羊狗,重新回到了比赛场地去观战。   场面依然很精彩,但观战到一半时,仙盟的一个弟子来找顾红枫,说可以为她再安排一场对战。   有一个修士专门挑战了她。   只要顾红枫接受,无论输赢,他们进入历练的场地就能再进一个等级。   当然这也在顾红枫的预料之中,毕竟她在刚才对战中,展现出了不止一种灵力的灵活运用,甚至还能够压制四境剑修,这简直像是开挂。   现如今除了车轮战中那个连胜了几百场的杂修,恐怕就是顾红枫的讨论度最高,也最受瞩目。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有人想要挑战她,甚至是教训她都再正常不过。   恐怕甚至不是哪家的仙门弟子不服她的诡异剑法和灵力,而是哪家的仙长想要试探她的真正本事,才会派弟子来下“战书”。   顾红枫希望接下来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越是令人瞩目越好,越是影响广大越好,最好整个修真界的视线都聚焦在她的身上——这样她才能少走弯路,一击必胜,一步登天!   因此这种挑战,顾红枫当然是欣然接受。   对方也是个大宗弟子,仙盟在两个人上台之前,报名字的时候,顾红枫听到他是苍炎刀宗的掌门亲传弟子,名唤邱思源。   是个火灵根的刀修,招式大开大合,很是凶悍。   而且是四境,出招和刀上带了具象化的灵火,很是威风。   只不过顾红枫对他的兴趣不太高,一交手便知,他的修为虽然扎实,却灵根不是极品,只是中上品。   和殷烈的极品火灵根相比,要差的多了。   因此顾红枫接招接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还在对战的时候问道:“你们苍炎刀宗,掌门亲传都像你这种资质吗?”   “苍炎刀宗都是刀修吧,那肯定火灵根最多,没有极品一些的灵根吗?”   “你师尊的灵根如何?是不是极品火灵根?”   顾红枫问这些纯粹是在明目张胆地打探对方底细。   但是这些话听在对战的刀修耳朵里面,就是赤、裸裸的挑衅,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冒犯。   就连观战的那些弟子们,一开始因为慕强对顾红枫的观感稍微好一点的,现在听了顾红枫如此狂傲的言论,对她的好感也全部都消失了。   众人甚至希望那个刀修狠狠地教训顾红枫,毕竟修真界之中从来没有这样才刚刚冒头,就敢挑衅大宗的无礼杂修。   这就好像一群人都在泥里面打滚,一点一点地爬,凭什么你突然站起来走路了?   但是这个刀修携着的烈烈灵火和所有强悍猛烈的招式,全部都被顾红枫轻易化解。   因为那些灵力在碰到顾红枫长剑的瞬间,就会温顺地化为温热的灵流,流入顾红枫的经脉之中。   两个人对战过半,所有观看比赛的弟子,只要没有比赛的现在已经全部都来了鲲鹏岛。   鲲鹏岛的人数一度达到了将近两万人,若非是仙盟的叠阵格外牢固,而且叠阵之中还是芥子空间,根本没有办法容纳这么多的仙门弟子。   此刻坐镇的宗门仙长,包括闻讯修真界出了一位奇才,赶来看的仙盟尊长,所有人全部都皱着眉,一脸凝重地看着对站台。   直到顾红枫将对方的灵力吸取到差不多,反手在自己的长剑上燃起了属于火灵根的灵火,朝着那刀修一劈,携着雷火爆裂之势,他凌空飞了出去,连身上道袍上面的守护符文包括的他头发都一片焦糊,这一场对战,才在众人的愕然和寂静之中结束。   场中一时之间万马齐喑,顾红枫抬起手,甩了甩手中的佩剑,佩剑之上的灵火就灭了。   邱思源跌坐在地上,甚至都顾不上整理一下自己狼藉无比的形象,呆傻了一样,微微张着嘴,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顾红枫。   从身心到灵魂的不可置信。   无论是他被对方越境击败,还是对方竟然能够使出属于他的灵气,都让邱思源简直魂不附体,信奉多年的信念和道心开始摇摇欲坠。   天道不是酬勤吗?   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修炼,以为自己终于站在了修真界众位弟子的前沿,可是如今被一个比他整整低了两个境界的人轻而易举地击败,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留手,否则……   否则他会是什么下场,邱思源根本不敢想象。   一直等到邱思源耳边骤然间响起了传音入密,自己师尊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响:“思源!”   邱思源这才悚然之间回神一样,看着顾红枫终于开口道:“你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的灵气遇到了你就像被吸走了一样,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法器?为什么你的剑法……那么奇怪!”   邱思源其实并不想在自己输得这么惨烈之后,还开口说什么,只想尽快离场。   可是耳边师尊的传音入密,让邱思源不得不遵照师尊的意愿照做。   他质疑道:“请仙盟尊长们为弟子检验一下这位道友身上是否有异常!”   邱思源盯着地面,甚至都没有看向顾红枫,说道:“弟子怀疑这位道友身上有灵法器相助!”   其实不仅是邱思源,甚至邱思源的师尊,包括这场中一大部分的弟子都有这样的怀疑。   若不然一个人怎么会使出好几种灵力?他们明明只专心用一种灵力,能够修到巅峰,都是艰难无比漫漫无际。   而且杂灵根从来在修炼之上都会落下风,常常是与凡人无异,怎么可能如此灵活运用?   他甚至能够当场掠夺对战对方的灵气,已经不是众人能够理解的修炼范围。   所以在邱思源质问之后,这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顾红枫说话 ,就算是有两个和顾红枫有所交情,例如九耀宗还有六合宗的两个弟子,想要上前一步,也被他们的同门和师尊制止了。   这场中一直观战到如今的所有弟子们,包括那些出场和未出场的仙尊,都想知道,这个女修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古怪。   于是顾红枫不出意外,在下了对战台之后,就被仙盟的弟子名为“请”,实际上挟制着去做检测。   其实所有比赛的弟子们,都会在上台之前,乃至进入对站台备站台的时候,就过一个阵法。   这阵法名为测灵阵,测的就是各种灵器和法器,也就像现代高考的时候的那种信号屏蔽器,或者是安检一类的东西。   只要带着任何超出规制的东西,都会被取消对战资格,其实还是挺严厉的。   而顾红枫分明都已经过过一遍了,又被带着重新过了一遍。   测灵阵没有丝毫的反应,顾红枫非常配合,甚至没有任何被羞辱的表情,始终笑眯眯地看着她身边带着她过来过阵的仙盟弟子。   这里有一个上品的土灵根。   虽然不是极品,但是他的修为比那些上台的弟子都高多了。   生得也是仪表堂堂,带着半个仙盟弟子统一戴着的面具,只遮住了下半张脸,像是带着一个狗嘴笼一样。   顾红枫本来想打听打听的,但是一想到越重山现在就在备战台上看着,顾红枫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额角,到底没有语调轻浮地询问什么。   反正到时候仙盟会派一大批弟子进入历练场,不仅是为了维持秩序,也是对各宗弟子们的表现做一个综合的记录。   这个上品的土灵根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片区?   过了阵之后那些质疑顾红枫的人大部分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有几位仙尊虽然依旧不明白顾红枫是怎么回事,但是不想担个苛责诬赖后辈的名声,索性先行离场。   实际上场中如今想要招揽顾红枫的各宗尊长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具体表现为终于有人开口为顾红枫说话了。   在邱思源又一次被他的师尊操控着说出:“或许这阵法检测不出来呢?还请仙盟的左宗主亲自动手检查一下对方……经脉当中是否有异样!”   邱思源面红耳赤,已经无地自容,却不敢违抗师命,只能羞愤地说出:“或许对方身有妖异!”   这时候九耀宗的一位观战仙长开口说道:“这位道友是苍炎刀宗的弟子,苍炎刀宗就是这样教诲弟子的吗?输了就是输了,输了还不认,要信口雌黄地污蔑对手,简直可耻!”   “就是!”九耀宗尊长身旁有一个人开口附和,甚至还拍了拍手,顾红枫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了李无忧对她点头。   顾红枫也笑着对着对方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被误会作弊的愤怒。   九耀宗的人为顾红枫说话之后,很快六合宗那边也有一位仙长开口。   “若是本尊没有看错的话,刚才在交手的时候,这位小修甚至对苍炎刀宗的弟子手下留情了,没想到竟换来如此污蔑,修真界的风气应当整顿一番了……”   连着两位大宗的尊长为一个杂修说话,场中又开始掀起了议论之潮。   而那位邱思源作为众矢之的,已经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耳边的厉声呵斥,让他根本不敢退。   他继续坚持说:“请仙盟的尊长亲自检测这位道友的经脉。”   在鲲鹏岛上主持大比的,正是仙盟左宗盟的宗主流火仙尊梁丘皇。   而按照仙门大比的规矩,其实邱思源提出的检测是合理合规的。   只要他有所质疑,顾红枫就必须接受检测。   因此梁丘皇从高台之上走下来,腰间配着他的本命刀,举手投足之间不同于之前去接顾红枫他们回仙盟之时的亲和,倒是尽显作为仙盟大比裁判官的威仪。   他走到顾红枫的身边问她:“你可愿接受检测?”   顾红枫对着梁丘皇说:“当日流火仙尊亲自带晚辈们回到仙盟,已经为晚辈洗刷过一次冤屈,如今晚辈当然相信仙尊,还请仙尊为晚辈正名第二次。”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杂修其实已经在仙盟中经历第二次审判了。   而她第一次正是因为带领一群勘勘二境的弟子,分别诛杀了五境和六境的妖魔,获得了仙盟印章,才会引人质疑,甚至被摄魂钟审判。   梁丘皇也并没有废什么话,点了点头后直接抓起了顾红枫的手,垂眸以霸道的灵气强行探入顾红枫经脉,在她的周身各个大穴,包括她的灵府全部游走了一圈。   这一圈如同长风卷过山海,非常迅速,也非常全面,仅仅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梁丘皇就重新睁开眼睛,放开了顾红枫的手,看向了邱思源,环视过众人,神情无悲无喜八风不动地开口宣布:“这位小修的经脉没有任何异样!”   “怎么可能?!倘若她经脉没有异样,她又是如何能够使用数种灵力?”   这一次并不是邱思源开口,而是一直躲在邱思源背后操纵着邱思源的师尊,苍炎刀宗如今的代掌门——卓洋。   众人寻着声音望过去,就见这位虽然还没有真正坐上苍炎刀宗宗主,却在修仙界之中也小有盛名的荣盛道君,拨开众人走到近前。   看着顾红枫,端的是好一番山岳厚重,威压森森,眉目凛然地质问:“你身为一个杂修,难不成还能五灵俱修吗?”   这一声询问裹挟着山岳倾覆一般的威压,潮水一般席卷全场。   站在他正对面的顾红枫只感觉胸口一闷,却根本没有任何示弱的意思,没有如同他身边的弟子一样跪下。   而是看着这位狗拿耗子的苍炎刀宗仙长,先是品评了一下对方的灵根,还可以是上品火灵根。   这才开口说:“这位尊长猜着了,我乃天生五灵之体。之前在我自己的宗门时候还没有觉醒,被我宗门有眼无珠的尊长放逐到了龙熙山剑道院。”   “全赖我师尊翻遍典籍查阅古书,这才为我找到了修炼的法门,我确实能够五灵俱修,随意切换使用五行之力。”   “如果这位尊长不相信的话,大可以亲自检测一番。”顾红枫说着把手腕伸出去,伸到了这位苍炎刀宗的尊长面前。   顾红枫一点也不害怕自己的天魔种被人检测到,天魔种现在在顾红枫的识海最深处窝着,被重重的雾气遮盖着。   它已经被打得很听话了,绝不会暴露自己。   “本尊修行数百年,从未听说什么五灵之体。”   这位荣盛道君很显然也不要什么脸面,伸手直接探入顾红枫的经脉,强横的火灵力带着将经脉烧灼撕裂的霸道,很快席卷顾红枫的周身经脉。   只是很快荣盛道君的眉头紧紧一皱,骤然缩回手。   他瞪着顾红枫说:“这怎么可能!你竟然真的有五灵根……”   其中有两个灵根已经是宽阔如海,荣盛道君看着顾红枫,眼中从质疑变为了热切。   重新一把抓住顾红枫的手腕说:“这位小修,你可有兴趣加入我苍炎刀宗?!”   “本尊可以收你为亲传弟子,关门弟子!”   “你如今经脉之中的木灵根和金灵根较为强悍,但是其他的灵根却十分孱弱,入我苍炎刀宗,门派之中所有的资源任你挑选……”   “况且你如今还只是二境修为,恐怕是经脉之中的木金相斥所致,入我宗门,成为苍炎刀宗的弟子,来日你若进境,本尊亲自护你!”   这分明是一场审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变成了当场收徒。   而这不要脸的荣盛道君率先一开口,很快其他好几个宗门也加入了招揽的行列。   一时之间场面热闹得像菜市场一样,几宗的尊长们没有见过这种五灵俱修之体,无论是不是真心想要收徒,都想要把顾红枫这个“异端”先拢入自己的门下。   先抢占先机再说。   而其实这种事情在修真界之中屡见不鲜,每一次仙门大比之后,有一些小宗门和中型宗门的翘楚弟子,都会“叛出师门改投别派”。   修士其实和凡间趋炎附势的一类人也没什么区别,他们驱逐于资源还有更好的术法。   相比面前这个苍炎刀宗的道君给出的条件来说,顾红枫所在的龙熙山能给顾红枫的就像一个笑话。   然而顾红枫等着众人争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恐怕要辜负这位尊长的期望,师尊于我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教诲之恩。”   “如今晚辈只想着好好修炼,以后好生孝敬师尊,辜负诸位尊长的爱重,实在惭愧。”   这话说得真的是情真意切,实际上顾红枫对赫连玉卿唯一的感觉,就是恨铁不成钢。   成天闷在屋子里人影不见,这么长时间连一境都没进上去。   “你这小修怎冥顽不灵?那龙熙山的玉卿长老能给你什么?她连一兜子上品白灵都拿不出来!”   荣盛道君的脾气特别急,说话也臭,身为刀修,向来都是烈烈如火直来直去。   要不是他还算有些本事,早就让人给打死了。   顾红枫立刻表现出了自己的师尊被冒犯的愤怒,不过很快梁丘皇就来打了圆场。   开口说道:“既然对战双方对检测的结果再没有其他的质疑,仙门大比继续!请诸位尊长坐回应该坐的位置。”   顾红枫也回到了备战台上,继续观看后续的弟子比赛。   而如今她已经彻底一跃成为修真界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但是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顾红枫的想法可不是改投一个什么其他门派,得到那点微薄的资源,她也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栽培。   接下去的比赛顾红枫又发现了几个比较合适的目标,一一把对方的名字和门派都记住了。   只可惜极品的火灵根和水灵根包括极品土灵根都没有找到。   等到那些高境弟子进入第二轮比试的时候,顾红枫就已经不再观战了。   她先是去看了看自己因为比赛重伤还在昏死的好师弟和好师妹。   有好几个门派非常殷勤,知道顾红枫现在缺少什么,派人送来了上品的疗伤丹药。   顾红枫倒是也没有客气,以担忧自己门派之中师弟和师妹的名义收下,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回首把丹药喂给了殷烈和赫连雅。   坐在两个人病床的中间座椅位置上面,顾红枫看看殷烈,又看看赫连雅。   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动这两个傻玩意,否则天道肯定要跟她过不去。   顾红枫手肘拄在座椅旁边,皱着眉闭上眼睛开始推演她的计划。   察觉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顾红枫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到了小狗羊。   “他们两个人吃了药很快就会恢复,你不需要在这里守着。”   “仙盟为弟子准备了很多带有灵气的食物,要去吃一点吗?”   越重山看上去是在关心顾红枫,而实际上他眼里的期待根本就藏不住。   他想和顾红枫一起吃饭。   顾红枫平时都是吃辟谷丹,把吃饭的时间全都挤出来修炼。   不过现在仙盟大比关于她的门派之中的部分全都结束了,而且在进入历练场之前,也没有必要再临阵磨枪。   因此顾红枫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就站起来,和越重山一起去吃东西。   两个人在路上是手拉着手走的,是顾红枫先伸的手。   越重山微微落后顾红枫半步,感觉到她的拇指一直在搓揉着自己的手背,一边走还一边温声和他说话。   周围有好多人都在围观他们。   路过的每一个地方,所有的人都认识顾红枫,而被顾红枫牵着的越重山,自然也是众人注视的焦点。   越重山仅有的被众人围着的时候,只有被围攻。   他有一点无法适应这么多人的视线,连脚步都有一点凌乱,脸上也火辣辣的,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   顾红枫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他,看到他那副羞窘的样子,挑了挑眉。   明明他要和自己吃饭就是为了宣示主权,那点算计都写在眼睛里面,顾红枫不会读心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结果真的出来了,不好意思的反倒是他。   就这点能耐。   顾红枫无声地笑了笑,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一脸的宠溺。   而等两个人到了吃饭的地方,顾红枫让束手束脚的越重山坐着,自己去挑拣两个人吃的东西。   吃饭的时候,也是一直都给越重山夹菜,有比较难处理的肉类,诸如鱼刺,顾红枫也帮他挑。   狠狠地满足了一番他的隐晦心思,把越重山哄得整个人像一朵悄悄开放的红莲。   眉目如画,红霞连天。   不过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顾红枫低声细语地开始说一些话的时候,越重山就明白了,她是在哄他。   而且也就哄到这里为止。   就连这一顿饭,也被她机关算尽。   比如她说:“你不用着急修炼,天生的五灵体可以转嫁,等我修炼好了,就把其中一样灵根给你!”   “到时候我们结为道侣,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找来。”   “就算你想要我全部的灵根,我也愿意把金丹挖出来给你吃。吃了我的金丹,你就是五灵之体,到时候换你来保护我好不好?”   “师尊说,五灵之体相生相克,所以最开始进境缓慢,但修到极处 ,便可沟通天地,五灵相辅相成,一跃登顶,与天地同寿日月争辉。”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你的家族认回你吗,到时候他们一定都会奉你为尊主,将门派宗主之位拱手相让的……”   顾红枫说的声音很小,靠在越重山的肩膀上,做足了小女儿的情态,蹭来蹭去的,像是喜欢极了越重山。   而自从进入仙盟,顾红枫就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越重山表现出了格外喜爱的样子,此时做这副小女儿情态竟然一点都不突兀。   人人都知道这位声名大噪的杂修,有一个爱极了的未婚道侣。   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他。   越重山彼时正在喝汤,虽然知道顾红枫是故意这样,也还是被她蹭得心脏乱跳,汗毛倒竖,小疙瘩乱窜。   顾红枫声音再怎么小,再像是哼哼唧唧地在撒娇。   周围假装不在意实际上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他们的那群人,也都是耳聪目明,五感超人的修士。   他们当然把顾红枫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顾红枫靠在越重山的手臂上,眼中掠过狡黠。   通过两次审判,她成功将自己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   从被人熟知,到万众瞩目,从受众人追捧,到受各家招揽。   但她拒不受招,先让人求而不得。   而后又在一顿饭的时间,将自己彻底变为“唐僧肉”。   大道酷厉,仙途艰难,成百上千年的积累,也还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乃至生死道消,更有甚者会魂飞魄散。   可若是突然间有了“长生不老”的捷径呢?   这世上有谁不想吃“唐僧肉”?   而想要吃唐僧肉的,自然全部都是“妖魔鬼怪”。   杀之,无罪。 第125章 第二十八章   修真界之中, 没几个人是真的崇尚道法自然,崇尚漫漫仙途厚积薄发。   也从来不缺少剑走偏锋,铤而走险的人。   因此顾红枫的这一番言论如同入滚油的冷水一般, 以一种飞溅炸裂之势,在整个仙盟各宗弟子之间传开。   始作俑者顾红枫却仿若一个天真而无知的单纯女修, 剩下的几天到处观战,带着她的“爱侣”招摇过市,实则赚遍了眼球。   而且还“结交”了很多主动送上门的“朋友”,顾红枫把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演绎得淋漓尽致。   又接连婉拒了好几个宗门明里暗里的招揽,似乎铁了心要在杂宗待到底, 对她图谋不轨的人在暗中嗤笑,真心为她好的, 诸如她曾经“救”过的九耀宗的还有六合宗的弟子, 都专门找过顾红枫, 劝她考虑投入大宗门。   甚至连梁丘皇都私下找过顾红枫, 要她低调行事, 并且承诺道:“我并不收弟子,也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 但若是你未来有一日需要庇护,可以挂名在我的名下。”   这世上有阴暗贪婪之人,自然也就有朗月清风之人。   顾红枫将好意收下,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整日在仙盟之中“乱逛。”   而只有终日跟在顾红枫身边的越重山, 才知道她不是乱逛,她是在不着痕迹地靠近历练场的“传送阵”。   还有一天仙门大比的对战就会告一段落, 接下来是秘境历练。   而这些秘境的等级不一,传送阵的入口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顾红枫是在根据自己的等级, 踩点。   何为踩点。   便是在那秘境的入口处脚点地面,一下一下,分外有韵律。   而旁人看不懂她在做什么,越重山却能够通过对魔气的超常感应,感觉到在这仙门的底下,传送阵的入口处,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魔虫占据。   这些魔虫身上的灵气非常稀薄,顾红枫长时间没有召唤并且哺育它们魔气,它们又是在仙盟阵法最薄弱的底下,因此并未被仙盟大阵感应到。   顾红枫要把这些魔虫带入历练场。   这并不容易办到,就算是历练的阵法开启,周遭也都有仙盟的弟子守阵,想要混进去并不容易。   越重山觉得不太可能,可是他对着顾红枫说:“不好带,被发现了也很麻烦,况且这些魔虫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它们太弱了。”   高境的历练场之中,任何一只妖魔都要比这些虫子厉害多了。   顾红枫却只是笑,并不解释她要这些虫子来做什么。   而通过这些天顾红枫每天拉着越重山在人前扮单纯,扮懵懂,每“结交”一个灵根纯净的高境弟子,就要在人身上寄放一丝魔气的行为,让越重山越来越觉得心惊。   他知道那些魔气并不会扰乱人的神志,而且微不可查,比人内心中的负面情绪还要微弱。   恐怕是单纯用来定位的。   那是她标记满意猎物的方式,越重山旁观着粗略一数,整个仙盟一百多个宗门高境弟子,没几个幸免。   就连从前有所交好的九耀宗和六合宗弟子,也在标记行列。   她对人言笑晏晏,虚心受教,将他人的好意全盘接受。   但是一转眼,不讲半点情面,将对方当成猎物。   越重山一开始只以为,她是想要一个极品水灵根,可是这些天下来,他发现她要的恐怕是整个修真界的“树尖”。   胃口大得让他这个世世为魔之人,都觉得荒谬。   “你这几天干嘛闷闷不乐?”顾红枫坐在屋子里喝茶,手指在越重山的面颊上挑了一下,“我可没有再去‘撩拨’谁,都是正常交朋友,你不是也在旁边看着吗?”   越重山顺着顾红枫的手指看向她,问道:“你不是喜欢殷烈和赫连雅吗?为什么……”给他们也埋了魔气。   顾红枫挑眉看着他,摇头感叹道:“喜欢?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好玩?”   顾红枫捏了捏越重山的脸颊,喝了口茶说道:“当然喜欢,他们两个且重要呢,你只管看着吧。”   越重山看着顾红枫,现在他哪怕是盯着她的眼睛,也觉得自己根本读不懂她的内心了。   她在下一盘大到令人发指的棋,把所有人都当成了能吃或者不能吃的棋子。   那么他在其中又是哪一颗?   越重山忧心忡忡,顾红枫逗他他也不笑。   顾红枫无奈,只好倾身去亲他:“你怕什么,我还什么也没做啊……”   “是他们要来‘结交’我,你会读心,你看不穿他们的打算吗?”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越重山话音一顿,抿住了唇。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对顾红枫抱有恶意,更多是出于好奇。   顾红枫却把手指竖到了自己的鼻尖上,轻轻摇了摇说:“不,你还是太单纯了,世上的一切因缘际会,全都起于好奇,一切的贪婪和邪恶也是。”   “而这些好奇的人中,还有一大半是人云亦云,有着你做我也做的从众心理。”   就好比现代世界里面的转发抽奖,几万乃至几十万真的会中吗?   转发的人也知道不可能,但是转一下而已,又不费什么力气,万一呢?   这个“万一”的从众思维,就是流量的引流。   和现在所有人都想认识她,是同理啊。   越重山怪不得那么多世都是个只能自毁来结束一切的小废物,还没怎么样呢,他先替别人考虑上了。   顾红枫手指又点上他的鼻尖,用哄劝的语气说:“你前面那么多世,被世人千夫所指,围攻和诛杀,难道都是因为他们真的心怀苍生吗?大多数人都是从众吧。”   “天道杀你斥你,这么多世,你怎么还没长记性啊,我的小羊……”   等到顾红枫坐到他的膝盖上,双手捧着他的面颊,低头轻吻他的嘴唇。   越重山很快满腔无处溯源无处排解的惊疑和担忧,都化为了局促的呼吸。   他们好多天都没有……越重山紧紧扣住顾红枫的腰身,难耐地顶了两下。   “听话。”顾红枫唇色嫣红,低下头用鼻梁蹭着他的鼻梁说,“听我的话,好不好?”   明明擅长蛊惑人心的那人该是他这个魅魔,可是越重山此刻被顾红枫近距离注视着,却觉得被蛊惑的那个人,是他。   他没法拒绝她,甚至忍不住在想,要是世世为魔的是她,绝不会落到他这种境地。   没人不钦慕强者,越重山也很想知道,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很快大比结束,进入历练场的那一天,顾红枫他们剑道院的几个人再度齐聚。   临行前有两个人找了顾红枫,让顾红枫觉得很是离奇。   一个是赫连玉卿,她自从来了仙盟就整天闷在屋子里,现在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听到了外面的各种流言,才找了她的大徒弟问一问。   顾红枫道:“师尊,闭你的关吧,我不这样,我们这几颗菜,进去历练场就被人刷积分了。”   “你要是不爱在仙盟待着,先回门派。”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红枫和赫连玉卿似乎调换了身份,她才是那个“尊长”。   赫连玉卿确实早就想回山了,她作为一个师尊来说,真的和合格这两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她这一次竟然也做出了一些表示,把自己的本命剑解下来,递给顾红枫。   “这里有我封了一缕我全盛的剑招,你带在身边,危急的时候,或许能保你和你师弟师妹们的性命。”   顾红枫虽然知道屋子里没人,但还是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我们是去比赛,你这样是作弊,我们会被取消比赛资格的!”   赫连玉卿是个纯粹的重度社恐,不常开口,语言都快退化了,找不到什么显得“苦口婆心”的词汇。   最终嘴唇动了动,难得有些窘迫地挪开视线,却轻声道:“里面危险,命重要。”   这是她身为一个师尊,能表达出的对弟子们最深切的关心了。   顾红枫简直跟她说不通,这就好比你要去高考,你妈给你带小抄。   她看着赫连玉卿清冷绝伦的脸,糟心地把佩剑朝着她一扔,“您还是好好参一参剑法吧,进境也太慢了。”   指着她先飞升不如指着蚂蚁盖皇宫。   “你放心,你的好徒弟,我都会把他们活着带出来的。”   顾红枫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赫连玉卿抱着自己的佩剑,在门关上后神情有些无措,伸手抓着佩剑,用剑柄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   像个不知道如何关心孩子的老母亲,又像个手足无措的少女。   她轻叹了一口气,又打坐去了。   到底是没有真的在弟子们还没比试完就回山去。   而第二个找顾红枫的是系统。   由于顾红枫不让它说话,她对着越重山扯了一个这世界是最后一次重启的谎,系统就只能静音。   以文字加粗标红的形式,在脑子里找顾红枫,搞得像是天魔种吐血一样。   【宿主注意,有来自宿主原世界的投递!!!】   顾红枫正在排队进历练场,前面的弟子们迈入了传送门,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而殷烈和赫连雅的伤势恢复差不多了,正在和自己门中的弟子们不知道热烈讨论着什么。   顾红枫点开系统闪烁红框。   然后看到了一个绿色的箱子,上面是一堆编号……她意念掀开一看,看到了一个牛头标志。   顾红枫愣住,盯着那箱子里的东西,久久回不过神。   那是满满当当的一箱手.榴弹。   而系统传送之前没开箱,这会儿打开了立刻“嗖”地一下,撤回了。   【抱歉宿主,投递物品能够影响世界进程,不合规,已经遣送原世界,关闭投递入口。请宿主依靠自己的能力勇敢求生!】   顾红枫没理会系统撤回,更没理会系统说的什么猪话。   而是站在队伍之中灵魂出窍了一样。   她前面的人在挪动着,她也跟着挪动,主要是越重山拉着她呢。   可是那种制式的手榴弹不仅不合规,还是违法的。   威力之大,顾红枫曾经见识过,比正常的军用还要大得多。   她还想用这玩意伪装意外,炸死她的爸爸和哥哥。   那是出自一个国际枪械和热武器的罪犯之手,牛头就是他们专有的标志。   可是当初顾红枫之所以没能弄到那东西,是因为那个黑二代喜欢顾红枫的哥哥顾樟。   一听说她要杀的是顾樟,就死活不卖了。   顾红枫一直都颇为可惜,但是,要得到整整一箱的。   恐怕在她的那个世界之中……   “你怎么了?”越重山低声问顾红枫。   顾红枫有些出神地抬头,看向越重山说:“顾樟……可能为我卖身了。”   越重山:“……顾樟是谁?”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顾红枫却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嗤笑了一声,眼中却有水雾一闪而过。   不过她失神的状态迅速消失,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倒是越重山,一直观察着顾红枫,猜测着顾樟到底是谁。   等到顾红枫他们进入了传送阵,眼前炽烈的白光晃得他们脚落在了实地上,还是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人家其他宗门弟子过传送阵都是闭着眼睛的。   顾红枫方才有些走神,刚才没闭眼睛,其他的蠢货也都没闭。   于是其他队伍传送后迅速开始戒备,并且开始排兵布阵的时候,顾红枫他们集体蹲地上揉眼睛。   而他们身后进来的弟子,才进来不到三队,就被一阵骚乱打断了。   骚乱的源头,是一个披着长袍的弟子闷不吭声地朝着阵法里面冲。   “他”身形高得离奇,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拿不出仙盟的印章,被一个仙盟弟子截住。   但是没等仙盟弟子们说什么,“哄”地一声,那长袍遮盖的高个子修士轰然解体,竟然是数只手臂大小的虫子!   它们身上的魔气事先被顾红枫抽干了,如今只是长得不太寻常且有些过大的虫子。   像一群有预谋的甲胄攻城兵,散落在地之后,看似散乱,实则有节奏地朝着四面八方跑。   仙盟守阵弟子和排队弟子追击的工夫,数十只虫子悍不畏死地钻入了传送阵。   这里可是高境历练场,连魔气都没有的凡虫,承受不住这传送阵的灵力。   但是它们很快叠成一个阵,像是有人在无形中指挥着这一支虫子大军。   它们被灵光灼烧切割了最上面的那一层,以尸体挡住了下面的虫子不被灼烧,直接钻入了历练场。   而顾红枫并不知道那些小东西能进来多少,进来了也不会和他们分配到一个地方,这里的传送是随机的。   等到顾红枫他们眼前终于恢复了正常,发现一行人被传送到了一片荒地上。   看上去一望无际,无处遮蔽,也无处藏身,更不像是有什么天材地宝的样子。   好在没有其他的门派被传送到他们身边,否则这会儿估摸着偷袭他们都成功了。   仙门大比的积分不光是在战胜这历练场之中的妖魔获得,还可以击毁其他宗门弟子的仙门印章来获得。   他们手臂上的仙盟印章,在进入了历练场之中就变得具象化。   顾红枫低头一看,好像芭啦啦小魔仙变身的手环。   “这里太荒芜了。”准备“大干一场”的杨爽宜宽等人,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不过顾红枫倒是没丝毫失望的样子,走到对一切都颇为好奇,正在四处乱看,嘟囔着“这就是高境历练场啊……”的殷烈身边。   直接抬脚绊在殷烈脚下,按着他后颈用力一个手刀,把他砸得趴在地上。   殷烈:“……啊!”   他对自己门派的人不设防,尤其是对顾红枫没什么反抗的意识,直接摔地上。   不疼,但是疑惑道:“大师姐?你做什么啊?”   顾红枫把人弄倒,指着殷烈身下的荒草地说:“杨爽宜宽,不是想要天材地宝吗?挖,这里有。”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顾红枫积威甚重,最近更是言行如圣旨。   她说完之后,没人提出什么质疑,就连殷烈都原地狗刨起来。   很快他们挖出了一大截像人参一样的树根,还会扭来扭去!   “啊!我知道这个是什么,这是已经成精的商陆!有剧毒!”   “可也是上品九转丹的炼制主要药材,能救活被魔气侵染的人,这种品相,修真界中能卖到一个白灵!”   “啊啊啊啊,大师姐好厉害!”   “大师姐怎么会知道地下有商陆啊!”   众弟子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这就开始上蹿下跳了。   顾红枫耸肩,看着殷烈说:“起来。”   殷烈起来了,眼睛亮得像是探照灯一样看着顾红枫。   “再摔一跤。”   “啊?”   他傻呆呆的,根本没听懂,顾红枫照着他大腿又踹了一脚,这一脚带上了些许灵力,他飞身出去一段距离,再次摔了。   委屈道:“大师姐!”   顾红枫却道:“去,围着他挖吧。”   众弟子虽然不懂,但还是一股脑冲上去开挖,这次挖出来的是什么“血灵根”。   好长一条,长得像是人体经脉,但实际上是修士最难寻的一种补药,能为进境或者受到袭击导致经脉撕裂的修士修复经脉。   一小段就价值千金,更何况是这么长一段。   杨爽带着弟子们挖啊挖,一张清隽的脸微微扭曲:“发财了发财了!”   他们跟着进入历练场,是跟着大师姐升天的鸡犬,根本没想着夺得名次,能弄点天材地宝已经是最好的设想了。   宜宽壮硕的身形像头大狗熊,佩剑当成挖土锹,特别来劲,满面红光。   其他的弟子也是一个个好似原地化身了土拨鼠,挖洞那叫一个专业,尖叫更专业。   顾红枫露出点笑意,等到众人挖完了,好东西收进了储物袋,继续看着殷烈说:“起来,再摔。”   殷烈也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对劲,虽然他不懂,却大为震撼。   他还有这本事?!   于是他起身,这次没用顾红枫出手,自己摔得十分好看。   众人也不用顾红枫指挥了,殷烈满地打滚,他们就满地挖挖挖。   好家伙,这一片平平无奇的荒地,被他们撅得乱七八糟,而且众人的储物袋也渐渐充盈。   他们保持着一种兴奋的麻木,最后杨爽说:“就算是挖出一片白灵矿,我估计也不会太惊讶……”   “啊啊啊,我挖到好大一块白灵!”赫连雅双手满脸都是泥,捧着一块狗头那么大的白灵,在地上扭得腰上的剑都飞了。   顾红枫全程抱着手围观,越重山从震惊到目瞪口呆。   顾红枫凑近他说:“怎么样,你生生世世杀的天道之子,是不是没发现他有这般妙用?”   越重山看着顾红枫,也麻木而兴奋地点了点头。   妙。   确实妙啊。   越重山重生那么多次,却只是苦巴巴地记住了一些天材地宝的位置,也曾经以此修炼。   可是每一次转头,他就会得知,在资源被他截获后,殷烈又阴差阳错得到了更好的,天道简直把偏心写在了越重山的头顶,化为巴掌一次次抽向他,让他意冷心灰,恼恨致死。   但是他从没想过,把天道之子……当成寻灵犬来用。   修真界有些大宗门,会豢养一些寻灵犬,秘境开启的时候会带进去找天材地宝,可是寻灵犬难养,很多天材地宝都有毒,动不动就死了。   哪有殷烈好用啊。   正所谓摔个跟头都是天材地宝,不外如是。   一行人基本上是一路上挖过去的,到最后顾红枫就听着杨爽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眼神询问同样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始终走在她身侧的越重山。   越重山说:“他说装不下了,根本装不下,储物袋太小了,他想把五脏六腑掏出来腾地方。”   顾红枫笑起来,其实她想提醒他们别太急,后面可能好东西更多,他们才到历练场的边缘。   跟着殷烈“有肉吃”。   不过为了不扫他们的兴致,顾红枫把自己的储物袋扔了出去,给他们装着玩。   一行人进入历练场大半天,不同于其他的弟子们为了点东西打破脑袋,遭遇了好几拨的妖魔,他们简直像是来春游进货的。   历练场之中每一处都有符文镜,各宗仙长和仙盟的尊长都在一间大殿之中,看着桌子上的符文镜监控比赛进程。   然后顾红枫他们又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导致赫连玉卿一直被好几个仙长追问:“你的这个关门弟子,难道是寻灵犬的化人?”   赫连玉卿:“……不是。”他有爹疼有娘,爹娘还曾是她的故交,没听说祖上有狗的血统。   众人跟着殷烈,殷烈本来有点不敢托大,但是顾红枫给了他完全的信任和绝对的带队权。   于是他膨胀得走路时脚跟都不沾地,随时都要飞起来,带着一队人走出了荒漠,到了树林子。   然后东绕西拐,不仅绕开了两队实力强悍的大宗弟子,还绕开了一个六境的森蚺。   众人只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但是始终没看到什么东西。   走着走着,殷烈说“饿了”,要是有个屋子就好了,屋里摆一大堆好吃的云云。   然后,他们出了密林,就看到了一处古旧的宫殿。   仙盟大殿之中观看这一切的仙长们:“……”这运气。   现在他们终于肯相信,之前这杂修们竟然能斩杀五境和六境的妖魔是为何。   修真界之中不光讲究实力和宗门,其实也很讲究气运的。   气运乃是天助,正所谓人助人穷掉底,天助人冲凌霄。   宫殿一出现,殷烈都愣了一下,赫连雅喊着师兄好厉害。   殷烈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已经发现自己牛得很,并且引以为傲。   又膨胀得挺胸,转头看向顾红枫,一脸讨巧卖乖,等待夸赞。   但是被越重山以身形挡住了。   殷烈也感觉到了二师兄不喜欢他总粘着大师姐,只能悻悻回头,但是很快又朝着阳光下梦幻如同幻境的宫殿里面冲去。   众人呼啦啦在他身后跟着,顾红枫看着挡住殷烈视线的越重山,挑眉问:“怎么啦。”小羊狗还鄙视小狗啊。   越重山犹豫了一下,低声凑近她耳边,看上去像是在亲热,实际上悄悄说:“我能感觉到数道视线的窥视,这秘境里面到处都是符文镜,和阵法叠在一处,恐怕不太好找没有符文镜的地方。”   顾红枫脚尖在地上面轻轻点了几下,状似无意,更像害羞。   她看着越重山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亲,也学着他低声道:“不碍事,不着急。”   而实际上,她这一路都在尝试将魔气在行走之中散进地底。   从发丝那么细开始试探,很快她发现,这里可是历练场,妖魔本就很多,妖魔气并不会触动阵法,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而她一路走来,已经和自己的小虫子们联系上了,并且根据它们的位置和它们看到的东西,掌控了历练场中的大致状况。   她甚至已经操控这些重新哺育过魔气的小魔虫,挖空了两头低阶魔兽的腹腔,钻入其中筑巢,在魔兽正常散发魔气的前提下,正在魔兽的腹腔中,迅速培育孵化新的小魔物。   这一切都是在这群仙长们的注视下进行,谁又发现了? 第126章 第二十九章   顾红枫他们在进入那座宫殿之前, 碰到了两队其他赶来的人。   这是他们进入秘境以来,第一次遭遇到对手。   殷烈原本在最前方带队,走得大摇大摆, 骤然遭遇了两队人,他依然昂首挺胸, 倒是没有露怯,可难免有些心慌地回头看向顾红枫。   这两队的弟子看着都不是什么善茬。   或者说在这个高境历练场之中,他们遭遇的每一队弟子,都有可能将他们团灭。   或许大师姐能幸存,可是……殷烈虽然觉得自己特别, 运气也绝佳,但他到底几斤几两, 他还是清楚的。   他才二境巅峰, 就算玩命地拼能打得过三境, 可是这两队人, 最低的人也得有三境修为。   他们所有人走到今天这一步, 都是仰仗大师姐的筹谋和能力,殷烈不敢托大。   顾红枫的视线扫了一下这两队弟子, 舌尖啧出很细的一声。   不是她做好标记的那几个有极品灵根的,这群人虽然也出身大宗门,但是在顾红枫的眼中就是喽啰,勉强算中境弟子。   顾红枫上前几步, 站在他们这一队队伍的最前面, 看着两队虎视眈眈,整装且戒备持剑的弟子们, 开口道:“诸位道友,这处宫殿既然是我们一起发现的, 大家便一起进去看看,也算是临时组个队。”   对方两个带头的人显然不乐意,他们两队暂且组队是因为能力相当,那群杂宗的修士又算什么?   唯一让他们忌惮的,不过是前头站着的这一个现在修真界之中声名鹊起的五灵根女修罢了,剩下皆是酒囊饭袋,不足为惧。   若是他们一哄而上……也未必不能将他们全部制服。   顾红枫当然也知道对方都在想什么。   至于动手啊打脸啊让他们畏惧臣服……他们配吗?   她的目标可不是和这几只小虾米浪费精力时间。   因此顾红枫开口道:“诸位道友不必担心,我等修为低微,本也只是进入这历练场来长长见识罢了。”   “这样,待会进入了宫殿之后,我们只借个地方落脚吃点东西,无论那其中有什么绝世珍奇,天材地宝,我保证我们宗门的弟子们一个不争。”   “我们只是累了。”顾红枫说的这一句倒算是实话。   弟子们确实很累了,主要是挖地和捡天材地宝捡累的。   就算是顾红枫不说,他们也没那么迫切地再想要什么了。   真的没地方放了。   “你说不要,你门中弟子就能听话?”其中一个带队的弟子环视过顾红枫的身后,眼中全是不信任。   毕竟他虽是自己门中一个分队的领队,可他带着的弟子也不会全听他的,大家只是因为在一个宗门暂且合作联合对外罢了,碰到好东西还是要争抢,各凭本事。   这个领队的眼睛在殷烈这个看似最凶煞的傻大个身上定了定。   挑衅般地抬了下眉。   他可不觉得这小子会听那个才到他下巴的女修的话。   顾红枫:“……”小伙子,你要是非要挑衅天道之子,那你的生命注定要在这荒山野岭终结了。   殷烈眯着眼,盯着那个带队的人,一脸的不服气。   低哼一声,像条野性难驯的狗呜呜叫着,还带着那种口流涎水,随时能冲上去咬人的样子。   实际上他气势汹汹地开口,说的却是:“我们都听师姐的!”   对方都攥紧佩剑,以为要打了,结果这杂宗果真像他们想的一样怂,长得人高马大全是一群没种的废物。   两个带队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的意图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不妨把这些人放进去,他们自己说不要东西的,等到好东西拿到手,就将他们这一队变成积分!   于是很快他们两队放下了佩剑,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一散,开始自我介绍。   顾红枫却根本连听都没听他们是谁,回头伸手一捞,就抓住了似乎永远跟在她后侧方的越重山。   她攥着对方的手,捏了捏,踮起脚尖凑近越重山的耳边,先是亲了亲他的耳垂,惹得越重山微微缩了一下,这才带着笑意说:“你一会儿假装去狩猎食物,帮我做点事情吧?”   越重山自然是无不听从,近距离看着顾红枫的脸眼神询问。   顾红枫轻声说:“将整个秘境之中,所有高境妖魔全部都设法引到这边来。”   这种事情对生生世世作为妖魔的越重山来说,太简单不过。   甚至都不用越重山出手,只要他散发出作为魅魔的气息,那些妖魔就会不由自主地朝着这边过来。   因为魅魔是所有妖魔最优良的补品,这就好比把色香味俱全的猎物暴露于荒野,所有的妖魔因为心性低智,所追求的不过是食欲还有交.配欲望。   而这两种欲望,魅魔恰好全部都能够满足。   只要那些高境的妖魔全部都过来,需要猎杀高境妖魔获得积分的弟子们,肯定也全部都会跟来。   顾红枫本来的计划,是开辟出一处不会被仙门监视,确保那群弟子们被激发出内心深处的贪婪,从而对她群起攻之的场面。   这样顾红枫才好出手。   不过如今看来这秘境之中的阵法过于密集,这种做法操作起来有点困难。   利用那些魔虫毁坏阵法倒是可以,但是一旦阵法遭到破坏,那些高境的仙长一定会进入历练场修补阵法查看状况。   这样会阻碍顾红枫的计划。   因此顾红枫索性换了策略,直接把那些弟子全部都引过来再说。   越重山点了点头,回握住顾红枫的手,两个人跟在队伍的后面,朝着宫殿的方向走。   由于前面那两队人想要抢占先机,所以他们是走在前面的,众人跟随在这两队弟子的身后,眼看着他们遭遇了重重机关剑阵,艰难抵抗。   一群人全部都缩在后面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把两队弟子给气得鼻孔朝天,不过因为机关十分难闯,他们倒是也没有时间回头和顾红枫他们计较。   进入宫殿的长廊,更是每一步都走得举步维艰。   越重山趁着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队伍当中,就连顾红枫身边的自己人都没有发现。   终于等到前面那两队开路结束,进入了偌大的繁丽的宫殿之中,顾红枫带着弟子们悠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一进去就遭受了众人的斥责:“你们还好意思跟过来!过机关阵的时候龟缩在一角,莫不是在看我们的笑话?!”   “就是!”   有好几个弟子附和。   这群弟子其中有一些人的伤势还挺重的,都充满仇恨地看着顾红枫他们。   顾红枫莫名其妙地说:“我们只是进来这个地方歇歇脚罢了,而且刚才不是你们非要走到前面的吗?”   “况且你们也知道我们修为低微,刚才那种情况如果冲上来,难不成是要给你们做挡箭牌吗?”   顾红枫的话音陡然一厉,裹上了些许的灵压,让这其中的一些弟子们本能地身体一抖,胸口一闷。   他们都认识这杂修宗门的女修,也知道她能够战胜四境的修士,乃是天生的五灵根,五灵同修。   只不过因为她带着一群拖油瓶,所以才会无所顾忌地冒犯。   如今顾红枫说完,虽然众人的表情还是充满了指责,却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了。   顾红枫又缓和了语气,只不过语调之中的嘲讽意味十足:“诸位道友,修为不济可不能怨在别人的身上啊,满心的怨恨与算计,要如何登临大道突破境界呢?”   宫殿之中华丽却空旷,顾红枫的声音绕了两个来回,让这两队的修士都没脸了。   只不过他们如今有一些人伤得还挺重的,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跟顾红枫他们起什么冲突,因此没有人再开口提起刚才在通道里面的事情。   那些没有受伤的弟子们给自己队里受伤的弟子喂过了药,然后就起身在宫殿里面寻找东西。   在历练场中,诸如此类的宫殿里面一定有好东西,他们两队人虽然有受伤但此刻都很兴奋,这处宫殿先让他们给找到了,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反而是顾红枫他们找了一张偌大的圆桌围绕着坐下,语调轻松地低声交谈,看上去无比闲适又自如。   殷烈坐在桌子边上,像一只成了精的大青蛙,瞪着两只大眼睛一直在瞪那些朝这边看过来的人。   手动不过,瞪眼睛我还瞪不过你?   赫连雅还有其他的弟子自然是有样学样,全部朝着那群没能耐受了重伤,还非要怨别人的人瞪过去。   很快他们这边获得了全面的胜利。   顾红枫撑着手臂在桌子上慢悠悠地点着,实际上是在感受着自己魔气散落的地方。   她通过那些潜伏在地下的小虫子,感受到了各处地面不同程度的震颤。   已经有妖魔朝着这边奔跑过来了。   而这个时候那两队提着佩剑兴奋搜索的人,找遍了整座宫殿的前前后后,除了发现有些建筑的雕刻用的是各种等级的灵石之外,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奇珍异宝天材地宝……连个影子都没见!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这宫殿里面什么都没有的话,为什么要在门口设立机关阵法?   这不符合历练比赛的逻辑,而且这么富丽堂皇的一座宫殿,总不能是给人用来歇脚的吧。   众人越找越气,到最后提着长剑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又恶狠狠地看向顾红枫他们。   其中一个弟子开口厉声质问:“你们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他去哪儿了?!”   “我怎么才发现!你们在背后捣什么鬼?!”   赫连雅才刚刚问完顾红枫,问二师兄去哪儿了。   顾红枫还没等回答这群人就冲出来质问,她一只手臂撑在桌子上,等到对方的人叫唤完了才回答:“我都说了我们只是来吃点东西歇歇脚的,我师弟去找吃的了呀……”   “放屁!这历练场中有什么东西能吃?!你们难不成还能吃妖魔兽不……”   这个弟子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越重山悠哉游哉的,手里提着两只扒皮去内脏,已经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正从刚才机关重重的走廊通道里面进来。   顾红枫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快步走到了越重山的身边:“哇是兔子!闻着就好香。”   然后一群人闹闹哄哄地又重新坐下,开始分吃两只野兔,没有任何人理会那两队气鼓鼓的弟子。   不过众人才吃了几口,那两队弟子果然又开始作妖。   “说得好听是去抓野兔,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故意弄出来的障眼法?!这大殿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焉知不是被你们搜罗了去!”   “你们说好了什么都不要的,如今出尔反尔休要怪我等不客气!”   “就是!刚才师兄们不在的时候这群人一直在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怕别是想要扮猪吃虎吧!”   “那个修士,把你的储物袋拿出来,当众打开!”   “对!谁知道你刚才去干什么,把你的储物袋打开让我们看看!”   “凭什么把储物袋打开给你看?!”殷烈一拍桌子,从桌子旁边站起来,“你们算老几呀?不服来战!”   “铮铮铮!”   数把长剑同时出鞘,两方人马立刻剑拔弩张。   顾红枫这个时候才从桌子旁边上站起来,一副和事佬的样子,抬手下压示意着自己这边的弟子把剑放下,然后对着越重山说:“师弟你就把储物袋给他们看看吧。”   顾红枫感受到那群妖魔都在朝着这边过来,最近的已经到了这宫殿的外围。   那一群高境的弟子自然也会陆续赶到,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和这群小喽啰起什么冲突,万一伤到了自己这边人就不好了。   而且顾红枫猜测越重山的储物袋里没什么东西,毕竟之前所有人都在捡天材地宝的时候,越重山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根本没有弯过腰啊。   越重山:“……”他竟然迟疑了。   他这一迟疑,对方果然像一帮疯狗一样又在乱吠。   顾红枫疑惑地看向越重山,殷烈还在跟那群乱吠的狗对喷,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越重山被顾红枫看着,片刻之后竟然按住了自己的储物袋,一副不肯交的样子。   “心虚了吧!分明就是他偷拿的东西赶快交出来!”   那群人又在乱喊乱叫。   顾红枫不耐烦,直接扯过了越重山的储物袋,把桌子上面啃完的野兔骨头扫在地上,把储物袋直接倒空在桌子上。   哗啦啦叮啷啷。   越重山脊背僵硬,闭上了眼睛。   东西还不少……   可是一直在乱吠的那群弟子们,看过了之后却都紧紧皱起了眉,根本不是他们想象的“好东西”。   储物袋里面有一堆鸡零狗碎,看上去都是各种首饰?   有样式独特的耳环还有头面,都是一整套的,就是看上去又烂俗又花哨……   还有好几套衣服,全部都是女子衣裙,有一些衣裙上面已经绘制了赤金色的符文,但是还没收尾,显然才绘制了一半。   顾红枫把东西倒出来之后,越重山就一直低着头……耳根微微泛红。   围在桌子旁边的弟子看过之后,沉默片刻都开始呲呲地窃笑。   赫连雅啧啧有声道:“全是女子物品啊大师姐。”   顾红枫有点没反应过来,她第一反应甚至是越重山怕别是有什么扮女装的癖好吧?   但很快根据众人揶揄的视线,还有越重山一副羞耻得恨不得钻进桌子下面的表情,明白过来这些东西恐怕是给她准备的。   啊?   之前那个魅磨角磨的簪子,上面缠着的珠花是凡品,就已经丑得天怒人怨了。   这桌子上成套的……一看就是手工弄的东西,真的各有各的丑,而且配色花花绿绿花团锦簇……主打的就是一个花里胡哨。   顾红枫盯着这堆东西,像是盯着一个什么敌人。   她最开始时紧紧地皱着眉,一丁点笑模样都没有。   主要是因为她现在心里就很迷茫,整天跟越重山黏在一起,这些东西越重山都是什么时候弄的?!   而且这些东西……顾红枫看到了一只袜子。   她伸手慢慢地从衣服下面勾出来,是新袜子,看这个尺寸就是她的,顾红枫才拉出了一半,就被越重山一下子摁住了。   他说:“既然证明了,我就把东西装起来了。”   这等于公开处刑一样的场面,他实在是羞耻得扛不住了。   只不过顾红枫并不懂得“怜香惜玉”,把越重山的手一甩,把那只袜子拽出来。   然后就看到那袜子上面……绣满了红色的枫叶。   顾红枫那么厚的一张脸皮,可是看到这只袜子,她也没忍住面颊微微一热。   尤其是这绣满了红枫的袜子,脚踝的部位还有一汪倒映着枫树倒影的秋水。   秋水漂浮着红色的枫叶,像一片火红的血池,最骚的是那水边还有一只正在吃枫叶的小羊羔。   别人不懂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因为除了越重山没人知道顾红枫的真实名字。   虽然是那种非常简略的绣法,但是寥寥几针,惟妙惟肖。   顾红枫慢慢地咽了一口口水。   转了转眼珠对上了越重山窥视她的视线,两个人眼睛一对上——彼此都是一张大红脸。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对于顾红枫来说,哪怕她跟越重山正在做.爱被人给撞见了也不至于这么羞耻。   “你……”顾红枫想说你有病吧,你在袜子上绣什么花?   但是顾红枫才起了一个头,越重山立刻把东西抢回去,然后胡乱卷了卷全部都塞回了储物袋,转头就朝着外面跑。   以殷烈为首,赫连雅为辅,一群人发出了此起彼伏的笑声,不带任何的恶意,只是对相爱小情侣的调侃。   可是顾红枫和越重山不是一对相爱的小情侣。   顾红枫甚至觉得越重山有病,还病得不轻……   她自从和越重山有过了实质性的关系,有了能够控制对方的方式,就从来没有再掩饰过自己真实的想法。   越重山随时都能够读到她的思维,顾红枫自问没有任何能够让他误会的地方。   顾红枫始终都认为他们是合作关系,甚至是一种被胁迫的合作关系。   哄他,纵容他,顺着他,是控制和被控制的真实上,心照不宣粉饰太平的锦布罢了。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绣的花?!   这几天在仙盟里面估计都没有时间休息,可把他忙坏了吧!   顾红枫红着一张脸,故作严肃地看了一眼自己身边一直在笑的弟子们,只不过她向来说什么都好使,这一次却没人怕她的样子。   顾红枫只得对一群围观着全场,眉头能夹死苍蝇,猝不及防被人秀了一脸“恩爱”之后,脸色堪比吃屎的一群弟子说:“诸位也看到了,我师弟根本什么都没有拿。”   “想必这宫殿就只是歇脚的地方吧。”   当然不是,但是天道之子在这里坐着都没动,其他人想找到好东西不是做梦吗?   这就是世界规则呀。   那群人终于偃旗息鼓,顾红枫本来想重新坐回去,但是还没等坐下,赫连雅就悄悄地递给了顾红枫一只耳环。   “是二师兄落下的,我没看懂这是个什么样式,还挺别致的,大师姐你看看,这是什么样式?”   赫连雅就非常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品位也并不高雅,只要是布灵布灵的她都喜欢。   不闪的她也喜欢,门派之中的卧房里面有一大堆,一整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不值钱的各种凡间首饰。   顾红枫皱着眉接过那耳环看了一眼,眼睛像是被蛰了一样闭了闭。   是一只盘角。   这只是一半,两只耳环加在一起的话肯定是一对盘角。   一对小羊角。   越重山真的是……   顾红枫屁股才刚刚粘上座椅的石墩子,就像是被烫了一样又起来了。   “别笑了都严肃点!比赛呢!”   顾红枫瞪着他们说:“我去看看你们二师兄跑哪儿去了。外面挺危险的,你们就在这里呆着,就在这张桌子边上不要乱跑。”   顾红枫指了指殷烈说:“尤其是你,就坐在椅子上不要动。”天道之子一动,肯定要弄出什么旁人把眼睛挖出来扔在地上也找不到的东西。   顾红枫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索性双手快速地结印,在半空之中设下了两道结界。   一道是幽绿色,一道是金色。   这两道结界像画地为牢一样将门派的弟子都罩进去,防哪些贼不言而喻。   那群弟子们一个个面色极其难看,被顾红枫警告性地轻飘飘扫了一眼后,都把头扭到旁边去。   顾红枫这才跑出去追越重山。   但实际上她留在殷烈他们身边的不只是两道阵法而已。   她的魔虫大军已经到了,就在顾红枫刚才坐着的那座位底下。   只要两队弟子图谋不轨有所动作,那些魔虫,还有新创造出来的悄悄落在宫殿之外的魔鸟,就会一股脑地冲进去发起攻击。   毕竟殷烈和赫连雅在顾红枫这里可是重点保护对象。   顾红枫从通道追出去,很快在不远处的一处水边,看到了越重山的背影。   她感知到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各种魔物正在靠近,但是又碍于越重山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过于强横,并不敢发起攻击。   距离越重山不远处的树丛里面,有一条探头探脑的森蚺,境界还不低,正在蓄力准备随时发起攻击。   顾红枫假装没看到,走到越重山的身后。   两个人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无声且陌生的尴尬在他们之间蔓延。   看着越重山死不回头的背影,顾红枫开口说道:“小羊绣得还挺好看的……”   越重山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浑身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朝着水边走了一步。   顾红枫攥紧了自己手心里面小盘角的耳坠子。   没有办法去分析出来自己心里升腾上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是怎么回事。   水里有一只魔化的鱼,獠牙丛生,本来就想发起攻击,见到散发出致命香气的目标竟然朝水边走了一步,立刻蠢蠢欲动。   顾红枫看到了,连忙抓住了越重山的手臂。   越重山被抓住之后迅速回头看了顾红枫一眼,他两侧的眼尾都是通红一片,鼻尖也是红得很,眼中还带着些许闪动的水雾。   像极了两个人动情纠缠到极处时,越重山埋在她的肩头死活不肯给她看的失控样子。   越重山是真的羞耻到恨不得直接投河算了   他只是无聊……只是寂寞的时候自己做来玩的。   他何尝不知道又不厌恶自己的软弱无能,何尝又没有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对一个逼迫他的“控制者”产生任何的好感呢?   两个灵.肉交融,夜夜纠缠日日相对的人,要怎么控制呢?越重山根本不会。   他生生世世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如此亲近的关系,他并不会处理任何亲密的关系,他只能用一遍一遍读出顾红枫眼中的凉薄,来提醒自己不要变成一只毫无理智的淫.兽。   可是有些情绪在耳鬓厮磨之中不受控制,累积起来总是要有出口的,所以越重山才会做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至于那套还没绘制完守护符文的弟子服,是因为越重山在仙门大比的时候,在备战台上看到顾红枫的对手那满身赤金色的守护符文,是尊长的拳拳爱护。   可是顾红枫的肩头上空荡荡的,虽然她看上去对一切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可是那赤.裸朴素得没有一丝符文的肩头,刺痛了越重山的眼睛。   所以他悄悄绘制了几套,但全都绘制了一半就放下了。   因为越重山作为修士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了,就算是守护符文绣成了,穿出去也是个笑话。   那些东西,他从来没有打算展现在人前的。   顾红枫看到越重山的面色,微微怔了一下。   而后她松开了越重山的手臂,像是不知道再做点什么一样,脑子空荡荡的,就连强行找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然后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场面的顾红枫,索性一转身准备回去。   越重山一直垂着眼睛,看着水面,听到了顾红枫离开的脚步,始终都没有再回过头。   他看上去没有多么受伤,眼中甚至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他一直都很清楚,他在顾红枫的眼中只是一颗比较好用的棋子,顾红枫今天甚至是第一次用他。   越重山将自己身上的气息再一次大肆地释放出去,林中有很多正在潜伏的魔物,更加骚动起来。   但是并没有任何一个魔物发起攻击,越重山听到后面慢慢靠过来的窸窣声音,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是去而复返的顾红枫。   他愣了下。   