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本宫的驸马疯了 作者:付与疏   文案:   这是一个婚后恋爱的小甜文。   长公主的驸马乃异姓王齐献枝,成亲两年琴瑟和鸣、好不恩爱。   只有知情的人知道:王爷心有所爱,就差迎娶进门;长公主风流快活,另有知己。   两人约定,在外戏要做足,私下互不干扰。   原本日子很是自在,忽然有一天,王爷变了个人,各种吃醋、黏人、撒泼打滚。   重生回来,他只知道,不负良人。   美艳长公主x磨人小王爷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复仇虐渣   主角:魏华儿,齐献枝 ┃ 配角:花燃,魏琇,挽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形婚变成甜婚。   立意:两情若是长久时 ==================== 第1章 楔子   冬夜薄凉,霜寒风凛。   翊安心绪烦乱,喝了壶热酒暖身,微醺躺在榻上时,见齐棪脱鞋上来。   她心道莫不是酒水致幻,她与齐棪关系虽缓和不少,还未到这般地步吧。   “殿下万安。”齐棪的问候不冷不淡。   她问:“你有事吗?”   齐棪露出一个灿烂真诚的笑容,堪如六月飘雪般罕见,“臣是公主的驸马,来给殿下侍寝,有何不妥?”   哪里都不妥,谢谢。   “我未曾召唤,你擅自前来,不合情理。”翊安酒醒了大半,开口朝外大喊:“来人!挽骊——”   “嘘——”齐棪不慌不忙地稳住她,自顾自地解开衣带:“有豫西嬷嬷陪她,她进不来……”   “你流氓啊!”   齐棪一怔,低头看自己褪的只剩一条寝裤,点头表示十分赞同她的话。   “不错。”   翊安:“???”   他不容分说地拦住想跑的人,半是胁迫半是哄骗。翊安醉醺醺的,还来不及想对策,稀里糊涂就从了他。   ……   豫西嬷嬷满脸堆笑,守在内室门前,脸上每道慈祥的褶子,都像在欢歌起舞,比过年还高兴。   热水备足,明日的早膳已想好,殿下也不曾嚷骂打砸,真真是万事顺意。若这回能得个小世子,便是祖先保佑了。   挽骊一言不发,坐在旁边擦拭自己的弯刀,面容十分平静。   公主若摔砸东西,那就代表怒不可遏,她将破门而入,管他劳什子王爷驸马,扔出去就是——对了,刚才那声呼喊不算,豫西嬷嬷说,女人贯会口是心非。   红纱帐中,热潮翻涌。   冬夜敲窗的寒风呼啸,床榻规律的晃动,咬住嘴唇仍溢出的慌乱仓促……良久才等到一切平息。   此时月挂中天,星子碎了满天,满室烛光正暖。   翊安身上汗腻腻的,脑中一片空白,有些吃力地喘着气。半响才找回思绪,眸子微闭,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惩罚本宫没给你心上人好颜色看?”   ——“不对啊,关我何事,明明是你!”   齐棪保持缄默,活了二十余载,他好似很少如此心满意足过。鼻息间全是她的味道,仿佛将他的心一寸寸熨烫了遍。   他从背后搂住翊安问:“殿下把这当做惩罚?”   翊安闻言,似是听了个笑话,妩媚地笑了会,声音略哑道:“你我成亲两年,这是王爷第二回上本宫的床。” 第一回便不说了,成亲当夜例行公事,她还娇气地嫌疼哭了会。忙完事后两人闲谈,结果大半夜地吵起来,此后齐棪再没有来过。   齐棪不知在想什么,少顷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翊安背对他没好气道:“你问我,我是漏刻啊?”   齐棪被她噎住,不出声地偷笑了下,故作淡然道:“夜寒露重,臣侍完寝浑身无力。在这睡一夜,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翊安:“滚!”   翊安长公主的驸马得了失心疯,疯得突然,还疯得不轻。   这事需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第2章 别来无恙   上京城作为北祁的王都,最不稀缺的就是纨绔子弟,闭着眼睛扔一砖头,也能砸中个公子哥。   这群人闹起事来,通常无人敢管。   这边是尚书独子,那边是侯爵嫡孙,沾上就是麻烦。   但凡事总有例外。   一队人马在安平侯府门前等着,不消片刻,安平侯急匆匆出来迎,朝为首的绿衣郎道:“连大人,快里面请。”   连舜钦坐在马上,皮笑肉不笑,居高临下看着安平侯,“侯爷客气了,我听竹卫办事,没有进府喝茶的习惯。您把魏思荣请出来,下官便不叨扰了。”   “我孙儿尚未弱冠,还是个孩子,若有……”   “侯爷,”连舜钦面露不耐地打断他,冷冷地重申道:“听竹卫办事,自有规矩。”   纵然安平侯姓魏,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这时候也没胆子再周旋。   连舜钦不算什么,他身后撑腰的是境宁王,境宁王身后那是皇帝。   他忙朝家丁道:“去把那小畜生抓过来!”   连舜钦此人样貌不俗,一张方正的脸,浓眉窄目,看人时总像含着讥讽。   他家世普通,可言行举止素来张扬,谁的脸面都不给。故而这张脸在有些人眼里,就是祸星脸。   安平侯小心翼翼问:“连大人可知如何处置?”   连舜钦无所谓道:“死不了。”   安平侯腿一软,眼看着自己最疼的孙子被带走,当即决定赶紧进宫面圣。   进了听竹卫,不死也得脱层皮,现在去求陛下说不定还有生路。   连舜卿走到半路,有人骑马追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当即勒马而去。   原打算回卫所后,把抓来的两个纨绔好好教训一番,添点乐子。   这下半点心情也没了。   *   祁国的谶语由来已久,当年太.祖皇帝不过是世家的旁支子弟,却有人言“王气在魏”。   彼时昏君贼臣乱国,没人去收拾魏家,后来魏家起兵,太.祖称帝,验证了这条谶语。   可想而知,在君明臣忠的太平盛世里,一句“境宁当为天子”的谶语传出来后,险些吓得齐棪自刎谢罪。   齐棪何许人也,正是当今的境宁小王爷,字献枝。   大祁唯一的异姓王,子袭父爵,生来尊贵。   齐棪的王妃,翊安长公主听说后,悠然道:“你若为天子,吾弟便成了亡国之君。你若因此而死,本宫又成了寡妇。左右是祸,我真命苦。”   齐棪实在没看出她苦在哪,“彼此彼此,本王也不算命好。”   他拿列祖列宗和子孙后代发誓,他是一名忠君爱国的三好臣子,岂能行谋逆之事。   可就算齐棪的小舅子,当今天子大度,不在意这条谶语。那些国之忠臣,哪怕嘴上信他敬他,心里当真容得下他?   因此齐棪遇刺时,第一反应是“给那毒妇说中了”,第二反应是“让她做寡妇去罢”。   没想到的是,他的确是死了一回,但长公主殿下没能成寡妇。   *   连舜钦守在房门口,心觉这事没意思。外面人人都说王爷与长公主伉俪情深,但事实是王爷重伤昏迷前,还在嘱咐别送他回府。   贵府有狼吃人吗?   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不输御医,就是说话比连舜钦自己还难听。   人家风轻云淡道:“伤口太深,三日内若没醒,准备后事吧。”   知道这躺的是谁吗?老东西!   已经过去两天,连舜钦想,人多半是醒不来了。   他不得不替自己打算,王爷一死,听竹卫左司指挥使一职将空出来。   若陛下果真英明,必清楚他的能力和忠诚,此乃千载难逢的升迁良机。   再瞒下去,王爷真在他手里没了,别说升迁,下狱都便宜他了。   他打定主意去通知翊安长公主,人家两口子不睦不要紧,别把他的前程搭进去。   刚准备出门,境宁王醒了。   齐棪脸上阴沉凝重,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盯着他问:“你脸上的刀疤呢?”   连舜钦摸了把自己的脸,“王爷,可是糊涂了?属下这辈子哪都挨过刀,除了胯间和脸上。”   良久的沉默——   齐棪心底发冷,这太荒唐可笑了。他忍着伤口的疼痛,费力地打量周围,又看了看连舜钦的脸。   “我昏迷了多久?如今是何年?”   连舜钦笑:“放心吧王爷,您才昏迷两三日,还是景御三年呢。”   景御三年,竟是景御三年!   他记忆中的那些事,难不成只是一场噩梦?还是现在就在梦里。   伤口的疼痛告诉他,不是梦。   除刚醒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齐棪一切如常,就是不愿多说话。   大夫说,他这辈子没见过伤口愈合这么快的人,居然短短几日就能下床行走。   连舜钦则幽幽地想,升迁无望。   *   来通报的宫人满脸喜色:“长公主,王爷亲自接您来了。”   “知道了。”翊安应了声。   从皇后的长阳殿出来,早上还算晴朗的天空,飘起大片的雪花,轻盈落下,冰凉的划过脸面。   她伸手拦了一会,若有若无的冰寒触感,在温热的指上融开。   翊安回头问:“挽骊,几日没见齐棪?”   挽骊动了下眉:“七日。”   自那日他们吵架,他挥袖离开后,便没再回府。   本想着还有几日的冷战,没料到他这么快便有了戏瘾,赶来演她的二十四孝好驸马。   齐棪面色凝重,穿着银色锦绣蟒袍,外罩红色大氅,远远走来很是醒目。   “驸马怎么来了?”见他走近,翊安换上“诚挚”的笑意,妩媚万千。   齐棪站在玉阶之下,缓缓抬头看她,一眼恍如万年。   这是他年方二十的公主殿下,颦笑间倾国倾城,便是整个大祁的女子容颜堆加起来,也不如她一半明艳。   如今是景御三年的冬日,此时他们成亲未满两年,关系不算好,但尚未到前世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齐棪得苍天眷顾,再一次站在她面前。他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别来无恙”。   “发什么呆呢!”   见他傻愣愣的站在那,脸色难看,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翊安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惦着脚尖,在他耳边道:“不情愿就不要来,装模作样无趣死了,再者玉奴今日无空理咱们,你演也白演。”   在旁人看来,还当她在对他讲夫妻间的悄悄话。放在从前,齐棪必会笑着加倍回敬她几句,让她有火不能发。   齐棪耳畔发痒,心里燃起团火,想起前世他们为数不多耳鬓厮磨的日子。   “下雪了,我怕殿下冷。”他替她披上斗篷。   他反应不正常。   翊安狐疑凑近了看,不知可是雪衬得,他嘴唇苍白脸色难看至极。   想必冷的是他吧。   两人并肩而行,齐棪贴心地将伞倾向她那边。   过往的内监宫人纷纷行礼,无不称羡。谁不晓得,翊安长公主与境宁王,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夫妻。   他们成亲那日,满城庆贺,红绸满街,烟花放了一整夜。   陛下亲自将长姐送出宫门,境宁王当众许诺,此生不负长公主。   此后两年,每回进宫,长公主与王爷都如胶似漆,圣心这才大安。   翊安心道齐棪今日兴致不高,连架都懒得与她吵。她最受不了人为的寂静,只好先开口:“驸马今日无事?”   “哪日无事?”齐棪下意识反问一句,被她暗中拧了胳膊一把,才回过神道:“什么事都没殿下要紧,自然都能放下。”   能下床行走之后,他只想见她一面,他很思念她。   “哟,本宫好感动,真想建个碑来赞颂驸马真心。”   “多谢殿下,此乃臣之荣幸。”   翊安声如细纹:“适可而止,别逼我撕了你这张假皮。”   齐棪低头看她,勉强弯了下唇,隐忍地喊了声:“殿下。”   “干嘛?”翊安提高警惕。   雪越下越大,齐棪放慢脚步,低头道:“想给殿下赔礼道歉,上回不该那样说话。”   从前都不该那样说话。   他醒后想清楚许多事,包括前世他们那几年为何不曾好好对待彼此,见面便如仇家。   后来一切都晚了,他甚至没有好好搂过她几回。   翊安这人不长记性,再加上跟齐棪吵起架来,两个人都口不择言,骂到最后谁也不记得谁说过什么。   见齐棪现在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纳闷地问:“你说了什么?”   齐棪举着伞,自嘲地笑:“句句是错。”   悔不当初。   他这般客气,翊安倒不好意思了,突显得她小家子气。   那日翊安从外面回来,已是夜半,齐棪不知抽的什么风,居然在公主府等了她两个时辰。   后来吵得不可开交,把齐棪气得连公主府隔壁的王府都待不下去。   齐棪说的都是事实,她就是刁蛮自私、不守妇道。   但她骂起齐棪,那就很不讲道理,怎么难听怎么骂。   譬如骂他虚伪恶心,道貌岸然,在外养着“义妹”做姘头。   翊安过意不去,本想关心他句,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几日,宿在封浅浅那里?”   齐棪一顿,脸上露出堪称漠然的表情,掺着冰渣一般的冷意。   他将视线移到翊安身上,“我一直宿在城南别院,没去见她,殿下放心。”   “你们吵架了?”翊安看他表情不对劲。   齐棪笑道:“殿下难道不知,除你之外,我从不与人吵架。”   得嘞,那我给您磕头谢恩了。翊安忍住才没给他一巴掌。   她停下步子,手覆上他的额头:“发烧了?”   齐棪站着不动,“没有。”   “疯了?”   “不曾。”   “以退为进?别有所图?或者有求于我。你说吧。”   齐棪:“……”可见,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3章 老夫老妻   齐棪说话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字面上的意思,道歉,仅此而已。”   道歉还端大爷架子。   翊安把唾弃放在心里,摆摆手“大度”道:“咱们老夫老妻,吵架次数比在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多。我还不清楚你什么人?少来这套,你今日低三下四,到底为什么事?”   齐棪颓丧了几日的心,被一句“老夫老妻”撩动,如在寒冬听见蝉鸣一样难以自持。   他心情转好,便故意顺着她的话说:“的确别有所图。”   翊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柳眉微挑:“说来。”   齐棪其实很想告诉她,他们前世的遗憾,和他这辈子的期许。   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选了个无伤大雅的理由:“今日想陪殿下用晚膳,馋公主府的鱼汤了。”   搞半天就馋口吃的?   格局真大。   翊安怕倒胃口,委婉推辞:“王爷日理万机,我让人给你端去,不用来不用来。”   “无妨,臣亲自过去。”   翊安见他装傻,忍无可忍:“有意思吗?磨磨唧唧什么呢你,有话就直说,说完我好骂你。”   齐棪再次陷入沉默。   显然,跟女人重归于好很难,何况翊安长公主魏华儿不是一般女人,何况今生他们还没好过。   除洞房那夜,他们甚至没抱过没亲过,她还不知自己有多好。   好到前世他走前,她夜夜缠着他要陪他睡觉。   如此一想,齐棪深知任重道远。   把翊安送上马车,齐棪才说要去见皇帝。   翊安翻了个白眼,早该想到,他穿得这样隆重哪里只为见她。人家是进宫面圣,顺道向她讨个人情。   不愧是齐棪,刚刚差点被他那副丧模样骗过去。   齐棪走出两步,想起刚刚她说陛下今日无空理人,转身问:“宫里出了何事?”   翊安不愿在外谈此事,“回去再与你细说,你若有要事觐见,玉奴会见你的。”   “晓得了。”齐棪暗自回忆着前世皇帝身边的事情,以及自那句谶语出现后,他与皇帝是如何相处的。   齐棪撑着伞快步离开,翊安明明不想看他,却忍不住掀帘,无声将他打量了遍。   青玉冠束起满头的乌发,侧脸轮廓线凌厉沉稳,发际间有秀雅的美人尖。   通身气质如未开封的宝剑,端正内敛,一举一动皆是贵气天成。   人还是那个人,就是不大对劲。说他心情不好,性子却莫名跳脱许多,还会说人话了;   若说他心情好,总觉得他眉头压着事,似是十分疲倦。   马车从宫里往长公主府驶去,统共没几步路,翊安推开窗掀起帘子。   朔风袭来,入目都是青砖红瓦、雕梁画栋的府宅,没什么景。   雪还没来及堆积就已经停了,大有放晴的趋势。   “殿下,您不露脸为妙。”挽骊语气冷静。   翊安不解,做作地摸了摸鬓发,自我感觉良好:“我丑的不能见人了?不至于吧。”   挽骊没再说话,异常沉默地看了她眼。   翊安还没开口问,马车被人当街拦住。她纳闷什么人敢拦长公主的车架,胆子不小。   等了会,没听见侍卫拔刀驱人的声音,翊安陷入沉默,后知后觉地读懂了挽骊的眼神。   她揉揉眉心,当即听得外面一片哀嚎:“殿下!长公主殿下!!救命啊!!!”   翊安头皮发麻,又是御史台这帮老头!   还好这是七王坊,附近都是王公贵族的府邸,街道上无闲杂人等,不至于让她太丢人。   挽骊平静道:“我提醒过殿下。”   “废话,他们眼睛又不瞎。”车上挂的公主府木牌,他们还能看不见。   翊安硬着头皮,面带微笑掀开帘子,一看为首的老头,崩溃了,“又是你。”   御史中丞司马甄不卑不亢,弯腰行礼道:“又是我。”   “几位大人当街拦本宫车架,所为何事?”翊安叹口气,心知肚明地问。   司马甄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陛下御膳之事……”   翊安抢过话:“皇后娘娘已经告诉过本宫,无需再言。”   御史大夫们互相对视了眼,斟酌道:“此事请公主先出面。”   “……”这群老头挺惜命。   既想进言救下宫中无辜内侍和宫人的命,又生怕撞在皇帝的盛怒上,提前入土为安,便让她去打头阵。   “帮你们?”   司马甄长袖一挥,大义凛然道:“是帮江山社稷,帮我大祁的子民百姓。”   翊安不屑地撇嘴:“司马大人,既然关乎江山社稷,本宫不宜干政,回聊。”   车外的人话锋一拐,愈发理直气壮:“虽关乎江山社稷,也是陛下宫中之事,公主出面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个屁!   好坏一概让你们给说了,跟齐棪一样让人生气。   翊安倚窗道:“没记错的话,司马大人,您上个月还弹劾我公主府呢。”   她敲着额边:“哎,弹劾什么来着?”   挽骊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铺张浪费,频入宫帷,不敬朝臣。”   翊安打了个响指:“对了。”   天地良心,她翊安是皇亲国戚里,最不追求奢华之人,常以朴素为实。   可她毕竟是玉奴唯一的亲姐,大祁的长公主,衣食住行总不能穷酸了去。   频入宫帷更是无稽之谈,她回娘家看弟弟与弟妹,何错之有?   再说,就算她不去,皇帝皇后召见,难道抗旨不成?   至于不敬朝臣这一条,翊安翻了个白眼,老娘不仗势欺人就是对你们最大的恩德。   你们指望堂堂长公主,对你们俯首帖耳?简直痴心妄想,不合情理!!   司马甄一听那还了得,立刻横眉竖眼地训斥:“区区一个侍女,怎会知晓这些,有辱……”   翊安堵住他的话:“正是,大人下回弹劾,记得加上这一条。”   被身后的同僚戳了一把,司马甄才不得不道:“老臣暂无此意。”   “以后呢?”   司马甄默然,表情肃然,眼神躲闪。   翊安笑地像条小狐狸,跟他谈条件:“我要御史台以后别再盯着我公主府,卿能为否?”   她虽不曾作奸犯科,但被这些古板老头盯着,动不动就上书参她一本,实在不爽。   “臣等的职责乃是掌刑法典章,监王孙律百官,不避权贵……”   翊安懒得听他的大道理,帘子一放:“不谈了。”   司马甄焦急追喊:“总得有个期限。”   “二十年。”翊安伸出脑袋。   “二十年?”司马甄知道长公主不好说话,但没想到她狮子大开口到这个地步。   “二十年后老臣还不知道在哪个坟头,你这是让老臣失职啊!”   “众卿瞧瞧,司马大人谦虚了。您放心,好人才不长命,我肯定能吃上您的百岁宴。”   “殿下!”司马甄气得脸色铁青,胡子都在抖动。   翊安浑身舒坦:“十年,不能再少。”   司马甄想必是常砍价的人,嘴一张:“三个月!”   在翊安想动手打人的眼神下,他才捧着心口改道:“半年。”   翊安微笑:“一年,成交。”   司马甄还想再辩,又被同僚狠戳几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那模样,活像卖艺不卖身的娼妓,头回被迫梳拢接客。   几个御史大夫瞄了翊安一眼,在司马甄耳边劝道:“弹劾长公主,陛下也不管,哪回不是搪塞过去。一年眨眼就过,不亏。”   司马甄吹胡子瞪眼:“你我为官之责,怎能如此论之。”   翊安打断他们的私语,“今夕何夕啊?”   挽骊接道:“冬月廿三。”   “诸卿把日子替本宫记下,一同监督司马大人。明日我便进宫进言,陛下向来英明仁德,尔等不必多虑。”   翊安干脆利落,说罢放下帘子:“走。”   “臣等恭送长公主!”   马车拐了个弯到府门前,府里的积雪已扫干净,一派清爽。   翊安被挽骊扶下车,很努力的保持仪态,克制住打冷颤的冲动。   回府后上下皆无事,翊安睡了一觉,醒后窝在榻上看书时,忽听人通传驸马来了。   内室烧了炭火,满屋暖意,翊安盖着条厚厚绒毯御寒。谁愿意这时候起身梳妆打扮,她干脆拒绝:“不见,让他明日再来。”   伺候她二十年的豫西嬷嬷劝说:“王爷从咱们府门进来的呢,定是有话与您讲。”   平时与她同行,齐棪便从公主府下车,让旁人夸他们夫妻琴瑟和鸣。   其实王府与公主府仅一湖之隔,有桥通行。进门后就是各走一边,互不打扰。   “那又如何。”翊安不以为然,“明天再说死不了人吧。”   豫西嬷嬷点点头,快步走出去,殷勤招呼:“王爷请进,对对,殿下在里头呢,还没起。”   翊安:“……?”   只听齐棪的声音传来,“外面天寒地冻,公主体弱,正该躺在榻上歇息。”   早有小厮替他擦净长靴,他走进屋内,暖意顷刻间烘上他的脸。   伺候齐棪用热水净了手,豫西嬷嬷将一碗热的参茶端给他,他跪坐在矮桌前,说了声有劳。   翊安看也不看他,半倚在榻上低头翻书。   她在家中不施粉黛,衣着皆以舒适为主,不似在人前的艳丽华贵,让齐棪心里一片柔软。   一头墨发只随意用木簪子束了个发髻,碎发垂在耳边,慵懒尽显。长而翘的睫毛,妩媚漂亮的眸子,眼角一颗小痣恰如锦上添花。   那木簪是齐棪送她的生辰礼,名师篆刻,自带暗香,有凝神安梦之效。   见她肯用那簪子,他脸上笑意掩不住,低头喝了口参茶:“殿下看的何书?”   翊安:“闲书,王爷瞧不上。”   “不在看书。”齐棪见她走神:“在想何事?”   “闲事。”   齐棪又喝了口茶,这才感到全身暖起来。放在前世,听翊安这么说话,他必定将杯盏一放,冷脸起身走人。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个月我不必再上朝,听竹卫的公务都交给了副指挥使,现已成闲人一个。闲人自然喜欢闲书和闲事。”   也喜欢你。 第4章 死而无憾   翊安这才仔细看他,心理纳闷齐棪今日究竟怎么了,脾气好得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反让她心里没底,忍不住千般揣测。   她凝眉问道:“为何,莫不成陛下革了你的职?”   “我好歹是殿下的夫君,怎至如此。”他洋洋得意地回。   翊安却见他脸色比在宫里时更难看,将书往枕边一扔,语重心长:“你是不是在脸上抹粉了?男人会打扮是好事,可你忘了配胭脂,这白的跟鬼似的,委实不合情理。”   齐棪失笑,“涂脂抹粉乃粉头之举,我堂堂七尺男儿,殿下何必挖苦我。”   “那你脸色为何苍白至此?”   他没打算瞒,轻描淡写说了出来:“前几日遇刺受了点小伤,今日途中冷风吹,脸色难免如此。方才特意觐见陛下,说的正是此事。”   翊安上下打量他一遍,“伤哪儿了?”。   “心口。”直接要了他的命。   与她吵过架,他独自在酒楼的厢房里生闷气。   刺客伪装成小二,在他没有防备时动手,齐棪只来得及挡几招便被刺中。   而后那刺客干净利落地跳窗离开,是个轻功顶尖的高手。   左司的人在他昏迷时追查,发现了那凶手的尸体。   而这,与前世不同。   前世他只伤到肩,刺客被侍卫拿住,且当场服毒自杀。这一世却命中要害,事后不仅杀手被雇主灭口,也让他经历了一回“重生”。   难道重活一世,一切并不沿着从前的轨迹发展,随时会有变数?   那他烦心的事,怨恨的人,真能就此彻底放下吗?   “心口?”翊安看向他的左胸膛,打断他的思绪:“你说笑呢?”   若是刺中心口,他还能安然无恙的与她插科打诨,还不快回府躺下请御医?   齐棪欣慰地扬起嘴角,他知道她心软如棉。   在翊安眼里,就是陡然发起病来,“若我说笑,为何不见殿下笑?可见,殿下还是关心我,齐棪死而无憾了。”   “?”齐棪这是被什么妖怪鬼怪附身了吗。   翊安凤眼一眯,风情万种,在心底问候了他齐家的列祖列宗。   她是怕做寡妇,纵然再嫁不难,名声却不好听,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面上还顾着仪态,只态度转为冷淡道:“为何不派人早告诉我?”   “早说无益,臣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了公主面前。”   遇刺时他就晓得情况不好,只是还在与她吵架,不肯立即回府。   一是赌气,二是不忍让她担心。再加上他的伤口不知何故,愈合得极快,才几日功夫,已好了七成。   翊安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只要老子没死,就跟你没关系。   她会意,冷哼一声。末了沉思片刻,试探他道:“你怀疑是陛下派的人?”   “不是。”虽然前世他曾无比失望和痛恨,疑君不仁,连带着不知怎么面对翊安。   而现在齐棪十分坦然,对上她复杂的目光,“陛下若要杀我,不必如此。”   有谶语在先,一旦他出事,谁都会猜到皇帝头上去,包括齐棪自己。   既如此,还不如直接找别的借口处置他,以皇帝的性格,这比刺杀更痛快。   何况他重活一世,比谁都清楚,陛下绝不想要他的命。   “你可有眉目了?”   “正在查。”齐棪起身往她榻边走去,“近些日子上京恐不太平,殿下少出门为好。若要进宫,多带些侍卫。”   “知道了。”翊安打了个哈欠:“你过来干什么?”   齐棪坐在榻边,离近细细地端详她,此时的公主殿下眸子清澈如泓,还未历经风雨。他在心里发誓,今世再不让她委屈了。   “我既来了,殿下该留我吃饭。”   他面色当真惨不忍睹。   翊安被他盯得无处可躲,顺手把暖炉递给他,嘴欠地损:“吃完再顺便侍寝?”   放在平日,齐棪这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听了此话会瞬间变脸。暴跳如雷地训她一顿,挽回尊严后再拂袖而去。   事实上,齐棪正盯着手中的绘彩小手炉,一张凌厉端正的脸上露出不相符的羞涩:“臣身子还没养好,殿下这般迫不及待,想是到了如狼似虎之年。既如此,臣……”   “齐棪,”翊安真的很想打人:“那刺客刺的是你脑子吧!”   如狼似虎?   她守活寡守得好好的,再守二十年也不是问题,谢谢。   *   齐棪一絮叨就到了晚膳时分,豫西嬷嬷让他留下用膳,就跟伺候新婚姑爷一般殷切热情。   翊安搞不懂,两年了,她跟齐棪已对彼此彻底死心,嬷嬷为何还在妄想。难道年纪越大,承受力越好?   等菜上齐,齐棪慢条斯理地喝着鱼汤,还是他喜欢的味道。   喝了半碗方开口:“陛下的膳食被下毒,尝膳内侍七窍流血而毙。今日殿下想说的,是此事吧?”   翊安点头,回忆皇后的话:“那毒,银针验不出,毒性潜伏时间又长。玉奴看奏折时无意打翻那碗汤,没令人再添,半日后,得了内侍死讯。”   陛下对宫人一向不算善待,出了此事,必是一场血雨腥风。   齐棪沉稳道:“御膳出事,非同小可。”   翊安叹了口气:“现已将御膳宫的人全部抓了起来,定有一番严刑逼供。说了,死的痛快。不说,生不如死。”   她心里不忍,此举太过残酷,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互相攀咬,枉杀无辜。   若在前世,齐棪定会表示愤慨,天子年少,性情暴虐则国祚难以长久,必会动摇国本。   而现在他只是冷淡道:“陛下乃天子,需得立威,若人人都敢往御膳里下毒,陛下何来安心?”   “话虽如此,可毕竟牵连那么多条人命。”言罢,翊安说了御史台那群老头的事。   听到他们的一年之约,齐棪面上忍俊不禁,心中却念:“景御三年,冬月廿三。”   上一世他的死期是景御五年的十月初九,大祁国的都城,上京大乱。   他还有时间改变即将发生的一切。   喝过汤后齐棪胃口大开,让人添了碗饭,“就算他们不求,殿下也会进宫,你做不到坐视不管。”   见他还算了解自己,翊安奖赏般地替他夹了几筷子菜:“你有何看法?”   “进宫。”齐棪抬眼看她,“因为陛下查不出真凶。”   前世此事最后被囫囵了过去,最后不仅没查出结果,还枉死数百无辜的宫人。   以至于君王的残暴深入人心,后成为动乱的由头之一。   翊安眸子一亮,“你能查出来?”   “可以一试。”   齐棪吃过晚膳另有要事,也不多做纠缠,自觉回了王府。   临走前,翊安送他到门口,含情脉脉地演戏道:“既然驸马执意要走,本宫就不留了。”   齐棪作为一个男人,并无什么莫名的男儿气概,“臣受重伤,有心无力,今夜不能侍奉公主了。”   翊安深知自己该接话,却陡然莫名地红了脸,一直到齐棪走,也没好意思再搭腔。   齐棪心里暗笑,小姑娘还是嫩了些。   不过来日方长,他相信很快,他就会做她真正的夫君,到时定会侍奉好她。   *   翌日一早,翊安梳洗打扮后,乘轻辇独自进了宫。   齐棪大难不死,伤口愈合的虽快,到底怕留下病根。这段时日需好好在府静养,便没陪她一同入宫。   若按他的推测,此事不难办,且宜早不宜迟。   宫里——   下过早朝,魏琇阴沉着脸回到殿中用早膳。赐刑司那边忙至现在,什么消息都没,让他大为不快。   刚放下筷子,便听内侍通报:“陛下,长公主求见。”   魏琇没答,冷脸摔碎了手边的青玉碗,怒火难忍,咬牙阴恻恻道:“朕说过,公主进殿无需通报,直接请进来!你们的脑袋若不想用来记事,不妨剁了去喂朕的御犬!”   小内侍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声音发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那边翊安已经忙被迎进来,看见这一幕,笑着问:“玉奴,怎么一大早也有火气?”   魏琇听到姐姐的声音,转瞬放颜笑出来,语气无奈:“皇姐,哪里是朕火气大,都怪这帮奴才太蠢。”   少年天子这一笑,驱散了刚才的阴郁之色,方显得英气俊朗。他身着朱红双面绣金线的龙袍,金冠上镶嵌着血色宝石,玉带长靴,威严尊贵。   翊安道:“是我怕扰到咱们陛下,这才让他们进来通报。早知道陛下会生气,我便直接进来了。”   “这是皇姐的家,就该直接进来。”魏琇扶她坐下,亲自倒了杯茶。   “安平侯在外面候着,可是有事?”   魏琇冷笑:“他那纨绔孙子闯了祸,伤了好些百姓,这两日在求朕的恩典。混账东西们,朕早就想收拾了,让他们明白明白,这是朕的皇城,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   翊安顺口夸了句:“陛下爱民如子。”   魏琇见到她,心情好了不少,关切道:“王爷受伤,皇姐一定心疼了吧?”   翊安不假思索地皱眉,幽幽道:“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伤口那么深,我看到眼泪就掉下来了。玉奴,你姐夫他要是出了事,我这辈子可怎么办啊!”   她说着酸牙的瞎话,突然想起,她还没问过齐棪伤口怎么样呢,不免心虚。   待会得带两个御医回去,给他好好把脉瞧瞧,心口的伤可不能闹着玩。 第5章 活该短命   魏琇对亲姐的话深信不疑,且十分上心,向她保证:“阿姐放心,朕定会查出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闹市之中行刺境宁王。   他是我听竹卫的左司指挥使,大祁的驸马爷,对他下手,分明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见魏琇满脸腾起戾气,翊安知道不该再惹他。   柔声说:“陛下的心意我自是明白,但驸马到底没出大事,交于听竹卫去查便是。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清御膳下毒之事。”   魏琇气还没消,语气僵道:“原来皇姐一早进宫是为此事。”   翊安无奈看他,似乎说他明知故问,“陛下说呢?”   魏琇忽而笑了两声,起身在殿中踱步:“朕确有所耳闻,司马甄那群迂腐老头,又去烦扰皇姐了。好在今日早朝他们倒算安静。”   宫外之事,没几件能瞒得过天子,翊安知道他不会不知情。   早朝能安静,八成还是因为惜命,虽然御史台就是群亡命之徒。   “谁让人人皆知陛下对我这不成器的姐姐无有不应呢。”翊安笑得俏皮,把魏琇也逗乐了,才继续道:“就算他们不找我,我今日也打算进宫。”   魏琇唉声叹气,“连皇姐也要劝朕网开一面。”   翊安笑着摇摇头:“我并非来劝陛下,而是为陛下找出真相。”   “真相?”魏琇凝眉,疑惑地看向她。   “陛下若信得过我,便叫人配合我来查。不出半日,一定水落石出,还陛下安心。”   魏琇稍作思索,便扬声喊:“传高泉。”说罢对翊安道:“此事他在查,皇姐有话只管问他。”   翊安又建议道:“陛下不如把赐刑司的酷刑先停下,待查清后再行刑不迟。”   “阿姐最是仁善。”魏琇听了似乎很高兴,一时间无有不应,扭头问:“没听见长公主的话?”   立即便有内侍跑出去传话。   “奴才高泉,参见陛下,参见长公主。”   高泉是魏琇身边得力的内监之一,个子还没翊安高,身材微胖,圆脸大耳很有福相,颇讨人欢喜。   “陛下昨日何时打翻了汤?”翊安直奔重点。   魏琇盘膝坐在榻上,侧对着高泉,又替矮案那边的翊安倒了杯茶。   “回殿下,”高泉跪在地上,恭敬道:“宫人说,约是辰时二刻。”   “那内监是何时死的?”   “巳时末。”   近两个时辰,若是当日便能要人命的急性毒药,这毒性发作的又未免太慢。   翊安问:“昨日的鸽子汤可有剩余?”   高泉道:“奴才问过,宫人昨日倒了。”   “那内监的尸首可还在?”   高泉连忙点头:“尸首在,仵作已经验过,所中之毒是鹤顶红。”   翊安心知说到了关键,立即吩咐道:“把昨日熬汤的宫人放出来,让人看着她再熬一碗。过后往汤里放上鹤顶红,再用银针验其毒性。”   高泉的重点都放在审讯宫人上,指望着重刑之下撬开谁的嘴,找到突破口便能交差。   这会子被翊安一吩咐,虽是云里雾里,但不敢质疑,立即去照做。   宫人领了传令下去,魏琇尚不太明白:“阿姐这是何故?”   翊安轻声说与他听:“昨日那汤不是没验出毒吗?玉奴你说,今日端上来的汤,可否验的出来?”   魏琇一顿,猝然瞪大眸子,脑中轰隆震动,似是浓雾豁然散尽。   是了,昨日汤中的毒,银针既验不出,说明绝非一般之毒。可这鹤顶红并不罕见,宫中特质的银针按说能验出来,毒发时长也完全不符。   这说明——无论是他,还是盲目做事的高泉,都完全想错了方向。   他深深地看了眼翊安。   翊安陪魏琇下第二盘棋时,高泉进殿:“陛下,长公主,汤中的鹤顶红,银针一验便黑。”   魏琇清脆地落了一子,眼睛盯在棋盘上,缓缓问:“高泉,这说明什么?”   高泉兴冲冲道:“回禀陛下,由此可知,陛下的汤中无鹤顶红之毒。无人胆敢毒害天子。那内侍,是被旁的吃食毒死的,有人与他有私仇!”   魏琇脸色不变,与翊安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数:“真乃奇巧之事。”   尝膳的内侍并非每日餐餐皆尝,而是轮换的,就算他在宫内有仇家,为何偏要挑今日?   难道那仇家不晓得,尝膳内侍一旦出事,牵连何其广。   另一巧合是,竟刚好遇上皇帝偶然没入口吃食,尝膳太监便中毒身亡之事。以致人人都以为,皇帝恰巧才躲过一劫。   若不是今日翊安进宫查,任凭如何审讯也不会有结果。   而旁人就算有此猜测,断不敢贸然提出来。   魏琇没再多说,下令把赐刑司中的一干人等都放了,着重去查谁与那内侍有私仇,毒从何来。   待人都下去后,魏琇才问:“皇姐如何得知?”   翊安心道齐棪真是个半仙,仅凭几句话便能推测出来。   她拿出事先想好的托词:“我只觉得此事有蹊跷。陛下身边都是千挑万选之人,膳食怎会轻易被下上毒。心中有此猜测,故而想来求实。”   魏琇闻言,不掩自豪道:“阿姐果然聪慧过人,若不是你,朕还不知要为此事烦心多久。”   “不敢,”翊安露出一副被恭维至心虚的表情,低头浅笑:“就算我不来,陛下也能想到这一层。又不是什么迷案,玉奴是被气着了,这才没想清楚。”   “怎能不气。”魏琇惆怅地盯着棋盘,却没再说什么。   殿外的安平侯等了一上午,见皇帝还是不打算见他,灰溜溜地回去了。   翊安则被留在宫里,与皇帝皇后一同用的午膳,午后方才出宫。   过宫门时,一名身着听竹卫朝服的男子迎面走来,满脸喜色地给翊安行了一礼。   脸上笑容之夸张,好似能在这见到翊安,是他今日最高兴的事情。   男子身着嫩绿窄袖锦袍,外罩藏蓝纯色大氅,颈间却围着一条大红的绸巾,这醒目之处恰恰应了他的名字——花燃。   听竹卫右司指挥使,皇后的亲哥哥。   翊安跟皇后处得像亲姐妹,对这人却没什么好感,只客气地点头回笑了下。   花燃走了几步,站在原地转身看了一眼,公主殿下已经走远。   他脸上笑意褪去,摸了摸自己颈间的方巾,小声嘀咕。   “丈夫差点丧命,她不在府里陪着就罢了,还打扮得这般雍容华贵,在外风情万种地对男人笑。齐献枝娶了这位殿下,活该短命。”   翊安跟齐棪身在两地,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   齐棪的书房里,连舜钦拿着两年前的通缉令和相应卷宗,“王爷所料不错,刺客正是两年前行刑路上被劫走的张岸鹤。通缉令放了这么久,原以为他早逃出了上京,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齐棪翻着卷宗。   张岸鹤,原是禁军中的一位统领,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前程似锦。   其妻早逝,独自拉扯一双儿女,原本还算过得去。然而儿女同时染病不治而亡,他一怒之下竟杀了医馆十数人。   当初已经束手就擒,却在行刑路上被劫走,从此踪迹全无。   虽说有些细枝末节与前世不同,但并非面目全非,比如刺客就还是这个人。   齐棪问:“舜钦,你内人有身孕了吧?”   “啊?”连舜钦正想着怎么破这个案子,被齐棪猛然一问,纳闷了半响,“王爷怎么知道,内子未满三月,胎没坐稳,家里未曾往外说。”   果然。   齐棪诚恳对他道:“这回是个儿子,早做打算,取个好名。”   连家三代单传,到连舜钦这,前两胎都是女儿。前世儿子出生,连家上下宝贝的什么似的,取名叫连家宝。   把齐棪跟花燃及一干听竹卫笑了好几个月,人家普通百姓,通点文墨的也不兴这么取名字了,更何况他从二品的副指挥使。   “哟,”连舜卿又惊又喜,语气却不自觉带着一贯的讥讽刻薄:“王爷,您什么时候对算命感兴趣了?”   齐棪玄乎道:“天赋异禀。”   “嗐,别说我儿子了,这张岸鹤跟您有过私仇吗?”连舜钦从话里绕了出来。   齐棪摇头,前世他就调查过,“明里暗里都不曾有,连话也没说过几回。”   “也不该是旁人雇凶灭口或是报复,这半年来,咱们左司没处理过大事。临到岁末,最大的案子也就那两个公子哥为争女人打架。   倒是右司,最近在查各部的贪污腐败,触到不少大人物的利益,要刺杀也得刺杀花指挥使吧。”   若花燃在这,估计一刻也忍不了,当场就能把他掐死。   齐棪还未开口,连舜钦又有猜测:“会不会是别国派的人?南陈,东盛,西凉,哪个都有可能。”   “更不像了。”   “的确。”连舜钦自我否定:“听竹卫手段虽狠,与这些小国却不相干,最多也就是抓细作抓的厉害。若因这个,杀您一个有什么用,花指挥使也得死才成。”   也不知道他跟花燃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反正齐棪当初把连舜钦提拔上来,就是看中他的嘴欠和目中无人,办事说话从来不留情面。   好极了。   齐棪气定神闲地说:“不错,吾虽是境宁王爷,齐家的兵权却早被我父王交了。虽是左司指挥使,死了也就死了,朝中不缺可用之人。这回刺杀,除了差点让我们家长公主守寡之外,真不知何用。”   前世只这一回,他没死,也没来第二波刺客。   故而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跟谁心血来潮似的。   连舜钦豁然开朗,一拍桌子:“会不会就是为长公主而来?”   “仇人?”齐棪不赞同:“翊安虽跋扈,倒不至于。”   “什么仇人,有仇那得去杀公主,杀您干嘛。”连舜钦说话难听:“或许是面首、姘头什么的。那氿仙阁,长公主没少去。”   齐棪被气得一个恍惚,正色骂道:“愈发放肆了,殿下也敢编排。”   那是他的媳妇!   连某不死心:“您想啊……”   “里面谈完没有,本宫绣花都比这快,等半天了。”翊安在外喊道。   连舜钦跟见鬼一样,猝不及防,悻悻地闭上嘴,“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齐棪起身去开门,语气宠溺:“她哪会绣花啊。” 第6章 毛骨悚然   翊安带着两个资历深的御医从宫里出来,直接进了境宁王府。   王府的下人们见到长公主殿下,震惊之余,匆忙行礼后抬头看了眼太阳。   嗯,它老人家还是从东边升起的。   寻常的奴仆对翊安与齐棪的关系深浅自是不知情,平时里还私下议论,说公主王爷感情虽好,公主的架子却太大了。   从来只有王爷去公主府的份,十足的受气包驸马样,公主殿下半年也不来王府露一面。   没想到今日突然就来了。后面还跟着俩御医。   齐棪生龙活虎,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再加上没刻意往外放消息,府里没几人知晓他受伤。   大家看着这俩要给王爷问诊的御医,脑袋一个比一个灵活,当即就反应过来了。寻思着公主与王爷成亲快两年,按理早该有个小世子了,没想到这毛病出在王爷身上。   一番唏嘘,目光饱含同情。   翊安还不知道那些人脑补了许多的曲折情节,听侍卫说齐棪在处理公务,便端了茶,怡然自得地等着。   还不忘跟那两个御医闲谈打发时间,免得人家打瞌睡。   两刻钟后,她忍无可忍朝里面喊了句话,果然有用,齐棪立刻走出来问:“殿下怎么来了?”   翊安等得不耐烦,扬了扬下巴,示意那两位御医是今日的角,“陛下不放心,让两位大人再给你看看。赏赐的补药都扔给管家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眉眼一挑,朝齐棪身后走出的人打招呼:“连副指挥使。”   “臣见过长公主。”连舜钦倨傲又老实地行过礼,说了句告辞,大步离去。   翊安盯着他的背影问齐棪:“我是长得难看吗?”   齐棪跟那两个御医对视一眼,无奈地摊开手,意思是让两位见笑了。   他当着外人面,愈发嘴甜道:“殿下若算难看,大祁谁还敢说自己好看?”   “可连舜钦刚刚都没正眼看我啊。”翊安没空骂齐棪戏瘾大,“回回见到他,我都觉得我欠过他钱,还顺道调戏了他老婆。”   齐棪干笑两声:“舜钦就是那样的脾气,殿下莫与他计较。”   翊安郁闷,听竹卫里还有正常人吗?好好一个地方被这群人把持着,难怪大祁上下闻风丧胆。   她今日也算流年不利,这一会功夫,把齐棪,花燃,连舜钦,见了个遍。   齐棪坐下,由御医把了脉,在被要求脱去上衣,查看伤口时,他跟翊安无言对视了会。   翊安一头雾水,催促道:“你看我干嘛?都等着你脱呢,别耽误大家时间。”   齐棪:“……”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御医毕竟是宫里来的,回去陛下保不齐还要问话,齐棪不敢当着他们的面与翊安表现出生疏来。他故作淡然地笑笑,开始宽衣解带。   屋里炭火够旺,衣服一脱倒不算冷,就是翊安贪婪的眼神把他看得毛骨悚然。   前世他们坦诚相见时,齐棪记得她说,很喜欢自己的身子。衣服褪尽时,她看见便想要。   彼时齐棪将她按在身下,“殿下在调戏臣?”   翊安不着寸缕,却从容道:“驸马不喜欢吗?”   “臣喜欢,故今夜任殿下索要,要几回都成。”   翊安看到胸前那个伤口,心安了大半。真不敢相信那么大的剑伤,几日功夫就能好得差不多,齐棪还真不是个人。   不过别说,他这身材果然不错,瘦而不弱,白净漂亮。   不讨人厌的时候,她家驸马爷的这脸跟身子,真算是上上品。吞口水。   两名御医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查看一遍的结果,仍是已无大碍。惊讶之余,只说是祖先保佑。让境宁王好生在府养几天,吃点补品,多睡几觉。   送走御医后,齐棪问翊安:“宫里的事都妥当了?”   “何止妥当,你信不信,不出三日,替死鬼便出来了。”   齐棪:“陛下心中有数。”   “你说幕后之人大费周章,图什么呢?并无益处啊。”她百思不得其解。   齐棪反问:“如果陛下杀了那批宫人会如何?”   翊安低头想了下,“御史台狂谏,宫内人心不稳,宫外难得民意。虽说名声不会好,可没有什么大事。”   “若再经有心之人一传呢?”齐棪道:“翊安,前朝的教训你可记得?”   北风愈发地大,寒意划开薄嫩的肌肤,刺进骨髓之中。   前朝乃严家天下,最后几年里,蝗灾旱灾水灾接连不断,举国饥荒,流民数十万。   彼时君主暴虐,不得人心,直接成为天下大乱直接的引火索。一传十十传百,各地纷纷起兵。   齐棪凝重道:“但愿我们杞人忧天了。”   谈完正事,齐棪说王府后园的红梅开的正好,问翊安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翊安看他一眼,后者诚挚地做了个请的姿态,没有半点坏心的模样。她横竖发闲,颇为赏脸地跟去观了一番。   正直寒冬,园子里种满了梅树,尚是张扬艳丽的时候,翊安夸梅花长得喜人。   齐棪见她喜欢,便趁她在假山上的亭子里坐着观赏时,亲自去折了两枝回来。   “哟,驸马好雅兴。”翊安被那红梅诱去了目光,说笑间眉眼妩媚,步摇灵巧地摆动。   “一枝送去我卧房,安置在榻边矮桌上的瓶子里,另一枝送去公主府。”齐棪交代完下人,对着她含蓄地弯了弯唇:“且风雅一回。”   齐棪是个不喜大笑的人,那张不丑的脸上,时常表情匮乏。从前翊安见到的,无非就是端庄寡淡,或是皱眉冷面两种。   偶尔对她笑容满面,那也是在人前装模作样,她看见就恶心。   今日他脸上的笑意虽未曾多深,只弯弯眉眼或嘴角,可她知道他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在笑。   她忽然觉得梅园一行像场不真切的梦。   逛完园子,翊安疲乏,告辞前道:“我回去寻个瓶子插花,也安置在榻边,夜里伴着梅香睡,定有个好梦。”   过了绿漪桥回到公主府,翊安还回味这一下午的事,“挽骊,我今日跟齐棪在一起这么久,一句话也没吵。”   挽骊“嗯”了声:“奇事。”   翊安用食指点着额边,对挽骊道:“我现在怀疑他身上的伤好得那么快的原因,是因为真正的患处在脑子。”   “……”挽骊沉默了下,说:“没什么不好。”   “也是。”翊安心道反正比从前好,抬头看了眼天色:“就是心里直发虚。”   所有的反常,必有因果。   送走翊安后,齐棪独自回了住所,一言不发坐在榻边。好一会,他才理清思绪,弯腰看那枝艳丽的梅花,心里来来回回重复她最后说的话。   也不知道,她屋里的梅花可也是这样,放在素净的白瓶里,一枝艳冠满室。   齐棪凑近嗅了一口,自顾自笑,坚信自己今夜也会有个好梦。   这些时日他睡得很不好,一闭眼全是前世的噩梦。醒来后,看着周围的一切,常常分不清楚,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只有看见翊安的笑容,他才确信,噩梦已逝。   翌日一早,齐棪骑马去了听竹院,连舜钦黑脸道:“王爷怎么不保重身子,难道连这两个纨绔,你都不放心交与我处理?”   齐棪拍拍他的肩膀:“舜钦,你错了,看着轻松的事情,未必就很好办。”   安平侯的嫡孙魏思荣、礼部尚书之子姜易,岂是一般的纨绔。   氿仙阁是上京有名的风月场所,却素来清雅,里面的姑娘、公子只陪客不侍奉。   但若肯多出银子,便能带出去半日。这俩公子哥正是为一个姑娘争风吃醋。   魏思荣那日带了姑娘棠婳出去,被姜易撞上,两人言语间起了龃龉。   两边的家丁小厮都是打架好手,砍打起来,伤到了几个无辜百姓,还惊了清河郡主的驾。   这实在不是大事,赔些银子,上门道歉便能过去,何至于动用听竹卫上门去抓人。   皇帝无非想敲打这些人,让他们知道无论姓魏还是姓什么,这巍巍京城,都不是他们放肆的地方。   敲打就必须用刑,否则无异于白来一趟。   这俩小子都是家里的宝贝,若只有连舜钦一人审讯,到时带着一身伤回去,两家怨气必集在连舜钦一人身上。   齐棪出面,多少转移了些仇恨,起码让他们清楚,这是听竹卫在为皇帝办事情。   魏思荣被关了几日,茶饭不香,身上又结结实实挨了几顿鞭子,活像个满身伤痕、披头散发的乞丐。他见到齐棪才算看见盼头,狂喜道:“姑父!”   按辈分,安平侯跟皇帝、翊安一辈,魏思荣得喊翊安一声姑母,喊齐棪姑父。   齐棪很钟意这个称呼,像把他跟翊安拴在了一起,“你倒嘴甜,早伶俐一些,何至于进来。”   魏思荣早悔的肠子都青了,“我冤啊姑父,全是姜易那小子找茬,我气不过才打他的。”   齐棪去看过了,姜易遭的罪不比他少,到底是先挑事的,又不姓魏。   “那姑娘就那么好,值得你们这般争风吃醋?闹成这样,满京城地当成笑话传,你祖父、父亲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可知御史台这几天,写折子参了安平府和姜府多了本?”   “谁说不是呢,姑父,打完后我就知道坏了。就算您不把我抓来,我父亲也是要把我打死的,这回丢人现眼丢大发了。”   魏思荣在牢里的反省效果甚好。   “但错还是在姜易,没有他,我怎么会犯事。那日棠婳姑娘说有人给她赎了身,要带她离开京城,她走前想再陪陪我,就当感谢我对她的照拂。   姜易看见了就酸,他素日里请不出来的人,被我轻易带出去了,就跟我用尿滋了他脸一样。”   齐棪对他们这些污糟事没兴趣,却觉得魏思荣这小子说话有点意思,“那姑娘既被赎了身,却还陪你出去,那男人难道不介意?”   “姑父,绝不是我逼良为娼!”   魏思荣如今神经异常敏感,生怕齐棪误会又给他来顿鞭子,“我装模作样地问过,棠婳姑娘说她的鹤郎不拘小节,还说她已经怀上张家的骨肉,鹤郎什么都依她的意。”   齐棪原本松缓闲适的心境,一瞬间被狠揪起来:“鹤郎?张家?” 第7章 恭候多时   魏思荣的伤口还在疼,心里骂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他换了个姿势坐,“是啊,棠婳那日总提此人,我听着不痛快,所以印象很深。正好碰到姜易那个蠢货,不打他还真解不了气。”   齐棪厉声问:“她有没有说何时离京?”   魏思荣不知道他这姑父大人,怎么突然关心上一个女人了,老实回答:“若是没差错,已经走了,那张家鹤郎说手头事情处理完就能启程。”   齐棪阔步离开,连舜钦已经在外吩咐人:“把氿仙阁的棠婳找来,若她已离京,就问清人哪去了。此女务必要找到!”   魏思荣不明就里,怎么说他的事说好好的,扯到棠婳身上去了。他扒着栏杆朝外喊:“哎,姑父,姑父——这么多天了,我都知错了,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去啊!姑父!”   齐棪暗忖,世上的事竟如此凑巧,看似毫无联系,冥冥之中却被牵连在一起。   *   虽说齐棪交代过,京中不太平要少出门,但翊安哪里待得住。谁也不知道这不太平何时能过去,及时行乐才是上策。   “挽骊,咱们好几日没去氿仙阁了,今日太阳正好。”反正带挽骊一个,顶得上十个侍卫。   二人简单易了容,换上寻常男装,便成了一对儒雅斯文的贵公子。   走前豫西嬷嬷拦住门,语重心长:“殿下,不是老奴多嘴,上回才因为这个跟王爷吵过架,您好歹歇些日子再胡闹啊。”   翊安给她一个尽管放心的眼神,“上回我回得太晚,齐棪以为我在外失了贞洁,伤到他男人的自尊才找我茬。放心,今日我回来用晚膳。”   “哎哟且住嘴吧,我的祖宗啊!”豫西嬷嬷急得跺脚,不能打又不能骂,恨不得撞柱去给先帝先皇后赔罪。她从小带大的金枝玉叶的小殿下,怎么现在张口就是这些浑话。   豫西嬷嬷天生一副温柔的脸,老了愈发慈和,瞪人也没威力。   翊安凑近她,“嬷嬷,你是双眼皮哦,真好看呢。”   说罢跟挽骊一个闪身溜了出门,小跑两步,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挥挥手:“晚上给我备个羊肉锅子。”   氿仙阁顾名思义,乃是饮酒作乐之地,只是此地与旁处稍有不同,就是这点儿不同使得其格外新鲜。在上京城,若说没去过氿仙阁,那是丢面子的事情。   旁的生意场所,客人就是金主,氿仙阁的客人却连正门都不得入。而是从西侧院或东侧院的小门进,由仆人领着进更衣之处。   在小室内,换上相同的白色广袖长裳,戴上银金色面具,遮住半张脸后,方可进主楼。   如此,互不知晓身份,便无需分贵贱高低。为的就是来客无需拘俗礼,喝个痛快,玩的尽兴。   若来此还想摆架子,那不如趁早离开,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对方的面具下是哪个你惹不起的人物。   氿仙阁里不分白昼,何时来皆有人伺候,但下午的客人显然要少些。   阁内丝竹之声悦耳,酒香肆意,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一应装饰以红为主,映入眼帘的便是正红色的帷幔与垂帘,与客人的白衣相得益彰,艳而不俗。   翊安轻车熟路地跟楼里相熟的姑娘公子打招呼,然而她在看见某个人后,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住了。   几乎是见了鬼的难以置信。   就算那人远远坐在那里,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穿的与旁人并无不同,她也一眼认了出来。   那通身的气质与此地极为格格不入,旁若无人又正襟危坐的假正经模样,不像是来找乐子,倒像是来上学堂的。   “我眼花了吧?”她指着那人问挽骊。   挽骊摇头,“是驸马。”   “你也能认出来?”   挽骊不解:“很难吗?”她停了一停,提醒说:“他早在看着您笑,想是已经恭候多时。”   “那他可太闲了。”翊安咬牙道,又问:“你早看到,怎么不告诉我?”   挽骊诧异地看她眼:“公子并未问过我。”   行吧,翊安听到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话就头疼:“下次有敌情直接报来。”   她可不想自己放浪形骸的时候,被人扫了兴致。   理了理领口和衣袖:“既被盯上,走吧,去打个招呼。”   挽骊一言不发地跟上。   “齐公子!”翊安浮夸地高喊一声,像见着衣食父母般热情。在齐棪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盘腿坐下。   “魏公子。”齐棪优雅地替她斟了杯葡萄酒。   魏虽是国姓,但上京城中魏家子弟成千上万,高低贵贱有的是。翊安既女扮男装,如此喊实在正常。   翊安当即剜他一眼,没收了酒壶酒杯。心里骂这死男人不好好养伤,还跑出来喝酒。   他不想活就算了,她还不想守寡呢。   齐棪目光含笑,嘴角还算克制,“我没喝,只是独坐这里,桌上空空倒也怪异。”   翊安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像极了纨绔男子:“我正要问呢,齐兄怎么独坐在这里?不如喊几个人作陪,氿仙阁无论男女,容貌个个倾城,光是看看也赏心悦——”   齐棪打断她:“我约了人。”   “谁?”   他不答,杀了个回马枪:“魏公子对这里很熟,无论男女都服侍过公子?”   翊安:“……”有病吧这人。   “我等的人来了。”齐棪视线往楼上挪去。   翊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名男子沿着栏杆边走,显然是在寻人。齐棪对他招招手,他看见便径直下楼,朝他们的方向来。   途中不少人与他说话,那男子一一应付,举手投足间一派舒朗冷清。样貌说的夸张些,谪仙下凡。   他穿着与客人不同的白衣,上绣大片繁复的花纹,脚上挂着专属氿仙阁的小铃铛,正是这儿的招牌兼阁主——颜辞镜。   前世齐棪不喜欢这个人,光是听名字就难受够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境花辞树。堂堂男子,为这名字沾了一身的风月气。   翊安喝了半口酒,想到十日前两个人吵的那一架,“你来寻他麻烦?”   “寻又如何?”齐棪语气平淡。   “哎,朋友,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跟我道过歉。咱俩既已勉强握手言和,你今日又闹哪出?”翊安心想齐棪脑子八成已经养好了,不好对付。   齐棪笑得冷漠:“我与您道过歉,没与他道歉。”   “你做个人吧。”翊安把杯中的酒喝净,“咱们早说好互不相扰,我从未管过你的事,你自然不能来找他麻烦。”   见她紧张颜辞镜,齐棪眼中的冷意添了两分,他自己都能闻见自己身上醋味。   平静地盯着翊安看了好一会,才沉声解释说:“不为私事。”   “公事?”翊安原以为他要发难,听这话舒了口气,“他偷税漏税?”   “……”偷税漏税倒不必他一个王爷管,“这么关心他?”   翊安听出这话怪异,拍案耍赖道:“我来找他喝酒,你霸占去了他,我怎么办?”   齐棪安抚她:“我用不了一刻钟。”   “哦,你真快。”   “???”他的伤口陡然生疼,冷静了下,提醒道:“魏公子在外,若能少喝些酒就好了。”   翊安吃软不吃硬,听了这话给面子道:“只小酌,不贪杯。”   “齐公子,魏公子。”颜辞镜走到跟前,姿态甚是好看地行了个礼:“请二位去楼上雅间细谈。”   这两人一个清雅,一个清贵,果然活得久才能见得多。   翊安做梦没想到这两个人能站到一起去,毕竟从前齐棪听到颜辞镜的名字,就脏了耳朵般地嫌弃。   他越嫌弃,翊安越要来。   她对颜辞镜说:“我不跟他一起,你们先谈,谈完我再找你。”   颜辞镜朝她笑笑,“好。”   就算夫妻感情不和,也不能当他的面,跟野男人卿卿我我吧。他是死的?   齐棪心里暴雨骤来,脸上表情纹丝未动,拉住翊安衣袖,“我有要事与你商量,你不要上去了,在这坐着等我,我们过会一起走。”   翊安甩了甩衣袖,没甩开,莫名其妙道:“有事不能回家再说?”   齐棪:“等不及!”   翊安看了眼颜辞镜,后者谅解地对她一笑,她烦闷地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早说,让我白跑一趟?”   “我怎知你要来?”齐棪理直气壮地反咬一口,好像一直等她的不是他,“等着吧。”   翊安低声骂了句:“有病。”   齐颜二人上楼去,翊安百无聊赖地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招呼挽骊尝尝那壶葡萄酒,“刚才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齐棪一贯守时,一刻钟后,独自下了楼:“回吧。”   翊安想去跟颜辞镜打个招呼再走,被齐棪拦住,“颜阁主这会儿忙的很,顾不上你。”   见她翻了个白眼,齐棪暗想这世上除了他的妻,也没有这样不注意仪态的公主殿下了。得亏戴着面具,不至吓着人,失了身份。   换好衣裳出去,走在上京的街上,翊安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北国女子不似南边娇小,翊安跟挽骊的个子偏高,此时扮成男子,轻易不会被看出来。与齐棪走在一起,活脱脱三个游手好闲的俊俏公子。   可她还是觉得感觉不对。   翊安问:“你跟颜辞镜说了什么?”   “闲话,不值得你听。”齐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切!”改日她去问颜辞镜,翊安冷瞥他眼:“那又有何急事要与我说呢?”   齐棪默了会,突然道:“天色不早了,晚上咱们在外吃,你想吃全鱼宴还是羊肉锅子?”   “……”请吃饭?驸马爷真是病入膏肓了。   冬日的风紧,翊安拢了拢披风,疑心是场鸿门宴。偏偏齐棪面色如常,倒像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艰难地做出选择:“天冷,当然吃热的。”   齐棪自然地拉住翊安手腕,往路对面走去:“跟我来。”   翊安愣了下,看齐棪眼,寻思这人莫不是真疯。   她缓而有力地收回手,当他是好意,怕自己被马车碰着。“齐兄不怕明日满上京传你是断袖。”   齐棪道:“你与我心里有数,旁人传有什么要紧?”   翊安只好老实地跟他说:“不瞒你,我一度以为你喜欢男人。”   齐棪:“……” 第8章 阴险至极   不知是齐棪心里对翊安有愧,还是明里暗里听不少人这般说过,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了下,像是认了一样的尴尬。   他拿不出来证据替自己辩驳,只好干巴巴地否认:“我不过是清心寡欲些……此乃圣人之道,并非……”   这话说的勉强,齐棪心里清楚,他不是真的清心寡欲。对翊安的那些不堪直说的非分之想,一直都有,见到她便忍不住。   所以,谁爱做圣人谁去做,他只能克制自己,告诉自己慢慢来,别太快做了小人,吓着公主大人。   翊安听了果然作呕,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境宁王,圣人听了都想打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翊安笑得像花一样,出口狠狠讽刺:“你虽看着不近女色,可毕竟有了封浅浅,想是为她才洁身自好。”   说完她等齐棪回:“休要拿浅浅噎我,你与那颜辞镜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她太了解齐棪了,吵架吵来吵去,就是那么几句。   结果齐棪再一次让她失望,人家偏偏没有重拳出击,而是耐心解释起来:“我只拿她当成妹妹。从前见你误会,一是赌气,二是恼恨,故而不肯解释,反倒找你的茬。”   齐棪带她跟挽骊离了大街,往小巷中穿梭,这诚恳的态度和弯弯绕绕的窄路,把翊安晕乎得找不着道。   假使她没理解错的话,齐棪这是在解释他跟封浅浅没有不正当关系,且从前是故意不解释,以此来跟她吵架。   他是以前吃饱了撑的,还是现在脑子有毛病。   翊安差点就信了,然而想想成亲这两年来,他的所作所为,何止“赌气”这么简单。   都是女人,那封浅浅她不是没见过,人家对齐棪,可不像对哥哥那么简单。齐棪还能不知道?   他跟她僵持两年,现在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洗得清白,她实在觉得滑稽可笑。   “齐棪,有时间,我再喊御医替你看看。”翊安委婉道。   齐棪估摸着自己在翊安眼里,就是脑子有问题。是了,漂亮话谁都会说,他凭什么就要翊安立即相信他。   他会慢慢做给她看。   各自无言走了几步,翊安受不了这氛围,几乎要后悔跟他来了。她脚步一顿,表情凶狠:“差点忘了,你到底要说什么事来着?!”   齐棪装聋,“咱们走快些,否则吃完饭天就黑了。”   翊安匪夷所思地挑了下眉,跟上他:“你不要跟我讲,这就是你所谓等不及回家讲的急事?”   齐棪见躲不过去,吞吞吐吐:“华儿——”   翊安听到这称呼,下意识退后一步:“没钱。”   “?”   她谆谆教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吞吞吐吐、故作亲近的样子,是借钱的表现。”   “……”齐棪哑然,闷声回一句,“我现在知道了。”   他本想说的是:只是想带你去好好吃顿饭。   没一大堆人在旁伺候着,就他们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吵架,不提旁人。   深巷里的这家店,不算很好找,故而来的都是熟客。店面不大,装饰简单,但采光极好,看着还算敞亮。   大概是价钱不算便宜,寻常百姓不舍得常来吃。所以虽不显冷清,客人比起别家不算多。   进门时,遇上刚好一家三口结了帐往外走,那小男孩蹦蹦跳跳不老实,在门槛上险些绊一跤。   齐棪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孩子的父亲母亲连忙道谢,他便和气地朝人家笑笑。   笑完偏过头,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对翊安道:“咱俩缺个。”   “?”我看你缺心眼。   翊安心道你当孩子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异想天开什么呢。   老板也算有见识,一看这三人的打扮,就知是有身份的,立即将几位引到靠窗偏僻的角落位置。小本生意,单间倒是没有,只能尽量让这些贵人舒坦些。   齐棪见挽骊立在边上,“坐吧,这不是讲规矩的地方。”   挽骊看了眼翊安,得到同意,闷不做声地坐了下来,一同等着上菜。   “可是嫌吵?”见翊安不说话,托腮看着窗外,齐棪以为她不喜欢这地方。   “非也,我只是在想,你齐公子怎会纡尊降贵寻到这里,不像你的做派啊。”翊安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齐棪高谈阔论道:“何必拘泥一隅,把自己放在天上不肯下凡,兀自矫情呢。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方是真的尊贵之人。再说,此地并无不妥,我很喜欢,只是怕你不习惯。”   不谋而合。   翊安忽而觉得,面前的这张脸没那么讨人厌了。即使他又在好为人师,即使她已经反应过来,这厮就是故意不让她跟颜辞镜独处,阴险至极。   但她真的饿了。   说话间,小二将炉子及羊肉锅一并端了上来,另配着几样新鲜的小疏。   齐棪将筷子及碗用热水烫过,递给翊安跟挽骊,“你们趁热尝尝。”   翊安早闻见香味,迫不及待夹了一块,炖的刚刚好的羊肉方一入口,便汁水满口,烫的她直吹气。   嚼了两口后,味蕾瞬间被那丰足的味道打败,她眸子一亮,惊喜道:“好吃哎。”   “比府里的好吧。”见她小鸡啄米般地点头,齐棪笑意更甚:“这就叫高手在民间。”   翊安一边让挽骊多吃些,一边道:“领教,领教。”   齐棪欣慰地说:“喜欢就好,没白来。”   前世他们之间横亘了一堆误会,最初他想把她当做妻子,却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后来,有些事变得太复杂,他连靠近都不敢靠近她。   再后来,他们终于灵肉皆在一起,可一切为时已晚。   她嫌他假正经,装模作样,总板张脸扫人兴。他嫌她脾气坏,举止不端,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狭隘,她远比他想的好得多。   比如现在,他说带她来,她便大咧咧地跟来,既没嫌店铺小,也没嫌脏嫌吵。   小二端上锅子时,她还笑意盈盈地跟人家说了句“有劳”。   她大大方方的样子,一时让齐棪挪不开眼睛,只装的下一个她。   天色微暗,小巷里的风大,翊安怕吹的头疼,起身关了窗子。   坐下时,她注意到,齐棪的坐姿十分端正,与店里其他客人的懒散随意泾渭分明。   想必吃人嘴短,翊安现在不嫌他假正经,反觉得他的仪态甚是好看。   他正往锅里烫芫荽,被羊肉锅里热腾腾的气熏着脸。   许多客人不喜这菜的味道,他们却偏爱,故而多要了些。   翊安食欲大振,又添了碗米饭,吃得鼻尖直冒汗,“这地方你怎么寻来的?”   齐棪给她夹了一筷刚烫好的菜,“放之发现的,在这吃过两三回酒。轻易不会碰见熟人,很是自在。”   翊安想到那日宫里一见,“笑面阎王有点意思。”   齐棪忍俊不禁:“你也知这诨名。”   “怎会不知,花燃花指挥使,天生一对弯眼睛。见谁都笑眯眯,多亲切似的,其实满脑袋都是算计。”   翊安头往前凑了凑,对齐棪道:“我猜他一定是那种,上一秒还在唠家常,下一秒就拿刀抹了人家脖子的人。”   齐棪心道这就是右司里的家常便饭。可怕的是花燃杀完人,依然能笑嘻嘻地对着尸体把家常唠完。   这他自然不敢对翊安说,怕吓着小姑娘,且让阎罗爷风评好些罢。   他夸道:“慧眼识英雄!”   “献枝兄客气。”翊安学男人的言行举止学的有模有样。   三人边吃边聊,准确来说是俩人,挽骊除了吃东西,几乎没张过嘴。等吃饱喝足回到府里,夜幕几乎立即压了下来,廊灯铺天盖地亮了起来。   齐棪有要事处理,走前扔下一句“下回你请”的小家子话来。   翊安假装没听见,揉着吃撑的肚子回了公主府。一进屋,豫西嬷嬷幽幽的目光便钉在她脸上,像个人财两空的弃妇。   翊安心虚地笑笑,这才想起来,她答应过回来吃晚饭。   “我没去胡闹,真的忘了,齐棪今晚请我在外面吃的饭。”   豫西嬷嬷眼睛一亮,年轻十岁,“王爷请客?”   “是啊,改日我还要请回去呢。”翊安知道嬷嬷爱听。   “礼尚往来应该的!公主今日想必累了,快歇着吧。”豫西嬷嬷一扫方才的幽怨,满脸喜悦地命人伺候翊安洗漱。   翊安进了内室,齐棪亲自折的那支红梅,在烛光下,披着一层和暖的光。   *   “阁主,今日境宁王寻上门来,所为何事?”   颜辞镜微弯着腰,静静地剪烛,语调轻缓,“不知她今日来想与我说什么。被那人搅和了,她定不高兴。”   “阁主?”那属下见他漫不经心,更加焦急。   颜辞镜这才不紧不慢地回:“来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何人?”   “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功夫一流,满京通缉,却不曾逃出上京城。反与我氿仙阁的姑娘有染,邓五,此事的确奇怪。”他置身事外地分析,语气事不关己。   邓五迟疑了下,“昨日听竹卫来寻棠婳,其实是为了问此人的消息?”可惜,棠婳几日前便悬梁自尽了。   颜辞镜颇为感慨:“是啊,此事本与我们氿仙阁无关,来什么样的客人,非我们能定。可陪过那通缉犯的棠婳一死,咱们就再说不清了,倒像是我们杀人灭口一样。”   “若是我们灭的口,那未免太蠢,这是自投罗网。”   邓五恭敬地低着头说,他年纪未满四十,头发却白了一半,黑白交杂。“阁主放心,清者自清。等境宁王查出棠婳确是自尽,定会明察秋毫,不至于冤枉咱们。”   “如此最好。”颜辞镜声音含笑:“短短两日之内,听竹卫和境宁王殿下轮番光顾,实乃是氿仙阁的荣幸。”   邓五心里翻腾,满上京都不想跟听竹卫扯上关系。那就是个人间地狱,沾上便能要人命,也就您觉得是幸事。 第9章 戏词不对   当夜便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洋洋洒洒,一早醒来,庭前积雪深深。天冷路滑不便出门,等翊安再去氿仙阁,已经是三日后。   颜辞镜见天气好,料想她该来了,温好了美酒,备上她爱吃的枣糕。果然,午后翊安便大驾光临,她坐下吃了两块枣糕,酒却没怎么喝,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聊的琐碎之事里,大多数都是齐棪近些时日的反常。   颜辞镜人看着虽清冷,声音却十分温柔,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带着股暖意:“我早说过,有殿下这样的好姑娘为妻,王爷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未必是回心转意,哪有如此突然的事情。我更不是什么好姑娘,阿镜,你别安慰我了。”好姑娘还能来这种地方,这话翊安没说,怕颜辞镜多想。   颜辞镜起身去燃了根檀香,脚踝边铃铛传来清脆的细响,“殿下,或许您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我心里发毛。”翊安闻到那香的味道,平心静气地说着玩笑话:“或许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这才拼命讨好,以免东窗事的时候,我直接要他的命。”   “那会是什么事呢,公主心里可有数了?”颜辞镜笑,柔声顺着她的话问。   翊安抿唇沉默一瞬,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封浅浅可能怀孕了。”   “……咳咳咳。”颜辞镜正在喝酒,被这一句霹雳惊得猛然呛住,狼狈地拿出绢帕擦嘴。   作为长公主的知心人,封浅浅的大名他自然清楚,若那位有了身孕,天还不塌了。   “我逗你的!”翊安捧腹大笑地眼如弯月,“你怎么反应这么大,你是齐棪老婆啊?”   颜辞镜刚被呛了口,紧着又被翊安调笑,一张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委屈无奈地看了翊安一眼,倒真像个害羞的姑娘。   “殿下逗我做什么,我自然要急,若是真的,殿下还不闹心死。”   “给齐棪几个胆,他也不敢。”翊安嚣张道,她托着下巴:“可还有什么事,能逼着镜宁王跟我低头,吵完架来与我道歉不说。这几日,见面就朝我笑,一日笑的次数抵从前一年。”   “人生苦短,王爷想开了也未可知。”   翊安不信,“更奇怪的是,他还带我去小馆子吃饭,谈了许多他以前不愿说的事情。另外,他每日往我府里跑两趟,美名美曰请我的安。阿镜,我害怕极了。”   尤其是,他看她时,眼睛里的炽热,常让她无法正视。   想着齐棪是个伪君子,不会青天白日勾引良家妇女,只好暗骂自己多心。   颜辞镜笑:“殿下怕什么,王爷有心亲近,这是好事。”   “我怕他得了什么疯病,从前捧在心上的人不管不顾,却来我面前献殷勤。”翊安撇嘴。   几杯酒下肚,见翊安倾诉的差不多,颜辞镜主动说出前几天齐棪来所为何事。   翊安听完后在心里估摸,刺客应该是那通缉犯。   她问:“听竹卫查的结果是什么,那棠婳到底为何而死?”   毕竟是阁中相识多年的姑娘,颜辞镜颇为怜惜道:“那人跟她约定,如果大事办成,当日便来带她远走。如果事败,只要她好好活着,将他忘了。”   “如何得知?”   “来往书信,不难查。”   如果仅是这样,那女子当真痴情,宁愿抛了这世间风月,也不肯独自苟活。   可线索也就跟着断了,此事还是无头绪。到底是谁,会收容通缉犯,又派他去刺杀齐棪?杀了齐棪,对那人而言,会有什么好处?   翊安揉揉头,罢了,听竹卫最擅长调查这种事,她何必自寻烦恼。   于是,刺杀一事便算过去了,刺客也好,棠婳也好,齐棪也不曾再提。他每日宅在王府,不是待在书房处理公务看看书,就是来骚扰翊安。   翊安心里很不安。   她心想大可不必,再怎么讨好她也无用,他要是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皇帝能当场手刃了他。   她的弟弟,她清楚。   这日翊安终于没忍住,在齐棪献宝一般送了她一幅丹青后,她脸色复杂道:“你这到底演得哪一出?”   她从前不知道,齐棪的画工这样好,寥寥几笔勾勒,缀了几道色彩,她便跃然纸上。那是个俊俏娇媚的姑娘,锦衣华服,步摇轻斜,立在梅树下笑靥如花。   齐棪面如窦娥转世:“送画是真,我人也是真,怎么是演?”   哟,演技还行,能去上京的班子唱戏。化上妆,捏起腔,一入戏班准吃香。   “齐棪,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齐棪先是不明就里,刹那间愣住,冷汗出了半身,语气紧张:“知道什么了?”   翊安本是诈他,见齐棪心虚,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好一番激动。   她懒散地抱着个小手炉,高高地挑眉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齐某今生问心无愧。”齐棪松一口气,聪明地给自己留后路。   “可你很反常啊。”   齐棪重新换上一副气定神闲到讨人厌的模样:“不错,我的确疯了,以后皆会如此,不打算治。”   “???”翊安认真地想,觉得很该给他治,她不缺银两。   *   岁末将近,恰逢皇帝寿辰在腊月中旬,这是宫里每年最热闹的时候。皇后的意思是左右今年事少,让境宁王夫妇俩且进宫小住半月,年后再回王府。   翊安再次去了王府,刚跨进庭中,便见封浅浅乖巧地坐在木椅上,目光期待地盯着主屋。   她冷静片刻,这才没有掉头就走,颇有风度地问下人:“王爷呢,怎么让封姑娘独自在这儿吹风?”   “见过长公主。”封浅浅匆忙起身行礼,“王爷在处理公务,浅浅在这等便是,不冷的。”   “不冷的”三个字又轻又柔,尾音缓缓地拖着,勾诱着耳畔。   翊安听的耳朵痒,心想女人真会要人命。她扫了眼木桌上摆的几盆花:“新培植的?”   “公主好眼力,这花来自东盛国,花期只在寒冬,午放晚闭,公主取两盆可好?”封浅浅殷勤道。   “不必,本宫最不喜这些娇滴滴的东西,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人。”翊安话里有话地拒绝。   这些花一看就是给齐棪一人的,她才不乐意横刀夺爱。   封浅浅低下头,故作遗憾道:“殿下自是瞧不上这些东西。”   翊安问:“这花叫什么名字?”   封浅浅回:“因每日只开三个时辰,故称三辰。”   “三辰花。”翊安还未来得及评价,便听书房的门从里打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后传来。   几乎是刹那间,封浅浅两脚一崴倒在地上,碧绿的长裙染了满地的灰尘。   翊安动作快过脑子,伸手去扶,被趴在地上的封浅浅委屈地躲开。   有诈。   果然,封浅浅娇滴滴地伏在地上告状:“王爷,浅浅好怕,长公主让我离你远些。她说,如果我再来纠缠你,就让人刮花我的脸。”   那叫一个泫然欲泣。   翊安的脸不自觉抽搐了下,仿佛从北风里闻到了浓浓的狗血味。怎么有些日子没见,封姑娘的手段愈发不成气候了。   这满院子人也不瞎啊。   齐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扶起封浅浅,轻抚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再面无表情地看向翊安。见后者面露不屑,他冷笑一声。   翊安冷笑两声,这表情才像真正的齐棪。   按着话本子里,他现在应该勃然大怒,质问发妻:“浅浅肚里已有我的骨肉,魏华儿你自己生不出来,还敢妒忌她。你真让本王恶心,别以为你是公主,本王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接着她会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尊严到就跟没男人要,被人下了蛊一样地苦苦解释,说自己有多爱他,不可能害他爱的女人和孩子。   没料到齐棪非但不听,还动手扇她这张金枝玉叶倾国倾城的脸,一定要休了她。将她挂城墙上晒三天后,才发现她怀了双胞胎,他悔不当初,把刀刺入自己的……   扯太远了,翊安收回思绪。   事实上,齐棪以极其温柔醇厚的声音,对封浅浅道:“就算不刮花你的脸,你也不至傻到以己短比人长,与殿下争相貌。她何必多此一举,嗯?”   封浅浅:“献枝哥哥?”   翊安:“……”男主戏词不对吧。   “若真想威胁你,应该剁了你这双巧手,让你再种不出这些花草来,成了废人才是。”齐棪思路清晰,语气轻快,说完还兀自笑了笑。   封浅浅身子一僵,松开抱他臂膀的手,往旁边退了半步。   翊安疑惑地看了眼封浅浅,又疑惑地看了眼齐棪,忍不住开口礼貌地询问齐棪:“你还是个人吗?”   封浅浅勉强收起可怜兮兮的模样,“公主莫怪,我与献枝哥哥许久没见,说笑罢了。”   “放心,”齐棪替翊安回道:“公主自不会为这点小事怪你,今日来可有事?”   封浅浅笑着道:“献枝哥哥许久没去看浅浅,浅浅想您定是公务繁忙,特送几盆花来给您养目。”   “嗯,看到了。”齐棪扫了一眼那几盆花,“今日风大,早些回去吧,我与公主还有事要谈。”   封浅浅脸上霎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翊安只好在心里替封浅浅默哀:“今非昔比,你王爷哥哥已经疯了。”   封浅浅大概是某类话本子看多了,一身的戏,翊安瞧着就替她累。无奈齐棪从前就是个榆木,现在更加不解风情,风月情缘险些变成血腥刑事。   齐棪三两句打发走封浅浅,拉着翊安往里走:“风大,进屋说。”   翊安揶揄问:“不留人吃饭?”   他道:“离用膳的时辰尚早。”   翊安极少来他府里,一来对他不满,二来是怕遇见封浅浅,徒添不痛快。其实他与封浅浅真没什么,他不常去,人家也不勤来,没想到这回将好让她碰上了。   还好公主大人今日心情不错,没为此生气。   翊安开门见山,将皇后的意思转述一遍,齐棪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去。”   翊安友好地提醒:“在玉奴眼皮子底下住大半个月,你的戏得从早唱到晚,万一露出破绽……”   齐棪笑:“殿下放心就是。”他求之不得。 第10章 巧舌如簧   闲话说完,齐棪忽道:“棠婳的事,殿下已经知道了?”   “颜辞镜与我说过了。”翊安不是傻子,听他主动提,凤眼一扫道:“你还是觉得,跟氿仙阁脱不了关系?”   齐棪摇头,默声将她带到书案前,把他方才细看的一叠纸拿出来,“棠婳十多岁时家境中落,是个识字的姑娘,平日里最喜誊抄诗词歌赋。那张岸鹤讨她所好,两人书信往来颇多。”   看得出来棠婳对这些诗词极为上心,所用纸笺皆是上品,翊安夸道:“她的字很不错。”   秀丽而不失风骨,比一些自称大家闺秀的人写的都好。   “她房中有书案,长期习字,闲来除了练歌舞,便是拿笔。”   说到这里,齐棪颇为欣赏地对翊安说:“氿仙阁的人很聪明,棠婳死后,房间里一切陈设都没有乱动过。这些书信收纳在木盒中,诗词还摆在书架上。”   翊安耐着性子细细看了一遍,算是笼统了解到前因后果。   那张岸鹤对棠婳一见钟情,从一帮纨绔之中脱颖而出,得了美人芳心。但他有人命官司在身,不能随意出门,两人只好时常通信。   写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情话,棠婳有时会说自己这些时日练了什么歌舞,听了哪些趣事,而那张岸鹤便只写思念之情。   不难想象,他是在被人保护着,亦或是监视着,很多事情不能随意说与人知。   最后一封信里,张岸鹤跟棠婳约好时间,并说三日内若自己没去赴约,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看来他也知道,刺杀齐棪无论有没有得手,他都未必能全然脱身。   从棠婳誊抄的诗词里得知,她最喜欢前朝诗人百里琛的诗,抄了近百来首。   翊安分析道:“至于词,她没有特别喜欢的词人,倒是对‘阮郎归’情有独钟,这个词牌名有什么深意吗?”   “查过,没有头绪。”齐棪坐在太师椅中,“这是目前全部的线索,如若确无要紧,那棠婳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风尘女子。张岸鹤躲躲藏藏,心里压抑已久,碰巧喜欢上这个姑娘,想脱身带她远走高飞。”   翊安看着他的眼睛,了然一笑:“前提是,氿仙阁没有做手脚,这些东西不是筛选后的。”   “殿下英明。”齐棪诚挚地笑道。   *   长公主殿下破天荒地留在王府吃饭,厨房自是好酒好菜全端上来。   翊安看了眼满桌的大鱼大肉,痛心疾首:“真没想到,境宁王平日躲在府里,一顿饭奢靡至此。这要让司马甄和御史台那群老头知道,一定上书参死你。”   齐棪正色道:“我一人用,几碟菜便是多的。今日招待贵客,情有可原。”   “巧舌如簧!”翊安学着司马甄痛心疾首的口气,先把自己给逗笑了。   前几日宫里的事有了了结,原来是两个小内侍素日结下私怨,一时糊涂下药害人。   皇帝下旨将那下药的内侍腰斩,以儆效尤,又赏赐抚慰了那些被牵连的宫人。   御史台传来口信,替宫人内侍们和江山社稷来谢翊安。司马甄另附言说君子言出必行,但请她好自为之,一年内莫要无端放肆。   听听这混账话,哪像个臣子,老头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齐棪听到这结果,意味深长道:“扔个替罪羊当真敷衍人。”   翊安叹气:“意料之中。”   *   齐棪一夜浅眠,方起身便听人报:“连副指挥使到了,正等您呢。”   齐棪心知为何事,捏着眉心道:“问他吃过早膳没有,没吃直接来膳厅见我。”   连舜钦在家吃过才出的门,只好坐等齐棪吃完,满脸急躁,细看还带着不耐烦。   他查了几日,自觉浪费太多时间,语气不善地讽刺:“氿仙阁的嫌疑基本排清,只能说通缉犯跟婊……风尘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齐棪问:“所以你已然十分肯定,棠婳仅是为情而死,而张岸鹤只是胆子大才顶风花天酒地?”   “不是属下肯不肯定的事,听竹卫办事看证据,证据就是如此。”连舜钦不以为然地回,又冷厉道:“王爷放心,氿仙阁这么个下贱地方,若真敢为非作歹,管他那里多少妖男狐女,多少贵人捧,我一夜给他扫平。”   齐棪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起身拍拍他的肩,往厅外走:“舜钦,有话好好说。”   “是。”连舜倾收敛情绪,跟上他的步子:“王爷您想,棠婳若是没死,那些信件拿出来,她再随口解释几句,这事跟氿仙阁就没关系了。可棠婳偏偏死了,她一死,任谁都想得到氿仙阁杀人灭口。这是引火烧身,他们蠢啊!”   齐棪笑笑:“有理。”   “所以我认为,咱们不该再浪费时间查棠婳跟氿仙阁,还是得从张岸鹤着手。”   “张岸鹤死了,如何着手?”   这话不光是问连舜倾,也在问他自己。前世查到张岸鹤后,便失去了线索,再没能查下去。这辈子虽有所不同,居然也毫无收获。   连舜钦不服气:“王爷再给我一点时间,凡事总有破绽。”   齐棪哑然,想起前世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后来几个月没查出结果,生生砸了听竹卫的招牌。   虽说凡是有破绽,可有些破绽,即时并不能出现,你越找它藏得越隐蔽。   “我还有一事觉得纳闷。”   “何事?”齐棪在庭中将封浅浅送来的三辰花浇了一遍水,那碧蓝色的花瓣瞬间丰润起来。   连舜钦还记得魏思荣的原话,凝重道:“棠婳的尸首仵作验过,没有身孕。”   齐棪动作一停,皱眉问:“可是堕过胎?”   “也不曾。”   “那就怪了,拿这样一件事,来骗魏思荣有什么好处?”齐棪趁着浇花想了片刻,放下喷壶道:“再过两日,把魏思荣跟姜易放了。年关将近,已给足教训,日后他们那帮纨绔必会老实些。”   “是。”连舜钦正有此意,那两个纨绔一天到晚哭丧,又不能直接弄死,烦透了。   齐棪语气微微透着期待,“张岸鹤的事急不得,先放放吧。过几日我要陪长公主去宫里住些时日,年后方回。左司上下指着你,别全盯着这事。对了,右司的案子办完了吗?”   连舜钦幸灾乐祸:“还早,花指挥使那里近日门庭若市,他都快住在听竹卫里了。”   “这些人趁着岁末敛财,手脚不规矩,花燃自然要他们吐干净。”齐棪对花燃的手段极为了解。   连舜钦点点头,“王爷若没事吩咐,我就先回了,您好好在府养伤吧。”   “舜钦——”他刚走出几步,齐棪出声喊住他。   连舜钦以为他还有事没交代,忙凝神听,“您说。”   “下回见着公主,”齐棪斟酌了下,算是劝他道:“行礼后,看她眼讨个示意再走,否则她心里不舒坦。”   “……”连舜钦:“这是哪门子规矩?”   “翊安长公主的规矩。”齐棪佯装好心地说:“连我也要遵守,特给你提个醒。”   连舜钦诧异地看齐棪一眼,忍了忍,语气冷硬道:“记着了。”   说罢转身就走,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旁人或许不晓得,连舜钦清楚,王爷长公主已貌合神离了两年。   长公主爱往氿仙阁跑,必是养了那里的小白脸做面首。