顾红枫看着他说:“我衣服脏了,要不然……你拿一套给我换上?”   她刚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泥泞不堪,也不知道是在哪儿滚了一圈。   “反正都是给我准备的。”她看上去骄傲自得地笑了笑,说道,“我要穿那双小羊吃枫叶的袜子。”   “快点,我已经能感觉到有人过来了!”   越重山回头看着她,他慢慢走过来,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顾红枫,逆着阳光,阴影将她笼罩。   他温润如玉的眉目还泛着些许红晕,像是这世间难寻的稀世粉玉。   他没有在顾红枫的眼中读出任何鄙夷和刻意哄他的想法,反倒是看到了被她尽力藏起来的无措。   顾红枫又在捣鼓她的长发,先捋到前面来,然后潇洒地向后一甩。   催促道:“快点拿出来啊!”   他慢慢勾起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袜子……就只有一只。”   他就只绣了一只。   “一只也行。”顾红枫有点兴奋地说。   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在织一件花毛衣,只织了一半,然后她妈妈就把毛衣放在了沙发上,自己去楼上睡午觉了。   顾红枫摸着那五彩斑斓的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给她织的。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下,然后就带着毛衣针套在身上。   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照了照镜子,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还是不小心把毛衣针弄脱套了。   然后她被骂了一顿。   被骂了一顿的顾红枫也很开心。   直到隔了一两个月,那件色彩斑斓像孔雀的羽毛一样美丽的毛衣,穿在了顾樟的身上。   顾红枫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当时的感觉,可是今天的她,在阴差阳错看到越重山弄的那些东西,然后得知他是为自己准备的之后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七八岁。   在这一片山林就要被妖魔占领,马上就要进入大战和混战的当口,非要换上越重山给她准备的那些衣物。   怀着像急着穿上当年那件还没织好的毛衣一样的心情。 第127章 第三十章   等到顾红枫换好了衣服, 和越重山拉着手一起朝回走的时候,真正的混战已经开始了。   距离宫殿不远处有诛邪阵结成,还有弟子们的打斗声, 顾红枫顺着重重掩映的树丛看过去,正发现了她标记的弟子之一。   是那个向乙宗的极品水灵根。   向乙宗到底是大宗门, 短时间内就在与魔兽的厮杀之中占据了上风。   顾红枫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越重山,这会儿她特别开心,没来由的开心。   只是穿了一件还没能绘制完守护符文的衣裙,就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所向披靡。   对于孩子来说,亲人的偏爱就是战无不胜的铠甲, 顾红枫当年落空的期待, 在这错位的时空和错位的时间里面被离奇地被填平了。   她攥了越重山一下, 笑得恣肆。   双眸灿若朝阳, 整个人如红花烈日般灼眼。   当年她对小狗说:“谁撞了你跑了, 等我把这一带的监控全都调出来,一定给你找到仇家, 让他付出代价!”   如今她对越重山微微扬了下巴说:“从前二十世,那些围杀你的所谓正道之士今日在秘境之中恐有一半,即便有些不在,他们视为心尖肉, 骨中髓的弟子也在, 且看师姐一朝替你报仇雪恨!”   越重山本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她,主要是她肩上未成的守护阵, 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丢脸。   尤其是见她如此喜欢,越重山更是后悔没有好好绘制成功。   但是她说要替他复仇, 越重山看向她,突然觉得前面那生生世世被千夫所指,被迫成为妖魔受天道和世人唾弃的遭遇,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他耿耿于怀了。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回忆咀嚼那些痛苦,以至于每日凄风苦雨地愤愤不平了。   他每天待在顾红枫的身边,眼花缭乱看着她与人斗,与天斗,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在修真界不仅一举成名天下知,还能让眼高于顶的各大宗门“求而不得”。   他自问易地而处,只能生生世世沦为邪魔。   这世间懦弱无能之人,大多喜欢坚韧不拔之人。   越重山对她产生好感是必然。   此刻被她这样看着,越重山视线顺着她的脸,看向她身上穿着的衣裙,最后视线落在了她只戴了一边盘角耳环的耳垂上。   他耳根发热的同时,心底也涌出了滚烫如熔岩的蜜浆。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合时宜,但他实在是没能控制住,向前一步,捧住了顾红枫的双颊,狠狠吻上她的双唇。   顾红枫也被吓了一跳,越重山一直都很有分寸的,就算是瘾犯了的时候,也从来不会不分场合地乱来。   可是她才挑起眉,很快疑惑被吞到越重山的唇舌之间绞碎,她的手掌自然攀上他的肩背,带着安抚和一如既往纵容的意味。   越重山突然很想知道,她到底对他有多纵容。   于是他竟尝试伸手解她腰封。   顾红枫连忙睁开眼睛,按住他的手说:“你……这不行。你且忍忍。”   顾红枫的唇循着越重山的嘴角轻吻做安慰,低声道:“这里没有没设符文镜的地方,你是想给一群仙门的老家伙演一出活春宫不成?嗯?”   越重山居高临下地看她,她眼中没有恼意,只是真的因为地点不合适。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箍紧她的腰身。   力度用得很大,差点把她整个人举起来,勒得顾红枫呼吸一窒,只有脚尖堪堪着地,有点无助地在地上点了两下。   越重山的身上弥散开浓郁的红莲香,顾红枫嗅到神思一荡,而后连忙砸了下越重山的后背:“别放味道了,等会儿那些妖魔兽都发了狂,相互残杀死太快不行……”   越重山不是故意释放,他只是不受控制地动情。   而实际上两个人周围的树丛里面,已经有数不清的魔兽聚集而来,就快要发狂了。   越重山这时候又一次燃起将她带走,和她一起寻个地方只有两个人过活,潇洒天地间的冲动。   可是他又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不愿做被天下讨伐诛杀的魔,她渴求的强大,是他知道的那点资源给不了的。   因此越重山压抑心绪,收敛气息,但最后还是像恋恋不舍的小狗舔空盆一样,意犹未尽地在顾红枫的脸上追着亲了好几下。   两人鼻梁相撞,顾红枫无奈地笑了,越重山看着她的双眼碎金流动,欲海狂涛。   魅魔本就耽于爱.欲,顾红枫的纵容让越重山随时满足难以自拔。   他攻击性十足,却也姿态黏人,开口声音都有些微哑,那是箭在弦上,强行收回的隐忍和埋怨。   他道:“等你事成,要好好补偿我。”   顾红枫看着他眼中流动的漩涡,只觉得心口一悸,腿弯都有些发软,立刻捂住他眼睛说:“你别对我用幻术!”   “没用……”越重山辩解,上次他也没用,她怎么总是觉得他用幻术,越重山一直不齿自己的魅魔身份,这带着无可抑制的桃色技能,他没有对人用过。   抓住顾红枫的手掌,亲吻她的手腕。   滚烫的呼吸顺着顾红枫的袖口钻入,湿漉的吻一直延伸到她臂弯。   她忍无可忍,照着越重山的后脑抽了下:   “行了!”   “补偿你,等出了这里……”   越重山这才抬头,而后抱着顾红枫原地转了一个圈,躲开了一头蛰伏良久蓄势待发多时,终于发动攻击的小型魔兽。   长得如猪似狗,境界不高,但是一头冲出来后,很快就出来了一群,将两个人团团围住,口流涎水。   两个人很快也陷入了同魔兽的混战。   而此时此刻,正在仙盟之中观战的诸位仙长们,一直都在看着顾红枫他们这一拨人。   从顾红枫和越重山两个人浑然不知周遭围满了魔兽,还在纠缠亲近,你侬我侬开始,这群仙长对这个杂修的期待就在持续下降。   “如此耽于男女之情,即便是天资卓绝举世无双,又能如何?”   一个仙尊忍不住开口,摇摇头,满眼失望,恐怕这一群低阶猪狗兽的袭击,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历练途中与自己宗门的弟子们分开去谈情说爱,实在是大忌。   其他的仙盟尊长包括大宗仙长,虽然没人开口,但表情也是深以为然。   其中向乙宗此次送弟子们来历练的宗主戴鸿曦开口说:“可惜了那绝世的五灵之体啊……”要是给他的女儿就好了。   他女儿只有低阶的金灵根,这么多年向乙宗倾尽资源,一直都在为她寻找洗精伐髓的方法。   但是数次尝试都失败了。   向乙宗的宗主只有这一个女儿,亡妻已埋泉下,他的道法也停滞了多年,若非一直以来宗门的新一辈还算人才辈出,向乙宗恐怕要走下坡路。   可是向乙宗始终还是要交在他亲生女儿的手上,才能让戴鸿曦甘愿退位闭关,寻求更进一步。   戴鸿曦看着符文镜上,那跑出来偷欢偷爱的野鸳鸯,终于不敌,不得不朝着两个方向逃命。   简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真实写照。   顾红枫捂着鲜血淋漓的肩头,面色惨白地跑向宫殿方向,身后追着的猪狗魔兽总是险险地慢了一步,还真让她跑进了宫殿的通道之中。   顾红枫在符文镜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透露出一点笑意。   而后那猪狗兽追上来,再次和顾红枫进行了打斗。   刚巧,那符文镜的阵法因为顾红枫身处的地位转变,开始调动出宫殿入口长廊的影像时,突然映照出了猪狗魔兽巨大的扭曲的嘴。   符文镜毁了,顾红枫迅速将身后紧追不舍的魔兽击杀。   而此时此刻仙盟里面看不到的通道之中,顾红枫抬手在虚空之中,将那些被击杀的低阶魔兽全都吸入身体之中,用于喂干瘪多时的天魔种。   天魔种这些天魔气被挤压殆尽,是顾红枫蓄意为之,只给它从越重山身上吸取的非常少的魔气维持生命,避免被仙盟发现异常,也是为了让它吃些苦头,好彻底听话。   天魔种每天龟缩在顾红枫的识海深处,像一条风干在沙漠上多时的死鱼。   它想要换个人寄生却根本没有可能,它甚至没有能力脱离顾红枫的身体,它孱弱成这样,脱离了顾红枫别说天罚,随便谁砍一剑,它都有可能死。   此时此刻终于喝水一样重新接触到了魔气,立刻艰难爬起来,可怜祈求道:“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啊……再来再来再来再来,求你了,我再也不会不听话了!给我魔气,我快死了!”   顾红枫不理会天魔的尖叫,只把这几个低阶魔兽吸取干净,这才又捂着看似血淋淋,实际上皮肉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处,朝着宫殿里面冲进去。   宫殿里面闪过道道剑光,那是那两队弟子遭受了闯入宫殿的魔兽攻击,正在做出的反抗。   闯入宫殿里的但是之前一直对越重山和顾红枫虎视眈眈,却遵从趋利避害的本能,没敢发动攻击的森蚺。   这森蚺修为足足有六境,而且顾红枫一冲进去就跟它来了个脸对脸。   主要是因为它下半身长尾盘踞,上半身人立而起,展开了脖子旁边扇子一样的两翼,腹部上面的鳞片排布密集,像铁甲一样鳞次栉比,竟然还是个倒三角肌肉眼镜蛇……   一人一蛇短暂对视,森蚺并没有朝着顾红枫发动攻击,而是一口一个小朋友,当着顾红枫的面直接吞掉了一个受伤的高境弟子。   “啊啊啊——师弟!我杀了你!”   顾红枫就站在门口的地方看到,那森蚺后面的长尾粗细不均,是一截一截的粗,很显然已经吞了不止一人。   剩下的两队弟子,一部分和那森蚺展开搏斗,一部分竟然朝着顾红枫这边过来是想要逃。   顾红枫本来根本不打算参与这场战斗,她打算去找殷烈他们。   顺便操纵着那些魔虫从地底爬出来,把这屋子里其他的符文镜趁乱毁掉。   可是那两队的几个境界稍微高一些,见势不妙要逃走的弟子,狼狈地跑到顾红枫的身边,身上系着的储物袋在之前的打斗之中松了,储物袋里面有一些东西就这么散落在地上。   正散落在顾红枫的脚边。   顾红枫低下头一看,眼睛一跳。   全部都是从地里面挖出来的各种天才地宝,很明显,他们朝龙熙山的弟子下手了。   而之前被顾红枫的阵法圈住的龙熙山弟子们,其实阵法是很好突破的,顾红枫留下的那些魔虫,也是在龙熙山的弟子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才会出动。   顾红枫把他们扔在宫殿里面出去找越重山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群修士会攻击。   顾红枫一直带着门派的弟子们可不是为了像只老母鸡一样,把他们护在羽翼之下。   没有人有这个义务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护着谁。   既然是进来历练的,那总要经历一些危险,才会有所进益。   至于殷烈和赫连雅,顾红枫还有其他更大的用处。   可如今看来殷烈他们是打输了?东西全部都被人给抢了。   一群废物。   顾红枫在抬起视线的时候,表情就变得无比凶狠。   剩下的这几个弟子也有一瞬间的心虚,可是很快他们发现顾红枫的面色惨白,发现她的肩上似乎受了重伤,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衣袍。   就连衣袍上面的守护符文阵也是残缺的!   两队人原本就对顾红枫等人十分不满,总觉得他们事先将宫殿搜罗过了耍着他们玩,如果不是顾忌着这个杂修大师姐,他们早就一哄而上了。   如今动手之后果然抢来了很多好东西,这么多好东西,那些修为连二境都没有的弟子怎配拿?!   他们抢得心安理得,如今唯一的威胁已经重伤,众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竟然抽出了长剑,朝着顾红枫的方向攻来。   顾红枫很快被众人逼迫着重新退回了进门前的那个通道之中,这群弟子们一冲入通道里面,也迅速发现了这里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战,符文镜被毁掉了,地面还有好几具魔兽的尸体。   如果他们没有那么被猪油蒙心,再谨慎一点点,好好看一看那些魔兽尸体是一碰就会成为飞灰的状态,恐怕不会对着顾红枫生起什么歹心。   可是他们此刻损失了大半弟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门被那森蚺活活吞进肚子里头,舍弃同门逃到这里已经是冷了血疯了心。   有一个弟子站出来竟然倒打一耙:“分明就是你骗我们,你们拿了宫殿的东西却不分给我们,还不许我们抢吗?!”   “休要与她废话,她如今已然重伤,天生五灵根又如何?!还不是要淘汰在我等刀下!”   要淘汰弟子们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对方的仙盟印记敲碎就行了。   仙盟印记被敲碎之后,这历练场之中大部分的高境魔兽就不会再对其发动攻击,并非是这里面的妖魔兽被驯服了,而是仙盟印记被打碎之后,会形成一层保护罩,出自仙盟的大能之手,会让高境妖魔避讳。   被淘汰的弟子只需要待在原地等待着仙盟弟子将其带出就好了。   可是这群弟子动起刀子,并不是朝着顾红枫手臂的方向,而是无比险恶地朝着顾红枫的丹田位置。   “我倒要看看五灵根到底有什么能耐!”其实他们早就听到了顾红枫散播出的那个谣言。   他们此时已然是恶向胆边生,准备挖出五灵根的内丹据为己有!   顾红枫最怕的就是他们不动什么歹念,如今虽然符文镜毁掉了,可是天道昭昭,顾红枫还是不能滥杀无辜。   但既然这群人自投罗网,顾红枫也就没必要同他们客气了。   所有人持剑攻击而来,本以为很快就能将这个重伤的杂修斩于剑下,挖出其内丹。   可是很快他们竟然被浩海一样的灵气所包裹镇压!   所有人的神情全部都从迷茫到愕然,本以为是有什么大能的修士来了,却很快发现这让他们寸步难行的灵压,是从这杂修的身上发出来的!   身体在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的状况之下,包裹住他们的灵气之中幻化出了幽绿色,树藤一样的东西顺着他们的肚腹刺入了丹田之中。   很快他们感觉到了身体的灵气在飞速地流逝,这种感觉恐怖,就像一个年华正盛的妙龄少女,在镜子当中一夕之间看到自己垂垂老矣。   上百年的积累,眨眼之间被抽空,青丝变白发,丰润的皮囊覆盖上了斑驳树皮一样的恐怖褶皱。   有人恐惧地啊啊叫出声,可是叫出口的声音也像是不祥的老鸦一样嘶哑难听。   “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妖魔,是妖魔!呃——”   很快这群弟子就迅速没了声息,等到顾红枫把灵力撤回来的时候,他们像那几只死去的猪狗魔兽一样,轰然倒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脆得像是蛋卷一样,连四肢都摔断了。   顾红枫再没看他们一眼,重新冲回了宫殿之中,又按住自己的伤口冲回了宫殿内的符文镜之下,一边慌张地喊着“师弟!”   “师妹!你们在哪里?!”   一边不着痕迹地绕过那条吃饱喝足之后,绕着柱子正在把身体之中吞进去的仙门弟子扭碎消化的森蚺,直接朝着后殿跑过去——   而此时此刻,仙盟的符文镜之上,所有的魔兽都在朝着这处宫殿的方向聚集。   一众仙盟的仙长们忍不住皱眉。   众人讨论:“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这些妖魔兽?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情况……”   仙盟左宗盟的宗主梁丘皇从桌子旁边站起来,看着众位仙长说道:“需不需要我带人介入。”   各宗的弟子此时此刻虽然全部都开始了混战,但是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们因为自身的修为扎实,并不畏惧这样程度的妖魔兽聚集,反倒是比较好刷积分。   向乙宗的宗主戴鸿曦开口说:“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历练还有比赛的最终目的,不过是培养这一批年轻一辈。”   “如果他们连这种突发状况也需要仙长们救援的话,倘若有朝一日魔族卷土重来,天魔种重现人间侵犯修真界。到时候我们这群老骨头难道还能一直护着他们?”   仙门的宗门宗主,都对向乙宗的宗主说的话深以为然。   仙盟作为一个公平公正的平衡仙门的机构,自然也不会忤逆这些宗门宗主的意思。   因此讨论的结果是暂时不介入,仙盟的弟子整装待命。   向乙宗的宗主戴鸿曦继续看一下符文镜,看到了那个五灵根的杂修,在后殿之中不断寻找着自己宗门的师弟和师妹,神情惶急。   她半边身子都染上了血迹,走路跌跌撞撞的,看上去已然是强弩之末。   太过可惜了。   这样的灵根,竟然满脑子都是愚昧不堪,都是男欢女爱,不思修炼……她有什么资格拥有这样的灵根?!   戴鸿曦又看向了距离宫殿不远处,自己宗门的一众弟子,眼尾不着痕迹地跳了跳。   他心爱的女儿戴雁飞被弟子们围绕在中间,虽然因为天生的灵根限制不能够冲在前锋,却在结阵的时候能够利用弟子们的长处排兵布阵,屡屡挫杀妖魔兽,好不威风。   戴鸿曦缩在宽大法袍里面的手,微微搓了搓,眼角不断地抽动着,又将视线转回了宫殿之内。   那个重伤濒死的杂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宗门师弟和师妹们。   他们竟然藏在宫殿下面的地窖里面。   这宫殿下面有地窖吗?   戴鸿曦看向了左宗盟的宗主梁丘皇,指着那一处地窖的入口问道:“那里面为什么没有设置符文镜?”   梁丘皇也正在微微皱眉,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此处历练的地方乃是一个被仙盟尊主多年之前收用的上古遗境,已经用于仙门大比的弟子历练场三百年有余。”   “这三百年间我每一次仙门大比都会带领仙盟的弟子各处布置阵法,从未发现这个宫殿之中有地窖。”   众位仙长们闻言也都是一顿,很快有人开口说:“恐怕是因为剑道院那位寻灵犬的后裔,找到了这处藏身之处吧,也算是他们的机缘……”   赫连玉卿坐在旁边毫无存在感地听着,听到这群人已经认定了自己的小弟子有寻灵犬的血脉,心中是颇为无奈的。   她的昔年友人是纯粹的人族!   不过她的小徒弟好像鼻子真的特别灵,那条森蚺一闯进来,他就突破了结界带着师弟和师妹们朝着后面跑,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那里有一个地窖一样。   就连半路上被人截住要抢东西,这小徒弟也是当机立断直接把众人的储物袋交上去了。   这才刚好躲避过了森蚺的攻击躲入了地窖。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所有人都在好奇,只有顾红枫一点都不好奇。   天道之子嘛,他想要去哪里整个世界都会为他让路的。   至于顾红枫下了地窖之后,发现地窖里面全部都是各种上古遗落保存特别好的法器和灵器。   还有什么各种蕴含着天地精华的碧玉,整整一个人那么大的聚灵镜,还有各种经过处理之后被封存在阵法的天才地宝……   比他们之前在土里挖的那些不知道高级了多少倍。   顾红枫一点点都没有表现出奇怪。   她已经麻了。   主角跳山崖都能碰见绝世功法,主角下地窖能得到这些好东西又有什么奇怪呢。   不过龙熙山的弟子们却从麻木变为了兴奋,全部都在摆弄这些好东西,朝着储物袋里面收收收……   但看到顾红枫受伤,而且顾红枫的身后没有跟着越重山,众人全部都围绕过来紧张地询问。   顾红枫并没有说实话,只说他们遭遇了魔兽围攻,不敌受伤,然后越重山和她跑散了。   众位弟子都非常担心越重山,顾红枫就对他们说:“一会儿我要去救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去救他!”   众弟子自然全部都附和:“我们也去!”   顾红枫非常满意,笑着和众人抱在一起,劫后余生一般。   倒也没有忘了吩咐他们:“把能带走的好东西全部都装起来,这一次不要轻易给别人了!”   殷烈听了这话之后有点蔫巴地看了顾红枫一眼说:“我当时……是因为看到了那条森蚺,它也实在是太吓人了,它立在窗口朝里面看,那信子比我腰带还长啊,而且境界实在太高了我们对付不了啊……”   “我想着带师弟师妹们从后窗逃走,可是半路上那两队弟子拦住我们,要抢东西。”   “师姐说过,命最重要……我反正我反正……找东西比较容易,我可以多摔一摔,我就让弟子们把东西都给他们了。”   然后就在后窗的位置发现了地窖,又看到外面还有其他的魔兽,树林里面窸窸窣窣的,连落在窗户上的鸟眼睛都是红的。   所以殷烈当机立断,带着师弟和师妹们下了地窖。   这其实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做法,如果不是森蚺吃够了东西之后就不再攻击,如果不是那两队弟子不敌,被森蚺吃了好几个。   他们藏在地窖下面,被森蚺突破了地窖,就是瓮里的鳖,那畜生都不用全爬进来,吊在入口就把这群人当小点心吃了。   可是殷烈做的事情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毕竟他可是摔个跟头,也是会趴在天才地宝上的男人。   他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顾红枫对他点了点头夸赞道:“做得好!”   “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就按照你自己的直觉来就行。”   毕竟你爹是天道。   “那我们一会儿就从后窗突破,去救你们的二师兄!”   众人当然都听顾红枫的。   实际上越重山根本没有慌不择路地跑掉,他一路上都在吸引魔兽追赶他。   顾红枫短暂休整过后,带着一众龙熙山弟子,顺着宫殿的后窗跑出去,朝着密林里钻去。   观看历练比赛的诸位仙长,见状简直觉得这群杂修根本就是在找死。   宫殿之中有一条六境森蚺,还有从未被发现的地窖,躲在里面一直到历练结束,才是这群“蝼蚁”最佳的求生方式。   可是他们竟然从安全的“巢穴”之中跑了出来,连赫连玉卿看了,都暗自捏了一把汗,因为此时此刻,在宫殿周围聚集的各路妖魔兽,实在是……数量庞大。   果然顾红枫他们钻入密林之后也很快被攻击,只不过他们遭受的攻击是地底钻出的——魔虫。   小狗那么大的虫子,身上铠甲密布,触角可做刀,足肢可做刃,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身着全甲爬动间喀拉拉作响朝着他们袭来——   一群人陷入苦战,最后毫不意外地被冲散了。   顾红枫一个人为了为弟子们断后,陷入了虫潮之中。   赫连雅还有殷烈他们几次想要往回冲,却遭遇了其他的魔虫攻击,被一路追逐着跑向了未知的方向,好不狼狈。   最后他们被顾红枫操纵的魔虫,圈到了一处没有妖魔兽的小岛,上岛之后才发现这“岛”竟然是一只巨大的妖龟!   妖龟从水面抬起头鸣叫了一声,一口里出外进的獠牙,两只凸起的险恶眼睛,四外环视了一圈,仿佛没有发现它背上的数只小蝼蚁。   而它很快游离水边,水里都是魔鱼,岸上魔虫密密麻麻环绕,天上红眼的魔鸟盘绕,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折返救人,只能绝望地被困在原地。   而这时候顾红枫假装艰难从虫潮逃生,重新跑向宫殿方向。   与此同时,杀灭了好几拨魔兽的向乙宗弟子,被越来越多的妖魔兽围击,逐渐灵力不支,不断有弟子重伤。   他们也发现了宫殿,朝着宫殿的方向且战且退。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庇护所,然后设下阵法暂时休息疗伤。   顾红枫从后面重新钻入宫殿。   她从虫潮钻出来之后,看上去简直遍体鳞伤。   惨烈得像一个血葫芦一样,实际上她身上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衣服破了没办法用灵力修补……顾红枫边跑边懊恼。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越重山为她绘制了好几套衣服,就又脚步轻快起来。   就算全都毁了又如何,她有越重山,他会重新为她绘制!   而到这个时候,顾红枫之前表现出来的卓绝天赋,已经彻底让这群仙盟和仙门的尊长失望透顶。   尤其是之前试图招揽顾红枫的那些仙门尊长,现在恨不得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试图招揽这种蠢货。   毕竟她几次反复的愚蠢做法,害得自己重伤濒死,又不自量力企图回去救她的“未婚道侣”,却把所有的弟子们都搭上了。   如此耽于情爱,愚昧至极的女人,与大道仙途绝无半点缘分。   怪不得之前听弟子们传言,她竟然要把自己的灵丹挖给自己的未婚道侣吃。   众人都从顾红枫的身上,转移开了视线,不感兴趣她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蠢事。   仙长们不再盯着她,在顾红枫的计划之中,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更有利。   不过这群仙长们之中,倒是有一个人一直在关注着顾红枫。   而且其密切程度,比顾红枫的师尊赫连玉卿还要积极。   就是向乙宗的掌门,戴鸿曦。   看到顾红枫带弟子们不知死活地跑出去试图营救她的未婚妻道侣的时候,简直恨得牙痒痒。   那等修为低微资质平平的修士死了何惜!   但是看到她又重伤跑回来,戴鸿曦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好在掩映在巨大的袍袖之中,没有任何人发现。   他的女儿还有他们向乙宗的弟子,这时候也进入了宫殿,正和顾红枫碰在一块。   戴鸿曦豁然之间从座位上面起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大殿之中。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这里的仙长们,都是不放心自己的弟子们,为了比赛的绝对公正,才会围绕在这里观看历练。   中途有谁离开没有人会在意,只有一直因为秘境里面的魔兽异常,始终微微皱着眉纵观全局的梁丘皇,转头看了戴鸿曦一眼,眉心的纹路更深一些。   戴鸿曦急慌慌地出了大殿,很快飞到自己在仙盟之中落脚的宫殿里面。   在四周落下重重禁制之后,这才忙不迭地掏出了一直压在袖子当中的一块通信玉牌。   开始联络他向乙宗带队的弟子,他的大徒弟——宣华清。   这块通信玉牌和普通的通信玉牌不一样,它表面看上去就是一块坠玉,只是这其中注入的乃是修士的一缕精魂。   佩戴在身上和修士浑然一体,因此能够瞒过仙盟的检测阵法。   这是一种作弊行为,可只要不催动,不被发现的话,就没人能够判罚。   而此时此刻,戴鸿曦并不知道,他设下的重重禁制,也并不能够阻止梁丘皇从他屋舍之中的每一件看似普通的器具之上,窥探他正在做的事说的话。   堂堂向乙宗,竟然带头犯禁。   梁丘皇的嘴角泄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却没有第一时间揭穿。   而与此同时,顾红枫和向乙宗的弟子正面遭遇,对方都是短暂停住脚步。   戴鸿曦的宝贝女儿,戴雁飞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胆敢在台上众目睽睽之下,调戏她的师兄,调戏她未婚妻道侣,害她这些天一直受人耻笑的可恶女人!   那些人竟然说这个女人是因为看上了她师兄的皮相,让着她师兄,还让她师兄打赢!   戴雁飞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何况这屈辱不是直接针对她,却是对着她心爱的人,她更无法忍受!   “是你!”   戴雁飞直接抽出佩剑,不由分说地就朝着顾红枫的方向攻击来:“你竟然也配进入这高境历练场,给我死!”   她说着便持剑朝着顾红枫砍来!   她刚才在外头杀妖魔兽已经杀红了眼,排兵布阵再怎么厉害,她本身的修为也很低,高境的妖魔血液甚至呼吸都有污染能力,戴雁飞哪怕是被弟子围拢在正中间,隔绝了大部分攻击,也被妖魔兽的气息侵染了一点神志。   此时此刻满心杀意,看到顾红枫简直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自然是不死不休。   而这个时候,宣华清佩戴在腰间的坠玉被激发,立刻伸手捂住,神情惊惶不定。   见他的师妹已经向对面的修士发动了攻击,而师妹身边有什么东西顺着房梁上掉了下来,朝她发动了攻击!   宣华清立刻上前两步追来,一把扣住了他师妹的手腕,扯着人迅速矮身原地一滚,堪堪躲过了森蚺喷溅而出的大部分毒液。   顾红枫始终站在那里,从两方相遇那一刻就一动都没动,看上去像是被吓傻了。   眼底映着那个执剑砍向她的女修,竟然只是手臂被毒液溅到。   “啊啊啊啊……”那个女修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手腕上的毒液很快腐蚀见骨。   顾红枫内心颇为可惜地轻叹了一声。   她利用小魔物,一种类似发丝那么细的小虫子,嗯,有些像是现代世界的铁线虫。   钻入了这森蚺的腹腔头颅,寄生了它。   这条森蚺现在是她的储备粮,无论是森蚺的魔气,还是它肚子里的那几个弟子,都是她的小凉菜。   是她的小奴隶。   在她的小奴隶面前伤其主子,没有直接被喷成一具腐化的骷髅,算这位向乙宗女修的师兄伸手快。   不过顾红枫本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恶意,甚至在森蚺喷完毒液之后,立刻紧张地对着众人说:“快快随我到地下躲避!这魔物刚刚吃了几个人,现在只要不靠近它的范围它就不会攻击的!”   “它在这里,这里反倒会安全一点!”   几个正欲动手除掉这森蚺的弟子,闻言都是一愣,看向了宣华清。   宣华清满眼都是他师妹痛苦不堪的样子,已经无心再战斗。   抬头观察周遭之后,又看了看伤势惨重,已经不足为惧的顾红枫,开口说:“她说得不无道理。”   但凡魔物全部都是有领地意识的,这森蚺足足六境,刚刚吃饱不会主动攻击,确实能够震慑其他的魔物不在短时间内闯入这宫殿。   宣华清立刻吩咐弟子们跟随着顾红枫,一起去地窖下面躲避。   顾红枫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第一个下了地窖。   落地的时候还装作站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背后对着那些人,一副空门大开毫不设防的样子,更让他们的疑虑削减了几分。   众人陆续都下来,顾红枫从地上慢悠悠起身,嘴角勾起克制的弧度。   正所谓瓮中捉鳖,入了瓮,捉起来就容易了。   她的极品水灵根,这不就来了吗? 第128章 第三十一章   顾红枫没打算直接抢灵根, 毕竟这地窖里面纵使观战的仙长们看不到,可天道不容挑衅。   若来日飞升之时被清算了,实在是划不来。   因此顾红枫满肚子的阴谋诡计渐渐成型, 此时进入地窖里面的那些向乙宗的弟子们都在四处查看此地的安全情况。   免不了就发现了一些龙熙山弟子的储物袋里面塞不下的宝贝。   众人惊喜地开始搜罗东西,丝毫也没有在意, 甚至没有问一问带着他们到这里避难的顾红枫,这些东西他们该不该拿。   顾红枫虽然不在意那些东西,可那也是天道好儿子她的好师弟殷烈的功劳,这群人属实不客气。   顾红枫待在一个角落里面观察着这些人,思考着现在要那条森蚺过来, 把肚子里的几个低阶弟子吐了,再重新吃这些高境弟子的可能性。   而这地窖里面并不安静, 好在向乙宗弟子们迅速设下了隔音阵法和阻隔活人气息的阵法。   阵法一成, 那个受伤的向乙宗女修的叫声更加惨烈了。   森蚺可是条肌肉眼镜蛇, 还是个六境魔物, 毒液对修真界身带灵力的身体腐蚀程度, 堪比熔岩烈火。   “啊……啊……呜……呜呜呜……师兄,我好疼, 好疼啊——”   顾红枫蹲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位置,看着宣华清听到了她叫痛的声音,心疼到额头冒汗。   忍不住心中咋舌。   有那么疼吗?夸张。   顾红枫都濒死好几次了,也没像她这么叫唤过……   不过很快顾红枫看着宣华清围绕着自己的好师妹, 快转成一个陀螺了。   他眼中满是焦急, 抖开自己储物袋迅速找药来缓解伤势,还有他颤抖的手指, 都在昭示着他恐怕是真的喜欢在意这个自作孽的女子。   可这个女子要不是对着顾红枫上来就喊打喊杀,倒也不用遭这个罪。   不过顾红枫现在有点理解这女子为什么喊得这么大声了, 因为有人偏爱。   就像是顾樟一样,总是可以为所欲为,成绩不用太好,也会万众瞩目,吊儿郎当地不好好做事,也一样能被人吹嘘是经商奇才。   在偏爱之下长大的小孩,总是骄纵恣肆不讲道理的。   而面前这个女子,显然比顾樟更甚。   可是顾红枫这样的人,无论想要什么,总要拼尽全力踮起脚尖去够,去拿,用逼迫乃至卑鄙的手段才能得到。   顾红枫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越重山,想来他如今的顺从也都是因为她的控制。   如果有一天,她跌落尘埃,落到如此境地,当越重山能摆脱她的时候,恐怕那可爱的羊角,也会顶向她吧。   一切美好的情感,都不会从污泥和强迫之中开始。   幸好顾红枫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偏爱。   但她依旧不服气。   凭什么呢?   凭什么总是有人生下来,便能得到旁人穷尽毕生也得不到的一切?   顾红枫突然面色就彻底沉下脸来,见不得这一对野鸳鸯在她面前呻.吟交颈。   她起身,走到给他师妹尝试了几种办法都始终无法缓解师妹痛苦的宣华清面前。   宣华清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向顾红枫的眼神堪称凌厉。   他眼里满满都是戒备,甚至有埋怨,埋怨她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引得他的师妹未能察觉周围的魔兽,一心想要教训她,才会被毒液溅到。   顾红枫不会读心术,可也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凉彻骨髓的冷漠,他甚至不感谢顾红枫让出这藏身之处供他们休息。   “我没有恶意,只是我身上有木灵根,或许能够帮到她。”   顾红枫在那个女修面前蹲下,正要伸手,那个女修突然间就大吼大叫道:“你给我滚!离我远一点!离我师兄远一点!”   “师兄你让她滚,我不需要她救我,一个修为低微,靠着阴谋诡计获胜的杂修罢了,就凭她也能救我?!”   还是毒液喷溅的量太少了,还有力气骂人呢。   顾红枫蹲在那里并没有挪动,果然很快宣华清安抚自己的师妹说:“雁飞,不要任性,那六境的森蚺魔性和毒织,毒性已经腐蚀到了你的骨头,若是不加以遏制,说不定会被魔气侵染经脉。”   “我带的药没有能够对抗这种毒性的。”宣华清对着他自己的师妹说,“仙门大比,也不允许我们带太高境的丹药。”   “那我也用不着这种杂修……”戴雁飞嘟囔着还想要再拒绝,可是她的手臂实在是太痛了。   而且师兄很少会对着她这样板起脸来,从来都对自己温柔又纵容,戴雁飞竟然有点害怕宣华清。   因此就狠狠瞪了一眼顾红枫,并没有再说什么。   “这位道友……”宣华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变回那一副光风霁月仙门典范的肃冷模样。   “若是这位道友能够遏制住我师妹的伤势,等到仙门大比结束,向乙宗必有重谢。”   这是一个不轻的承诺,作为向乙宗这样大宗门的首席弟子,宣华清向来一诺千金。   而作为一个杂修来说,向乙宗这样大宗门的承诺,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求之不得。   这段时间招揽顾红枫的宗门有很多,这其中却没有向乙宗。   顾红枫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就被戴雁飞打断了。   “你不许笑!不许对着我师兄笑!”   顾红枫:“……”我去你妈的。   但是她还是收敛起嘴角的笑意,伸出手来按在了戴雁飞那条被毒液腐蚀的手臂上。   顾红枫的手上亮起了幽绿色的灵光,这灵光像冰冰凉凉的湖水,覆盖在戴雁飞手臂上的那一刻,她的疼痛就已经戛然而止。   只不过顾红枫只治疗了非常短暂的时间,甚至没能够遏制住戴雁飞手臂上伤势的发展。   只是让她暂时止痛,并且悄悄地把一丝魔气掺杂进去,将她手上的伤势悄悄地激化。   顾红枫松开手,一脸歉意地对着宣华清说:“对不起……我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并不能够治愈你的师妹。”   顾红枫说完之后,起身回到了那个角落里,闭着眼睛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一副耗损了这一点灵气,就累得昏死过去的样子。   而顾红枫的治疗一停止,戴雁飞又开始疼得叽哇乱叫满地打滚。   “好疼,好疼啊!师兄她的灵气确实能够为我止痛,可是她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了?! ”   戴雁飞尖锐的声音,在这个地窖之中不断回荡着。   宣华清当然能看出顾红枫灵力耗尽,尽力安抚着自己的师妹。   可是戴雁飞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了,如果不尽快加以遏制,她本身灵根又不纯,很可能从此毁了仙途。   宣华清几次看向了顾红枫的方向,他本身是一个君子,其所作所为这么多年也确实是仙门表率。   唯一的污点恐怕就是喜爱他的师妹,经常会替他的师妹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   可是宣华清也并不会去逼迫一个灵力耗尽的人,一定要为他的师妹治疗。   因此宣华清只能狠狠心,将自己的师妹击晕,而后想到了他师尊通过精魂坠玉违规联络自己的事情,原本他并不敢去读,可是此时已经……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总不能看着他的师妹去死吧。   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宣华清原本只是一个……一个在凡间出生的穷小子。   若不是天生灵根不错,被路过的向乙宗掌门看中,进入了宗门之后又受到自己师妹的庇佑,他根本不可能爬到掌门首徒的位置。   宣华清把戴雁飞放在一边,自己走到了一个角落里,在周围设下了结界,盘膝做出正在打坐的姿势。   同时接受了他师尊传送给他的话。   戴鸿曦的命令并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接道:“设法杀了那个五灵根的杂修,找一个没有设下符文镜的地方,将她的灵丹剖出来喂给你师妹!”   戴鸿曦向来了解自己的大徒弟,知道他心性纯厚,并不愿做任何违逆人性违逆天道的事。   因此戴鸿曦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清儿,为师知道你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命令,可是你想想,你与雁飞情投意合,可是雁飞的灵根始终无法与你走到最后。”   “数百年后,师尊恐怕已经和你的师娘一样泉下埋骨,你的师妹也没有办法继续陪你走这漫漫长生之路。”   “你师妹那么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也不想让她寿数未尽,就天人五衰而亡吧。”   “跟着你的弟子们全部都会听你指挥,不用避着他们,清儿啊,为师还等着仙门大比结束,就给你和你的师妹办道侣仪式呢,到时候为师就会闭关,整个向乙宗要全部交给你和你师妹了……”   戴鸿曦的话就只说到这里,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徒儿的品性,自然也知道这个徒儿对自己的女儿纵容到了毫无底线的地步。   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婿,也是戴鸿曦属意的门派继承人,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对宣华清的喜爱和维护都是真实的。   因此就算宣华清的内心会纠结,到最后他还是会按照戴鸿曦的吩咐去做。   而宣华清接收到了自己师尊的指令之后,坐在那里许久未动。   他周身设的阵法让所有人都没法看清他的表情,因此也就没人看到他此刻的惊惶和挣扎。   师尊让他为了师妹去杀一个无辜之人,取其内丹……宣华清想到了那个女修的内丹。   五灵同修,这根本就是整个修真界弟子梦寐以求的灵体。   若是当真给了他师妹的话……宣华清闭上了眼睛。手指死死地攥着,圆润的指甲几乎要因为他的力度过大而切入掌心。   可他怎么能杀无辜之人?   而宣华清在那里纠结的时候,顾红枫通过地面悄无声息送出去一缕魔气,很快地上躺着的戴雁飞被重新弄醒了。   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卷土重来,戴雁飞这一次嚎到嗓子都嘶哑了。   一直在喊着:“师兄师兄师兄救我!”   宣华清已经听到了,可是他不敢出自己设下的阵法,他害怕自己只要出去,就会做出什么违背道心和人性的事。   他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和师妹去后山玩耍,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灵力可言,不小心进入了灵兽群被群兽踩踏。   而那个时候比他还小了整整一个头的戴雁飞,手里抓着一个通信玉牌,向自己的父亲求救的时候,明明自己的腿也已经被踩断了,喊的却是:“父亲父亲父亲你救救师兄!”   “师兄!师兄你快来看看!师妹的整条手臂已经黑了,唇也开始发青了……想想什么办法呀,大师兄!”   有几个围在戴雁飞身边的向乙宗弟子,和戴雁飞一起在喊着宣华清。   很快宣华清睁开眼睛,一双眼中赤红如血。   他豁然从地上站起来,铮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快步走向了在那边继续装昏死的顾红枫。   顾红枫察觉到有人靠近,假装被惊醒一样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脖子上架着一柄长剑。   很好。   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你做什么?!”顾红枫装着非常慌张的模样,朝后缩了一下,连声音都变得颤抖,“宣道友,虽然在对战台上我说话轻浮,可我也只是因为仰慕你姿容绝世,你也不必为此与我刀剑相向吧!”   顾红枫说这话自然是故意刺激那个向乙宗的女修,果然那个女修都已经疼得要死了,听到顾红枫说仰慕她师兄的话,连忙开始叫骂。   “下贱!不知羞耻!明明自己有未婚道侣,为何要觊觎别人的道侣!师兄你不许和她说话!不许看她!”   宣华清却没有听他师妹的话,而是用长剑指着顾红枫,闭了闭眼睛说道:“请你为我师妹继续治疗。”   啊?   难道不是杀了她取丹?   看来还得加一把火。   因此顾红枫坚决摇头说:“宣道友这种要求就是强人所难,你身为四境修士,应当知道灵力耗损过尽就会经脉撕裂!”   “我受伤严重失血过多,根本没可能再替你师妹治疗了。”   顾红枫看一下戴雁飞的方向,有点遗憾地叹息道:“她被六境森蚺的毒液伤到腐蚀了骨头还是其次,她很快就会被魔气侵染全身。”   “已经没救了。”顾红枫虽然不带任何说风凉话的意思,可这种话说出来也像是在宣华清的胸口上狠狠插了一刀。   “你师妹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死,我劝你们还是自行将手臂上的仙盟印章砍碎,这样仙盟的弟子会来得快一点。”   “到时候把人带去仙盟里面救助,她或许还能多活个一年半载……只不过也是延缓一些天人五衰的时间罢了。”   顾红枫说完这些话,整个地窖之中鸦雀无声。   那些绝对维护向乙宗宗主之女的弟子们,立刻对顾红枫呵斥道:“闭嘴!”   戴雁飞很显然也已经听清楚了,她短暂忘记了身体上面的疼痛,而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还没有嫁给师兄呢!”   “呜呜呜……师兄,你快带我去找父亲,父亲一定会有办法!父亲一定有办法救我——”   宣华清的剑尖始终对着顾红枫的脖子,虽然有些颤抖却始终没有离开过。   而顾红枫的一番话犹如滚油溅水,让整个地窖之中的众人全部都对她的敌意升到了巅峰。   “师兄,不要听这个杂修妖言惑众,师妹只是……只是……”   这个弟子说不出来什么话了,因为他看向了戴雁飞,戴雁飞的整张脸都开始发黑。   而在他惊愕的眼中,戴雁飞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样子,立刻捂住了脸在地上翻滚着,又发出了难听的哀嚎。   顾红枫心中啧啧。真有劲儿啊,还能喊呢。   而就在宣华清颤抖着长剑,准备听从他师尊命令的时候,有一个弟子从戴雁飞的身边站起来,一脸阴沉地看向了顾红枫。   说道:“这里没有符文镜,把这个女修杀了,把她的五灵丹剖出来给师妹,就能救活师妹!”   这地窖里面又是短暂的一静,然后很快陆陆续续有好几个弟子站起来,朝着顾红枫的方向围过来。   他们在中途都已经拔出了长剑,杀意凛然充斥了整个地窖。   顾红枫坐在墙角,看向众人,又慌张地看向了宣华清:“宣道友!你们宗门的弟子难道是疯了不成?!”   宣华清并没有给顾红枫任何回答,只是用一种悲悯而惬意的眼神看着她。   将对着她脖子的长剑,慢慢转移到她的丹田之处。   想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顾红枫脸上的慌张之意,恐惧之意,在这一刻收敛得干干净净。   很快她脸上透出了一些笑,却不是像宣华清想的那样谄媚而求饶的假笑。   而是充满了狡黠,仿佛有什么即将得逞的笑意。   顾红枫坐在地上,甚至都没有起身更没有躲避围拢过来的人。   只是微微仰着头可惜地对宣华清说:“我以为你至少能撑个一两天,可惜呀。”   “你在说什么?”宣华清皱眉看着顾红枫,“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死之后,在这历练场中如果我们遇到龙熙山的弟子,会设法保他们的性命。”   “你最后还有什么要说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顾红枫甚至还抖了抖小腿,瑟缩久了有点发麻。   她一身血污满满的衣裙,散乱的长发看上去狼狈至极。   但是她脸上的笑容还有她身上渐渐透露出来的气息,绝不是一个将死之人。   “死之前还有什么遗言吗?”   顾红枫把双手全部都按在地面,抬头看着众人说:“不过有遗言也不要跟我说,去跟你们的好师妹说吧,我不会代为传达,但是她如果命大的话应该能苟延残喘到历练结束。”   顾红枫说完之后,在这一众弟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周身的灵压轰然外散。   就像之前制服通道里面那几个杂修一样,滚滚威压限制了所有人的行动,甚至压得四境剑修宣华清,骤然之间跪在了顾红枫面前。   惊慌无比的眼神对上了顾红枫的眼睛,顾红枫看着他说:“我当时之所以在对战台上对你表现得那般热情,现在不妨告诉你,只是看上你的灵根罢了,少他妈的高高在上自作多情。”   “我的未婚道侣,不知道比你迷人多少倍。”   “怎么回事?!”   “怎么会……啊!”   那群弟子的疑惑还没等发出,幽绿色的灵力凝化出来的树根,已经贯穿了他们的丹田。   顾红枫伸手亲自插入了面前她觊觎多时的,四境极品水灵根的丹田。   “啊……”顾红枫舒适地叹息了一声,在极速吸取着所有人的力量的同时,忍不住说道,“天道在上。是他们先对我动了歹心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顾红枫只用了几息的时间,就把这几个人吸成了人干,终究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说出什么遗言。   等到顾红枫吸完之后,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的水灵根已经如同被充盈过的江海一般宽阔。   几个弟子里面还有两个中品的水灵和一个上品的水灵,一下子把她的大水缸都灌满了呢。   灵气压倒了魔气,历练场的上空隐隐有黑云聚集,顾红枫必须尽快吸取一些魔气,好来平衡身体之中的灵魔之气。   于是她抬抬手,灵光四溢,竟然是三色纠缠如蛇如蟒,比那森蚺的花色还要艳丽。   这灵力如同长鞭一般,很快将这地窖里面的阵法击溃,然后那一条森蚺窸窸窣窣地爬了进来。   到顾红枫的手边像狗一样蹭了蹭,然后身上所有的魔气便都倒灌进入顾红枫的经脉。   顾红枫一只眼睛赤红如血,一只眼睛灵光飞掠浮动,整个人似仙似魔。   在她散出灵压的时候,戴雁飞就已经被震得昏过去了。这会儿突然间又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顾红枫的样子,差点被吓傻。   然后又看到一地的她同门的尸体,本能地张开大嘴就要发出尖叫。   不过很快被顾红枫给堵住了嘴。   “别吵了,你有什么资格吵?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我对你的好师兄根本没有任何的男女之情,我只是喜欢他的……极品水灵根罢了。”   “看看把你给急的,还怕全天下的女人都来抢你的师兄吗?”   “他确实很爱你,非常非常爱你,爱到愿意为了你违逆人性违逆天道。”   “你那一群其他的小师兄也非常喜欢你,知足吧。”   在顾红枫强大的灵压之下,戴雁飞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甚至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只有眼泪疯狂地顺着她青黑的脸流了下来。   “哭什么呢,不是你说你不想死吗。放心,我不会杀你。”   顾红枫说完之后就当真起身,并没有去理会地上的戴雁飞如何在地上爬行,如何摸到她其中一个小师兄的佩剑,妄图击杀她。   顾红枫只是在吸收了森蚺的魔气之后,平衡了身体之中的灵魔之气,然后轻轻一跃便已经上了地窖的上面。   顾红枫朝着宫殿之内走,一边走一边哼歌:“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之前她已经利用森蚺,把宫殿大殿里面所有的符文镜都毁掉了。   此刻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她的状态,顾红枫每走一步,就把身体之中的灵魔之气泄出去一些,而这些翻涌的灵魔之气,再加上已经死去的六境森蚺不会再有任何的威慑力,因此有很多的魔兽都在跃跃欲试从窗户从任何能够进来的地方冲进宫殿之中……   比较离奇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会来攻击顾红枫,顾红枫走在这群魔乱舞一般的宫殿里面,就像一个统治这世间妖魔的无冕之王。   顾红枫也发现有点奇怪,为何她能在这些妖魔的面前如同隐身一般,甚至那些妖魔还会绕着她走……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气息是和这世上最强魔物交.配后留下的,这历练场之中的魔物和妖物长了几个脑袋,也不敢去觊觎和攻击真正魔王的伴侣。   不过这倒是给顾红枫省去了许多麻烦。   顾红枫确实没有杀那个向乙宗的女修,甚至还给她设了一道守护阵法,让这些魔物没有办法把她活活撕扯吞食。   可是她已经被森蚺的毒液侵染入骨,那么多的魔物全部都扑在阵法之上,随时都要突破……她身边是同门的尸身。   顾红枫猜她应该能撑个一到两天吧,就会在被魔气侵染后的神志错乱之中要么自残而死,要么出现幻觉被活活吓死。   顾红枫从宫殿之中出来的时候,整个树林之中已经是群兽聚集,妖魔的嘶叫声和打斗之声不绝于耳,浓郁的血腥气几乎要席卷整片丛林。   刚才那一口四境的极品水灵根,只是一个开胃的小点心。   真正的大餐才刚刚开始。   顾红枫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修真界弟子的面前,而是召唤了两只被寄生过的魔兽和妖兽,追在她的身后到处跑。   哪里有死去的修真界弟子就往哪里跑,哪里有死去的魔物就往哪里跑。   顾红枫跑到地方后也并不靠近,只假装跌倒在地上,然后通过一直跟着她的魔虫,去吸取那些灵气和魔气。   五行之力妖魔之气,天地万物皆为我所用!   顾红枫把自己变成了一口巨大的水缸,盛满又倒空,倒空又盛满。   在仙盟的符文镜之上,她只是一个全场乱跑,每一次都非常侥幸地逃脱过妖魔兽的袭击,死里逃生不知躲避的蠢货。   然而历练场上空的天罚和天劫的紫云黑云不断凝聚,又不断散去。   所有的仙长都以为这天罚是因为妖魔群体躁动才会聚集,而那天劫恐怕是哪个弟子在打斗途中心有所得,境界摇动。   只有顾红枫脑中的天魔种,一会儿撑得像一个吹一口气就能飞上天的皮球,可是还没等膨胀一时片刻,体会饱胀的滋味,就立刻被顾红枫给泄成一个瘪掉的水袋……   “我求求你了祖宗活祖宗!你别折磨我了!你别折磨你自己了行不行!”   “你难道一点也不疼吗?!你还是个人吗!”   经脉被强行扩充,又因为木灵力强行愈合,这种疼痛堪比不断持续地遭受着凌迟。   而且是钝刀子割肉,没完没了。   顾红枫当然也是面色惨白,可是每每她摔在地上,吸取各种灵魔之气的时候,都兴奋得像是一个开盲盒的小姑娘。   太爽了真的太爽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顾红枫甚至感觉到自己能够沟通天地通晓阴阳轮回!   世间万物整片丛林,在她的眼中不断地缩小聚集,又骤然放大。   她的五感因为灵力的灌注而同五行之力沟通相连,又因为魔气的冲刷而生生撕裂。   有很长一段时间,顾红枫甚至变成了一个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味觉更没有触觉的人。   但是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仿佛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她好像从记事开始,就一直为了成功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因此她此刻遭受的所有痛苦是对整个世界感知的恐惧,对顾红枫来说都只是通向成功的捷径罢了!   她身体的经脉被不断地冲刷洗涤,此刻无论是魔气还是灵气,都只是她浩海一般经脉的匆匆过客。   而顾红枫始终都没有进境,还不到时候。   在这群魔乱舞,灵魔乱战的战场之上,很快一些宗门的低阶弟子死伤殆尽,有很多魔兽被高境弟子诛杀。   渐渐地灵魔之气竟然有些不济。   顾红枫现在不知道自己修为几何,只知道自己五条灵根已经有四条被冲刷得仿佛无边无际。   可是土灵根因为没有极品灵根做底,现如今和剩下的四条灵根相比实在是孱弱得可怜。   身体的灵气很难再填充满,她的五感也跟着彻底回归,天魔种被折磨得瘫在识海之中奄奄一息。   顾红枫现在甚至能听到百里之外的鸟叫,能够凭借身体之中的五灵之力,感受到整个历练场中的一草一木。   她本来应该停下了,可她此刻神态有一些茫然地坐在地上,像一个被彻底打开的口袋,无边无际的口袋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渊。   那是来自整个世界的终点,来自天地最深处的蛊惑。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顾红枫,只要彻底灌满这个袋子,只要杀掉场中所有的弟子,只要让那一条孱弱的土灵根也如其他四条一样广大。   她便能够像自己给自己造谣的那样,五灵相辅相成,与天地共寿,与日月同辉!   她会站在整个世界的最顶端,如同俯瞰这个历练场一样,俯瞰着世间万物。   再没有什么能够限制她,再没有任何人能够站在她的头顶上,颐指气使地安排她的人生。   逼着她去跳舞,逼着她去向一个未知的男人献媚。   只要灌满这个袋子——我思,即正义;我想,即成真;我行,即天道!   顾红枫不知道,灵魔同修,再如何强大的心神也会遭遇反噬。   她此刻虽然没有被天魔种蛊惑,却隐隐已经被自己将成的庞大心魔而蛊惑。   可是她的灵魂是如何的强悍?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身怀撼天动地之力,也并没有滥杀无辜肆意妄为。   她还记得昭昭天道在上,她还记得不能肆意残杀,因果循环,她不能被天道记恨。   而后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起身,浑身的衣衫血污凌乱,神情是一种透着红晕的迷醉。   这世上能让顾红枫失去理智的,唯有变强,唯有得到能够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能力。   她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各门联合,正在合力击杀魔物的方向。   那魔物浑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甲,刀枪不入水泼不进,连如今历练场大半所有高境弟子联合凝聚出来的巨剑悍然一击,也只能堪堪翘起它的一片鳞甲。   它一张血盆大口撕裂到耳际,像一头远古闯入修真界的霸王龙一样,腹部又大得宛如一个巨型的蟾蜍的九境巅峰的魔物。   所有的历练弟子合力结诛邪阵,灵光符文简直能与天上的烈阳争辉,才堪堪挡住了这魔物碾压式前进的脚步。   到这个时候历练的比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弟子们向仙盟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历练场中不应该出现这种一步界极的魔物!   但是这个魔物确实是历练场中的魔物,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强大……是因为越重山知道顾红枫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获得力量,所以才制造出来的怪物。   他故意装作不敌,将自己的血肉喂给一个七境蟾蜍,又驱动一头穿甲魔龙,将那蟾蜍吞噬,从而两者合为一体。   魔物修炼的方式大多数都是吞噬和融合。   越重山生生造出了这样一个濒临界极的怪物。   可是他才把群魔驱赶过来,看着这个亲手铸造出来的怪物,大杀四方,不仅一路上吞噬融合各种各样的魔物,还在与修真界的众位弟子的混战之中占据了上风。   可是越重山松一口气笑出来,想去找他的师姐“邀功请赏”,一瘸一拐地拨开树丛。   他为了喂养出这种超境界的魔物,甚至牺牲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   但是他不怕,因为师姐很快就会替他治疗,会心疼他,会帮助他重新长出新的肢体。   他嘴角带着有些癫狂的笑,打算看一看这精彩的“献祭”。   他的能力,根本不需要顾红枫为他复仇,可是他想亲眼看着她达成所愿。   天道不容魔,那若是被群魔铸造一个神呢?   可是越重山嘴角的笑意很快一僵。   愕然看着顾红枫,他心心念念的师姐,浑身狼藉,像是被谁追命,慌不择路一般,冲入了重重阻隔的阵法之中,冲到了那个他亲手造就的怪物面前。   然后被那怪物一张嘴,长舌一卷就给吞了。   哎! 第129章 第三十二章   “师姐!”   “师姐!啊啊啊啊——”   “大师姐!那是我大师姐啊啊啊啊——”   “救人, 你们快点救人啊,为什么不救人!”   越重山少了一腿一臂,根本不方便走动, 靠着树目瞪口呆地站着。   他当然不认为他创造出来的这个怪物,真能把顾红枫给吞了, 她的实力有多强,越重山只是粗略一估,都觉得心惊。   更何况这地上死去的妖魔和修士旁人看不出,甚至是没时间顾得上,越重难道还能察觉不到那被吸干了未曾来得及因死亡散去的五行之力吗?   她如今一定更强, 天上的劫云和天罚来来去去,自然是她的缘故。   但是时间太短, 她被吞得太猝不及防, 越重山一时片刻还没想通, 她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还未等越重山反应, 他身后突然冲出来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被顾红枫故意弄到乌龟背上去河里蹲着的殷烈还有龙熙山弟子等人。   殷烈一来, 就开始带着弟子们一顿声嘶力竭地喊叫。   越重山从前那些世,只是单纯地怨恨天道不公,继而对天道之子也连带怨憎残杀。   但是从来没有像这辈子一样从内心深处烦透了殷烈,每天都在控制着自己不要因一时冲动把他捏死。   烦透了他每天汪汪汪上蹿下跳, 狗一般在顾红枫的面前博得注意力。   更烦他遇事永远不镇定, 这会儿竟然还去求那些高境的弟子们救顾红枫。   顾红枫用他们救?   越重山咬牙切齿地瞪着殷烈快给那群人跪下的后脑勺,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暴虐魔气。   蠢货!   殷烈当真是“好男儿”能轻易弯腰折节, 知道自己的本事不足以对抗这庞大的魔物,带着自己的师弟师妹, 快要给这群高境弟子上演一出“拜天地”了。   但这时候是什么时候,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紧要时候。   大宗弟子死得像是下饺子一样,连收尸都来不及,要么被那魔兽踩碎,要么被吞进肚子里,他们联合起来也只是结一个暂且挡住这魔物的诛邪阵。   甚至合力凝化的武器,也只能撬开这魔物的一块鳞片罢了,根本无法刺入其鳞甲,给它带来什么致命伤。   历练场中不该出现此等境界的魔物,他们没必要再继续搭上更多的弟子去苦战,只需要等仙盟来收尾就行了。   这种情况之下,死一个杂修的弟子,他们怎么会管,怎么会顾得上管?!   况且顾红枫之前在仙门大比之中出尽风头,整个龙熙山怕都是修真界公敌一样的存在,怎会救她?   若是未曾遭遇此劫,有些被抢了风头的大宗修士,恐怕也一定不介意找机会送他们出局。   因此殷烈的乞求自然落空,但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漠视顾红枫,之前被顾红枫救下的那两个宗门,正在阵中无法抽身,却对着殷烈喊话。   “道友莫急,人只是被吞了,未必伤及性命,这魔物等级已逾九境,当真不是我等能轻易诛杀的。”   开口的正是顾红枫之前除大柳树妖的时候,救下的六合宗弟子,贺官州。   “是啊,我等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杀灭这魔物。已经送了信到仙盟,马上救援的仙长们就到了,别急!不若加入我们,阻这孽畜的脚步才是正途!”说此话的正是九耀宗的那个李无忧。   殷烈却不是一个能听劝的,理智告诉他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世上的一切永远都是刀子不切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自己家的孩子没有被人抱着下井,就不知什么叫撕心裂肺。   殷烈对顾红枫有种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移情作用,他在某种程度上,将对死去父母的情感,投射了一部分在顾红枫的身上。   看到这些人在阵法之后无动于衷的脸,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父母死去的时候那种无能为力的地狱之中。   殷烈起身,并不打算等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救援。   他快速环视过众人道:“天道昭昭,身有力量却见死不救,从今往后,我殷烈、我龙熙山,与你等势不两立!”   阵法之后的有些弟子甚至发出了嗤笑声,场中弟子们没有一个把殷烈这个修为低微到根本不配进这高阶历练场的杂修放在眼中。   只有顾红枫,只有此时此刻,正在那九境巅峰魔物的腹腔之中,吸取了它肚腹之中的妖魔兽尸体乃至修真界众多弟子们尸体中未散的五灵之力,才堪堪利用天魔种控制了魔物意识的顾红枫,听懂了殷烈语调之中的决绝。   如果顾红枫还尚存理智,一定会告诉他们,赶快跪下认错,因为这可是天道之子。   被他所厌所恨,那便是天道的弃子。   可是现如今的场面,正是顾红枫求之不得的!   殷烈放了一句无人在意的狠话,话音才刚刚一落,那被诛邪阵阻住脚步的九境巅峰的魔物,便陡然之间向前了一步!   “嗡”一声地动山摇,那诛邪阵甚至隐隐出现了裂纹。   而那越重山亲自制造出来的魔物,侧头朝着一直靠在树上的越重山方向看了一眼,原本外鼓的青蛙绿瞳,此时此刻,彻底变为了一片猩红。   越重山立刻意识到,这魔物已经被天魔种,或者说被顾红枫控制了。   原来她故意被吞,是为了要控制魔物。   妙极。   她聪明得让越重山后颈都窜起了一阵凉意。   她不能直接和这群弟子对上,那样便是辗轧和残杀,有违天道,有违她自己曾说过的“道德制高点”。   可是她变成了被众人刀剑相向的“魔物”,那么本身和修真界就是对立之态。   即便是将这些修真界的弟子们一口嚼了,那也是最正常不过的厮杀和反抗。   修真界之中,自然界之中,向来是万物相生相克,同五行之力一样,强壮的老虎吃孱弱的羚羊,只为果腹,这有什么错?   这样的厮杀不计入因果。   越重山明晰了顾红枫的意图之后,甚至嘴角忍不住高高勾起。   他挣扎整整二十世,到如今才体会到真正出了一口恶气的滋味!   师姐说得没错,她果真在帮他报仇!   无论是对这些修真界的弟子们,还是对天道。   他靠着树,在魔物发狂般攻击诛邪阵的地动山摇之中,不合时宜地仰头,对着头顶的昭昭天道放声笑起来。   所谓天道公正,他倒要看看连天道的亲儿子都倒戈之后,天道要如何公正!   殷烈带着悍不畏死的龙熙山弟子,竟然真的朝着顾红枫控制的魔物而来。   顾红枫没工夫对着他们浪费时间,她悬浮在魔物的身体之中,盘膝坐在由五色灵光笼罩的结界中。   她操纵着巨兽,对着殷烈他们的方向张开巨口,发出惊天动地的嗥叫——   这群低阶弟子,很快被震得全部昏死,甚至身体因为这嗥叫的气流,被凌空震飞出去,全都撞在不远处的林中,正在越重山的脚下不远。   殷烈甚至昏死在越重山的脚边。   越重山低头漠然地看着他,然后在巨魔发狂撕裂诛邪阵时堪称炼狱重现人间的可怖景象之中,在殷烈身上挑拣了一块还算干净柔软的地方,有些疲惫地坐下了。   直接把天道之子,当成了肉垫子。   越重山坐在无人顾及的地方观战,此时此刻,倒也不怕仙盟那些仙长们的窥伺,因为符文镜早就被他创造的魔物撞得七零八落。   仙盟之中确实乱了,数不清的宗门仙长被梁丘皇带队,都在朝着这边赶来。   “轰!”   “轰!”   “嗡——”五行诛邪阵碎了。   顾红枫操纵的魔物冲到了被反噬的弟子们中间,一口一个。   越重山坐在殷烈身上,被魔物巨大的阴影笼罩,看着天空中天罚与劫云再度凝聚,声势浩大得近乎遮天蔽日一般。   越重山毁天灭地那么多次,也没有搞出过这么大的阵仗。   他看着那魔物,或者说透过那魔物看着顾红枫近乎痴迷。   太爽了。   这种无视所谓的规则,却又在规则之内疯狂挑衅的感觉让他兴奋异常。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   顾红枫很是讲究营养均衡,吃一个高境弟子就要吃一个藏在周围的魔物,确保灵魔平衡,天劫天罚来得更慢些。   可是她看上去做的一切都有序有秩,越重山都以为她是在仙盟的仙长们赶来,在天罚降下之前打时间差,尽可能吸收更多的魔气。   实则顾红枫已经彻底失去了人智。   五行之力疯狂冲刷着她的经脉,人类单薄的身躯又怎能容天地之力的灌注和挤压。   她悬空在那魔兽的身体之中,脑中的天魔种第一次品尝到了甘美的,充斥了它所有身体,并且源源不断的魔气,怎么可能停下,怎么肯停下!   顾红枫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一个吞吃的欲望。   而天魔种吞了太多的魔物,很快顾红枫操纵的魔物再度生生拔了一个境界!   冲破了九境巅峰,达到了界级!   界级魔兽的破坏力堪比倒转山海,崩裂天地。   就连越重山也坐不住了,起身尝试靠近顾红枫。   但是很快被那魔物的一声“嗥叫”冲击得摔在不远处。   遭了。   她被天魔种反噬失去了理智!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理智的?!   而这时候,界级魔物现世人间,原本在慢慢凝聚的天罚,已然迅如雷霆凝聚而成,粗如天漏的巨大紫电当空劈下,朝着顾红枫栖身的魔物汹涌而来——   天罚之下无活物,这一刻整个历练场,所有的活物都在这巨大的紫电之下,发出了瑟瑟哀鸣!   而那魔物还茫然不知,仍在疯狂肆虐。   地覆天翻,血肉遍地,那滚滚天罚临界之时,顾红枫脑中的系统发出尖锐任务即将失败的警报音。   顾红枫似是从鸿蒙之中骤然被唤醒,陡然睁眼,场面已经完全失控。   紫电天罚映在眼底,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朝着殷烈的方向移动一些。   天道之子总不会杀了自己亲儿子,之前应该把殷烈也暂时吞进来的!   然后就在这浩海倾覆般强横的天劫当头而来时——竟然“轰”地撞到了这历练场的结界之上。   这历练场乃是数百年前,当今修真界唯一一个在世的界级修士所设,利用的是五行之灵的相克相生形成的五行之界。   这来自世间的力量和天道天威撞在一处,炸裂了一天地的赤红火花,像一场空前盛大的烟火,银花火树乌云笼罩的天际被映得白昼般刺目,很快结界轰然烧起,烧得犹如金乌坠地。   结界碎了,那滚滚熊熊的天罚也只剩几道孱弱的紫电细流。   而这时候,仙盟的仙长们也已经全数赶到,暴露在天劫之下的顾红枫,很快再度引来了滚滚天劫凝聚。   一群仙盟的仙长们纷纷祭出法器,铺天盖地地先天罚一步,结天罡正清阵,要将这界级魔物当场绞得神魂俱碎五灵归天。   到这个时候,顾红枫再要召回天魔种已经来不及了。   这虽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却不会让她畏惧,她从来都是越战越勇,从来都不肯认什么狗屁的输!   她索性准备暴露五行之力,与这些修士,与整个天道对抗!   做不了修真界的至尊,那便做妖魔至尊,她一样可以设法成为魔神飞升!   于是那被天罡正清阵压在其下的魔物,脚下竟然卷起了五色的灵力旋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灵气如同海潮山倾,令结阵的大能都是胸口一窒。   “这魔物……”有古怪!   正在梁丘皇开口到一半,那些五灵之力如有生命一般,化为万千灵蛇钻入天罡正清阵,五灵之力不会被正道诛邪的阵法排斥,因此很快,天罡正清阵上的符文竟然被这些五灵之蛇破坏且吞噬了不少!   “怎么回事!这魔物有古怪!”   “诸位仙长,助我祭出摄魂钟!”梁丘皇说完,仙盟的弟子们已经抬着摄魂钟而至——   这摄魂钟乃是仙盟的至宝,内含天地间最公正最强悍的诛邪之音,被镇杀在其下的大妖大魔不知凡几,对妖邪是比天罚还要霸道和迅疾的存在。   越重山眼看着顾红枫被仙盟的仙长们围攻,天上又有滚滚天罚再度凝聚。   恐怕她今次拼尽全力,即便是能侥幸逃生,也再不得入仙门正道。   越重山甚至有一瞬间是窃喜的,他可以助她逃走,然后从此名正言顺地和她浪迹天涯,一同被天道所憎,他不会再是一个人。   可是这窃喜转瞬而逝,他想到了顾红枫在修真界如鱼得水,想到她满脸骄傲恣肆地说,她要站在修真界的巅峰。   她能做到的很多事情,都是越重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而她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他怎能任她如此被这群老贼,被天道诛杀。   于是就在顾红枫准备反击的瞬间,林中陡然魔气四起。   这魔气浓黑如雾,翻滚如黑海深渊,越重山从殷烈身边站起来,整个人被魔气包裹其中,两息间魔气散开,显露魔身真容。   在他显露出真容的那一刻,魔气四散,魔压外放,周围暴躁的妖魔兽匍匐臣服,侥幸未死的高境弟子口鼻涌出鲜血。   就连半空之中的众位仙长,无论境界等级,也俱是呼吸一凝。   顾红枫透过魔物看向越重山的方向,心脏犹如骤然被紧紧攥住。   越重山在魔气之下彻底显露真容,盘角生出,长发曳地,一身魔气编织的黑袍,赤金色的横瞳缩成一道细线。   他本想让师姐疼他,替他治好的肢体,好趁机讨一些“甜头”。   可那残毁的肢体,已经在眨眼之间便恢复如初。   他是魔域血池红莲所化,红莲本体在魔域万丈深渊之底,他哪怕是被炸得只剩残肢,也能顷刻恢复。   只不过这件事……直到今天顾红枫才发现。   他的血肉哪怕是整个人被吃了,于他本体也不过是……揪了一片花瓣罢了。   “这是……”   “怎么可能!”   “是天魔!天魔临世!”   “老祖宗不是说天魔被封于地渊了吗……”   “魔域并未有任何异动,天魔怎么会突然出现!”   一众仙长们看向越重山方向,摄魂钟顷刻间调转位置,就连天罚探出的浓云和紫电,也化为紫龙之头,对着现身的越重山咆哮不已。   那是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出乎预料的是如此强悍的天魔临世,天罚竟然只是在半空之中咆哮未下!   众人神情惊疑不定,不敢贸然出手,天魔之威他们未曾见过,却在古书之中窥伺到冰山一角。   天魔出世血流千里,人间灾瘟不断,魔物肆虐三界,修真界势微不敌,最终天道化身为人,才彻底将天魔封印地渊。   而此刻天罚凝聚成龙,却只是咆哮并不击落,怎么回事?!   自然是因为越重山脚边躺着殷烈,他此刻一只脚,正踏在殷烈的脊梁上面,一点一点,暗含威胁。   拥有所有记忆的不止是越重山,还有天道。   天道维系人间运行,却眼睁睁看着这个邪魔抽了气运之子的脊梁整整二十次。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可天道意识也会投鼠忌器。   殷烈和赫连玉卿死去,世界秩序将崩,越重山屡试不爽,如今也轮到他让天道不敢不低头。   可是此刻看着再怎么威风,离了这里,他依旧要像每一世那样,如老鼠一般躲进魔域,否则如影随形的天罚,总会要了他的性命。   越重山选择这时候暴露自己,只不过是想要为顾红枫争取一些时间。   魔气凝化成一柄纯黑色的长剑,温顺地盘踞在他脚下,托着他自地上升腾而起。   殷烈就像是一条被黑色鞭子拴住的尾巴,吊着脖子就被拖上了半空。   天道:“……”化为巨龙紫龙,疯狂嚎叫,对着四周,对着整个世界。   看上去殷烈确实随其性。   对上一众仙门尊长,他开口声如险恶深渊传来的邪恶回音:“没意思。”   “你们将我族类拘禁在这结界之中,供你们的弟子们残杀,如今本尊杀上几个,也算公平吧?”   一众仙长登时被激怒,立刻不再废话,祭出摄魂钟动手。   一时间灵光大炽,洪钟阵响,一群高境仙长和越重山战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而只是被天罡正清阵压制的顾红枫,以及她控制住的魔物,确实得以喘息。   顾红枫看了片刻越重山似乎占据上风,稍稍放心,赶紧勒令天魔种收手,而后将身体之中所有魔气疯狂泄出。   恰好这时候,越重山被摄魂钟扫到了一下,周身魔气一凝。   被压在天罡正清阵下的魔物因为魔气泄漏殆尽,轰然倒在地上。   “那魔物和这天魔乃是一体!”梁丘皇低头眯眼看了一眼,立刻组织仙盟尊长再度凶狠杀向天魔。   越重山没必要和他们战斗,他能很轻松地跑掉,但是他还在为顾红枫争取时间,被摄魂钟扫到两次,呕出了一口黑血。   “正邪不两立,天魔不该存于世间,受死吧——”摄魂钟被激发到最强,对着越重山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此刻,一柄长剑剖开了倒地已经生死不明的庞大界境魔物,魔物腹腔之中的尸体一股脑全部如同炸了巨人观一般,潮水般倾泻而出!   顾红枫浑身血污腥臭躺在其中,手中抓着那柄已经缺口的弟子剑,剑尖骤然爆出清光,如一缕通天彻地的清气,直将魔气一扫而空,将灵气尽数吸入其中。   摄魂钟被迫中断了激发灵气,越重山迅速躲开,俯瞰下面。   嘶。   她真豁得出去。   为了装成是破魔兽腹腔而出,整个人被血水污臭泡得像个魔物生出来的怪物。   越重山向来爱洁,在心中嫌弃了一瞬。   顾红枫半跪在尸堆之中,一只手撑着地面召唤她的魔虫,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将身体之中的天魔种,强行挤压进了魔虫之中。   天魔种在顾红枫的识海中痛哭得像个要和母亲分别的孩子。   但是顾红枫已经彻底利用完了它。   在压抑灵气中天魔种被平均分为几等分,挤压进魔虫之后,至此,顾红枫身上的灵气终于彻底失去了束缚,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朝着她的经脉之中疯狂倒灌。   天罚之后的天劫犹犹豫豫了许久,终于感受到进境召唤,以一种通天彻地之势,长虹贯日般自天际倾泻而下。   并非是一个进境的雷劫光柱,而是密密麻麻一整片的雷电银林。   半空之中交战的众人被迫在天罚之下狼狈逃窜,越重山终于达到目的,迅速化为一缕魔气,裹挟着殷烈逃窜无踪。   众位仙长见到天魔在雷电之中逃走,竟然有些庆幸,毕竟他们就算真的全都耗死在这里,也未必能杀灭天魔。   而这个……这个杂修,恐怕因祸得福机缘巧合,天生的五灵体果然卓绝,竟然自行吸收周围灵气,莫说是幸存的弟子们还有落在不远处的仙长们灵气被掠夺殆尽。   这一片用于历练的秘境之中,所有的生灵全都被掠夺的生机,树木焦枯飞鸟落地,而后在天劫的雷电银林之下化为焦土。   仙盟的仙长们不敢再留,他们生平也没有见过如此大的进境阵仗。   因为他们感知到的进境灵气不止一种,这简直空前绝后。   他们迅速救援尚有生息的弟子们,而后合力封锁了这一片秘境,生怕生机被掠夺逾越修真界的边缘波及人间。   最终实在是没有办法,开了仙盟的灵库,上品的白灵成山般运送到进境的雷电林中。   顾红枫的进境,整整进行了十三天。   这十三天中雷云遍布大地,白昼被极夜取代,人间则是整整下了十三天的大雨。   片刻未曾开晴。   等到终于云消雨散,电光收拢。   整个仙门大比的历练场,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坑。   一群仙盟的仙长和各宗的宗主都立在深坑边缘,揣测着那个二境的杂修或许无法在这样史无前例的天劫之下存活。   毕竟她莫说是进境的积累,就连一个进境的法器都没有。   况且……在那种被魔兽吞入腹中又破腹而出的时刻,她还有无自保的理智未可知。   直到深渊之下传来了强悍无比的灵压,灵场中低境的仙盟弟子直接跪地,就连高境的仙长也俱是神魂一颤,双膝一软,口舌犹如被喉咙无形的石头堵住的时候。   众人才看到了深坑之中,一个身影凌空缓缓自最下面浮起,像一轮明月般徐徐上升。   场中所有仙长包括在内,都在近距离遭遇了顾红枫身上的灵压后喉间隐隐发腥。   而各系灵根的仙长分别一感受,以梁丘皇为首,率先开口。   “火灵根,一界。”   “水灵根……九境巅峰。”   “木灵根,四……界。”   “金灵根,九境巅峰。”   “土灵根……七境巅峰。”   众人相互对视,眼中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恐惧。   此等修为,修真界之中恐怕只有闭关数百年,寻求飞升机缘的仙盟老祖才能与之相抗吧?   恐怕要请仙盟老祖出山坐镇了。   而这时候顾红枫周身都被灵光笼罩着,五色的灵光温和地托着她,一直把她举到众人面前。   她看到深坑旁边围绕着一堆人,正在用各种复杂眼神看着她。   其中不乏警惕和恐惧,如此强悍的五灵,若是在这世间为所欲为,恐怕其破坏程度,更胜魔界现世的天魔。   天魔这段时间频频越境进入修真界,不知意欲何为,仙门和各大仙宗现在是内忧外患,若是这女修不肯遵循仙盟规则……   众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而这个女修先前行事张扬至极,恣肆随性,这和市井无知小童拥有了毁天灭地的能力一样危险!   只不过顾红枫在一片灵光之中睁着眼看着他们,片刻后开口道:“劳驾,诸位谁有多余的衣服,借来穿穿啊!”   她被劈了整整他妈的十三天,全身上下没有一颗细胞不是撕裂重生的。   多痛苦多折磨倒是无碍,反正她木灵逾界,死了还能自愈而活。   但是她的衣物被劈得干干净净。   这可真是如新生一样,赤条条地回到人间。   她虽然知道如今自己的行为以灵力凝化衣袍轻而易举,以灵化物也可以当成真的用。   可是她的思维不支持她光腚子穿着“国王的新衣”招摇过市。   “哎,师妹!师妹快,给师姐找一身衣服来……”   赫连雅在人群之后,不敢上前去叫大师姐,毕竟今非昔比,她被大师姐的灵压压得口鼻流血,眼前发花。   连她师尊都一脸青白。   但是顾红枫一喊她,赫连雅哇地一声就哭了。   “大师姐呜呜呜……”赫连雅眼前看不清东西,扑过来的时候差点跌进深坑里面。   幸好顾红枫拖住了她。   “小师弟不见了,小师弟不见呜呜呜被二师兄也被天魔种附身,都被抓走了呜呜呜呜……”   顾红枫怀着难以形容的心情,先哄了几声赫连雅。   一众警惕而畏惧,甚至蓄势待发准备随时相抗的诸位仙长,见她超然进境到这等修为,还认她那杂宗的师妹,全都狠狠松了一口气。 第130章 第三十三章   顾红枫并没有因为变强了一些, 就脚踏规则,无视仙盟。   相反她甚至很谦卑,将一个骤然之间阴差阳错得到机缘, 又惶恐又有一点高兴的小修士演绎得入木三分。   仙盟之内的仙长们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点难以抑制的嫉妒甚至是恼恨从内心升腾出来。   毕竟他们哪一个不是苦熬上千年, 却也只到如今的境界,很多甚至已经停滞不前了许久。   这个天生五灵的修士在他们眼中就像一个孩童,孩童根本不应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在危机解除之后,这些在仙盟还有在修真界顶端站久了的人,开始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着顾红枫。   只不过顾红枫虽然表现得有些谦卑, 却没有表现出懦弱和畏惧。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无视规则,是因为最好的晋升方法就在仙盟。   毕竟这世上修为最高的一些仙长们可都在仙盟, 并且据说仙盟的那个闭关寻求飞升数百年的老祖, 是一个极品土灵根的界满修士, 数百年前就已经到了九界。   修士一个境界就是天差地别, 顾红枫不知道这个九界的土灵根老祖, 和她这个五灵同修对上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可是顾红枫从来不害怕差距,也从来不懂什么叫畏惧。   她被人安排被人践踏, 而只要是向上走的路,无论布满荆棘还是火海刀山,顾红枫总是一往无前。   况且顾红枫既然已经走捷径到如今,不可能真的按部就班修炼。   所以她首先最紧要的事情, 是必须要进入仙盟, 才能够设法接触一下那个土灵根的老祖。   没办法整个修真界,土灵根的本身就比较稀少, 顾红枫所有的境界里面最低的,就是土灵根。   抱着这样的心态, 顾红枫很快进入仙盟,而以她如今的这个修为,就算要回到龙熙山,仙盟的列位仙长也不会答应。   在众位仙长私下进行了数次商讨,激烈的辩驳之后,最终顾红枫成为了仙盟的右宗盟宗主。   一跃和梁丘皇平级。   当然了,这仙盟右宗盟已经空置多年,只是一个虚职罢了。   顾红枫就像那个三元及第,又受天子青眼的状元郎,当官本都是在低位先历练,结果天子直接将她提到了“内阁”。   但凡有人的地方都有阶级,顾红枫被仙盟的仙长们忌惮,被他们合起伙来悄无声息地排挤,无论自身的能力有多强,一旦认可了自己的身份,就必须遵守仙盟的规则。   所以顾红枫在仙盟里面说话并没有什么分量,甚至手下都没有几个弟子听她的使唤。   被架空得如此明显,就连她曾经的同门,包括赫连玉卿都看不下去了。   有一天艳阳高照,八百年不愿意出一次门的赫连玉卿亲自登了仙盟。   见了顾红枫之后,仿佛便秘一样,皱着眉枯坐了很久,这才开口说道:“在这里待得不舒服的话,你不妨随师尊重新回到龙熙山,龙熙山的掌门已经严明,若你回去,许你长老之位……”   赫连玉卿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龙熙山那样杂宗的长老到底有什么好留恋的?   可是赫连玉卿以己度人,她就是觉得龙熙山又清静又偏僻,实在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而且大道就应当闭关清修,而不是在仙盟之中你争我夺蹉跎岁月。   顾红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轻蔑,实际上赫连玉卿会来找她,完完全全在顾红枫的意料之外。   这个女主角在原本的剧情之中整个就是被殷烈推着走的,赫连玉卿不是没有自己的性格,她是一个根本不愿意主动去做出任何选择的人。   她不仅没有质问过顾红枫当初为什么在仙盟撒谎,说是她寻了什么上古遗书,找到了天生五灵之体的修炼方式。   甚至没有问顾红枫是怎么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弟子,突然之间变得现在这样厉害。   赫连玉卿认为,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修者本就是顺应天命,方能道法自然。   赫连玉卿如此爱清静之人,这段时间也被不断造访龙熙山的人骚扰得不胜其烦。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顾红枫真的跟她回去,龙熙山恐怕就再不是什么清静之地,而是永无宁日了。   顾红枫不知道是什么激发了赫连玉卿的护犊之心,竟然让她主动做出如此艰难地将自己带回门派的决定。   但这份情顾红枫是领的,她虽然从小到大,甚至在自己的亲生父母那里都没有得到过什么偏爱,可顾红枫又不是不识什么是善意。   因此顾红枫十分耐心地跟赫连玉卿对饮了足足两盏茶,这才开口说道:“师尊,如今我就算是想要跟你回到山中清修,也已经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五灵之体现世人间,所有的修真界宗门,全部都想求其辨识密法,一时之间从前最受鄙薄的杂灵根,现在已经成为所有大宗门的座上宾。”   “他们打的主意可不是培养什么高境的五灵弟子,而是像豢养炉鼎那样,先将这些杂灵根的弟子培养起来,然后剖丹自用。”   “师尊,最近找你求上古书籍的人很多吧?是我扰了你的清修,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五灵之体,我当时那么说只是为了让所有的师弟和师妹们能够被人熟知,这样不会在高境的历练场中丢命丢得太轻易。”   “可是机缘巧合我进境至此,这件事已经坐实。他们碍于我的境界不敢来逼问我,可是师尊你却很快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仅是师尊,师尊座下的弟子恐怕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其他的宗门挖墙脚,若是有人守不住本心,去到了其他的宗门,并不会得到什么优待,只会落一个任人鱼肉的下场。”   “不若师尊来仙盟吧,弟子虽然只是一个被架空的右宗盟宗主,护住师尊和师弟妹们清净仙途,甚至为师弟和师妹们提供更好的修炼资源,却并不难。”   顾红枫摆事实讲道理,一来算是回馈赫连玉卿这难得的舐犊之情。   二来……越重山把殷烈弄走了,顾红枫知道他是用殷烈来威胁天道。   那女主角自然就得在顾红枫的手里才行,她当然不会对赫连玉卿做什么,可是顾红枫要确保自己对别人做什么的时候,天道会投鼠忌器才行。   顾红枫本来以为自己还需要再劝解几句,或者是稍微动用一些方式,让龙熙山不敢再留赫连玉卿。   结果顾红枫才刚刚说完,赫连玉卿立刻放下了茶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说:“最近确实有太多的人找上来,烦得紧。”   美人轻轻蹙眉,清冷的面容本如霜雪雕刻,透出这么一些有些哀愁的人味儿,确实是美不胜收。   她说:“如此也好。只是倘若我带着剑道院的弟子投奔,你在仙盟之中是否会更加难做?”   顾红枫轻笑一下,到此时此刻才终于露出了一些桀骜之色,挑眉说:“师尊难道忘了他们为何要架空我?那是因为他们都畏惧我。”   “我如今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没有人敢惹我们,没有人敢惹剑道院的弟子。”   “师尊只管放心带弟子们来就是了。”   如果换一个师尊……换成修真界中任何一个仙长,听了顾红枫的这一番言,尤其之前还是顾红枫的师尊,恐怕心中会十分不舒服。   但是赫连玉卿不会,只要能让她安安静静呆着,赫连玉卿根本没有什么气节,根本没有什么荣辱在心间。   不过赫连玉卿还是说:“那明日我让小雅带着剑道院的弟子过来,你派人在仙盟接应一下,不过我还需要去一趟魔域。”   说到这里赫连玉卿再一次皱起眉,虽然还是那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顾红枫却莫名地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烦躁。   “你小师弟和二师弟……如今都在魔域,被天魔附身之后不知道你二师弟还能不能保有人智。”   赫连玉卿好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除了顾红枫她恐怕也没有和别人说话的欲望。   赫连玉卿看了顾红枫一眼说:“毕竟你小师弟是我已故的朋友托付我照顾的……他的弟子名牌还没有碎,说明人还活着。”   “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   顾红枫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其实还挺喜欢赫连玉卿的。   因为赫连玉卿,有些时候处理事情的方式有些像大姐。   就是顾红枫在心理咨询所认识的那一位顶级豪门继承人。   大姐是属于那种温文有礼令人如沐春风的类型,可实际上她的情感与周边的世界相阻隔,所有一切表现出来的优雅和温和只是伪装罢了,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赫连玉卿其实对一切也都漠不关心,只不过因为至少还有一些故交,一些旧友的托付,让她不得不去维持人情世故。   顾红枫丝毫也不怀疑,如果此刻殷烈的名牌已经碎了,赫连玉卿甚至不会给他收尸。   这要是让殷烈知道了得多么伤心欲绝呀?毕竟他对赫连玉卿始终有那么几分真情。   而想到了越重山,顾红枫眼中的情绪都柔和了一些,对赫连玉卿说:“用不着你去,魔域非常危险,新的魔尊乃是天魔附体,并不是师尊的境界能够与之抗衡的。”   “如今魔族有了新君之后逐渐在人间活动,修真界本就要派人去阻截,派人去加固魔域的阵法。”   “经过他们多番商议,带队的人是我,”顾红枫说,“二师弟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如果小师弟没死的话,我会想办法将他带回来。”   顾红枫犹豫了一下,想到越重山确实需要一个挡箭牌,就又说:“就算真的带不回来……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他活下去。”   赫连玉卿闻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没什么异议就答应了顾红枫的提议。   于是第二天赫连玉卿就拖家带口,从龙熙山来到了仙盟,很快被顾红枫安置在了空荡的左宗盟之中。   赫连玉卿很快如愿以偿闭关清修,倒是赫连雅还有门派之中的其他弟子们,一个一个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尤其是赫连雅。   两只眼睛肿得像两颗大核桃,虽然她现在对于小师弟并不是男女之情,但也有玩伴和同门之情。   她委委屈屈地找顾红枫,最开始还有所顾忌,毕竟顾红枫的修为如今太高了,高到已经超出了赫连雅的想象,只要一靠近就感觉胸口发闷。   不过等到顾红枫彻底收敛了自己的灵气,赫连雅就来得肆无忌惮了。   “仙盟不是说要去魔域吗,到时候师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也想去救小师弟!”   顾红枫:“虽然我并不想打击你,可是你去的话真的不是给那些魔修们加餐吗?”   赫连雅被打击得跑出去哭了。   顾红枫翻了个白眼,很快随身携带的通信玉牌亮了,说是仙盟的几位大长老有事情请她过去商议。   传信的是梁丘皇,他现在称呼顾红枫为五灵仙子。   这个称呼从顾红枫进入仙盟就已经传开了,正常来说应该叫什么仙尊,但是顾红枫这原身的年岁实在太过浅了,因此就只称呼为仙子。   这群仙盟的仙长们每天不是聚在一起商量这个就是商量那个,反正没有什么正经事。   顾红枫其实不喜欢看见他们那一张张目下无尘的嘴脸,不过比起现代社会里面和那些秃顶大肚子的王总张总什么的开会要好多了。   毕竟这些老东西驻颜尚早,如果真的要说是什么总的话……可能也是霍总或者是谢总之类的“英俊总裁”,至少养眼。   顾红枫到了他们用来议事的登云殿的时候,殿里已经聚集了非常多的人。   顾红枫现在虽然灵力非常强大,但为了照顾自己院子里面的那些师弟和师妹们,平时把自己的灵压收敛得干干净净。   况且她虽然随时能够探出神识窥探任何地方,却因为才刚刚进入仙盟,不想太快暴露自己的真正目的,况且仙盟之中阵法重重,需要熟悉一段时间。   所以平时也并没有随便散出神识。   因此她进入大殿之前,甚至不知道殿中都是些什么人,她也根本就不在乎。   结果她一迈入大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尖叫声。   “是她是她就是她!”   那尖叫声响彻宫殿,顾红枫脚步轻快,下意识在心里接了一句,“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她根本不是什么修士,她分明是一个妖魔!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师兄们杀了,并且吸干了!”   “我可以接受搜魂,诸位仙长可以随意查看我的记忆,就能看到当时的状况!”   顾红枫朝着尖叫声的来源看了一眼,心里轻轻地啧了一声,果然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了。   叫喳喳的这一位不是旁人,正是那一位当时被顾红枫放过一马的向乙宗宣华清的师妹。   顾红枫以为她会吓死在阵法中,没想到她还挺顽强地活下来了。   ……确实是挺顽强的,整个人在一个被人抬着的,像担架一样的东西上面,浑身上下都被法袍包裹着,但是只有小小的一团。   恐怕血肉已经被魔气腐蚀得差不多了。   而且她唯一从那法袍之中露出来的双眼,也是深深凹陷着,像一个活着的黑骷髅。   但是她双眼在看到顾红枫之后,仿佛透出了精光,亮得慑人,像是在燃烧她最后一缕愤怒的生机。   而她身边站着的正是向乙宗宗主戴鸿曦,戴鸿曦那天在阵法破碎之后,带着弟子冲向了自己女儿的方向,在一群魔兽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已经彻底变得不人不鬼的女儿。   戴鸿曦得知了一切后怒火沸腾,可是实力的差距不容许他跳出来指正,或者是在现在的顾红枫面前挑衅。   所以他一直蛰伏着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的女儿续命。   然而就在前两天,仙盟找到了他。   就算这个杂修再怎么厉害,她也必须遵守仙盟的法则,有仙盟做后盾,戴鸿曦还怕什么呢?   因此这一对父女就找上了门,顾红枫听着他们一顿慷慨陈词,听着他们给自己安了好多莫须有的罪名。   说那秘境之中所有的魔物全部都是由她控制的,还说顾红枫本来不是什么天生灵体而是天生魔体……   顾红枫听着都有一点想笑。   控制魔物的是越重山,这功劳顾红枫可不敢揽。   魔尊大人听了会高兴吗?   而且顾红枫自问……在应对向乙宗弟子的时候还没有失控,并没有任何对不起那些修士的地方。   她承认自己确实设了一些圈套,在圈套里面又摆放了一些诱惑。   可那些人如果不是想杀她的话,顾红枫又怎么会动手反杀呢?毕竟天道昭昭,天道都没挑出毛病来,这些人倒是来给她定罪了。   这世上的诱惑到处都在,当时的宣华清等人因为诱惑就想杀她取丹,好去救他们的好师妹,顾红枫难道要束手就擒吗?   这群人现在安了这么多的罪名给她,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受害者有罪论吗?   顾红枫可不会认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她始终站在自己平时坐着议事的位置旁边,看着那父女俩一副义愤填膺,要和她同归于尽的样子,再一次感叹生而为人,必须要不顾一切地向上爬。   否则只要爬得不够高,就总会被这样的人拉住后腿,甚至是拽下深渊。   “五灵仙子,向乙宗的指控你要如何说?!”其中一个仙长激动地开口,顾红枫倒是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是一个九境的法修,在仙盟之中是个长老。   一直都想做右宗盟宗主,可惜这么多年汲汲营营,到最后却被顾红枫捷足先登了。   他一开始畏惧顾红枫,发现顾红枫还算听话守规矩后,就开始在各种议事的时候疯狂地和顾红枫唱反调。   倒是笼络了一些不满顾红枫空降的人。   现在更是第一个对顾红枫发出诘问。   顾红枫抱着双臂,看向了那个声称自己可以搜魂佐证的女修。   开口并没有回答那个长老的诘问,而是问那个女修:“你师兄为了你要杀我取丹,我难道不能自保吗?”   “我杀了他们……是他们咎由自取,反倒是你为什么还没死?”   “你师兄那么爱你,连我和他多说两句话你都要发疯,地狱有那么多的艳鬼,你不赶紧死他可要移情别恋了。”   戴雁飞听到顾红枫这样说,简直人都要疯了。   或者说她根本已经疯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烧空自己的生命,用她灵魂之中的记忆来佐证这个女修是一个妖魔。   请各位仙长为我搜魂,晚辈今天死在这里,也一定要为仙盟肃清一个妖孽!   说得这般慷慨大义。   戴鸿曦老泪纵横,看着顾红枫更是双眸带火。   “这妖女,之所以能够修炼得如此之快,并非是什么五灵之体!她根本就是能够掠夺修士的功法,历练场中死了那么多的弟子,恐怕全部都为她做了嫁衣!”   “请仙盟诸位尊长动手吧!”戴雁飞看着顾红枫恨恨地催促。   顾红枫根本没有半点慌张之态,她反倒觉得这一对父女实在是没有看清如今的形势。   就算搜魂能够佐证她当时暴露出的魔气又如何?顾红枫完全可以说她是在吸取周围五灵之力的时候,不慎吸取了魔气。   她可以变换太多种说法,而这个女修为了搜魂献上生命,最后也就只能证明是她的师兄们先持剑动手的。   可叹可悲又可怜。   顾红枫如今在仙盟之中的修为和地位,有谁能处置她?又有谁敢处置她?   这群叫唤得再怎么欢的仙长们,又有哪一个真的敢给顾红枫定罪。   顾红枫现在已经不是当时那个被压在摄魂钟下,靠侥幸躲过审判的杂修。   她之所以这么拼命地向上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变强,就是为了要现在这种,能够随时掀棋盘的权力。   场中的众人当真有人要动手给戴雁飞搜魂,而这个时候,坐在中间的、也是仙盟之中负责司刑的梁丘皇,在顾红枫放出狂言之前开口。   “对于向乙宗这件事,本尊也有一些东西想要给诸位仙长听一听……”   梁丘皇很少开口自称本尊,他从最上方的位置和顾红枫短暂对视过后,抬手从袖口之中摸出了一个……在修真界之中非常普通的白玉杯。   杯子放在桌子上面,梁丘皇以灵力灌入其中。   很快那杯子竟然变成了一个留影玉,展现了当日仙门大比之时,戴雁飞中途离席之后,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偷偷给自己大徒弟传信的画面,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戴鸿曦说的话……   “设法杀了那个五灵根的杂修,找一个没有设下符文镜的地方,将她的灵丹剖出来喂给你师妹!”   “你师妹那么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也不想让她寿数未尽,就天人五衰而亡吧。”   “……为师还等着仙门大比结束,到时候为师就会闭关,整个向乙宗就要全部交给你和你师妹了……”   戴雁飞面上露出迷茫,然后震惊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戴鸿曦脸上的表情也是陡然一变,眼皮快速地抽动着,袖口之中的手都开始发抖,最后被他紧紧地捏住。   他恶狠狠地转过了头,这一次却看向了梁丘皇!   就是梁丘皇联系了向乙宗,承诺会给他们做后盾让他们说出实话……可是他竟然临阵倒戈!   而这时候梁丘皇看向了顾红枫,又环视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这才开口说:“这杯盏本是我的贴身之物,不慎被仙盟的弟子分放到了戴宗主的屋内,恰巧记录下了这段对话。”   “仙门大比之中,弟子们不得私下与历练场之外的任何人联络,否则比试的成绩视为无效。”   梁丘皇的话音一落,戴鸿曦已经是满面青白。   这一次仙门大比出现了如此大的意外,历练场中并不以积分计算排名,而是以弟子存活的数量来计算。   向乙宗好歹活了一个戴雁飞,也算排上了中上游,可是如今这个名字就要取消,还是以这种作弊的方式。   而且这个留影画面一出,之前戴雁飞指责顾红枫的那些罪,一下子失去了最有力的证据!   戴雁飞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你怎能如此糊涂!”   不过戴雁飞很快又看向顾红枫,这么多天苟延残喘看着自己不人不鬼被魔气腐蚀,当初她的师兄们死得那么凄惨,就算是自己父亲做错了事情,这个女修是一个妖魔也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戴雁飞坚持说:“请诸位长老为我搜魂!这个女修真的能够掠夺他人功法修为,她是个妖物!怎配为仙盟的宗主?!”   这一次还未等梁丘皇说话,顾红枫率先开口。   “啧啧啧……”   顾红枫缓步走上前来,对着梁丘皇轻轻点了点头,看向戴鸿曦和戴雁飞说:“说来我也好奇,我到底能不能直接掠夺他人的功法,我向来只是吸收天地灵气,如果能的话,那我岂不是飞升尽在眼前?”   顾红枫抬起手,她抓住了戴鸿曦,说道:“既然向乙宗宗主当时想要杀我,那我现在用宗主来测试一下,也是佐证你女儿的言论,免得等会儿搜魂她就死了,多可怜,想必戴宗主一定会配合。”   顾红枫甚至抬起了头看向大殿顶端,实际上是在透过大殿的顶端看向天道。   说道:“不过分吧?”   顾红枫说完之后,突然之间手中闪过了灵光,下一秒戴鸿曦还没等甩开手,就感觉自己身体的灵力骤然之间被抽吸一空。   仅仅一息不到,戴鸿曦整个人在顾红枫的掌心之下,化为一具人皮包裹的骨架。   看上去和戴雁飞一模一样了。   顾红枫甚至还给他留了口气,让他惊恐地跌倒在地上,满地乱爬。   而在众人悚然震惊的视线之中,顾红枫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戴鸿曦。   在戴雁飞的尖叫和崩溃之中,开口故作惊讶地说:“哎呀,原来是真的!”   “原来我真的可以取用他人的功法修为。”   顾红枫的视线一个一个在众位仙长的身上流连而过,缓慢到令他们学会了一番什么叫眼神就能够削皮刮骨。   戴雁飞因为崩溃惊惧,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了。   整个大殿之中寂静无声,有一种名为恐惧入骨的情绪,在所有仙长的心中蔓延。   当你以为你站在了世界的顶端,站在了修真界的上位,却骤然之间沦为了旁人的食物……这种痛苦和恐惧,催化了他们心中的愤怒。   甚至开始憎恨这地上两个不人不鬼的向乙宗宗主和其女儿!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突然来一顿胡乱指控,这个被架空的右宗盟宗主,又怎么会想到去吸取他人的修为和功法呢!   天杀的,该死!   一时之间仙长们看着地上那父女俩的神情,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而他们甚至不敢和充满兴味的顾红枫对上视线,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被吸成干尸的目标。   好像羊群里面披着羊皮的狼骤然之间被人揭掉了皮,顾红枫在羊群之中大摇大摆地走了一圈。   最后把羊吓得四散奔逃。   仙长们全部都找理由跑掉了,估计今日之后仙盟之中会有几个仙长直接闭关或者跑路了。   唯二没跑的是梁丘皇,顾红枫,还有那两个根本就跑不了,苟延残喘着昏死的父女俩。   梁丘皇之前算是帮了顾红枫一把,而在此之前梁丘皇也不止一次审判过顾红枫。   他们其实算是故交,如今也算平级。   顾红枫对梁丘皇总是有那么一点好感的,因为每一次仙盟之中有什么事情,都是梁丘皇通知她。   其他人不敢接触顾红枫,都在观望的状态之中。   观望的结果一定令他们非常满意,从今以后估计没有人找顾红枫议事了。   “流火仙尊又帮了我一次。”顾红枫率先笑眯眯地开口。   她其实真的是吓唬那帮老家伙的,他们那一点修为顾红枫其实不怎么能看得上,而且没有诸如戴鸿曦那样的生死之仇,还容易背上因果,顾红枫可不会做那种傻事。   梁丘皇并没开口说话,而是始终端坐在他的位置上,只不过他看着顾红枫的眼神,比平时的淡漠更加炙热一些。   “我是一个火灵根,”梁丘皇说,“除了修炼刀法之外,我祖上曾经是炼丹的丹修,因为出身于市井,一开始只是烧制瓷器的匠人。”   顾红枫不明白梁丘皇突然之间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微微愣了一下。   梁丘皇从座椅之间站起,不同于那些见识了顾红枫的能力,被狼追赶的羊群一样四散奔逃的仙长们,梁丘皇走到顾红枫的面前,眼中毫无惧色。   不仅毫无惧色,甚至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因此我们族内的火灵根,全部都传承了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是经由我的灵火烧制出来的瓷器玉器,都能够做为我的眼耳口鼻。”   顾红枫挑了挑眉,那照此说……顾红枫看下那个依旧放在桌子旁边的白玉杯子,想到仙盟里面全是这个制式。   原来整个仙盟都在梁丘皇的监视之下。   “一切就如你想的那样。但我以灵火烧制的,不仅仅只是杯盏茶具,还有仙盟制式的簪子玉扣,剑柄玉坠,储物戒指。”   顾红枫立刻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今天没戴簪子。   但是想到什么,又用另一只手扣了一下自己的腰封,上面有好几个白玉扣子。   操。   梁丘皇看着顾红枫说,“我知道你的那个二师弟从一开始就是魔,也知道你身怀异样。”   “整个仙门大比的历练场也是我带弟子布置的,我知道那些魔物受人控制,那个超出历练境界的魔兽是人为创造,也知道魔兽为什么最后会失控。”   顾红枫微微仰起头对上梁丘皇坚韧深邃的眼睛,她方才还笑意盈盈一双桃花眼,里面却全是凛然杀意。   梁丘皇有这种能耐,而仙盟出品的东西向来在修正界中供不应求,恐怕整个修真界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别的倒好说——这老小子不会偷看过她和越重山嘿嘿嘿吧! 第131章 第三十四章   顾红枫倒是没有想到梁丘皇藏得这么深, 恐怕整个修真界也没谁能想到,仙盟的司刑仙长,竟然悄无声息地监视着整个修真界。   但是梁丘皇选择在这个时候向顾红枫揭开自己的老底, 不太可能是想要以此威胁顾红枫。   如今他的修为在顾红枫的面前并不够看,尤其是刚才顾红枫当着众人的面才吸干了一个大宗门的宗主, 梁丘皇再怎么狂妄,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挑衅顾红枫。   顾红枫并没有急着做出什么反应,反正如果真的要杀梁丘皇,对顾红枫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丘皇把他知道关于顾红枫的那些事情全部都说完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梁丘皇突然之间一撩衣袍, 迎面给顾红枫跪下了。   顾红枫:“……尊长这是做什么?”   如果说修真界之中还有谁让顾红枫稍微有那么一点尊敬之心,梁丘皇应该算一个。   毕竟前几次审判, 要不是因为梁丘皇主持, 顾红枫估计很难含混过去, 那个时候她的修为还那么低, 并不像现在一样可以随心所欲。   因此顾红枫真心实意地上前一步, 要去扶梁丘皇起身。   梁丘皇却微微错开手臂,抬起双手对着顾红枫一揖。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 并非想要威胁你,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梁丘皇虽然跪在地上,可是态度并不谦卑,腰背笔挺, 像一棵宁折不弯的松。   “我能帮你什么忙?”   顾红枫并没有再试图去扶他, 只是笑了笑说,“如今在这仙盟之中, 老祖宗闭关未出,其他的长老虽然有的修为还算高, 可不过是乌合之众,尊长才是第一人。”   顾红枫早就发现,这仙盟之中几乎所有的弟子们,全部都是以梁丘皇马首是瞻,剩下其他的那些仙长,看似手下的弟子不少,但是梁丘皇可以随意抽调,实际上他们和顾红枫现在的处境差不多。   已经悄无声息地被架空了。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今天这一出恐怕也是尊长导演的戏码。”   “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你有这样的本事,整个仙盟,乃至整个修真界都在你的监视之下,你想做什么做不成?”   “我一个被架空的右宗盟宗主,手下连二十个人都没有,又能帮你什么呢?”   顾红枫早就猜到今天这一出是梁丘皇搞出来的,否则就算给那个向乙宗的宗主戴鸿曦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顾红枫风头正盛的时候跑来指正。   尤其是戴鸿曦在被揭穿了大比期间私自联络门中弟子的时候,看向梁丘皇那个又恐惧又憎恨的眼神,显然梁丘皇之前答应过给他撑腰,关键的时候却又倒戈了。   “仙子谦虚了,”梁丘皇说,“如今修真界之中,仙子已无敌手。”   梁丘皇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对顾红枫说道:“过段时间老祖宗一定会召见仙子,还请到时候仙子能够帮忙,替我看一看……”   梁丘皇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闪过隐痛。   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看向顾红枫说:“我只盼仙子替我看一看我姐姐是否还在老祖宗的身边伺候,替我传一句话,可否约姐姐出来见上一面。”   “你还有个姐姐吗?”顾红枫居高临下地看着梁丘皇,片刻之后抬起袖口轻轻一拂,梁丘皇就已经从跪着的姿势重新站起。   梁丘皇站在不远处,抬起双手又要做一个拘礼的姿势,却被顾红枫抬起手阻止。   顾红枫指着他说:“劝你如果有事情要跟我商量就直来直去地说实话。”   以梁丘皇的能力还有他在仙盟的地位,他如果只是想见一见自己在伺候仙盟老祖宗的姐姐,根本就不用拜托顾红枫这样一个……才刚刚冒头就已经成为修真界众矢之地的修士。   果然梁丘皇的动作顿了片刻,突然之间像是泄了一口气一样,连肩膀都垮下来了。   他抬起手快速结印,很快在这个大殿之中落下了重重禁制,用于防窥防听。   顾红枫看着他,又看了看不远处桌子上面的那个揭穿了戴鸿曦的茶盏,觉得梁丘皇这属于脱裤子放屁。   不过顾红枫也根本不在乎梁丘皇会不会录什么话以此作为把柄,只是静静看着他。   梁丘皇设好禁制之后,这才对顾红枫说:“实不相瞒,我姐姐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进入老祖宗闭关之处贴身侍奉,整整三百年,我未曾见过她的踪影。”   “只在一百多年前她曾传话出来,说她跟随老祖宗一起闭关清修追寻长生,让我不要牵挂也不要打扰。”   “可是仙子不知,我姐姐并非是一个……是一个能忍受仙途寂寞,追寻大道长生之人。”   “她生性活泼爱热闹,更喜欢市井人间烟火,若非是因为我想要进入仙盟寻求进境的机缘,她甚至会留在人间。”   顾红枫听了之后微微皱眉:“你既然都已经觉得不对劲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去拜见老祖宗,或者是干脆闯进去看一看?”   说到这里梁丘皇眼中的痛苦再度浮现,这一次他没有遮盖,而是地展现在顾红枫的面前。   “实不相瞒,三百年来我无数次尝试闯入老祖宗闭关之处,可惜阵法重重,我自身的修为实在是有限。”   “我也尝试拉拢其他宗门的修士,可是无人能够与我结盟逼迫老祖宗出山,也无人敢挑衅界满修士。”   “所以你就找到我这个冤大头,你觉得以我现在的修为,已经足够和界满修士正面抗衡了吗?你怕不是想让我去送死!”   顾红枫立刻揭穿了对方的图谋,但其实自己的肚子里面已经开始转过了好多个诡计。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留在仙盟的原因,本就是要想办法去接触这个什么土灵根界满的老祖宗,苦于没有机会,也并不了解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一直按兵不动。   梁丘皇在仙盟盘踞多年,像一棵扎根地底的大树一样,甚至将整个修真界都监视在自己的眼皮下,他若是肯帮忙的话,或者说两个人合作,对顾红枫来说可真是求之不得。   顾红枫善于谈判,而显然梁丘皇这种烈火灵根,还是修刀的人并不适合这种弯弯绕绕的博弈。   他很快就泄了底,说道:“我知道你的修炼方式,也知道这修真界之中所有仙长的老底,只要你肯帮我看一看我的姐姐如今状况如何,我可以为你提供他们的……致命之处。”   顾红枫微微挑眉:“尊长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昭昭天道在上,我可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从不会滥杀无辜。”   梁丘皇似乎是噎了一下,他很明显知道五灵仙子之前甚至是灵魔双修,只是在历练场里面才不知为何又变成了纯粹的五灵根。   不过梁丘皇稍微顿了顿之后又说:“仙子放心,如果肯帮我,我保证无论仙子想要取谁性命,对方绝对不是无辜之人。”   那些修真界的各宗宗主,活在世上成百上千年,没有几个是真的干净清白到让人毫无指摘的程度。   这世上谁人的肩头没有因果?又有谁没做过亏心之事,没行过亏心之举?   梁丘皇本想用这些来威胁整个修真界与他合力,设法破除仙盟老祖宗设下的阵法。   只是想要收集修真界宗主们的阴私之事比较容易,威胁整个修真界并不容易,尤其是在自身的修为并不足以与整个修真界抗衡的情况下,梁丘皇只能捏着这些证据,蹉跎了整整二百多年,到如今也没有见到他的姐姐。   这下顾红枫来了兴致,她确实是想要走捷径修炼,可是无论对谁动手,总也要“师出有名”。   如果梁丘皇可能为她提供这个“名”,莫说是替他看一看他的姐姐如今如何,就是帮救出他的姐姐又何妨呢?   只不过顾红枫不像梁丘皇那么乐观。   人可能会大彻大悟奋发图强,但是人性终究难违,三百多年没有见面,违逆了本性去修炼的人,还会是原先的那个人吗?   或者说梁丘皇的姐姐……如今还活着吗?   顾红枫虽然有这种疑虑,但是她并没有提出来,梁丘皇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必然是一个极其聪明之人,这样的人未必想不通这个道理。   说白了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顾红枫又问了一个问题:“我想知道这几百年来,仙盟之中跟随老祖宗修炼闭关寻求长生的人,只有你的姐姐吗?”   顾红枫很显然一下就切中了要害,梁丘皇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然后看向顾红枫,慢慢摇了摇头。   “不止,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一位仙盟的仙长被老祖宗召见,然后随着老祖宗一起闭关寻求长生大道。”   “曾经的仙盟足足有数百位仙长,现如今……仙子也看到了,只剩几十位而已。”   顾红枫和梁丘皇沉默地对视片刻,再度开口轻叹了一声说:“这么荒谬的事情修真界知道吗?”   她其实想说你们的这位老祖宗恐怕已经不是什么仙门之首,恐怕早就变成邪魔了吧?   这不是很明显在吃人吗?   顾红枫吃得都没有他吃得快呀。   梁丘皇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一声,声音之中极尽嘲讽:“自然是知道的。”   “整个仙盟之中,剩下的那一群仙长都在殷殷期盼着老祖宗的召唤,都想随着老祖宗一起追寻大道长生呢。”   “这群人都以被老祖宗召唤,跟随老祖宗一起闭关为荣。我并非没有私下见过几位,同他们阐明利害,交换猜测。”   “我甚至与修真界那些宗门的宗主见过不止一次,但每一次只要稍微提出一些关于老祖宗如今的异状,就一定会被群起攻之。”   “老祖宗曾经亲手诛杀天魔,将世间污浊之气与清气划分,带着正道的宗主和仙长们,将所有的魔族封印在了魔域之中,为魔物画地为牢,再不敢到人间和修真界肆虐作乱,以一己之力开了修真界上千年的太平。”   “他在修真界之中的地位斐然,在那群宗门宗主的眼中就是活着的神,不容侵犯和质疑。”   “被老祖宗召唤同修,如此通天的路摆在眼前,界满修士的亲自引领,又有几个修真之人能够保持清醒理智呢。”   原来曾是屠龙少年。   顾红枫听在耳中却并不感慨,她在现代经商很多年,商场沉浮,总有很多年轻人热血沸腾地一头扎进海里。   然而屠龙少年终成龙,仿佛从来都是一个定局。至少顾红枫没有见过什么从头到尾都未曾改变的人心。   “可前面仍有那几十位仙长排着队,万一老祖宗三五百年也不召唤我呢?”顾红枫试探着梁丘皇说道,“而且若是论起资质,恐怕没有人能越得过去你吧?老祖宗都未必知道我这号人。”   梁丘皇闻言却坚定地说:“老祖宗一定会召唤你,剩下这几十位仙长,他们的资质太差了。”   “至于我……呵,”梁丘皇自嘲一笑,“不怕仙子取笑,我虽然纯火灵根,但自从姐姐被选中随着老祖宗一起求问长生,我的修为便已经止步不前。”   梁丘皇话风陡然一转,目光灼灼如火地看向顾红枫说:“而你不一样,你是五灵根,当今天下,举世无双。”   梁丘皇面容刚毅,眉目深阔,其中岁月淬洗出的沧桑,却让他显得更加沉炼泰和。   他说:“他从前召唤的那些人,也全部都是灵根精纯功法超绝之人。”   言下之意就是剩下那几十个仙长之所以没有被召唤,恐怕是因为自身的修为灵根实在是不能入老祖宗的眼。   若非如此……梁丘皇也不可能空等这么多年,他就算是知道进去必定是死路,也一定会去找自己的姐姐。   那是梁丘皇在这个世上唯一牵挂的亲人了。   到此,顾红枫基本上把想要知道的全都问出来了,直接对着梁丘皇点头说:“没问题,若是老祖宗真的召唤我,我就算是死在里面,也会在死之前为了尊长你问出你姐姐的下落。 ”   “只不过既然是合作,还请尊长信守诺言……先帮我安排两个,嗯,土灵根有吗?我的土灵根总是增长缓慢。”   “还有尊长可猜测得出,老祖宗到底什么时候会召唤我?”   顾红枫真的等不及了,虽然屠龙可能会艰难一些,但是总好过蹉跎时间。   “土灵根修士在修真界并不易寻,有两个大宗之中不怎么出山的长老是土灵根,但修为……恐怕等级不太够。”   梁丘皇没想到顾红枫答应合作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把他给难住了。   他监视修真界多年,恐怕除了他之外连那些修真界自己宗门的宗主都未必能知道自己门中到底分布着多少土灵根的修士。   “如果你想要这两位的土灵根的话,我可以设法……用计将他们引出来。”   顾红枫闻言笑了一下:“我当时见尊长的第一面,觉得尊长铁面无私,不骄不躁,为人谦卑,很是有些好感啊……”   梁丘皇闻言一愣,他微微抿了抿唇,总觉得这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话。   如今看来,顾红枫想到自己当初的那种感觉,恐怕来自梁丘皇本身和她是一种人吧。   一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任何代价和手段的人。隐忍蛰伏也只是为了一击必杀。   顾红枫最喜欢也最欣赏这种人了。   因此她也毫不遮掩自己的真实目的,说道:“倘若我记得没错,你们的老祖宗是一个极品土灵根吧?”   梁丘皇闻言瞳孔都骤然舒张了片刻,而后竟然豁然开朗。   他本以为自己所求又是一次强人所难,本以为今天这个局若是做好了,说不定可以投石问路。   却未曾想到,这五灵仙子才是真正做局之人,而他竟也在局中。   她五灵同进境,其中木灵已达四境,在修真界之中已经无有敌手,倘若真的想要权势完全可以开宗立派。   她竟然只安心地在仙盟做一个被架空的右宗盟宗主,梁丘皇观她性情,并不认为她会是一个甘于现状之人。   直到昨天她将自己的师尊还有师弟妹们全部都接过了仙盟,梁丘皇还猜测她应该是以仙盟作为过渡和跳板。   原来是因为……她最开始的目标,就是仙盟的最高点。   梁丘皇多年死寂的内心,突然泛起了狂澜,倘若这五灵仙子真的畏畏缩缩,恐怕也不会如此冒险地寻求合作了。   对方的所图越大,他就越有利!   自此那日之后梁丘皇日夜锥心刺骨,恼恨自己当时不应该进入仙盟,不应该同意哪怕不修炼也依旧惊才绝艳的姐姐,跑去侍候那时候短暂出关的老祖宗,好为他求一份在仙盟立足资源。   要知道数百年前那老祖宗还是修真界第一人,乃是正道领袖,三界至尊,在他身边端端茶倒倒水,待他重新闭关之后,在仙盟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曾经的“天子近臣”。   梁丘皇那个时候想,来日老祖宗再度闭关,姐姐和他一起在仙盟之中共同进退,共攀巅峰,不求长生,但求岁月静好。   可未曾想到姐姐一去……便再也没能回来。   “若是仙子想要,我也愿意倾尽全力相助。”   “好!那就尽快安排,尽快让他赶紧召见我!”   见梁丘皇点头,顾红枫离开大殿,走之前还不忘指着那一对始终昏死的父女说:“把他们两个也想办法照顾一下,别叫他们轻易死了。”   死得越晚因果越落不到顾红枫的身上。   梁丘皇自然无不答应。   两日之后,顾红枫被安排和魔族对战。   梁丘皇给顾红枫传信说:“老祖宗那边的阵法已经有了波动,只要你在此次对战之中大败魔族,我会去同老祖宗报告捷讯。 ”   “到时候老祖宗一定会召见你。”   顾红枫点头,想说梁丘皇这个老滑头,明明答应先帮她搞一些坏人来进境,结果着急忙慌地把她先派出来,节奏安排得倒是挺紧!   不过顾红枫很快意识到她误会了梁丘皇,因为在她带着仙盟的弟子,和还有修真界宗门前来援助的仙长碰头没多久,两拨大宗门的人先打起来了。   而且相互之间捅出了极其令人发指的恶劣行径,其中一个在凡间欺男霸女开后宫,一个人快他妈生出一国了,另一个则是抓早就建立友好盟约的东海鲛人炼尸油……   场面那叫一个热闹,顾红枫带着一众仙盟的弟子,看得目瞪口呆。   等到两个人狠狠地把对方的人皮扒下来之后,才仿佛恍然之间回神,然后纷纷说自己身上是中了邪魔术法,要回到宗门去休整治疗。   然后人还没走袖口之中就掉出了留影玉,把他们的罪行全部都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妙啊。   早知道梁丘皇有这个用处,顾红枫早就找他合作了!   顾红枫身为此次带队的仙盟右宗盟宗主,理所当然地为修真界清理门户,把两个人吸成人干,原地打得魂飞魄散。   弟子们中还有一堆叫好的,用崇敬的眼神看着顾红枫,天道在上,风和日丽,显然也认可她这种匡扶正道的做法。   爽啊!   等到顾红枫带着一众的仙盟弟子,气势汹汹杀到魔域的边缘,正好和一群妄图“越狱”的魔族对上了。   顾红枫脚踏长剑,衣袍翩翩,她悬浮在半空之中,周身围绕的全部都是统一服制的仙盟弟子,端的是好一番清风朗月,玉洁松贞之姿。   而隔着一众密密麻麻奇形怪状的魔修魔兽,顾红枫同对方同样悬浮在半空,一身黑袍长发飘逸,头生盘角的魔尊对上了视线。   那一刻顾红枫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好像一只羊赶着一群猛兽,实在是有些违和,而且多日不见,顾红枫看着越重山竟然也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感叹欲望。   不过两方人马并没有过多废话,很快交战在一处,仙盟弟子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将那群魔修杀得人仰马翻。   顾红枫更是在上方操控全局,身上的五灵之力化为数条色彩斑斓的长蛇,在阳光下闪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彩,将对方杀得很快退回了魔域之内。   顾红枫身前一位弟子厉声喝道:“尔等魔物,污秽罪孽,存于人世已然是扰乱天纲,如若再敢逾越魔域边界,妄图窥伺人间生机,仙盟定将其挫骨诛魂!湮灭人间!”   等到仙盟的那群弟子们下去加固魔域边界的时候,魔域那被杀得丢盔卸甲的魔修和魔兽已经不足为惧。   她只是一直眯着眼睛远远看着她的小羊,从五脏六腑中也品味出了一丝被什么纠缠着的滋味。   顾红枫其实以为小羊会来找她的,毕竟他身上有瘾,而且他又不是不会变换自己的容貌,不是不会收敛魔气。   此时此刻越重山赤金的魔瞳邪恶而毫无感情地盯视着顾红枫,好似和她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全程他都没有出手,顾红枫自然也就没出手。   但是就在弟子们马上就要加固好魔域阻隔阵法的时候,突然之间和顾红枫一样悬浮在半空之中做摆件的魔尊,轻而易举地冲破了结界,离弦之箭一样朝着顾红枫这边冲了过来。   