大祁风气开放,她又是金枝玉叶的身份,本没什么,连舜钦却见不得水性杨花的女人;   王爷更好不到哪里去,表面正人君子,对公主体贴温柔。其实另置了宅子养外室,花了不少心力在那边照拂。   那女人喜欢种花种草,王爷便让他暗中托人,帮那封姑娘在上京城传出个名气。现在不少高门的夫人小姐,都常订她培植的花,封浅浅三字也算小有名气。   比如王爷庭院里的三辰花,连舜钦自家夫人也买了两盆,价值不菲。   怎么今日他倒看不懂王爷了。   连舜钦冷冷地想,估计又在做戏,过几日要入宫,想是打算提前找好感觉。   真是贵人之间一出荒谬的烂戏。   本以为“下次见到长公主”还早着,谁曾想,连舜钦王府的门还没出,便碰见那位规矩怪异的主了。   从前一年也见不到一回,现在每回来都遇上。果然好运半生难求,而霉运向来连连。   翊安见他冷着脸,毫不介意地扬声打招呼道:“连副指挥使。”   连舜钦上前定定站住,恭敬行了一礼,“臣见过长公主。”   说完抬起头漠然地看着翊安,眼白多于瞳色。   翊安笑容僵凝,她本是随口打个招呼,这丧星现在不走了是怎么回事?   “连大人有事吗?”她保持微笑问了一句。   连舜钦微微弯腰,头往前伸,冷言问:“您有事吗?”   那个“您”字被他加重,听着格外刺耳。   翊安茫然,想了一下:“我没事。”   “告辞!”连舜钦干净利落,半刻不多留地走开。   翊安:“……”什么情况,又一位吃错药的?   她去问齐棪,“我今天哪里不妥吗?”   齐棪上下看她一遍,看得想入非非,“经臣细看,无。”   “那连舜钦刚刚盯着我做什么?”她心有余悸,揣测抱怨道:“我定是哪里得罪过他,他忍无可忍,才变本加厉。你说这种人多讨厌啊,生气也不说个明白。”   “……”齐棪选择沉默。 第11章 诸位请便   宫里已定下翊安夫妇腊月初九进宫,说是那日乃黄道吉日,一并洗扫了翊安未出嫁时居的礼宁殿。   翊安想着这一进宫少则二十多日才能回,出发前一日便去氿仙阁走了一趟。   旁人怎么传,她懒得管,但她跟颜辞镜当真清清白白的一对知己。每三五日一会,翊安说些高门望族里的糗事,颜辞镜说些风月市井的奇事,再规矩不过的酒肉朋友。   她方换好衣裳进主楼,挽骊扫了一圈道:“有敌情。”   翊安如临大敌,朝挽骊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二楼半隔开的小间里,一个坐姿笔挺的男人独坐在那,桌上放着一壶葡萄酒,两个玉光杯。   “我要吐了,我们王爷现在怎么这么闲?”翊安咬牙恨恨道。   未必是闲,忙的事情跟从前不同罢了,挽骊心想。   “要过去打招呼吗?”   “别,若在一个陷阱里掉两次,那我连野猪也不如。我偏不理,咱们直接上楼去寻人,他又能如何?”   翊安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朝齐棪方向挥挥手,意思是再见了您。   远远的,齐棪优雅地点点头,气定神闲地倒了杯酒。继而将目光锁在楼下台子上的舞姬身上,像是只来消遣一般。   翊安忍不住看了眼那群舞姬,薄纱轻掩,纤腰长腿,面若桃花,她一个女人也情不自禁动心。   不禁唏嘘:“这地方,来过一回的人,必定有第二回。齐棪也不例外嘛,还与我装老实人。”   上了三楼去,余香满厅却冷清寂静,没见着颜辞镜的人影。翊安找到相熟的公子程沉,问他:“你们阁主呢?”   “魏公子,”程沉听得出她的声音,漂亮的脸上带着忧色道:“阁主与邓五先生,一早被请去了听竹卫,不知何故。”   翊安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张脸顷刻冷了下来,转身便去找齐棪,也顾不上之间方才说的话。   齐棪见她这么快就下楼,了然一笑,将自己方才倒好的酒从桌上推给她,“氿仙阁名不虚传,佳酿果然醉人。”   翊安笑不出来,压低声音道:“你捉他干什么,找到什么证据了?”   “未曾。”他挑眉道。   “那是何故?”   翊安模样本就精巧,素日爱笑,笑起来便是明朗中有着三分的妩媚。眼下心里不痛快,半张面具下的眼帘微垂,嘴唇紧抿,颇有些不怒自威的仪态。   齐棪心里方知颜辞镜对她何等重要,哪怕如今他们关系缓和许多,也半点不能抵。   想到颜辞镜才是她的知心人,陪她的时间比自己长久,当下有些黯然,更怨恨自己从前蠢直。   他不再逗她,“棠婳的尸首,听竹卫已还给氿仙阁,再公事公办地问几句话便可。别急,想着也该回来了。”   翊安看他一眼,知他不会骗人,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方才她心里在想,若他真为难颜辞镜,先打破两人定好的规矩,她自不是没有手段的人。   “放心,殿下在意的人我肯定护好。”齐棪也压低声音,认真对她道。   “如此最好。”翊安听他妥协,像在哄自己似的,心里腾起异样的感受,想了想又道:“彼此舒坦。”   齐棪安静地点点头,不发一言地喝酒赏舞,却周身僵直,失了方才的闲适之意。   翊安心觉自己草木皆兵小肚鸡肠,再一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下觉得脸有些烫。   她没话找话:“你今日无事,才来喝酒赏舞?”   齐棪微笑:“怕你找不到颜辞镜,回府与我发脾气,我干脆待在殿下好找的地方。”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刺耳。   翊安双手抱胸,没好气道:“齐棪,说人话。”   他顿了顿,喝了口酒又说:“知道你会来,故而来坏事,这个理由可满意?”   “这还差不多,”翊安感慨:“这才是你齐棪,心眼比芝麻小。”   “不是。”他忽而道。   “什么?”   齐棪把面具取下,定定看着翊安,苦笑了下:“不全是心眼小,是吃人家的醋。想到你来见他,我在府里坐立难安,明知会惹你生气,还是来了。”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袒露一回心扉,却是在这么一个人人风流有余,真心不足的地方。   这楼里的管乐丝竹好似永远不会停,喝醉酒的客人戴着面具大声嚷嚷,阁中的姑娘公子斟酒陪笑,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之地。   齐棪把面具捏在手里,虔诚地说出这些话后,松了口气。   他面前女扮男装的姑娘,微微歪了下头作思考状,然后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把他的额头。   齐棪:“???”得,还是觉得他有病。   他急火攻心,直接站了起来,“我不是……”   翊安暗想情况不大对劲,疑心是不是这酒后劲太大,正想把齐棪安抚住时,走廊上吵吵闹闹出现了一行人。   这小间只围了两面墙,为了观舞和就坐方便,东西面只有围栏,垂了纱帘。齐棪为找翊安方便,帘子没放下,眼下他金面未遮地站着,外面路过的一行人都停了下来。   两波人面面相觑,脸上先后挂起客套的笑容,门外那群浪荡子更是浮夸,齐齐喊道:“参见境宁王爷。”   齐棪压根不知道他们是哪路好汉,面色尴尬,手忙脚乱地将面具戴上,“诸位请便,不必管我。”   翊安憋笑憋得肚子疼,齐棪这辈子最光辉的时刻莫过于此时。   如此正经人,从来恪守君子德行,上回来氿仙阁这样的地方还是为了办案,没想到才第二回就被人抓了现行。   虽说公子哥们来氿仙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翊安保证,齐棪绝不想被人知晓自己来过这种地方。   眼看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翊安赶忙让挽骊去对程沉说,转告他们阁主,自己要回祖宅一趟,年后方回。   话不必说太明,颜辞镜自然知晓。   出了氿仙阁,翊安故意问:“方才那些人是谁?”   “若知道也罢了。”齐棪垂头丧气。   翊安愈发幸灾乐祸:“让你摘下面具,自寻烦恼。”   谁知道当时脑子抽什么疯!偏觉得遮住脸诚心不足。   齐棪摊手气道:“那我也没让他们向我行礼,便装作不认识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翊安简直要笑死,伪君子气急败坏的模样真好看。   她还要多谢那群没眼力见的人,解了她的尴尬境地,否则她不知该如何回齐棪那番话。   “咱们换处地方逛,进了宫便不自由了。”翊安提议,问他:“上京城还有哪里好玩?”   齐棪笑:“这话该我问殿下。”   于是当日,翊安带着齐棪逛遍了上京城的大小街市,从食品铺子看到首饰铺子。齐棪头回知道逛铺子要废这些时间,另外买的那些东西,显然不值。   末了,翊安又起意:“咱们去个热闹的地方吧。”   “比氿仙阁还热闹?”   “自然。”   到了地方齐棪抬头一看,好嘛,聚贤赌坊。   齐棪较真,觉得这“聚贤”二字当真是大可不必。   进去后,各色赌桌前皆密密地围着人,齐棪那贤妻吃着个街边随手买的糖葫芦,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齐棪试探道:“赌两把,怡怡情?”   “不必,看个热闹就成。”翊安拒绝,解释了句:“不瞒你说,我怕输,心疼。”   齐棪大方地将钱袋递过去,“拿我的银子玩。”   “这倒不心疼了,但是——”翊安收下钱袋,斜看他眼,呸道:“惑人赌博,非君子也。”   最后到底还是昧下了齐棪鼓囊囊的钱袋子,一局也没参与。   齐棪冷静地站在一旁,“那人再赌就倾家荡产了,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翊安摇头:“输成他这样的,绝不会轻易收手,卖儿卖女还是会再来。”   齐棪默了默,语气悲凉地说了句“人间百态”。   “齐兄,”翊安拍拍他的肩,“走吧,后面不好看咯。”   正欲打道回府,不巧,齐棪又被人认了出来。   赌坊老板是个穿绫罗绸缎的高个胖子,人还没到,肚子先来了。自称万老三,跑到齐棪面前献殷勤,“不知境宁王今日光临,小的该死,王爷来可是玩两把的?”   “我自有他事。”齐棪装得一本正经,眼睛微眯,严肃且平静道:“你认得我?”   万老三点头哈腰:“是,小人曾远远见过一面,王爷英姿如天人,一眼难忘啊。”   “先走一步,不必送。”齐棪听这阿谀奉承自感不适,拉着翊安的手离开了赌坊。   翊安这回没躲。   万老三回到赌坊内的房间里,弓着腰道:“主子,王爷身边那两位是谁,瞧着不像普通侍卫?”   他主子心神荡漾,勉强醒过神,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旁边那位比他齐棪还尊贵呢。”   即使她女扮男装,他也一眼认了出来,全上京,哪个女子能比她更美。   “啊,该不会是皇上吧?”万老三吓得肥肉直抖。   他主子不耐烦:“皇上若来,你这地方也别开了。那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   万老三嘀咕说:“分明是男相。”   “殿下个高,人又俊美,女扮男何难。”他骂万老三见识少,废物,骂完接着恍惚道:“今日竟能遇上她。”   赌坊不远处,毫不知情的翊安跟齐棪,又一人买了串糖葫芦,吃得不亦乐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名糖葫芦记   齐棪:“显然,人太红就不能随意下凡。”   翊安:“以后你女装,我男装,喝酒赌气都不慌。”   挽骊:“呵呵。” 第12章 心惊胆战   腊月初九,临走这日,封浅浅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声,亲自登门来送齐棪一程。   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对亲手绣的护膝,让他在宫里保重好身子,回府后记得派人通知她。   翊安上车前瞟了一眼,看见一出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戏唱了起来。   往年除夕那天,齐棪无论再忙,总抽空去看眼封浅浅。替她置办些物件,问候几句,也算不负亡母所托。   那还是老境宁王爷一家在南疆时,老王妃与封家夫人交好,两家来往频繁。封家经商,一次外出时,一家子死在了马匪手里,只剩这一个小女儿。   封浅浅原本寄养在亲戚家中,后来亲戚家又败落,老王妃心善,派人去接她来。   谁知封浅浅人还没到上京,王妃便病逝了,死前交代齐棪好好照顾人家。   齐棪那时将十八,封浅浅年纪也不小,兀自带回王府他嫌不妥当,只将其安置在别处住。   一到佳节热闹之际,齐棪想着她一个人孤苦无依,自己若不去看她,不会有人挂念她。   今年他入宫,她便真的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   如此想着,齐棪下定决心替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无论她愿不愿意,姑娘家总是应该嫁人的。   也许只有这样,才不会发生上辈子的那些事情。   有着前世的记忆,若说齐棪不恨她,那是仁厚过了头,算得上蠢;   若说恨,又不知该怎么恨,毕竟这辈子,封浅浅什么都没做。   想到这里,他心中悲乏交织,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纵使知道她今日不该来,却反而好言好语安慰了她几句。   只是那对护膝,齐棪退还了回去:“日后别再为我做这些针线活,殿下看了不悦。”   翊安等得不耐,掀开帘子,正巧看见齐棪一脸耐心,对封浅浅说话。   在她眼里,两人依依不舍那劲,就差抱头痛哭。   翊安心想自己这局输了,早知道让氿仙阁来几个俊俏公子,一路边嚎啕大哭边锲而不舍追她到宫门口。   那才有面子。   交代完事情,齐棪刚一条腿跨上马车,就听翊安懒懒道:“请驸马自己骑马进宫,本宫的车架容不得第三个人挤。”   齐棪斗胆问了句:“要不让挽骊下来?”   里面瞬时传挽骊弯刀冷泠泠的出鞘声。他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收回腿,让人去牵马来。   末了翊安还交待一句:“驸马别忘了把护膝戴上,仔细腿寒。”   齐棪咀嚼几遍这话,忽而笑得面若桃花,刺骨的寒风算得了什么。   侍卫们纳闷,连车都没能坐上呢,怎么王爷比过年还高兴。   到了禁宫,内侍引着往寝殿走时,翊安神色并无异,只是懒得看齐棪。   齐棪却偷偷看了她几眼,心里欢喜难自持,更觉自己娶了个天仙。   昨日俊朗斯文,英姿飒爽穿梭于市井中。那果脯铺子里的女老板,与她说话间还红了脸。   今日簪环云鬓,一身湖蓝色广袖罗裙,尊贵从容,清艳至极。   他知她心里不快,开口道:“公主可有人品端正些的儿郎推荐,不需出身高贵,能自力更生就成。”   翊安不以为意:“听竹卫里这样的人应该不少,问我做什么?”   齐棪说:“封姑娘不喜欢拿刀拿枪的男子,我的意思是,若能找个书生最好。”   “她?”翊安觉得好笑,压着嗓音问:“你要替她找郎君?”   齐棪声音如常,没有刻意躲着左右宫人的意思:“年满十七的姑娘,再晚就误了好时候。”   翊安揶揄地看了他眼,“王爷舍得?”   不看不要紧,一看齐棪的美人尖真是绝了,生生将他的姿色提了三分。   齐棪心里明镜似的躲开这个猎坑,故作“不解”地说:“添份嫁妆罢了,有什么舍不得?还请公主帮我留意,事不宜迟,最好年后便将人选定下。”   “尽力。”翊安见他圆滑,不甚诚心地敷衍应下。   心里不置可否,且不说齐棪是不是认真的,就看封浅浅对他那意思,这亲事可不好安排。   *   皇帝在长阳殿里摆了家宴,听着热闹,也就皇帝皇后跟齐棪翊安四人,嫔妃等一概没喊。   原本还算温情,谁知才吃两口菜,魏琇就颇有兴致地问:“王爷昨日去了何地?”   齐棪瞥到翊安夹菜的手一抖,虽知她不敢在这放肆,耳边却已经传来她昨日毫不留情的嘲笑。   他如实回道:“回陛下,昨日颇闲,满上京逛了番。”   “怕不是‘颇闲’这般简单,”魏琇斜他一眼,轻笑说:“御史台连夜上的折子,弹劾境宁王德行无状。不过一日之内,竟将饮酒作乐的烟花之地、各街市的奢华铺子、赌坊逛了个遍,行事张扬,前所未有。”   翊安心骂御史台惯会挑事,没嫖没赌怎么就德行无状了,被人认出来就是“行事张扬”了?荒唐!   还连夜上折子,分明就是早盯上了齐棪,就等着他有出格之举。   齐棪也不再多说,认下道:“臣行事的确欠妥,还请陛下降罪。”   翊安想这是小事一桩,然而魏琇下一句话,把她吓得脸都白了。   “王爷是怕进了宫出不去,故趁兴玩乐个够?”魏琇意味深长。   齐棪慌忙起身,“臣绝无此意。”   翊安跟着起身,正色道:“昨日是我兴致高,拉着王爷陪我四处胡闹,还请陛下明察。”   “咱们一家人闲聊,这是做什么?都坐下。”魏琇柔声道,又笑:“王爷素日不曾如此,朕就猜是阿姐,御史台的折子里便提了一笔。”   不对啊!他们还有一年之约呢,这一个月没到,那边就撕毁盟约了?   魏琇笑说:“写的是‘镜宁王携其妻’,倒是别出心裁。”   姜还是老的辣,老头们够狠。   翊安实则毛骨悚然,她昨日男装,并未表露身份。   见他们夫妻俩脸色各异,魏琇主动给了台阶,“朕已训斥过他们,小题大做过度,王爷办案,公主跟着看,本没什么。”   “臣多谢陛下。”齐棪道。   翊安陡然想起那句“境宁当为天子”的谶语来,原来玉奴从那以后对齐棪的态度便是如此。阴晴不定,时好时坏,偏不让人舒坦。   齐棪脸上云淡风轻,翊安却看得心惊胆战。   吃到一半,魏琇忽又心血来潮:“阿姐跟王爷成亲快两年了,朕何时能有个外甥抱着玩?”   翊安瞬间感觉嘴里的鱼肉不香了,头皮被揪起来一样地疼。   右手还维持着拿筷子的姿势,左手在桌案下戳了戳齐棪的腿,含羞地笑着与他“恩爱”地看了一眼。   齐棪会意,偏头温柔地看她,停筷回皇帝话道:“公主年纪还小,臣不忍催促,此事急不来。前几日公主与臣商量,年后我们一同调养身子,早日为陛下添几个外甥。”   翊安笑容更甜,桌案下的手由戳改为掐,毫不留情。   调养个屁,你还不如直说你有隐疾,生不了呢。   魏琇:“明日朕让太医去礼宁殿号号脉,别等年后,这段时日在宫里好好养一番。王爷少忙些政务,阿姐呢,也尽管歇着。”   “陛下说的是,平日公主王爷若没事,尽管在礼宁殿。不必来向我与陛下请安,一家人不谈规矩。”皇后比翊安还小两岁,五官十分柔和大气,仪态端庄。   她顺着皇帝的话说完,又替翊安他们解围道:“陛下也无需着急,公主和王爷正是年轻,又这般恩爱,还愁日后没孩子。陛下一催,他们反倒慌乱。”   魏琇笑着饮了杯酒:“阿姐大朕三岁,成亲又比朕早,她若不先有喜,朕还真怕抢了风头。”   翊安道:“陛下从小什么都让着姐姐,却也不用事事都让。这该抢的风头还是要抢,陛下赢了,先祖跟我高兴还来不及。”   魏琇大笑,齐棪只弯了下嘴角,替翊安倒了杯酒。正热闹的时候,宫人通报花指挥使到。   齐棪对上座的两位道:“真正该催之人来了。”   “臣来迟了,陛下娘娘恕罪。见过长公主,镜宁王。”花燃进殿行完礼就问:“催什么?”   魏琇让人赐座,“舅兄过完年——”   皇后默契十足地接话:“二十有四了。”   花燃作为丞相的嫡子,皇帝的舅兄,听竹卫的右司指挥使,身份显赫,提亲的媒人把家门都快踏破了。   可他偏偏不急,都说看不上眼,不肯轻易成亲毁一生。   右相是个半儒半道的温和君子,竟也不曾把儿子打死,就让此男成了全京城女子得不到的香饽饽。   花燃摸着自己颈间的红绸,唉声叹气:“臣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思娶亲啊。”   魏琇指着他说:“你这是嫌朕交代的事情太多,故意跟皇后告状?”   “陛下吩咐的都是分内之事,臣不敢有怨言。”花燃笑点仿佛奇低,嘴角咧到耳根,起身弯腰作了一揖,“只求陛下跟娘娘再宽限我两年。”   皇帝气笑了:“还要两年?你大哥二十四的时候,膝下都三个儿子了。”   翊安优雅地吃菜,心里琢磨,果然一家子里总有拖后腿的。   有人拼命加官进爵,就有人拼命惹祸闹事;有人忙着积攒万贯家财,就有人整日浪荡挥霍。   花家大郎二十岁就得了个儿子,前年又得了对双胞胎,羡煞众人。于是乎,就有个弟弟连娶亲都不愿意。   皇后柔柔地剜了花燃一眼:“父亲不管,我也不想管我这二哥了。”   花燃顺势道:“那臣多谢娘娘了。”   殿里的气氛一时欢乐起来,好似从来如此。   宴罢,皇帝先领着花燃去处理政事,翊安跟齐棪从皇后宫里出来,往礼宁殿走,顺道消食赏月。   冬夜的风紧,两个人裹着狐裘,还是不免畏缩。   “齐棪,你怎么不说话?”翊安难得轻声细语:“是不是乏了?”   连她都很乏。   “有一点,”齐棪声音低缓,“殿下……抱抱臣可好?” 第13章 美不自知   上京十二月的夜,如墨一般浓稠,月明云淡地笼在头顶上。   迎着风走,朔风如冰刃般划过脸畔。一盏盏的宫灯延绵不尽,才不至让这重重宫墙围起来的尊贵地方,被黑暗完全吞噬。   十步外,站着一众的宫人内侍,低垂着头,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翊安以为自己冷得出现了幻听,境宁王何时变成一个受过委屈,要女人抱的娇郎君了。   然而对上齐棪疲惫又有些央求的目光,她顿时心软下来,共情能力突飞猛进。   这个人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岂是她看见得那般风轻云淡,心中必定压着许多事情。   或是未来二十多日被困宫中,不得回府让他格外彷徨,寻求她的安慰罢了。   翊安并非小气扭捏之辈,想通后,果断地伸手抱住齐棪。   身后的挽骊愣了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这两位演的,委实过了。   齐棪两手放在身侧握成拳,极力忍耐,才没让自己哀戚戚的一张脸崩了。   他太想笑出声。   方才殿上那出戏,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他是天子身边的重臣,既受了弹劾,陛下置之不理便过于偏驳,故而今夜随意敲打一番,给那些想听的人听听。   若是重生之前,莫名受这番猜忌,他或许感慨君心难测,还会愤愤不平。   可如今哪里会那般不识时务,陛下越是这么重拿轻放,他越是安心,这说明今世陛下之心未变。   方才宴上的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本是做戏,没想到翊安却实打实地为他担忧起来。   前世最后那段岁月堪称艰难,但他们却重归于好,携手度过。   齐棪问她,为什么不曾恨过自己。   明明数不清地误会和猜忌,横亘在他们原不算坚牢的感情里,他以为她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她却反问:“我为何要恨你,你做错了什么吗?你不过是蠢了些,可我不蠢。”   他是蠢。   他从前哪里知道,她的心一贯柔软如棉,从不曾真正地怨他恨他。   如今他想要她来抱,她便能轻松给予。   齐棪凭着这副装出来的委屈又疲倦的模样,占了回便宜。纵然这外面冷得如冰窖,他也舍不得动。   姑娘家跟男儿们不同,身上永远有股子香气,这幽幽浅香钻进鼻子里,立即把人熏醉了。   齐棪心猿意马,他正值壮年,如此美人在怀,哪禁受得住。   不想翊安发觉他是个色鬼,便插科打诨道:“头回知道,妻子是这么抱自己郎君的。”   他以为女人生来就会搂住夫君的腰,乖巧地将头埋在夫君的胸膛里,娇滴滴地说两句情话。   他的长公主倒好,个子高不能小鸟依人就罢了,那也不能抱得像兄弟俩似的!   她将他圈在怀里不算,还非常“贴心”地在他背后拍了拍。要不是她终归矮他半个头,齐棪真忍不住喊上一声“兄弟”。   没记错的话,花燃求他出面办事时,也是这样装亲切的。   翊安:“???”还挑起来了。   她没好气地收回手:“行了吧,快走,我要冻死在这里了。”   齐棪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往怀里放,“怪我,殿下的手都冷了。”   翊安走在夜色里,一张漂亮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做出了个作呕的表情。   齐棪没舍得松手,往后瞥了眼那群跟着的人,摆出一副我在演戏请你配合的神情。   翊安会意,罢罢罢,他爱演就演吧。说不定玉奴见他对自己好,能少为难他些。   她言归正传:“这么晚了,花燃忙成这样?”   她有轻微的夜盲之症,齐棪怕她崴着脚,仔细扶她下了台阶。   “右司已忙了一个月多,六部蛀虫太多,这回好好治他们一顿,也算为国除害。”   拿灯笼的人好像生怕看到不该看得似的,远远躲在后面,连挽骊都离着几丈远。   翊安看不清路,只好紧挽着齐棪,倒也没觉得尴尬:“你说他不娶妻,莫不成是好男风?”   “我祁人虽不似南人保守,却也不是人人都好男风。”   齐棪被她大咧咧地挽着,忽生出“期颐偕老”的念头来。他仗义地替兄弟说话:“所以,不可妄断——或许他是不能人伦,怕耽误人家姑娘的一生。”   “天!”翊安半是惊讶半是同情,“挺惨,看着人高马大的,唉——”   在皇帝的西暖阁中,花燃正严肃地回话,突然戛然而止,而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   回礼宁殿一番洗漱之后,翊安跟齐棪遵循老规矩,把宫人都打发出去,开始安排晚上怎么睡。   从前他们在宫里住时,自然是睡不到一起去的,便轮流睡床和软榻。   翊安好就好在,从不觉得自己娇贵得高人一等。   不因自己是公主之身就高高在上,也不因自己是女人就央求别人让自己。   还是她主动提出来道:“咱们轮流睡床,谁也不欠谁,省的你多委屈似的。”   齐棪从前没什么大男子风范,心安理得地应了下来。   如今他自是不希望如此,可若舔着脸说“我们一起睡吧”,不被赏两个耳光才怪。   他暗自思忖,过两日得想个办法,否则白进宫了一趟。   齐棪从柜里拿出多余的锦被,给自己铺床,“以后我睡这里就行,公主就睡床吧,换来换去麻烦。”   翊安盘膝坐在床榻上,非但不感动,反而当场炸毛。   “我再说一遍,我用的头油绝无异味。氿仙阁秘制,多少人都求不来,你去看看御医吧你。”   每回轮到齐棪睡床,他就挑三拣四,说枕头上有她的怪异的头油味,闻着做噩梦。   翊安抱走自己的枕头,他还不依不饶,说他依然能闻到。   翊安骂他鼻子有病,不去就医却在这里折磨人。   齐棪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让她换头油,她偏不听,扔了句“闻不惯就滚,反正封浅浅头上好闻”。   若不是那夜在宫里,估计两人能打起来。   齐棪知道自己以前德行不佳,喜欢故意折腾她。   这回好言好语地解释:“是这榻太窄,怕你睡得不舒服。”   罢了不忘加上一句:“当然,殿下若能换头油,更好。”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少对我指指点点。”翊安扔过去一个枕头,刚好砸他头上。   齐棪压根没抱期望,接下枕头,笑容未变:“当我没说。”   消停了会,翊安又问:“你伤彻底好透了吗?”   齐棪作势要解袍子,“殿下一看便知。”   “哎——”翊安拒绝:“别别别,仔细冻着。”   她怕看了想入非非。   齐棪则暗恼美男计施不出来。   她试探问:“若还没好全,要不你来睡床。”   齐棪立即接话:“当真?”   “客气话而已,你又信了?”翊安嘻嘻一乐,享受地躺下,叫道:“这床真舒坦。”   齐棪被她的孩子气感染,背对而笑,“外头想是下雨了。”   雨声落在屋檐上,越下越急,仅是听着就令人瑟瑟发抖。   翊安道:“雨夜催眠,向来比安神香还好用,我困了。”   “困就睡吧。”齐棪起身把内室的烛灯一一灭去,只留了一盏备用。   他做这些时,翊安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看着他,齐棪转身对上她专注的目光,觉得生气。   又不能睡一起,做什么这样勾引人!   她青丝垂在两边肩上,眸子干净而温暖,半明半灭里,眼边那颗小痣愈发妩媚灵巧。   偏她美不自知。   “殿下看什么?”齐棪动了下喉咙。   翊安指指床幔,“齐卿,替本宫放下。”   “遵旨。”齐棪上前将帐幔从玉钩上放下,柔情地看她:“殿下好梦。”   翊安翻身:“明日见。”   他坐回软榻上,走了好一会的神,雨声宁神,让他没了任何旖旎的念头。   只是想,若这是一场美梦,但愿永远不醒。   *   阴冷的天牢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与霉味,若是细听,便能听见不远处刑房中的哭喊声。   他波澜不惊,在这里困囿了大半个月,习以为常。晚饭的时辰已过去良久,外面想必已经入夜,然而何时天明,他还不知。   破罐子破摔地躺在稻草堆上,他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入睡,断裂的腿骨却疼痛难忍,害他出了一身汗。   在半寐半醒和疼痛的折磨中,恍然间耳边传来兵刃相交的冷脆声,伴着吵闹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好像有人被一脚踹在了牢门上。   不多久,牢门上的铁锁被打开,乌泱泱地站着一队蒙面黑衣人。   他睁开眼,只见为首的那人却穿着张扬艳丽的窄袖男袍,不曾遮面。他当即疑心自己疼糊涂了,她怎会在这里。   