眼看黑压压的魔气从对方的身体之中骤然爆出,如同漫卷欺压而上的黑云,遮天蔽日般朝着顾红枫袭来——   顾红枫铮然拔出长剑,迅速同对方在半空之中交战了数百个来回。   天地变色,剑光如虹,魔气和灵气化为具象化的猛兽撕咬纠缠在一处——   仙盟的弟子们想要上前助力,却因为两人之间的战意凛然,且气势太盛,他们的修为连靠近都做不到。   灵魔之气铺天盖地,场中除了两人之外的所有生灵全部被迫匍匐在地。   半空之中天罚隐隐凝聚,紫电在其中不断汇聚成型。   仙盟的弟子们有人拍手称好,天罚将至,右宗盟的宗主定能战胜天魔!   然而打着打着,天地陡然之间一清,天罚雷云急速散去,阳光大盛,遮在头顶的魔气和灵气,全部都朝着远方一处灵魔交界的五灵之地卷去——   仙盟的弟子们仰头望天而后提剑欲追,却很快连一丝的魔气和灵气都捕捉不到了,他们拔剑四顾,一片茫然。   然而顾红枫和越重山已经落在了一片焦黑之地,这里趋近魔域寸草不生,时常衍生出魔物被天罚乱击,因此土地焦黑。   这就是魔族被天道厌弃的最直观的证据,而其实无论是魔气还是灵气,全部都来自于天地之间自行衍生。   而天道总是厌恶魔族,就像美丽的少女厌恶自己身上漆黑的斑块一般。   两人落在地上之后,顾红枫满面沉肃,艳丽的脸上犹如覆盖了冰雪,长剑指着现出身影的越重山的心口位置。   对峙片刻之后,顾红枫率先开口说:“你没理由恨我,当日可不是我逼着你当众暴露身份,不是我逼着你变成魔。”   “根本用不着你帮我,我也有足够的办法能够应对当时的状况,我没求你帮忙,是你自作聪明。”   到这个时候顾红枫竟然还不忘了逃脱责任,因为她很清楚,越重山是真的不想做魔。   生生世世自毁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就是为了逃脱身为魔被天道厌弃的命运。   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走上了这条路。   顾红枫可不想背这个锅!   顾红枫微微仰着头,将长剑朝前又送了送:“现如今你已经是魔,正邪不两立,为什么停手了,我们来决一死战!”   她还真想知道她现在和越重山这个灭世数次的大反派,到底还有多少差距。   顾红枫说着,直接将长剑的剑尖顶在了越重山的骨甲上面。   越重山一双横瞳锁着顾红枫,周身魔气翻涌不休,手中长长的黑剑和长发一起垂落在地,偏偏一双红唇在过白的皮肤上面夺目得如同刚刚吃过人。   美艳至极,邪恶至极。   他提着长剑抬步上前,很快被顾红枫的剑止住了脚步。   但越重山也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很快便不管不顾长剑是否会刺入身体,继续朝前走。   “哎!”顾红枫感受到剑身传来的阻力,嘴唇动了动被迫向后一步,皱眉瞪着他说,“孽障,再敢上前一步,将你挫骨……哎!啧!”   顾红枫又朝后退了一步,因为越重山又上前了一步。   而且是一大步,顾红枫只能立刻把剑尖挪开,瞪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几乎和她脸贴着脸的越重山说:“打仗呢!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顾红枫嘴角的笑意虽然压住了,但是笑和爱一样,就算你捂住嘴巴,也还是会从其他的地方跑出来。   比如眼睛里。   越重山恢复漆黑的眼睛盈满了浓稠黏腻滚烫的情愫,顾红枫艰难咽下口口水,还执着地说了一句:“自古正邪不两立,我如今可是仙盟的右宗主,与你这魔修……唔!”   越重山手中的长剑消散,抬起双手捧住了顾红枫的双颊,深看她一眼,这一眼恨不得化为烙铁,在顾红枫身上落满他的印记。   然后低下头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唇。   舌尖顷刻抵入齿关,犹如大军攻破本就不怎么坚韧的城门,长驱直入。   唇舌相斗如何不算是打仗呢?   激烈得很!   越重山艰难地强迫自己短暂与顾红枫唇分喘.息,含糊又低哑地说:“正邪不两立……师姐要杀了我吗?”   “我可以自己选择死法吗?”没等顾红枫回答,越重山又重新堵住了她的嘴。   细细碎碎的啄吻落下,他好像一只发了狂的啄木鸟。   好久之后才贴着顾红枫的耳边,气息混乱地说:“可以死在师姐的身上吗?” 第132章 第三十五章   顾红枫听了越重山说的话, 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无奈地笑了。   果然好好的小羊不能弄到野兽群里面,魔域那些一个个的哪有人样?   你看看!这才几天, 就学会说骚话了!   “师姐……师姐……”越重山抱着顾红枫不松手,一边啄吻她的面颊, 一边推着她朝身后不远处的山壁处走去。   顾红枫被喊得牙疼,但是本来想要严肃一些的脸,这会儿是真的绷不住了。   “你叫魂啊。”   “红枫……”越重山突然改了一种叫法,顾红枫登时像是吃什么东西被噎到一样,瞪大眼睛盯着他。   从没有人这么叫她, 就连顾樟也不会。   顾红枫也从未和任何人建立过这种过度亲密的关系,她连自己的妈妈, 和自己一个子宫里面爬出来的哥哥, 也没有这样亲密过。   “瞎叫唤什么?”顾红枫瞪着他斥了一句, 嘴唇动了好几下, 被推到山壁边上, 佩剑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面,也没开口制止越重山不许这么叫。   一个名字而已, 反正她不在乎,叫就叫吧。   然后顾红枫就因为这一点点的纵容,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你这几天就整天在这里挖洞了吧!”顾红枫躺在纯黑色的山石上面,半个身体泡在袅袅蒸腾的温泉池里面, 双脚随着池中水波晃动而晃动。   越重山紧紧覆着她, 肩背湿透,后颈弓起, 长发一半垂落池中,如有生命般攀附上顾红枫的脚踝, 一半黑蛇一样缠缚在两个人周身。   冰凉的鼻尖一下下轻蹭着顾红枫泛红的鼻尖,含着水雾和浓稠情感的双眼,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紧紧锁着顾红枫。   顾红枫在心中骂人。   骂的是她的亲生父亲,顾铭那个畜生。   这个老王八蛋在她小时候一直都在逼着顾红枫练习跳舞,说身段软的女孩子男人才会真的喜欢。   顾红枫毕生都记得顾铭当时说这句话的眼神,看着顾红枫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女儿,而像是看一个待价而沽的“作品”。   顾红枫因为这件事情,恨他一辈子,直到她煤气爆炸意外被炸死之前,都在持之以恒地找各种方式杀死顾铭。   虽然现在已经隔了一个世界,可顾红枫还是想杀了他。   因为他妈的她感觉到了自己确实身段挺软的,都是顾铭这个混蛋造的孽。   顾红枫闭着眼睛不愿去看,可她浑身红得就像是一片秋季染透的枫叶,无助地飞离枝头,漂浮在水面,随着水波或转圈,或起伏荡漾。   谁他妈的来告诉她,这一处没有任何活物和生机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方温泉活水?   下一刻越重山就给她解惑:“是我从远处的一座山上引下来的,走的是地下,费了很大的力气……”   “这山洞也是挖出来的,师姐,你喜欢吗?”   顾红枫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正常审美,她毕生觉得最美的东西是钱币上的画。   但是她此刻躺在温泉池中,躺在漆黑的死山开凿出来的黑石上,仰头看着头顶上方……那山体被活生生凿出了几个洞,天光泄落,雾气上浮……   这叫什么效应来着?   顾红枫脑子和池水一样被撞得七零八落,想起不来科学知识,但是置身其中,确实有些令人迷离。   她没说话,咬着牙不肯出声。   越重山见状就停下,侧过头,循着肩头上顾红枫的足踝,细细密密地啃咬。   他精壮的身上被雾气缭绕出淋漓的水珠,这暖泉的温度很高,有硫磺的气味,非常天然。   顾红枫受不了,手在石壁上狠狠砸了一下:“你是要吃人吗,啃起来没完了!”   她并不会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感觉到羞耻,因为这只是她利用越重山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   顾红枫善于利用自己能利用的一切,当然包括她自己。   可是从前的她和越重山都尚算青涩,如今的越重山回了一趟魔域,好似经过了什么“究极进化”,玩心太重,顾红枫实在是有些恼怒。   这么长时间没见,解瘾本就要三五次才行,结果越重山玩性大起,这都下午了才一次,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要是废了,不如趁早说一声。”顾红枫试图用这种事情激怒他,不是说男人都受不了这种激将吗?   但越重山显然是个例外,他听了这种话后,倒确实停下了乱啃的行为。   但是他睁着一双被水汽熏染得湿漉漉的眼睛,倾身凑近顾红枫说:“你不喜欢吗?我看魔域其他的人,都很擅长的。”   “魅魔的传承之中教授的那些到底有限,我专门学了一些……”   越重山这段日子,不光迅速以实力轻而易举地称霸了魔域,还很专心地学了很多“好东西”。   魔族本就羞耻心极少,且他们的修行与修真界正好相反。   修真界崇尚摒弃六欲湮灭七情,寻求一个天人合一的大道。   而魔族则是完全地纵欲,尽情释放所有身体之中的恶与欲,追求的是一个穷奢极欲,放纵糜烂到底。   越重山身为新任魔尊,自然有许多魔姬自荐枕席,越重山若是不把自己的寝殿好好封上,出去打一架,再回来时床上能多出好几个姬妾。   但是他对魔族的放纵本就十分不喜,心中又满满当当的只有一个顾红枫,不可能受用这些所谓的姬妾。   但是他深知弱者为魔如何难熬,对她们也并不酷烈,还从她们的私藏里面学了许多好东西。   好容易等来了顾红枫,一样样试验正开个头,她就不耐烦了。   越重山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分辨出她并非是真的厌恶,就循着她的脖颈一路轻吻而下。   顾红枫很想和越重山真的打一架,看看她现在的实力究竟如何。   然后再回去和梁丘皇密谋,最好把那个界满的土灵根也吃了……   但她的思想总是要被越重山强行斩断。   “什么东西!”顾红枫猛地坐起,盯着他说,“你敢……我…”靠!   她以为越重山胡乱拿了什么新鲜东西来,正要发火,发现是水中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塔”。   “你……”变形金刚啊!   顾红枫盯着那个上下足有六层,遍布着细细密密鱼鳞一样斑纹的“塔”,觉得这玩意实在是超出了人类的心理承受和生理承受能力。   “变回去,要不然你会失去我。”顾红枫严肃地说。   越重山有些不解,“不喜欢这样?可是他们说这样女子才最销魂。”   “我们还是打架吧,我觉得那个更销魂。”   顾红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和汗液,抬手一抓,外面草丛里面静静横尸的佩剑,瞬间出现在了她的手上,然后她挥剑就斩:“让我为你断了这孽根吧!”   然后两个人就真的打了起来。   当然是闹着玩的,灵气魔气都没有用,越重山纯拼招式,很快被顾红枫压制在了池子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咕嘟嘟地在水池里面冒泡。   “别搞乱七八糟的,我不喜欢。”顾红枫的剑尖敲在他的侧脸上,啪啪响。   越重山点头。   而后自水中站起,再度亲亲密密拥住了顾红枫,和她一起躺回打磨得光滑漆黑的石壁上,抱着顾红枫用生出的盘角戳她脸蛋。   “你快点,我没工夫在这里浪费时间,仙盟的老祖宗可能和我一样,是一个靠吸取他人功法修炼的老不死,我得去想办法把他干掉吸干。”   “还有梁丘皇你还记得吧,仙盟的左宗盟宗主,他用灵火炼制出来的器具可以作为眼线,怕是遍布整个修真界,他现在姐姐恐怕被那个老祖宗吃了,想和我一起合作……”   顾红枫细细碎碎地说了很多,越重山一直都在认真听着,偶尔接两句,却并不会乱提意见。   等到顾红枫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她骤然闭住了嘴。   她从来不曾和人这般袒露她自己的事情想法,更何况是没做成的计划。她愣住,抿了下唇,面色刷地就沉下来了。   果然肌肤相亲会给人过度亲密融为一体的错觉,倘若越重山……   “我问你,你当日为什么突然暴露了身份,你不是最厌恶成为魔修被世人唾弃吗?”   顾红枫又提这茬,她明知道越重山是为了她,为了给她争取一些时间才会暴露身份,却一丁点也不想听到越重山用这种借口试图邀功请赏,甚至是“挟恩图报”。   她遇见太多这样的人,她对人性永远不抱有任何的期待。   但是大抵越重山不算个人,是一只羊。   一只小羊狗。   他说:“我本来就是魔,从前一直不想接受,后来想通了,不想装下去了。”   越重山说到这里甚至兴奋地看着顾红枫,撑起一条手臂,靠近她说:“你知道吗?我生平第一次这么痛快,我拿殷烈作为挟制,天道竟一路不敢动我!”   这一招还是和顾红枫学的,原来天道之子的作用如此广泛,不止是能做剑和杀之泄愤而已。   “如果命运注定不可更改,我希望像现在这样潇洒肆意地活着。”   和顾红枫一样,无所顾忌,共同站在巅峰。   顾红枫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而实际上越重山很少有让她不满意的时候。   顾红枫躺着没再吭声,越重山用角戳她,她也没有再躲开。   很快又细细碎碎地跟越重山说起了话来。   两个人抱在一起说了一整个下午的话。   才分开几天而已,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   顾红枫到最后喝着越重山储物袋里面拿出来的果酒,靠在水池边上,看着星月之光从洞穴的上方洒下来,心里那种急迫的感觉已经少了很多。   至少她有耐心耽搁,不会非常急迫地想要回到仙盟去设法取得界满修士的灵根。   修士很少需要睡觉,修到越重山这种程度的大魔,也没有必要一定要休息。   因此两个人说完了话又喝了点酒,顺理成章地坐在水池当中亲到了一块儿。   不带任何急迫,甚至也不为了解任何瘾,他们就像一对普普通通的爱侣,情到浓处水到渠成,用彼此的身体愉悦自己,愉悦彼此。   胡混了一夜,顾红枫后面有点昏昏沉沉,放空思绪任凭自己飘在水中睡去。   第二天早上从水池里面起身,用清洁术清理好了自己,发现越重山不在洞穴之中。   外面传来一股很香的味道,顾红枫从洞穴里面走出去,晨光温暖无比洒在山间,这里并没有什么草木,没有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香气,只有一片漆黑的焦石。   越重山在地上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   他头发束了一半,另一半柔顺地披在背后,穿的不是昨天他用来迎战仙盟弟子的那一身炫酷的骨甲黑袍,而是一身在凡间随处可见的青色布袍。   听到顾红枫的脚步声,越重山转过了头,晨曦中他白皙莹润的皮肤仿佛发着柔和无比的光,脸上也带着清润温和的笑意。   整个人像一幅山水画,徐徐展开令人见之心宁。   “你有多少天没有吃东西了?过来尝一尝这个,是魔域深渊里面的一种鱼,虽然长得丑,却因为靠近红莲游动,并没有受到魔气的侵染,味道还不错,对修士也有滋补之效。”   “我还去凡间买了一些点心,就是上一次我们一起杀了疫魔之后,为了躲避那些弟子在凡间走动的时候,你最喜欢的那种茉莉花点心……”   顾红枫就站在洞穴旁边,靠在黑漆漆的山地抱着手臂看着越重山,整个人突然之间懒散得像没有骨头一样,恨不得顺着山壁落到地上去。   太堕落了。   顾红枫眯着眼睛晒太阳,任凭越重山介绍那些吃的,不动也不笑,只是静静看着他。   等到越重山介绍完了召唤她过来的时候,顾红枫才突然之间冒出了一句:“你有点像我妈……”   是顾红枫小时候想象之中的妈妈。   小的时候小孩子都喜欢做一些户外活动,顾红枫没有参加过任何的夏令营,因为那些排得满满的各种课外课,不允许她拥有什么童年的娱乐活动。   她每一次都会羡慕地看着顾樟大包小包,被家里的司机送去学校,参加集体活动。   然后她会畅想,毕竟那个时候太小了顾红枫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她就会畅想自己的妈妈带着她哪怕出去吃一次野餐也好。   根本就不需要真的去野外,就只是坐在他们家偌大的别墅院子的一棵大树下,铺上一张野餐垫子,把屋子里的食物拿到外面去吃就行了。   可是她在吃饭的时候端着碗朝外面走,表达出自己想要野餐的欲望,得到的只有爸爸狠狠的训斥,还有妈妈无声的谴责。   这件事情像顾红枫心里面的一根刺,很小很小的一根刺,丝毫不影响她的骨肉生长,丝毫不影响她的野心膨胀。   却始终卡在她的心尖,无论在任何地方看到人支着帐篷,看到人野餐,她的心都会被扎一下。   而实际上在拥有了几个姐妹之后,顾红枫就提过大家一起去野餐。   只不过最终没能成行,老三忙着谈恋爱,老大忙着做生意天南海北地飞,老四忙着骗人,老五……忙着压抑自己不要在法治社会里杀人。   她们唯一的一次集体出行是乘坐大姐的游轮。   还有难得一次凑齐了人聚餐,亲亲热热地围着桌子捞火锅,煤气罐还爆炸了。   因此这个浅薄得甚至有点可笑的年少期待,就一直以一种未能实现的姿态卡在心中。   实际上顾红枫来到这个世界后,和师弟师妹们出去历练在林子中吃饭,也算是野餐过了。   但是顾红枫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疫魔都是仙盟的印章,根本想不起什么野餐不野餐。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想起小时候的这件事。   “师姐?”越重山见顾红枫不给回应,只是眯着眼睛看着他,把那些食物全部都一一摆好,这才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顾红枫的面前。   他长身玉立,走到近前后,微微侧过头矮下身,仔细看顾红枫的神色。   他凑近的眉目温和,带着询问和关心,一截并不纤细却非常白皙的手腕如同青竹一般从袖管里面延伸出来,自然地圈住了顾红枫的腰身。   顾红枫还抱着自己的双臂,这是一个戒备而排外的姿态,她身上穿着的是仙盟统一的仙长服制,修到她这个境界肩膀上也不需要有什么守护符文了,但仙盟的服制还是做得很华丽,金色的纹路游走肩头。   被抱住之后,她身上花纹繁复的肩甲翘起,压到了她的脸上。   她突然有一点想要越重山身上的这一身柔软而垂顺的普通衣物。   穿着一定很舒服。   顾红枫伸出手在越重山的背后摩擦了片刻……料子确实很舒服。   “来尝尝我做的东西?”越重山轻轻搂着顾红枫,声音和清晨的清风一样悦耳。   顾红枫一早上的思绪就在乱跳,现在听到越重山让她吃东西,看向了越重山摆得满满当当的一个小桌子。   “……这荒郊野岭哪来的桌子?”   越重山:“我在储物袋里面放的。”   “你什么……”顾红枫想问你是什么时候放的?   为什么会在储物袋里面放桌子和碗筷一类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挖一个这样的山洞,费力地引来远处的温泉。   难道一直都在等着她来吗?   可是既然做这些啰里八嗦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呢?   顾红枫是这样想就这样问出口。   越重山顿了一下,突然间惊喜不已地捧着她的脸问:“我可以去找你吗?!我怕那些仙盟的人发现什么,会让你难做。我可以……我一会儿可以跟着你一起走吗?”   他已经暴露了作为魔修的身份,虽然能够重新变回从前的模样,仙盟却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去的地方。   越重山作为修士没有太高的修为,没有办法做出一副假面欺骗住那些高境的仙长,因此始终不敢去找顾红枫。   尤其是在知道了顾红枫在仙盟中做了仙长后,越重山就更不敢轻易联系她,生怕自己作为一个魔会给她带去什么麻烦和质疑。   而且最重要的,越重山从前那些世不是没有尝试过隐藏自己是魔,然后也结交了一些修真界的朋友。   可是一旦他身份暴露,再回去找那些朋友,得到的下场无疑是背叛,是厌恶,是冷漠,甚至是……害得对方被宗门处置。   而且顾红枫的计划从来不容任何人质疑,越重山和她超乎寻常的关系开始,也都是顾红枫一手策划,他们之间的交往,其实一直都是由顾红枫来主导。   越重山总是思虑良多,不敢轻易打乱顾红枫任何计划。   所以就只能一直静静等待,等待顾红枫来找他。   “不过你要帮我做一下障眼法好骗过那些仙长……”越重山说,“我变成什么样子好呢?”   顾红枫看着他没吭声,她还纳闷为什么越重山有瘾,却始终没来找她解,原来是没敢吗?   真的好乖哦,小羊狗。   顾红枫伸手摸了摸越重山的脸说:“你想变成什么样子都行。”   她终于放开抱着自己的双臂,和越重山一起走向那个桌子,坐下开始吃东西。   在喝一碗无骨鱼片粥的时候,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指着一盘酱菜问越重山:“你别告诉我这个野菜是你挖的。”   越重山自然点头:“是啊,就在魔域之外不远处的一片山头上面,这个菜虽然有一点苦味,但是回味很甜,你尝尝。”   越宝钏啊。   顾红枫忍不住一边吃一边笑,越重山弄的东西都挺好吃的,还会缝衣服,顾红枫的思绪一跳就又问:“我那几件衣服呢?就是之前符文阵法做了一半的……”   顾红枫说:“之前那一身,进境的时候被天道劈烂了,还有那只耳环也没了。”   “剩下的呢?”   越重山顿了一下,先是看了下她身上穿的道袍,他若是没有看错的话这道袍乃是束风锦所制,阳光之下浮银掠影,穿上无须携带佩剑乘风驾驭,运用灵气的时候更是灵风四起,和小型的聚灵阵是一个效果,非修真界的大能修士不得用。   因此他有些震惊地看着顾红枫问:“你还想要那些……衣物吗?”   “当然要啊,”顾红枫微微蹙眉看着他,“你不会是给我扔了吧?!”   “没有。”越重山连忙摇头,但是低头的时候耳朵微微有点发热。   嘴角也是压抑不住地往上翘。   顾红枫却没有发现他的举动一般,放下了偌大的粥碗,看着她脚边不远处的那个锅。   “你这鱼片粥里的鱼是哪来的,还挺鲜。”   “东海抓的。”越重山昨天晚上在顾红枫睡着之后就到处找吃的去了。   以他的能力莫说是上山下海找点吃的,就算是翻云覆雨也不是空话。   千里之距眨眼而至。   “你喜欢我晚点再煮给你。”   顾红枫手里拿着一个汤勺还没放下,在碗的边上敲了敲,小时候吃饭如果筷子和汤勺碰到碗的话,就会迎来令她如芒在背的目光。   可是她在这边敲碗,越重山在那边没有任何反应,反而问她:“还要再盛一些吗?”   顾红枫根本不需要吃东西。   修仙之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感觉不到饥饿,而在现代世界里……她其实也不怎么吃东西。   并不是顾红枫在自苦,而是她从小被迫节食,胃本来就比较小。   而一件事情一旦形成了习惯,就算你长大了有了放纵的资本,那种习惯也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伴随你的一生。   会让你多吃一点东西都有负罪感,半夜都要爬起来跑步的程度。   顾红枫有很多时候最憎恨的,就是顾铭自以为是的强迫教育。   而这种强迫的教育就像可怕的传承,经年日久累积在骨子里头,让她像一个挣脱了绳子也没有办法离开树桩范围的兽类。   可悲又可叹。   到了修真界顾红枫一门心思地想变强,连吃饭的时间都挤压掉……其实也是她从前延伸过来的习惯所致。   不过此时此刻她看着面前的大碗,今天早上顾红枫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两碗了。   两大碗。   外加点心若干。   还有一条鱼被她吃了一半。   顾红枫心里有一种熟悉的恐慌之感涌上来,可是越重山问她还要不要盛一些。   顾红枫被晨曦晒得有一点发昏的脑子,推动她的嘴问出了一句她话音刚落就后悔的话。   “可是我已经吃了两碗了,再吃不会胖吗?”   练习舞蹈是不能胖的。   顾红枫神色沉了下来,低着头盯着碗底,厌恶透了自己就连死过一次再重新活过来也无法彻底挣脱的灵魂。   但是越重山好听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些好笑和疑惑:“胖了又怎么样呢……”   且不论修真界的修士不可能因为吃点东西就胖,就算胖了又怎么样呢?   青天白日,顾红枫如遭雷击。   身体都短暂地晃动了一下。   她已经不是曾经的顾红枫,她永远不再需要去遵从顾铭的狗屁规则。   顾红枫直接把碗朝着地上一扫,啪嗒一声摔碎。   然后她直接把锅端过来,放在自己的面前。   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鱼片滑溜溜的,一根刺都没有,粥也一点都不腥,满是鲜味。   好吃。   点心也好吃。   酱菜也好吃。   去他妈的。   胖了又怎么样呢? 第133章 第三十六章   顾红枫和越重山在山里待了两天整, 而后就真的待不下去,急着回到仙盟去见那个什么老祖宗。   她问越重山对这个老祖宗有没有什么印象,结果越重山说在二十世中, 他有时候会带领魔族与正道开战,但是也没有见这个老祖宗出山为仙界正道扛旗。   这就更让顾红枫觉得奇怪, 她这两天都一直在和越重山商讨仙盟之中的事情,越重山不会乱建议,但是开口就很有分量。   “若是回到仙盟,他不召见你也没关系,我可以带群魔压境逼仙门和仙盟强行请他出山, 到时候你便能看到他的实力到底如何了。”   顾红枫:“真乖。”她捏了捏越重山的角。   她有点喜欢摸越重山的盘角,他变成正常人的模样时, 也会放出盘角来。   顾红枫能在这荒芜的山中和他待上两天半之久, 足可见越重山把她伺候得很是放松惬意, 各种意义上的。   回程的时候, 越重山要和顾红枫一起回去, 需要顾红枫给他捏上一张脸。   “你最喜欢什么样子便将我变成什么样子就好。”越重山嘴上这么说,实则眼神之中充满了有些危险的情绪。   他在试探, 也在嫉妒,而且做得十分不高明,浅显得让顾红枫觉得有些愚蠢。   愚蠢里面又透着傻气的可爱。   不过他表现得再怎么温顺,到底是个魔, 时常会暴露出的魔性, 总是让顾红枫有种诡异的割裂感。   看看,天道把一个小咩咩硬生生逼成了猛兽。   顾红枫一点也不怀疑, 她今天真给越重山捏了一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脸,他一定会悄无声息地去把那个人弄死。   顾红枫挑着眉, 手在越重山的脸上一抚,而后说:“行了,走吧。”   然后率先迈步,余光就看到越重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面小镜子……   “你……还随身带这玩意?”顾红枫翻了个白眼说,“大姑娘啊,照照照。”   越重山看到自己被伪装过后的样子,心中隐隐的妒忌和猜疑都像是被扔进了水中的火把,呲地一声,火焰灭得无影无踪。   越重山还以为自己在镜子里面看到了顾红枫。   但是细看又不一样,眉目不似顾红枫的艳丽柔美,倒是多了一丝英挺味道,眉目更深些,细看眉毛和轮廓也有细微不同。   但是越重山还觉得这是顾红枫为了让他像个男子,才刻意变得男性化一些。   他一边照着小镜子,一边摸着自己的脸,跟在顾红枫身后,亦步亦趋道:“原来你最喜欢的是自己……”   这么说着,他嘴角也还是翘着,是她自己总好过真的是哪一个男人的脸。   顾红枫心情很不错,尤其是今天艳阳高照,清风柔和。   她眼睛转了下,回头逗越重山:“这张脸不是我,是顾樟。”   越重山动作一顿,面上的那点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顾樟这个名字,算上这一次,越重山总共在顾红枫这里听到三次了。   顾红枫本想逗越重山玩一玩,可是见到他急遽变化的面色,还有抓着小镜子愣住的样子,竟然没忍心。   走到他身边,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说道:“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面色,快黑得能滴墨汁了。”   越重山周身魔气不自觉地翻涌,双眼更是连瞳仁都没了,只剩下一片幽黑。   他猛地抓住顾红枫的手腕,开口问道:“顾樟是谁?”   “他在哪里!”   顾红枫笑:“怎么,你要杀了他吗?”   越重山双瞳之中泄出碎金,不止是动情的时候他的眼睛会泛起金色,杀意凛然的时候也会。   盘角钻出一点,被顾红枫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那你去杀吧,顾樟是我的孪生哥哥,在我生活的世界之中,我总是想杀他,但是法律不允许。”   “哦,法律就是……嗯,有些类似仙盟的规则。”   “总之你要是能杀他,我会好好感谢你。”   顾红枫三言两语,把他和顾樟之间的纠葛说给越重山听。   那些沉重得让顾红枫无法摆脱的过往,在她的描述中显得那么轻描淡写。   可是越重山却听得一脸凝重。   “还有,你得先破碎虚空,再到三千世界十万丈红尘里面,精准定位到我曾经的世界,再杀了顾樟。”   顾红枫说到了这里,越重山已经知道顾红枫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是故意逗他玩了。   他迅速恢复成正常的样子,顶着一张和顾樟一样,被顾红枫恼恨了多年的脸,从抓着顾红枫的手腕,到抓住顾红枫的手。   说道:“你很……”想念你的哥哥吗?   “给我换个模样吧。”越重山到底没有问出口。   但是顾红枫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她看着这张脸的眼神,不仅有想念,还有伤怀。   他不想让顾红枫伤心,而且顶着她哥哥的脸,还怎么和她亲近。   顾红枫只是一时想不起用谁的脸,才会下意识用顾樟的。   她嗤笑:“他卖身换手榴弹之后,估摸着现在肯定不得安宁了,那个涉黑的女人就是个黑寡妇,搞死了三个前夫,顾樟恐怕是第四个。”   越重山不知道顾红枫说的话大部分的意思,但是他在顾红枫将他的模样变回本来样子时,上前一步抱住了顾红枫,将她的头压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安抚的意味十足。   “你做什么。”顾红枫皱着眉说,“安慰我?我又不伤心!”   顾红枫对顾樟是一种非常复杂难以形容的感情,顾樟是她人生之中屡屡维护她的那一个,但顾樟又是顾红枫所有不幸的根源,是她损失的那些利益中的既得利益者。   而顾红枫大部分的时间,是憎恨顾樟的。   憎恨他作为自己的孪生哥哥,那么轻易就抢夺侵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更恨他没有继承顾铭的恶,不肯一坏到底,成了一个对顾红枫来说,外表光鲜亮丽看上去鲜甜可口,实则生满虫子的桃子。   不能充饥解渴,极尽讽刺。   她才不肯为这种事情伤怀难过。   可是她没有很快推开越重山安抚不断摩挲她的手。   她只是对这种纯粹的疼惜和在意很新奇。   她根本不用任何人心疼在意。她照样也长成了一个能为自己顶天立地的人。   可是有人心疼在意,这种感觉和顾红枫从前还是个只会期盼有人从天而降救她时的幻想不一样。   “好了。”顾红枫站了一会儿,拍了一下越重山的后腰,“走吧,等会儿又黑天了!”   此刻正午刚至,不过顾红枫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过得尤其快似的,时常是一眨眼就黑天了。   最后顾红枫把越重山的眉目和轮廓稍微调整了下,看上去不像他,但又是他。   带着越重山一起回仙盟了。   顾红枫带回去的是大败天魔的消息,无人能佐证,因为之前跟随顾红枫一起出战的仙盟弟子们,打到一半因为追不上顾红枫和天魔,只能加固结界后折返仙盟。   可是魔修确实退回了魔域,再没有越境的举动,而且顾红枫拿着越重山的黑色骨剑回来作为缴获了天魔武器的证物。   而且顾红枫这个人红光满面的,半点没有在打斗之中受伤的样子。   仙盟自然不敢不信。   不过她还带回了一个“凡人”。   越重山作为修士的那点能力,被顾红枫彻底封印上了,免得有人认出他的身法,现在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普通的凡人。   这一下却在仙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盖因这个凡人的模样……像极了被天魔侵占了肉身的,她曾经的未婚道侣二师弟越重山。   虽然整个仙盟现在对顾红枫的功法,和褫夺他人修为的能力讳莫如深,但是对她私下的讨论只增不减。   于是好多人猜测,仙盟的右宗主因为“痛失所爱”,在凡间又带回来了一个肖似未婚道侣的普通凡人做替身。   一部分人认为她情深难解。   一部分人认为她旧爱未死已觅新欢,实在无情。   不过顾红枫根本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回到仙盟后找梁丘皇“交”了任务,两个人关在殿内密谋片刻,然后顾红枫就回去陪她的“新欢”了。   有了梁丘皇的帮助,顾红枫在仙盟之中更是如鱼得水,仿佛得到了一个“太监总管”,生活上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便利和自由。   梁丘皇甚至给顾红枫圈出了一个地方,将诛邪阵法倒置,让她用来养一些“小可爱”。   就是在仙门大比的历练场里面,被顾红枫以粉碎后的天魔种喂养出来的魔虫。   它们如今一个个长得足有二百斤的肥猪那么大,鞘翅坚韧如铁,口器足肢更是锋利如刀。   实际上和可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是真正的杀器。   不过在顾红枫的面前,它们还是会翻起肚皮,蹬动尖刀一样的长腿求顾红枫的抚摸。   叫声像是某种波段特殊音频,污染性特别高,普通三境以下的修士听一下,都能神志短暂被污染的程度。   顾红枫撸一撸“小可爱”们,很满意。这些小东西极大程度满足了顾红枫当年想要养一只绝对忠诚小狗的欲望。   它们不仅忠诚,还会随时随地为了顾红枫字面意义上的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顾红枫按照梁丘皇指的那个方向看,那是一座距离顾红枫居住的仙盟仙长宫殿群不远处,位于整个仙盟正中的独立宫殿。   恢弘磅礴,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常年仙鹤祥鸟环绕,只要靠近甚至是路过,都能感觉到其中浓郁精纯的五行之力,如同润泽万物的春雨,悄无声息地弥散在整个仙盟。   恍若人间仙宫,名为泰宁殿。   是以仙盟老祖宗的名字命名,这仙盟之中曾经以一己之力令魔族退居魔域的宗门仙首,就叫——于泰宁。   顾红枫将她的魔虫军团魔气全部抽出,一边辅以木灵治愈,一边重新灌注进了五行之力,鸟枪换炮,从魔虫变为灵虫,然后被指挥着去探一下那个老祖宗于泰宁居住的地方。   而顾红枫本以为这个老祖宗还要等几天才会召见她,却不知晚饭还没等吃上,梁丘皇就急慌慌地联系她,在通信玉牌之中压抑不住地激动道:“我今日去禀报了你大败新出世的天魔的战绩,老祖宗此时在泰宁殿中要召见你!”   顾红枫看了看桌上摆着的食物,又看了看才放下挽好的袖子,坐在桌前的越重山。   “吃不成了。”顾红枫看着越重山说,“你做的,你自己负责都吃完吧!”   顾红枫说完,身形一闪原地消失。   一只她匆忙之间捏出来的灵蝶,晃晃悠悠落在越重山的鼻子上,扇一扇翅膀算作哄人。   越重山自己对着一大桌子的饭菜,鼻子上的灵蝶很快消散,他抬手用手背蹭了下自己的鼻子。   不能吃点再去嘛。   顾红枫没吃,他端起碗片刻又放下了。   自己吃好没意思。   越重山抬手一挥,一整个桌子的食物包括桌子,都在他袍袖透出的黑气之中化为了飞灰。   而顾红枫人已经到了梁丘皇居住的宫殿。   梁丘皇在顾红枫进殿第一时间,就把一大堆仙盟犯事儿的仙长名单,递到了顾红枫的面前。   “这里是给你准备的,你到时候会作为审判仙长,随便怎么处置他们都是合理合规。”   “你……”梁丘皇压抑住激动得近乎失态的气息和迫切神情,看着顾红枫说,“还望仙子万万不要忘了同我的约定。”   顾红枫翻了翻她的小点心名单,颇为满意。   她作为正道的审判仙长,只要给这些人留口气,就算是正常审判。   这些名单后面跟着他们犯下的腌臜罪行,当真是五花八门精彩纷呈。   可见只要有人的地方,哪怕是仙门也一样藏污纳垢。   “这些都给我,仙界还有人吗?”   梁丘皇笑了笑,说:“仙子放心,还是有很多仙长,清正持守,为苍生守心,为大道守欲。”   “也有很多新冒头的弟子们,为人朗月清华,可堪表率。”   修真界从来不缺惊才艳艳的人物,就像是倾覆后的王朝总有栋梁拔地而起顶天立地。   割掉一茬老韭菜,新韭菜见风而长,葱葱郁郁,只要是世界不毁灭,修真界便同孱弱的人族一般,生生不息。   顾红枫点头,安心笑纳这些小点心。   对着梁丘皇道:“放心,一定帮你留意你姐姐,对了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梁丘毓。钟灵毓秀的毓。”   顾红枫点头,被梁丘皇亲自送到了泰宁殿。   顾红枫微微深吸一口气,兴奋和激动遍布身体每一个细胞。   她脑中诸多打算诸多猜测,猜想着待会儿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自己的胜算有几分。   对方毕竟是界满的修士,顾红枫猜测要是拼命的话,自己肯定要吃些苦头。   她和梁丘皇私下里讨论过来到这泰宁殿,会有怎样的遭遇。   最有可能的,是她被于泰宁居高临下地给个下马威,对方再高高在上地恩赐她同求长生的机会。   毕竟梁丘皇平时报告仙盟事宜,也是隔着一个五行大阵。   除了能感觉到抬不起头的滚滚威压,根本连那个老祖宗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听到老祖宗的意旨,比如召见谁,他都是直接以灵力成字,展现在五行阵法上的。   梁丘皇连越过这阵法的能力都没有。   几百年来询问他姐姐的事情也始终未有回音。   因此进门之前,梁丘皇提醒顾红枫,如果对方驱动五行大阵压迫她,她便先从善如流地跪下,不要强行抗衡。   界满修士不容小觑,曾经梁丘皇亲眼见识过于泰宁一剑断山河。   顾红枫进门,泰和殿的大殿门关上,顾红枫未曾有什么犹豫,谦卑开口:“晚辈龙熙山弟子‘唐秋离’,见过仙尊。”   顾红枫始终对外还叫唐秋离,从前无人在乎她这个无名小辈,现如今也无人当面直呼她名讳   她也懒得改名字。   顾红枫说完,就在原地等着。   但是等了片刻,却没能等到让她被迫下跪的威压,而是等到拦在面前的五行大阵开了。   大殿之中的真正样貌,展现在了顾红枫的面前。   这里摆放的一切东西都和仙盟其他宫殿的陈设没什么两样。   顾红枫迈步进殿,粗略扫了一圈,没看到任何稀奇金贵之处。   她走到一处被巨大的屏风拦截的室内入口,面前屏风如感应门一般,被凌空而来的灵力推动,在她面前徐徐拉开。   一股浓郁精纯到要化为实质的五行之力,从屏风后的室内泄洪一般涌出来,五色斑斓,肉眼可见。   而屏风展开后,顾红枫举目望去,恍然之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神。   “你就是那个仙门大比力挫群雄,进境啸天动地,还在刚刚继任右宗盟宗主,就大败天魔的五灵仙子吗?”   屏风后站着一个人,他身着仙盟服制的法袍,长发和长袍被灵光缭绕,无风自动。   背着手站在殿内正中,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美好的幽光,他居高临下,容貌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端的是好一番凤表龙姿,神采英拔。   他看着顾红枫的眼睛带着包容和赞赏,也就只有在这一双历尽沧桑格外朗若星河璀璨的眼中,才能窥见一些他沉淀在灵魂之中的漫长年岁。   可他开口声音又是那么浑厚温和,如徐徐暖风拂过人身。   顾红枫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的脊背,她和梁丘皇臆想中的一切,都与眼前的呈现出来的都大相径庭。   而且以顾红枫如今的修为,不是极高级别的幻术很难骗过她的眼睛。   她很确定,眼前的人是真的仙盟尊长。   他身上浩浩江海一般浑厚的土灵力,如同倾覆而来的山岳,令人心下微沉。   他说完之后,见顾红枫始终怔然,似是看他看得有些呆,倒也不恼怒。   十足耐心地像一个宽和的长辈,等待着她回应。   顾红枫犹豫片刻道:“泽生道君?”   这老小子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倒是跟顾红枫脑补的大长胡子满头白发橘皮老者的样子相差甚远。   顾红枫声音带着些许疑惑,梁丘皇说仙盟的尊上,曾经被世人尊称泽生道君。   对面的男子微微勾唇笑起来,他一笑,便又是如神树开花,秋月春晓。   “那只是我年少时世人乱叫的,如今我闭关不问世事多年,忝居尊位实在惭愧。修真界人才辈出,外面已然改天换地,昔年的称呼,仙子莫要再叫。”   顾红枫看着这位曾经的仙界第一人,有种走错片场的既视感。   如此风华儒雅貌美谦卑的尊上,实在是在顾红枫的意料之外,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倘若他不是如此人物,仙盟那些老顽固和仙门宗主们,倒也不至于半点不肯相信,更不容梁丘皇说半个字关于这位正道仙首的不好。   顾红枫得到了春风拂面的一般的待遇,于泰宁不仅带着顾红枫到他内室的桌边坐下,还向她打听了一些如今仙盟之中的趣事。   不像是一个闭关清修的仙长,倒像是一个被关押在此处没有办法跑去外面野玩的小道士。   顾红枫看着他微微倾身一脸专注的样子,心说还挺会骗人。   这世上一副好的皮囊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事半功倍,毕竟世人对美的欣赏和包容总是出乎意料。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老小子似乎知道自己的皮囊很具迷惑性,因此就像对人开屏的孔雀那般,实在让顾红枫觉得诡异。   而且顾红枫的眼中,所谓美人都是红粉骷髅,于泰宁笑得神光熠熠,顾红枫满脑子都是如何破他功法的招式。   于泰宁对顾红枫说的话听得津津有味,还感叹了几句岁月催人,最后才说:“五灵同修我也是生平仅见,仙子可有求问长生,飞升上界之心?”   绕来绕去了半天终于说上了正题!   于泰宁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泰宁祥和,举止有礼,就连说到这里,对顾红枫也是询问的姿态,没有半点强迫她做什么的意思。   让人完完全全升不起任何警惕之心。   顾红枫也表现得无比放松,眼中最开始的诚惶诚恐都变成了依赖和敬仰。   “既然入仙门,步仙道,恐怕无人不想叩问长生。”   顾红枫先是肯定回答,而后理所当然地夹带私货,试探问道:“晚辈早听尊长数百年前已经界满,为何尊上还不飞升?”   你到现在还不飞升是因为不想吗?   本以为被戳到痛处,这位过度温和的最强者,总会泄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   可他又是无奈一笑,竟像是当真有些懊恼,但也并不耻于谈起自己数百年毫无进境,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始终无法突破,这才会闭关寻求解法,但是蹉跎了数百年,应该还差一丝机缘罢。”   他如此坦荡,如此亲和,却渐渐地让顾红枫感觉到了一丝齿冷和棘手。   她倒宁愿对方上来就是下马威,各种逼迫和“恩赐”地说话。   但是如今她进门不知道多久,这位泽生道君密不透风地像一个完美无缺的在世真神。   就连他那一点点懊恼,对外界趣事倾听时的感叹,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的“人性”体现。   如果换上一个人,恐怕一定会被他迷得五迷三道。   可是顾红枫却在这位“真神”的界满修士身上,看到了顾铭的影子。   她那个独裁专制,不容旁人忤逆半点的暴君父亲,在商场上,乃至成功人士的交友圈子里面,都是一名人人夸赞的儒商。   他在谈判桌上也不会疾言厉色,谈笑之间生杀予夺,对被他逼迫破产的人都会伸手帮助,面子里子,舆论和实惠他都要。   他向来看不惯顾红枫那些穷图匕见的手段,把顾樟也教成了一个笑面虎花孔雀。   可他是个怎样可怕的人,恐怕除了和他紧密相关,常年生活在一起的人,没有人会知道。   而这位泽生道君,显然比顾铭那个老狐狸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段位。   他人已经闭关数百年,修真界还到处都是他的迷弟迷妹。   而他终于把话题引入正题之后,顾红枫被他带着去往后殿,然后停在了一处灵气旺盛浓郁到连顾红枫都觉得噎人的灵池前面!   五行之灵在其中具象化,五色游鱼成群结队在池水之中嬉戏游动。   池子很大,占据了后院整整一大片空地,灵气蒸腾而上,又撞在了池边设下的重重阻隔的阵法之上,再度华为灵流,流回池中。   “整个仙盟的灵气源头皆来自于此,乃是仙盟立持根本。”   于泰宁说:“这里乃是我早年前发现的一处五灵万生脉引入仙盟铸造了这万生池。你身负五灵根,若是在这灵脉周围修炼,想必定然会一日千里。”   于泰宁抬手一挥,骤然之间池边的阵法尽数撤去。   池边真正的景象展现——密密麻麻的,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修士,鳞次栉比全都围坐在池边,盘膝打坐,周身亦是灵光流动。   顾红枫神色微微一变。   或者说是她的眼睛瞬间亮得宛如探照灯,根本不关心那些沙丁鱼修士,只是疯狂探照着看不见底的池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老贼竟然有这样一个池子!守着这么得天独厚的五灵池子竟然到现在还没能飞升!   废物!   这里的五灵之力太浓稠了,顾红枫现在就想扑进去,变成一只米缸里面的小耗子!   于泰宁贴心地给顾红枫留出一段时间震惊,才继续为顾红枫解惑。   这一番说辞仿佛重复了数百遍,听上去那么有理有据无私伟大。   他说:“这里都是修真界有寻求大道之志,心性也绝对清正的修士,数百年来跟随我在此清修,进益不等。”   “你身怀五灵,为仙盟表率,大败魔族。受摄魂钟所判,丝毫未损,是个持正清明的好孩子。”   “这么多年我修为无寸进,不敢继续独享灵池,陆续召唤了这些修真界的仙长们与我同修,。且仙界如一滩死水,沉寂上千年,也该出一个飞升大能了。”   一个多么伟大而无私的仙界首领,自己进境不了,就培养其他人。   顾红枫现在却已经完完全全地确认,这个老贼果真有古怪!   这灵池根本不是什么灵脉引来,顾红枫自己就是个剑走偏锋的,自然对邪魔歪道更加敏感。   这池中的游鱼……虽然是五灵所化,可是却一直在试图撞池子,不断溅起的池水恐怕不是嬉戏吧。   这世上倘若真的有五灵之脉,修真界那群修者早就已经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去争抢了,还容这老贼在这里清修?   至于那些沙丁鱼罐头一样连姿势都非常统一的修士们……待她悄悄探一探!   耳边于泰宁还在温声细语地说:“你愿意摒弃如今在仙盟之中的右宗盟宗主身份,随我在此清修,叩问大道超脱长生吗?”   他看着顾红枫,像一个等待并且尊重孩子做出选择的好尊长。   实则眼中的势在必得泄露出了一丝端倪,毕竟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从来没有。   于泰宁不知道,他此刻的样子更是像极了年轻时春风得意,总是胜券在握的,顾红枫那个变态亲爹顾铭。   顾红枫生理性反胃,但是面上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五灵万生脉池水的贪婪和动摇。   她是真的贪,无论这五灵脉是怎么来的,现在开始就是她的!   顾红枫倒是不急着答应,做出犹犹豫豫的样子。   开口说:“可是……我……”   “我有一情人,尚在仙盟,师尊和师弟妹们……也在仙盟之中,若是我撒手不管,就此和仙尊闭关,未免太过无情。”   倘若换成其他的仙门修士,受到这仙界第一人的同修邀请,对方还为她提供如此厉害的五灵池,纡尊降贵温声细语,恐怕现在已经削尖了脑袋什么都答应了。   可是顾红枫今天绝对不能留在这里,谁知道这老贼有什么手段?能让这么多仙界仙首栽跟头,像死鱼一样任凭他摆弄在这池边,恐怕不简单。   没有准备和没有把握的仗,顾红枫不怕,但也尽可能避免。   而且为了确保这个界满修士不会当场翻脸,对她展开攻击,顾红枫又说:“况且泰宁殿外,我带了一群仙盟的弟子,还有流火仙尊都在外头等着我,今日他召集了各宗的仙长们,准备进一步商议彻底封印魔域的事情,我须得将这些都处理好…… 这些都需要一些时日。”   “不若七日之后……”   “不!五日!就五日!我料理好了凡尘俗务,再来与仙尊同修!”   于泰宁顿了片刻,依旧维持着面上温和笑意,点头道:“确实,你可以先处理安置好凡尘俗世再来。”   “我说的话一直有效。”   “对了,仙尊,左宗盟的宗主梁丘皇最近有些神思不属,我仔细询问之后他是思念亲人,这仙魔对战的当口之上,神思不属的仙首可是会坏事的。”   “他的这位亲人刚巧曾侍奉过仙尊,也在与仙尊同修,可否请问仙尊,她在何处?”   于泰宁微微一愣。   “她叫梁丘毓,她在何处?我与她说一声,让她见一见弟弟,仙尊定然会通融吧?”   于泰宁的表情有短暂凝滞,但是很快笑着说:“啊,你说的是小八吧?他的大名我乍然一听,还有点陌生。”   “他从小就黏他姐姐,这些年也问过我多次,可他姐姐正处于进境的紧要阶段,无法回应。”   “小八如今做了仙盟的尊长,竟还是黏人……哈哈。他们姐弟俩当年进仙盟,还是我亲自应允,一晃眼就这么多年了啊……”   “这些年仙盟也多亏了他,我本想请他也一同来修炼,可是仙盟不能无人主持。”   “这样吧,待你出去,为我带句话。”   “小八可以来这里见他姐姐。”   顾红枫点头,笑得一脸崇敬,她比较擅长做这个样子,毕竟从前在她还无力反抗顾铭的时候,就是这样伪装自己。   走之前顾红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看着始终浅笑的于泰宁,急切得仿佛怕于泰宁反悔:“仙尊……你等我,我斩断尘缘,立刻就来!”   顾红枫说完出了屋子,她身后的五行阵又迅速闭合。   顾红枫从泰宁殿出来,面色染上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老贼并没有当场撕破脸动手强行将她留下,恐怕不是因为界满修士敌不过她这五灵根,而是他不敢!   不敢堂而皇之扣押她引起旁人疑惑,也不敢和她动手引来旁人的惊动。   而且顾红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甚至不太方便离开泰宁殿!   顾红枫从殿内走出来,几步路的距离,满肚子坏水乱晃,简直撞击出了惊涛骇浪之意。   迎上了门口不远处焦急等待的梁丘皇,拉着他直接原地一闪身,再出现就是在梁丘皇的殿中。   顾红枫一开口便说:“你近日绝对不能再靠近泰宁殿,那老贼要杀你!”   “至于为什么要杀你,想必我不说你也已经猜到了,你姐姐怕是早就被他杀了,我问他你姐姐的下落,他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交不出人来。”   “召集整个修真界的修士来诛杀成精的‘老祖宗’吧!我看到了那些所谓随他清修的各宗修士,已经是一俱俱被掏空的灵光堆砌的人皮灯笼了。”   肉眼看着确实能以假乱真,毕竟那些人的身上确实灵气浑厚,像是真的在修炼。   但是顾红枫的小可爱们当时在她和于泰宁说话的时候,本想从那些修士身下破土,用触角试探下是不是真人,却不小心撕开人皮钻进去了。 第134章 第三十七章   顾红枫当时为了试探, 准备牺牲一只小可爱,原本只有一只灵虫冒出头,但恐怕是殿内灵气太盛, 那只灵虫身上的灵力被殿内乱涌的灵流掩盖,于泰宁竟然完全没发现!   后来顾红枫一边和于泰宁说话, 一边催动数只灵虫钻到那些修士的身下,于泰宁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于泰宁自己已然界满,而殿内五灵池水激荡不休,五灵游鱼相撞,这种情况之下, 就好像象群过境,谁又会去在乎几只蝼蚁是否在象群脚下路过。   “此话……当真?”梁丘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张刚毅又沉稳的面皮不断地抽搐抖动。   他即便是早就猜到, 可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总是不愿意做什么最坏的揣测。   更是和这世间的痴妄之人都一样, 事到临头, 宁愿求神拜佛也不愿意相信现实。   “我姐姐真的……”梁丘皇问到了一半,陡然住了嘴。   顾红枫看着他苍凉的眼神,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就要先制服你们那位所谓的老祖宗,再细细究问了。”   “可是召集各宗仙门宗主兹事体大,没有个能完全站住脚的理由,他们即便是来了, 也不会肯伙同众人去冲击老祖宗的泰宁殿。”   “因为这些宗门之中的很多家族先辈, 也跟随老祖宗修炼,他们不会相信的。”   梁丘皇早就尝试过了, 可于泰宁就像是修真界的旧日真神,不容侵犯忤逆。   更何况各宗各派都有人在他身边, 谁敢闯殿,就和忤逆破坏自己宗族老祖修炼无甚区别。   顾红枫看着梁丘皇,稍微顿了片刻说:“我早说过,尊长为人刚直清正,是个纯善之人。”   “想要仙盟诸位仙长不得不出动,想要各宗宗主冒死,冒大不敬闯泰宁殿,这有何难?”   “泰宁殿后不是还有伏羲殿吗?”   “你掌管仙盟阵法,是仙界司刑第一人,你难道不知道怎么开启伏羲殿大阵?”   梁丘皇虽然为人清正,并不会第一时间想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混蛋招数,但他却并不是愚笨之人,很快明白了顾红枫的意思。   “你是说……”开启伏羲殿的镇妖阵法,将镇压数千年的群妖放出,再以诛邪除妖的借口,引仙盟和仙宗的仙长们闯入泰宁殿“救驾”。   但是梁丘皇还有些许犹豫迟疑,毕竟伏羲殿里面的妖魔都是上古无恶不作的大妖大魔,倘若当真开了伏羲阵,这些妖魔万一闯入人间,到时候内忧外患四面火起,又当如何收场?   看出了梁丘皇的犹豫,顾红枫挑了挑眉嗤笑一声说道:“不愧为仙盟左宗盟的宗主,到这个时候还依旧心怀苍生。”   “可是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妖魔,比你们这位老祖宗更加邪恶?里面那些数百年来陆续被召唤同修的高境修士,现在全在里面点人皮灯笼。”   “这世上再怎么作恶多端的邪魔,也不可能一次性诛杀数百位仙盟高境修士吧?”   “况且……尊长要是实在担心,你大可以将那一些上古妖物设法弄个半死再放出来,等把这最大的魔物收拾了,再派人把它们全抓回来不就得了?”   顾红枫说到这个地步,梁丘皇要是再冥顽不灵就真的没救了。   他很快点头,可是看向顾红枫的眼神,不可控地带上了些许警惕和畏惧。   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不可怕,一个拥有能取夺他人力量的人也未必多么慑人,可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又能取夺他人力量,还心思百诡不择手段之人,就实在是过于可怕了。   顾红枫当然看出了梁丘皇的顾忌,顾红枫也没有时间跟他在这里搞什么推心置腹,直接说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是要救你姐姐吗?尊长现在应该尽快送出仙盟的紧急召集令,而不是在这里忌惮我会变成第二个于泰宁。”   顾红枫抬手指了指天上,说道:“天道在上,我可不会肆意残杀。我五灵共体,天命所归,来日可是要飞升的。”   顾红枫当然不会在天道的眼皮底下大肆杀戮,可是她这个人也不讲究什么光明磊落。   她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然也可以“偷鸡摸狗”毫不愧疚。   顾红枫说完之后很快离开,回到了自己寝殿之中,正看到越重山保持着她离开前那个姿势,坐在桌子边上垂着头,看上去是在等她。   顾红枫一进门,越重山马上就抬起眼睛看向她,神情温柔温顺,晶晶莹莹。   “你已经吃完了吧?这仙界尊长果真有古怪!”   顾红枫兴冲冲地走到了越重山的身边,一把将他从桌子旁拉了起来,扯着他的手就往后院走。   一边走一边说道:“等一会儿仙盟的伏羲大阵会开启,有很多上古的妖魔兽都会被放出来,到时候仙盟会彻底陷入混乱,你趁乱混入其中,把泰宁殿给我弄塌!”   顾红枫拉着越重山到了后院的一个莲花池旁,松开越重山之后抬手结印,迅速将莲花池水从池中吸了出来,将所有开得正盛的莲花连根拔起,全部都扔到了旁边去。   越重山很喜欢后面这个池子,这两天甚至还进入里面摸了摸,打算等过些天里面的藕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做给顾红枫吃了。   可是他还未曾来得及阻止,顾红枫已经把所有的东西和淤泥都扔在一处。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被淤泥覆盖,只能窥见两三片被污浊之后的叶子,无助地耷拉着。   根系凌乱地暴露在空中,还有那未能长成的藕……也已经折断了。   越重山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同时也不知为何有一些心惊肉跳。   顾红枫却兴奋得连呼吸都变得凌乱。   闭着眼睛感受着她的几只灵虫,这些灵虫在地里给她开辟了一条地中通道,然后……就在越重山要开口问顾红枫到底来这后院做什么的时候——突然之间莲池的底部被顶开了。   一股清纯无比的灵流,顺着那被挖开的洞穴缝隙,迅速朝着莲花池底涌了出来,将洞穴里面的几只灵虫也冲了出来。   顾红枫迅速抬手,在半空之中不断地设下各种阻断的结界。   一层加一层的结界叠下来,这里简直变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结界堡垒。   越重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被顾红枫抽空的荷花池,很快被五色灵光环绕的灵泉充斥灌入,眨眼之间已经灌了小半池!   “这灵泉……是从何处而来?!”   顾红枫回头笑着看向越重山,这一瞬间她的表情是愿望将要得逞之前的极致愉悦。   她并不隐瞒越重山,说道:“是从这仙界老祖那里偷来的,他还说要与我同修大道呢哈哈哈……”   不过这荷花池终究没有灌满,只是灌了大半池就陡然停止。   顾红枫颇为可惜地一叹……发现得太快了。   很快顺着灵虫挖出的通道,刁钻而毒辣地涌出了数招足以撕裂山川的浑厚剑意。   正是于泰宁发现了竟然有人胆敢偷他的五灵之泉,裹上了自身土灵力和滔滔的恨意,径直从那条地道之中攻向偷窃者!   顾红枫根本不闪避,任凭这数招剑意贯穿她身体,血流如注的伤很快被她自身的愈合力修复。   越重山紧张地扶住了她,不解问道:“你为何不躲!”   “区区这几剑,又能奈我何?”   剑意若是没能够伤到人,那个老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况且是对方先伤她,顾红枫后面无论对他做出什么,都是正常修士之间的斗法和复仇。   果然于泰宁打出去的剑意很快伤到了人,他站在自己的宫殿之中竟然迟疑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死死盯着灵泉底下那个被他堵住的大洞,一瞬间浮起了千百种疑惑。   对方到底是谁?   他脑中闪过了好多个可供怀疑的人选,但是最终也无法确定。   是谁知道了什么故意偷他的灵泉水,还是只是有什么钻地的灵兽不小心挖通了他的灵池?   感受着灵泉之中因为流失了不少泉水而被削弱的五灵之气,于泰宁简直被气得面容扭曲。   可是他甚至不能离开这个五灵之泉,更不能离开这个阵法重重的宫殿,亲自去查看对方到底是哪只耗子。   顾红枫甩开了越重山扶着她的手,纵身一跃直接进入了莲花池。   就在此时,仙盟之中突然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大阵上的符文被什么东西激发,如同金色的游龙一般重重亮起。   整个仙盟眨眼之间如同笼罩在金光之下,亮如白昼!   仙盟正中,处泰宁殿后头的伏羲殿突然灵光大盛,而后便是妖魔气冲天而起——   诛邪钟铃自四面八方响起,整个仙盟进入了警戒状态。   隐约有人叫喊的声音传来:“不好了!魔族袭击!仙盟镇妖塔开来,伏羲大阵碎了!仙盟众位弟子随我集结!驱妖除魔!”   而后仙盟大阵之上,几缕冲天的金光,先是如同焰火升天一般冲出了大阵,而后在半空之中化为了灵鸟,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那是在紧急的状况之下,仙盟对各宗发出的紧急集结的召令——   顾红枫端坐于这偷来的池水之中,对越重山道:“去吧……别让那些妖魔真的跑出仙盟为祸人间。”   越重山毫无迟疑,立刻化为一缕魔气,冲向了已经彻底乱起来的镇妖塔——   顾红枫抬起双手,按入池水中,幽绿色木灵从她的掌心、从她的周身浮起,然后化为一根一根虬结树根的模样,盘踞扎根在这池中,如同大树深深地扎进地底疯狂地汲取着土壤之中的养分那般,将这五灵之力分别吸入五灵根经脉。   天际隐隐有雷劫凝聚,很快粗若巨柱的雷电接闪自天际骇然而下,第一道雷劫劈下后,犹如天漏一般,无数道劫闪紧随其后倾泻而下,穿透仙盟大阵,朝着顾红枫所在的宫殿劈杀而来——   顾红枫再一次被雷电密林笼罩,这一次雷劫甚至比在仙盟历练场的那次还要强悍百倍!   而此时此刻,除了顾红枫这里无人胆敢靠近,恢宏屹立数千年的仙盟,彻底乱成群魔乱舞的人间阴曹。   仙盟的仙长和仙盟的弟子们聚集在一起到处猎杀大魔,可是根本杀不完!伏羲大阵数千年羁押的魔物妖物,即便放出来之前被重创过,又岂是他们能够轻易对付的?!   为首的梁丘皇一脸肃冷,仰起头看向了风雨如晦的天幕,突然被雨点打到,他神情一愣。   仙盟的大阵是由数千年前众位高境修士合力结成,可如今也已经在狂风暴雨雷鸣电闪和妖物冲击之中摇摇欲坠!   阻隔术法已碎,很快骤雨穿透了仙盟的大阵,落在了仙盟这一片数千年都没有被雨幕侵袭过的宫殿地面。   此刻心中隐隐透出了后悔之意,他不应当听从五灵仙子的建议,破坏伏羲大阵。   可现在就算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他必须要知道他姐姐到底在哪里!如果他姐姐真的死了,那一百多年前传出消息的人,又是谁?! 第135章 第三十八章   梁丘皇带领弟子们再一次加入战局, 很快发现了天魔尊的身影穿梭在仙盟之中,那身影并没有伺机作乱,竟是在帮着他们诛杀妖魔!   而顾红枫正在不断地进境。   火灵破界。   水灵破界。   金灵破界!   木灵界满——   比起在仙盟大比的历练场中, 吸取的只是那些修为不甚够看的仙盟弟子,这一次——她吸取的可是那些人皮灯笼高境修士的血肉灵魂融成的五灵泉!   顾红枫刚开始吸取, 就已经完全确认了这一点,因为她很快在池中碰见了游鱼,而在将它们抓在手中,乃至一点吸入身体之时,才听到了他们的灵魂之音。   救命救命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顾红枫可以夺人功法, 取人修为,却不能真的吞噬灵魂, 她迅速将池子里面所有的鱼用阵法捞起, 又加固了一番, 甩出了雷劫能劈到的范围。   她进境的速度快得就像是坐火箭!   虽然进境从来都是痛苦的, 可顾红枫根本不在乎这些痛苦, 血肉消融经脉重塑,是她的劫, 也是她心之所愿!   而池水之中的灵泉被吸收殆尽时,顾红枫并没有停下,她操纵灵虫继续换个方向袭击那个于泰宁残杀修士,积攒多年的五灵池。   不过于泰宁早有防备, 在地底也加固了重重阵法, 那些灵虫根本没有办法突破了。   可是这样也难不倒顾红枫,她在暴雨雷电之中, 半身皮肉半身白骨,如同一个正在受天雷诛杀的邪魔。   可她在笑, 那笑容癫狂而肆意,若是被人给看到,恐怕能生生将人吓疯。   顾红枫用凶悍的雷劫之下,皮不附体的手抓住了一只灵虫,将一股天雷硬生生地以灵光拢住,灌入了灵虫的体内。   然后拍了拍这小可爱的脑袋,再一次送入地道。   她能借一次天威,就能借无数次。   很快那灵虫带着顾红枫灌注的雷电,在顾红枫的驱动之下,在于泰宁那灵池的底部趴紧,悍不畏死地以自爆的方式,为顾红枫豁开了一个缺口——   池水先是飞溅到了半空,而后骤然之间下沉。   于泰宁面容扭曲,立刻设法去弥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仙盟所有的长老全部都在梁丘皇的带领之下聚集在了泰宁殿外。   对着里面喊道:“请尊长恕罪!我等要进去诛杀邪魔!”   而后众人撞开了殿门,闯入了五灵阵——   于泰宁目眦尽裂,一副完美无缺神君临世的模样,彻底开裂。   到底是谁!   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泰宁诸多揣测,却没时间去细思。   他一边要以五行阵阻隔外面那些闯入的人,一边还要修补灵池。   那些自爆的灵虫有一只就有第二只,它们没有几分灵智,却比狗还要忠诚无畏。   于泰宁两边兼顾尚且手忙脚乱,自然没有办法维持灵石旁边那些人皮灯笼。   很快那些看上去完好的空人皮,就全部都如被热水烫过的花,枯萎糜烂在地。   这个时候如果让仙盟那些仙长们闯进来,一切就都完了!   于泰宁咬了咬牙,调动灵池中已经耗损大半的五灵之水,灌注在五行阵法之中,轰然将那些试图闯入宫殿的人全部都弹飞重创!   “老祖宗发怒了!咳咳……”有人一边咳血,一边在埋怨梁丘皇,“老祖宗如此修为,怎么可能应对不了邪魔?!”   “你带着我们要强行闯入泰宁殿,究竟意欲何为!”   一时之间梁丘皇成为众矢之的,他自身也受了不小的伤,界满修士终究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   梁丘皇下意识地看向了雷劫始终笼罩的那一片宫殿,心中此刻凄惶无比。   他恐怕,活不到得知姐姐究竟在哪了。   他起身提着长刀,纵使没有人跟随,也要再一次闯入宫殿之内。   而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一股冲天的魔气化为一柄纯黑的巨剑,裹挟着开天辟地之势,铮然划过长空,径直穿透了泰宁殿的大殿之上!   天魔身影显现,越重山蹲在泰宁殿的顶端,手持巨剑,赤金色的眸子透出非人的冰冷和残酷。   泰宁殿阵法重重叠叠密不透风,越重山的黑色长剑正在一层一层地破碎阵法——   他的剑,是以生生世世殷烈的脊骨制成,天道之子自然是所向披靡。   很快那些阵法像是清脆琉璃,砰砰破碎的声音响彻天幕。   直到一声“轰!哗啦!”   泰宁殿塌了!   于泰宁手持本命长剑,于一片废墟之中同越重山短兵相接,天地震荡,嗡鸣如音修的绝杀响彻仙盟。   刚刚被于泰宁震伤的那些修士,因修为不济直接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就连接收到了仙盟紧急的召令,已经陆续赶到聚集到了仙盟之外马上要进来的那些宗门宗主,也被这声音震出了数丈之外。   “孽障!你竟敢毁我宫殿!”于泰宁被激怒的声音犹如天道开口,摄然入魂!   只镇得人三魂七魄简直要冲出身体各自奔逃——   界满修士雷霆一怒,越重山也骤然后撤避其锋芒。   但是他很快便发现,对方气势纵然汹涌如潮,可是他竟然到这个时候还不离开那残破的宫殿,判断他并不会追击而来!   而随着于泰宁脚边的那灵池急剧缩小,他同越重山交手的力量就越来越弱!   发现之后,越重山的攻势就越发地猛烈起来,而他越猛,于泰宁就越发没有办法顾及他脚边的灵池水流逝。   顾红枫那边的进境就越快!   于泰宁双目赤红,像一个被激怒的困兽,到最后挥剑出招竟然全无章法,哪里还有半点当年让整个修真界高山仰止范水模山的仙首模样?   他披头散发衣袍乱飞,双目猩红的模样,竟是比越重山还要像一个邪魔!   匆匆赶来的诸位宗门宗主,围观战局也是纷纷傻眼,众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冲上去就要帮忙,很快被梁丘皇拦住。   “诸位请看!那池水边的一地烂肉和人皮,就是这么多年跟随于泰宁修行的结果!他根本是在夺人寿命修为为己用!”   一地丧失了灵魂修为甚至是血肉的扭曲皮囊根本无可辩驳,就算想要赖到邪魔的身上,也没有哪一个邪魔有这种能力……那可是数百的高境修士。   倘若真的有邪魔有这种能力瞬间将他们的血肉消融,整个修真界恐怕也已经到头了。   骤然之间戳破了这等骇人的真相,梁丘皇还直呼了于泰宁的名字,众人面面相觑,仿佛一群被母亲疼爱多年却骤然被告知是后娘,还一直想要杀他们的无助孩童。   一时之间竟然全部都反应不过来一般,傻兮兮地开口问:“流火仙尊休要妄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可是这质问虽然声色俱厉,其中的颤抖和惊惶却难以抑制。   梁丘皇环视过众人,声音裹上了一些威压开口,如同醒神符一般令在场之中不敢置信的众人都醒了醒神。   “诸位难道还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还不随我诛杀邪魔!匡扶正道——”   这时候越重山也已经感知到于泰宁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比起最开始那一击的通天一剑,此刻他的力量仅剩下三成不到!   而他脚边的灵池,只剩下小小的一个水洼,越重山很快收势,化为一缕魔气撤离。   “孽障!你毁我根基!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于泰宁声嘶力竭地吼叫,却仿佛连站都站不住,跌跪在水洼的旁边,用长剑撑住身体才没有匍匐在地。   这个时候他的四面八方已经围拢过来了一群仙盟和各宗的高境修士,手中长剑雪亮的剑光,映照着于泰宁扭曲而疯狂的脸。   “你们!胆敢!”   他的声音确实短暂喝退了众人,但是很快,梁丘皇第一个手持长刀冲上前——   于泰宁已然是强弩之末,而他仍然不肯束手就擒,还在负隅顽抗。   最终在围攻之中狼狈落败,趴伏在那些溃烂的人皮之中,俊美的面容沾染了血污和泥泞,像一个跌落了泥潭的神像,再不复神衹的光彩与光明。   可是他竟然还在嘶哑地叱骂道:“你们错了,你们全都错了!你们这群蠢货全都被耍了!”   “正在进境的是谁!偷了池水的是谁?!”   “偷了池水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可是一地腐烂的人皮,数百位各仙宗的仙长,干涸的灵池,毁去根基轻易被制服的界满仙首,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证明着于泰宁的罪孽。   他说的话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而于泰宁口中的罪魁祸首,这一次进境了两天两夜。   等雷劫散去,仙盟已经基本恢复了秩序。   那些大妖和大魔全部都被重新关回了伏羲殿镇妖塔,于泰宁也被彻底关押进镇妖塔中,以束缚上古妖魔的伏魔网困住,承待审判。   就连仙盟的大阵也重新修补加固了三轮,如今天劫停了,还要加固。   越重山在那夜后,找了个无人的地方,重新变回顾红枫为他设计的凡人样子,装作从到处坍塌的宫殿慌不择路跑出来的样子,被仙盟弟子安排在龙熙山剑道院的院子里。   他就算是一个凡人,也是仙盟右宗盟宗主的人,没人敢轻易处置。   在雷劫散去之后,众人围拢至顾红枫已经被劈得残毁不堪的宫殿附近。   越重山第一个跳入了被天劫击出的深坑之中。   顾红枫水灵界满。   火灵界满。   金灵界满。   木灵界满。   土灵九界巅峰。   只差一界,她便能够超脱此间,证道飞升! 第136章 第三十九章   顾红枫还没来得及在天劫退去重新长出皮肉之后感受一下自己的新身体, 就看到了从半空之中投落的身影。   于是顾红枫什么都顾不上,站起来的第一时间就举起双手,飞身接住了那个跳下来的人。   抱住人之后贴上对方的衣物, 落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又没了,这次进境后她又是光着的。   顾红枫就算再怎么强, 也还是摆脱不了不穿衣服就会觉得不安全,觉得羞耻的本能。   她埋在越重山的怀中,紧抱着他,看上去像极了劫后余生的依恋,实际上是为了遮羞。   她开口道:“你给我带衣服了吧, 快点拿出来!”   越重山心思细腻,当然什么都准备了, 他亲了顾红枫一下, 因为她依恋的动作嘴角上扬。   殷勤掏衣服的时候, 顾红枫还忍不住在想, 只要是证道飞升的话, 她不会都是赤.条条地上天界去吧?   那也太草了。   等到穿好衣物,顾红枫和越重山一起跃上地面, 这一次这群仙首,包括各宗的宗主们,就没有再抱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心理,全都温顺得像是被驯化的绵羊一般, 跪伏在顾红枫的脚边。   修真界向来是强者为尊, 当今天下,已经无人能是顾红枫的敌手, 哪怕这一次顾红枫一开始就将灵压收敛得干干净净,半点无威慑面前这些人的意思。   他们异口同声开口道:“恭喜右宗盟宗主五灵界满!”   只怕今日之后, 就要改口叫尊长了。   顾红枫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和他们在这里假客气,她也无须再询问梁丘皇什么仙盟之事。   若说从前的修为,是让顾红枫五感通明,如今的修为,顾红枫的五感已经被催发到了极致。   她甚至能够听见万里之外的花开,感受到这个世界尽头的一缕清风,一朵海浪。   界满修士,哪怕只有一灵界满,也已经超脱了凡人的范畴,而顾红枫虽然此时此刻形貌未改,且还差一界才能五灵轮转,证道飞升。   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算个修士,哪怕不飞升,她也算是地仙了。   因此顾红枫知道仙盟之中发生的一切,也不打算和这些人废话,直接裹上越重山,身形顷刻间化为清风,消散在原地。   众人抬头一看人没影了,登时全都看向了梁丘皇。   “这……这是何意?”有人出声惶惶地问。   上一次顾红枫进境,虽然惊世骇俗前所未闻前所未见,却至少还有个界满的老祖宗能压制,倘若这女修当真不服管教,不尊法则,他们还可以请老祖宗出山带领众仙门压制。   但是这一次,倘若这位右宗盟宗主不守规则,甚至是要践踏规则,这世间已经再无人能够阻止。   “师姐!”   “师姐……”   未等梁丘皇开口,一直等在这废墟深坑边缘的龙熙山弟子们,以赫连雅为首,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顾红枫的视线。   赫连雅哭唧唧看向身边一脸“老僧入定”的赫连玉卿,眼泪不要钱似地掉。   “师姐是没看到我们吗?”明明上一次进境,师姐还抱着她哄呢。   这一次竟然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赫连雅心中难过极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原本要好的修真界同门,因为资源、机缘,境界的差异,渐行渐远。   这样的事情太普遍了,就连修真界的仙族,也分三六九等。   可是赫连雅以为至少大师姐不会的。   大师姐不会的!   都是那个……就是刚才跳下去的那个凡人!   狐媚子死妖精!   肯定是他顶着一张像极了二师兄的脸,把大师姐迷得五迷三道,才会让大师姐看不到他们的!   呜呜呜呜……赫连雅哭得委屈极了。   二师兄被天魔侵占了身体,小师弟不知所踪,大师姐不认他们了,师尊……师尊像是对外界无知无觉,完全不在乎他们!   这日子还怎么过!   都怪那个男狐狸精!连个修士都不是,迷惑人的本领却不小!   不过赫连雅虽然心中愤愤,却根本也不敢去找那个凡人的麻烦,她现在心中和在场所有人都一样,畏惧着顾红枫超脱这个世界的修为。   顾红枫此时此刻带着“狐狸精”,已经从仙盟里面出来了,两个人在一处山崖边上显露身形。   这一片丛林,就在仙盟外不远处,正是几个月前,顾红枫孤身一人悍不畏死地挑战五境玉鼎宗剑修,并且成功将对方杀死的地方。   那个时候顾红枫甚至才是一个二境的修士,身怀一个天魔种,还有一身残弱的杂灵根,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此刻再次站在这里,仅仅过去不到三个月。   仙盟大比刚刚结束不久,此刻才刚迈入七月,流火一般的盛夏,顾红枫侧过头来看向身边站着的越重山。   两个人也是在这个山里的一个山洞之中……有了那种关系,起于顾红枫控制越重山的私欲,始于顾红枫卑鄙无耻的算计。   而今两个人重温故地,却是相视一笑,眼中再也没有了当时的惊怒和青涩,也没有恼恨和埋怨。   越重山开口说:“他们很快会推举你为仙盟的尊长,恭喜你,距离自己登临顶峰的愿望只差一步了。”   顾红枫听了之后摇了摇头,但是也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她只是拉住了越重山的手,笑着同他说:“这里好歹是我们开始的地方,我们去看看……那个山洞吧?”   越重山和顾红枫在一起的时间,算起来实在不长,就连两个人起初相识的时日都算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只有几个月而已。   可是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并肩作战一同修炼,总是能够迅速地增进感情,也能够积攒许许多多的回忆。   因此越重山总觉得,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好久好久。   但是这么久……提起当时的那个山洞,越重山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根。   那是两个人的第一次,分明只有青涩和疼痛,震惊还有惶恐的回忆,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暖黄色的蜜浆。   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到了那个山洞,狭窄漆黑,还有一些……凹凸不平应当是两个人当时交手的打斗痕迹。   顾红枫坐在洞穴里面,朝着越重山伸出了手,越重山从善如流,半跪在地上向顾红枫倾身,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亲吻,纠缠。   故地重游,旧梦重温。   再不复当时的痛苦和胁迫,而是水乳.交融,鱼水相欢。   山洞之中很黑,顾红枫捻动指尖,五色的灵光化为一只一只闪烁不停的萤火虫一样的小灵虫,环绕着两个人的周围。   将他们纠缠不休的身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山地之上,像一幅扭曲至极,又密不可分的恐怖画作。   青天白日,白日宣淫。   等到两个人从山洞里面钻出来,用清洁术清理好彼此,已经是夕阳西下。   顾红枫和越重山牵着手出来,侧过头开玩笑一样对他说:“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掩盖你当时的惊惧和厌恶?”   刚才顾红枫可是什么都配合,连平时不喜欢的也纵着他,连那六层的宝塔都咬牙吃下去了。   越重山一脸的餍足和甜蜜,不过他听到顾红枫这样说,拉着顾红枫的手站定。   盯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没有厌恶。”   顾红枫轻轻挑了挑眉,越重山脸上的春情未尽,眼角眉梢留着一抹残红,认认真真地重复道:“我当时……非常震惊,也很害怕。”   “我最怕被别人控制,所以生生世世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所有感情,不敢和任何人亲近。”   “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厌恶。”就算是被算计。他当时对顾红枫也没有厌恶。   越重山微微垂下眼睛,面上的红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他说:“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厌恶。”   从一开始他和顾红枫在门派之中见面,他知道她是一个穿越者,可是顾红枫的眼中,没有越重山最不喜欢的那种带着目的的注视。   因此从一开始越重山就不讨厌顾红枫,就连那天被强迫,也是惊惶更多,无措到底。   顾红枫看着他温润俊美的眉目,远山秋水一般宁静,又似细密春雨一般泽润,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如此纯善的心性,软弱可欺的人格,怪不得反复活了二十多世,也还是被逼得落得个人人喊打的魔修下场。   就连前些天仙盟的那一场大乱,混乱之时顾红枫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喊,是魔修入侵,是魔修将那些镇压在伏羲阵的妖魔给放出来了。   反正怎样都是魔修的错,没有人会去追究这背后策划的人是谁。   背了这样一个天大的锅的越重山,连恨一个人都这么不坚牢。   红霞漫天,像烧起了连天的大火。   将越重山整个人烧进顾红枫的眼中,烧得她泛起一阵刺痛。   她很想跟越重山说,你这样可不对,如果有个人胆敢这么对我,他现在绝对已经死无全尸。   可是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踮起脚,在越重山的唇角上亲了亲。   然后就看到越重山整个人也化为了漫天艳丽的红霞,温暖入骨,美不胜收。   顾红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有点饿了,把你那些随身携带的锅碗瓢盆都搬出来,再去这林子里,随便抓个什么小野味回来吧,想吃你做的饭了。”   越重山把东西全部都搬出来,一一摆好在一棵树冠茂密的树下,正临山崖边,伴着漫天的红霞吹着清风,好不惬意,好不浪漫。   越重山很快身形一闪便消失,顾红枫坐在小桌子的旁边,指尖一捻,随意将旁边的一个小火炉点着了。   接着她在自己的周围设下了结界,抬起手,掌心便有一把幽绿色的匕首浮现。   是她以木灵力凝化而成。   顾红枫抓着这一把匕首,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戳入了自己左侧心脏的位置。   匕首切入胸腔,顾红枫面无表情地掰开自己的肋骨,用匕首自下方倾斜,循着跳动心脏上的一抹若隐若现的黑红之色,狠狠一剜! 第137章 第四十章   等到越重山回来的时候, 顾红枫已经开始烤肉了。   她用灵火烤肉,香气飘得很远,甚至吸引了一些小动物悄悄靠过来, 但是又碍于顾红枫身上过于强大的气息,不敢靠近。   顾红枫脚边有一只处理了一半, 只是剥了皮,削了几片肉的兔子尸体。   越重山手里拎着处理好的鸟肉和兔肉,一落地愣了一下。   顾红枫笑着招呼他:“过来,我已经弄差不多了,不过没有调料, 你来撒一些。”   顾红枫说着,夹起一片烤熟的肉, 送到她略显苍白的唇中, 缓慢地咀嚼。   “其实这么原味吃也还行。”   越重山很快到近前, 要接手顾红枫烤肉, 温声道:“还是我来吧, 你又不会做这些……”   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眼角眉梢还有些嗔意:“你看你把那兔子处理得多血腥, 都没有用水冲冲就烤上了……”   顾红枫笑着没说话,额角有些细密的汗珠,很快被她用袖口蹭掉了。   她没有马上放手,而是在烤盘上扒拉了几下, 挑拣了一块看上去焦糊漆黑的肉块, 递到越重山嘴边。   难得把声音放得极其轻柔道:“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做过吃的,我永远也不可能为谁洗手做羹汤。”   “但是这肉确实是我亲手烤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助我良多。”   “今日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吧。”   越重山垂眼看了一下那块黑黢黢的肉, 嘴角微微牵扯,他是真的觉得顾红枫的手艺稀烂。   可是她说从未给任何人做过吃的,越重山就控制不住张嘴。   心中被特殊对待的甜蜜,甚至盖过了钻入鼻翼幽微却清晰的红莲香。   他只当自己动情,便没有多想什么,就着顾红枫的筷子,含入口中。   肉块到了口中,他本想细细咀嚼,就算是焦糊和苦味,他也想好好品尝一番。   可是还未等他咀嚼,那肉块竟然在接触到他唇舌时,顷刻间融化为了一股浓香的暖流,涌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一路流入他的心脉。   越重山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猛地按住自己的心口,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顾红枫。   “这是……什么?!”   顾红枫哄他把肉吃下,才算是微微松口气,端坐在那里,看着越重山说:“你我之间的孽缘,自这里而起,也自这里结束才最佳。”   “你助我良多,今日之后,我放你自由。”顾红枫说这些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带着纵容。   她说:“飞升之前,你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越重山此刻的双瞳已经彻底变为了横瞳,碎金在其中流转,他目眦尽裂地看着顾红枫,像是在看着一个负心薄幸杀人抛尸的仇敌。   “你……”   顾红枫说:“我当初强迫你之前,就已经从天魔种那里知道了解开你我之间牵连的办法。”   魅魔和人之后,之所以被其控制,乃至失去理智,实际上和坐骑结契差不多。   坐骑在结契之后,便为操控者的奴仆,魅魔也是如此,且魅魔的契约更歹毒些,不仅受操控,还会不可抑制地爱上主人。   而要解除这样的契约,自然也比坐骑契约要难多了。   因为魅魔的契约结成,是取魅魔心魂,印在主人的心脉之上。   想要解除,除非主人亲自剜心割肉还于魅魔,才能让魅魔重获自由。   魔域的魔修宁愿杀死魅魔也不愿意为其解除契约,当然是因为无论怎样强大的魔物和修士,挖其心脉都是等同自绝。   而之所以没有魅魔能在契约之中获得自由,是因为他们通常不够强大,不能挖开主人胸腔剜下那附着着他们心魂的心尖肉。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被剜心之人,必须自愿还这一缕心魂,谁会自愿挖心剜肉,九死一生只为给一个玩物禁脔自由?   顾红枫已经强大到即便是挖心取肉,也能面不改色的地步。   而且她的木灵界满完全可以让她不会因此丧命。   因此她自认为公正公平,于孽缘起始结束孽缘,也算她感谢越重山的听话和帮忙。   “此生你只要不杀殷烈和赫连玉卿,也不将他们挟持作为傀儡,你便能在这个世上为所欲为。”   “你不要尝试和天道抗衡,要找到和它和平共处的……”   顾红枫还没说完,越重山突然捂着心脏的位置跪在了地上。   他的本相渐渐显露,半跪在顾红枫的面前,俊秀的面容扭曲,青筋暴起。   他看上去很痛苦,很快连跪也跪不住了,径直跌倒在地,痛苦地“呃”了一声,而后翻滚间,竟然把桌子撞倒了。   顾红枫连忙起身去扶他,结果越重山猛地甩开她的手,“滚开!”   他声音愠怒,魔音裹着滚滚魔气,竟是将顾红枫冲开了数步远。   顾红枫神情微愣,双手还保持着要扶他的姿势,看上去竟然有些无措。   “你……很疼吗?”   “噗!”越重山喷出了一口血。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越重山突然低低笑起来。   他躺在地上,自下而上死死抓着自己的心口处,五指已然陷入了自己的胸腔,看上去简直像是要将心活生生挖出来捏碎!   他兽瞳魔气翻滚,邪恶阴沉,死死盯着顾红枫,笑着也嘶哑着问她:“你宁愿剜心剔肉,也要和我划清界限,摆脱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就算是竭力压制,也颤抖得不成样子。   顾红枫见他这副发疯般的模样,还满脸的不解。   “你不是最不喜欢被人控制,我只是还你自由。”   “自由……啊哈哈哈……”越重山又一次笑了起来。   他一手死死抓入心口,在地上匍匐着强行以头撑地爬起来。   他半跪着自下而上凝视顾红枫说:“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今天对吗?”   顾红枫理所当然点头:“自然。”她只是想要越重山听话一阵子,不要扰乱她的计划。   可是她看着越重山此时此刻的样子,看着他眼中的凄惶甚至是绝望,她不懂那都是因何而起。   更不懂为什么被剜去的心尖肉正在自愈修复,却会隐隐作痛!   “你真是好算计。”   “不愧是你啊……”   越重山脖颈之上的青筋如同游蛇,一路缠缚到他的脸上,此刻他的修雅温润再也半点不见,只剩下真正妖魔的狰狞和可怖。   他感受着心口处层层撕裂,如遭凌迟的疼痛,一遍一遍戮杀着他的灵魂,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极致的羞耻和自我厌恶伴随着浑身的血液蔓延,他在顾红枫的眼中,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只是忍不住在这痛苦之中惨笑,笑自己不如死了算了,这么多世依旧是一个任人玩弄的可怜虫。   “好……”   越重山最开始只是轻声点头说着,最后几乎是老鸦一般嘶哑的吼道:“好!”   “谢你,还我……自由!”   天魔种说的确实是真的,解除和魅魔的契约,确实只需要剜心喂下就好。   它当时被顾红枫打怕了,根本不敢忤逆欺骗。   可是与人结契之后的魅魔,哪有什么自由呢?   他们在结契之后解除,需要生生撕裂长好的心脉和神魂,再重新融回那一点心魂,这不亚于凌迟和重生。   但这还是其次,他们要生生被抽离掉对主宰者的爱意甚至是记忆。   那些刻入心底的甜蜜,深入骨髓的依恋,甚至是无时无刻不再加深的思念,会化为无数把穿心的尖刀,一遍一遍贯穿他们的身体灵魂。   一日没能忘记旧主,一日便受戮魂之痛。   魅魔是一个天生便情爱丰沛如海中鲛族的种族,他们的灵魂为渴求情爱而生,妖娆妩媚得天独厚的身体,是为了媾和而存。   而一旦结契,再被生生剥离情感,就像是硬要让死去爱侣的泣血而死的鲛人移情别恋一样。   哪怕越重山现在马上和另一个强者媾和结契,他只要还没忘了顾红枫,就会时时刻刻承受炼魂一般的苦痛。   而当他真正忘记了顾红枫,他的神智和灵魂恐怕也会因为过度的痛苦而浑浑噩噩。   顾红枫果真够狠,够绝。   他始终看着她行事,早就知道她的性情是何等的凉薄入骨。   殷烈和那群龙熙山弟子的依赖信任,只不过是她向上爬的跳板,天道之子也只是她手上还算得用的工具。   助她压抑灵气多时的天魔种,也在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瞬间,被她毫不留情撕裂魂魄拆分开来……   他早该知道的。   可是他总觉得,她对他至少是不同的。   她的纵容让他放肆地倾覆情感,她床笫间的失神,让他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她柔软的灵魂。   乃至她偶尔泄露出来的依恋和孩子气,都让越重山感觉到被需要,神魂颠倒地想要为她倾尽所有。   可原来从一开始,她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处置他……   越重山咽下涌到喉口的鲜血,看着顾红枫发笑,笑得却是自己。   泪水不可抑制地从一双兽瞳滚落,裹着猩红和赤金,像是融了灵魂和血液的控诉。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当时天魔种说只要还给他那一缕心魂就行了。   顾红枫却忘了,天魔种也是魔,魔物从来不会去考虑旁人如何,在天魔种的眼中,越重山一直都是食物,后来是玩物。   玩物会是什么下场,他不觉得需要和顾红枫细说。   越重山嘴角再度涌出黑血,他撑着手臂却在这个时候强行要站起来,但是竟然一下没能站起来。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可笑的自己,狼狈的自己,觉得这一世也糟透了。   比每一世都要糟透了。   天道赢了。他生生世世注定落得个被人抛弃和厌弃的结局,他或许真的不应该觉醒意识,不应该执着地活在世上。   太痛了。   可他放下了按着心口的手,也不再去看顾红枫。   “你……”   在顾红枫再度要上前查看他怎么回事的时候,他身形一闪,便化为魔气散在林中。   顾红枫在他消失后也皱眉按了下心口位置,她没有去追越重山,毕竟他解除了契约之后,对自己有恨也是正常的。   以己度人,顾红枫若是越重山,解除关系的第一时间就是要杀了自己。   可他没动手,而是像当时被她强迫之后一样,慌不择路般地跑了。 第138章 第四十一章   顾红枫没有在原地停留很久, 只是顶着如血的残阳,微微愣了一小会儿。   金乌沉落,尘埃落定。   这样也好, 反正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她仰起头,看向天空, 她要去那最高处,凌驾在所谓的天道之上。   什么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顾红枫看着那些桌椅板凳,本想抬手毁去,却在抬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收入了储物袋。   因为她发现了桌子角落, 方才越重山翻滚的地方,掉落了一个储物袋。   是他扔的吧。   顾红枫猜想, 或者是刚才他表现得太痛苦的时候滚落的。   她想到那里面或许还有几件自己的“毛衣”。   是属于她的毛衣。   虽然再也不会穿了, 但是顾红枫收了起来。   她回到了仙盟, 在自己残败的院子里面, 找到了自己在进境的时候, 凝化出的结界保住的那些“游鱼”,还有一部分从于泰宁那里抢来, 没能完全化用的灵泉水。   这些游鱼在灵泉水之中欢快地撞击着,可嘴里喊着的还是:“救我救我救我……”   ——是那群被于泰宁融化了修为和骨肉,只剩灵魂存有一丝意识的仙长灵魂。   梁丘皇很快派人给她换了个宫殿,顾红枫就在新的宫殿设下阵法, 也弄了个五灵池在内殿, 把这些游鱼暂时养起来了。   而因为顾红枫的回归,第三日他们就在仙盟的镇妖塔中, 审问了一番曾经风光无限的老祖宗,如今虽然被当成妖邪镇压, 却在短暂狼狈之后,恢复了体面依旧犹如神衹在世的于泰宁。   他泰然自若地端坐在伏羲阵之中,比起顾红枫他们这一行焦头烂额的仙盟宗主乃至宗门仙长,个个神情焦灼愤恨,不可置信一脸被信任爱重的长辈背叛。   于泰宁比他们不知道仙风道骨了多少倍。   “于泰宁,你认不认罪!”梁丘皇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崇敬,更多的是隐恨和痛苦。   他搜遍了于泰宁的泰宁殿,恨不得把砖块都一寸寸摸过,但都没能找到他姐姐的踪迹。   半点也没有,仿佛他姐姐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世上过。   而那些各宗的仙长,也只剩下一副烂皮了。   于泰宁却什么都不肯说,他不开口,任凭众人对他用伏羲阵中的罡风加以折磨,他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他不承认自己是个阶下囚,他在罡风之中昂扬的头颅和挺直的脊背,是他曾经作为一个百家仙门首领,当世第一人的桀骜。   他也曾一剑断山河,创下修真界和人族上千年的和平。   他不容许自己在不慎落败之后,摇尾乞怜。   众人撬不开他的嘴,折磨他时也一言不发,仿佛不知痛苦。   他只是会用深暗晦涩的眼睛,看着站在诸位仙盟仙长和宗门宗主后面的顾红枫。   于泰宁已经彻底想清楚了,他是受了这个……他根本从未看入眼中的小女子的算计。   千年积累,一朝流逝,身败名裂,都为她做了嫁衣。   可他即便是恨,也不愿意再像当日一样失态。   不愿大吼大叫地指认和解释,因为他很清楚,修真界强者为尊,现如今他这个妖魔囚徒,说的话无人会相信。   众人几番审判,将于泰宁折磨到昏死,也没能得到他一个字。   无法给天下一个交代,只能对外宣称仙门老祖被妖魔夺舍,才做下了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反正结果不能是曾经受百家仙盟敬仰尊崇的正道仙君为了一己私欲,残害数百高境修士,几乎将整个修真界的仙宗老祖屠杀殆尽续命,这种说法会让修真界人心动荡,让尊崇仙门的弟子们心寒骨冷。   于是魔族又一次背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被天魔附身的这个新任魔尊似乎在此次残害正道仙首的事件之中“居功至伟”。   顾红枫坐在大殿之中安静听着,只觉得可悲可笑,这和“银行遭遇劫匪,行长多年填不上的窟窿一朝抹平”的笑话有什么区别?   但是她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正邪不两立,今日之后更是势不两立,毕竟天魔出世,“残害”了几乎所有的正道宗门。   可是到了今天这一步,说白了就算是顾红枫一手促成,恐怕仙魔大战在日后也少不了了。   越重山……顾红枫不担心他的修为,只有点怕他再度承受不住千夫所指,自毁而亡。   决定了如何对外解释这件事后,诸位宗门仙首,包括仙盟的仙长们都自行离去。   顾红枫坐在大殿之中,心无旁骛地出神。   而梁丘皇走到她近前说:“我在于泰宁的宫殿之中找到了这些古籍残本,恐怕他残杀那些仙门仙长,只是为了启动这个阵法。”   顾红枫回神,接过那残破的古籍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道:“溯灵轮回阵?”   “对。”梁丘皇当时看到这个阵法的时候,也难以抑制地动心了片刻。   若是当真能启动这个阵法,他寻不到的姐姐,就能重新回到他身边。   “这阵法能够逆转阴阳,回溯时间,能量越强,转回的时间越久。”   “他恐怕是想要回到两千年之前,但五灵始终未能凑够。”   那时候正是于泰宁作为仙门翘楚,风华正茂,灼灼耀目的少年时。   “他有病?”顾红枫心说有这能耐不去飞升,反而要回到过去?   “他有什么亲人友人或者爱人死在了过去吗?”   梁丘皇听到顾红枫这样问,突然笑了一声,却满口苦意。   “仙子难道没有舍不下,忘不掉,想要让其重新活过来的人吗?”   人在世间,只要不是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无人没有不可弥补的遗憾,无人能摆脱对逝去所爱的追念和执着。   没有。   她从不回头。   即便是与那些姐妹们曾经相聚又一同死于爆炸,她也不想逆转回到过去。   梁丘皇从她眼中看到答案,凄然一勾唇说:“仙子果真是天选之人,天生适合修炼。”   顾红枫知道他姐姐没找到,现在人在半疯魔的状态,不与他争辩什么。   她其实找到了梁丘皇的姐姐,就在她宫殿里面养着呢。   在那群叫着救命的灵魂里面,只有一个女魂,没有喊梁丘皇的小名,一直在喊着“皇儿皇儿……小皇儿……”   听着好像哪国的太后串了频道。   但是顾红枫没有急着把她还给梁丘皇,他多年积压的痛苦和绝望,现如今因为抓住了于泰宁骤然爆发。   这是大悲。   若是突然找到了姐姐,而姐姐只剩一缕残败的幽魂,被消耗得神志稀疏,他会在大悲后转为大喜。   又因为阴阳相隔,只能看到一缕残碎的亲人魂魄而由喜转悲。   他会疯的,轻则心智受损,重则心脉俱裂。   顾红枫虽然不能理解亲人之间的锥心刻骨之情,却估算他支撑不住,要缓和些时间,再替他以木灵温养一番姐姐的魂魄再还给他。   也好成功送入轮回。   这也算她对梁丘皇助她的回馈,就像她放走越重山一样。   顾红枫虽然薄情,虽然一心登临巅峰,却不是个真正的无情无义之人。   顾红枫拿着那残破的古籍,在夜深人静之时,又去了一趟镇妖塔,进入了伏羲阵,去找于泰宁说话。   她问于泰宁:“你逆转阴阳时空是要复活谁?才会残忍杀害那些人?我比较好奇,你如此行事,天罚为何始终未降?”   顾红枫以为于泰宁不会回答,毕竟他这些天嘴紧得像个撬不开的河蚌。   “我没有残杀任何人,是他们愿意同我一起,愿意步入灵泉。”   “你既已知道溯灵轮回阵,便该明白,一旦阵法成功启动,这些人又怎么能算是死了?”   所有人都会在另一个时间点活过来,因果自然消弭。   顾红枫看向于泰宁,有些惊讶地挑眉。   她想到于泰宁那温柔有力骗死人不偿命的亲和本事,比她那四妹妹有过之无不及。   像个头子,要骗那些人主动入阵,恐怕天道还真不能判他为邪魔。   “原来如此。可是逝者已矣,逆转时空回到过去,也不过是将曾经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人有命数,强行更改可能死得更惨,有何意义?”   “修真之人难道不该追求巅峰登极,大道长生?”   “呵。”于泰宁竟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得颇为真情实意,一时间眉目清华明媚,如似神君。   他微微倾身,竟是从那伏羲阵法中站了起来。   阵法感知到了“妖邪”的异动,翁然启动,于泰宁的四肢上都浮现了灵力长锁。   他那天之所以落败得那样快,之所以会随着五灵池的流失而能力削弱,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早已成为了那阵法的阵眼。   他以自己为祭,想要回到过去。   他长身玉立站在阵中,居高临下看着顾红枫,说道:“你吸取了那些修士的修为灵魂,才是真的残杀生灵。”   “你还差一界便是界满,为何不立刻夺我修为,证道飞升啊?”   顾红枫眉梢微微一挑,她心说我可没有残杀生灵。   我过几天还要做好人好事,把那些生灵送入轮回呢。   顾红枫不说话,盯着于泰宁,欣赏着他强行“镇定”的假面。   她今天会来,其实甚至不是希望于泰宁跟她解释什么,只是为了看看他落魄的样子。   就像看着她的那个渣爹顾铭挫败一样爽快。   她沉默不语,盯着于泰宁俊美的脸,心说老天可真不公平,为什么要给混蛋造就这么好看的皮囊。   让他们骗起人来都这么容易?   当年顾铭骗她妈妈的时候,就因为皮囊优秀,举止儒雅温和轻而易举地达成了目的。   她妈妈在结婚之后,才发现嫁了个恶魔控制狂,又在不断的精神和身体打压之中罹患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顾红枫很多时候,不会去恨自己的妈妈。   顾红枫的沉默却让于泰宁误会了。   他突然轻笑起来,以一种成竹在胸的口气说:“你也将五灵池养在了殿中。”   “可惜了,如今的修真界想要凑齐逆转阴阳溯洄时空的阵法的灵力,恐怕要杀空了整个修真界才行啊。” 第139章 第四十二章   顾红枫笑了笑, 根本不接他的话。   而是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和他说起了他未来的下场:“你知道吗?修真界为了怕你影响弟子们的道心,决定对外宣称你早在千年前闭关之时,就被妖魔夺舍了。”   顾红枫很了解, 对于一个强者来说,你可以说他作恶多端, 可以斥他丧心病狂,但是他们不容许自己做下的事情,被移花接木。   就像是变态杀人犯把受害者的尸体弄得惨不忍睹,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表演,是为了展现他内心不为人知的私欲一样。   而仙界说他被妖魔夺舍, 以妖魔身份处置他,不亚于变态杀人犯辛辛苦苦杀了人, “作品”却被说成是其他人的。   他作为妖魔而死, 他曾经的“神位”会轰然倒塌, 他曾经的光辉伟绩化为乌有。   他未来再被后辈提起, 只会唏嘘一句“那个不慎被妖魔夺舍的仙盟尊长害了好多人”!   果然比起轰轰烈烈地被审判, 于泰宁更无法接受这样磨灭他存在的结局。   顾红枫转身就走,反正过些时日会公然审判他, 到时候再吸取他的功法,她就会五灵界满。   但是顾红枫一转身,于泰宁终于不再强撑了!   他提高些许声音,拉动灵锁乱晃, 对着顾红枫说:“你偷了我的五灵泉又怎么样?想要证道飞升, 我倒要看看你去哪里偷十万功德渡劫飞升!”   顾红枫脚步一顿,微微蹙眉, 但转头看向于泰宁的时候,面上却是嘲讽的神情。   “飞升要十万功德这件事, 谁跟你说的?”   于泰宁轻哼一声,“我当年亲眼看着仙盟前辈飞升,因功德金光不足,死于飞升黑电,散灵天地。”   “你吸融他人魂灵,就算是死,也凑不出十万功德来。功德金光不足,你将在渡劫黑电之下灰飞烟灭。”   “若是单灵修,只需要停止进境,也能有几千年的寿命空耗。可你五灵同修,贪婪至极,其他已然界满,即便是不吸收我的木灵,只需要等些时日,相生的五灵也会自行补满,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顾红枫确实发现,身体之中的土灵这些天都在自行生长。   但是她没有在于泰宁面前表现出什么。   于泰宁却看穿她一般说:“而凭你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完成溯灵轮回阵。”   “你只有放了我,我们一起杀光修真界的修士,重启溯灵轮回阵,回到过去,才能积攒功德,重新来过。”   顾红枫听了简直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   她现在根本不相信于泰宁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于泰宁到了这个份上,也不会无的放矢,顾红枫继续试探:“你少诓我了,你回到过去是为了积攒功德?你怕不是有什么念念不忘的情人想要复活吧?”   “放肆!”   “于泰宁震怒,但是他越动用灵力,伏羲阵就压得越狠,灵锁越紧。   他被拉得四肢都站不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半跪。”   看向顾红枫的眼中,却依旧是久居高位的桀骜骄矜。   “世间浅薄情爱,怎配本尊心念不忘?”   他甚至不屑道:“五灵池孕天地之气,生机之根,我若是想要谁人复生,只消取得那人魂魄投入五灵池,眨眼之间便能塑造人身!”   “你身怀五灵,几近五灵界满,难道不知你如今能创造生灵吗?”   顾红枫闻言神情微凝,她想起了那些被她从魔虫改为灵虫却还能顽强活着,乃至越长越壮的小可爱们。   她突然神情一震,瞳孔收缩,万千晦涩汹涌而过。   抬头再度看向于泰宁的时候,竟是满脸急切:“前辈,晚辈确实不知飞升竟需十万功德的事情,还请前辈赐教……”   然后顾红枫和于泰宁攀谈了整整一夜。   于泰宁告诉了她很多东西,顾红枫答应把他放了,和他一起回溯时空,回到过去积攒功德重头修起。   于泰宁当然也未必相信顾红枫,但是他笃定顾红枫无路可走。   他当年一剑断山河,划分魔域,保三界上千年和平,这都未能攒够十万功德,否则他又怎会去大费周折地启动什么溯灵转生阵?   而严格来说,于泰宁和顾红枫在某些地方也很像。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心只有登临巅峰,所有的温和还有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抵达至高点。   而顾红枫和于泰宁不同的,是她知道这世界上有男女主。   气运之子和气运之女。   倘若真的不够十万功德无法飞升,那……如果她和男女主角一起飞升,拿他们俩扛雷呢?   顾红枫跑去“鸡娃”。   或者说去“鸡师尊”。   她干脆逮住修炼许久修为不曾进境的赫连玉卿,一顿朝着她经脉灌注水灵。   两天之内,生生将赫连玉卿灌得连进三境,突破了界境。   可是她也因此揠苗助长的方式,经脉撕裂口喷鲜血,差点内府开裂而亡。   顾红枫亲自为她护法治疗,探出她经脉确实在短时间……至少数年之内,再承受不住强拔境界。   顾红枫恼怒不已,赫连玉卿虚弱地“横尸”在床,连理也不爱理顾红枫了。   顾红枫从她屋子里出来,看到了赫连雅。   赫连雅泪眼汪汪地看着她,说道:“大师姐,你别再逼师尊了,不然你逼逼我吧。”   顾红枫:“……”她还真摸了一把赫连雅这个主要女配的经脉。   更不禁折腾。   难不成真要等几百年?   不行,得把殷烈找回来,还是他经得住折腾。   他被越重山养在魔域,也当真是天道之子,殷烈日日靠魔族生长的魔草为食,每天饿得头昏眼花,竟然除了嘴唇发紫,完全没有受到魔气侵染。   并且这些天,二师兄天天来打他。   殷烈从一开始就觉得二师兄被魔物侵占了神志,因此每次挨揍的时候,都试图唤醒二师兄。   被打得鼻口窜血,也抱着魔尊的大腿喊:“二师兄!”   二师兄本人一脚把他踹飞,按住心口回到自己的寝殿之中,又生生呕出了好几口血。   当然这一切顾红枫都不知道。   她没急着抓殷烈回来,知道殷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她在用五灵池做试验。   印证于泰宁说的话。   然后她用那五灵池,和现成的仙长魂魄,很轻易灌注出了一个灵根精纯无比的身体,再将灵魂投入其中……   人就活了。   很俊美温润的一个小修士,十五六岁刚成年的样子,活过来之后先是惶恐无比,而后很快缠着顾红枫,让顾红枫救他。   他是那些仙长中不知道哪家仙宗老祖的灵魂,消磨多年,如今灵智不全,对顾红枫有雏鸟情节,依恋不已。   顾红枫陆续制造出三四个,并且整日在殿中观察他们的状况。   确确实实都是极品灵根,若是投入真正灵魂,岂不是……死而复生?   这样倒反天罡违逆轮回之事,天道不管?   她带着三两个创造出来的俊美修士,在阳光下晃荡了一圈。   天道还真不管!   但是很快仙盟之中又有了关于顾红枫的传言,说她……又找了好几个小修士做玩乐之用。   顾红枫不理会谣言,很快想通其中关窍,这些修士的灵魂虽然耗损,却严格意义上来说,“尚在人间”。   他们血肉修为消融在五灵池,却不是真的死亡状态。   于是顾红枫出了一趟仙盟,在魔域边缘,抓来了两个魔。   弄死之后,取魔魂投入重塑的肉身……   在审判于泰宁前夕,顾红枫做了非常多的测试,还托梁丘皇询问了仙宗这数千年来老祖飞升失败的例子。   最终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于泰宁说的——是真的。   这世界上飞升艰难,而五灵池水便是生机之源,能重塑血肉,逆转阴阳。   而到了这个时候,顾红枫的土灵,在五灵相生的状况之下,已经自行进了五境。   顾红枫又去找了于泰宁,做最后的确认。   晨曦时才从关押于泰宁的镇妖塔出来,一回到自己的寝殿,新创造的六七个懵懂修士,就一股脑地围了上来。   顾红枫环视他们,垂下眼睛站在原地,眼中晦涩如暴雨狂风,涌动不休。   事到如今,悬顶之剑在头,她必须做出决定。   正在她出神之时,其中一个新造的修士满脸沉默拥上她后背时,陡然之间殿内魔风四起。   顾红枫闻到熟悉的气息,骤然转头,就看到了多日不见的越重山。   他收敛魔气,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顾红枫,满眼痛苦,面色惨白。   顾红枫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身边环绕的几个修士却好几个都对着越重山露出敌意。   他们灵智不全,但其中大部分却到底都曾是仙族大能,本能对魔物排斥。   “原来你剜心弃我,只是因为有了新欢。”越重山开口,声音带着颤栗隐痛。   顾红枫动了动嘴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但是他既然自己来了,也省得顾红枫去找他。   索性当着越重山的面,将那些灵魂从新生的之中抽离,化为游鱼丢回五灵池。   而后一挥手之间,便将那些她以池水塑造的肉身,尽数化为飞灰。   越重山瞳孔微微收缩,他是因为听说了她有了新欢,锥心刺骨无法忍耐,才来看看。   她竟然轻易就杀了他们。   越重山心中陡然升起无边无际的憎恨和绝望,他恐怕永远也等不到面前这个绝情寡义的人回头悔过。   因为他在她的眼中,从来什么都不是。   那也不要怪他了。   越重山慢慢靠近顾红枫,眼中的阴沉和痛苦都化为毫不掩饰的浓稠情愫。   思念转瞬席卷了他,刻意压制的结果,就是反噬带来的心痛让他站立不稳。   他几步走到顾红枫身边,抬手紧紧抱住了她。   “别不要我……我……真的好想你。”   顾红枫还以为等来的会是越重山的攻击,愣在他的怀中许久未能回神。   半晌感觉到他情潮涌动,气息弥散,感觉到他鼻尖双唇如往常瘾犯了一般,在她的侧脸颈项游走,这才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是……”   “我们之间的契,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为什么他还是会这样?   越重山用恨不得将她勒断的力气拥着她,将她挤到柱子边上,闻言咬牙切齿地咬住了她肩头。   狠狠发泄连日以来单方面的思念和撕心之痛,最终落败一般,头抵在她肩头,气息混乱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活人?”   “你到底有没有生出完整的心肺。”   “我为何会这样你当真不知?!” 第140章 第四十三章   越重山问完之后, 近距离看着顾红枫,想要从她眼中看到哪怕一点点的动摇。   可是没有。   他是真的不懂她为何断情绝义,却还是忍不住在听了她有新欢之后找来。   他的“兴师问罪”成了可耻可笑的独角戏。   可他眼中浓重的情愫和痛苦无从遮掩。   顾红枫看了片刻, 微微蹙眉不解道:“难道当时没剜干净?你还有瘾?”   越重山闻言觉得自己才是被活生生剜心的那一个。   但是他这一次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走。   他看着顾红枫, 他要撬开她自我封闭的躯壳,撕开她不肯听任何人意愿的保护罩。   他抵着她,压着她,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一字一句对她说:“我会这样, 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顾红枫……你明白吗?”   顾红枫不懂更不解, “可我们不是因为我……唔。”   她被越重山堵住了嘴唇。   一个缠绵入骨的深切亲吻过后, 越重山不打算再听顾红枫的嘴里说出任何话。   她没有心。   她不懂爱。   她不在乎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   她能随便扬手便杀死不在意的“新欢”。   她没杀自己恐怕是因为不那么好杀。   越重山与她唇分, 依旧那么迷恋她的温度和味道, 依旧为她疯狂。   和他们之间那个不美好的契约没有丝毫的关系。   可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为什么?   明明造成这一切的是她, 爱与欲要如何分开?他做不到。   又凭什么?   凭什么事到如今,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   越重山最后温柔无比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鼻尖, 对上她的双眼。   在顾红枫开口说什么之前,他眼中黑渊开始翻涌,像斑斓的万花筒一样迷离的光晕散开。   大殿之中陡然一静,连风都停止。   腥甜的红莲香气荡开, 化为实质的黑红色环绕住两个人, 像层层叠叠缠缚而上的,浸透了鲜血的红线。   顾红枫双眼在越重山的眼中陡然失去了聚焦。   ——这是魅魔与生俱来的魅惑绝技。   低阶的魅魔以此蛊惑爱侣交.媾。   而高阶的魅魔——能为迷惑的对象构建一个虚幻的世界。   顾红枫成了一个猎户。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 她正在搭弓射箭,箭簇锋利如同劈开寒风雪沫的利刃, 径直刺入不远处一头成年鹿的眼睛。   自这只眼睛刺入,又从那只眼睛刺出,那头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尾巴余颤未止。   那头鹿只蹬了几下腿,就饮恨归西。   身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哨音,顾红枫猛地侧头,就看到了几个身披兽皮,手中持着弓,背着箭篓的男男女女。   他们全都身高腿长,人高马大,冻红的面颊之上,透着强壮而健康的红晕。   其中一个男人上前一步说:“还是红枫厉害!箭无虚发!”   “这鹿拖回去,够你和你的那个小夫郎吃上半个冬天了!”   顾红枫近距离和这个精壮的男人对上,从他的眼中,也看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   她和他们打扮相同,身上裹着不知道什么兽的兽皮,双颊一团红晕,呼吸之间,全都是寒冬腊月的凛冽气息,夹杂着沁人心脾的松香和雪沫味。   而顾红枫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这是我?我怎么会是这样子?”   不过没等她以面前这个男人的双眼做镜子,再仔细看看,一行人就像是自己打猎成功一样高兴,朝着那头彻底死在了雪地里的鹿跑了过去。   边跑他们还从身上掏出了绳子,利落地将那个足足百斤的鹿捆了,合力拖着上了山坡。   而后又有人射中兔子,甚至是空中掠过的飞鸟。   一行人,人人都猎到了东西,有大有小,大的诸如顾红枫和两个壮汉拖着的鹿,小的如尚且能果腹的地鼠兔子,总之大家喜气洋洋地回到了村中。   这里是一个建立在半山腰上,堪称避世的小村落,顾红枫一路上都没有再言语什么,脑中却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的生平。   她生在村子里,父母也都是猎户,或者说这村子里世代靠山吃山,都是猎户。   她的父母早年相继生病去世,顾红枫自小和父亲学习打猎,甚至还有那么一段和父亲相处得尚算愉悦的回忆。   可是顾红枫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记忆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膜”让她无法感同身受,她甚至忍不住会想,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宽和慈爱的父母?   记忆中她和她小夫郎乃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意浓重,顺理成章地成婚。   小夫郎天生体弱,因此一直都是顾红枫负责跟着队伍进山打猎,小夫郎在家中洗衣做饭处理兽皮,储藏腌制肉类。   可是顾红枫粗喘着气,吭哧吭哧地和身边这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将死鹿拖回山下,一路上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自己小夫郎的长相。   而且顾红枫莫名其妙觉得,她不可能有什么青梅竹马,她谁也不喜欢,更不可能和谁组成什么家庭。   一行人在路上打趣顾红枫:“你家那位处理兽皮的手艺是村中最好的,我前日瞧见院子里晾晒了一堆,你每次猎杀准又不伤皮,等到开了春,又能卖好些钱财,这一次还要给你的小夫郎扯多少布匹做新衣裳啊?”   “就是,将他养得活生生像个富贵堆里的小公子一般……”   一行人说说闹闹进了村子,皑皑白雪覆盖了村子周边所有的路,像是将这里隔绝成了世外之地。   但是村子之中却是炊烟袅袅,鸡鸣狗叫,这么冷的天气,几个小孩子在村头疯玩,堆雪人打雪仗,好不热闹。   一见狩猎队回来,纷纷围上去,叫自己的家长娘亲爹爹,又眼馋似的看着顾红枫拖着的巨鹿。   “鹿血是好东西,待会你夫郎收拾的时候,给哥哥留一碗泡酒喝!”   此时他们到了顾红枫记忆之中的家门口,帮着她将死鹿拖回来的两个男人就拎着自己的猎物回家去了。   大门是那种老式木门,顾红枫站在大门外,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家的门口出神。   她像是一个身魂分离的人,一丁点也觉不出这“家”的亲切。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坠入了一个荒谬的梦境之中,她怎么会是一个猎户,怎么会住在一个这样鸟不拉屎的小山村?   她应该……   她应该怎么样,顾红枫却又想不起来。   因此顾红枫站在门口,并没有贸然进门,纵容自己对自我乃至这个世界的怀疑持续下去。   她盯着地面,甚至觉得这里下一刻就会开裂,而后这个不真切的梦境就会坍塌崩散。   但是很快“吱嘎”一声,地面没有坍塌,大门开了。   一个身着青衫,长身玉立骨若松鹤的男子推开了大门,快步迎上来说:“你回来了为何不进来?是拖东西累着了吗?”   他走到顾红枫面前,别的都没管,先伸出手捧住了顾红枫的双颊。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温热,顾红枫一个激灵,猛地从游离的状态回神。   她抬眼看向她对面的男人,清隽的眉目,温和的笑容,双眸之中灿若星辰的期待和浓稠如蜜浆般流动的情愫。   只一眼,就让顾红枫分离的身魂合体。   只一眼,就让她这一路饮风吃雪寒冷彻骨的疑虑冰雪消融。   她看着他,想起了他们一起长大。   望入他的眼中,像是沉入一片温热的汪洋。   她甚至觉得,原来如此。   如果她的小夫郎是这样一个人,是他,那么方才路上那些人说的,自己脑中的记忆,倒是有些真实了起来。   因为顾红枫知道他叫越重山,知道他们本就该是这样。   她对着越重山笑了一下,越重山就倾身在她冰凉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你又猎了这么大一头鹿,娘子好生厉害。”   顾红枫轻笑一声,被夸赞得通体舒畅,只觉得她这吭哧吭哧的一路,当真没有白费。   她和越重山一起将鹿拖进院子,然后先扔着没管,两个人手拉着手进屋吃饭。   屋子里饭菜香气浮动,暖炉和铁锅散发出来的热度,隔绝了外面肆虐的寒风。   桌子上的饭菜十分丰富,顾红枫坐在桌子边上,越重山打湿了毛巾,蹲在她身边给她擦手擦脸。   热腾腾的毛巾敷上来,顾红枫呼吸一顿,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擦软了。   她张开嘴,喃喃了一声:“小羊……”   越重山动作陡然一顿,这一刻在顾红枫看不到的角度,他面容布满惊恐。   不可能!   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挣脱高阶魅魔的迷惑之术!   他慢慢地把毛巾拿下来,对上顾红枫充满享受和温和放松的双眼。   越重山提起的一口气这才慢慢地,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松下来。   “吃饭吧,你肯定饿了。”越重山说,“我等你一整天了。”   “你怎么不自己先吃,身体本来就不好,再饿坏了。”   顾红枫心疼地看着他。   越重山笑了下,面颊绯红,顾红枫下意识摸向他头侧,但是手感却不太对劲。   总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   越重山又是一僵,不过很快放松,扯下了顾红枫的手。   “吃饭。”   两个人对坐着,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顾红枫泡澡,越重山烧了热水去处理死鹿。   顾红枫在温暖的木头澡盆里面昏昏沉沉,等到她悚然醒来,澡盆的水已经冷了。   她爬出来,裹好衣物,把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走到窗边一看,越重山已经将院子里的死鹿拆卸完毕,皮完整剥下来不说,正在将一个盛满了鹿血的坛子,递给之前让顾红枫带话要鹿血的那个壮汉。   可是顾红枫清楚地记得,自己还没有和越重山说过。   他自己来要了?   顾红枫疑惑才开始,越重山似有所感,转头隔着窗户看到她,露出一个温柔入骨的笑容。   他迅速将手洗干净,把身上沾血的围裙也解下来,进屋先在门口散了寒气,这才走到顾红枫身边,伸手揉搓布巾为她拧干头发。   而后摸了摸她的脸蛋说:“去床上躺着,我烧了熏笼,能驱寒,正好也让头发干透。”   顾红枫被他推着进屋,然后当真躺在了温暖的炕上烤头发。   她听到越重山洗漱的声音,脑中回忆着刚才外面那拆卸之后,挂在院子里的鹿排骨。   上面好干净,基本上没有什么肉,而且骨头上也没有刀印子,她的小夫郎恐怕不止是村子里手艺最好的,还是会庖丁解牛的用刀行家……   顾红枫觉得有些违和,记忆里她分明和小夫郎一起长大,他什么时候学的这种本事,他爹教他的?   嗯?   她记忆里为什么没有他爹?   “在想什么?”越重山洗漱好,湿漉漉地上炕,倾身看向出神的顾红枫。   “在想你爹。”顾红枫下意识回答。   越重山一愣,而后语调故作黯然道:“提他做什么,他抛下我和我娘,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娘重病不治,他也没有回来……”   “不要想那个畜生,看着我好不好?”   越重山靠近,顾红枫脑中就真的顺着他的话多出了他那个渣爹抛妻弃子的记忆来。   不过顾红枫还没等分辨出哪里觉得不对,就再也顾不上去想什么。   半干的长发纠缠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火炕是摇不动的“床”,但炕上铺着的被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顾红枫一手扳住炕边的木头,指节用力也抵不住颠簸如疾风骤雨降临海面引起的狂澜。   她夫郎身体不好?   这叫不好?   这要是不好,那好起来恐怕能把人活活撞死。   “你是不是……偷喝了鹿血?!”顾红枫在天光熹微时咬牙切齿地问。   否则为什么没完没了!   越重山堵着她的唇,也堵住她胡乱散发的思维,只是贴着她耳边一遍遍起伏反复地说:“爱你……爱你……爱你……”   顾红枫每听一次,就觉得后颈一直到尾椎麻到发酥。   她几次想把他掀翻,可是他那直白热烈的示爱像是带了毒一般,让她无力抵抗。   她最后攀着他的背脊不知道第多少次登上高峰,只觉得身魂如云朵漂浮而上,意识又被口口声声的示爱死死钉入地底。   “我……”她在外面天色大亮时,张开红润的双唇,却只吐出了一个“我”。 第141章 第四十四章   顾红枫每一天过得都是小夫郎热炕头的好日子。   她的小夫郎除了炕上有点疯之外, 生活之中把她全方位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们是整个村子里面都羡慕的恩爱夫妻,而且小夫郎煮东西很好吃,漫长而寒冷的整个冬季, 顾红枫除了偶尔出去看看陷阱里面有没有不慎跌入的蠢物之外,每一天都是在饭菜的香气之中醒来, 在小夫郎越重山身上的香气之中睡去。   她原本活跃的思维,在这样日复一日舒适至极的腐蚀之中变得迟钝和餍足。   她整个人都像一头吃饱喝足的懒洋洋的大狮子一样,蛰伏在名为越重山这一片树荫之中,不思进取,也不警惕周围是否有什么致命的危险。   这小山村与世隔绝, 只有在开春的时候,厚厚的积雪才会化开, 他们才能将狩猎的兽皮, 还有腌制熏烤的肉类拿下山去城镇里面售卖。   因此雪封的大山, 长时间只有二人独处的世界, 封印住了顾红枫所有的疑惑和违和感。   她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愉快, 她的小夫郎身上似乎永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无论是饭菜的香味儿, 还是那没来由地自他骨头缝散发出来的香气。   很快年关已至,村子里也不免张灯结彩,挂上村子里一个老人手工做出来的红灯笼,家家户户门前的几抹红色随风飘荡, 好不喜庆。   顾红枫原本对这样的年节也没有什么殷切的期待,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因为年节快乐过。   可记忆中却都是简单愉快的记忆,那种诡异的拉扯感再一次浮现。   除夕夜这晚, 越重山收拾出了满满一桌子的食物,这其中还有一直在地窖之中储存的, 不舍得吃的青菜。   顾红枫好久没吃到青菜,吃了很多,饱暖思什么不言而喻,晚上吃饭的桌子都没有撤下去,他们就开始了跨年活动。   接神的那顿饭都没有吃,始终在汗流浃背地“跨年”。   顾红枫并不迷信,却觉得应当守完岁再休息,便说:“要是不接神,来年万一狩猎不到猎物可怎么办?”   “不会的。”越重山似是轻笑了一声,可是顾红枫却因为他这一声轻笑,整个人的思维像是骤然钻出了一根针。   一瞬间那些看似平和的和违和的一些东西,被那根针挑破,像平静温和的水面骤然之间被一缕清风推开波澜那样。   他们还在耳鬓厮磨纠缠至深,可是顾红枫却魂不守舍地在想:“对啊,为什么每一次狩猎都会满载而归?”   “为什么没有任何一次碰见猛兽?”   “为什么每次去看陷阱,也会或多或少的猎到点什么。”   “为什么这看似树木不够丰茂的山林之中,会有如此丰沛的动物资源?”   就算是……就算是这山里的动物很多,可是他们生活的这个小山村世代以狩猎为生。   野兽再怎么是不开智的蠢物,世世代代下来也该知道哪里危险不会踏足了,更何况野兽贼得很,人多的情况下,根本不会轻易冒头。   不过顾红枫这混乱的思维,最终也在颠簸之中七零八落,又在越重山的怀中重新拼起。   没有芙蓉帐,但是温柔乡一样让人蚀骨销魂,难辨今夕是何夕。   不过被吹皱的水面,只要第一次皱起,往后只要长风到访,就总会再起波澜。   顾红枫第二次发现哪里不对劲的时候,是年后初一的早上,村子里面的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挨家挨户蹿,拜年说吉祥话,讨要喜糖。   整个村子闭塞而和谐,村子里面大多数还有些亲属关系,因此这群小孩子们讨要到顾红枫他们家门口的时候,口口声声称她为“婶娘”。   顾红枫看着一群闹哄哄的小不点过来,倒是微微笑了下,厨房里忙活午饭的越重山提高些许声音说:“红枫,你将屋中桌上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有糕点和糖果,抓一点给他们,打发他们走。闹得很。”   顾红枫一个平时不做饭也什么家务活都不做的人,自然对这样的指使毫无迟疑,起身去给小孩子们发点心和糖果。   “谢谢婶娘!”   “谢谢婶娘!”   “婶娘是村子里最好看的!”   一群小不点叽叽喳喳,个个面上冻得通红,看上去像年画中吉祥如意的福娃娃。   顾红枫瞧着喜庆,索性把盒子打开让他们自己拿。   小孩子们欢快地上前来,顾红枫低头带着微笑看着他们,然后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凝。   其中一个小孩子身上穿着袄子,可脚上却是单鞋,还露着一截苍白发青的脚腕。   顾红枫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什么,视线扫过所有的孩子,发现他们都是一个打扮……   顾头不顾腚,仿佛也觉不出穿单鞋和露脚腕会冷,喜气洋洋地分完东西,谢过顾红枫后,就呼啦啦地去了下一家。   他们冻得脸通红,脚脖子发青,却没有一个流鼻涕,顾红枫像是骤然被人扯到了冰天雪地的湖水之中。   站在门口,四肢都有些僵硬。   如果一个家长粗心,再或者是故意虐待小孩,总不至于整个村子的家长都是棒槌。   顾红枫站在大门边上,一直都在看着那些孩子们,他们有些时候会踩在雪地里面,叽叽喳喳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低头倒一倒鞋子里面的雪,仿若没有知觉。   “怎么还不进屋?外面多冷。”越重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站在了顾红枫的身后,从她身后拥抱住她。   热气伴随着香气席卷笼罩,钻入鼻腔,顾红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视线从那些孩子们身上挪开,看向越重山,正想说什么,越重山鼻尖抵着她,笑着问:“你看着那群小娃儿那么出神,喜欢吗?”   顾红枫把到嘴边的“他们好像不知道冷”咽了回去,含糊应了一声。   越重山偏头在顾红枫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而后说道:“我们也会有的。很快。”   顾红枫僵笑了一下,心中疑云密布。   不过单单这一件事,倒也不能说明什么,日子还是流水一样过,等到顾红枫下一次看到那些小娃娃,他们就集体换上了厚鞋子,也不再露脚腕了。   依旧笑嘻嘻地叫顾红枫婶娘,夸赞她越来越好看。   好似顾红枫曾经的发现只是她的幻想。   殊不知是越重山给幻境打了补丁,他都是按照自己小时候的境遇去捏造小孩子,他那时小,他母亲又是个依附品,院子里的人被人授意虐待他这个小娃娃。只让他表面光鲜得像个仙族里的少爷,实则撩开过长的袍子,脚上满是冻疮没一块好肉。   没有人教,他又怎么懂得?   他记忆中只当冬天就是寒冷彻骨,就是该裸露脚踝。   幸而他不是真的人族,才没有因为这境遇失去双足。   而直到昨天顾红枫注视着那些小娃儿的脚腕和单薄的裤子,越重山才意识到,是他疏忽了。   于是顾红枫再也没有看到什么其他的异样,心中那些按下葫芦浮起瓢的疑惑,却一重接着一重,没有断过。   而且那天之后,越重山每天晚上更加努力,顾红枫甚至提议:“要不然等开春了,你找个郎中看看吧?”   “嗯?”越重山彼时才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抱着顾红枫一脸餍足。   轻声带着微哑,贴着她的耳边问:“看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瘾啊,这也太……   顾红枫感知到越重山贴着自己迅速发生的变化,心中咒骂道:也太离谱了,这样下去,真的不会绝精而亡吗!   不会。   魅魔天赋异禀,且天生淫.荡,可以日夜不休,毕生都在欲.海之中沉浮。   越重山这还是克制过的,即便是在自己的幻境之中,他也没有彻头彻尾地放肆过。   生怕他太过分,要惹顾红枫产生什么怀疑。   但是开了春,道路化开之后,村子里面开始去外面的城镇赶集,售卖一整个冬天存下的兽皮和兽肉时,这种怀疑还是不可避免地爬满了顾红枫的胸腔。   因为越重山只想着创造一个与世无争,只有他和顾红枫两个人朝夕相对的世界,而他本身是生长在仙族之中,对凡间的一些事情,仅仅只是见过和路过。   因此他创造出来的市集,和那些凡人乍一看没有任何的异样,但是等到进行交易的时候,顾红枫发现这些人都不会算账……   像一群言笑晏晏又整整齐齐的冤大头。   两张兽皮被顾红枫卖出了“天价”,而且对方丝毫没有还价的意思。   顾红枫带着这种疑惑,挨个摊位去尝试,甚至在两个相邻的摊位之上坐地起价,还捆绑销售,对方都是笑着妥协。   而顾红枫看着和她一道来的那些同伴们,将成捆的兽皮朝着对方的摊位上面一甩,然后也不商量什么价格,手里就拿着一串的铜钱,乐乐呵呵地走了。   顾红枫环视整个市集,看着所有人脸上相差无几的笑容,没有任何人露出愁苦或者是愤愤,街上跑来跑去的小童欢快干净。   甚至是穿过人脚边的野狗,不仅没有被人厌弃驱赶,体型还都是圆滚滚的。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桃源仙境的存在,可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险恶。   否则这世间又怎么会有灵气和魔气之分?如果说灵气是人心中的善意,那么魔气就是人心中的险恶和妄念。   顾红枫在想起灵气和魔气的瞬间,之前那一番被越重山利用整个冬天,封闭世界一样的漫长时间塑造出来的虚假的安宁,被骤然之间掀得地覆天翻。   顾红枫站在那里,怀中还抱着一些没能卖出去的兽皮,看着长街的尽头,越重山正在和人交易他冬天储存下来的鹿肉。   她所有的疑惑和不同寻常之处,在眨眼之间汇聚成了江河,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怒涛和狂澜。   虽然顾红枫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想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在魅魔的诱惑之中,还在魅魔的幻境里面无法自拔。   可是她却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不对劲。   哪怕她没有任何的参照,仿佛她生来就在这样的桃园仙境之中,顾红枫也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根本格格不入。   世界不会是这样。   世界应该是充满了诱惑危机,充满了各种算计还有坑害的。   讨价还价是人的本性,捧高踩低见人下菜碟是人基本的求生手段。   她也不可能是这样的。   入目的所有一切都透着一股违和感,所有人的脸上好像都带着虚假的面具,就连五官很快都变得有些模糊。   只有长街尽头的那一个人,只有那个脸上挂着真切笑意,回过头朝着顾红枫招手的越重山,在顾红枫的眼中,成为这世界上唯一的真实。   顾红枫甚至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他身上的香气,想起他煮饭炒菜的时候因为倾身而滑落的长发弧度。   想起他拥抱着自己,动情地喘息,颠簸之中一遍一遍重复的爱意。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不真实的,至少越重山是真的。   顾红枫在这一瞬间,甚至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越重山应该是真的。   至少越重山是真的。   只要他是真的,顾红枫就能带着他找到真实。   于是顾红枫悄悄开始了测试。 第142章 第四十五章   顾红枫不仅在市集上测试了她所有的猜测, 这一群人简直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深入地聊些什么,立刻就会露出马脚。   顾红枫甚至不知道她对真实的评断究竟来自哪里, 究竟与什么对比参照,可顾红枫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的。   她起先并没有将这个世界想象成一个幻境, 她只是觉得或许她和越重山被什么人做了局,被什么人给坑害到了这里,而那群所谓的幕后之人目的不明。   顾红枫试图寻找那些人的踪迹。   她会故意躲开村子里面拉帮结派的人,独自去山中狩猎。   试图摸到丛林的边缘,可是丛林也像一条不断重复的没有尽头的路, 顾红枫无法确定自己走出了多远,但她很确定自己走的路有一部分是重复的。   而幕后的那些人始终没有露面, 顾红枫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   她尝试了很多次, 甚至假装从高处跌下去, 装作受伤濒死, 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吐出的血水染红了下巴。   真实的疼痛让顾红枫甚至有些爽快,至少疼痛是真的, 让她确认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顾红枫静静地躺在地上,如果那些幕后之人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找到这么多人配合着她和越重山表演一出“桃源仙境”,至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不过最后顾红枫还是没有等来幕后之人, 等来的是……越重山。   她那个身体据说很不好的小夫郎, 不知道怎么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就这么精准地在这个荒芜人烟的森林深处, 找到了自己。   顾红枫被他从地上抱起来,看着他眼中犹如实质的担心, 感受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本能地不想去怀疑他。   可是她又怎么能不怀疑呢?   顾红枫没有再往山里跑,而是在村中养伤。   她每天和越重山在一起,日暮深切缠绵,日出就像寻常的小夫妻一般处理家中琐事,一日三餐。   日升月落,这样的日子像温润的流水滑过肌肤,没有尽头,却令人毛骨悚然。   顾红枫在自己家的小房子房前屋后都看遍了,下过地窖也没有找到什么离奇的入口或者是出口。   她去村子里每一家每一户“做客”,对方都很殷切地接待她,只不过留在旁人家吃饭的时候,入口的食物依旧是越重山的味道。   可是那厨房里面做饭的分明不是越重山。   身体好一些之后,顾红枫又尝试去集市上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都是给越重山带的小玩意。   越重山特别高兴,对顾红枫一如既往,无微不至。   顾红枫又不着痕迹地向越重山抱怨了两次她在市集上没有买到的东西,而果然在下一次去市集的时候,那些东西就会摆在比较显眼的地方。   顾红枫并不害怕。   她一点也不害怕越重山,她心中对这个世界的疑虑甚至是恐惧,也已经在不断测试之中全部消失了。   她能清晰地看到越重山眼中的爱意,她能够感觉到越重山触碰她的时候连灵魂都颤抖兴奋的真实。   初秋八月,顾红枫站在自己家的小院子里面,悄悄数着她自从去年冬天在山中产生的疑惑,到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的面前是一张已经鞣制好的皮子,那是她上次去山里面碰到的一匹野狼。   而这匹野狼出现的契机,是因为顾红枫某次在与越重山云雨之后,有些好笑地说她运气超绝,从来都没有在山中碰到过猛兽。   然后她就遇到了这匹野狼。   顾红枫的剑特别准,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顾红枫想,她就能一箭射穿猎物的眼睛,在不破坏皮毛的情况之下,让猎物殒命。   而越重山处理这些皮毛的手法,和最开始那些人说的一样,是整个村子里面最厉害的。   就比如面前的这狼皮,是从头颅开始剥离,完完整整的,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损坏,如果不是搭在绳子上而是堆放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头趴在那里的狼。   一个正常人……就算是常年处理兽类皮肉,越重山也不过二十几岁,怎么会有这样……庖丁解牛的刀工呢?   “红枫?娘子……”越重山的声音又在屋子里面传出,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顾红枫仰头看着天际,突然之间觉得这一幕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霞光放肆地铺满天际,天地之间都是一片温和的暖色。   顾红枫身心舒适,身上的长袍透着好闻的皂角香气,还有属于越重山身上独特的味道。   这种味道顾红枫在市集上面闻过很多的花,没有一种与其相似。   顾红枫不应声,而是走到院子里面的一张石桌旁,拿起了她平时用的弓箭。   顾红枫将乘风拉满,搭上了一支羽箭。   顾红枫的记忆之中,包括她从去年冬日到今年秋天这漫长的时日搭弓射箭的次数,足以让顾红枫对弓箭如臂使指。   越重山没有听到顾红枫的回答,甩着带着水滴的双手,从屋子里面出来,站在门口的方向向院子里面张望。   在院子当中看到了拉满长弓,正朝着天际射箭的顾红枫。   “咻”的一声,箭矢带着强悍的力道,直冲天际。   可是如同顾红枫预想之中的……那被触及到的天幕并没有现出形状。   因此她很快又一次拉弓,这一次射向了不同的方向。   “你在做什么?”越重山看着她四处射箭,却并没有在天上看到飞过鸟类。   他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站在如血的夕阳之下,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华美的金边。   他那么温柔,那么温润迷人,英俊如玉雕,让顾红枫只要想起来,胸腔满满当当的都是愉悦和悸动,更何况是这么看着他……心里就像是被温水灌溉。   他完美得就像是这世上所有情郎的模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床上的花样更是令人蚀骨销魂。   他的爱意像源源不断的河流江海,将顾红枫无时无刻包裹,他是这混乱世界之中唯一的真实。   “快点过来吃饭,今天有你喜欢的炖野鸡。”   越重山在夕阳之下笑着召唤顾红枫,顾红枫放空手里的箭,再一次拉弓。   这一次搭上了桌子上面最后一支羽箭。   长弓弧度犹如满月,慢慢对准了越重山的方向。   越重山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保持在一个十分僵硬的弧度,乍一看起来……和顾红枫在市集上在所有地方看到的那些人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样。   “红枫……呃!”   “咻——”   箭矢离弦而去,在半空之中划出令人牙酸的弧度,径直钉入了越重山的胸腔。   没有疑惑没有质问,没有任何的迟疑,也没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在窥见这个世界真相的那一刻,顾红枫就放出了手中的箭矢。   如果他是这世上唯一的真实。   那他一定就是这世上唯一的异端。   箭矢咻一声穿透了越重山的胸腔,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自前端穿入自身后穿出,力道之重,之狠,足可见射箭之人的决心。   在鲜血还没有弥散开来的时候,越重山不可置信的神情和眼神在顾红枫的眼中弥散。   顾红枫就站在桌子边上,手里抓着长弓垂下了手臂,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越重山什么。   越重山温润俊美的面容如同干涸数年开裂的大地,他眼中浓重的情愫化为蓬勃而出的怨恨,简直要凝化为实质涌向顾红枫。   越重山伸手按住自己胸口的箭矢,神情痛苦,额角青筋爆起,他颤抖着嘴唇,半晌终于开口,却是发出了一声惨笑。   而随着这一声惨笑,天色骤然之间暗了下来,周遭的一切开始扭曲坍塌,顾红枫环视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   异端果然是越重山。   而在这个世界逐渐坍塌的过程,顾红枫被魅魔封印住的记忆,从这开裂的世界缝隙之中不断地钻回她的识海。   在山崩地裂之中,越重山胸前的箭矢化为了魔气消失,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可是他的神情看上去千疮百孔,绝望至极。   “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留恋和爱意。”他用的是肯定的语句。   如果顾红枫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们在这幻境之中朝夕相对耳鬓厮磨了将近一年,都不会如此决绝地对他放箭。   越重山垂下眼睛,笑声不断扩大,可是那声音如同黑夜之中惨叫的老鸦,听上去是那么凄厉痛苦。   顾红枫始终站在他不远处没有动过,脸上的神情却随着自己记忆的回归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等到周围的一切在转眼之间坍塌消散,桃源一样与世隔绝的宁静山村,在两个人对峙当中分崩离析。   两个人回到了顾红枫的宫殿之中,而幻境里面漫长的九个月的时间,在这宫殿之中也不过只过了九天而已。   外面晨光乍现,顾红枫根据屋中计时的灵钟,推算今天是审判于泰宁的日子。   越重山最后看了顾红枫一眼,已经什么都不需要再问,也什么都不需要再说了。   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顾红枫对他从没有半分情意。   顾红枫此人根本不知道何为感情。   越重山周身魔气涌动,化为一束黑雾,眼见着便要原地消散。   他这一生遭遇过的所有不公正的待遇和宿命,都让越重山痛彻心扉,却没有一次让他如此心如死灰。   他还像从前一样本能地逃离,仿佛只要离开这里一切就没有发生。   他就是生性懦弱,即便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他也不想从顾红枫的嘴里听到任何一句决绝之言。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能成功逃离,五色灵光从大殿之中升起,顾红枫微微抬起手,接连落下几道印,轻而易举将越重山拘禁在她的宫殿之中。   临近五灵届满,顾红枫早已经摆脱了一个人的范围,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是她的敌手,除了压在头顶的天道,就连越重山也没办法和顾红枫正面交锋。   越重山撞在了五色阵法之中,这不是诛邪阵,而是拘灵阵!   这阵法原来只是用来活捉灵兽的,并不多么高级,自然也并不多么奏效。   只是出自顾红枫之手,赋予五灵之力,那么在这阵法之中只要是活物,无论仙魔还是妖邪,都只能被封禁其中。   越重山化为魅魔的形态半跪在地上,身上黑袍骨甲手持黑色的长刃,自下而上看向顾红枫,眼中所有情愫已经化为一片漆黑的深渊,要将人彻底吸入其中粉身碎骨。   事到如今,他们注定做不成爱侣,而是要做生死仇敌。   顾红枫终于开口,皱眉看着越重山说:“我早就同你说过,不要对我用魅惑之术!”   越重山从地上站起来,哪怕隔着五灵之阵,他也比顾红枫高很多,居高临下气势汹汹。   “用了又如何?!”   他梗着脖子,到如今已经不愿再说半句柔软之言,那只会显得他更加可耻可笑。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之前中箭的地方,顾红枫随着他的动作看向了他心口之处,没有任何箭矢穿透的痕迹。   越重山轻笑一声说:“要再杀我一次吗?”   “来呀。”他将漆黑的长剑横在胸前,周身魔气骤然之间爆发,化为无数巨兽,迅速朝着半空之中的拘灵阵法撕咬而去。   眨眼之间便已经破除了阵法,又顷刻之间逼近了顾红枫,几乎与她面贴面,黑色的骨剑横在顾红枫脖子上,阴沉地说:“让我来领教一下五灵仙子的能力吧!” 第143章 第四十六章   顾红枫皱着眉, 满脸不解地看着越重山。   但是在越重山抬起裹着重重魔气的长剑,对着她脖子砍下来的时候,顾红枫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更遑论躲避。   最终越重山那柄纯黑色的骨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悬停在顾红枫的脖颈之处, 他面上的表情再度皴裂,几乎是目眦尽裂地瞪着顾红枫。   她又一次将自己逼入了如此境地。   她分明知道他根本下不了手……越重山简直觉得自己不只是可笑,而是可怜。   他赤金色的双眸爬上了细细密密的血丝,此时心中毁灭一切的想法达到巅峰。   从前他只是体会到什么叫千夫所指,什么叫命运不可更改。   生生世世重复那种绝望境遇他已然麻木, 可他现在觉得,那时候他至少不用体会什么叫爱而不得。   这简直像是世上最狠毒的诅咒。   这恐怕是天道对他无数次杀了天道之子, 让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毁灭的惩罚。   现在越重山是真的不想再重来一次了。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软弱无能之人, 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像顾红枫一样狠绝。   顾红枫抬起手, 在越重山贴在她颈项的长剑上轻轻一弹, 越重山的手臂便一阵巨震, 长剑脱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顾红枫抓住了越重山的手臂, 开口却是问:“殷烈被你关在哪里了?”   越重山垂着眼睛,狠狠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不再看顾红枫一眼,也不准备和她再说任何一句话。   顾红枫被甩开手, 眉头皱得更紧。   她是真的不明白越重山。   哪有人会爱上一个强迫自己, 甚至几次三番利用自己的人?   那不是受虐狂吗?   就连恋爱脑老三也不会爱上这种人啊。   她明明给了越重山自由,他却要用那样的幻镜来蛊惑她。   他想做什么?   想让她变成一个满心只知情爱, 终日只会与他耳鬓厮磨,与世隔绝的恋爱脑吗?   顾红枫看着越重山, 最后也没有再问他殷烈的下落,而是看了一眼外面逐渐亮起的天色。   重新开口,堪称心平气和地问越重山:“如果我说,有一个办法能够让你摆脱魔修的身份,重新开始,你愿意吗?”   越重山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些嘲讽说:“怎么,五灵仙子现在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对抗天道?能在天道那里为我摆脱魔修的身份?”   “你在生气吗?”顾红枫就算再怎么不敏锐,也能感觉到越重山的阴阳怪气。   只是越重山几乎从来不会闹脾气,突然之间闹脾气倒是让顾红枫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生什么气?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吗?”   顾红枫瞪着他说:“马上就要审判于泰宁,你将我困在幻境之中,万一错过了审判……”   “你是怕错过了审判,还是怕错过了吸取于泰宁的功法?”   越重山打断顾红枫,本来还想说什么嘲讽的话,可是想到顾红枫还差一界便会界满,若是吸取了于泰宁的功法,到时候一切将不可挽回。   他面上的嘲讽之色尽数褪去,脱口而出道:“你不要飞升!”   越重山上前一步抓住顾红枫的肩膀,看着她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飞升。”   “我从前尝试过,不止一次!每一次都会被天道直接击杀。你也知道这世上有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最终的结局是归隐山林,这世上恐怕根本没有什么上界。”   “你不要飞升……好不好?”越重山完全顾不上自己自作多情的入骨羞耻,堪称卑微地哀求顾红枫,“你怎么对我都好,不要飞升。”   顾红枫听闻他的哀求后呼吸都滞了滞,神色晦涩地看着越重山,对他说道:“我与于泰宁聊过很多次,他之所以会蓄养五灵池,也正是因为他发现这世上飞升并不容易。”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飞升之法,只要积满了十万功德……”   顾红枫说到这里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眼中涌动的晦暗。   “什么十万功德?你不要相信那个人,他丧心病狂悄悄残杀了那么多人,哪来的功德?”   “若他暴露在天光之下,恐怕会被天道直接劈死!”   “不要飞升,你会死在黑色劫电……”   顾红枫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突然之间外头传来了一声:“五灵仙子,诛邪台已经搭建好了,修真界诸位仙长已经齐聚诛邪台,只等仙子驾临商议两日后的审判流程。”   这声音来自梁丘皇,梁丘皇这几天不止一次来过顾红枫的寝殿,那些仙门的宗主们见于泰宁落下神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顾红枫捧上仙首之位。   他们终日聚集在一起,催促梁丘皇来找顾红枫一起去议事,顺便将她“架上皇位”。   是为让她带领百家仙门审判“妖魔”,也是为了将顾红枫架在高位,好让她的言行举止无法在背负着整个修真界的同时出现任何偏差。   古往今来能力越大责任越重,只要顾红枫登临仙首之位,她若是胆敢行差踏错肆意妄为,那她便是整个修真界的叛徒,天道也一定会监管她。   仙首之位,是巅峰,也是囚牢。   但是每一次都没有得到顾红枫的回应。   梁丘皇也知道,五灵仙子根本没有做什么仙门之首的意思。   本以为这一次也是无功而返,梁丘皇正要转身离开,却感知到了殿内阵法的波动。   顾红枫深看越重山一眼,迅速抬手结印,这一次的阵法更加厚密,重重叠叠地压下来,直接将越重山压得跪在地上,连起身都做不到。   “在这待着,不要试图突破,你突破不了。”   顾红枫快步朝着外面走,马上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之间又站定,头也不回地开口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动情,可是我并不打算与谁长相厮守归隐山林。”   “我毕生所求与你所求背道而驰,我想我们并不合适。”   这是顾红枫第一次正面回应越重山的感情,果然与越重山想象的一样,如磐石一般坚硬冰冷,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闭上眼睛,尽力保持着自己的表情不显得过于狰狞和扭曲,半跪在地上,垂着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眼中的泪意却控制不住,哪怕闭着眼睛,依旧从眼角难堪地滑落。   无论是对另一个挑战还是求爱,他从没有赢过。   顾红枫不明白越重山为何屡屡被天道排斥,为何生生世世命运被既定,却还满心赤诚地幻想着一份浅薄的情爱。   难道那些被压迫,被排挤,被迫害的生生世世,只用一个人的所谓爱意就能够完全抹平吗?   顾红枫又一次想起了老三,老三是有白马骑士综合症,她本身是病态的,去“救赎”那些人,也是因为满足自己内心的诉求。   可是越重山有什么毛病?!   不过顾红枫很快又转过头看着他,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忘掉无用无益的东西,我能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世间。”   从此不再被所谓的天道围追堵截,不再遭受千夫所指。   顾红枫说完之后就出了门,梁丘皇等在台阶之下,顾红枫挥手关上了殿门,对着梁丘皇掏出了袖口之中一个泛着莹莹光亮,拘着一条游鱼的灵球。   梁丘皇神色不明,顾红枫搭着他的肩膀一闪身,就带着他到了他的寝殿之中。   开口说:“这是你姐姐的残魂。”   数天过去,梁丘皇过得浑浑噩噩,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姐姐魂飞魄散的事实。   此刻他虽然看上去满眼沧桑,满心只想着尽快处置了于泰宁,为他的姐姐报仇,可是他整个人已经沉寂下来了。   而这个时候顾红枫竟然拿出了……他姐姐的残魂!   梁丘皇神色陡然巨变,顾红枫却说:“我有办法可以让她死而复生,或许记忆会有一些残损,但是死而复生乃逆天而行,有些残损也是正常的。”   “如果你想让她好好地重新活过来,从此无忧无虑生活在你的庇护之下,你要答应为我办一件事……”   于泰宁的审判在仙盟最高的诛邪台举行,顾红枫在审判前夜,只身闯入魔域,不费吹灰之力,便带回了被关押在魔域之中,被越重山用来撒气的殷烈。   殷烈见到顾红枫后直接喜极而泣:“大师姐!呜哇哇哇——”   他像一个人形的火车,嗥得简直撕心裂肺。   “二师兄被魔占据身体,整天打我!”   “大师姐,呜呜呜……”   顾红枫并没有回应殷烈什么,殷烈似乎也不需要顾红枫说话,一个人就能演绎一台戏。   顾红枫不禁感叹,不愧是天道之子,在这个灵气贫瘠到几乎没有的地方,殷烈被越重山磋磨,拘禁如此之久,他不仅没有被魔气侵染,甚至还进境了。   带着殷烈回到仙盟的途中,顾红枫听殷烈说,他饿急了吃了一棵什么魔域的魔草,而那魔草竟然是蕴含了魔域所有灵气的植株,是魔域里面唯一不苦不腥的东西。   但是小草长得很矮,殷烈这段时间像马一样,靠着啃草皮活下来,然后进了两境。   顾红枫看着因为劈到了魔域而威力骤减,只劈坏了几块石头的天劫痕迹。   心说天道这后门开得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可看出是亲儿子了。   顾红枫要是再不来,估摸着凭殷烈一个人也能冲出魔域了。   一路上殷烈好像那只找到了妈妈的小鸭子,嘎嘎嘎个没完,顾红枫带着他,很快回到了仙盟之中。   殷烈和自己门派中的人团聚,又是一番唱戏一样感天动地的同门情,这一次更热闹,赫连雅和殷烈对着唱。   两个人哭得活像是吹喇叭。   顾红枫承受不住魔音贯耳,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明日就是审判于泰宁的日子,也是顾红枫和于泰宁约定,两个人一起杀光修真界的高境修士,重启回溯阵法的日子。   后者当然是假的,顾红枫不与任何人合作,她谁也不相信。   顾红枫回到寝殿之中,将压制越重山的阵法又加固了一遍,而后回到了内殿,布下阻隔阵法之后,她开始轻车熟路地“造小人”。   是字面意义上的造小人,就是用五灵之力,创造小孩子。   之前她已经尝试创造过几个人,分别都纳入了不同的魂魄。   可那些人因为灵智不全,所以即便是成年身躯,却懵懵懂懂,浑浑噩噩。   但如果残魂被纳入幼儿的身体,才是最合适的,这样残魂会随着身体的正常生长而补全。   到最后才会长成一个灵智清明天资卓绝的人。   她先按照梁丘皇给她的画像,制作梁丘毓的幼年模样。   梁丘皇给顾红枫的时候,十分犹豫不决,时隔太多年了,他甚至连自己姐姐的模样都开始模糊,姐姐小时候的样子……梁丘皇一半靠久远的回忆,一半靠如山的思念里挖出的臆想。   但是后来他交给顾红枫画像之后就不再纠结。   因为不论到最后梁丘毓长成什么样子,灵魂都是他的姐姐。   顾红枫做好了梁丘毓,将无有灵魂的幼小,浸泡在五灵池之中。   开始做另一个。   这次她更加熟练,挥手便成,简直像是刻在心底拓印出来一般容易。   但是看着在秘境的记忆里得到的……越重山小时候的样子,顾红枫盘膝坐着,抱着幼小的无魂之躯,伸手戳了一下他如白玉豆腐般娇嫩的脸蛋。   心中柔软得像是连心脏都化成了一汪水。   陌生的暖流在胸腔之中流淌激荡。   幻境里虚假的记忆,总是隔着一层什么,可真正抱住越重山小时候的模样,顾红枫却有点挪不开眼。 第144章 第四十七章   她甚至冲动地想要把这具五灵同根, 根根极品的身躯抱出去,给越重山看看。   但最终她只是稀罕了一番,将年幼的越重山躯壳, 一并放入了五灵池,而后开始加固阻隔的阵法。   顾红枫弄好这一切, 天色将明。   今日便是审判于泰宁的日子,她从后殿五灵池边走过来,将守护灵池的任务,交给了她的“小可爱”们。   那群小东西被顾红枫的灵池日日温养,如今已经个个铠甲厚如铜墙铁壁, 数十只逾越界级,只要不是顾红枫授意, 无人能靠近五灵池。   她在天明之前, 穿过禁锢越重山的地方, 走向门口。   她能感觉到越重山在看她, 可是她没有停留, 也没有和他说任何一句话。   在顾红枫的眼中,越重山现在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愚人, 根本什么也说不通。   而她真正要做的事情,顾红枫谁也不会告诉。   她背对着越重山,站在晨曦将至的门口,在最后这点熹微弥散的时间里, 吝啬地不给他只言片语。   审判开始时, 顾红枫专门让人将卧病好些的赫连玉卿,赫连雅、还有因为知悉了这段时间“大师姐丧心病狂地摧残师尊”而愁眉不展的殷烈, 全都带到了诛邪台最近的地方。   各宗的仙长和观刑的高境弟子都已到场,严阵以待, 顾红枫作为审判的尊长,登上了最高处。   她今日穿的是仙盟最高规制的防御法袍,聊胜于无地准备用迎接第一道天劫。   赤金的符文密密麻麻笼盖曳地长袍,高束的发冠亦是法器,衬得顾红枫烈烈如火的眉目,犹如下凡的神女,燃烧的金凤。   沉默的众位仙门宗主,在仙盟的弟子将于泰宁压上来之后,全都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敌意和狰狞。   盖因于泰宁多年以来残杀的,都是这群人的活祖宗,比挖人祖坟还要阴损。   不过离奇的是,暴露天光之下,于泰宁却并没有引来天罚。   顾红枫任由喧闹如滚油的百家仙门,先后对于泰宁控诉指责,她端坐高台,仰头看着今日高照的艳阳。   台下的殷烈频频看向顾红枫,无论旁人怎么说,他总觉得大师姐是有苦衷的。他在等待大师姐给他、给他们一个解释。   而顾红枫自始至终,没有朝着殷烈他们的方向看上一眼,她的内心激荡激动,这种将要捅破天的痛快,前世今生累积在一起爆发。   于泰宁今日不是沉默寡言,而是一直在和各宗指控的声音周旋。   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一直在重复:“是他们自愿步入五灵池,终有一天,他们将会全部复活,你们这群愚人,当年若不是我一剑斩山河,划分魔域人族边界,焉有你们如今安稳问道求仙的好日子?我有什么罪?!”   于泰宁不辩解尚好,辩解了更是木炭画眉,越描越黑。   而他之所以放弃逼格,和众人争辩,这是顾红枫与他密谋之时,对他提出的唯一条件。   就是要他当众认罪。   而于泰宁自己也不想用什么“妖邪夺舍”这样的理由,来掩盖他自认伟大的行径。   于是他“舌战群儒”,纵使身有五灵锁,也是威风煞人。   各宗似是从未想过,被他们捧在云端的仙尊,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更是群情激愤,吐沫横飞,把于泰宁从前的功德和过往功绩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被自己曾经的信徒自天际拉下,跌落泥潭,又被踩上了数脚。   如今他满身秽物,尽是世人唾液和脚下泥,他才惊觉自己上当了,他这便是连最后的体面,都已经被雪语霜言撕扯得干干净净。   饶是他也忍不住恼羞成怒,转头怒瞪顾红枫:“够了吧!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为何还不动手!”   “快放了本尊!”   他这平地一吼,倒是让诸位仙门宗主都愣了片刻。   接着他们全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最高处的顾红枫,每一个人都戒备地将脊梁都高高地支起,甚至有人将手压在了本命剑之上。   他们都怕这个晋升如有神助的五灵仙子,若她当真与邪魔勾连,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他们何人是对手?   顾红枫果真从高台上站起,走到最高台阶的边缘,居高临下,看着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昔日神光被污泥污染殆尽的前仙盟尊上。   轻笑一声说:“放了你?你作恶多端,我身为仙盟右宗盟宗主,代替百宗审判你的罪孽,为何会放了你?”   “你……你……你……”于泰宁身在高位太久了,即便是一朝阴谋败露,被当成邪魔镇压,众人控诉憎恨,却也不敢当真有人践踏欺骗他。   他根本没有想过顾红枫竟敢临阵反水落井下石,因为他知道顾红枫根本没有什么退路!   因此于泰宁不可置信,他失态地低吼:“你分明答应本尊,同本尊一起将这群人斩杀殆尽,重启五灵轮回阵!”   顾红枫又是轻飘一笑:“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诸位仙长应该也彻底明白了,这……妖邪不是被夺舍,而是天生心肠歹毒,因为久居高位,自诩天道,视万灵为刍狗,献祭数百仙长妄图逆转阴阳时空,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   有人高声附和,于泰宁表情狰狞,强压胸口翻涌怒潮,嗤地冷笑一声。   “现如今最需要逆转阴阳时空的人是你,你敢如此背信弃义,我等着看你被天道击得魄散魂飞!”   顾红枫负手而立,长袍带动长发法袍漫卷。   她笑着轻声对于泰宁说:“你且安心受死,我自有飞升之法。”   她说完,微微对着远处抬头,仙盟的弟子们拨开众人,再度压上来了一个人。   这人被压在重重叠叠的拘灵阵中,连四肢都无法伸直,只能保持一个屈膝半跪的姿势,被仙盟的弟子们连同阵法一起抬着走,周身魔气肆虐,魔相显露,左突右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顾红枫亲手设下的阵法。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顾红枫拘在阵中的——越重山。   “二师兄!是二师兄!”殷烈在台下震惊低吼。   眨眼之间,越重山已经被抬至高台。   众位仙长已经认出了这位乃是伏羲阵破那日肆虐的天魔,魔域新任魔尊。   一时间议论如沸,顾红枫低下头看向越重山,和越重山隔着阵法视线相对。   她眼中明净碧透,虽然尚未飞升,却已然宛如真神真仙,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那其中映着越重山的狼狈形容,罩着他周身缠缚的魔气,他就像一个真佛面前在苦海之中死不回头的孽障,七情缠身,六根不净,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他意识到顾红枫要做什么,突然惨笑了一声,低下头肩头颤动。   顾红枫却从他身上挪开视线,环视众人说:“此乃魔域魔尊,前些时日带领群魔越境,图谋不轨。前些时日更是在仙盟作乱,十恶不赦。”   “虽然天魔种生于世间妄念,可诛不可绝。”   “诸位仙长见证,今日待本尊一并诛杀了这天魔至尊,下一次天魔种现世,怎么也是千年之后。”   “千年安宁,足以供仙界休养生息。”   “五灵仙子大善大义,心怀苍生,当为仙盟之首,修真界至尊!”   台下有人喊了一句,起先无人应和,但是很快人声如潮。   顾红枫像是一个被众望所归,即将登基为帝的君王。   俯瞰着她的“臣民”,眼中却半点没有怜悯慈爱。   她不理会众人的话,而是微微仰起头,看向头顶,或者说看向天道。   而后径直抬手,凝聚五行之力,骤然对着于泰宁发难。   五色灵光被在虚空之中架成一座桥梁,于泰宁周身灵气像是被驱赶过桥的土色灵兽,眨眼之间便被吸得干涸殆尽。   伴随着灵府开裂的剧痛,于泰宁俊美的面颊塌陷,人皮包着白骨,成了一个真真正正活着的红粉骷髅。   他却突然笑起来,声音嘶哑不堪,伴随着口喷的鲜血和苦痛,一双原本秋水般晶亮,此刻却如枯井灰败的眸子,死死盯着顾红枫说:“你背信诺言心如豺狼。”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所求皆空,遭受……裂魂分尸之苦痛,皮不附体,被千刀万剐,魂飞魄散……魂飞魄散!”   顾红枫骤然收了手,竟然是给于泰宁留了最后一口气,就连死,也不由得他死得痛快。   毕竟这份因果,顾红枫可是真的不想承受。   放完狠话的骷髅骨,竟然还一息尚存,在地上艰难蹬动,像是被扼住了脖颈,濒死荒野的鹤。   整个诛邪台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看着顾红枫手下苟延残喘的“尸体”俱是心神凛然。   是的,于泰宁生机已绝,却被顾红枫用一丝木灵吊着,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绝不是正道惩戒妖邪的方式,所谓正道,起码要堂堂正正,手段磊落光明,不会在妖邪死前跑去骗他什么,更不会故意折磨至此。   可是场中现如今无人说话。   无人敢说话。   众人都看着高台之上神容魔心的五灵仙子,看着她闭目调息片刻,吸取了于泰宁的土灵之后,身上骤然爆发出了强悍如大地倾覆,山脊摧折的五灵之力。   众人猝不及防,就算是有准备也无力抵抗,一众仙首与坐下弟子们,都生生被这力量推得落下了诛邪台。   众仙门人仰马翻,狼狈无比。   但是高台之上除了顾红枫之外,那个被拘灵阵拘禁的天魔,却如有千斤坠般,分毫未动。   看台之上的龙熙山几个人,也是丝毫未受影响。   顾红枫再度睁开眼,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五灵界满,她已然苟同阴阳天地,她觉得自己随时能化为一缕清风,一根野草,一滴水滴。   她五感通天彻地,她能捕捉世间万物生长衰败之音,日落月升的隆隆轰然。   她眼中五灵之色犹如山海更迭般涌动,她看向了脚边拘灵阵中的越重山。   她已经完完全全,不像一个人了。   生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渺小,轮回是她目能视手可触的圆环。   她抬手,手中长剑凝化。   越重山慢慢抬头,根本无法直视顾红枫。   她好似万物凝聚的真灵,又像是坠在眼前的金乌,五色十光,催人泪目。   但是很快顾红枫成了这世间唯一的光亮,天地如同闭合的幕布,骤然之间黑压而下。   雷劫隆隆如远古冲锋的战鼓,天际的云层之中,五色灵龙翻滚咆哮。   “这是飞升雷劫!诸位道友挟弟子随我避离此岛!”   梁丘皇组织各宗尽快撤离,修真界的诸位也知道如此雷劫之下,他们这些蝼蚁在其下被波及到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纷纷随着梁丘皇撤离这个岛屿,甚至躲入了仙盟禁地的伏羲阵中,遥遥望着那一切。   “你快死了……你马上就死了哈哈哈……”一息尚存的于泰宁,像个丑陋的不肯往生的骷髅鬼,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沾染着毒液的诅咒。   而这时候却无任何人理会他了。   顾红枫将长剑对准拘魂阵,开口说道:“天魔,你可伏诛?”   顾红枫的话音一落,云层之中的五灵龙齐齐咆哮,似是助阵,连滚滚雷音都越发密集起来。   山风乱卷,骤雨将至。   越重山对上顾红枫的视线,分明她还未动手,他却已经万箭穿心。   “我以为你只是生气……原来你是要杀我证道。”   越重山此刻终于被滚滚雷鸣敲碎了伪装的凶狠,肩头张牙舞爪的骨甲,都变成架着他弯折脊梁的辅助。   他眉眼泥泞,泪如雨注,却死盯着顾红枫不放,只想看清她此刻神情。   一场欢情,苦求无果。   最后落得个十恶不赦,落得个……可愿伏诛。 第145章 第四十八章   飞升需要十万功德, 于泰宁上千年的寿数,一剑斩正邪,断山河, 依旧未能凑够。   回溯时间有什么用?   顾红枫就算是从孩童开始行善积德,也攒不够飞升抵抗天劫的一重功德。   但倘若她当着昭昭天道, 滚滚天威,杀了越重山呢?   灭世二十世的邪魔,天道苦苦排斥却不能祛除,甚至还抢夺了一部分天道之子气运的天魔越重山,够不够十万功德?   一定够了。   顾红枫并没有等越重山回答她, 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大师姐!大师姐!那是二师兄啊!”   赫连玉卿和殷烈等人,都被顾红枫定在座位之上, 他们今天的作用, 和顾红枫身上的法袍一样, 都是为她扛天劫的。   殷烈无法跨越高台过来, 就在下面撕心裂肺地叫喊。   “他是二师兄啊!大师姐你看清楚!他没有被天魔侵占神志, 虽然他这些天打了我好几顿,可他是二师兄啊!我知道的!”   殷烈声嘶力竭, 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口中也泛起了急疯的血气。   连越重山都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天道之子,竟为了他一个邪魔的生死落泪,何其可笑?   他亲昵无间的爱侣, 却手持他赠与的本命剑, 要取他性命祭天,又何其可悲?   越重山看着顾红枫, 还未等说出一句“你真的要杀我”,顾红枫手中的长剑, 就如幻境之中的那支箭矢一样,毫无迟疑地穿透了阵法,抵达他的胸腔。   贯穿过心脏的滋味,越重山不是第一次体会,他也曾被殷烈杀死过,与他同归于尽。   他更是自己杀死过自己不知多少次,被贯穿的胸膛第一感觉不是疼,是冷。   深入骨髓和灵魂的冷,那是连烈火和熔岩也无法缓解半分的彻骨冰寒。   但是这一次,越重山只感觉到了疼。   这种疼痛不剧烈,却如同细密无缝的大网,铺天盖地网住了他所有的感知。   他想起他们初见,她轻飘划过的眼神。   想到他读心读到的那些让他惊动的蓄意欺骗。   想到山洞里两个人生涩痛苦的结合。   想到后来的鱼水欢好时她的纵容和虚假的依恋。   想到他们一起进入历练场,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并肩作战,默契配合,又在无人树丛中偷吻。   想到幻境里面比梦还要美好的九个月。   想到她破境之时决绝的眼神。   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越重山看着顾红枫,他甚至没有任何挣扎,他是魅魔,顾红枫却总叫他“小羊”。   此时此刻,他也当真像一只永远不会反抗的待宰羔羊一样,沉默地仰头,引颈受戮。   他不想再来一次了。   太痛了。   活着太痛了。   可他却没有去捂住被刺穿的胸口,而是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好像更疼的是那里。   越重山感觉到五灵之力肆虐于他的胸膛中,他的力量和生机都在疯狂地飞逝。   而顾红枫持的五灵剑,也成为了一道桥梁,爆出了刺目的金光。   那是具象的功德金光,杀了一个灭世二十次的邪魔,果然是功德厚重,举世无双。   “大师姐,你疯了……”殷烈嘶喊的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赫连雅哭得背过气,就连赫连玉卿也皱紧眉,召唤出储物剑试图突破被定住的禁制。   然而一切于事无补。   越重山像一个被掏空的黑色布袋一样,软倒在地上的时候,天际第一重雷光电闪,撕裂苍穹,朝着顾红枫的方向而来。   顾红枫一挥手,将手中用厚重的五色灵光覆盖的长剑扔下了高台,而后张开了双臂,迎接进境飞升的劫闪。   天地仿佛陷入极夜,又在极夜和极昼之间疯狂切换。   五色灵龙不断自云层生出,咆哮着俯冲而下——   而每当一头灵龙被击散,天边就会出现一道凭空而上的赤金阶梯。   伏羲阵之中的仙长宗主们第一次见到飞升现场,个个神情怔然,眼中五色不断,几乎要被劫闪刺瞎双目。   第三道劫闪后仙盟大阵轰然破碎,顾红枫卷起在看台上的三个人,捆绑一样用五色灵锁锁在身边。   每每劫闪凶煞过度之时,便将这三个人祭上半空,而天道凝化的雷龙,必然会在紧要关头转弯,咆哮着散灵化作通天的阶梯。   顾红枫心中狂喜,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很快,她便能攀上至高处,将这个世界踩在脚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操控她、安排她,左右她的人生和抉择!   而被捆在一起的三个人,虽然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事到如今,也明白了他们的好徒儿,大师姐,是在拿他们的性命抵抗天劫。   她对他们,莫说是同门情谊,就连将他们当成人的尊重敬爱都没有。   就连一直试图“唤醒”顾红枫的殷烈,都已经闭口不言,被天劫劈到垂目昏死。   天空化为了汹涌咆哮的海面,撕裂而下横贯天际的雷劫,如遮蔽日月逆流而上的海水。   修者,本就是与天争命。   顾红枫挟着天道之子、之女,裹着一身杀魔证道的刺目金光,步步踏上登天的阶梯,收拢着天道馈赠的灵力,身形逐渐变得透明。   而在天道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顾红枫这个狂妄佞人吸引,因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径,每一道雷劫越加猛烈的当口。   被顾红枫扔下高台的,越重山的本命剑之下,阵法骤然亮起。   是传送阵,很快那本命剑被传送走了,出现在顾红枫在仙盟的寝殿之中……   天地日月无光,时间犹如被凝固一般,不知流逝几何。   九十九道天劫一过,通天的金色长阶没入云层,顾红枫已经快要走到顶端,甚至隐约望到了恢弘刺目的“天门”。   劫闪停了,顾红枫每走一步,都如同被削足分尸,罡风刮过身体,她当真如同早就在天劫下灰飞烟灭的于泰宁诅咒的那样,遭受凌迟。   可是这种疼痛不能阻止顾红枫拾级而上的脚步,她要强,要登临巅峰,要成为神。   要做能主宰自己,主宰一切的神!   没有劫闪,被捆住的奄奄一息的天道宠儿们就没有用了。   顾红枫将他们包裹在五灵之中,甚至投入了一束木灵治愈,将他们投入了下界仙盟之中。   继续迈上台阶。   而她满目被金光通天阶吸引,并没有发现五色灵光骤然一变,遮天蔽日的黑云涌动,化成了一条通天彻地,身贯长空的黑龙。   她走到了没入云端的长阶尽头,通天的门在她面前徐徐开启——   可是顾红枫瞳孔陡然一缩,那双无悲无喜的碧透双眸中,映出了一片漆黑凝化而成的,狰狞的龙头!   龙头大张着嘴自“天门”伸出,张开能吞噬天地的巨口,眼睛见着便要将顾红枫一口吞掉!   这世上根本没有飞升。   修道尽头只有散灵。   顾红枫从未相信过这些话,无论谁说,她只信自己想信的,和能够做到的。   她被龙口喷出的黑气冲得跌下登天台阶,到这一会儿她还不肯认是她自己错了。   她吸取他人功法走捷径,搅动得修真界地覆天翻,她背信弃义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乃至利用人心,甚至是杀爱她至深之人为蒙蔽天道,窃取功德证道。   桩桩件件,她从没认为自己有错!   她运转五灵之力,走到了这一步自然绝不肯回头,悍然同黑云凝化的巨龙撞在一起。   她不认!   不认!   顾红枫厌恶她的父亲顾铭,厌恶他的专横霸道刚愎自用,恨极了他的控制和摆布。   她恨不得效仿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   可最可怕的,是她在某种程度上,完完全全继承了顾铭的一切。   他的专横霸道,刚愎自用,连他的不择手段,和暴君行径都一比一复刻。   就像屠龙少年终成龙,人总是会容易变成自己最憎恨之人的样子。   她在顾铭身边如坠地狱,她疯狂地想要摆脱那一切,可她如今自己化为地狱,她身边的人便也只能如在地狱。   在这撼天动地的对战之中,海天颠覆,山河绷断,狂风四起,被波及的不只一个修真界,还有此时此刻房屋坍塌地面开裂的人间。   劫云再度凝聚,天道像一个鸡贼的老狗,九十九道天劫劈完制不住顾红枫这妖孽,就蓄意让她沾染上了毁天灭地涂炭生灵的因果。   顾红枫双眸赤红,此时此刻金光在身,却因为因果累累,再不能登上天阶一步。   她现在终于懂了。   懂了越重山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毁天灭地的决绝!   顾红枫也想毁天灭地,赤红的双目是弥散在她神经上的血海,她想要将整个天地所有生灵都付之一炬!   她抬手召回了被送走的天道宠儿们,顷刻间要将他们化为飞灰。   脑中沉寂多时的系统骤然发出警报。   狂风暴雨倾盆而下,癫乱的世界如同自天际开启了地狱之门,分不清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地狱。   而就在这时,那黑龙似是凝聚了万物的怨恨与险恶,挣脱了天门,庞大可怖的身躯翻涌而下,张开巨口,似乎是准备将顾红枫这个试图捅破天的蝼蚁一口吞下——   可是就在顾红枫准备玉石俱焚之时,被雷劫劈得残垣断壁的仙盟之中,骤然冲天而起一道与黑龙如出一辙的魔气。   那魔气化为一束包裹着黑色骨剑的剑身,直接越过顾红枫,钻入了那黑龙的肚腹。   只有越重山知道,黑色的天劫就是天道,从前只是猜测,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天道化身便是这占据天地的黑龙。   而生生世世的尝试和对战,他知道天道恐怕只有一个弱点,那便是用天道之子的脊骨做成的剑。   就像魅魔一族,魅魔的角是杀掉魅魔最好的武器那样。   天道之子就像是天道的角,触之不得,斩之发狂,伤之无往不利!   顾红枫一愣,她在那团魔气与黑剑错身而过的千钧一发之际,捕捉到了熟悉的红莲香。   “越重山——”   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像是陷入魔障之中被镇魂钟一敲,骤然放下屠刀的佛陀。 第146章 第四十九章   顾红枫模仿自己的灵根, 为越重山准备了一具五灵之体。   又假借当众处罚,利用越重山的本命剑在“杀”他之时,将他的神魂封印进他的本命剑之中。   得益于前面的二十世争斗, 越重山取得了一部分天道之子的能力,能正邪同体, 顾红枫当众湮灭了他作为魔的那一部分强大力量,却留下了他作为人族的那一部分。   而他的本命剑乃是他年幼时取他一缕精魂炼制,将他的魂魄吸入其中封印,便是在天道和众仙门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   她有能力办到,就像她和越重山说的那样, 她能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在人间,不再遭受任何人的指责和厌恶。   她能为他彻底脱魔胎, 只要他配合。   她利用梁丘皇的姐姐作为筹码, 请梁丘皇为越重山移魂。   只要在她飞升之时动手, 那时就连天道也根本顾及不到这重重阵法封印的寝殿, 正在“逆天而行”。   可是梁丘皇先移魂了自己的姐姐, 抱着“小姐姐”喜极而泣的工夫,那被封印在本命剑之中, 还未经过五灵池水洗涤的魔魂,骤然融合的本命剑飞出。   越重山发狂一般招来了魔刃,冲破阵法,将梁丘皇打成重伤, 径直飞入天际。   正好赶得及!   越重山持着用殷烈脊骨做的长剑, 钻入了天道化身的黑龙腹腔,黑龙痛苦地在天空之中咆哮翻滚, 顾红枫在愣怔中被它的粗尾扫下了登天阶!   长阶在地动山摇之中轰然破碎,天门碎裂之后, 也只是一片零落的金光。   顾红枫跌回狼藉坍塌的诛邪台,看着天空之中黑刃刺破黑龙肚腹,在它狂风摇摆以至于狂风大作罡风四起的天际,活生生给黑龙剖了腹。   黑龙在震彻天地的嗥叫之中,重新化为了黑云,铺陈在天地之间。   顾红枫愕然看着持剑自黑云中钻出的越重山,他身躯已被顾红枫毁去,只剩下魔魂。   他在黑龙的肚腹中,魔魂也被消化殆尽。   他像一片烧灼后的破布,缺胳膊少腿地从天际坠落在顾红枫的眼前。   顾红枫伸手接住了他,他轻飘得根本没有任何重量。   不同于于泰宁死之前那皮包骨的样子,只剩魔魂的越重山根本连骨头都没有。   他残损的,被腐蚀的身躯已经化为无物,他落地之后,用仅有的一条腿支撑住身体。   然后挣开顾红枫,用持剑的手,切开了自己的肚腹。   “你做什么!”   越重山的眼睛像是被风吹走的飞灰,只剩下一只,赤金的横瞳看着顾红枫,到如今依旧是温顺的羔羊模样。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他像是生怕等不及一般,用仅存的手,在自己肚子里搅了搅,然后拽出了一团孱弱的魔气笼罩的东西。   他在嘴也被风吹走之前,开口急切道:“救救我们的……”   然后他的灵魂,便轰然消散,最后一眼,他眼中没有痛苦和怨恨,只有来不及的慌张,和对顾红枫至死不变的情愫。   顾红枫甚至没来得及低头看他要给自己什么,手上骤然一空。   黑色的骨剑落地。   “哐当”一声,像一声丧钟。   顾红枫悚然伸手,却只抓住了一缕天翻地覆的罡风。   越重山魂飞魄散。   而此时此刻,殷烈在跌落地面后醒来,他身上五灵锁碎裂,他一手抱着师尊,一手抱着师妹,低低地抽泣了几声。   他越过坍塌的高台,一地残碎的建筑,看了顾红枫一眼。   那一眼断情绝爱,过往恩情尽数同越重山的魂魄一起,化为飞灰。   殷烈拖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师尊和师妹,像一只负重前行的乌龟一样,跌跌撞撞地离开。   顾红枫半跪在残破的诛邪台上,茫然四顾,并不撕心裂肺,也没有仰头嚎叫,涕泗横流。   她只是茫然。   却不知道自己碧透而清明的桃花眼中,也只剩下一片焦黑灰败。   鼻翼似乎还残留着未散的红莲香。   脑中的系统这时候又诈尸一样地出声。   这一次不是因为世界将崩,也不是因为警告音。   ——【恭喜宿主,求生成功。】   顾红枫的眼珠转了转,撑着手臂起身,第一下却没能起来,仿佛是膝盖跪麻了。   她跌坐后,摸索到了一柄纯黑色的骨剑。   顾红枫撑着骨剑,再度站了起来。   可是这一次摇摇欲坠的残破诛邪台,竟然不堪其重,轰然倒塌。   顾红枫整个人倾向地面——   她虽然没有成功飞升,却依然是五灵界满,又在登天阶之时受天道馈赠整整九十九道天劫之力,天地阴阳,山川河流尽在抬手之间翻覆。   她甚至有了同天道一战的力量,可是她竟然在高台倾覆的时候,失去了平衡,伴着碎裂的木头玉石,一起砸在了地上。   她听到了清晰碎裂的声音,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起身,却没能成功。   她只是……只是有点累,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她还是成为了仙盟至尊,修真界最强,她修整好了之后,已经成为此间的无封之神。   仙盟尊她为五灵神尊,她住在了仙盟的至高处,在镇妖塔最顶层的仙宫之中。   她随便伸手一点,便能令草木开化生灵。   她的寿数通天地,能徒手捉住天劫,撕扯鱼干一样撕裂劫闪。   天道甚至不敢再与她抗衡,她还是达成了目的,站在了世界顶端,成为了一个再也不会受人摆布挟制的人。   可是就连梁丘皇的修为,只要靠近她久了,就会七窍流血,内府开裂。   她强悍到与天道齐平的能力,彻底让她不能肆意靠近任何生灵。   她的几个小可爱也因为承受不住她的抚摸,相继死去。   这也没关系。   顾红枫觉得没关系。   她倒是也没有多想和谁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她从来就知道人生是一条一人走到底的孤路。   上一世这样,这一世还是。   至少这一次,她达成了登顶的目的。   求生任务完成了,系统结算了积分,询问了好多次她到底要兑换什么。   顾红枫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想要的,她进入了那个姐妹交流群。   她听着那两个妹妹说自己世界的见闻,是她每天唯一会做的事,但是她很少说自己,不愿意提起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觉得诸如现在和她断情绝义,回到龙熙山那个杂宗的殷烈之流,不值得提起。   至于越重山……顾红枫根本不想提。   他太烦了。   他像是阴魂不散,整天入梦,搞得顾红枫经常十天八天枯坐一夜,不敢睡觉。   她已经彻底不用修炼了,人欲基本上可以剥离,可是她还是习惯性地想要睡觉吃饭。   但是不敢睡。   吃饭……没人给她做,不敢去人间,去了会无意识将整个街道乃至城镇碾成肉泥。   她有时候熬不住了睡着,就会做梦。   她这会儿半夜三点多,是系统时间三点多。   她的姐姐妹妹们都睡了,不聊了,最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了三妹说的一句话上。   ——你家里乱了,顾樟……一直想跟你说话,二姐,你真的没有话要带给他吗?   ——没有。   顾红枫知道顾家一定会乱,在看到那一箱系统没投送成功的手.榴弹开始。   那个涉黑的毒蛇是那么好招惹的?她可是著名的黑寡妇,看上谁谁死,顾樟能活到现在,估摸着是黑寡妇还没玩腻。   顾家那点家业,招惹了他们,只有变成洗钱组织的下场。   至于顾铭,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要遵纪守法,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家族成为一个藏污纳垢的空壳子?   他强横的控制欲,领地被鸠占鹊巢之后的失控,会让他彻底发疯,说不定会把顾樟打死。   而顾铭的反抗,注定只是螳臂挡车,和人家相比,他也不过是个会做生意的糟老头子罢了,都不用手.榴弹,一枪就够他细细品味。   这也是顾红枫曾经求而不得的结果。   可是她想要在心里找一点高兴的滋味,把五脏六腑都翻了个遍,却遍寻无果。   随着她五灵界满,她所有的七情六欲好像都被剥离了一样。   她能不出门知天下事,却对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她今晚又没挨住,做梦了。   梦里还是越重山。   是他将要魂飞魄散时的那个眼神,哀婉凄绝,欲言又止。   顾红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不听安排,冲出来为自己抵挡天道,甚至不惜灰飞烟灭。   就像她始终觉得越重山病得不轻,总是黏黏糊糊纠纠缠缠。抱着所谓情爱,痴心妄想。   她还不懂他为什么唾手可得的五灵之体不要,非要……自毁自绝。   “那天你就是要自杀,懦弱。”   “你是个懦夫,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顾红枫每一次在梦中对越重山说话都很不客气。   好在越重山总是那一副将要魂飞魄散的样子,也无力反驳。   顾红枫就开始骂他,从盘古开天地开始骂,一直撅翻他们家的祖坟。   追根溯源地总结他有病。   “害我费那么大的力气创造的五灵之体,你就那么毁了,你那个小时候的样子可好玩了……”   “你死就死干净一点,别缠着我了吧。是你自愿替我挡了天劫,这不是我胁迫你的。况且那天就算你不出现,我也能与天道一战。”   