她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间便红了眼睛,哽咽了下,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黑衣人赶忙上前,替他打开双手双脚上的锁链,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背在背上往外走。   疼痛一时如刀刮骨一般,刺得他冷汗直冒。   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急火攻心,失态地朝她大吼:“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给老子滚回去,快点!”   她受惯了他的脾气,理也不理,转身朝外走。   狱卒跪着连连磕头道:“殿下三思,殿下三思啊!”   “三思?”她停住脚步,兀然癫狂地笑道:“那就让魏琇把我也抓起来啊!”   他疼得晕过去前,被那笑声惹得眼睛发酸。   她明明不必如此,他不值得她涉险。   *   齐棪惊醒时一身冷汗,目光阴沉,翻身而起。直到确定几步外的床榻上,睡着尚不知怨恨算计为何物的公主大人,这才松了口气。   都过去了,再不会重演,他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几个点:   1.齐棪跟封浅浅哪辈子都没在一起过,双洁党可放心食用。   2.封浅浅并非穷凶极恶的反派,起码这辈子不是。她出场那段,灵感来自于各种总裁文,我借此调侃,所以轻拿轻放。   3.有人嫌上一章不妥,我已微微改动过。   因为封浅浅后面会有自己的生活,跟男女主无关,所以我没太在意这些细节。看到大家反应很激烈,我发现是我没交代好的原因,后面会注意。 第14章 分道扬镳   约莫才卯时三刻,宫人内侍们尚在殿外洒扫,齐棪经此一梦没了睡意,干脆穿衣而起。   他轻手轻脚地叠好被子,放回柜里,又将软榻整理好才去汤池沐浴。   翊安醒时,齐棪已从御花园走了一趟回来,神清气爽,另折了几支腊梅。   “今日的太阳一定不错,现在却还寒得很,霜满枝头,殿下多穿些。”   翊安打了个小哈欠,半睁着眼:“这梅香倒沁人心脾。”   她刚睡醒时的模样实在可爱,齐棪一面偷看,一面悠哉地将花插进瓶子里。   “公主若喜欢,以后每天早上臣都去替公主折几支新鲜的梅花,好花当配美人。”   翊安微微歪着头笑,“如此,我便知道驸马的字是何意思了。”   齐献枝,献枝。   见左右侍奉的宫人忍不住弯了嘴角,似是没见过这般恩爱的夫妻,翊安又兴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   得,她家驸马爷进宫后,演技更上一层楼,直接拉着她也进到戏台上的状态。   豫西嬷嬷替翊安梳妆打扮完,退出去让宫人摆早膳。   翊安被梅香沁得清醒过来,趁着四下无人,把齐棪拉到一旁:“你进了宫,案子怎么办?”   “豫西嬷嬷梳的这个发髻,唯有殿下如此姿色方显得华贵大气,这支步摇更是增彩。”齐棪由衷地欣赏,光说还不过瘾,忍不住伸手去碰。   “自重。”翊安打开他的手,“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别给我装疯卖傻。”   齐棪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暂且放着,出宫后再说。”   刺杀一事本就线索有限,越晚越难查,眼下进了宫也没办法。很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翊安不糊涂,直截了当地问:“玉奴把我们拘在宫中,你到底怎么想的?”   昨夜从宴上出来,他明明颓唐疲惫,在她敷衍地抱了他之后,他竟真的缓过来了。   今晨还有折梅的雅兴,翊安实在看不懂。   “别胡思乱想,”齐棪听着外面宫人的动静,附在她耳边:“未尝不是在保护你我,谁知那刺客有无第二批,说不定我还没查出来,就彻底没戏唱了。”   翊安耳朵怕痒,便往一旁躲。   见他如此坦然,欲言又止,说不惊讶是假的。   从前齐棪与翊安隔阂甚深,除了两人那点风月之事,便是皇帝横梗在中间。   皇帝到底是天子,君心难测,雷霆雨露一概不少。齐棪再忠心,有时也会寒心愤慨,翊安都晓得。   放在从前,不用她提,齐棪就会想到这一层,未必会多高兴。可现在,他非但不以为然,还反过来劝她宽心。   她不晓得,他是真想通了许多事。还是的他如今更加谨慎,城府深到喜怒不行与色,连她一并提防。   翊安看似大大咧咧,到底心思敏感,更倾向于第二种。   那劳什子“境宁当为天子”的谶语一出,他的处境愈发艰难。皇帝怀疑,满朝文武忌惮,谁都有可能下手。   而自己与他夫妻感情不睦,并无多少真情。若怕受牵连,派人把他杀了,再另寻良配,日子会比现在好得多。   假使齐棪这么想,那现在对她的温柔,及对皇帝的信任,便是他护自己周全的盔甲。   经历过生死,岂会纯良依旧。   翊安霎时觉得齐棪这些天的刻意亲近,就像冬日的阳光一般。看着热闹,那温度却不足以暖人。   转念又想起那日他在氿仙阁,摘下面具说的话,“想到你来见他,我在府里坐立难安,明知会惹你生气,还是来了。”   她没回,可是她记在心里了。   那里面又有几分真呢?   她避开他的目光,往膳桌上走去:“查不出幕后之人,你不急?”   齐棪心知线索有限,不指望据此查出什么,重生一世,他有别的要事查。   再有便是假若今世不出意外,不会有第二批刺客。   他勾起嘴角:“不急,有殿下在我身边足矣。”   翊安想,从前的齐献枝,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说这些废话。   她羞涩地低下头,用勺子在粥碗里搅拌,嗔怪道:“私下说些腻歪话就罢了,这么多人,你也不知害臊。”   语气柔媚,力气倒不小,在桌下狠狠踩了齐棪一脚,让他闭上那张讨人厌的嘴。   不想跟她说实话也罢,还作死拿她消遣,真当她没脾气。   齐棪兀然吃痛,咬紧牙关才没露出狰狞之色,一张云淡风轻惯了的脸上,僵硬且难看。   “今日有何安排?”半响他才缓过来,又继续与她搭话。   “去陪皇后娘娘请安用午膳,再逛逛御花园。宫里不就这点事,你呢?”   齐棪晓得她厌恶宫里,她生性喜欢自由,十来岁时就常常偷溜出宫。   哪怕在公主府,一个月里最少有半个月在外,有时坐在茶楼听人说话都能听一个下午。   她说过,民间比宫里热闹,更有人情味,也更让人舒服。   那时齐棪不懂,只觉得她没个样子,现在才知她是聪慧之人。   “我去陛下宫里商议政事,晚膳后再回。”   翊安点头:“那咱们分道扬镳。”   齐棪心生一计,“等回府,咱们去城外山上住两日?”   “当真?”翊安面上吃惊,心里想他居心何在。   “当真,咱们微服前去。”齐棪说着,自己也来了兴致。   “好啊,”翊安托着腮畅想:“回府时还冷着呢,不如等春花开,咱们去山上礼佛烧香。”   上京寺院里的那些小沙弥,个个斯文腼腆,可入眼的还真不少。翊安想到便心情大好,懒得管齐棪的醉翁之意在何处。   齐棪不知她的心思,见她肯应,高兴地说:“就按殿下所言。”   *   御花园西北的未央台上,乐声悠扬轻快,一排穿着堇色冬装的宫人端着果盘、点心从高阶一步步上去。   台上南北的门窗紧闭,屋里的暖意方能存住,笑声却关不住地往外传。   翊安顺着乐声寻了过来,问底下守着的人:“上面是何人兴致这么高。”   一名内侍忙跑到跟前跪下,诚惶诚恐道:“回长公主,是四位娘娘在上面。”   “既然几位娘娘都在,本宫上去看看。”翊安玩心骤起,不要他们通报。独自上了未央台,站在门外听。   那乐声是宫里的乐师所奏,翊安熟悉。   乐师都在隔壁的小间里,而正屋里有一妙音娘子在唱小曲,嗓音婉转动人,撩动心畔。   翊安听了几句,觉得嗓子是真好,可那词委实太艳了些。   从男女的身子唱到对战动作,再加上五感和心理描写,靡靡至极,都快跟氿仙阁不分上下了。   若是齐棪在这里,也不知会做何反应,八成装听不懂,若无其事地掉头就走。   翊安拿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想什么呢魏华儿,多扫兴。   “灵妃姐姐唱得真好听,当年不愧一舞一曲就让君王难以自持。”   “词虽又俗又艳,却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旁处可听不到。”   “几位妹妹喜欢就好,”那唱曲的人笑起来像银铃一般清脆,“我方才唱得那一段,皇上有没有跟妹妹你试过?啊?哈哈哈哈——”   “我骨头硬,哪做得来这样的动作。不比姐姐自小练舞,榻上最会勾人。”   “哎哟,羞死了,你们快快住嘴吧。”   翊安汗颜,再次确定了下,自己确实是在禁宫之中,而非处在什么不正经的青楼酒坊。   再不推门,翊安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能听的,亲弟弟的房事,她可不感兴趣。   扣了扣门,立即有内侍来开,她站在门外笑:“几位娘娘好雅兴,翊安可是打扰了?”   四妃在宫里整日无所事事,正说荤话解闷,见多个人作伴,连忙一并起身来迎。   为首的那人道:“长公主怎么来了,快快请坐。也是我该死,喊人来听曲竟把公主给忘了。”   翊安心里明白,哪里是忘了,陛下家宴不肯喊她们,她们自然装作不知道自己已经入宫。   “我正要去给皇后娘娘宫里,听见乐声,知道是几位娘娘在上面。故特来请安,也省得我一宫一宫地跑了。”   “长公主跟我们还客气什么。”锦妃年纪最小,说起话来颇为直爽:“皇后娘娘也邀了咱们进午膳,正准备听完曲就去。既与公主碰上了,咱们就一道吧。”   魏琇不是好色之君,后宫简而又简,统共一后四妃。   简单中又不简单,这五女出身各有不同,高低贵贱,有文有武,国外国内凑了个齐。   皇后是右相嫡女,身份高贵自不可言。   四妃里,既有南陈千里而来的和亲郡主,又有谏官、将军的爱女,甚有从歌姬舞女一夜飞上枝头的女子。   皇帝不知是年轻胡闹,还是心有大策,对这些女子的处理方式是:除皇后以外一视同仁。   故而一概封了妃位,赏赐处罚一同,就连侍寝的日子都一样多。   齐棪曾一语道破,如此各位娘娘才会乖乖在后宫待着,免得争来斗去给陛下找麻烦,添恶心。   刚开始这四位彼此不服。   和亲的看不上朝内的;文官家的瞧不起武夫家的;出身高的嫌弃出身低贱的;   后宫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在知道皇帝对她们不满,便打杀宫人,禁她们的足,且眼里心里只有中宫之后,四妃立即默契地抱成一团。   每日一起赏花,弹琴,跳舞,打叶子牌,虽没男人疼,却有姐妹陪。   翊安心道,千年来,能将后宫整治的如此安分和谐的,也就她弟弟一人。   真可谓做到了雨露均沾。   齐棪又说过,以后各有了皇嗣,此举便行不通了。   翊安觉得烦,怎么现在做什么都能想到他! 第15章 日月可鉴   翊安等人在长阳殿陪皇后用过午膳,聊了会无伤大雅的闲话,才各自散了回宫。   时辰还早,果如齐棪所说,今日阳光甚好,照得人懒洋洋的睁不开眼。   翊安正欲回去小寐片刻,才走没几步,却见丽妃特地跑来跟前,善解人意地对她道:“长公主常年住在宫外,入宫住想是会无趣,不如明日我去陪您说说话,就当给殿下解闷了。”   不闲,无空,勿扰,谢谢。翊安在心里回了一遍。   面上自然得顾着礼节,她得体地挤出一个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好啊,娘娘得了空就来,翊安那尚有几罐好茶。”   这丽妃是将军陶呈的女儿,圆滑伶俐,待人亲和,在宫中的人缘还不错。   但翊安与她私下交往甚少,故而觉得奇怪,却不好表露出来。   翊安端着皇家仪态端了一上午,眼下终于可以没个体统。   她右手勾住挽骊的颈脖,广袖垂在人家肩前,潇洒走出了个醉酒后的步伐来,“你说丽妃是什么意思?”   “想是巴结。”挽骊被她压着肩膀,冷淡道:“殿下,这是宫里,你这样不好看。”   “我不好看?”翊安理理云鬓,邪魅一笑:“你又骗我,我知道,世上没人能比我更好看了。”   挽骊:“……”请问你们家的疯病是会传染吗?   翊安想,丽妃若是想凭借亲近她来向玉奴邀宠,倒也也无可非议。   但从前她进宫,这位丽妃并不曾亲近过,怎么今日突然有此打算。   算了算了,或许人家就是闲的没人玩,刚好拿她解闷。   她想这么多做什么,果然进了宫便忍不住心思重。   翊安叹口气:“唉,今日居然才第二天,宫里真是度日如年。”   “殿下慎言。”挽骊提醒。   “就咱们俩,怕什么。”翊安又道:“玉奴若不是不能随意出宫,也会爱上宫外的生活。”   如此一比,她倒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衣食无忧不说,还不用担着江山社稷的担子。   *   礼宁殿建在御花园南,周边草木繁茂,静而不僻。虽正值寒冬百花凋零,却也能窥见其之大气秀丽。   白玉为阶,宫灯长明,奢华恢宏堪与皇后的长阳宫相比。   可见先皇当年对这唯一的女儿有多宠,除了江山,恨不得什么都捧到她的面前。   当今陛下跟翊安长公主一母所生,自幼感情便好,更是千般恩赐,无有不应。   丽妃到了殿前,抬眼一看,便觉得今日盛装是对的。   翊安长公主虽在宫里长大,但比起对陛下的严苛,先皇独独不肯束缚了这唯一的女儿。   万千宠爱将她养的天不怕地不怕,未出嫁时便常往宫外跑。   便是如今在宫里,也无什么规矩能绊着她,普天之下也就她还能喊陛下的小名“玉奴”。   丽妃在家里也是娇养出来的嫡女,然而如此一比,不免自卑自怜。   谁都知道翊安长公主性子好,并无公主架子,也不爱拘礼。   可她举止之间的贵气,言语之间的洒脱,着实让丽妃羡慕。   就好似这个人不必穿多华丽的衣裳,只是不经心地眉梢一动,你便知道她是何等的身份。   丽妃到时正赶上境宁王有事外出,见了她也不意外,恭敬地作揖道了句“丽妃娘娘安”。   丽妃点头笑着应下,只见他才走出几步,长公主身边那个叫挽骊的侍女便快步跑出来追上他,面无表情地传了句话。   她看得分明,境宁王闻罢面容抽搐了下,却仍尽力保持着体面。   这挽骊虽说是个侍女,穿着打扮,姿态举止,却更像是侍卫。   此女目光锋利,五官深邃,颇有些异域人的风采。性子又冷漠,不谙世事,除长公主外,眼里仿佛装不下旁人。   又听人说,这挽骊武功高强,腰间那把弯刀是先皇所赐,可为长公主斩一切邪佞。故而连陛下都敬让三分。   丽妃想到这里,忙收回心绪,往正殿中走,却听境宁王突然大吼出声。   他扬声道:“这是什么意思?前儿进宫不让本王上车,就因为本王的义妹来送,我跟人家说笑几句。今日又吃宫人的醋,对我板着一张脸。睡软榻不够,难不成还让我搬出这宫里吗?岂有此理。”   丽妃脑中一震,顿时精神饱满,假借跟宫人说话放缓脚步。   长公主与境宁王从来恩爱异常,今日是怎么了?   挽骊冷冷站着,在思考要不要绑着王爷去御医院诊诊脑子。殿下说的不错,他的确疯得不轻。   她出来传话:晚上吃羊肉锅子,等他回来一起用。   这位驸马爷听完后,竟无缘故嗷嗷出这一通话,平白无故让人听了笑话。   有毛病?   挽骊与齐棪话不投机,懒得再多说,转身便走。又像没见到丽妃一样,冷脸路过。   丽妃跟在后面,虽觉尴尬,倒也松了口气。她还真有些怕这个挽骊,谁知那把弯刀沾过多少血。   不远处,齐棪回眸望了眼丽妃进殿的背影,负手离开。脚步轻盈,看得出心情大好。   若没记错,这丽妃的母家是陶家,而陶家绝非什么纯臣,年后齐棪正要着手收拾。   昨夜听翊安说丽妃要来,齐棪就猜此人心思不纯。   他有意将这个把柄扔出去,免她白来一趟,但愿丽妃娘娘也别让他失望。   齐棪实打实地在心里祈祷一番。   丽妃被翊安迎进去,桌上早摆了茶果点心。翊安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之间,最是善谈,既已打算待客,便不怠慢。   与丽妃从宫内聊到宫外,再从陛下皇后聊到齐棪,当然不忘演出甜蜜的女儿家姿态来。   丽妃上一句还夸那芙蓉糕好吃,下一句便问:“方才见驸马脸色不好,可是与公主起了争执?”   脸色不好?翊安纳闷,喊他一起吃饭,他有什么可脸色不好的。   她笑着回:“我与驸马不曾争执过,像是他那人有时严肃过头,让娘娘误会了去。”   殊不知这不甚诚恳的话到丽妃耳朵里,就等于亲口承认了。   丽妃心里笑话,便是这样一个尊贵的人又如何,夫妻感情不睦时,也是得遮着掩着,打肿脸充胖子。   半个时辰后,丽妃从礼宁殿回宫,开始梳洗打扮,焚香静等。今夜是她侍寝的日子,好不容易才盼得皇帝来一回。   魏琇处理完政事过来时,已快子时了。丽妃从不担心他不来,规矩都是这位陛下定的,谁也不能改一步。   他自己总会遵循,一步也不容人错。   虽是冬夜,丽妃的寝衣却薄透诱人,颈下露了大片春光。   她跪在榻上,给魏琇捏着肩,媚声劝道:“陛下勤政爱民,也要顾好身子才是。”   “嗯。”魏琇闭着眸子,闲聊道:“朕听说,你今日去见长公主了。”   “臣妾想公主入宫住下,许会急着,便过去陪她说说话。”   “你有心了。”魏琇拍拍她的手,睁眼看了看,这手委实太娇柔了些,捏在肩上不算舒服。“长公主有说过,她在宫里着急吗?”   丽妃轻笑:“虽未明说,却也瞧得出来,否则今日干嘛跟臣妾说宫外的好些趣事呢。”   魏琇重新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冰凉:“如此倒是朕困住她跟境宁王了。”   “陛下隆恩,岂有困囿一说。”丽妃尽量把声音放得轻柔:“陛下可知,前几日进宫时,公主坐车,王爷却骑了马。”   魏琇“嗯”了声:“怎么了?”   “今天臣妾去,恰好听王爷在为此事发脾气。”   魏琇皱眉问:“何故呢?”   丽妃暗喜,“听说王爷养在府外的义妹,那日去送,两人依依不舍地道别。长公主看了自然生气,于是将他赶下车。”   “王爷那义妹,朕有所耳闻。”   “这就是了。”丽妃继续道:“驸马还说了句‘睡软榻不够,难道要本王搬出宫去吗’,臣妾没听着个前因后果,不知可是听错了。”   魏琇沉默良久,久到丽妃都有些忐忑了,他才开口:“公主王爷恩爱人尽皆知,许是吵闹着玩,你听了便当真。”   “是,臣妾是个没心眼的,听到什么自然告知陛下,却也不会随意传与他人知。”   “爱妃有心了。”魏琇将她拉到怀里。   她乖顺地靠在魏琇怀里:“长公主是陛下最在乎的人,若她真受了委屈,臣妾自然也心疼,留心是应该的。”   魏琇这回没说话,直接扯了她的衣裳,他的耐心用尽,该满足自己了。   翌日清早,魏琇出了丽妃的宫,目有戾气地唤人:“高泉,你去替朕查件事情。有些人,将朕当作三岁孩童一般利用,实在可笑。”   入夜后——   “齐棪,你有气朝我发,跟挽骊大呼小叫什么。不让你坐车,让你睡软榻,你居然怀恨在心?”昨夜她忘记问这事。   齐棪睡在榻上,闭目悠然道:“想是我前天没睡好,昨天脑子不清楚,说错话了。”   “我看你是喝错药了!”翊安痛心疾首:“差点让丽妃听见,到时候白演这么多天。”   “多谢提点,臣日后必当谨言慎行。”他低沉笑了两声。   翊安安静下来,又问,“当真不气?”   “不气,臣敬殿下爱殿下,日月可鉴。”   床榻上默了默才有声音传来:“你别逼我把晚膳吐出来。”   “……”不解风情!   两人睡前总爱说会话,突然间听外面闹哄哄说抓刺客。翊安皱眉,宫里哪来的刺客。   “陛下到——”内侍的嗓音尖亮,传进内殿之中。   烟蓝色绣着兰草牡丹的床幔被一把掀开,翊安披头散发地伸出半个身子:“齐棪,我没听错吧。”   不是说抓刺客,怎么玉奴来了?   齐棪想都没想,动作飞快地起身叠被子,再塞进柜子里。然后抱着枕头,跳上了翊安的床。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   翊安看懵了。   “先将就一下,免得过会露出破绽。”他微喘着气,周全地解释了句。 第16章 乱七八糟   齐棪人高腿长,这一跨直接掠过翊安,施施然坐在床里面,优雅地将微乱的碎发夹在耳后。   “……”齐美人这么看真有几分姿色。   翊安不反对他的权宜之计,只是偏过头提醒道:“哪有男人睡里面的。”   “你舍得把睡暖和的那一块地方腾给我?有点冷,来让我放个脚。”齐棪瑟瑟发抖地把双脚塞进被子里:“再说,总不会有人掀开帘子,看你我怎么睡觉。”   话音刚落下,便听魏琇在外大拍宫门,语气却不紧不慢:“阿姐,王爷,宫里今夜进了刺客,朕特来探望你们。”   翊安青丝披洒满肩,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一颤,打了个哈欠。素日修媚的眸子此刻无精打采,显然还在发懵。   她看了眼说放个脚,其实两条腿都挤在她被子里的齐美人,又听了听门外自己弟弟捶门的动静。   “……”无语,大晚上的,乱七八糟忙什么呢?   她想心事时神情专注,一张展颜后妩媚明朗的脸,安静起来便清艳得让人心悸。   齐棪盯着翊安的侧脸,如痴如醉,缓缓将目光挪到她露出来的那截白嫩的颈脖上。   难以自持地滚动喉咙,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候情动了。   他嗅觉比之常人还要灵敏三分,不动声色地闻了闻,床上并无头油味,只有她身上散发出的浅香。   他没想到陛下动作这样迅速,可见后宫的女人,嘴比箭矢都快。   翊安无暇顾及齐棪现在什么眼神,她还没遇上过已经躺下,门却被捶得砰砰响的情况。   不免反应迟缓,小声道:“我们宫里有刺客?”   齐棪严肃道:“会不会就在咱们床底下?”   翊安低头看床板,默了下,面露难色,向他身边靠去:“你武功很好的吧,就算现在有人袭击我,你也能一招制敌。”   “殿下……你觉得我为什么险些被刺客夺取半条命?”齐棪委婉道:“还不是武艺不精。”   他说这话时,湿热的气息吐了翊安一耳朵,直往人心里钻。   翊安颤了颤,拿手揉了一把,方觉得没那么痒。   齐棪眸子一热,想起她耳畔附近最是敏感。   洞房花烛夜那晚,他何尝不慌张,没轻没重将她眼泪惹了出来。   她想是提前知道初次会疼,泪珠虽往下落,却没作声,乖顺地由着他动作。   齐棪心里愈发怜惜,便耐下心去安抚她。直到将她细细吻了个遍,她才柔成水一般。   便是那时候发现,但凡碰到她的耳朵,她便会发出细碎难忍的声音。   落在他心上,像猫挠似的。   可惜齐棪那时年少轻狂,脾气大,最容不得人指手画脚。   翊安那夜想是有意把丑话说在前面似的,气得他拂袖而去,就这么别扭了两年。   如今想起来,当真都是孩子脾气,多大点事情,竟这样错过了最最安好的年月。   头两年只是闹别扭,后来朝堂诡谲,君心难测,每一样都在把齐棪往外推。   再后来,封浅浅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又几乎成天地腻在颜辞镜那里,他们便彻底生分了。   若不是最后他被捕入狱,她带人去救他,他永远也不会晓得她的心意。   齐棪不能想从前的事情,一想心里便刀子刮过一样地疼。   他下定决心,他现在就吻她的唇,挨一巴掌又如何,外面有人在敲门又如何。   结果才挪动了下,还没非礼上意中人,皇帝便慌而不忙地发令道:“为何不见人回答,出了什么事不成。把门给朕砸开,快!”   “哎——”翊安没来及出声阻止,内殿的门便砰地声被砸开。   挽骊冷脸持刀,第一个冲进房间,环顾四方;   豫西嬷嬷声带哭腔地跟进来:“殿下!!!”   翊安、齐棪:“……?”没死呢,没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这动静不像来抓刺客,倒像是来逮奸夫淫.妇。   翊安不知若干年后,野史上会如何记载今夜,史无前例不说,估计也后无来者。   “景御三年,冬夜,帝带侍卫十余,砸门入寝殿。满室掩泣,公主驸马惊。”   翊安想,还好齐棪方才动作快,若他此刻还在那软榻之上,怎么解释都不合情理。   这动静太大,再装没听见就是找死,齐棪只好暂且收回自己的小心思。   掀帘下床,披上外衣,诚惶诚恐道:“臣晚上饮了酒,睡得太熟,竟不知陛下到——这是何故?”   他面露惊讶,看了眼被砸坏的门栓和有损的门扇。   有人出面顶着,翊安便松缓许多。还好在那演戏的是她正儿八经的的夫君,不是什么说不清楚的奸夫。   魏琇肃目不答,侍卫统领则跪下道:“冒犯王爷了,陛下久等不见有人开门,担心刺客躲在里面,这才命我等砸门。”   齐棪更加惊讶:“有刺客?”   魏琇缄默,扫视一周内殿,目光锁定在那张软榻上。他信步走过去,坐下,伸手碰了碰,神情古怪。   齐棪表情不变,心里明白,那张软榻上想是还有余温。   “有内侍看见刺客朝礼宁殿的方向来,朕担心阿姐安危,亲自带了侍卫过来。”他看向床榻,“阿姐可醒了?不知方便与否,朕让宫人进来搜寻一番,免了后怕。”   翊安坐在帘子里答:“既是如此,自然要搜的。只是翊安不曾穿戴……”   魏琇淡淡地说:“外面冷,阿姐睡着便是。”   魏琇带来的宫人也不客气,认真查看每个角落,听见柜子门打开的时候,翊安正颗心都提了起来。   好在齐棪刚才百忙之中还不忘叠好才放回去。   这男人关键时候靠得住。   宫人最后讨了她的示意,掀帘看床榻:两个枕头,一床被子,还有长公主殿下的倾城一笑。   她受宠若惊地行了个礼,转身跪下道:“回陛下,内殿中未有刺客躲藏。”   “明日午后,朕点了几处戏在藤鸢楼上,给阿姐解闷。”魏琇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起身道:“王爷上床歇着吧,门窗记得关好,朕会派人守在外头。”   老娘的门都被你砸烂了,哪还能关得好!   翊安腹诽,嘴上柔柔道:“恭送陛下。”   魏琇走到内殿外,忽而停下,“王爷记着,阿姐爱睡午觉,别让她在这榻上睡,最易着凉。若在宫里染了风寒,朕心里,不会好受。”   “不会好受”四字几乎被他咬牙说出来,伴着冷眼看向齐棪。   齐棪低头:“臣记下了。”   于是大批人退出殿外,只留下两个值夜的的宫人守在外殿。   齐棪虚掩上破裂的宫门,他若被抄家,也就这阵势了。   木然转身,“所以,我今晚到底睡哪里?”   翊安“啧”了一声,似是嫌他迂腐,“你先上床,别真冻着。”   齐棪果然打了几个冷颤,不客气地钻进被子里。   翊安不好糊弄,已经缓了过来,蹙眉道:“齐棪,我怎么觉得,这刺客一事有些玄乎?”   “是吗?”齐棪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玉奴刚刚特地提了那软榻,”翊安惊慌,凑近他道:“难不成我们俩分床睡的事情败露了?”   “我们并未露陷,宫里眼线再多,也不能如此惊悚吧?”齐棪心说你别再往我跟前凑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压低声音:“其实除了挽骊跟豫西嬷嬷,外面的人我没一个信得过。”   “若陛下真发现什么——”齐棪循循善诱:“咱们虽俩有言在先,各自安好,不让陛下替咱们担心。但殿下应该明白,事情但凡败露,你毫发无损,而我或许身首异处。”   翊安闻言真情流露,握住他手道:“老实说,我不想你死。”   下一个驸马未必能比齐棪好到哪里去,说不定不许她在外喝酒玩闹,还会胁迫她生孩子。   连手都好看,修长又软嫩。   齐棪反握住她的手,尽量使自己稳重端庄,不骄不躁,“那以后床得分我一半,说不清外面伺候的人是何居心,这门还没修好呢。再加上陛下若隔三岔五来这一出,夜里我们俩都别睡了。”   翊安深以为然,不忘把自己手从他那抽出来,“行,咱们俩现在风雨同舟。但你要睡那头去,咱们各盖个各的被子,否则我不习惯的。”   齐棪料想她会答应,却没想到这么好说话,欣喜之余,找好安放自己的位置,老实躺下。   动作之敏捷,就像怕她随时会反悔一般。   本想翊安躺下一会或许觉得别扭,忍无可忍让他滚回去,他都做好了准备。   结果等了一会,发现那边呼吸均匀,人已经睡着了。   公主大人的心是真大啊,什么事都不是事。   齐棪嘴角咧着笑,却又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想,难不成别人在她这也很好说话?她让别人骗了去又怎么办呢。   当夜齐棪有些失眠,毕竟今世上一回同床共枕,还是成亲那晚。   平日再怎么刻意疏远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这猛然睡在一张床上,他很难做那姓柳的君子。   等齐棪再睁开眼,已是清早时分,昨夜好眠,美梦噩梦一概没有。不难知道,这是何人的功劳。   翊安在他下床穿衣时醒了过来,缩在被子里,语气带着刚起时的娇气:“冷,不想起。”   齐棪温柔道:“殿下躺着吧,左右无事,我把早膳端进来。”   翊安觉得不错,正准备答应,话到嘴边想想不对劲。   “算了,别端进来,我怕豫西嬷嬷误会,以为我们俩怎么了,把我累得连下床都没力气。你知道,老人家容易胡思乱想,一唠叨起来要人命。”   齐棪:“……”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翊安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   翊安放心道:“我一个人睡惯了,还怕夜里把你踹醒,你爬起来打我呢。”   “不敢,臣只要容身之处便可,殿下踹上几脚是赏赐。”   “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狡猾如斯! 第17章 旁若无人   宫中无秘事,此事第二日就口口相传到每一位闲得发霉的“顺风耳”里。   一时之间,人人皆知传闻昨夜宫里闯进了刺客,就在礼宁殿附近。   陛下关心则乱,亲自带着一队御前侍卫赶了过去。据知情人说,把礼宁殿内殿的门都给砸坏了。   进去后却只是坐下跟公主王爷叙了两句闲话,并没什么吩咐,也没查到那传说中的刺客。   估摸着是那内侍小题大做,晚上看花了眼,乱说话,今早便挨了顿板子。   一时之间众人感叹,皇帝是真心疼爱长公主,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唯独丽妃心里发笑,心知陛下对境宁王的信任不过如此。外人三两句话一说,他便要亲去查看,生怕亲姐受委屈。   这等小风波不算什么,过去便过去了,后来也无人再提起。   若说真有什么不一样,便是自那夜以后,长公主跟境宁王更加腻歪了。   从前他们只是夫妻感情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让人看了倾羡而已。   如今这两人就像私奔后,刚过上没羞没臊日子的狗男女,成日里眉来眼去,卿卿我我,情话连篇。   后宫从皇后到众嫔妃,皆觉得有些不适。深觉“含蓄”二字被他们给吃了。   就没见过这样的,成亲两年,朝夕共处,感情再浓也该适可而止吧!   再说礼宁殿正殿的门破了后,宫里说修门的师傅近日有事,要再等五日才成。   这修门的师傅比皇帝都忙!   翊安这辈子要风得风,还是头回遇上这种事,也不好为难下人,只能不高兴地说句知道了。   齐棪气定神闲地劝道:“罢了,坏便坏了,外殿门一关,又钻不进风。”   可随时能钻进来人,这谁睡得着啊。   翊安暂时忘了自己昨夜倒头就睡的壮举。   是日午后,翊安跟齐棪换了衣裳,重新梳洗,欲往藤鸢楼去。   翊安一身堇色华服,腰间系了一条郁紫的纯色腰带,坠着一个白玉禁步。   如此看去,腰身纤细若柳,齐棪觉得自己两只手便能握过来。   “殿下甚少穿得这样素,清丽姝艳,让人眼前一亮。”齐棪唱戏时是很会说话的。   翊安嫣然一笑,配合着演:“驸马夸得我脸都热了。”   “以殿下的姿色,臣以为华丽些的首饰,配起来更显身份。”   翊安的长相不是小家碧玉,娇弱斯文那一类的,跟皇后或封浅浅完全不同。   她凤眸修眉,鼻梁挺翘,妩媚不妖。眉宇间稍带的那两分英气,扮男相时便很容易骗小姑娘。   翊安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伸出手示意桌上的首饰随他挑:“不如驸马替本宫来选。”   齐棪单手负在身后,颇为自信地从中捡出一朵玫红色的大簪花,花下还坠着纯金流苏。   “……”翊安尽力保持微笑,委婉推辞:“也不见得要艳成这样,与我这身衣裳撞了。”   齐棪点头,细细斟酌,又拿了朵娇粉色的簪花,“堇色配粉,再合适不过了。”   “……”咱能放过花吗?   说罢,他兴致更高,又挑了几枝翠玉镶金的钗子,“如此搭在一起,才素雅又不失华贵。”   去你的素雅不失华贵!你自己怎么不戴!   翊安很想打人,这厮想让她花花绿绿戴一头出去招摇,多损啊。   豫西嬷嬷看不下去,出面救场,劝走齐棪,亲选了几样合翊安心意地替她簪上。   *   藤鸢楼是宫里专门听戏的地方,统共三层,恢弘大气。每每到了年尾,这藤鸢楼便热闹起来。   翊安二人到的时候,帝后与四妃都已入座,他们便一一行了礼。   戏台子在南边,看台在北边,座位一概朝南。因设的都是矮案,翊安与齐棪在同一条案前跪坐下来,肩挨着肩。   两人边看戏边演戏,一刻不消停。   齐棪说这个唱腔好、眼神妙,翊安说那个手漂亮、脸俊俏,时不时还互喂花生米和点心。   看到戏里经典的笑处,各宫娘娘不过是拿帕子掩唇而笑,意思一下,翊安却大笑着靠进齐棪怀里。   齐棪旁若无人地搂住她,眼里冒蜜:“瞧瞧,给我们家殿下乐成这样。”   众妃嘴角抽搐:“……”   皇帝:“……”挺好的。   才看了两折,便有内侍来报:“陛下,阮大将军有要事求见。”   皇帝敛眉不快,冷坐片刻,还是起了身,走前吩咐皇后领着他们好好看。   魏琇一走,齐棪跟翊安立即老实下来,翊安终于有心思好好看戏。   皇帝不在,齐棪觉得自己一个外臣,跟一群嫔妃共处一室不成体统,便有意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心里思量方才内侍口中的那人,大将军阮镛实。   阮镛实乃是先皇后的表兄,当今皇帝的表舅父,权势滔天,纵横朝野。   陛下登基初时,齐棪手无兵权,也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小子,都是这阮镛实镇住的局面。   故而直到如今,陛下遇事都听之一二,甚至不得阮镛实同意的政令,推行起来便异常艰难。   皇上一面依赖此人,一面又在想办法挣脱。   比如推了阮家女,娶了现在的皇后,一心扶持花家。   再比如两年前创设听竹卫,令其行事狠辣果决,便有与阮党抗衡,震慑之意。   齐棪目光冷如冰渣,前世的债,今世他会一笔一划地算。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看完戏下楼,正欲散,锦妃却命宫人捧出一个木盒。   “南陈使臣进京来给陛下祝寿,我得了几块千年墨,想来这东西好玩却不大用得上,今日便带来一并分了。”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个的小锦盒,墨香清雅宜人。   想是这东西稀罕,锦妃除赠了皇后三块,其余一人只一块,翊安齐棪也不例外。   丽妃小心翼翼闻了闻,问:“何为千年墨?”   齐棪虽知道,却没打算开口,避嫌似的侧身站在翊安身后。   翊安在酒肆里,曾听南陈来京的商人提过,于是回她道:“千年墨是南陈新制出的墨,听说水浸而不褪色,留存时间极长,故称千年墨。”   南陈人喜欢研制一些新鲜的小玩意,互通商路以来,祁人很是爱买。   “我原也不知道,还是长公主见多识广。”锦妃笑道:“因这千年墨制作工艺极其繁复,故多在皇室之中用,民间卖的少。听说上京城前段时间卖了一块,被一位公子用三千两争了去。”   翊安忍住才没翻白眼,三千两买一块墨,当真是拿钱当土洒,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有如此出息。   正在她漫不经心把玩那墨时,脑中一道光刺了进来。   !!!   她一瞬间想了起来!   翊安冷汗惊出一背,偏过身去看齐棪。   齐棪脸上已无素日装出来的淡然,凝重地将那墨放在鼻子前嗅,显然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   御书房内——   “臣该死,绕了陛下雅兴。”   说话的人一张脸略长,有双不甚明显的三角眼,眼角纹路极深。他肤色黑黄,两鬓微霜,年近半百精神却足。   “舅父前来为何事?”魏琇私下里自来如此尊称他,却没与他多客套。   宫人自觉地给阮镛实搬来个红木凳,他谢也没谢地坐下道:“陛下今日看戏,境宁王可在?”   “自然在,难道朕只请长公主不请他吗?”   “臣的意思是,境宁王毕竟有官职在身,如此住在后宫,想是不妥,这……”   “舅父。”魏琇打断他,忍了忍才平静道:“你何时也学御史台那一套了,王爷尚未入宫,他们便已递过折子。”   魏琇勉强克制住脾气:“舅父今日是来教训朕的?”   “臣不敢。”阮镛实话虽这么说,却安稳地坐着,“此乃陛下家事,陛下心里有数便可。”   魏琇问:“那舅父是为何事?”   阮镛实江山社稷,朝堂稳定地云了一堆话,终于在魏琇哈欠没打出来之前说到重点:罢官抄家的名册上,有些人他认为该留。   魏琇闻言并未有什么反应,耐心问几句,便将他说的那批人从名单上减了去。   “朕思虑不周,行事激进,多亏有舅父提醒。”   阮镛实笑出一口黄牙道:“到底右司的指挥使不过二十出头,难当大任,行事莽撞累及陛下也是有的。”   “花燃还算稳重。”魏琇不咸不淡道。   “若有人提点一二想是更好。”   魏琇甚好操控地答应道:“既如此,舅父可有人选?”   本以为阮镛实怎么也得塞进去个资历深的,好挟制住花燃,结果人家要让自己儿子做副指挥使。   他儿子年纪还没花燃齐棪大,今年刚刚弱冠。   “阮间为人老成,朕是知道的,年后便赴任吧。”   魏琇揉头表示乏了,阮镛实起身退下。   满殿安静下来后,魏琇厉声问:“方才是何人擅作主张,替软大将军搬来的木凳?”   不等人回答,他又漫不经心道:“赐死吧。”   周边静得连哭喊声都没有,令他很快就忘了自己方才处置过人。   看着名册上减去的官员名字,他心道果不其然,与齐棪说的一般无二。 第18章 不情不愿   翊安二人一路少话,紧绷着回到礼宁殿。   若按翊安的性子,在路上要问出来,齐棪到底沉稳些,按住她的肩膀,“回去说。”   他走在她的右手边,伸手时图伸展方便,便按在她的左肩上。   翊安就这么被他“挟持”一路,因不断在与自己的嘴快作斗争,丝毫不觉得两人的动作哪里不雅。   不远处的丽妃等人:“……”   已经到了走路不搂着都走不好的地步了吗?   多气人!   北祁的冬天白昼极短,回到礼宁殿时才申时四刻,天色便有了暗下来的趋势。   冬日时的日薄西山之景,无端看得人有些惆怅。   齐棪跟着翊安进了内殿,回身将翊安怎么看怎么生气的破门虚掩上,才坐到她面前。   挽骊虽然话少,但眼睛好,见他们俩白日关门,自觉地拿着刀守在内殿门前。   翊安一路赶回来走得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急着开口道:“你记不记得,张岸鹤写给棠婳的信中,就曾提到一块墨。”   齐棪点头,“殿下若怀疑张岸鹤所提的墨是这千年墨,”他打开装墨的锦盒,认真嗅了嗅道:“我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味道。”   他嗅觉灵敏,当初翻看棠婳那些信笺时,便曾闻到过这气味。   只是那叠信笺里用千年墨写的字应该极少,这特殊的味道很淡,他不曾留意。今日入手一闻,他便立刻想了起来。   如此看来,张岸鹤花三千两去买一块墨,只为讨佳人欢心。   他在藤鸢楼想到这里时,却见翊安瞪着漂亮的眼睛看向他,两个人心有灵犀地在一群人里对视。   那一瞬间,齐棪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酥酥痒痒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世他被她从天牢劫出去后,养伤时曾惭愧地对她说,“翊安,我真后悔从前没好好与你相处过。”   她听了先是黯然,随即笑道:“以后的日子还长。”   后来齐棪死的时候,什么也不曾牵挂,皇帝如何,阮家如何,天下如何,一概不重要了。   他只是想,她一定会很难过。她哭起来,不会比笑的时候好看。   原来他们能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不过那么短短几载,很快便烟消云散,徒留悲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怜他,让他重回景御第三年,见到了最纯粹明朗时的翊安。   那抹明媚一旦沾染上,他那些与生俱来的寡淡无谓,以及刻意表露的严肃古板,和前世凄凉回忆所增添的彷徨压抑,都在她的面前消失不见。   原来只会淡淡弯下三分的嘴唇,现在学会弯七分,因为他能换来翊安有十分真诚的笑意。   翊安哪里知道,她喝口水的功夫,齐棪脑海里弯弯绕绕想了几辈子的事情。   她凑近有些心不在焉的齐棪,小声道:“棠婳肯定用这墨写过什么,就藏在那些字迹里,有线索了。”   “试过才知道。”齐棪打起精神,整理思路。   前世他中毒而亡——今世他遇刺重生——听竹卫抓住魏思荣,寻到棠婳这条线索——千年墨再次引出张棠之事。   翊安兴奋道:“你现在就去跟陛下说,说你要出宫,有急事。”   齐棪闻言愣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及不可见地露出不情愿来。在翊安的催促下,不紧不慢道:“此事不必着急,我传信让人明日送来就是。”   翊安看他还在装淡然,愈发心急如焚:“你看过话本吗,但凡破案,追查到的人,下一刻便会被灭口;查到的线索,很快就会被人夺走。你若不行动,说不定……。”   哎,明明是有人想杀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丁点的线索,怎么他事不关己起来。   真是皇上不急……不,是王爷不急长公主急。   齐棪神色柔柔的:“殿下,那终归是故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呢?且不说这墨会不会是人家写着玩的,让我这趟白跑。东西就在王府书房,若真能随意让人夺去,我这个听竹卫的左司指挥使,不如卸甲归田罢。”   翊安不作声地想了想,也是哦,她着急过了头,或许棠婳就是拿这贵墨来写两句诗呢。   难道还真指望一个柔弱到自尽随君去的女子,知道并揭露背后的凶手吗?   显然是异想天开。   翊安玩笑道:“是‘卸甲’安心做驸马爷。”   “甚好。”齐棪眼睛亮亮的,“等我老得忙不动了,就只做个混吃混喝的驸马,鱼肉一方。”   忙不动……那岂不是都七老八十了……他们难道真的能过一辈子吗?   像现在这样,貌合神离,看似很好,其实做戏成分更多地过下去。   翊安觉得自己根本没想那么长远,可齐棪的话,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她哪根心弦。   还鱼肉一方,她第一个代表齐家列祖列宗杀他。   天光隐去,寒星三两,云边镀着一道浅色的光。   殿内静谧温暖,齐棪从汤池沐浴回来,穿着宽松的玄色袍子。   翊安像故意跟她唱反调似的,恰好穿了身柔白的寝衣,与在氿仙阁那广袖白袍不同,这套温柔而淑雅。   她正独坐在镜前,木簪子只绾了一半的发,剩下一半浓墨般的垂在腰间。   或是在想什么心思,那持木梳的玉手极缓,一下一下,从头顶梳到发梢。   然后她抬手摸上那支木簪,她的手腕纤弱,手背窄瘦,手指修长,简单一个动作偏偏万般风情。   不像齐棪自小被老王爷管教得严,人前人后都不自觉地坐立笔挺。   她的坐姿私下则不曾刻意规矩过,慵懒风情地微弯着腰。   齐棪觉得漏刻上的时辰停住了一般,他甚至不愿意先开口打破这幅画,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   翊安很快从镜子里看到他,头也不回地问:“在想什么呢?”   她的声音清润,说话时语气微扬,从前听着觉得她跋扈,现在便是仙音。   齐棪回过神,走到妆镜台前,单手撑在桌上,看着镜子说:“很喜欢这簪子?”   翊安也看着镜子里的他:“我的东西,你管我喜不喜欢。”   他笑:“难道不是臣买下的木料,去倚州求的名师篆刻,亲手送与的殿下?”   说罢低头看她,人比镜中更美。   翊安说那张岸鹤为了美人挥金如土,他又何尝不是,这小小的簪子,抵得上几块千年墨了。   那又怎样,到了她手里,还不是她的?翊安抬头正想回,却见齐棪与素日里不大一样。   从前的齐棪,私下里并不常笑,有些无趣,端庄过了头。   他现在静静看她的模样,像极了从前。翊安一颗心提了上来,想说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似是看到她动了动唇,欲言又止,齐棪忽然露出一个这些时日常有的笑:“若是我现在吻殿下的脸,殿下会做什么?打我,还是喊挽骊打我?”   这话问的欠揍,笑得更欠揍,翊安却莫名心安。   “还要选吗?当然是我跟挽骊一起打你咯。”她继续梳发。   “这么小气,吻你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声音低沉,悄无声息地放了真情在里面。   翊安不自然地移走目光,怒道:“你死不死啊你。第一,你轻薄我,一定会挨打。第二,境宁王殿下高贵得不染纤尘,才不会想吻我。”   翊安故意贬低自己。   这时候齐棪若敢顺着她的话讲,绝对会被骂的找不到床在哪。   齐棪故作错愕:“何出此言呐?”   “你不喜欢我,何必说吻不吻呢。”翊安平静道,他两年不曾留宿她府中,她又不傻。   “谁说我不喜欢你。”   翊安梳头的手顿了一顿,却没看他,齐棪注意到,含笑道:“臣敬殿下,爱殿下……”   “日月可鉴!”翊安没好气地替他把话说完,“滚开,放过日与月,你遮住我光了。”   “你梳头要什么光!”他跟她吵起来。   翊安恼羞成怒:“要你管!”   齐棪缱绻地笑,不动,投下的阴影将好把她笼住,他闻到那木簪上的香,凝神静气。   两人像被施了法,默了好一会,漫长到翊安想打哈欠。   她没由来地从耳根处泛起微微的绯色,睫毛垂着,嘴抿得有些紧。   齐棪暗叹口气,亲一个姑娘家有什么难呢,但在人家不情不愿时亲,却没意思。   他看得出来,翊安察觉到他的心意,但她心里别扭,挣扎。   两年来的冷落,争锋相对,她甚至仍把封浅浅当成他心尖上的人,这些事情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他若真去吻她,她未必就凶悍到弑夫,可不会自在。   齐棪不是伪君子,这回便做了真君子,洒脱地收回撑在桌上的手。   “乏,该歇着了,明日说不定还有惊喜在等着咱们。”他指的是千年墨。   翊安放下梳子,微启朱唇出了口气。同时,心底深处陡然升起的失落,让她无奈地笑了笑。   想什么呢魏华儿。   翊安睡在里,齐棪睡在外,各占一头,本该一觉到天亮。   不想,熄灯后的一桩小事,愣是让齐棪没把持住,成了她说的伪君子。 第19章 夜半乌龙   熄了烛灯后,今夜没再开茶话会,各自无言。   齐棪那边躺下便动静全无,睡相老实,也不打呼噜,翊安很容易忽略他。   她向来只有侧躺才有睡意,结果翻来覆去半天,还是没能睡着。   睡前水喝多了……要命……   黑暗中睁开眼,暗叹口气,若不下榻去解决,今夜别想睡了。   她轻手轻脚地坐起,观察了下旁边。   这床宽的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唯独长度不够,齐棪这么一平躺,就占满了。   他挡在外面,翊安只能站起来,跨过他,再沿床边坐下,穿鞋披衣出去。   麻烦死了,她咬着一嘴皓齿,更气恼那扇破门。   若不是门坏了,齐棪肯定更愿意去睡软榻,而不是跟她将就。   她也不用下个床都这么绞尽脑汁。   翊安掀开被子,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齐棪。   内殿留了一盏灯,然而寒冬挂的床帐厚实遮光,黑暗中她并不能看得见。   只好伸出脚去探,以免冒冒失失地踩到齐棪,或是一个大步跌下床。   翊安一脚伸出去,碰在齐棪小腿上,她小心翼翼往下挪,确定齐棪脚在何处。   从脚边迈出去最省事。   不巧,伸出腿的同时,齐棪似是被她吵到,微微调整了下睡姿,猛不丁地拱起一条腿来。   空间有限,翊安又夜盲。   见齐棪动,她一时看不清,怕绊着自己,下意识想收回腿。   然而身子却还在不受控地继续往前倾。   “啊——”她感觉自己正在往下倒,情不自禁地狼狈喊了声。   齐棪双眸一睁,迅速坐起,几乎没做思考,便一把接过搂住了她。   但,刚入怀他就后悔了!   英雄救美总是要付出代价。   翊安的额头狠狠磕在他的下巴上,齐棪一个不备又咬到了舌头。倒抽了一口凉气,疼得五官狰狞,眼泪打转。   这时候他还能抽出心思想,还好帐中黑漆漆的,不必担心翊安看见他这副样子。   翊安被捞到人家怀里,方才绷紧的神经便松下来。   还好齐棪醒了,反应又快,没让她那么直直地倒下去。否则她的头不是磕在床沿上,就是磕在地上,能疼死。   想来她也是蠢,下个床这么费劲,方才收什么脚,之间跨过去不就完了。   她的头磕在齐棪下巴上,不怎么疼,伸手揉了揉。   完全不知搂着她的人正疼得说不出话来。   翊安眨眨眼睛,觉得姿势不对劲,便从他怀里出来,坐在他身侧。   她看见齐棪的脸隐约又模糊,心里发暖,难得客气回:“多谢……抱歉,把你吵醒了。”   什么吵醒,他压根没睡着。   她一直翻来覆去,齐棪不知道她是有心事还是哪不舒服,想等她静下来。   后来真惊悚,大半夜的,媳妇不睡觉,一言不发站在床上。拿脚踩踩他的小腿,又碰碰他的脚背。   他打算屈膝翻个身,搞清楚她到底想干嘛,便有了这出闹剧。   自作孽不可活!   “做什么去?”他疼得说话都不大自然,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翊安没听出来。   “……更衣。”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尴尬!   “去吧。”齐棪仍旧坐着,只是蜷起双腿,方便她下床,“以后夜里有事,直接喊醒我,不许这样。”   明明拍拍他腿就能解决的事,非得一个人瞎摸索半天。   唉,不省心。   磕着绊着心疼的不还是他。   他语气冷冷的,翊安暗里吐了下舌头,想他肯定是睡得好好的被吵醒,心里不痛快。   这回轻松下了床。   半盏茶后,翊安用热水净过手,回到内殿。   床帐半敞,烛光透了一道进去,齐棪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只手捂在下颚上。   翊安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来,忙脱鞋上床,坐在他面前,“我是不是撞疼你了?”   “还好……”他声音低沉,含糊道:“就是咬到了舌头。”   “怎么会咬到舌头。”翊安蹙眉,紧张问:“出血了吗?严不严重?对不住,我没看清……”   “不算什么。”他不想她自责。   翊安坐着不方便,便改成跪在床上,脸往他面前凑。   本想让他张嘴给自己看看,又想到自己眼神不好,一定看不见,含着歉意道:“我先拿热帕子帮你外敷上,舌头明日喊御医看?”   “算了,太麻烦。”齐棪摇头,想让她早点睡,“别冻着。”   翊安平日里张牙舞爪,真闯了祸,却愧疚不安。   扰了人家清梦不说,还把人家下巴撞疼了,还害人家咬到舌头!   “那……我给你揉吧。”她见他一直捂着,边与她说话边揉。   说着把齐棪手拿开,动作轻缓地替他揉那处,明明看不清,还装得一副仔细端详的模样。   毕竟理亏,态度得拿出来嘛。   齐棪的骨相生的真好,摸上去有棱有角的,老了一定也好看。   他不说话,却也配合地一动不动。   “有没有好一点?”她问,等了片刻不见齐棪回,忐忑道:“怎么不说话啊?”   完了,别真把人惹急了。   翊安已经很久没跟齐棪闹过别扭,潜意识里不想两个人再撕破脸,演戏就挺好。   “……”齐棪平复了下,“嘴里有血腥味,不想说话。”   翊安闻言讪讪一笑,就像五岁那年打碎母后的琉璃盏一般心虚,明知不会受多大的苛责,心里却慌。   她有些讨好的意味,平视他道:“我给你倒杯水,你漱漱口好吗?”   齐棪还不说话,她纳闷,别是把舌头咬坏了吧。   哑巴驸马她可不要!   一着急也顾不得什么,捏住他的下巴道:“你张嘴我看看。”   齐棪崩溃。   真快被她磨死了,她做什么要一直来招他。   她跪坐在他旁边,明明夜盲,却还非要凑近看,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说话时,热气洒他一脸。   上手替他揉时,他已经觉得身体最难受的那处不是舌头了……现在还要他张嘴给她看舌头。   真当他是死的不成。   齐棪抓住她捏自己下巴的手,“不用水漱。”   “为……”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翊安一瞬间失了神。   就在她等他张嘴时,齐棪的唇毫无预兆地吻上了她的唇,柔软而温热。   像他第一次吻她时的那般。   他动作轻柔,确定没有吓到她后,才将舌探进去,舔舐交缠着。   翊安紧张得忘记反抗,很快便尝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再后来什么也没了,只有齐棪的气息。   她先弄伤的人家,不敢理直气壮地推开他。   什么时候开始热情回应他的,她没注意。   只知道自己的力气被一点点抽去,因喘不过气,还耐不住地哼出两声尴尬的音来。   齐棪听了顿住,握住她手的掌心一紧,像在克制什么。   翊安忙将他一推,没敢用力的那种。   满脸绯红。还好,看不见。   宁静了好一会,齐棪终于淡淡开口:“现在好多了。”   可她不好!   “殿下,”齐棪的声音带着释然的笑:“你若是想打我,就打吧。”   翊安说不清道不明此刻什么想法,默了默,从他身边逃开:“扯平了。”   说完她躺进被子里,面朝里,心想谁也不欠谁的。   齐棪在黑暗中无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躺下去。   翊安脑中昏昏沉沉,他为什么要亲她?   因为提前问过,猜测她会生气,所以故意借此报复吗?   可他今晚为什么要问这个?   习惯了逗她玩,还是……他本就想吻她?   齐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开始陪她,哄她,甚至亲她。   他的变化,就像方才那个吻一般,毫无预兆。   她只能一个人揣测。   ……   算了算了,再不睡明早又不想起。   不想他了!   翌日一早,豫西嬷嬷进来伺候翊安起身。   她心道男人就是脸皮厚,齐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御花园替她折了梅花回来。   不过本来也没发生什么,这种事,在氿仙阁里,翊安撞见的多了。   她从最初的害羞,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毫无波动,甚至出口调笑几句。   怎么轮到自己,她这么扭扭捏捏的,没出息。   明明是她说“扯平”,齐棪可能就当作过去了。   于是翊安没再提,早膳时偷偷观察,见他吃东西并无不适,像是也不严重。   很快,宫外传进来的东西,就让翊安抛却了这些心绪。   棠婳所有的信笺和誊抄,都在这里了。   “齐棪,我们怎么试?”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她也习惯先喊他一声再说话,“不会一张一张浸水吧?”   千年墨留存时间久,且防水,只有放在水里,才知道哪些字与众不同。   “不用。”齐棪在那些纸笺里择选,他已经有了预感。   这个预感前世便有,但前世没有棠婳的出现,没有这些字迹,他并无证据。   翊安见他拿了三五张纸出来,是她之前提过的“阮郎归”,当时她还问齐棪这词牌名有无寓意。   齐棪默不作声地将纸一张张浸在水中,她目不转睛地盯着。   很快,墨溶于水便模糊了,几张纸里,只有一个字更加清晰——“阮”。 第20章 腻腻歪歪   花燃从魏琇跟前退下,陪齐棪走了几步,边听齐棪说,边弯着眼睛露出阴柔的笑容。   御书房门前的内侍远远看去,境宁王殿下是一贯的稳重雅正,不露笑意;   花指挥使却止不住地发笑,娶着媳妇般高兴。   不知在谈些什么。   若是花燃的心腹在此,便知自家主子这般发笑时,不一定是好事情。   花燃出宫,上马,回相府。   他跟齐棪虽自幼相识,但齐棪十二岁前,一家都驻在南境。岁末回来过几次,不过是孩子间说过几回话。   那时陛下尚是东宫太子,长公主则出了名的受宠,却还不敢往宫外跑。   后来北祁南陈交好,结姻亲,修条款,又互通商路,少则二十年内不会轻易开战。   老境宁王一生纵横疆场,马革裹尸,换得边境数十载的安宁。齐家军的威名,天下皆知。   见边境局势安定下来,老王爷以养病为由,主动上交兵权,携全家回京。   彼时齐棪十二岁,花燃十四。   老境宁王爷多年征战沙场,积下一身病,一旦发作便卧床不起。   军中之事他一概不管,想是上了年纪,疼子亲切,也不肯让齐棪去军中。   于是齐家军便成为史料上的过往一笔,老王爷安度余生,齐棪成了上京城里的悠闲世子。   不久,他们俩被招入宫伴读,陪太子习武,听课。   三年前先帝驾崩,太子登基,设立听竹卫,他跟齐棪各自掌了左右司。   两年前,皇帝又把亲姐嫁给齐棪,外人看着这无限恩宠,眼红又妒忌。   花燃这人对万事有自己的冷静看法,那句“境宁当为天子”,旁人信,他却晓得是装神弄鬼。   说此话的人,被听竹卫找到前便悬梁自尽,说什么泄露天机自当该死。像极了一场戏。   把花燃气得笑靥如花,下令挖坟将他挫骨扬灰,还放言道:“此乃天谴。”   此事几月前闹得沸沸扬扬,齐棪闷声跟他说:“你如此护我,不妥。”   花燃当他说的是风评有损,不以为然:“听竹卫不需好名声,我更不需。”   “不是,”齐棪那两天跟翊安没怎么吵,心情不错:“只怕长公主多心。”   “多心我跟你有一腿啊?”花燃肩膀抖了抖,捧腹大笑道:“劳烦您让殿下放心,我就算一辈子不娶媳妇,也瞧不上她男人。”   “……”   而司马甄也许会慢一步,但永远不会缺席。为此事狠狠参了花燃一本,早朝时就差没指着花燃的鼻子骂他是个冷血畜牲。   陛下这回没袒护,罚了花燃半年俸禄,在府禁足月余。   那谶语一事从此没什么人再提。   但花燃知道没过去。   齐棪遇刺时,花燃怀疑是陛下出的手,冷静下来又知不是。   只派了一个刺客不说,还是个通缉犯,还被他们找到了尸首,这事怎么看怎么拿不出手。   今天齐棪说有线索指向阮家。   花燃也不太信,阮镛实乃堂堂大将军,手里多少人马,刺杀堂堂王爷就这个动静?   再者,这个时候刺杀齐棪干嘛呢,替陛下分忧,以绝后患?   扯淡。   所以花燃笑:“这事不像阮镛实那老狐狸的做派,你要说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差不多。”   年后那个东西竟要给他做副使,真是有趣。   本是一句玩笑话,齐棪听了却严肃下来,想起什么似的,“不错。”   花燃单手执缰绳,闲的那只手摸着脖子上的红色方巾,微笑,朝廷真他娘的事多啊!   *   今早推开窗便见雨雪霏霏,翊安在屋里待了一天,闷得慌,出来站在廊檐下赏雪。   