顾红枫半跪在越重山对面,还是在那天摇摇欲坠的高台上。   她闭眼准备昏迷栽下高台,每一次她想醒过来,都这么栽下去就行了,就像那天……一样。   她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反正她今天骂够了不想继续了。   于是她向后栽。   结果她这一次竟然听到越重山开口了。   他说:“救救我们的……”   顾红枫猛然睁眼,外面已经晨曦将至。 第147章 第五十章   顾红枫其实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她待在这个无人的殿中,脚下是镇妖塔之中被困于伏羲阵的妖魔。   在她力量的加持之下,这些妖魔也终要命不久矣了。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只感觉晨昏不变日月凝滞,偶尔骤然得见天光的时刻, 耳边都是越重山的那句话。   “到底是什么话?”   顾红枫喃喃自语。   真的好烦,烦死了。   她按着胃,觉得自己好饿。   又烦又饿,她忍无可忍,通信给养孩子上瘾的梁丘皇, 让他给自己送点吃的。   吃的很快送过来,可没人敢进她的寝殿, 她现在好像行走的核辐射。   食物是灵力幻化的鸟儿带进来的, 顾红枫揭开食盒就开始狼吞虎咽。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顾红枫倒也习惯了, 毕竟她的五感七情, 现在都进化没了。   塞了食物咽下去,可是胃部的烧灼撕裂感似乎并没有缓解。   顾红枫坐在狼藉的食盒边上, 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食物残渣的双手,觉得自己不像个神。   像个饿了一辈子的乞丐恶鬼,撑死也填不饱自己的肚子。   她把手上的食物舔了舔。   想起越重山说的那句话,又开始胃疼。   到底他妈的是什么! 啊!   顾红枫一挥手, 食盒和越重山一起灰飞烟灭。   可是胃痛逐渐加剧, 分明她利用木灵,在一遍一遍地疗愈自身经脉, 她最开始甚至认为这是天道的阴谋,要她无法再与人接触, 要她变成一个被万物生灵所斥的孤家寡人。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击败她,顾红枫走上这条路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一个人站在山巅的准备。   可成了神还要胃痛这实在是不能忍。   但是木灵游走周身,一遍一遍地告诉顾红枫,她根本没事。   不知哪日起梁丘皇开始一日三餐都送食物进来,顾红枫也按时按顿在吃,但她还是胃痛。   烧灼得像是被人活生生塞了个火球进去,让她焦灼不宁,连想要闭关清修,斩断意识都做不到。   顾红枫甚至开始想念越重山做的东西,她总觉得自己尝不到这个世界食物的味道,而记忆中越重山做出来的东西,总是那么合胃口。   于是顾红枫在胃痛得再也无法忍耐,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胃火烧起来的时候,不得不设法以幻术来催眠自己。   她进入幻境,进入一个自己编造的,有越重山的幻境里面,去吃他做的东西。   顾红枫坐在床上结印,对自己罩下致幻阵法。   她回到了……在越重山的幻境之中射杀他的那一天。   那天残阳如血,越重山站在门口叫她吃晚饭。   顾红枫记得非常清楚,他整个人在夕阳下镀上暖黄,温柔至极,饭菜的香气从屋子里飘荡而出,他的声音如暖泉徐徐流淌过耳畔。   “今天有你爱吃的炖鸡。”越重山被笼在残阳之中模糊不清的五官,让顾红枫怀疑自己的幻境怎么会这么低级。   但是很快她意识到,不是幻境模糊,是她的双眼模糊。   她在流泪。   她将对准越重山的箭矢放空到天上,抬起袖口抹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眼泪,走到他的面前。   在看清他的粗布青衫和温润眉目的那一刻,顾红枫胃痛带来的痛苦达到了巅峰。   疼得她近乎弯下腰,冷汗涔涔。   “你怎么了?”越重山伸手扶住顾红枫,手臂半圈着她带她进屋,将她安置在桌子边上,打湿毛巾为她擦汗,又搓热了手,从衣襟下探入,为她寻找疼痛的源头。   顾红枫面色依旧惨白,眼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失控地朝外涌。   因此眼前的越重山,一会儿完好,一会儿扭曲。   但是能感觉到他温柔温热的大掌,抚在顾红枫的胃袋处轻轻按揉,他倾身急切而焦灼地亲吻着顾红枫汗湿泥泞的脸,温声道:“放轻松,我帮你揉揉便好了……”   然后当真有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掌心涌入了顾红枫的身体。   而后神奇的事情发生,顾红枫的胃痛,她痉挛般的紧绷,都随着这股暖流融化,消散。   顾红枫半靠着越重山的肩背,为了稳固自己的坐姿,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若有似无的红莲香涌入鼻腔,顾红枫觉得自己简直要化为一滩水,流淌向地面,向越重山的身体。   她闭了闭眼睛,最后两滴眼泪便静静滑落,悄无声息地被她蹭在了越重山的身上。   顾红枫向来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痴男怨女,都是脑子被驴踢了大包,病得不轻的神经病。   她崇尚厮杀,争夺,崇尚自己要的一切,要不择手段地掠夺。   她平等地看不起这世上的所有人,自恃自傲,孤高自赏,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人配得上她低头一顾。   可顾红枫也不是个傻子。   她虽然不识情爱滋味,却到如今抱着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幻影,也明白了自己被抚平的焦灼和痛苦是什么。   原来这感觉不是胃痛,是绵延不绝的心痛。   原来无论她觉得她和越重山合适不合适,她都已经不可抑制地动了情。   她生平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才懂情爱,便尝到了痛失所爱,肝肠寸断之苦。   可是那只原本咩咩缠着她的,痴傻傻表达爱意,不惜以魔魂同天道两败俱伤的人,已经灰飞烟灭了。   顾红枫抱着“越重山”在明白了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之后,并没有纵容自己流连在幻境之中。   她从来对旁人狠辣,对自己也苛刻,到如今她成为世界最强,仍不允许自己懦弱。   她很快从幻境之中脱离,坐在床上抹去眼角的潮热湿意。   而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她甚至是在自我剖析之中,憎恨起了越重山。   恨他性情软弱窝囊,恨他总是连仇恨也无法保持,恨他明明在丝毫不知她计划的情况之下,被她绝情杀死,却还要去为她抵抗天道。   就像恨顾樟分明是个既得利益者,却偏偏要对她施舍出那么两分真情一样,让她又动容又厌恶。   就像一个渴极的人,分明知道瓶子里的是尿液,也会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在挣扎之中妥协,捏着鼻子喝下去。   但是越重山和顾樟又不一样,因为他对顾红枫从无危害,从不索取。   他像任人捏揉的棉花,又像跌入其中轻飘柔软的云朵。   顾红枫到最后只能恨他太温柔,恨他所作所为,太过符合顾红枫曾经对伙伴、朋友、亲人、乃至幼年时母亲的幻想。   才会让她后知后觉地泥足深陷,以至在他人都死干净了才发现她自己已经对他依恋不已,动心动情。   操他妈的。   顾红枫咬牙切齿地咒骂。   于是她刚从幻境之中醒来,就又去做梦。   这一次她主动去做梦。   梦里见到越重山的第一面,就火气十足地吼道:“你那天到底要说的是什么!”   越重山不说话,他还是用那种凄婉哀绝的眼神看着顾红枫。   顾红枫烦躁地出了梦,然后枯坐在床上。   看日升,月落,日升,月落。   胃持续烧灼的疼,疼得人要疯。   哪怕越重山还有一缕残魂,顾红枫现在已经为他重塑身体。可是他死得太过干净了,连根毛都没有剩下。   唯一剩下的只有那把漆黑的骨剑。   顾红枫突然想起什么,跌跌撞撞钻入内殿,打开了一个储物柜。   那里面都是一些……嗯龙熙山弟子们离开后留下的东西。   他们一个个可有骨气了,仙盟给的一律不要。   但是这里也有一个储物袋。   是当时顾红枫五灵还差一界满时,在仙盟附近那个山崖边上,还越重山自由的时候,他生气扔掉的。   顾红枫像是找到了替死鬼的水鬼一样,披头散发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那个储物袋。   拽出了一大堆属于她的“毛衣”。   铺了一地。   她甚至恍惚间闻到了红莲香气,她深吸一口气,这味道简直能止胃痛。   她一股脑地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床上。   大部分东西都是她的,越重山总是心细得让人心烦。   但是顾红枫找到了两个不是自己的……小东西。   很小,她翻来覆去看了看,布料柔软,是小孩子的衣服。   她第一反应是难道越重山早知道自己给他弄了五灵之体,这玩意是他给自己做的小东西?   ……不对。   这储物袋掉落的时间点……那时候顾红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以五灵塑体,否则就不会先用那些被于泰宁残杀的仙长测试了。   那这个……   顾红枫提着一件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衣服,看着看着,眼前就又看不清了。   她眨了眨眼,感觉到了脸上的热流。   她又抬手抹了一下,震惊地发现,她竟然又在哭?   她皱着眉,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都怪越重山,把她变成了一个什么人!   顾红枫又感觉到胃疼得厉害。   她蜷缩在床上,紧紧攥着那件衣服,再一次入了梦。   梦里还是越重山被天道击落,自天际如一片残叶翩然而下,然后他落地切开自己的腹腔。   他掏出了一团魔气笼罩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他说:“救救我们的……”   顾红枫悚然惊醒。   想到了他用于迷惑自己的幻境之中,她盯着那些寒冬腊月露着脚踝还无知无觉的诡异孩子们看时,越重山说的话。   像是一道惊雷横贯天际,串联起了前因后果。   为什么他自由后分明被气跑了,又转眼找回来,还试图迷惑她。   为什么他被她杀死的时候,分明贯穿的是胸膛,他却捂着肚子。   为什么他魂飞魄散之前,要说那句话,要用那种凄绝痛苦的眼神看她。   幻境里,他笑着问:“你看那群小娃那么出神,喜欢吗?”   “我们也会有的,很快。”   “救救我们的……”   孩子。 第148章 第五十一章   顾红枫躺在那里, 抓着那一件皱巴巴的小衣服,想起越重山是个魅魔,魅魔在天魔种的口中, 是极其低贱的玩物。   睡一觉他们就认主,从此哪怕被践踏被蚕食都会不离不弃。   天魔种还说, 他们无论男女都是红莲化身,血池红莲根系发达,一生二二生三,只要有源源不断的血肉生机供应,它们眨眼就能生出一池灼灼莲花来。   因此魅魔无论男女, 都擅长孕育。   顾红枫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被谁抡了一棒子一样,又麻又懵。   她绝不可能爱上哪个男人, 失智地为谁揣个崽子, 还自我感动地带球跑一类的……   她只会为了金钱、权力、力量来以自己的身体情感作为筹码跳板。   她这辈子……不, 就连上辈子也没有想到, 这种古早的狗血连续剧的剧情, 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越重山那只羊咩咩,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地有了他们的……   这感觉太诡异, 太离奇,先不论狗血不狗血的,越重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男人怀孕。   还偷偷怀……   好吧, 应该不算偷偷, 因为秘境里面他以为她喜欢小娃儿,她当时含糊应声, 所以他承诺很快会有。   就真有了。   可是他们始终没有成婚,也就是说, 越重山还是未婚先孕。   真他妈的绝了。   顾红枫差点把自己手里的小衣服活生生捏成灰。   现在胃不疼了,她更恨越重山了。   这恨意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很快席卷了顾红枫的全身,让她周身灵压肆虐,很快整个寝殿被她的五灵爆出的超强破坏力,弄得面目全非,摇摇欲坠。   但这把火,似是也把顾红枫丢失的五感七情,全都烧了回来一般。   她的桃花双目灼灼如火,一口恶气无处宣泄。   但她绝不是因为错失了什么,就要黯然神伤肝肠寸断,甚至是自此萎靡不振的人。   她想要什么,从来都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去争取,不择手段地去死死抓在手中。   因此她把宫殿毁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彻底冷静下来了。   而后她在脑中那个群里面留言。   老二——一直没告诉你们,我其实也养了一只羊咩咩。   顾红枫留言之后,其他两个姐妹立刻跳出来。   老三——二姐!你终于说话了!   老四——二姐!你终于说话了!   老三——有图有真相,快牵出来给我们看看!   老四——想象不到啊,二姐竟然真的会养“羊!”   老三——图片jpg图片jpg图片jpg图片jpg,我的小玫瑰!二姐快快快上图!   老四——图片jpg图片jpg图片jpg,我的小狼狗,二姐快上图啊!   顾红枫这段时间都是窥屏不说话,这会儿还真的仔细看了看两个人的图。   而后一针见血。   老二——老四你这个不是小狼狗,是大灰狼吧,能骗得住?   老四——哈哈哈哈哈骗不住,但是能镇得住!   老二——老三这个我认识,白化病王子牧引风,我和他在酒会上见过两次,做生意手段很有一套,但是有家族遗传精神病史,老三可别被他的皮相骗了。   老三——不会不会,他的病好多了。   老三——咩咩呢,咩咩呢!   老四——咩咩呢,咩咩呢!   白榆和霍玉兰对二姐的性格都非常了解,因此在发现她群头像亮了却不说话之后,没敢一直追着说什么,只是相互之间默契地等待。   二姐一直有自己的目标,并且在目标未达成之前,她不和任何人透露,一直都很忙,除了要杀自己的爸爸和哥哥,也从不会在群里闲言碎语。   今天二姐突然出来说话了,还说养了一只羊咩咩,她们这才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说话。   顾红枫却回道——跑了。   还是他妈带球跑的。   老二——等我去把他抓回来。   老三——二姐加油!   老四——二姐加油!   顾红枫看着群笑了笑,退出了群,召唤出一直不怎么理会的系统。   【宿主我在。】   系统在这个世界是最没有话语权的,顾红枫不光不需要它,甚至厌烦它。   因此在任务完成之后,系统也没有敢催促顾红枫赶快选择积分兑换解绑。   只是一直等着。   反正系统时间,和世界相互的时间是不同步的。   换言之就是系统有的是时间。   这会儿被召唤出来,结合顾红枫在群里说的那一句“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系统主动道:【宿主求生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如果杀了本世界的男女主角,世界还会重启,但是宿主任务会判定失败,下一次重启,宿主会被投放到其他的世界,本世界身份由新的穿越者接手。】   言下之意,就是顾红枫如果重启世界,也没有办法和越重山重新开始。   顾红枫闻言却嗤笑:“谁跟你说我要重启世界?”   “我只是要把积分兑换一下,系统群内有个投递通道不是暂时关闭吗?”   【是的宿主,因为投递影响世界进程的东西,通道会关闭。】   “重开吧。”顾红枫说,“我所有的积分都换通道重启。”   【宿主,就算通道开启,再投递影响世界进程的东西还是会关闭的。】   【宿主不如兑换些其他的东西,例如空间之中有‘绝对亲和力’,只要兑换,宿主就不用一个人孤独地在高处不敢靠近人群了。】   顾红枫却不理会系统的建议,她一点也不觉得现在哪里不好,要不是发现自己喜欢越重山,想他想得胃疼,还想和他算账,她能一个人过这样在巅峰的日子直到死。   她一点也不孤独。   不过她从不向任何人解释自己,没人能真的理解另一个人。   因此顾红枫只说:“我说开启通道,不是为了投递东西,老三和老四都求生成功,老五和老大不需要旁人帮助投递什么东西。我是说开启一个能跨世界穿越的通道。”   【这恐怕……】   “可以设定时限,到时间不离开,直接把人遣送不就行了?”   “你可以回去跟你们的主系统商量,我们穿越者按照惯例应该是能世界穿越的。况且我们只是姐妹重聚,打打麻将吃吃饭,高维世界到低纬世界,你们还可以压缩能力和物品作用,不是很简单吗?不会影响你们认为的世界进程。”   隔着聊天软件发图片说话有什么意思?   顾红枫准备抽时间回去一趟,她要亲眼看着顾铭死!   而且顾红枫笃定系统一定会答应的。   因为在这个世界,顾红枫任务完成的提示,是越重山死的时候。   那时候顾红枫就彻底确定,所谓“求生”,根本不是攻略这个世界的谁。   不是在谁的手下艰难祈求地活着,而是攻略她们病态的、被痛苦和绝望充斥的自己。   老三和老四包括顾红枫她自己,曾经都有自毁自杀的倾向。   更别提老五一直饱受双重人格障碍的折磨,老大对生与死的感知和边界都很模糊。   她们机缘巧合地在sos心理咨询所相遇,一场意外,又各自去往了不同的世界。   sos心理咨询所的巨额咨询费没有白交,无论方式多么离奇,那位咨询师确实在“治疗”她们。   不过顾红枫还是像最开始发现自己活在异世的时候想的那样,觉得是她们几个姐妹饱受世界摧残,却依旧坚守本心,行善积德应得的。   果然系统没多久便回复顾红枫,同意开启世界通道。在不影响小世界进程的情况下,允许世界穿越,还有携带符合世界标准的物品。   之后系统解绑,顾红枫并没有急着测试新的功能。   而是在群里留言。   二姐——我用积分开了世界通道,等我一下,晚点带个人和你们见面。   老三和老四的回复激动不已,顾红枫则是关闭群,尽力收拢自己的灵压,叫了梁丘皇过来议事。   梁丘皇来了,看到了顾红枫殿内的狼藉,立刻道:“明日便召集仙盟的弟子来为尊长修缮宫殿,还请仙尊先移步其他的岛屿居住几日。”   顾红枫却摇头道:“找你来不是修房子的。”   “我知道你养姐姐养得很开心,可是她已经完完全全记不得你了吧。”   “虽说逆天而行定有残缺,可不认得你的姐姐,还是你姐姐吗?”   顾红枫看着梁丘皇说:“你不觉得遗憾吗?她临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话留给你?在被于泰宁蓄养在五灵池,失去身躯只能以灵魂苦苦煎熬的这么多年,她有没有恨过你当时非要进入仙盟?”   “有没有想念过她的‘小皇儿’”   梁丘皇浑身巨震。   “你这么多年,是不是也在一直后悔,不应该来仙盟?”   顾红枫专门捡着梁丘皇的肺管子心脏戳,几刀下去,梁丘皇已经维持不住泰然面色。   顾红枫这才说:“你想不想一切从头开始?”   梁丘皇豁然抬头。   忍受着挤压五脏的灵压,他愕然直视顾红枫。   顾红枫却带着些许微笑,淡然道:“你想的没错,就是从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开始。”   “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先知救下你姐姐,远离仙盟这吃人的根源,也可以联合仙门百家,揭穿于泰宁的阴谋,合力将他绞杀在势微之时。”   顾红枫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停在梁丘皇的面前说:“什么都不用怀疑,只要你点头,我们就能做到。” 第149章 第五十二章   梁丘皇的前半生, 意气风发,一心想要追寻大道,和姐姐一起登临长生。   后半生, 因为当年的一次错误,所有期待尽数埋葬。   他死在了猜出姐姐殒命的那一天, 从此以后无论做什么,他都如行尸走肉一般。   就连如今养着姐姐的残魂,他以为终于能欺骗自己一切重新开始了。   但真的开始了吗?   姐姐不再记得他。   竟然在昨夜试图问他,是不是她的父亲。   梁丘皇其实也是个狂徒,如果他不是, 不可能在顾红枫才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就孤注一掷地同她合谋。   因此他在顾红枫势在必得的眼神之下, 缓慢地点了下头。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们狼狈为奸多次, 但也算是志趣相投的“知己”了。   五日后, 梁丘皇以仙盟现任五灵尊长要挑选随侍亲自教导之名, 召唤仙门百家仙首齐聚仙盟。   虽然仙界的人都知道,如今的五灵仙尊不能轻易靠近。   但是他们不知道顾红枫的这种能将人顷刻碾碎的灵压, 是“被动”的。   因此就像当初于泰宁的“同修”一样。   仙们百家还是对“随侍”趋之若鹜,毕竟修真界以强为尊,就像是现代的人驱逐金钱一样,永无止息。   那一日百家仙门齐聚, 顾红枫现身之后, 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出手将他们的力量吸收。   天边滚滚浓云再度凝聚, 黑色的劫电是天道对顾红枫虎视眈眈的长鞭。   漫天哀嚎,犹如鬼王临世, 黑电挟着凛然罡风和天威,自天际滚滚而下的时候,顾红枫看了梁丘皇一眼,两人像不要命的疯子一样,相视而笑。   顾红枫将仙门弟子们的力量眨眼之间又还回去,甚至一拂袖,将他们送出仙盟之外。   他们不过是顾红枫用来诓骗天道的方式罢了。   这其中也包括殷烈。   殷烈还以为大师姐彻底成了一个残杀红眼的疯子,直到他和众人被一起卷出仙盟,看到了那个他早已经不认识的人,徒手扯住了劈空而下的黑色雷电,不顾掌心的焦糊,犹如揪住了遮天蔽日的黑龙尾巴那样。   然后骤然一扯,将这黑电活生生钉入地下。   霎时间天地一静,紧接着整个仙盟的地面,都骤然亮起了赤金的符文。   以天为界,地为沿,顾红枫一手抓着黑电,以越重山的黑色骨剑,将天道的一角,死死钉在阵眼之上。   梁丘皇这时候也已经帮不上忙了,但是他没有躲开,而是满怀着疯狂的期待和憧憬主动走入了阵法——主动献祭了自己。   他的力量激发得阵法又扩大了数圈。   黑云漫卷,像是在天际徒劳挣扎的巨龙。   罡风猛烈如刀,削断了顾红枫无风自动的长发。   她仰头看着天际,眼神一如既往地张狂桀骜。   大树缩回地下,山川绷断重组,暴雨逆流向天,苍老佝偻的身形眨眼变为襁褓幼儿。   时间在阵法的漩涡之中越来越快地后退。   顾红枫一次又一次通过时间轮转的漩涡,看到越重山在岁月之中如被困在茧中的春蚕那般,无论如何也无法破茧成蝶。   他在一次又一次以“不自由毋宁死”的决绝和懦弱,一次又一次撕裂自己的翅膀,跌落地面与这个天地同归于尽。   她始终没有停下。   她不是要时光回到越重山还没有死去之前,去挽回他痛苦决绝的献祭。   她是要时光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在那个越重山还不知道所谓的穿越者,还没有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苦痛挣扎之前。   也不算难,不过二十世。   天道在她手中逐渐缩小,最终化为一条不足三尺的黑色细蛇,无助地游动嘶叫。   她周身的五灵疯狂涌入阵法,整个天地都开始扭曲变形。   那一日于泰宁的诅咒,当真成了真。   她以自身献祭天道,化用五灵轮回阵,溯回时空,去抓她的小羊。   她在阵法开启天地混沌,整个世界开始疯狂摇晃,乃至天穹开裂之际——裂魂分尸,皮不附体,被罡风千刀万剐,直至魂飞魄散。   但顾红枫从不怕痛,她的目标永远明确,她想要的东西,从不用旁人伸手施舍,更不容谁伸手阻挠。   天道也不行。   轰然——世界彻底溃散。   轮回的漩涡涌出催发万物生长的生机,骤然之间铺天盖地。   野草无声钻出地面,大树尽情舒展枝桠,生机如同沸腾后的江河湖海,朦胧水汽铺陈了整片天地。   日月同时高挂于空,顾红枫在短暂灰飞烟灭之后,重新在生机里面重生。   然后她终于想起,越重山为什么始终无法挣脱宿命。   因为春蚕到死丝方尽再怎么决绝,但是春蚕结成的茧,根本孵化不出狗屁的蝴蝶。   只能孵化出巨大的扑凌蛾子。   而这种巨大的扑凌蛾子,也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砸灭了火堆,侥幸……再次从余烬之中起飞。   顾红枫恢复意识的时候,满心怀揣的都是对这个扑棱蛾子深重的仇恨,而此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龙熙山的窄道上。   这条路是通往弟子院的捷径,也是历练后的弟子回山后,必经之路。   “大师姐,等会儿我们一左一右抓住越重山,然后你只管抢他的本命剑!”   另一个人也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大师姐看上他的佩剑,那是给他面子!”   “就是,他哪里配得上大师姐,这婚约实在是胡闹,我听我家中说,越重山根本不是越家老祖的种。是个野种来着!”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聒噪不停地在顾红枫耳边叫嚷,顾红枫隐约有些走神,是因为她正在接受脑中被轮回阵法搅乱的记忆,还有分析眼前的这个状况。   她没有杀了殷烈和赫连玉卿重启世界,而是回溯时间,她知道她一定能回到她想去的节点,因为她是阵眼,也就是轮回阵的中心。   回溯不是重启,是后推,因此被系统带走的原身魂魄,不可能被还回来。那些死去的穿越者也不复存在,因此“唐秋离”只能是顾红枫。   只是顾红枫比较担心的是她的能力能留存多少,虽然就算一切重来一次,她走过自己走了一遍的路,更是轻车熟路,用不了几个月照样登顶。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确认了她的修为。   她身体之中一丝灵气也无,干涸得仿佛被扫荡过的村庄。   但是村庄犹在,五灵根化为深不见底的五口井,像五个深渊,只等再一次被填满。   顾红枫放下心来,然后又查看脑中的聊天群,行走世界的通道,甚至还发现自己的识海之中,盘踞着一条细细的黑蛇。   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顾红枫顿了片刻,感知了一下有些愕然,天道……被她逮住一起带回来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狂喜这一世再也没人能跟她作对,她再临巅峰不过眨眼之间!   突然有人捅了顾红枫一下说:“来了来了!动手!”   顾红枫身边一群狗腿子,呼啦啦地冲下去,用非常笨拙的招式,飞快把山下为了躲避这群狗腿子,专门抄小路上来的人给抓住了。   甚至按得他不得不跪在地上,他抬头正对着站在台阶上的顾红枫。   顾红枫总算从二十世后,系统最初传递给她的原身记忆之中,扒拉出了这一段记忆的由来。   最开始,越重山那些在生生世世之中一笔带过的苦难源头,正是他的未婚妻。   她不满这婚事,想要逼迫越重山退婚。   因此欺辱、践踏、抢夺他的一切,给越重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深的阴影。   顾红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对上那双隐忍含恨又带着惧怕的眼,心口微微窒闷片刻。   那积攒了好久“胃痛”的怨恨,还有她心中被越重山这只大扑棱蛾子撞灭的火堆,包括但不限于溯回世界耽搁时间和承受的痛苦,一股脑地都朝着这个第一世的越重山倾泻而去。   于是她和原身像得无人能看出任何异样,连充斥着仇恨,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敲骨吸髓的痛恨都那么具象化。   “大师姐,给你佩剑!”   狗腿子们见顾红枫不动,抢了越重山的佩剑,屁颠颠地送到顾红枫手边。   顾红枫并没冲过去,拉起越重山亲亲抱抱举高高。   她满心的怨恨,被打乱阵脚的失而复得,都像是梗在她心口的大石头,她且得先发泄再说!   因此她接了越重山的本命剑,在他不甘愤恨的眼神之中,挂在自己的腰上。   吩咐狗腿子们,甚至有些切齿地说:“把他捆上,送到我屋子里。”   狗腿子们都是龙熙山的弟子们,这群人里面甚至还有杨爽。   杨爽最殷勤,并不把越重山当成什么二师兄,一行人没有任何一个叫他二师兄。   把他像要杀的年猪那样,五花大绑,光天化日下运到了顾红枫的殿内。   一群弟子们还要围观顾红枫“折辱”越重山。   顾红枫把门一关,掰了掰自己的指头,咔咔作响。   之后迅速结印,在屋内设下了重重禁制。   不能窥听,不能窥看。   甚至连天光都隔绝了,黑黢黢的,泛着暗潮汹涌的味道。   像极了……当初两人初次的那个山洞。 第150章 第五十三章   越重山是真的害怕, 被吓得甚至在发抖。   还没有经历过二十世生死摧残的小少年,连自己魅魔的身份也没有觉醒,现在不过只是个软弱无能的真废物。   他生性温良, 不受家族重视,拜入龙熙山, 兢兢业业地修炼,修为却始终难以寸进。   哪怕他身为门派之中的二师兄,也不受师尊重视,更不受同门们尊敬。   家族对他从来帮扶不足,欺辱良多, 好容易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却是为了拿他交换资源。   更糟的是这个未婚妻和他根本不是两情相悦, 简直恨不得他死。   几次下山, 历练途中频频给他使绊子, 希望他死在妖邪之手。   这次更是伙同门中弟子, 要把他直接喂给恶鬼。   侥幸逃生……他好容易一身伤回到山中, 没想到她竟还是不肯放过他!   就连本命剑也被抢夺而去,越重山心中又害怕又凄惶。   他豁出去一般, 双眸含恨地瞪着走到他身边的人,见对方拔出了他的本命剑,指着他的脖子,怒目而视。   他实际上早已经肝胆瑟瑟, 却咬紧牙关不求饶, 不让自己显得像一条可怜的摇尾乞怜的狗。   他瞪着她,被她眼中浓重的憎恨和怨毒逼得很快挪开视线。   你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琉璃一样脆不可击,彩云一般挥手就散。   可是他却坚牢且无形地以那种与天道同归于尽的势不可挡的强横, 扎根进了顾红枫的心中,惹她好生疼痛。   顾红枫抓着越重山的佩剑,从他白嫩细腻的温润清癯的面部轮廓,一路滑到他的命门脖子。   在越重山剧烈的颤抖之中,她故意划破了他的脖颈上细嫩的皮肉。   在吓得他闭眼引颈受戮之时,又向下轻灵地挑开了他的衣襟。   又挑开了他身上的绳索,连同他的腰带一起。   长袍和绳索一起散开,越重山身前一凉,腰上一松。   衣不附体,被一股灵力贯在床上,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他当然不会想到一直厌恶他,恨不得他去死的未婚妻,现在对他动的是怎样淫.邪的念头。   只以为她是用这种方式在羞辱他。   顾红枫却甩了个剑花,在佩剑上看到了自己充满恶意的双眼。   她轻飘飘地对越重山说:“现在开始……你可以跑。”   “我数十个数。”   “但是能不能跑得掉,要看你的本事了……”   越重山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本能已经让他感知到了危险。极端危险!因为他脊背的汗毛已经竖立。   他一跃起身,一手捂着胸前被挑开的衣襟,一手扯着裤子,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跑。   可是他往哪跑啊,屋子里的禁制,乃是顾红枫之前用来拘禁那个敢同天道抗衡的大魔王的同等阵法,甚至还加固了两层。   而越重山现在的修为十分“稀松二五眼”,还没到二境。   他就像是被通天彻地的金钟罩在其下的小虫,上天入地无路可逃。   顾红枫拿着长剑,一步一步靠近床沿……   越重山其实真的有点倒霉,即便是他凭借灰飞烟灭,激得顾红枫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甚至为他大费周折不惜回溯时空,但顾红枫不是什么“温柔知意”的好东西。   她的爱,又怎么会是温柔软语,温情脉脉?   于是越重山体会到了一番什么叫极致羞辱,什么叫铭心刻骨。   他的衣服像凌迟一般,一片一片被他自己的本命剑削下来的。   顾红枫带着满满的报复意味,因为回溯这二十世的时空,让她也遭受了凌迟一般的苦痛。   她只是削一削越重山的衣服,不过分吧?   越重山虽然这一辈子没有长角,却仍然像只可怜的小羊,咩咩叫着躲避。   但是躲无可躲,就算顾红枫现在刻意没有向自己的经脉之中充斥灵力,有意隐藏自己的修为,可她毕竟是五灵界满的修士,识海之中关押着天道的狂人。   越重山的羊毛,还是不出意外地被“剪”光了。   这还不算。   他最终被压在床上,眼见着他的未婚妻,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衣服扔在床下面,把佩剑插在他的耳边,穿透床板,正好抵在他的脖子边,他若是胆敢乱动,当场就会被抹了脖子。   越重山羞愤欲死,却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情,对方就算是要羞辱他,弄死他,也不用……亲身上阵吧!   可是他此刻已经哭得满脸泥泞,吓得脑子嗡嗡叫,在黑暗中避无可避躲无可躲,最终也只能扶住身上人的腰身。   带着哭腔道:“你轻一点……”   “你”字很重。   像怨恨和发火,但是后面三个字,是排着队从齿缝里面挤出来的,可怜得快没声音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大好青年遭受致命羞辱,神魂颠倒,贞操尽失!   畜生啊。   顾红枫已经算是个老手了,毕竟她之前和越重山是有一段时间鱼水相和的。   可是越重山在这最开始的一世,根本就没有觉醒魅魔的记忆,自然也就不会什么令人欲生欲死的交.合之术。   他被顾红枫给折腾得不轻,而且顾红枫全程没有任何的温情脉脉之举,是纯粹的“报复”。   因为就连思念,也像分不清位置的“胃痛”一样,让顾红枫猝不及防又十分排斥。   可是发现自身感情的顾红枫又不是一个擅长逃避的人,那就只能一边怨着越重山,一边不让他好过。   等到禁制终于解开,越重山可以真正跑掉的时候,他已经没力气跑了。   他的手脚上面全部都是各种……不堪入目的痕迹。   胸膛后背更是像受了鞭刑一样,浑身的灵力全部都被抽得干干净净,堪堪维持在经脉滞涩疼痛,却并没有撕裂的状况之下。   他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力,无助地侧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他身边躺着的顾红枫,却是一脸的餍足睡得正酣。   她霸道的四肢缠住了越重山伤痕累累的手脚,头埋在越重山的颈项,呼吸全部都喷洒在他的侧颈之上,惹得越重山身上一阵一阵地起小疙瘩。   成片弥漫了全身。   他双眼发直,看着床幔的顶上,屋子里黑得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可是他作为修仙之人,好歹是能够在黑暗之中视物的。   他双眼无神,神情麻木,像一个彻底被玩坏的木偶一样,只有微弱的呼吸还昭示着他的鲜活。   他根本就想不通。   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难道是她羞辱他的新办法吗?   要是这样她的名声岂不是也毁掉了,虽然修真界不同于凡间那样在乎什么贞洁,可是想要加入仙族大家,至少不能与其他仙族之人关系混乱。   这样会影响两族之间利益结合。   但是无论越重山躺在那里想什么,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已经过了五更天,越重山脖子旁边现在已经没有他的本命剑作为威胁,可是身边人的四肢又像是蜘蛛的大网,将他这个小虫网得结结实实,没有任何能够逃脱的手段。   越重山只能任人敲骨吸髓,吞噬腹中。   而顾红枫此时此刻没有做任何一个梦,睡得非常沉。   而且持续了许久的“胃痛”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好生地体会了一番失而复得的销魂蚀骨,并放肆地沉溺在独属于她的温柔乡,一觉酣睡到天明。   她从来也没打算去攻略越重山,和他两情相悦缠缠绵绵地发展出什么顺理成章的感情。   顾红枫就算意识到喜欢,就算难以割舍到回溯时空,也从来都只会强取豪夺。   从前她利用越重山达到目的,因此对越重山的欲望和诉求都分外纵容,因为在顾红枫的心中,他们始终是合作关系。   她在自己飞升的前一刻还觉得他们之间的合作达成了一个完美的谢幕,等到她飞升之后越重山也会在梁丘皇的帮助之下暗度陈仓成功。   以后就会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之间。   千算万算,她没有算到越重山满脑子都是那一点儿女私情,到最后甚至在天道的怒火之下将自己烧成了飞灰。   而千算万算,顾红枫更是没算到自己竟然动了情。   但是现在不同,重来一次顾红枫已经将越重山当成伴侣,因此对越重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一个合作伙伴应有的尊重。   开始对他展开了全方面的压榨,用以填补自己所有从未有过,和从未得到过的诉求。   因此从这一天开始,从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打开房门,对上了外面一群围观好奇了一整夜的同门弟子后,越重山彻底被顾红枫打上了属于她的印记。   她本就是门中引领弟子们呼风唤雨的大师姐,她对越重山围追堵截喊打喊杀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   现在她对越重山霸王硬上弓,越重山身为一个男人不光没有地方诉委屈告状,稍微表现出一点不高兴,还会被同门说他不知好歹,言语警告他老老实实地配合。   只不过这种状况很快就在顾红枫的强硬手腕之中消失了。   因为龙熙山的弟子再一次踏上了老路,在顾红枫卷生卷死的教育之下,顾不上欺凌弱小搞门派之争,整天连吃饭都要抽时间匆匆来回。   顾红枫这一世根本用不着修炼,她此刻就像一座主动沉寂的火山,随时都可以喷发,随时都可以抽取身边的五灵之力灌注体内,彻底登临巅峰,变回那个敢与天道争锋的五灵尊长。   不过顾红枫并没有那样做,五灵灌满身体之后,她再不能接触任何修为低微之人。   而且仙盟之中确实也没什么意思,她又亲自尝试过这世界根本就没有飞升,打开天门之后是天道那个狗东西。   哦,这只狗东西现在就在顾红枫的识海中,顾红枫故意断绝它能够吸取世间力量的所有渠道,像当初豢养天魔一样,把天道彻底拘禁起来了。   顾红枫确实在思考着,要么把越重山再杀一次,然后给他塑造一具灵根绝顶的身体,再把他的灵魂塞进去。   可是最终她也没做,因为越重山实在是逆来顺受得太可怜了,被她白日压榨夜里欺辱,有时候甚至捆在床头一夜都不放开。   最过分的就是今天晚上,顾红枫把越重山的肩膀咬出了十来个通红的齿印。   不过睡觉之前好歹把越重山给放开了,没有像前几天一样捆着他。   他被逼得半夜坐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对准顾红枫的脖子,满脸凶狠,要把她杀死在睡梦之中。 第151章 第五十四章   顾红枫那时候睡得呼吸平稳, 但她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修士,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杀死她。   她的皮囊只是修为凝聚出来的具象化,她随时可化为山林清风, 日月清辉。   但是顾红枫觉得非常有趣,所以就继续装着睡着, 想要看看越重山到底有没有勇气把匕首捅下来。   他要真的捅下来……顾红枫就把他杀了,记忆洗一洗,然后塞进一具新的躯壳。   但是越重山颤抖着手抓着匕首,对着顾红枫的脖子许久。   他把匕首悬在顾红枫的脖子上方,默默地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 可最后还是放下了。   因为无论前世今生,无论这二十世当中的哪一世, 越重山都是越重山。   他都是一个……温柔入骨, 温润如玉的纯良之人。   他都是一个无比渴望着情感, 内心丰沛多情得像热带雨林一样潮湿又温暖的人。   他因为不受仙族的重视, 从小没有任何人与他建立亲密的关系, 就连亲生的母亲死去之前,也不曾抱过他两回。   记忆之中唯一一个同他如此亲近, 亲近到……不分你我之人,就是床上睡着的未婚妻。   是的,未婚妻。   虽然这段时间未婚妻的性情大变,他甚至阴暗地想, 她的未婚妻是被人给夺舍了。   但他们确实是有婚约的。   仙门大比之后就会由师尊主持, 为他们举行道侣仪式。   越重山放下匕首之后,双手还抓着匕首, 手指用力到泛着青,分明是又不甘心又不敢下手。   他垂头皱着眉, 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红枫却突然睁开眼睛,歪着头看越重山说:“怎么不杀我?”   越重山突然之间被吓了一跳,重新抓起了那把匕首,对准了顾红枫。   顾红枫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攥住了匕首的尖端,鲜血瞬时涌了出来,她抓着匕首对准自己的腹部,看着越重山说:“你要往这捅才行。”   “我是个修士,就算脖子被切掉了一半,只要丹田还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你要用这把匕首把我的丹田搅碎,我才会真的死去。”   “来啊。”   顾红枫抓着越重山的手用力,越重山却颤抖得越加厉害,最后他失控把匕首扔了出去,双手一空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红枫流着血的手掌。   然后他做了一个向前倾身的动作。   这一个动作就暴露了他,顾红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向了自己。   “我这么对你,你都不杀我,你还真是个窝囊废。”   这种类似嘲讽的话顾红枫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说到越重山如今听了都不会怒目而视。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沾满了顾红枫的鲜血,双唇微微发抖。   顾红枫说:“你应该早就想到了,杀不了我我肯定会报复,疯狂地报复。”   “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顾红枫扯着越重山,用了一下力,越重山朝着她倾身。   最后砸在了顾红枫身上,被顾红枫密密实实地抱住了。   她回溯时间到如今已经快一个月了,眼看着就是仙门大比,可是她从未对越重山展现过任何的温柔。   她甚至完全没有崩原身的人设,彻头彻尾地像一个混蛋,把恶劣的事情做尽。   一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在长达一个月的折磨之后。对越重山稍稍消气,露出了在坚硬外壳之内,那么一丝丝一缕缕的温情。   她用不再沾着血的包好的手掌,抚动越重山的后背,很轻柔地,一下又一下。   每抚一下,就会在心中念一句傻子。   怎么会爱上一个强迫他的人呢?   怎么会为了一个利用他,最后甚至杀了他的人,舍生忘死到灰飞烟灭呢?   这世间的痴男怨女从来都是在话本子里面唱来唱去纠纠缠缠,令人厌恶。   可是顾红枫生平第一次被这十丈红尘缠缚其中,只觉得……只觉得如坠云端,窒息将死。   她抱着属于她无法割舍的红尘,终是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夜里,开口安抚怀里被她连吓带唬而战战兢兢的爱人。   “别怕,不会报复你的,你也没有真的杀我,舍不得我对不对?”   她还侧头亲了一下越重山汗津津潮湿的侧脸,把越重山亲了一个哆嗦。   顾红枫甚至还有一些卑鄙地利用她现在的身份,利用她从前在越重山那里探知来的,他对亲密关系的渴望说:“我们很快就要结为道侣了。”   “从此以后,再不分开。”   顾红枫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是因为太过了解越重山,但她想尝试一下,是不是自己如何过分,无论他们之间的开始有多么卑劣,多么痛苦,他们最终都会走向一个结局。   两个人抱着,也僵持着,越重山的身体从最开始的僵硬如石,在顾红枫的抚慰之下,逐渐松软。   他挣脱不开,顾红枫不光强势,更是修为强悍,他最终只能无奈彻底放松,直至自暴自弃,趴在顾红枫的身上睡着了。   顾红枫在他睡着后,打开了聊天框,将自己储物袋,还有越重山储物袋里面的一些瓶瓶罐罐,都投递到了世界穿越的通道之中,给两个妹妹,哄孩子一样。   老二——给你们搞了一些小玩意,拿着玩。   老四——这时间三妹还没醒,我去上朝回来收!   仙门大比之前,一行人在顾红枫的组织之下,去抢夺仙盟的印章时,应对的是一个低阶的邪祟。   这个邪祟是个执念深重的恶鬼,因为自己一把年纪还是个老光棍,死的时候也没能找到个老婆,所以到处抓妙龄少女做自己的鬼新娘。   而在对付这个顾红枫一根手指头就能捅死的鬼时,顾红枫并未出手,而是有意识地锻炼门派当中的人。   有意识地把诸如殷烈和赫连雅这两个从前作为挡箭牌,现在还是挡箭牌的冤大头,放在最前面带队。   自己在背后指挥,实际上是打算这一次试一试,不那么着急,让殷烈和赫连雅都缓慢地成长,再适时地为赫连玉卿提供一些修行之上的帮助和机缘。   看看他们到底要用多少年能够自然飞升,看看在飞升之后到底能不能创造出一个天界来。   反正现在天道在她的手上,没有任何人再能给她添麻烦。   顾红枫还是没有放弃成为最强,爬到世界顶端的决心。   只是比起之前那种极端而迫切的手段,她现在已经不会因为修为低微,无法忍受被人践踏而剑走偏锋。   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力气,有的是手段。   不过这个恶鬼盘踞在这一片村庄里面已经很久,也吸取了不少人的精魂,骤然之间爆发出来虽然力量不够强,但气势绝对是够足的。   在这个鬼东西骤然发难时,顾红枫站在它能够波及的地方,却懒得后退躲一步,反而是对有些退意的殷烈说道:“你给我上!”   然后一脚踹在殷烈的屁股上。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我最怕鬼了啊啊啊——”殷烈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和这个恶鬼的尖叫声纠缠在一起,差点把这一处的破房顶掀了。   很快房梁果然倾倒,越重山下意识挡在了顾红枫的前面。   顾红枫抬抬手指,没有任何人看到她出招,房梁就偏了位置,越重山的举动也被顾红枫轻易捕捉。   她挑了挑眉,看那边还激烈地缠斗着,尖叫着扭打着。   赫连雅也怕鬼,但是她的好师弟和鬼打起来了,她也咬牙切齿地冲过去。   场面热闹极了,从未有过的热闹,像是人间烟火燃到尽头,又重新来了一遍。   而这时候顾红枫侧头去看越重山,挑着眉凑近他。   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笑眯眯地走近他,越重山被看得实在是受不了,面红耳赤地转开头,后退了好几步。   最后腿抵在一个破凳子上面,意识到退无可退,这才终于站定。   顾红枫踮着脚尖凑近他,口里含着一句“干嘛挡在我面前,舍不得我死吗?”   却始终没有问出来,而是裹着潮热的呼吸,在越重山的脸上。   在他的脖颈,唇边,还有耳边不断地徘徊来回。   越重山的额角都鼓起了细小的青筋,突突地跳动,像一只被逼到了绝路的小羊,蹬了蹬腿,后面的凳子倒了。   他也跟着一起摔下去,被顾红枫拉住了衣领,又稳住了身形。   两个人视线相对。   不远处的恶鬼怨气还在弥散,像极了越重山曾经爆发出来的魔气,黑漆漆的,透着猩红。   然后顾红枫就真的恍如隔世一般,闻到了越重山身上主动散发出来的……红莲香气。   这一世还是第一次闻到呢。   魅魔只有真正在动心动情的时候,才会主动散发出这种气息。   而越重山之前一直都在苦苦地压抑,此刻才终于……像是艰难地被撬开的蚌壳,露出了内里柔滑的软.肉。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并不符合一个被强迫被欺压的人。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情窦初开在如此不美好的环境和情况之下,比突然发现自己的胃痛竟然是思念所致的心痛的顾红枫,还要不知所措。   他只能紧紧地,用那双温润的秋水一样的眸子,迫切地锁着顾红枫,不肯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个戏谑的表情。   还想从中读取到一些她和自己一样的动容。   可惜并没有找到。   越重山有些失魂落魄,也有羞耻在升腾,那是他对自己浅薄内心的不齿和厌恶。   而就是这个时候,顾红枫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开口。   越重山一点也不想听到她嘴里现在说出什么嘲讽的话,那只会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他窘迫得像一个手里捧着滚烫山芋的小孩,扔了舍不得,因为那是他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暖,吃了又吃不下,因为过热的食物吞下去只会烫坏五脏。   因此他迫切地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捂住了顾红枫的嘴。   顾红枫:“……”   顾红枫把眉梢高高地挑起,接着伸出了舌尖,在越重山的手指缝里轻轻扫了两圈。 第152章 第五十五章   越重山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样, 迅速松开了手。   但是掌心的湿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根烧得红透的人形铁柱子。   他转身想逃,可是这时候殷烈和赫连雅, 还有龙熙山的弟子们,正好把那个恶鬼逼到了这边。   那恶鬼已经发狂, 开始了无差别攻击,屋子里面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全部都凌空浮起,哐哐乱撞。   不过这些撞击都非常巧妙地避开了顾红枫。   恶鬼被击打在地,又骤然之间拔高了数丈,正对着越重山的后背, 果然张开了巨大的恶鬼口,要把越重山整个吞进去。   越重山本来就修为稀松, 他作为一个修士, 实在是不如作为一个魔修能力强。   而他全身心都投在顾红枫的身上, 没有半点能够分出给他身后的恶鬼。   因此顾红枫不得不出手, 把恶鬼又扇到别的地方去了, 扯着越重山到她的面前,张口就要骂他。   不争气实在是不争气!   虽然刚才是她在撩拨人家傻小子, 但是顾红枫一直都在关注战况,总不能在这种生死关头的时候还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啊!   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达到巅峰,扯着越重山脖领子的手力道就用得有点大。   越重山整个人扑向了顾红枫。   为了保持平衡张开的双臂,正好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中。   老高的个子, 把顾红枫严严实实地搂住。   顾红枫仰起头就张开嘴, 一句“你他妈那眼睛是用来出气儿的吗?”,却被越重山结结实实地堵回了嘴里。   他就知道顾红枫没有好话, 她嘴里从来没说出什么好话。   因此情急之下越重山直接低头用嘴堵住了顾红枫的双唇。   这是溯回时空之后,越重山第一次主动。   他起先只是堵住, 但是双唇一碰上,脑海中自动跳出了他们两个人是如何每天晚上在顾红枫叶的那张小床上面颠鸾倒凤的……   那些屈辱的痛苦的记忆,在动心动情之后都被罩上了美妙的滤镜。   越重山一下子通身滚烫,热血上涌,把脑子的理智都冲得干干净净。   他还不是一个被天道逼迫了二十世,被迫学会什么阴谋诡计人心险恶的魔头。   他初开的情窦虽然被顾红枫灌了满心的粗暴屈辱,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跃动鲜活的心,已经在日积月累的耳鬓厮磨之中,将顾红枫的所有不好都代谢屏蔽掉了。   他此刻只是一个在骤然之间明晰了内心所向,然后又在危急的时刻被心爱的姑娘救下的傻小子。   他在危险的时候为她挺身而出,她也在他遭遇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越重山就已经单方面地下了结论——他们心意相通!   于是,他抬起了双手捧住了顾红枫的脸,在双唇浅浅地触碰之后,旁若无人,不顾地点场合地浑身悸动颤栗,开始亲吻顾红枫。   那么缠绵悱恻,那么情真意切。   他因为紧张还有激动潮湿颤抖的双手,带动顾红枫的脑袋都跟着晃。   顾红枫都让他亲得有一点傻了。   她当然能一巴掌把不合时宜动情的越重山扇到墙里抠都抠不出来,可是她……竟然没舍得。   她从前纵容越重山的种种行径,又有一种像雨后春笋一般死而复生眨眼钻天的趋势。   像是一枪放了一个哑炮,子弹被憋在膛里,炸又炸不开,打都打不出去。   “嘶”,舌尖疼啊。   “咬着我了!”顾红枫拍了一下越重山后背,越重山满脸痴迷,短暂唇分后又激动地缠上来。   而两个人在这边难分难舍,那边殷烈带着师姐还有一行弟子正在拼命。   骤然一回头看到了这边的情状,连怕鬼都忘了,咒骂了一声,尖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亲嘴!呸!”   大师姐不让他跟师尊表白,不让他去找师尊,说谈情说爱影响修炼,影响修炼没办法报仇,不能为父母报仇就是大逆不道的不孝之子!   结果她整天和二师兄黏黏糊糊的,不要脸!   反正仙盟的印章拿到了,这次他们不至于跨境挑战,主打的就是一个低调和历练真本事。   至于要不要脸的……顾红枫反正是不要的。   越重山之前还要呢,这一次的历练后,他就彻底把那个东西抛弃了。   顾红枫是从未想过,没有经历过那二十世摧残的越重山,当真动起情来是如此的“地裂天崩”。   从前越重山也是会绣花,偷偷做点东西什么的,可是自从他当真动心之后,不扭扭捏捏了,给顾红枫做了好多套弟子服,绣花的袜子,绣花的手帕,连绣花的头绳都没落下。   而且两个人的东西全都是成双成对的,就是那种一眼看去就是情侣的。   还总是天没黑就往顾红枫的屋子里钻。   被门派之中其他的弟子悄悄的议论成小白脸,他一点都不在乎。   整天跟在顾红枫身后像一条大型尾巴,一双盛着秋水的眼睛,没有融合任何魔性的碎金,没有邪恶,一望到底。对着顾红枫眨呀眨,让顾红枫对他总是没有办法再疾言厉色起来。   顾红枫每次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他一转头他就会笑,不知道整天在笑什么。   顾红枫故意发火他会笑,板着脸他也会笑,顾红枫给他开小灶,手把手教他剑法,把他手腕打青的时候他也会笑。   仿佛只要目之所及的地方有顾红枫,就是这世上最值得笑的事。   最后当然都是顾红枫莫名其妙地也跟着笑起来,然后练着练着,就变成两个人缠在一起。   由于实在影响弟子的修炼,所以每一次两个人视线相对,粘稠的气氛在蔓延的时候,顾红枫就会拉着越重山去武器库……   还真是他妈的殊途同归。   这一世的越重山并没有觉醒魅魔的体质,顾红枫一直在给他压制半魔之魂,在两个人夜里缠绵的时候为他淬洗经脉,甚至还在尝试着给他种灵根。   总之就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像魅魔一样对任何人成瘾。   但他还是对顾红枫成瘾,整天脑子里不思进取,掰手指头数着结为道侣的日子。   顾红枫发现他总是翻他储物袋里面的一个小册子,有一次抢过来看了看,上面记录的是他们结为道侣要用的一些东西。   有一些越重山已经在着手制作了。   他虽然练剑练得很烂,修为最近有点长进,但基本上都是顾红枫借着交.媾利用木灵哺出来的。   顾红枫是真的觉得自己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   但她似乎又注定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看上去山峦般可靠,身高腿长如玉如竹,实际上一碰就化蜜一般滴滴答答,甜甜腻腻。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顾红枫觉得还行的好处,恐怕就是那事儿够猛,还有绣花绣得好吧。   也行吧。   反正顾红枫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办法让他再次变强。   这一世,绝对不让他再走那条千夫所指的邪路了。   不过仙门大比开始之前,顾红枫还要下一趟山把天魔种给逮住。   这一次因为他们没有去对付那个六境的疫魔,一切都和所有世不一样,那个六境的疫魔附身在一个弟子的身上,和天魔种一起把那个弟子变成了一个怪物。   顾红枫要把天魔种给逮回来,然后塞到识海当中和天道作伴去,让它们两个天生相斥的玩意儿相互消耗撕咬,岂不有趣?   但是今天准备下山,现在都中午了她还在门口没出去。   “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你到底是在给我量尺寸,还是借机占便宜?”   顾红枫回头看向越重山,微微眯着的眼睛眼里都是埋怨和责怪。   越重山本来在装模作样地量尺寸,说要给顾红枫做新的衣裙。   他已经给顾红枫做了好多好多,顾红枫难得地每一件都很喜欢。   毕竟她从小都没有一件自己的“毛衣”,人总是在某一个阶段缺少什么东西,在有能力之后就会疯狂地填补。   顾红枫尤甚,她对越重山专门给她做的东西,每一样都真的喜欢。   所以越重山这一特点被纵容到极致之后,就是每天顾红枫早起穿什么,都要经过他的搭配。   今天顾红枫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反正龙熙山这个杂宗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穿弟子服,顾红枫的头发也是越重山亲自梳的。   把人打扮得这么漂亮,他爱不释手地搂来搂去。   顾红枫戳穿他的行为,他不光没有心虚,反而从顾红枫的身后把她紧紧地抱住。   “你就不能带我一起去吗……到底是去做什么呀?明天就要进入仙盟了,很快就要大比,到时候我们都不能分到一个屋子……”   越重山将头埋在顾红枫的后颈处,吸着她身上的气息。   要不是因为他模样长得实在是好,顾红枫用木灵滋润了好几个月,更是轻灵出尘,虽然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气质与他之前阴郁沉郁的样子已然天差地别。   他像一只终于挣脱了茧的扑棱蛾子,虽然品种是个扑棱蛾子,但翅膀又白又大,飞起来还真有点让人眼花缭乱。   分不清是蝴蝶还是蛾子。   如今走在门派之中都会引人频频侧目的地步,但他总爱吸和蹭顾红枫的行为,是真的可以归类为变态的。   “我一个时辰就回来,你非跟着我干什么,我是去玉鼎剑宗商议一下我们的道侣仪式。”   “你骗人。”越重山说,“前段时间玉鼎剑宗派人来,你跟他们说恩断义绝,我都听到了。”   顾红枫无奈:“我去会情郎行了吧!除了你我还有百八十个呢,放手!”   越重山当然不放,搂着顾红枫的腰把人往屋子里头拖。   顾红枫一挥手就能把他拍到墙里抠都抠不出来,因为越重山到如今才二境,还是被顾红枫扩经脉顶上去的。   但是她竟然真的被越重山拉着,回到了内室。   越重山抱着顾红枫,到了内室就更肆无忌惮,捧着顾红枫的嘴唇一下一下啄吻。   “带我去嘛……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他每说一句就亲一下。   活像只成了精的啄木鸟。   顾红枫似曾相识,被啄得笑出声。   最后还是把他带着一起了。 第153章 第五十六章   反正顾红枫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能力一直瞒着越重山, 顾红枫也非常想知道,他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后,会是什么反应。   因此在山下一处城镇之中, 精准找到那个被天魔种附身的弟子时,顾红枫并没有和越重山解释任何事情, 就直接将那个弟子先杀了。   不光杀了,还剖开了他的身体,把寄生其中的疫魔弄死后,又粉碎了其识海,捉出了叽哇乱叫的天魔种, 当着越重山的面自己吃了。   被天魔种和疫魔同时寄生的弟子实际上早已经死透了,连神魂都被弄得粉碎, 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个人了。   但是顾红枫本可以用正规的“驱邪除祟”的办法, 温和又体面地处理掉这个弟子。   可她偏偏让越重山看着她杀人分尸吃天魔种。   之后血淋淋的手掌也不用清洁术清洗, 就这么走到持着长剑准备帮她, 还没等动手, 就被慑得呆滞的越重山面前。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   她一直都觉得越重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他被天道逼成那样, 却还对人性抱有丰沛的善意和对情感最美好的期待。   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存在,就像把顾红枫这个因为父母的忽视和压迫罹患精神疾病的人,映照成了卑劣的小丑。   顾红枫总觉得,哪有人出淤泥不染?哪有人身经百恶, 依旧初心鲜红?   可是越重山一次次脱离她的预测, 打破她的认知。   顾红枫擅长自我剖析,她很清楚越重山吸引她的是什么。   她现在爱他, 喜欢他,可是她也有种捧着美好的事物, 疯狂想要将他摔碎破坏掉的冲动。   毕竟一个精神情感上的乞丐,手里捧着绝世珍宝,那真是睡不安宁,也不敢行于市井的。   比起被人抢走,她倒是宁愿自己毁掉摔碎。   她自认的决绝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实际上都是这世上最懦弱的,觉得自己不可能得到,也不配得到的自卑。   她手上染血走到他面前,尽情展示自己的险恶。   就像把珍宝置于险台,顾红枫笑着等着看珍宝破碎,看他逃走,想听那声“理所当然”的脆响和重归孑然一身的轻快。   她对越重山的爱中,夹杂着太多怨恨自己失控,乃至溯回失控找他的憎恨。   她发觉了,也有意在放纵自己。   毕竟这世上的痴男怨女,最终总会走到相看两厌兰因絮果。   她从灵魂,从骨子里就不肯相信也不肯去期待一个人能与她长相厮守。   何不来得快一些?   “我其实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啊,修炼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顾红枫对呆愣震惊的越重山说,“我靠杀人修炼。”   “不仅要杀这个弟子,还要杀其他的弟子,修为越高我越喜欢,我能掠夺他人的修为为己用,还能吞噬妖魔。”   “我是个正邪双修的……唔!”   顾红枫一脸邪佞地说到一半,被越重山突然捂住了嘴,而后越重山迅速把她手上身上的鲜血朝着自己身上蹭了蹭。   又迅速给她施了个清洁术,再将她一把拨到身后,自己立于她身前,横剑肃冷下一张脸,看向了林中的一个方向。   很快那林中出来了一群修为和境界都很高的弟子们,此时还是仙门大比之前,正处于抢夺仙盟的印章之时。   这个被疫魔和天魔种同时寄生的弟子,是高境弟子们猎杀的对象,之前是追丢了,现在全都追上来了。   现在那弟子死状凄惨,像个被剖腹取子的孕妇一般横尸在地上,疫魔的尸体残碎在她周围,这群各宗联合的高境弟子落地一看,登时面面相觑。   