思绪如雪,漫天飞舞。   前天晚上被齐棪轻薄,她当时做错事心虚,也就忍了。   可昨晚临睡前,他竟又皱着眉说舌头疼,睡不着。   翊安半信半疑:“我看没耽误你吃三碗饭。”   “……”齐棪立刻“嘶——”了声道:“不知怎么,现在突然疼起来。算了,殿下睡吧,别管我就是,总之不会疼死。”   翊安抱膝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有种被讹上的感觉,“那你说怎么办?”   齐棪一张俊脸忽然靠近她,“像昨晚那样吧。”   翊安想到昨晚,就想起他的味道,和自己的没出息,顿时脸热,踢了他下:“你想死。”   她今天又不欠他的。   齐棪喜欢她这边羞赧边发脾气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我不想死,只想亲你。”   “……”   翊安不怒反笑,在齐棪回笑时,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齐棪:“???”   许是离得近不好发力,这巴掌力道极小,就像替他拍脸上的蚊子似的。   齐棪眨了眨眼,捂住半张脸,惊恐委屈道:“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打的就是你。   流氓。   齐棪苦情戏演的烂,翊安没耐心看,挥起拳头:“你以后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绝不留情。”   那拳头小的齐棪能一口一个。   “我分明只动了嘴。”他较真地与她辩解。   “滚开!”翊安又给他一脚,气得贴墙而睡。   齐棪笑说了句好梦。   翊安看着雪花随风飘,又想了更久之前的事。   成亲前她就知晓封浅浅的存在,于是特地女扮男装去见她,说买几盆花。   走前她道:“封姑娘心灵手巧,一定有很多人替你做媒吧。”   封浅浅笑:“我想嫁的那个人不能娶我,我不打算嫁人了。”   翊安问:“那人是谁?”   封浅浅狐疑地看她一眼,估计将她当成朵烂桃花,便实话实说地暗示道:“他正在屋里睡着。”   翊安笑不出来,转身离开。   成亲当夜,她躺在齐棪身边,开口问:“你把封浅浅当什么?”   齐棪默了默,冷淡开口:“封浅浅就是封浅浅,我要把她当什么?”   “你与人说,那是你的义妹。”她看着他讽刺地笑:“可你却去她那里宿着,怎么,你难道不知驸马是不能纳妾的,连外室都不可以有。”   “我何时去她那……”齐棪想起某个暴雨夜,查完案子,跟连舜钦顺道借宿在封家小院,翻身而起,质问她:“你派人监视我?”   “我总得知道枕边是个什么人吧。”   她这就是认了。   齐棪恨这种半点不自由的感觉,将解释的话咽下去,“长公主现在觉得我是什么人?您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翊安摇头,垂着眼帘:“要么送她出京,要么以后别再上我的床。我嫌脏。”   齐棪自觉脾气不坏,可他是境宁府的独子,如今的境宁王爷,也是被捧着长大的。   何曾被这样冷冰冰地命令过。   何况这人还是他娶回来的妻子,他们才行过房,本该相拥而眠。   “亡母所托,恕难从命。”齐棪冷脸下床,“也请殿下还齐某一个自在,日后,各自安好。”   她以为他生气是为了封浅浅。   现在这个想法动摇了。   ……   “怎么站在外头,不冷吗?”齐棪撑了把伞,从雪里快步走来,握住她的手后,皱眉不悦。   手冰凉,这是站了多久!   翊安突然想起,齐棪是从何时开始不一样的了。便是他遇刺后的第一场雪,他来宫里寻她,向她道歉。   从那以后,他便真的不再惹她生过气。   “女子等郎君时,不畏寒。”她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跟他往殿里走。   齐棪被这话撩的心里一阵悸动,偏过头朝她望去。   唇线轮廓精巧,胭脂微秾,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僵硬,不真诚。   她演给旁人看的。   齐棪失落,淡淡地笑了下,没接这话。   翊安纳闷他怎么错过这么好的话。   这几天,他们担心皇帝起了疑心,便故作腻歪,连翊安自己都有些不适。   就差当众吻给旁人看了……   齐棪端着热茶翻看兵书,翊安抱着手炉歪在软榻上。   宫人们有了眼力劲,但凡他们俩在内殿,便自觉阖上门退下。   “齐棪,我没派人监视过你。”   他愣了下,诧异她突然解释起从前的事情,轻声说:“我知道。”   “你哪里知道。”他气了两年。   “那夜遇雨,我跟舜钦都在封家,第二日还染了风寒。”他也解释:“清清白白。”   早该说清楚。   翊安抬眸,心里一慌,“阮家,你打算怎么办?”   昨日她又浸湿了几张纸,要么全糊,要么就只剩一个阮字。   大祁还有哪个“阮”。   自然是她那权倾朝野的表舅父,一表三千里,她与之生疏。   只知玉奴刚登基时,大皇兄发动兵变,是阮镛实平的叛乱。   那时玉奴方十四岁,满朝风波骤起,阮镛实趁机将大权独揽去,做了辅政大臣。   如今,玉奴虽亲政,却绝不可能一句话发落了阮家。   齐棪望向她,心里还想着方才的话,“装作不知”   翊安:“罢,只能如此。”   “张岸鹤既替阮家做事,这劫死囚,窝藏罪犯的罪名,他们摘不了。”齐棪合上书:“可想凭此扳倒阮镛实,简直痴人说梦,故不可轻动。”   只有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才能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所以张岸鹤与棠婳果然真心相爱,连这都告诉她。”   齐棪:“棠婳既留下这些线索,一定想人去查,她知道张岸鹤死得可怜。”   翊安觉得匪夷所思:“假若你没查到她呢,假若你没细细看她这些字呢,她不是白留了?”   齐棪道:“正是易被人忽略,我们才能得到,好找的证据,怎会轻易到手。”   他在心里想,得找魏思荣好好聊一聊,这个纨绔,那日到底是无心还是有心。   翊安怕冷场,又问:“后日万寿节,备好礼了?”   齐棪笑:“陛下是天子,何物没有,不过按照常例备份礼聊表心意。”   “我有大礼要送。”翊安神秘兮兮道。   “哦——等我生辰,可也有大礼?”他目光期待又柔和。   她好似有预感,慢吞吞问:“你想要什么?”   他生辰在春末,往年只是一起吃饭。   “你,”齐棪看她:“一个你就够了。” 第21章 互不相扰   宫里这些时日热闹,各人脸上喜气洋洋,为万寿节的筹备而忙碌,等着到时候讨赏。   翊安在长阳殿内转了大半日,一会与小内侍聊人家的心酸事,一会拉着宫人的手问日后打算。   皇后忙得无暇顾她,一刻歇不下来,不是这儿要操心,就是那边要思虑。   翊安听着那些琐碎便觉得头疼,又觉得自己这闲人碍眼。   眼见着皇后忙得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却还时不时看她一眼,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怕把她怠慢。   怎么说呢,弟媳虽小她两岁,照顾起人来,像她娘。   翊安眼看天色已不早,起身舒展道:“我回了,娘娘忙吧。”   “这就急着回了,”皇后本来正背朝翊安吩咐人,听到她要走,微侧过半个身子,“气消了?”   “哪有!”翊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扬声否认。   皇后走到翊安面前,拉着人坐下,“若非闹别扭赌气,今日我忙成这样,你何必在这白白耗着。”   “怎么,皇后娘娘终于嫌人家碍眼了。”翊安逗她。   除了人前需守规矩时,翊安在皇后这,向来比在亲弟弟面前都要松快。   “公主说这话真没良心。”皇后轻拍了下她的手,一副“白给你吃了那么多好点心”的嗔怪之态。   随即又温柔笑道:“你在这里陪我,我虽忙得不得空,但看你自在,心里也高兴呀。”   这话说的既天真可爱又招人疼,翊安点头:“懂懂懂,我都懂。”   心叹皇后境界高,即“我过得苦些没事,只要你安好,我也不觉得苦了。”   母仪天下。   翊安想皇后从小温柔到大,宫里这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也未让她改变分毫。   皇后闺名花羽珂,乃是右相花彦之的小女儿,自小便乖巧懂事。   小时候初进宫时,花羽珂见着一个红衣红裙的少女,长发未梳,赤着脚从面前跑过去。   后面一群宫人边追边唤,“殿下,疼疼我们吧,听话。”   明眸皓齿,笑面如花,洒脱烂漫,见之难忘。   虽是匆匆一瞥,花羽珂却惊为天人,张大着嘴巴,傻傻道:“母亲,那个姐姐是仙子吗?”   右相夫人牵住她的小手,柔声介绍,“那是公主殿下,咱们大祁最尊贵的女子,珂儿到了她跟前记得行礼。”   后来宴上再见,公主殿下已经打扮得得体端庄,仪态自若地坐在她母后身边。   花羽珂找到与她说话的机会,毫不掩饰赞美:“殿下,你真漂亮,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姐姐。”   翊安那时才九岁,但生来就捡了便宜,只挑父皇母后的好处长。   夸她美的人多得像蚂蚁,她耳朵起茧的同时,不得不怀疑这些人故意说谄媚之词来骗她。   眼前这个害羞可爱的妹妹,正憧憬地看着她,稚嫩的脸上很努力地保持着真诚。   翊安心里一暖,笑着摸了摸人家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啊?”   “花羽珂,羽翼的羽,珂雪的珂。”   “羽珂,这名字真好听。”翊安嫌宴席上闷,朝她笑:“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小花羽珂不可置信地抬头,咧嘴一笑,美滋滋地抓住翊安的手。   翊安想这个妹妹只小她两岁,怎么个子矮她许多。但乖得跟瓷娃娃似的,不闹不躁,她喜欢。   故而每次花羽珂进宫,翊安都将她带着,宫里好玩的地方都陪她去看。   等翊安学会往宫外跑,便定期去右相府见她。   还记得那年翊安的个子窜得快,比同龄女子高了半个头。   她得了宫里精通易容之术的人指点,将长发束起,衣着男装,还简单地化了妆。   成了个斯文俊美的翩翩少年。   “我给你装了袋东盛国今岁的明珠,女孩子应该喜欢这些吧。”翊安递过去时,纳闷地问:“你脸红什么?”   花羽珂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之年,不好意思看她,低头小声说:“殿下太俊,我……我害羞。”   翊安一愣,显然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啊哈哈哈——”伸手去摸她的脸,风流地挑眉,“你嫁给我吧,我去与右相求亲。”   “那怎么可以,哪有女子嫁女子的。”花羽珂还没让她这副“男色”迷傻,嘟嘴道:“殿下又取笑人。”   因有着这段过往,在皇后心里,长公主永远是京城最美好的女子。   女装倾国倾城,男相风流倜傥,懒散时美不自知,端庄时贵不可攀。   翊安那时对她格外关照,惹得还在做太子的魏琇也留意到了花家的小女儿,两人在翊安的眼皮子底下有了男女私情。   大婚之日定下后,翊安跑去相府,故作惆怅:“以后见面,便要规规矩矩行礼喊皇后娘娘,再也不能摸脸了。”   “可以的,”花羽珂出落得婉约大方,跟她母亲一般温柔和善,“私下里,殿下还可以摸我的脸。无论羽珂做不做皇后,殿下永远是姐姐。”   可不成了你姐姐嘛,你都把我弟弟骗了去。   这番话说得可爱,翊安想上京城能有几个如此纯净温柔的姑娘。   所以玉奴会喜欢她,翊安一点也不奇怪。   彼时齐棪说皇帝孩子心气,“为这花家小姐,竟丝毫没给阮镛实脸面。”   翊安替花羽珂争:“我要是男人,我也娶花家女儿,温柔和善,大方漂亮。阮家那个有什么好。”   齐棪费力才将“你还知道人家有多好,你怎么不学学”的话咽下去,“这样的人固然适合做妻子,可未必就适合做中宫。”   翊安自信道:“玉奴会护好她的。”   齐棪不置可否地叹气,似是说她天真。   翊安说对了。   除去帝王身份特殊,不得已扩充后宫外,玉奴对皇后一如当年。   ……   翊安不想皇后担心,含蓄解释道:“放心吧,没吵架,只是天天在一处,太腻了。”   齐棪今日无事,肯定在殿内,她不知怎的就不想与他待在一处。   事实上她内心纠结得很,怎么说她魏华儿也是个潇洒之人,什么样的风花雪月没见过,偏偏轮到自己就傻了眼。   昨日赏雪,想是被冻得神志不清,竟上赶着前去他面前,解释那陈年旧事。   解释完她更烦闷,难道这两年的冷漠和争吵,不为封浅浅,也不为颜辞镜,就只为一个小误会?   打死她也不想信。   这样岂不是太亏了。   她最大的收获,便是确定封浅浅那女人真是个戏精。   翊安以为自己足够聪明,没想到头回见面就被人家摆了一道。   她当时苦兮兮地对翊安说什么,再也不嫁人了。   根据翊安现在推算,那时候封浅浅才及笄,急个屁啊。   还把翊安惹的心疼了她一段时间,心道齐棪真不是东西,两边做负心汉。伪君子!   齐棪只是发烧多睡了会,连舜钦亲自去喊大夫的功夫,她也能含羞地说句“他还在睡”。   是个人都会误会吧!!!   估计封浅浅太自信,以为女扮男相的翊安是什么登徒子,才故意拿话堵她。   “哦,公主也会腻啊……”皇后看似恍然大悟,实则取笑他们平日里太亲密。   话音刚落,内侍来报境宁王来接长公主。   皇后听了又笑:“你腻了,人家不腻。我本想留你吃晚膳,他就来跟我抢人了。”   “那就让他滚,我只陪娘娘。”翊安顺着她的话哄道,人却已经站起身。   皇后了然,大方拂袖道:“走吧,不笑话你,快回去歇着。”   齐棪见人出来,款款迎上去,“还以为皇后娘娘会喊我进去吃晚膳。”   翊安没好气:“你大老远跑来蹭饭来了?”   “那肯定不是呀,”齐棪撞了撞她道:“我想殿下了。”   “……”   翊安受够了,这厮怎么现在每日奇奇怪怪的。   快把她那个爱装模作样,素日端得矜贵稳重的伪君子驸马还给她!!!   面前这个缠人又肉麻的小白脸,是何方妖魔鬼怪?!   实不相瞒,她真想回公主府,起码不用被迫跟他在一起。   翊安开心道:“皇后娘娘说明日有人来帮我们修门。”   让破门跟齐棪都滚吧。耶!   齐棪淡然:“是吗?”   女人就爱多管闲事!   翊安向往:“到时候咱们各司其位,互不相扰。”   齐棪心里骂娘,“互不相扰”四个字真该死,也不知他以前怎么想出来讲的。   当夜,想是怕自己再烦翊安,门一修好就会被踢下床,齐棪十分老实地睡下。   他确信,公主大人迟早会把他赶回软榻上睡。   齐棪不作妖,翊安舒服多了,安心地调整好姿势入眠。   谁知齐棪夜半失眠,胡思乱想了一通后,悄悄将枕头换个了方向,睡在翊安身边。   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子搂住。   他想,就抱一会,等有睡意便睡回去。   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道呢。   然而睡神显然与他有仇,等他再睁眼,已是第二日。翊安先是被他吓醒,又出声吓醒他。   他丝毫不怀疑,假如她动手,这次落在脸上的巴掌不会轻。   罢,没被枕边人赏过耳光的人生,会有憾。   重活一世,要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提要:公主男女通吃,驸马原形毕露。 第22章 宴上赌气   “啊——!齐棪,你要不要脸啊!!!”   “我不是故意的。”   “梦游,我或许有梦游症!”   “老娘要把你打得游不动,挽骊——”   “都不许进去,”豫西嬷嬷堵在门口,拼死稳住挽骊,朝门里哄道:“今日是大日子,小祖宗,您可别闹。”   魏琇今晨起的比往日更早,焚香沐浴,穿衣戴冠,无数繁琐礼节等着外头。   按照惯例,今日宫中将热闹到子时之后。   虽说是喜日子,魏琇却因早起而脸色阴沉难看。   内侍立在一旁,将在礼宁殿听到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他听。   “阿姐这就起了?”魏琇闭目,语气存疑,礼宁殿那边向来是每早宫里最晚有动静的。   “回陛下,没起,”小内侍伶俐道:“吵完后又没了动静,想是又睡下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又睡下了”四字落在魏琇耳朵里,他不由得心情好了三分。   魏琇满意地笑:“世上没有不吵架的夫妻,这才对。你退下吧。”   就连皇后那般温柔怜人的女子,偶尔生起气来,也会把他往殿外推。   他是极喜欢的。   更何况他张扬肆意的阿姐呢,哪来的每日好脾气。   甚好。有进步。   “高泉,酒备下了吗?”魏琇嘴角终于露出笑来。   含着些坏意和期待的,又少年气的笑。   其实陛下与长公主眉宇间很像似,只不过长公主爱笑,看着更明艳。陛下多为政务所累,仪容肃穆些罢了。   高泉微微弯腰:“陛下放心,都备好了。”   ……   天子寿辰为万寿节,民间又称千秋节。君乃民父,大祁的万寿节素来隆重,朝野同欢三日。   每逢此节,大祁诸州皆令宴乐,休假三日。天子宴群臣于紫宸殿,大陈歌乐,倾城纵观。   皇亲嫔妃,百官使臣皆献贺礼,捧觞祝皇帝万寿,皇帝则按品级一一赏赐。   言而总之,不得掉以轻心。   齐棪一身紫红团花加玉带钩的亲王蟒袍,金冠金簪,威风凛凛。   翊安则着宝蓝的广袖锦服,上绣牡丹白鹤,金线珠缀。   挽上凌云髻,对镜描花钿,化的是很能将活泼气掩住的浓妆。   妆成后她刻意保持仪态,不再跟齐棪闹,举手投足端庄从容,自觉是天下最美的长公主。   实则是,头上簪的钗环宝石太多,压得她脖子酸,想活泼也不成。   齐棪现在给她一巴掌,她都未必有力气打回去。   时辰未到,紫宸殿上下便宫乐绕梁,歌舞不绝,衣香鬓影。   琵琶箜篌,笙箫笛鼓,奏着太平盛世的曲子。   皇亲国戚并宰相和他国使臣的坐席,离皇帝皇后最近,群臣则离得远些。   翊安施然入座,凤眼不经意地从殿上扫过,每年面前坐的都是熟面孔。   唯独他国使臣年年不同,翊安的眼神停在某处,猛吸一口气,一把揪住齐棪的衣袖。   齐棪正与一旁的诸王寒暄,偏过头问:“怎么了?”   “快看那个南陈的使臣,”翊安压低声音:“俊美至极!”   齐棪心中不爽,男人能美到哪里去,顺着翊安目光看去……   嗯…好吧,他认了。   大祁不缺风流人物,满朝文武,从皇帝到群臣再到百姓,好看的人何其多。   听竹卫里随便拎出一个花燃,连舜钦,那也是能直接洗洗送去青楼伺候人的。   更别说翊安常厮混在氿仙阁,见过的美男如云,一个颜辞镜都快把上京城一半的男人女人迷痴了。   但与这南陈人一比,当真是黯然失色。   那人五官仿佛被百次精心雕刻过,挑不出一点瑕疵,随便拿出一处,便能如画成诗。   比花燃笑起来眉眼更弯,比颜辞镜肤白年轻。   站起来比连舜钦个子高,坐下来比齐棪的坐姿更端正。   齐棪心道南陈皇帝当真其心可诛,派这么个绣花枕头来做使臣!不成体统。   “不知他可有婚配。”翊安好奇,这得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他的眼。   齐棪怒火攻心,咬牙:“殿下,你夫君就在身旁,能不能矜持一些?”   “我还不矜持?”翊安诧异地看他:“若不是你在,我就坐到他身旁去了,多看几眼能多活几年。”   这话好像在嫌他碍眼多余。   齐棪醋得牙酸,暗恨公主大人诚实过头,好歹在自己丈夫面前装一装啊!   “难道看我减寿吗?”他将玉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齐棪,”翊安喊住他,煞有介事地说:“大庭广众,你莫要无理取闹。”   “……”   “我只是欣赏他的皮囊,你方才眼睛盯在人家舞姬的腿上,我不是也没生气。”   齐棪连忙正色:“我在想,这些舞姬年年寒冬披纱赤脚,会不会冷。仅此而已。”   “是,你是正人君子,你是守礼之人。别人看见的是腿,你看见的是民生疾苦,家国大义!”翊安赞叹完给他鼓掌:“我能嫁给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齐棪嘴拙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都快开成了染坊。   偏偏翊安会装,拿那种女儿家崇拜郎君的眼神看他,任谁现在看到,也不晓得他几乎快当场去世。   末了,齐棪强颜欢笑做了个“请”姿,“殿下继续赏美,臣保持缄默。”   翊安扬眉,终于扳回一局。   今早翻身时,蓦然发现她跟齐棪虽盖着两床被子,可脸都快贴到一处去了。   明明睡前还算老实,竟趁她睡后做这种事。   偏偏人家一口咬定不知情,又说什么反正都没发生,让她大方些。   她恼不得恼,一口气堵在胸中,无处可放。   眼下见他有苦难言,顿时觉得恩仇一笔勾销,悠哉地哼起民间小曲。   齐棪听到,还当她是看美男看得飘飘然起来,愈发气闷,真恨不得赌上她的嘴。   偷瞟去,翊安唇上染了血色胭脂,方才喝过的玉樽上,留下淡淡的印子。   他心里一痒,没忍住,抓过她的酒杯,唇对在那个印子上,将剩余的半杯酒喝尽。   “你干嘛!”翊安懵住,反应过来瞬时面红耳赤。   他这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调戏她吗?   间接地与她接吻。   伪君子!   “殿下赏我几滴酒又如何?”齐棪云淡风轻,把杯子放回原位。   上面的胭脂印子消失无影。   这人怎么又犯疯病,翊安很介意地将他嘴巴碰过的那处转开。   齐棪笑了笑,“你嫌弃我?”   “你觉得呢?”说实话会不会有点伤人。   谁知齐棪根本不等她的回答,“殿下的嘴我都亲过,也没见殿下嫌弃过自己。”   翊安僵住,一股热气从心口冲上头,呼吸促了促,当即低头闭眸。   这是大殿上,不能破口大骂,也不能动手。   要端庄,要大方,要恩爱,要忍耐!   等她再睁开眼,已经面色如常,不肯理齐棪。   周边是不绝于耳的祝贺词,皇帝皇后兴致颇高,赏赐不断。   高全端给他们夫妇俩一壶酒,说是宫廷酒师的新酿,今冬总共只有两壶。   齐棪尝了半口,细品之下,放在一旁。   “殿下,这酒少喝一点为好。”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但皇帝总不至于害亲姐,故而不好多说。   翊安默不作声,拿帕子仔细将杯口擦拭一遍,而后斟满。   恍若未闻地饮下。   偏不听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花燃连舜卿:“?”“请王爷注意措辞。” 第23章 庸脂俗粉   翊安脖颈细长白皙,仰头饮酒时,成了一道诱惑美妙的弧线。   她故意不理他,侧脸看上去清清冷冷。   眼角靠外处,有一枚小而淡的痣,只有坐在齐棪的位置,离得近时才能观察到。   齐棪十二岁进京,二十岁时与她成亲。   那八年里,只知这位殿下生的极美。   然而平日在宫里宴席遇上,绝不多瞧一眼,总是稍稍低着头说话,生怕亵渎了姑娘家。   年少打猎,京城的公子哥们聚在一起,说若有朝一日能娶长公主为妻,少活十年都愿意。   齐棪当时笑了一声,姿态颇高,道他们没出息。   有人追问:“世子难道不想娶长公主?”   齐棪想到那张未敢多瞧的倾城色,慢慢道:“想,但不愿少活十年。”   若真娶了她,怎能先她而去。   十年太多了。十个月倒可尽管拿去。   成亲那晚,齐棪认真地想,这是我拿了十个月寿命换来的洞房花烛夜。   将她搂在怀里时,他才看见,她眼边的小痣,妩媚又可爱。   许是翊安这张脸美得张扬,这颗痣反而安安静静,讨人怜惜。   那夜他将这颗浅色的小痣吻了无数遍,前世最后那几个月,也常常吻。   唯独重生回来,他没能寻到机会,碰都碰不得。   也不知何时,他才能与翊安能像寻常夫妻一般恩爱,相知相守。   只知道凭今日结下的梁子,今日无望。   真是个爱生气的小姑娘。   从前齐棪为此头疼,不得办法哄,统统冷漠处之。   再后来嘴皮子被她带得厉害起来,吵架能吵上几个回合了。   下场是守了几年活寡。   罢了,慢慢来吧。谁让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就该围着她转,哄她高兴。   听到齐棪莫名其妙地叹气,翊安懒得理,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玉奴赏的这酒壶极小,统共没几口酒。   她放在手里把玩,纳闷这酒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说得很珍贵似的。   放下酒壶,端起玉樽,谨慎地闻了闻味道,一股诱人的花香钻进鼻子里。   在齐棪的眼神阻止下,翊安再尝了口。并不烧喉,反而清甜可口,很适合女子喝。   不难喝,又肯定没毒,不知齐棪在闹什么。   她想忍住不跟他说话,显然很难,沉默是最痛苦的事情。   于是凑过去,狡黠地眨眨眼:“王爷担心里面有风月散吗?”   氿仙阁由于阁内有禁令,这类的东西没听过。但正儿八经的秦楼楚馆里,春.药是必备,风月散则是雅称,翊安略有耳闻。   放在从前,齐棪必要板着脸教训她,女儿家怎可知道这些。   如今的齐棪摇头,暧昧笑回:“若里面有那种好东西,不用旁人,臣必灌殿下喝完,何必拦你。”   “……”大可不必。   翊安心道自己还没那么宁死不屈,要你灌那么多才从你。   她没敢说出口。   怕齐棪哪天真灌。   献寿礼环节,是翊安最喜欢的。   拈花起舞的舞姬纷纷退下,裙裾像朵花一样,齐棪这回没看。   众人依次捧礼而上。   其实年年没什么新意,珍稀字画,古玩文物,武器马匹,不一而足。   比如齐棪送的是柄削铁如泥的短剑,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话,最后才点出此剑的名字是“千秋”。   翊安心想你送把木剑,取名“万岁”,不是更省事。   而翊安所谓的大礼,却是双孩子穿的鞋,上缀宝石珍珠,绣着虎头。   众人不解。   皇帝却拍案大笑:“果然还是皇姐最知朕心意。”   满殿顿时屏气凝神。   魏琇扫视一周,难掩得意道:“皇后已有龙子。”   齐棪想,这出跟前世一样。   皇后前几日诊出喜脉,若是个皇子,便是嫡长子。   皇上年轻气盛,不肯藏着掖着,当成丰功伟绩来炫耀。   于是便托翊安之手,在此告知众人。   齐棪垂下眸子,不久后,灵妃娘娘也将有喜,皇帝会很高兴。   而这两个孩子都没生下来,两宫的奴才几乎被杀了个尽。   从那以后,皇帝便从原先的脾气大,变成后来戾气大到抬抬手,便千人流血砍头的暴君。   今生,齐棪自是不想魏琇变成那样。   百官纷纷起身,恭贺皇帝皇后。   齐棪朝阮镛实看去,见他脸上挂满笑,全然看不出情绪。   他知道,阮镛实比谁都不希望皇帝这么快有子嗣。   送完寿礼,那位南陈的俊美使臣端樽出列,恭敬地给魏琇行了个礼。   “臣江昀祝北祁陛下万岁长寿,祝祁陈永世交好。”说罢展开一幅亲手画的贺寿图。   江昀?   翊安觉得熟悉,“这名字我仿佛在哪里听过。”   齐棪低头轻声道:“江昀江圭原,南陈赫赫有名的丹青圣手,一幅画值得上一座王府大宅。”   前世来的不是他,是个白发老头。   造化弄人。   “竟是他!”翊安目带欣赏地看去:“这么说他才貌双全?”   齐棪面带微笑地冷哼一声,“的确,此人画艳图更是一把好手,据说南陈的花魁曾争相在他面前脱衣裳,已成一段佳话。”   仗着出身好,如此德行也能来做使臣,实在有辱斯文。   翊安夸道:“足够风流,有才子风范。”   齐棪:“……”   此时此刻,真想把她打昏带走,免得她神志不清,被乱七八糟的男人骗了去。   “这种事,你知道的这么清楚。”翊安玩味地看他。   “右司最擅长调查这种事,花燃提前与我知会过。”齐棪压低声音,“他知此人俊美无比,很是期待,还说要找机会认识认识。”   “我就说他是!”翊安心道这回绝对没错。   齐棪刚嚼完舌根,又正义凛然道:“殿下,不可妄断。”   “……”哦。   “江昀早听说北祁地灵人杰,疆土万里,美人如画,如今百闻不如一见。”   齐棪:“是个马屁精。”   翊安唱反调:“人家嘴甜,男人嘴甜才讨人喜欢。”   “我嘴也甜,不信你来……”   翊安刚想骂齐棪说话混账,却发现他们聊几句小话的功夫,那江昀与殿上众人,正齐刷刷地含笑看着她。   “?”她微笑一僵,大家有事吗?   齐棪对上江昀那张小白脸,沉下了嘴角。   “诸位有所不知,南陈有个美人榜,京都女儿都以上此榜为荣。今夏美人榜出时,一位睹过贵国翊安长公主容貌的才子道,那些皆为庸脂俗粉。”   “臣为此心心念念,十分好奇。今日见到公主,果然才貌不凡,乃天下少有的绝色。故而臣才斗胆,请陛下容臣敬公主殿下一杯酒。”   “臣便不枉此行了。”   翊安心道过分了。   你夸我美我认,或许是实话。   你夸我有才,损谁呢,我有什么才,酒量好也算吗?   南陈人是美酒水乡里浸出来的风流,魏琇暗叹这江昀大胆至极,南陈国君竟敢随便遣他出使。   魏琇不动声色朝翊安齐棪看去,一个被夸得心虚,一个臭着张冷脸。   再向皇后看去,见她眉间露着担忧,蹙眉喝了口茶。   既担心他护姐心切,因此发怒,坏了两国情;   又怕他一口应下,齐棪吃醋,人家两口子闹不快。   当真操碎了心。   魏琇握住她的手,温热,这才放心。   心里有了打算。   他想,醋这东西,喝了未必不好,喝少了不能成事。 第24章 醉酒   大殿上的气氛瞬间有些诡异。   礼乐还在高声奏着,钟鼓之声余音悠长。   人声却渐渐静下来。   