而后带头的那个人的视线锐利地转向了越重山和顾红枫,越重山下意识移了下脚步,确保自己将身后人全都挡住。   “这……是你杀的?!”那个带头的弟子开口质问越重山。   越重山一身鲜血,说道:“是我师尊动手除害,我师尊乃是玉卿剑尊,杀完这魔物的尸身后交给我们,就回山了。”   越重山的这个回答很聪明,不冒认功劳,又搬出个能对付妖魔的真剑修,这群子弟们本来还质疑,也不乏有人想要抢功,但越重山这么一说,他们抢也抢不得了。   “你想拿着这个去仙盟盖印章?这可是违规的!”   “当然不是,我和我师姐只是看看这六境的魔物到底是什么样子,并没有打算去换印章。”   越重山声音温和,眉目温润,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很容易让人信服。   “诸位若是也想看看或者用这疫魔尸身,尽管拿去。”   “我和我师姐就先回山了,师尊还等着我们呢……”   越重山说完之后,迅速带着顾红枫御剑而起,从头到尾,他只在最开始顾红枫表现出强悍能力瞬息杀死被疫魔附身的弟子的时候,惊惧难言。   可是对上那群高境弟子时,他游刃有余,谦卑却不卑微。   扯的谎话也算是勉强能说得过去,那群子高境弟子气势汹汹追击魔物而来,半路被一个杂修宗门长老截胡,但这个杂修宗门长老偏偏在修真界也有名号,不能轻易得罪。   其他宗门长老还不参加仙门大比,一众弟子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最后只能怨恨一句:“这玉卿剑尊未免太多管闲事!”   而越重山反应极快,维护顾红枫,不让人将杀死疫魔的事情联想到她身上的样子,拉着顾红枫挡在她身前的样子,都让顾红枫有些哑然。   正常人见了自己的枕边伴侣,未来道侣是个能吞吃妖魔的邪物,不应该第一个举起长剑大义灭亲吗,至少也要落荒而逃。   越重山这是做什么……   顾红枫他们没有回山,而是在一片深林中的水边落地。   顾红枫神色复杂还没开口,越重山便道:“千万不要再在任何人面前展示你的修炼方式!”   “刚才那群弟子其中有仙盟的弟子,仙盟有摄魂钟,若是他们怀疑你,待你去了仙盟就危险了!”   越重山一副后怕模样,拉着顾红枫手腕说:“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需得尽快回山,求见师尊,让师尊做证……免得仙盟的人查到什么。”   越重山说着又要拉着顾红枫御剑,顾红枫甩开手说:“你准备怎么和师尊说?”   越重山:“就说那疫魔是天罚所杀,我们准备捡漏被人发现,求师尊帮着圆谎,无碍的,我去说,顶多被斥好大喜功。”   越重山一脸纯良地说着漏洞百出的计策,顾红枫嗤笑一声:“你不如干脆我把交出去,我可是个大邪物,说不定你从此扬名,也能参加高境历练场,自此跻身修真界上流,还会有大宗门来招揽你,届时你不就一步登天?”   越重山愣了一下,看着顾红枫没说话,可是眼中也没有任何要将她交出去的意思,更没有顾红枫以为的忌惮或者畏惧之色。   顾红枫:“……我是个邪魔歪道,正邪不两立你不懂?”   越重山:“可是我们马上要结为道侣,还已经……”这样了。   顾红枫:“……”   “而且刚才那个弟子已经神魂俱碎,杀他是给他痛快,若不然他的残魂要被疫魔点灯,更痛苦。”   “你是在帮他结束痛苦,对不对?”   “你吃下了那个疫魔的一团魔气,真的没事吗?”   越重山说到这里,甚至凑近,捏开了顾红枫的嘴,朝着里面看。   顾红枫:“……哎!啧。”   烦死了。   她翻了下白眼,皱着眉看越重山,心想果然是个比老三病得还重的恋爱脑。   “我要是终有一日暴露,你作为我身边的人,必将被千夫所指,世人厌弃,甚至被天道追杀,你不怕?”   越重山微微蹙眉,低下头似乎在沉思。   顾红枫心中冷笑一声,心说越重山生生世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要是和她在一起,还是会走向那样的结局呢?   结果越重山沉思了片刻,眉梢一展,如春华盛然。   他说:“我知道临州有座山,在正邪交界的魔域边沿,适合隐居。”   “只是那周遭活物较少,且要自人间引暖泉才好居住……”   “到时候我们去那里,那里修真界和魔族都不会去的。”   顾红枫想到了之前越重山在魔域外面弄的那个山洞,瞬间怀疑越重山是记起了什么。   但是仔细盯着越重山面色,没有任何的异样。   “你怎么知道魔域边界?你去过?”   “我看书看的,我喜欢读一些杂记。”   “我们先回去找师尊吧……”越重山拉着顾红枫离开水边。   顾红枫这一次什么都没有说,堪称配合地站在他本命剑后面,搂着他的腰身。   将头朝着他后背一埋,像巨龙嫌弃又挑剔地钻入一个没有亮闪闪金币和珠宝,却暖泉流动水汽氤氲的巢穴,暂时蛰伏下来了。   顾红枫没有再尝试用各种混账方式测试越重山。   因为越重山突然就修炼得非常认真积极起来,虽然还是黏人,还是缝缝补补搞很多不值钱的东西送给顾红枫。   但是他的剑术在日夜不修之中精进了不少,再有顾红枫的帮助和淬洗他的经脉,在仙门大比之上,他甚至拿了个不错的名次,和殷烈一样。   他们这一次进入了一个不太好,但也不差的历练场,找了一些天材地宝,杀了几个境界不高不低的魔兽。   无风无险地出来,名次在仙盟之中排在中下游。   但因为配合良好,再加上顾红枫亲自言传身教,剑法依旧那么突出,在仙盟大比之后,许多中等宗门来他们龙熙山挖人。   其中挖殷烈的最多,其次就是越重山。   反倒是故意在历练中退居后位,给弟子们实战机会,像是被弟子们全程保护的顾红枫,一个宗门也没有对她投出橄榄枝。   而不同于从前那世,龙熙山弟子们经历良多,越发团结,这一次稍微展露些许头角,诸如杨爽宜宽之流,都改投了别宗。   赫连雅的宗门也找上来,要召她回去。   龙熙山剑道院,一场仙门大比,被挖得七零八落,到最后只有小猫几只。   其中包括死活不肯离开师尊的殷烈,死活不肯离开殷烈的赫连雅,还有死活不肯离开无人招揽的顾红枫的越重山。   顾红枫只觉得好笑,但是这样未必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这样以后她鞭策师弟师妹包括师尊飞升的时候,就方便多了,龙熙山是杂修宗门,只要不进境太夸张,不会引人注目。   而且顾红枫把天魔和天道都抓起来了,她到时候说不定连进境的天雷都能操控。   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越重山:“你难道不想去个更好的宗门?不用管我,反正我修炼的路和你也不一样。”   越重山彼时正忙得很,额角青筋若隐若现,闻言惩罚一般,侧头咬了一下顾红枫搭在他肩上的足踝。   他低头看着顾红枫,满眼神魂颠倒。   他凑近她,压得顾红枫腿根酸涩,微微皱眉。   她已经好多年没跳舞,一字马做来到底勉强了。   越重山搓开她眉心,印上嘴唇,黏糊糊地说:“我们很快就要成婚了,你别总是胡说……”   再说他这么努力修炼,就是为了在她以后若是不慎暴露的时候,好能够保护她啊。   而且他早就学会了不听他的未婚妻说什么,只看她做什么。   她嘴上经常毁天灭地杀人放火,可是她却从没害过谁,甚至还在历练场中悄无声息地救过两次其他宗门的弟子们。   她恐怕是这个世上嘴最坏,心却最软的邪修了。   不对,嘴也不坏。   是甜的。   好甜啊。   嘬嘬嘬。 第154章 第五十七章   他们回到龙熙山后, 一切进展都比上一世顺利得多,顾红枫和越重山举行了道侣仪式。   那真的是很简陋甚至有点可笑的仪式。   龙熙山剑道院的弟子们大多数都被其他宗门挖走了,而顾红枫同原身的唐氏仙族恩断义绝, 越重山也拒绝了自己宗门的招揽,两家彻底放弃了他们, 在他们举行道侣仪式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来。   因此道侣仪式上,只有龙熙山剩下的几个弟子,还有几个龙熙山其他的院,和越重山下过几次山结伴历练的人来观礼, 送上扔在修真界大宗门里都没有人捡的贺礼。   仪式说是全程由赫连玉卿主持,实际上赫连玉卿就露个面, 一脸麻木地拿出了誓心石, 让顾红枫和越重山一人滴了一滴血上去, 就算是完成了。   誓心石上在滴血后爆出符文金光, 分别钻入顾红枫和越重山的腕部, 在那里留下了道侣契约。   修真界的道侣仪式不同凡间的成婚大礼,修者讲究一个去繁留简, 修行之人就算是结为道侣,也是为了共求大道。   契约显现,这就算礼成。   那天顾红枫穿的是属于自己的“毛衣”,是越重山在升了三境之后, 亲手绘制的守护符文, 还偷偷把自己的一缕精魂封了进去,若是被触动, 能在自己道侣生死关头的时刻,抵挡一次伤害。   顾红枫竟然没有察觉, 因为越重山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行走坐卧寸步不离,她当然没有办法发现他的“一部分”留在了自己身上。   礼成后,顾红枫没有什么过于激动的情绪,但是越重山高兴得什么似的,一整天嘴角都扬着,整个人像一棵灼灼盛放的桃树,那叫一个行走之间桃花飘飞。   顾红枫在礼成之后,还没忘了截住好不容易出来见人的赫连玉卿,和她聊了聊剑法的事情,帮她提前把她困惑之处粗暴捅破,然后她就“似有所感”地闭关冲境界去了。   男女主角的这个恋爱到底是没谈上,殷烈被顾红枫再次收拾得像一条忠诚的大狗,顾红枫许诺他若是听话,几年之内,必带他遍寻大陆,找到当年屠杀他满门的仇敌散修。   赫连雅就是忠诚小狗,收服她不需要什么花哨理由,她本来就没主意,趋从强者是本能。   顾红枫本来觉得自己一丁点也不在意他们,可是偶尔看着他们打闹,甚至对着她讨好谄媚地送上些什么好物的时候,总会想起之前的那一世,殷烈在她渡劫失败之后,一手抱着赫连玉卿,一手抱着赫连雅,看她的那一眼。   那一眼断情绝爱心如死灰,顾红枫当时并没有真的和殷烈对视,但是她当时的修为,就算不看,难道能不知道殷烈是什么样子吗?   像一条被主人抛弃虐杀,奄奄一息终于觉悟主人不爱他的小狗。   顾红枫骤然扒拉出记忆,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倒也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至少她觉得,现在的殷烈和赫连雅这样傻兮兮的,还肯听话就很好。   礼成后越重山神神秘秘地拉着顾红枫到了屋子里,然后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了一件他亲手绣制的喜服。   大红色,身上的花纹不是别的,竟然是层林尽染的枫树林。   顾红枫的瞳仁收缩片刻,愕然看着越重山,他却笑着催促顾红枫快些换上。   “这图案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越重山说,“是有次我和修刀院一起出去驱邪时,那次你因为指导殷烈剑法没有去,我在那个邪祟出没的山中,看到了枫林。”   “我觉得非常衬你。”越重山看着顾红枫,笑着说,“红叶如灼,枫林尽染……我记不得我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真的很美对不对?”   顾红枫鼻翼酸涩片刻,险些失态。   但是她看到越重山眼底,他却没有半点从前双眼晦涩痛苦的模样。   这一世他心如明月,双眸若星,面容灿烂,没有那种受人生生世世践踏的苦痛挣扎,也没有满怀期待孕育新生,却被爱侣亲手诛杀的痛心彻骨。   但他依旧记得红叶如灼,枫林尽染。   顾红枫穿上他亲手绣制的喜服,又跟着他赶在日落前下山,匆匆赶去了人间一处城镇。   然后被安排着从一户被雇佣的人家,坐着花轿,一路上吹吹打打地嫁到了一处在凡间的宅院之中。   这里是越重山悄悄置办的宅子,他总觉得道侣仪式太简陋,配不上他的伴侣,总要给她一次真真切切的大婚之礼。   顾红枫做了新娘,这才发现殷烈他们似乎也早就知道,此时正作为“家里人”在招待宾客。   这些宾客里面不少是顾红枫眼熟的,其中两拨人是顾红枫在秘境悄无声息救下的,这大宗弟子回来参加她的婚礼,恐怕是越重山背地里同他们讨了“救命之恩”。   顾红枫哭笑不得,她根本不在意这个。   但是在“一拜天地”的唱礼之中,她听到周遭嘈杂的人声,丝竹管乐,酒杯碰撞之音,也确实有些成婚的实感了。   成婚了就不再是无名无分。   顾红枫和越重山无高堂,赫连玉卿又闭关,他们三拜了众神起身后,她在遮面的红纱后忍不住想,若是上一世也成婚,最后越重山是不是就不能算是未婚先孕。   她又想笑,又有些双眼发酸。   然后她在短暂朦胧又清澈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穿着仙盟服制的梁丘皇。   梁丘皇带着一众仙盟弟子来,对上顾红枫的视线,两人心中俱是百转千回。   顾红枫溯回时空,梁丘皇从哪个节点漩涡投入其中,她并不知道。   她动了动嘴唇,正想问他什么,却见他身后拨开了他,挤出了一个模样灵动非常的重量级女子。   重量级是在体态上来说,因为在修真界普遍的清瘦苗条之中,她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她几乎是把梁丘皇撞开的,然后还喊了一句:“小皇儿,不是说是你朋友的婚礼吗?你朋友是哪一个?是凡人吗?”   顾红枫和歪倒后站直的梁丘皇视线一碰,而后相视一笑。   梁丘毓果真是个奇女子,她活泼过人,且好吃好喝,很快和整个婚礼场上的人,包括弹琴的琴师都混熟了。   满场游走好不热闹。   顾红枫并没有刻意去招待梁丘皇,只是遥遥与他一敬。   正满心感慨,就被越重山亲自拉着去了婚房。   这人间的礼仪也不伦不类,哪有新娘和新郎一起手拉手入洞房的。   不过这一群修真界的亲自张罗,弄成这样倒也算是很不错了。   顾红枫被越重山迫不及待地拉入房中,门一关,顾红枫就惨遭一罐子飞来横醋。   “你和那个仙盟的尊长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来,我听人说他是仙盟的左宗盟宗主。”   “你之前……说要跟我退婚,还说有个顶级大宗门的仙长要娶你,是他吗?”   越重山一脸的醋意,清隽的面容因为醉酒染上桃红。   顾红枫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啊!   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么个人,恐怕是她吹牛给她的一群狗腿子听的。   越重山还当真了。   但是梁丘皇和她从未见面,他的身份恐怕修真界的大宗弟子也很难得见,会来这凡间闹笑话一样的婚礼,确实不太好解释。   顾红枫最终没找到合适借口,索性恶劣地刺激他说:“是又如何?你要找他拼命吗?”   她就是坏,但凡换个人,不,哪怕如殷烈前世那般忠诚的狗,也要被她弄得伤心欲绝。   可是小羊不会。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越重山最终没有找梁丘皇拼命,他去找梁丘皇拼酒了。   梁丘皇如今因为带着记忆溯回,机缘易得,且至亲犹在,心境稳沉,如今是九境刀修,只差一境便要入界。   凡间粗制滥造的烈酒,于他来说不过是辣口的水。   但是他看在顾红枫的面子上不拂越重山这个新郎的意,当真和他对饮起来。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越重山烂醉如泥。   之所以会有这么个结果,还是越重山后来发现灌醉不了梁丘皇,偷偷在两人的酒中,加入了修士饮用的灵酿。   而这灵酿的来源是赫连雅在赫连玉卿那库房里面偷的。   赫连玉卿不喝酒,这酒是故人死后给她的,连同殷烈那个拖油瓶一起。   殷烈的父亲酷爱烈酒,爱到给儿子取名都叫烈。   这一壶灵酿,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名叫离魂醉。   总之各种阴差阳错,梁丘皇被梁丘毓带走的时候也摇摇晃晃神思不属,越重山被送回洞房,人都瘫了。   顾红枫觉得这婚礼真是他妈的太真实了。   现实之中光是她参加过的婚礼里面,十个有八个都是他妈的新娘子新婚夜里要照顾醉死的新郎。   她用灵力排除越重山经脉之中的酒气,但是他人却依旧没醒,还有点不安一样一直抽搐。   顾红枫索性不管他,径自去洗漱。   她还是延续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习惯,要吃饭,洗漱也要真的用水。   就算大多时候用清洁术,但是今天这一整天折腾下来,她还是更喜欢泡个热水澡。   顾红枫泡澡的时候,衣服脱下来扔了。   外面的大红喜服,还有里面清晨用作道侣仪式的外袍。   她靠在浴桶上昏昏欲睡,殊不知身体之中一缕魔气悄悄泄出,游蛇一般钻入了顾红枫外袍处,贪婪地把越重山那一缕神识吃了。   正是这一世顾红枫抓到识海之中,用来恶心克制天道的天魔种。   天魔种平时被顾红枫彻底拘禁在识海,无论它说什么,被那不知道为什么孱弱到被人同样拘禁的天道电欺负得多惨,宿主都不理会它!   它早就策划了无数场离家出走,但是宿主太强,它被险些弄死好几次。   但是它每天闻着宿主和魅魔在一起,就好比在驴眼前吊了个“萝卜”。   “萝卜”还切了自己一小块绘制成了宿主穿的衣服上的符文,放在了宿主身上,这不就是给它吃呢!   天魔种趁着宿主不注意,偶尔会操纵一些魔气散出,顾红枫基本上不在意,没想到这一次就出了“大事”。   天魔种吃了一小块魅魔精魂,被纯到甚至没有沾染任何魔族污秽的魅魔精魂香傻了。   然后胆大包天地循着味道,直接找到了床上的越重山。   魔气化为一柄尖刀模样,径直钻入了越重山识海!   它要吞噬这个香喷喷的魅魔!   但是天魔种刚钻入越重山识海,骤然遇见一片五色灵光编织的大网,立即被弹了出来。   顾红枫这辈子生怕越重山被哪个不长眼睛的妖魔给污染了,在他识海中设下了重重禁制。   禁制被触动的瞬间,她豁然拍碎了浴桶起身,裹上外袍冲出来。   越重山识海被弹出的那缕魔气已经无影无踪,越重山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眼中山崩玉碎江海逆流,顾红枫运用灵气为他拦截识海深处翻涌的魔气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能防止外界妖魔污染,却无法阻止越重山内部觉醒魔魂。   他额头钻出黑色的盘角,长发疯长。身形拉长,骨骼卡拉拉地化为魅魔本相。   眼中纯黑的漩涡涌上碎金,最终化为赤色横瞳。   越重山猝然从床边坐起来了。   顾红枫无奈叹口气,正打算和他解释他到底为什么会是个魔,却被越重山抓住了手腕。   顾红枫这瞬间竟然有种悚然之感,汗毛霎时间竖立。   通过相贴的肌肤,她感知到越重山体内浩海一般充盈涌动的魔气,不是一个寻常的低阶魅魔应该有的。   越重山赤金色的双眸锁定在顾红枫的脸上,而后一字一顿,开口道:“顾、红、枫!” 第155章 第五十八章   魅魔是一个很神奇的种族, 他们的族群之中有一种力量叫传承。   这种传承并不是口耳相传,也不像教书育人一样,有一代又一代的老师们, 将那些诘屈聱牙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教授给年幼的孩童。   而是存在于骨血和记忆当中的传承,是无论生生死死多少次, 其他的族群都无法剥夺和利用的东西。   因为这种传承在族人觉醒血脉的那一瞬间,整个族群之内所有人漫长的记忆,还有他们在这记忆当中获得的能力,全部都会一股脑地如同山海倾覆一般,灌入新觉醒的身体。   这样沉重而世代累积的东西, 缺点是会在瞬间击垮一个人的意志,优点是会让这个觉醒之人, 一息之间拥有许多族人们曾经会的能力。   顾红枫从前只是听系统说过, 因为生生世世越重山都毁天灭地, 所以越重山在天道之子的身上抢夺了一部分气运。   所以他才会拥有读心的能力, 所以他才能够将上一世的力量带回这一世。   可是如今看来却并不尽然, 因为这一世系统已经卸载了,而且也不是以毁灭为终结, 越重山原本不应该再次觉醒魅魔的身份。   更不可能知道二十世之后的事情。   越重山之所以会将他作为魔修的力量带到下一个世界,恐怕和他掠夺天道之子的气运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传承所致。   只有传承才能在混乱和颠覆的时空之中,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都储存下来, 然后在越重山觉醒魅魔之后, 一股脑地灌溉进他的身体。   顾红枫看着越重山的双眼,那双眼中满含着浓重的, 就连生死一遭也没有办法磨灭的情愫还有怨恨,让顾红枫体会了一次潮汐没顶一般苦咸的窒息。   她的心中这一瞬间升起了一种名为惶恐的情绪, 顾红枫真的非常鲜少会有这种情绪。   眼下这一种情况是顾红枫所有的设想和预测之中的意料之外。   她想着回溯到二十世之前,阻截越重山遭受所有痛苦的源头,可那绝对不包含这一世的越重山竟然会觉醒从前的记忆这种状况。   这一刻顾红枫所有的肆无忌惮和连日以来的混蛋行径,都变成可恶又可憎的蓄意为之。   仿佛她是仗着越重山没有那些记忆,才肆无忌惮地再一次强取豪夺。   将他们之间那些不堪全部都重蹈覆辙一次,制造出一个……一个名为越重山,实际上单纯得只有形似而神魂不同的替代品。   就连顾红枫那么厚的脸皮,从来不会自我反省自我责备的人,在面对此刻越重山的眼神时,也是心神俱震。   尤其是越重山咬牙切齿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顾红枫第一个反应是将手缩回来。   但是没能成功。   越重山很显然并不是只将记忆寻回,还将他所有的力量也一并带了回来。   他紧紧攥着顾红枫的手,身体之中爆发出的魔气,如黑色的藤蔓一样盘旋而上,很快将顾红枫严严实实地给捆了起来。   当然就算顾红枫现在并没有将五灵经脉全部都灌满,也能很轻易地挣脱越重山的束缚,可是她没动。   她甚至有点不敢看越重山的眼睛,那双在短暂惊惧过后,苍凉而痛苦的兽瞳,让顾红枫想起他灰飞烟灭的那一天,看向她的眼神。   顾红枫低下头,被一身魔气蔓生的藤蔓捆着,穿着一身匆匆披上的大红喜服,像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出轨女人,透出了几分令人难堪的滑稽来。   越重山始终看着顾红枫,一时之间似乎有点弄不清楚如今的状况。   他很清楚自己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且这一次是灰飞烟灭,他再也不可能重新活一次。   难道世界再一次重置了吗?   可是世界不是已经无法再重置了吗。   而且世界每一次重置,他身边攻略的穿越者都会换一个,为什么这一次还是顾红枫呢?   回想起这一段时间在这一世顾红枫做的那些事情……越重山眼中的兽瞳,渐渐变为纯黑色。   并不是之前那样一眼能望到底的秋水一般的明净清透,而是如同深渊地狱一样,浑浊晦涩的黑。   这种黑和他身上爆发出的魔气一起笼罩着顾红枫,将这一处空间完全阻隔成了独属于两个人的漆黑洞穴。   不知道这样沉默了多久,越重山才终于开口。   他刚才叫顾红枫的名字,声音还很响亮,不知道这沉默的一段时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他再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呢……”越重山喃喃地询问。   他还是没能够想清楚如今到底是怎样的状况,可是他看着这一世的顾红枫,是真的非常想知道,为什么。   越重才想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他想知道顾红枫为什么那么决绝,为什么连杀他都不肯让他知道理由。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还会再重来一次。   为什么这一世的顾红枫所有的选择都不一样。   为什么……顾红枫分明对他没有半分情感,他们竟然会成婚。   难道这又是一次新的攻略吗?   而看到顾红枫如今的神情,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情,从前的自己更加浅薄好骗,她这一次的任务一定成功了吧。   越重山甚至没有仔细去看顾红枫的眼睛,他不想读她的内心。   他不敢去读她的内心。   他也不愿意去读她的内心。   凌迟之痛,天火焚身之苦,灰飞烟灭如果还不是结局的话,那一切到底怎样才会结束呢?   越重山觉得一切好像又不那么重要了。   就算知道了为什么,又能如何呢?   他只是不愿意再陪着顾红枫继续下去,不想再……再卑贱地去乞求什么可笑的感情。   “我这一次要怎么配合你,才能结束这一切?”   越重山哑声问:“这一次你的任务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呢?”   说出来他都会配合的。   连死都不能死,灰飞烟灭也会重新开始,越重山像是没入了冰冷刺骨的水潭,连灵魂都被冻透了。   顾红枫看着他垂下头,感受他身上弥散出来的痛苦和绝望,自己的心好像也被紧紧地抓住一样。   又开始“胃痛”了。   “这不是世界重开。”   “这里不是第二十二世,而是你的第一世。”   顾红枫说,“我的任务是成功在那一个世界活下来,已经完成了。”   “你之所以会回到这个时候,是因为我当时在于泰宁的宫殿之中,找到了回溯时间之法。我在你死后开启了五灵之阵,将一切回溯到最初。”   越重山骤然之间抬起头,一双眼睛从黑瞳重新变为兽瞳,死死瞪着顾红枫。   他像看着毕生的仇敌,像看着凌迟他的屠夫,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开口嘶哑的声音里面似乎都含着血腥气:“我连死都不行吗?”   “你是因为没能够飞升成功,还要溯回到这个世界来积攒十万功德吗?”   不怪越重山会这样想,毕竟顾红枫当时为了十万功德,可是亲手将剑插入了他的心脏,毁去了他的魔身。   “可你为什么又要……又要这么对我?”   “这次我真的没有什么能够帮你,”越重山呼吸之间颤抖不已,朝前走了两步,近乎是逼视一样看着顾红枫说:“难道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原来我对你的作用只剩下这个了……哈……”   越重山想笑一下,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没有什么好笑的。   他甚至觉得还是灰飞烟灭的那个时候痛快一点。   因为只要会呼吸,只要还有意识,只要这个女人还站在他的面前,就根本没有办法摆脱那种无时无刻在挤压撕扯着他的五脏的痛苦。   他是真的恨顾红枫。   顾红枫被质问得步步后退,这一次是她靠在了桌子旁边,被迫止住了脚步,退无可退。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种情况应该怎样处理,就像她从来不会对着什么人花言巧语,温声哄骗,哪怕她知道越重山好骗极了。   无论是还没有经历过一切的越重山,还是她亲手杀死又为她死过一次的越重山。   于是被逼到了极处,顾红枫只能像是被彻底撬开的蚌壳那般,吐出了内里被重重包裹住的一口真心。   “我,我有点胃痛……”顾红枫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说,“不是有一点,是很痛。”   越重山居高临下,看上去马上就要拔剑把她给砍了,跟她你死我活,至死不休。   可是顾红枫一说她胃痛,越重山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切地上前一步,想要仔细探寻她的经脉查看情况。   但是手抓住顾红枫的手腕,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越重山的面色陡然一沉,阴郁得简直像是阿鼻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要松开手,却被顾红枫反手给急切的抓住。   “我的胃太疼了,疼得根本不得安生,没有人给我做饭吃,所有人都不能靠近我,否则就会七窍流血,被我无意识卷走生机而亡。”   “我做了很多梦,我根本不敢睡觉……”顾红枫有些语无伦次,但这一次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我的梦里全都是你。”   越重山挣扎的动作突然一顿,盯着顾红枫的双眼,想要探寻她的内心,是否还在用花言巧语欺骗自己。   顾红枫仰着一张脸,身上的衣袍是匆匆裹的,长发还湿漉着,水淋淋的,居然透出了那么一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就是这一丁一点的可怜,让越重山被生死构建起来的坚韧壁垒,轻而易举地出现了一道裂缝。   而顾红枫还在说:“我让梁丘皇给我送吃的,我吃了很多东西,但是没有用,我的胃还是很痛。”   “所以我就想……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然后我给自己构建了一个幻境,就是那天,那天在你的幻境里,你跟我说做了炖鸡,我把那一支箭放到了天上,我们一起吃了那天的炖鸡……”   越重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在发抖,兽瞳之中爬上了细密的血丝。   他似乎是忍无可忍,也不想再听顾红枫说这些,更不想去窥知她的内心与外表是否如出一辙。   他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越重山不敢相信也不敢去随意揣测,不敢再一次自作多情,猜测顾红枫回溯时间是为了他。   这怎么可能呢?她的心中只有变强只有飞升只有登临巅峰。   她只是想回来积攒功德吧。   “可是为什么呢?你分明对我没有半点情意。”   越重山本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一定是歇斯底里的咆哮,实际上他声音嘶哑得只剩下一点气声。   “何必要招惹我,何必把戏做到如此地步,还要舍了你自己同我成婚?”   “我后来发现那不是胃痛。”   “是这里痛……是因为你,你不见了以后才会开始痛的。”   顾红枫抓着越重山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话出口之后,她面红耳赤。   这一次才真的是羞恼,也是羞涩。   话说到这种地步,越重山竟然还不肯相信。   他似哭似笑地问顾红枫:“那你告诉我,你回溯时间是为了什么?回到这第一世来是为了什么?”   顾红枫被他汹涌得简直要化为实质的痛苦淹没,微微愣了一下。   越重山就等不及了一般,死死掐住顾红枫的双肩,终于嘶吼道:“你说话呀!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要顾左右言他,你就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一次吗!”   顾红枫被他的质问,被他的和自己的痛苦疼得闭上眼睛,她紧紧地咬住了舌尖。   口中尝到血腥,她才再重新睁开眼。   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又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上血染一般纹绣的红枫。   她终于开口:“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越重山其实都没有指望顾红枫能真的说出什么,因为他实在是太清楚顾红枫是一个怎样的混蛋。   太清楚她多么凉薄如烟,令人捉不住,看不穿。   因此顾红枫真的承认思念他,才会回溯时间的时候,越重山如同被雷击一般浑身巨震。   这一刻他仿佛在浩荡的天劫之下灰飞烟灭,又在烟尘之中聚拢神魂拔地重生。   所爱之人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俱是毁天灭地的海啸狂澜,又是能令万物生发的春风细雨。   他抓着顾红枫的肩膀,几乎要将她给捏碎,咬牙切齿地开口,嘶哑的声音混着浑身疯狂涌动的魔气,像是印证一个违背就天崩地裂不得超生的诺言。   “这是你自己说的。”   这是你自己说的!   他猝然抱住了顾红枫,捧住她的双颊,像是要将人拆吃入骨一般,吻上她的双唇。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正文完。 第156章 第五十九章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 生离死别……胜似新婚当夜丈夫出征,五年后归来妻子正躺在床上散着香喷喷气息,安静酣睡那般极致诱惑。   顾红枫度过了一个非常非常美妙的夜晚, 美妙在她发现自己现在不光能吃下塔,还能吃得欲生欲死心满意足。   她就觉得这段时间虽然失而复得, 体会到了青涩的越重山同样真挚好骗的情感,但总是容易产生恶意。   忍不住想要去试探,想要将从前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再经历一遍,看看越重山的反应。   从他的举动之中,去回忆, 去揣测他的内心,和从前的越重山的内心。   总觉得哪里差着一点, 因此就连成结为道侣这件事, 她也没有多少激动之情。   直到抱住觉醒记忆的越重山, 感受他炽烈如熔岩又夹杂着痛苦和渴求的感情, 她才终于觉得通体舒畅, 神魂颠倒。   于是一夜之间,顾红枫身上所有的恶意还有猜疑, 全部都消失了。   她又回到了从前那般在越重山的面前,既松懈又纵容的模样。   越重山自从逼顾红枫亲口承认喜欢他,就一夜之间再次退化回小羊狗。   他虽然心里还有诸多的怀疑,诸多的恶意揣测, 可是他不会再表现出一丝一毫。   因为顾红枫已经亲口承认对他有情, 甚至因为思念他而回溯时空,这对越重山来说, 就已经足够。   他又殷切又可爱,重新削了角, 一口气给顾红枫做了一套首饰。   还从衣食住行从各个方面,将顾红枫照顾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人都胖了一圈。   新成婚的小夫妻蜜里调油,在山下流连忘返,顾红枫对越重山不需要再有任何隐瞒,甚至告知了他自己可以在世界穿梭的事情。   越重山担心得好几天都没睡觉,天天晚上不睡觉就瞪着眼睛看顾红枫。   主要是看着人,免得她突然之间就跑了,跑去了别的世界,要再去攻略个其他的什么人。   顾红枫发现他半夜不睡觉之后乐了好久,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顾红枫已经在脑中和两个妹妹说了很多关于越重山的事。   尤其这段时间,她已经陆陆续续投放给了两个妹妹很多修真界之物。   但是经过世界降级,效用还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只有在顾红枫和姐妹们联系的时候,两个世界的时间才会交集。   世界穿越的通道已经开启了,顾红枫之所以没有急着回去,是因为她的渣爹顾铭,还没有走到绝路。   她打算再等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她想带着越重山回去一趟,亲眼看着顾铭不得好死。   越重山一听到顾红枫要带着他,高兴得从床上蹦到了地上,战术性地喝了一些水,然后就绕着床走来走去的。   他长发曳地,一对盘角尖利,兽瞳邪恶意味十足,但他的情态就像一只即将快乐地奔向草原的小羊。   顾红枫衣袍松散地坐在床上,脖颈之上尽是密布的红痕,她懒得祛除掉,因为越重山总是不厌其烦地又重新印上去。   她被越重山绕得头晕,越重山第三次问她:“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你的世界吗?”   “我……”   “直接向系统打报告指定不行,她会说你影响世界进程,但你藏在我的袖子里,我觉得问题不大。”   顾红枫从来也不是一个什么遵守规则的人,她算把越重山偷渡去。   这种心情也很离奇,就好像她得到了一个新奇又珍惜的宝贝,想尽办法要带回去给自己的两个妹妹看看。   看!   她的小羊狗!   不过那还得一阵子,顾红枫等着看顾铭绝望,整天连线在系统上面让两个世界时间同步。   她在系统群里面,也和四妹白榆约定好了时间。   临行前两天,越重山比她还激动,整天到处搜罗修真界和魔界的奇珍异宝,仙灵法器,打算带过去给她两个妹妹玩。   顾红枫和他说了自己几个姐妹,他听得认真也十分重视。   他们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基本上等同于没有亲人,这种亲人相聚,是越重山也没有过的经验。   而且去见顾红枫的家人,对越重山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   他当然希望顾红枫的家人一样喜欢他。   顾红枫每天看着他忙来忙去,又被他问几个姐妹的爱好问得不胜其烦,同时也能感觉到他骨子当中,对亲密关系的渴望和尊重有多么强烈。   哪怕是对待他的姐妹都这样珍重……若是当时他们两个人的那个小孩……   顾红枫想到这里就一阵窒闷,到底是一个难以磨灭的遗憾,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顾红枫觉得是心照不宣,而且连她都难以释怀,更何况如此注重亲缘的越重山?   这样逃避下去不是办法,顾红枫入夜之后拉着越重山说:“准备的东西已经够多了,送到那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会经过处理和降级,不能超出那个世界的‘正常’范围,可能到最后只是一些无用的东西。”   “你不用忙了,我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你和天道同归于尽之前……你从肚子里挖出来……”   顾红枫说得有一些艰难,但是在短暂停顿之后坚定道:“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吗?”   “对不起。”她毕生从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谁,但是这件事情上她确实对不起越重山和那个未出世的小孩。   她无心的应和,让越重山满怀期待地孕育了他们的孩子,可却在昭昭的天道之下等到她穿心一剑。   顾红枫神色黯然,满脸抱歉。   越重山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后嘴角却升起了一些释然的笑意。   他抓起了顾红枫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腹之上。   顾红枫:“……”她难得傻兮兮地瞪着越重山,不明白他的意思。   或者说不敢去明白他的意思。   越重山对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这次变成顾红枫从床上跳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   一会儿咬指甲一会儿理头发,一会儿看一下越重山靠近想碰他,一会儿又跑得很远眯着眼睛审视他。   活活像一个发作的失心疯。   她在思考很多问题。   男人真的会怀孕吗?   就算魅魔体质特殊,那越重山也是一个男人啊,孩子从哪生啊?顾红枫还仔细观察过他和正常的男人生理特征,没什么不一样……   而且这么快就有了吗?   这么快就又有了?   这么好孕吗。   孩子……   孩子……   顾红枫突然间想到什么,兴奋的情绪又慢慢降了下来。   就算又有了,也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她坐回床边上,还未等说什么,越重山似乎已经猜到她的意思。   主动开口说:“就是之前的那一个。”   “怎么可能?!”顾红枫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她已经掌控了逆转生死轮回的能力,却不可能让一个灵魂投胎在她不同的孩子身上。   越重山却笃定地说:“是传承,魅魔的子嗣,都是传承里面死去的魅魔族人的灵魂。还是那个……在天道之前灰飞烟灭的那个。”   “因为你回溯了时空,我们一起回来了。”   “果真吗?”顾红枫问得小心翼翼。   她试探着伸出手,覆盖在越重山的肚子上,激动得呼吸不畅,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了一句:“那你们那个魅魔的传承……岂不是孙子生出了祖宗……”   “呸!我在说什么哈哈哈……”顾红枫的手掌彻底覆盖在越重山的肚子上面。   当然不可能有任何感知,他感知不到越重山肚子里面的生命痕迹。   越重山抓着她的手说:“还只是个莲子而已……要等到许久之后才能放在血池,然后才能转化成生命。”   “莲子?”   越重山点头。   “不是你生吗?”   越重山:“……我是个男人。”   “哈哈哈哈……”顾红枫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向旁人形容,一个即将和她魂命血脉相连的小东西……小莲子,就要转化成他们的孩子,而这个小孩儿,说不定是上一世的越重山族里的哪个祖宗……   但是……这个孩子回来了。   和越重山一起。   越重山濒死的时候说的那一句“救救我们的孩子”。   是缠绕着顾红枫噩梦咒语一样的执念。   好在她终究是救下了他们。   原来越重山不提起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他早就已经失而复得。   “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顾红枫作势要打越重山,最后却抱住了他的肩背,声音有一点点的颤抖。   越重山抱紧了她说:“我以为你不喜欢。”   “你当时都没有伸手接一下。”   “我哪知道你从肚子里挖了个什么东西给我!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顾红枫砸在越重山的后背说:“我还是后来看了你储物袋里面的小衣服,才猜到的。”   “都过去了。”   越重山说:“都过去了。”   “这一世,你能不飞升吗?”他问。   顾红枫其实可以随口说一句骗他,但她还是实话实说道:“我想让殷烈和赫连玉卿先飞升试一试,说不定他们这一对男女主能创造出一个仙界来。”   越重山浑身应激一样紧绷,顾红枫连忙抱住他说:“但是我一定不会扔下你!”   “还有孩子。”她对着越重山平坦紧实的肚子笑了下,看向他说,“你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即便到了那一天,我也会带着你们一起。”   “再者说你二十几世能力又回来了,日后专心修魔,定会一日千里,届时必成魔神,我一样能让你飞升!”   越重山只得到顾红枫一个轻飘飘的不会放弃他们的承诺,就已经不再紧绷。   伸手理顺着她的长发,笑意甜蜜温润,习惯并且相信着她的狂言。   因为他了解她,她从不说空话,不会、更不屑用谎言作为承诺骗人。   “我抓住了天道。就在我识海之中!”   顾红枫一脸桀骜,“这世上谁人能拦我去路?”   只要我想,这世上从无人能拦我去路。 第157章 第六十章   顾红枫本来是打算把越重山给夹带过去, 但是临行前突然发现系统通道更新,可以携带一位亲近之人穿越世界。   据说是老三找到了sos心理咨询所,砸重金买了一堆保健品, 砸出来的。   总之后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顾红枫和越重山一起下山, 借历练之名,在一个山中开启了时空穿越。   现代世界正是大年三十,寒风飘雪,但是霍玉兰订的高档餐厅之中和修真界的秘境一样,温暖如春。   他们在三十几层高楼的全景餐厅约了一顿年夜饭, 顾红枫到的时候,本来想直接进入定位餐厅, 但还是要遵循一些现代世界的规则, 怕把人给吓到。   他们选择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现身, 又被霍玉兰派去的车接着, 一路到了餐厅。   被工作人员领进去之前, 越重山看到街上跑来跑去的车,还有林立的高楼和霓虹彻底傻眼了。   “我去过最繁华的国度是平遥, 那里是一个不夜城,但是和这里相比……简直就是穷乡僻壤。”   “你是出生在这个世界里的?真好啊……”   越重山一路上都在感叹,由于两个人并没有现代的服装,也没有特别准备, 所以都穿着修真界的长袍。   不过服务人员只是新奇地打量了一眼, 并没有对贵客的着装发表什么意见,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奇装异服到处可见。   而且这两位贵客的长相实在出挑, 他们还以为是什么片场刚刚拍戏出来的演员。   而这样的演员,今天来了四位。   另外的两位……正是百忙之中取消了早朝, 高高兴兴赶来聚会的白榆和她已经当了皇帝的小狼狗谢玉弓。   一路到了最高层,宴会厅打开之前,顾红枫回头看了一眼越重山,伸手扳回了东张西望的越重山。   打量了他一番,对他温润如玉的样貌十分满意,说:“不错,走吧。”   然后牵着越重山推开宴会厅的门进去。   今天的东道主是霍玉兰和牧引风。   牧引风早就已经能够站起来自如行走,一身定制的纯白色燕尾服,配上他的长发还有红色的眼睛,让他像一个中世纪的吸血鬼伯爵一样尊贵而优雅。   他已经对着到场两个小时,到现在始终没说上三句话的谢玉弓温声细语地介绍这个世界很久了。   一回头看到门打开,顾红枫还有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连忙对谢玉弓表达抱歉,走到了门口去迎接。   而自从见面就躲在角落里叽叽咕咕的霍玉兰和白榆,看到了顾红枫走进来,立刻朝着门口跑去——   “二姐!”   “二姐——”   生离死别,死而复生之后再见总是那么激动人心。   顾红枫她们三个姐妹经常在系统群里聊天,虽然没有见面,但这个时候也半点不见生疏。   很快三个人凑在一张桌子旁边聊得火热,反倒是简单介绍了一下的三个男人……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之中。   主要尴尬的是谢玉弓。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多么擅长言辞之人,况且他已经做皇帝做了好久,久居上位更是一诺万金,没有一个君王会是一个碎嘴子。   这就导致和他说了两个小时话的牧引风跟越重山一见面,递了一杯香槟之后两个人就一见如故开始攀谈。   尤其两个人全部都会做饭,古今中外相通的不仅是乐理,还有厨艺。   谢玉弓也会做吃的,但是后来做了皇帝之后已经好多年不碰,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人越聊越热乎。   本来他气势非常迫人,只是端坐在那里就已经气宇轩昂岳峙渊亭,尤其是他还穿了一身金纹浮动的龙袍,尊贵无比。   任谁见了都是膝盖一软。   偏偏牧引风是个精神病,越重山又是个魔尊,根本没人吃这套。   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到最后谢玉弓实在无聊,又被白榆给瞪了一眼,只能强行加入他们的讨论行列。   彼时牧引风和越重山正在落地窗旁边谈论车水马龙,越重山说这些小铁盒子虽然跑得快,但是不能腾空,才会导致拥堵。   牧引风则是说:“现在已经研发出了电磁车,相信再过个几百年,这些车飞起来应该不难……”   谢玉弓强势插入:“朕有个十六驾的马车,宽如屋室,布置极奢,有机会可以请你们坐一坐。”   对帝王来说,邀人同车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谢玉弓说完之后还对着白榆眨了眨眼,表示自己融入进去了。   整个地下室都是豪车,还有直升飞机和私人专机的牧引风:“……”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连天道都能当坐骑骑一骑的越重山:“……”   角落里三个人在一边交流着各自的遭遇,另一边在关注着那边的三个姐妹,见状全部都哄笑出声。   很快年夜饭开始陆续上菜,美食彻底弥补了一行人之间稀薄的距离感。   他们吃得热火朝天,唯有谢玉弓始终不动筷。   被白榆撞了一下胳膊说:“在这里没人要毒死你,也没有小太监给你挨个试菜,吃吧你!”   “这个爆汁蜜枣,你肯定喜欢,快吃快吃!”   谢玉弓此人铁骨铮铮,尤其是现在受万人敬仰的帝王,平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是他背地里有一个小爱好,他爱吃甜的。   这一件事就连他贴身伺候的人都不知道,只有白榆知道。   从前假装不喜,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喜,以至于后来真的不喜,不过是因为他不敢表露自己的深爱。   谢玉弓也知道这里不同于皇宫,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很快夹起了爆汁蜜枣。   然后迅速被现代世界充斥着各种科技狠活的食物征服了。   越重山更是本性温和,入乡随俗得极快,吃到什么好吃的都要给顾红枫夹一点,惹得另外两个姐妹频频啧啧。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白榆大吐特吐朝堂之上还有封建社会的苦水。   霍玉兰则是吐槽公司里面老有一群老王八蛋想“谋朝篡位”,她现在在帮着牧引风打理公司,或者说在打理她自己的公司。   只有顾红枫对她跌宕起伏的遭遇缄口不言,只捡着一些好笑的好玩的事情说,把“二姐”的威严立得稳稳的。   牧引风周到细致,亲自盯着一轮又一轮的酒菜,对越重山送的礼物非常受用。   对谢玉弓送的礼物就有一点敬谢不敏……谢玉弓也给几个人准备了礼物。   准备的都是一些金银玉器和古玩。   这些东西牧引风库房里有的是,越重山……视金钱为无物。   三个人的暗潮汹涌相互审视,相互试探,三个姐妹并不理会。   谢玉弓已经想好回去怎么和白榆告状他被排挤的事情。   牧引风也准备好回去怎么跟霍玉兰吐槽那个皇帝连桥恐怕是个逼王。   越重山是几个人里面的大魔王,反倒相对温和,觉得两个人都很好。   三姐妹讨论起了大姐和五妹妹,全部都充满了期待。   白榆喝得小脸红扑扑的,趴在桌子上一边砸着酒杯,一边开口说:“大姐我是一点都不担心,但是五妹妹可怎么办呢……”   “五妹你不用担心,”霍玉兰端着高脚杯,将里面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去了几趟sos心理咨询所,用取缔这个杂牌诊所作为威胁,问出了五妹妹的世界……是一个恐怖游戏世界。”   “什么?”顾红枫喝的是白酒,端着杯子顿了一下说,“那岂不是……”   小老鼠掉进了米缸了?   对于一个双重人格障碍其中还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人来说,在现实中苦苦压抑嗜血人格才是艰难。   非正常的世界,就是米缸。   “那我就放心啦!”白榆最后一拍桌子,然后滑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次年夜饭吃得可谓宾主尽欢,三姐妹说了很多话,还约定以后要经常聚一聚。   三个一开始有些别扭的男人,也最后通过喝酒和相互说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建立了些许友谊,都是人中龙凤,至少不打算回去给对方告状了。   散场的时候天色将明。   他们就分别在宴会厅下面的套房里面短暂休息。   虽然世界通道压制了顾红枫和越重山超乎常人的能力,但是他们依旧不会因为一些凡间的酒液喝醉。   倒是白榆和谢玉弓难得放纵,谢玉弓从一开始的稳重,到醉酒后十分“不稳重”起来,回到屋内非要让白榆教他用智能马桶。   他真是憋坏了,为了维持帝王尊容,但这世界的一切都太新奇了!   霍玉兰和小玫瑰回到屋子,小玫瑰喝得有些多,站在落地窗前,从霍玉兰的身后抱着她说:“真好,我喜欢你今天的状态,你是真的高兴。”   “只要你高兴,就太好了……”   牧引风喝多了,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   霍玉兰有些哭笑不得,“我平时也很高兴啊。”   “不一样。”   牧引风喝了酒,就像是一朵盛放的粉玫瑰。   他用迷离的视线,粉色的双眸,双眼盛着温情的海洋,将霍玉兰的身影融入其中。   他说:“我知道你渴求亲人,而那是我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抚平不了的地方,你的姐妹却能。”   “你也能。”霍玉兰抓着牧引风的手说,“你是我的爱人、朋友、亲人。”   “你也是。”牧引风低头亲吻她柔软致死的双唇。   而在房间里面的顾红枫和越重山,却都清醒着,越重山尝试了一下按摩浴缸,拉着顾红枫给她洗头发。   还忍不住说:“这个味道好香,可以带一些回去吗?”   顾红枫一看,柑橘味道的沐浴露,笑了一声,难得说了一句蜜语,情真意切地夸赞:“你身上的味道比这个香。”   越重山抿了下唇,抿不住嘴角的弧度。   顾红枫在黎明升起,脑中展示离开倒计时页面停顿片刻,问越重山:“我要回一趟真的家,你要去吗?”   “要去。”顾红枫一夜未提她真正的家人,两个妹妹也心照不宣地不提。   但是霍玉兰早就打听好了顾家现在的状况,早早就在聊天群说过了。   顾家濒临破产,是被国外的一个黑手党逼迫的,起因是顾樟为了换一箱热武器,好像签了一个什么能让顾氏彻底易主的合同。   “你是去……见顾樟吗?”   “嗯。”顾红枫说,“我看看他死没死。” 第158章 第六十一章   顾樟就快死了。   他被顾铭关起来整整半个多月了, 在一个狭小漆黑的屋子里面,别说是维持大少爷的体面风光,他近乎被剥夺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要不是顾铭这把年纪生不出孩子, 也再没精力养了,他真的会让顾樟顺理成章地死掉。   他毕生兢兢业业打下的江山, 交给他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结果这个继承人为了一个死鬼妹妹,精神不正常。   他竟然和涉黑的著名黑寡妇,交换利益,碰高压线, 还签了不知道什么鬼合同,把顾氏企业拱手送人。   就为了向什么未知的世界投递一箱手.榴弹, 好让他死去的妹妹自保。   顾铭是真的觉得顾樟疯了。   他采纳了一个监狱里面心理大师的意见, 要给顾樟三观重塑。   黑暗剥夺一切感知, 他要把顾氏继承人的人格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   然后适时地在对方的逼迫下, 交出“死去”的顾樟。   这样一来, 拥有精神疾病的人,签字自然是无效的。   想必对方对一个垮掉的人, 也不会再有什么旺盛的兴趣。   而在此之前,顾樟先要真的“垮掉”,顾铭为了保住顾氏企业,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逼成真疯子。   顾红枫早就知道这一切, 而在回家之后, 当真看到了顾樟被关在了小黑屋,她那软弱无能的妈妈则是跪地祈求不成, 只能默默流泪;顾铭满鬓霜白,但是还依旧顽强地依靠药物强吊精神, 坐在窗明几净的客厅中的沙发上运筹帷幄打算决胜千里,觉得这种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顾铭为什么还不垮呢?   顾红枫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血脉和传承确实可怕又神奇。   顾铭和顾红枫才是一种人。   这种人不死,不会认输。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永远不择手段。   但是顾铭怎么配?   顾红枫暂时没理会他,先去看了顾樟。   她悄无声息出现在小黑屋,四周柔软包裹着,不能以锐器自伤。   这是对待真正精神病人软包的房间。   顾樟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骨瘦嶙峋。   甚至连感知都在错位。   他感觉到有人站在他面前,看不清楚,下意识以为是顾铭。   他早已麻木,不知道第多少遍说:“我不后悔,我没后悔,是我害死红枫……我该死。我们都该死。”   他听上去声音虚弱极了,地上放着的一些食物看上去都没有动,角落有针管,粗的,应该是用来强行灌食物的。   顾红枫蹲在顾樟身边,被刺鼻的异味熏得一闪,越重山站在顾红枫身后,看到顾樟后说:“他在绝食,快死了。”   顾红枫没说话,伸手不怎么温柔地扒了下顾樟的眼皮说:“顾樟,跟我走吗?”   顾樟听到顾红枫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是幻听。   他已经幻听幻视了太多次了,顾铭还给他用药来着,不知道什么药,会让他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这个家,没有可爱的永远鲜活不服输的妹妹,冰冷得像个坟墓。   他和妹妹心意相通,知道她还好好活地在另一个世界。他才会坚持。   前两天有那么瞬间,突然这种感知断了,顾樟就不想活了。   他自生来和妹妹就像一个整体,突然缺失一块,他怎么完整活着?   他不后悔,他只后悔换不来更强的武器。   他看了好多修真界的背景,电视剧和小说都看了好多,修真界多可怕啊。   他的妹妹要怎么在那样人如蝼蚁的世界活下去?   所以他找那个一直对他有兴致的黑寡妇,用一夜和一个合同,换了那一箱手榴弹。   但是合同被坑了,他竟然也被坑了,对方用的纸张是特制的,显示的字迹竟然会在一定时间内自己变化!   顾樟一脚踩进坑里,黑寡妇不肯放过他,要他成为她蜘蛛巢穴的一个织网工。   但是顾樟不后悔。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既得利益者,他也是妹妹病症的罪魁祸首之一。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要是连他也对抗顾铭,顾铭那个混蛋没有亲情可言,完全可以生其他的孩子取代他们。   他没了顾家,拿什么护着妹妹?   妹妹想要的,他怎么给?   他得做顾氏的完美继承人。   但是他错了,顾樟这些天都在浑浑噩噩地想,他还不如在很小的时候,就带着妹妹离家去要饭。   那样妹妹或许不会生病……   也不会死。   “顾樟,你要死了吗?”顾红枫看着他,眼神透出了些许悲切,眼眶微微泛红。   越重山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并没有上前安慰,而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顾红枫身后。   他去了那个窗明几净的,巨大的落地窗前面,看着那个满头霜发,和顾红枫有些像的老男人窗外。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知道顾红枫一切的执拗和痛苦,都来自这个男人。   这个养育她,也毁掉了她的男人。   越重山不能直接杀人,他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直接过分的事情。   但他到底是魔族,是魅魔。   他能污染一个生命力已经极低的正常人的精神,让他看到自己生平最害怕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直至被活活吓死。   他动手之前,顾红枫找到了他。   他迟疑一下,以为顾红枫要自己动手。   但是顾红枫只是对着越重山点了点头。   越重山泄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魔气,混在艳阳高照的空气之中,钻入了顾铭的身体。   顾红枫本想找顾铭,亲自出现吓唬他,想要向他展示自己的能力,自己如今多好,而他多么失败。   可那都只是顾红枫从前的设想,现在想来,这样太过幼稚。   只有在乎,才会可以炫耀。   她在看到顾樟之后,就已经彻底对过去,对顾铭这个暴君一样统治了她半生,无有一句好话的父亲彻底失望,就连悬丝一线的期待,也完完全全地湮灭了。   他从未爱过她包括顾樟。   自然也绝不会悔过,哪怕死而复生的顾红枫出现,他也只会憎恨。   顾红枫觉得他这个血肉父亲,不配见自己。   顾铭用药物支撑的身体,垮下来的速度快得惊人。   幻觉之中接到一个下属电话,说了“顾氏替国外某黑手党洗钱”的新闻通报,他就按住心口,从沙发上摔到了茶几上。   头磕在上面“咚”地一声,人就彻底昏过去了。   但这只是真正噩梦的开始而已。   顾红枫带走了浑浑噩噩,认出了顾红枫之后,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说对不起的顾樟。   将顾氏企业某些私密文件,直接从顾铭的保险柜之中同城投递给了相关部门。   至于他们的妈妈,那个提线木偶一样的女人,顾红枫也没有见。   她有自己的家族和私产,就算顾铭垮了,她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顾铭才是她的牢笼,顾红枫打破牢笼,她振翅飞走,还是困在牢笼和顾铭一起死,是她的选择。   通道计时结束,通道关闭。   被放在芥子里面带走的顾樟,并没有引起世界通道的警报。   顾樟连个配角都算不上,他的生死和失踪,都不会影响世界进程。   而顾红枫给他喂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丹药,醒神符几张下去,他就又是那个鲜活而愉快的花孔雀。   他先是震惊,而后涕泗横流,和顾红枫来了一出兄妹相认。   走了一遍流程之后,发现如今妹妹成了自己的靠山。找了个男人也是战力巅峰,是个还会缝袜子的大魔王。   而后他半点不留恋现代,更对这个修真世界充满好奇,开始鸡屁股插羽毛,浪了起来。   每天能对顾红枫提出几十个过分要求。   他对顾红枫这个世界接受度十分迅速且良好,走后门拜入龙熙山,没两个月改投了人人喊打的合欢宗。   立志要和顾红枫一样,靠吸取旁人的功法进境。   顾红枫勒令他不许对任何人说他们是兄妹!   越重山本来担心顾红枫不能和亲哥哥修复关系,更紧张顾红枫太爱哥哥不爱他了。   毕竟看到顾樟濒死,她的动容是真的。   但是在某次顾樟穿着一身红纱被顾红枫活生生打出宗门后,越重山给他送伤药的时候,就知道这哥俩,恐怕不用修复关系。   他们一直破裂着是最好的。   “你说你,哎,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母老虎?”   顾樟啧啧拍着越重山肩膀说,“她那种性格……你还能活着真是奇迹啊。”   越重山:“……”我谢谢你,死过一次了。   他被顾樟的打扮闪得伤眼睛,顾樟好看,但是架不住他不正经,合欢宗的衣服能遮住几片肉?   他顶着和顾红枫差不多的脸做这种事情,到处勾引人,越重山甚至有种想揍顾樟的冲动,但是考虑到顾红枫极其在乎他,连忙丢下丹药就走了。   回山后顾红枫气得正在盘膝打坐,越重山一进门,她就说:“我是不是应该让他死了算了!”   离开了现代世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利益纠葛,可是多年以来的相处习惯,加上心意相通被激发到极致,顾红枫总是烦死了能感知到另一个人的一切。   更厌恶旁人对她的随时知道。   倒不至于同知共感,可是他们跳动的心脏仿佛就在隔壁。   顾樟那个骚东西,孔雀开屏起来,心脏吵得要死!   “倒也……不至于。”   越重山给顾红枫倒了一杯水说:“他对这个世界接受得太快,我总觉得……”   “有什么你就说。”顾红枫斜了越重山一眼。   “我有时候观他举止,张扬太过,像是在表演,总觉得他恐怕觉得这个世界是个大型的幻境,他只是个游玩过客。”   “他好像还在故意惹你生气。”   顾红枫心中一动,顾樟被顾铭折磨得确实不轻,但是顾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至于惹她生气。   好像……他们最多的交流,就是顾樟惹她。   恐怕顾樟只会这一种“亲近”她的办法。   又想离她近一些,又不敢离她太近,怕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过眼烟云。   顾红枫叹口气,有些头疼地靠在越重山腰上。   说道:“哎,等他某天意识到一切是真的就好了。”   “嗯。”顾红枫应声。   “你肚子在叫。”   “我有点饿了。”   “对了,你一天吃八顿,这都快一年了却没动静,你怀的哪吒吗?”   “我的小莲子呢?”   “我看看。”顾红枫扒越重山的腰封。   越重山捂着腰封,看了一眼窗外结伴走动的弟子们,红着脸咩咩咩一样小声说:“还没……还没熟啊。”   而且看肚子,扒他裤带做什么啊。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