魏琇不作声地喝了杯酒,露出满目的笑色,似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曾想到,南陈还有这等雅事。美人榜之事不过玩笑话,只是今日江昀大人既提了,皇姐不如给他一个面子。”   他含笑看向亲姐。   翊安下意识瞥齐棪一眼。   齐棪想必也知现在多少人正盯着他,大方一笑,朝她点点头。   翊安不耽误,随即端杯起身,款款走到郑昀面前。   “江昀大人谬赞,翊安姿色平平,愧不敢当。”她微微欠身,“还望大人回国后,替南陈的美人们说几句公道话,莫要为翊安树敌才好。”   她设身处地想,自己若辛辛苦苦收拾打扮,出尽风头,排上了个赫赫有名的美人榜。   却在最高兴时,被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说,跟另一位一比,她就是庸脂俗粉。   一定难过又生气。   既想让人缝上那多嘴者的嘴,又郁闷那传说中的人到底有多美。   总之,不能高兴。   南陈那些女人想必正烦她透顶,随时会派刺客取她小命。   害怕。   其实哪里是她美,无非就是近臭远香的道理。远在天边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总是上等一些。   这道理,她在氿仙阁就见识过,无论那些陪客的女子多美,男人夸的永远是他尚未得到的那个。   那替她大放厥词之人,有没有见过自己不提,无非为了显摆自己眼界高人一等。   无端生出这些事来。   还不知宴罢之后,坊间会怎么传此事。   江昀这张脸离近看,比远看更无可挑剔。   他一身玉色窄袖长袍,腰间配着南陈文人的最爱,香囊和玉佩。   江昀盈盈笑着,不动声色地去看齐棪,后者正含笑看着他,笑意里满是刀光剑影。   他暗笑。   早注意到了。   这位翊安长公主与她那王爷夫君,实在佳偶天成,让人想忽视也难。   两个人自一进殿,便无暇顾及他人,凑在一起私语到现在。   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或笑,或闹。   他用她的酒樽喝酒,她将他碗里的肉夹走。   看得江昀暗叹自己这孤家寡人实在没意思,想回家娶妻了。   方才翊安长公主献礼,站在大殿之上,毫不拘泥扭捏,那是身份高贵者与生俱来的从容之态。   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现在她站出来,一双妩媚潋滟的眸子看向他,郑昀心里一个激灵。   江昀自己是个美男子,什么样的花容月貌都见过。   若单论一张脸,南陈不是没有比她美的。   可面前这人的骨相加举止,再配上人家的身份,当真非一般人能比。   可不就把其他人比成了庸脂俗粉。   但她好像并不喜欢那话,脸上的笑容客气到有些冷淡,尚不如她坐在王爷身边时高兴。   “长公主谦虚,江昀回南陈后,自不会说出让公主为难的话。”江昀将酒饮尽,恭敬地弯了弯腰。   翊安浅笑,喝罢杯中酒后,先看了眼皇帝,又微微欠身回到座席。   此后,这江昀的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翊安本还不知,自一次与他对上目光后,无言尬笑一声,后来便一直有所察觉。   依稀记得她怀疑花燃好男风时,齐棪还道南人保守,不如祁人。   如今可是将脸打得疼。   人家敢在大殿之上敬他夫人的酒,还敢当着他的面目不转睛地欣赏。   保守之词成了笑话,这简直风流过了头。   翊安侧身坐了坐,刻意不往那边看。   她虽爱看美男,却不想惹这个麻烦。   齐棪手从她背后伸过去,忽将她往怀里一带。   她吓了一跳,怕引起左右注意,没用力气挣扎:“你干嘛?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齐棪微微扬眉,霸道地说:“我要让对面那个登徒浪子知道,你男人还没死。再怎么看,你也不是他的。”   翊安听罢,先是匪夷所思,接着抿嘴偏过头去笑。   越笑越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笑罢,她讽刺道:“齐棪,你越活越年轻了。”   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从前齐棪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古板,现在倒是她在说“成何体统”,风水轮流转。   翊安嘴上虽笑话她,身子却配合,轻靠在他怀里,眉眼含情地喂他吃了一筷子牛肉。   魏琇在桌下,急拍着皇后的手,偏头朝她道:“你瞧,人家两口子不仅没在意,倒更亲密起来。”   皇后寻过去瞧了眼,温柔地笑出个梨涡来,“王爷总是大度的。”   大度才不是好事。不成。   魏琇见他姐又在喝那壶酒,又见齐棪那狐狸聪明得很,竟碰都不碰。   头疼之下,正想叹口气,气都提了起来,生怕皇后听了多心,便悄无声息地出了。   当下却也坐不住,招手喊高泉过来,附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吩咐完看向皇后,担忧道:“乏不乏,你且回去歇着,朕在这里就是。”   皇后摇摇头,柔柔地看他眼,低头笑:“臣妾想陪着陛下。”   “若不是朕在这大殿上,半步不得有错,也定将你搂着。”   魏琇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欢喜,却只能无奈感慨了句。   ……   翊安独自缄默半天,拽拽齐棪的袖子,“我好像醉了。”   “殿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齐棪几坛子醋下肚,恨不得叫人把郑昀那双眼珠子抠下来。   他没细看翊安的脸色,以为她说的是被人家含情脉脉的眼神看醉了,这才酸溜溜地调侃了句。   但翊安这回没与他开玩笑。   她常在外玩,酒量比一些男子还好得多,自称皇家第一小酒鬼。   可从赴宴到现在,统共没喝几杯,更别说玉奴赏的这壶,也就比清水多了点花香和酒味。   按理说,略感微醺便不得了。   可她现在的醉意太明显,头晕,脚下发虚,心跳太快导致整个人莫名兴奋起来。   也不知有什么可兴奋的。   她捏了捏眉心。   齐棪瞧出不对劲,头凑到她面前,马后炮般地责怪道:“让你少喝点,不听。”   语气却是温柔且心疼的。   翊安哭唧唧:“我难受。”   齐棪心一沉,君心难测,陛下别真在酒里下了剂猛药。   他拉住翊安的手,急切地问:“哪里难受?我现在碰你的手,会不会有莫名的颤栗感?是不是燥热得想脱衣裳,有没有想吻我抱我的冲动?华儿说话呀!”   “……”翊安被他的话恶心到,作呕地拍拍心口,本不想吐的都被他一句“华儿”喊吐了。   没好气地剜他一眼:“你有病?只是喝醉,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反应。”   齐棪立刻松开手,神色自若:“哦,那就好。”   “你真了解。”她幽幽道,这些症状他如数家珍?   “略知皮毛。”堂堂男子汉,谁还没道听途说过几句。   咳咳,关心则乱。   这时,一个小内侍听了高泉的吩咐,弓腰低头到他们身边行礼。   小声传话道:“陛下方才事多,未来得及交待。这新酒名为‘雪后蝉’,饮之味如水,后劲却极大。请殿下与王爷少酌几杯,喝醉了伤身体。”   ???   !!!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给我来一句忘了说?   翊安火大,心里骂骂咧咧,苍天,这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吗。   雪后才听到蝉鸣,这名字起的绝,果然如这酒劲一般。   齐棪听了松口气,还好只是酒劲大,顶多喝醉,不是那等乱七八糟的药在里面。   旁的不说,那劳什子风月散一类的东西自然伤身。   若翊安真沾上,他哪里真会高兴,忍住不当庭发怒才是最难的事。   齐棪老妈子似的,顾不得在宴上,替她揉头捏肩,倒水夹菜,嘘寒问暖。   生怕这小祖宗难受。   他拉住翊安端详一遍,小姑娘除了脸色略显绯红,一直在揉头外,眼神倒也还算清醒。   他交代:“殿下千万别在这里耍酒疯,若在外使面前失了仪态,御史台也是要参的。”   翊安乖巧点头。   其实还好,等适应了那个醉意,并不觉得有什么。   就是通身不太爽利,不想说话而已。   再怎么不想说话,还是忍不住回齐棪一句:“回去就可以耍酒疯了?”   “当然,”齐棪心道在家你就是个霸王,谁敢拦你。   说完不放心,认真加了一句:“别打脸就成。”   “哈哈哈哈哈——”翊安闷声笑。   她酒品没那么差,喝再醉也不会随意施暴。   说来奇怪,现在看齐棪挺顺眼的,连带着他说的话都好笑好乐。   明明从前这个人很不会说话,她说什么他都接不上。永远端着,装模作样烦死人了。   她想,她果然是醉了。   子时——   紫宸殿宴罢,众宾退下。   魏琇从一早忙至深夜,又困又乏,心里一股浊气难出,离席时的脸色阴沉得高泉都不敢吭声。   一个小内侍正在收拾,见皇帝从身边过,下跪时手一抖,带砸碎了桌上的碗。   碗碎之声如惊雷霹雳。   魏琇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到地上,陡然冷笑了声,狠狠一脚将人踹倒。   “蠢材!”   皇后先去跟翊安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会功夫,回来见这个情形,便知再不拦,这内侍的手八成保不住了。   “可是都乏了?毛手毛脚,快快收拾了下去歇息。”皇后语气故作不耐,又挽住皇帝,柔声道:“陛下,夜里冷,回宫歇息吧,咱们皇儿想必也困了。”   “你早该回了。”魏琇被她一挽,戾气稍散,笑了,扶住她往外走,“好在明日没有早朝,多睡会。”   二人上了龙辇,十六名内侍抬着,稳稳地朝长阳殿去。   皇后道:“方才见长公主走路都晃,竟要王爷掺着。好在我上前说话,她倒还认得人。”   魏琇心虚地吃了块小桌上的糕点,含糊道:“想是醉了吧,阿姐好酒,夜宴上贪杯了。”   皇后嗔怪地看他:“明知公主容易贪杯,陛下便不该赐酒,她醉了该多难受啊。”   魏琇见逃不过去,嘻嘻地笑道:“那酒味道好,想着阿姐好酒,我怎舍得不给她尝一尝。再说,那么小一壶,哪里就能喝难受了。”   他本想着阿姐跟齐棪一人喝一半,有了醉意便成。   谁知齐棪是个老狐狸,一闻就知道不对,倒是自己姐姐傻愣愣地一杯又一杯。   真令人愁。   魏琇接着说:“皇后心疼姐姐,所以要来骂我,真是,我委屈了。”   果不其然,皇后听了,立刻往他怀里一靠:“不委屈,我不说了,没有怪陛下的意思。”   魏琇方才尝那糕饼味道不错,给她掰了小块,“别喊陛下。”   “要喊的。”她小口地咬着,提醒道。   “私下不许,否则朕会不高兴。”他皱眉。   皇后轻笑一声,“玉奴都要做父皇了,还闹脾气。”   魏琇自己也笑了,她比自己大了八个月,很是宠他,向来对他千依百顺的。   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一只手覆在她的肚子上。   “朕要为咱们的孩子取个好名字。若是个皇子,于你于朕都是最好。若是个公主,朕心里更欢喜,朕要像父皇当年疼阿姐那般。将她宠的无法无天,一辈子无忧自在。”   “若能像长公主,我倒希望是个女儿。”   龙辇外,冬夜的风仍旧刮面刺骨,从各宫各殿前呼啸而过。   前几日下的雪,尚有一些残存,屋檐上的积雪化成了水,滴在地面上。   方才殿上的热闹喧闹,就这么被众人抛在脑后。   翊安未曾高估自己的酒量,但也不曾想到,那酒的后劲,是越来越强的。   方才殿上,她还能清醒地与齐棪说笑,等到宴罢时,脑子里竟昏昏沉沉,走不动路了。   脚步有些虚浮,就像踩在棉花上,飘飘然。   但并不难受,既不恶心也不想吐,故而皇后一脸忧色地过来问候时,她还强忍了忍,表示没有大碍。   齐棪连扶带搂,带着翊安往礼宁殿去,路上挽骊说搭把手,他没舍得给。   他扶得动她,只是走不快。   翊安依偎在他怀里,全心全意信任他的感觉,让齐棪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对他而言,这是极为珍贵的时刻。   走到半途,翊安揪住他的衣襟瞪他,耍赖道:“我好累,你为什么还不背我?你故意的。”   齐棪原本想背,怕她醉酒不舒服,背着走太颠,别再吐出来。   她倒偷偷生起气。   见她开口,就知她是真没力气,齐棪在她耳边逗她道:“你亲我一口,我就背你回去。”   翊安沉默了几步。   齐棪还当她不好意思,正想开口说“先欠着”。   结果被翊安一把勾住脖子,大大方方地在他脸颊上,清脆响亮地亲了一口。   “……”   夜里寂静,这声音听上去跟打雷似的吓人,齐棪脸皮还没那么厚。   一时大惊,公主大人这也太好说话了。   可实在不用亲出这么大声音,这么多人跟着呢。   他有预感地回头,果然,原本紧跟在他们身后、想搭把手的挽骊,已经离了他们几步远。   齐棪看出了两个字:嫌弃。   齐棪一边扶住翊安,一边蹲下,让她趴上自己的背,起身。   娘的,齐棪心里骂。   怪不着她走不动,她一头钗环压在他肩上,他才知道有多重。   这宫里真是能够折腾人。   好在,已经熬去了一半日子,很快就能回府。   不过好也不好,回府后,哪能天天黏着她。   不出意外,内殿的门已经修好,看着比从前更结实。   宴前齐棪还在沮丧,翊安今晚一定会把他赶走。   而现在,这位喝醉了,回去肯定倒头大睡,不会管他。   能蹭一日是一日。   齐棪背着人想到这里,高兴得想吹个口哨。   忍住!   回到礼宁殿,他直接将人背到床边,在豫西嬷嬷地帮忙下放翊安坐下。   翊安双眸半睁半闭,正想往后倒,被豫西嬷嬷一把扶住,心疼地替她擦了把脸。   虽然嬷嬷什么都没说,但齐棪看出她的责怪之意,是怨自己没把翊安照顾好。   齐棪心道不怪我,您去找皇帝说理,坏的还是他们魏家人。   豫西嬷嬷手脚麻利,替翊安卸那满头累赘。   齐棪看了会,觉得没自己什么事,转身要去沐浴,   一只手敏捷地抓住他,“去哪儿?”   齐棪见她眼睛都没睁开,还能发现自己要走,笑着回:“沐浴。”   “不许。”   “……”嗯,耍酒疯开始了,“殿下,我在这帮不上忙。”   齐棪将她散落在脸前的发丝放在耳后,动作轻柔,翊安舒服的往他手上蹭了蹭。   豫西嬷嬷有些没脸看,便专心于手上的事情,心想忙完快点走,别在这耽误他们俩的事儿。   见翊安安静下来,齐棪挣脱了下,欲走,   没想到公主大人忽然睁眼,又怒又委屈地看他。   “好好好,不走了。”齐棪哭笑不得,让人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她旁边。   翊安改为抓着他的胳膊,气呼呼地问:“早前,咱们没成亲的时候,你……”   她说到一半好像忘了要说什么,怔忡地看着他。   齐棪没道德地笑了,真傻。   而后耐心等着。   翊安的发髻被放下来,满头青丝垂腰,脸上的胭脂水粉也被擦干净。   齐棪替她松了口气,这才舒服。   翊安忽而想起来,扬声发脾气道:“那时候,你为什么见到我,看都不看一眼,你觉得我不好看是不是?”   这秋后算账……来得委实太晚了些。   齐棪本想哄她,一抬眼对上豫西嬷嬷强忍的笑意,顿时有些尴尬。   狠狠心,起身道:“麻烦嬷嬷了,过会我再来照顾殿下。”   说着大步朝外走,翊安得不到回答,还把人吓跑了,当即嚷道:“齐棪,你个薄情郎。”   齐棪一个趔趄,心虚,却不知怎么回。   这是事实,重生一世,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见齐棪脚步未停,翊安又委屈地骂了句“混蛋”,然而可怜巴巴地看向豫西嬷嬷,“他走了,不要我了。”   豫西嬷嬷哄道:“殿下放心,王爷一会就回来了,谁舍得不要我们殿下呢。”   心里直嘀咕,这是喝了多少酒。   竟然把憋心里许久、她从前百般打探不出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齐棪穿着玄色睡袍出来时,翊安已经洗漱好,乖巧地平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   “怎么不睡,已经很晚了?”   翊安看向他,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喝水吗?”   摇头。   齐棪灭了烛灯,脱鞋上床,幔帐里都是翊安身上的味道。   翊安似是在强撑,难耐地揉了揉头,眼神时而涣散恍惚,时而又清醒似的。   齐棪也不知道她是真醉,还算趁着酒劲想跟他算账。   他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不是殿下不好看,正是因为殿下太美,我才不敢唐突。生怕看得多了,晚上一个人睡不着。”   他将她的手放在额边的手拿下,亲自帮她揉头,从眉心捏到头顶。   翊安舒服得微微启唇。   而他分明是哄孩子的语气,却不自觉地带了些暧昧在里头。   齐棪被她这副姿态摄去了魂,脑子一混,什么样的心思都有了。当即自我唾弃。   翊安懵懂地追问:“为什么睡不着?”   这就有些难以启齿了,十几岁的少年,家里又没通房妾室,总有旖旎心思翻腾的时候。   院里虽有姿色好些的女使,可他并不喜欢,日后也未必愿意日日看到。   如此,还不如不去沾染,免得害人家一生。   还好他洁身自好至成亲前,否则也配不上她。   见齐棪不回答,翊安有些生气,以为他又是随口敷衍。   她有些烦躁,揪住他的衣袖,口齿不清地说:“齐棪,没人的时候,你不需要跟我演……演戏。”   齐棪盘膝坐,她改为枕在齐棪腿上,齐棪手上动作未停,“早就不演戏啦,你夫君金盆洗手了。”   她定定地看他,“你是我的夫君,哪怕我们没情谊,我也不会害你,我会护住你的。”   “我知道。”前世,她甚至拼死去护他。   “你不知道,”翊安委屈道:“你对我不放心,所以故意对我好些,让玉奴高兴,把我骗得团团转。”   齐棪把头低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就是这种人啊?”   他失笑,这小没良心的,对她好也成了罪过。   翊安丝毫没抵触这样的亲密,自顾自道:“你给封浅浅安排婚事,是怕我针对她,想护她平安。”   嗯,还有呢。   他想知道她有多少心里话。   “你就是喜欢她,她温柔贤惠,她还会绣护膝,我什么都不会,还闹腾。你现在不承认喜欢她,是骗我的。”   嗯,魏某有自知之明地泼来脏水。   “你今天在殿上搂住我,不是吃醋,不是给江昀看。你想给皇帝看,皇后看,所有人看,我都晓得。”   嗯,瞧她眼里他这阴险算计的嘴脸。   “你要演戏,我就陪你演,谁让我们不能轻易和离。但私下不行,你不要演。我总疑心,哪天你突然不想演的时候,我会很难过。”   “为什么会很难过?”齐棪不再给她按摩,指腹轻抚着她的眉。   翊安闭上眼,“不知道。”   肯定没醉!   轮到他提问,她就不答了,哪有这样的。   “我不喜欢封浅浅,从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殿下不信我,觉得我演戏,觉得我城府深,我便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给殿下看。好不好?”   齐棪说完吻上她的唇,心满意足地来了个深吻。   翊安喘不过气,开始推他,推不动。齐棪将她半个身子都搂在怀里。   “所以,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他问。   不答。   聪明得很,醉了也不肯说实话。   “我也要说几句真心话。”齐棪严肃地说完这句,狠狠咬上她的唇瓣,顾不得怜惜。   翊安吃痛,嘤咛了声,委屈地看他,似是不解说真心话,为什么要先咬她。   他问:“我与江昀,你觉得谁好?”   翊安傻笑了下:“你好。”   “我哪里好?”   她轻声道:“你是齐棪。”   心里一热,“可你喜欢江昀那张脸,还跟他喝酒,还对他笑是吧。”   齐棪因她醉酒而忍下去的醋意,噌噌全上来了,说完又啃又咬,继续欺负她的唇。   翊安嫌疼,受不住,偏过头嘟囔:“那是……逢场作戏。”   这四个字,说的人更气。   欢场里的翘楚才这么说,她倒学来了。   “那跟我呢?”他故意问:“现在跟我这样,是什么意思?”   翊安皱着眉头,半天没想出来怎么说,就好像这不是个该问的问题。   嗯,又不答了。   所以哪怕喝醉酒的是她,这套话环节吃亏的还是自己。   齐棪无奈替她抚平眉头,“别皱眉头,皱了个小‘川’出来,姐弟俩如出一辙。”   魏琇也是一板脸皱眉,眉间便有一个“川”字,甚是吓人。   但放在翊安眉间,却极有风情,惹人怜惜。   “殿下醉了,闭上眼睛睡吧。”   他哄道,她睡了自己才能睡,否则真不放心。   翊安妖精似的,两只手勾住他的脖颈,闭着眼睛,懒懒散散将唇凑了上去。   她不想睡。   “殿下喜欢这样?”齐棪低声笑了笑,如她所愿地吻她。   明日唇肿了别怪他,她自己凑上来的。   齐棪克制又兴奋,从她的嘴,吻到眼角那颗小痣上。   翊安头晕乎乎的,感觉到齐棪的大腿从她头下消失,现在枕的是枕头。   而他开始压在她身上,亲不够一样地一遍遍亲。   在翊安快要睡过去时,感觉到他驱舌进来,搅乱了一汪潭水。   翊安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下,无师自通地回应他。   齐棪本还能忍,被心上人这么一撩,旖念立刻占据心头,很是难抛。   他将她两手固定在头上,耐心地将翊安仔细赏了一遍。   她穿着素净的寝衣,衣襟不高,轻易能露出春光。   发丝凌乱,眼神迷离,脸色自酒劲上来后,便一直泛着淡淡的红,媚得惊心动魄。   神情却极其无辜,被他这样对待,并未挣扎,只安静地细细喘着气。   胸口随之起起伏伏,方才背她时明明不重,该长的地方却半点不含糊。   见她乖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他心里的火愈发烧了起来。   翊安被吻得扬起脖颈,脆弱地哼了几声。   齐棪有前世的记忆,在这事上,比翊安多经历几回。只随意挑拨,她便成了手下败将。   明明已经将身下人欺负得头晕目眩,他却故意放低姿态。   恶劣地问:“殿下,臣伺候得还舒服吗?”   翊安失神地点了点头。   齐棪将翊安的手松开,她反应迟缓,没有他桎梏,手还放在头顶上。   翊安难耐地动动腰,赶巧腿碰上他不得体的地方。   齐棪几乎满足地发出声。   他手还算规矩,眼睛跟脑子却波澜起伏,想的尽是美事。   他心里想,旁人他不晓得,翊安这样的身段,已经足够将他迷的神魂颠倒。   “嗯……”翊安的脸被火烧起来,开始发烫。   齐棪最终没舍得动手去脱她的衣裳,或是说,他极力克制住了自己。   他还是懂得分寸的,翊安现在的温柔顺从,总有酒的缘故在里面,她自己也难理智。   他大可趁机哄骗了她,图一时的欢快。   可明日怎么跟她交代,日后又怎么说。   她对他还有一堆的误会。   说不定以为他的情.欲都是演出来的,而不是因为喜欢她才与她结合。   他不想冒那个险。   但翊安现在的模样确实诱人,齐棪将她的头发理好,痴痴地说:“除了我,天下没人能见到你这般模样。”   她是他一个人的。   他心道不能再看下去,这太为难他了。   该占的便宜已占,再做下去,就是不该的了。   翊安累极了,很快睡过去。   齐棪将她的被子盖好,搂住她,自我平复着。   脑子里有过自渎的念头,可这是她的床,他不知怎么,宁愿自己难受,也不肯玷污这里。   就那么折磨着自己。   心里是高兴的,反复回味翊安对他说的那些醉话。   若她心里真没有他,若她真与他“互不相扰”,她心里怎会装着那些事。   她在意他。   只是齐棪上辈子太蠢,甚至没有给她表露情感的机会。   齐棪亲亲她的耳朵,睡到了另一头去。   不是不想这么抱着她睡过去,只是今早那出,还历历在目。   翊安不好惹,发起脾气,把他被子都扔在了地上。   虽没打他耳光,齐棪估摸着是怕宴上让人瞧出来。   ……   翌日,齐棪在往常的时辰睁眼,起了个大早。   独自去御花园散心,去梅园折梅。   今早起床时看了翊安的唇,稍稍有些惨不忍睹……   齐棪不知她自己看到会作何反应。   好像不管何种反应都很有趣,他一时很期待,步子都迈得大了些。   回来时,翊安竟然起了,原以为她喝醉酒,还要多睡半个时辰的。   想是昨日被钗环压得脖颈疼,今日她有意厚待自己,几乎未曾打扮。   只斜插了枝玉簪,坠了几颗珍珠,像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齐棪理理衣裳,故意走过去,“头晕吗?”   她还未涂胭脂,嘴唇触目惊心,一看就被人狠狠欺负过。   罪魁祸首近在眼前。   先骂,还是先打?齐棪做着心理准备。   翊安神情懒懒地坐在镜前,“不晕,就是没力气,吃完早膳想再睡会。”   反应不对……没反应?   齐棪盯着她看,她扭头回视他,不解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齐棪斯文地笑。   翊安对着镜子抿胭脂时,齐棪看着都疼,心里骂自己畜牲,昨晚下牙太重。   偏偏她连眉头都没皱,好像那处并未有何异样。   齐棪输了,他不能接受她这么平静,“殿下还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吗?”   翊安懒懒地想了想,“卸妆洗漱后便睡了,怎么,我不会真打你了吧?”   她还记得宴席上的玩笑话,却不记得后来那么多精彩的事?   齐棪心里崩溃,加大药量道:“打人倒是不曾,但殿下非礼我了。”   翊安顿时沉寂下来,脸上表情厌厌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哦,”半晌她开口,依旧平静,起身走开,“你一个大男人,又不吃亏。”   “这种事不分男女。”他不依不饶。   翊安看他一眼,继续平静道:“我与你道歉。”   ???   齐棪万万没想到,昨晚耳鬓厮磨,今早起来是这个局面。   心里狠狠失落了把,好像昨晚的那些话那些事,成了他一个人的东西。   就像前世的那些回忆,她永远不会知道,更不会相信。   若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恐怕他说出来,她也不会当真。   早知她什么都不会记得,还不如不与她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白白废了一番感情。   昨晚更不该做什么正人君子,直接把她要了,反正她不晓得。   岂有此理!   这叫什么事,魏琇送的那酒也是绝了。   趁齐棪坐在窗前纠结的功夫,翊安走了出去,因为宿醉,脸上一直不见笑。   然而在齐棪看不见的地方,她缓缓抬起手指,指腹轻轻点在隐隐发疼的那处。   皱眉。混账。   非礼也罢,还骗她,让她吃个哑巴亏。   什么人啊。   伪君子! 第25章 尴尬   嘴唇上的那点刺痛,虽不至于叫人疼得死去活来,可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   昨夜有多荒唐。   倾诉了那些傻话不说,若昨晚齐棪孟浪些,不曾收手。凭她投怀送抱那劲,恐怕便稀里糊涂地滚一块去了。   酒怎能如此害人,翊安愤愤地想,明明她平日里很矜持的!   无论去过多少风花雪月之地,她尚且还出淤泥而不染呢。   她那个传说中的面首颜辞镜,把她看管得严实。喝酒,可以;找男人,滚。   早膳时,热粥端上桌,翊安选择当作没看见。   嘴唇吃点心都不利索,就不去找罪受了。   齐棪动作优雅,盛了小半碗,用勺子将热气搅得散差不多了,缓缓推到翊安面前。   翊安僵直着身子,半晌扭头去看他,见齐棪不说话,只顾低头吃自己的。   她霎时自在不少,安静地吃起那碗不烫嘴的粥。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专心用膳,夸张到跟饿了八百年似的。   这场景,让一旁看着的豫西嬷嬷一头雾水,不禁想起从前的事,从前其实就是不久前。   那时便是如此,两个人难得坐下来吃顿饭,不是都不吭声,就是互不退让地吵架。   她既盼着公主能多见驸马几面,又提心吊胆,害怕他们吵得太厉害,伤到情分。   虽然他们也没多少情分了。   这段时日,眼看着驸马大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她心里正高兴呢。   今日又是为何?   明明昨晚好得很,公主醉了,按理该发生些什么吧,驸马这么说也是个男人。   怎么就冷淡下来了。   年纪轻轻的,真让人看不透。   翊安吃过早膳,尚未缓过来,又爬回床上睡了半个时辰。   齐棪心情不好,一早上没开口说什么话,也不进去扰她,坐在外殿看书喝茶。   过了会,听豫西嬷嬷的动静,翊安想必是起身了。   又过了会,嬷嬷过来说,长公主要去长阳殿一趟。   齐棪摩挲着书页,不露心思,而后走进去问:“不回来用午膳?”   才睡醒便着急去看皇后,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她不在的时候,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吃饭如同嚼蜡,她怎么不想着留下陪陪他。   想到这,齐棪无声看了眼屋顶。   齐献枝啊齐献枝,你完了,你现在连女人的醋都得吃。   “嗯。”翊安低头理衣裳,不想多说。   被故意冷落,齐棪握拳,忍耐下来,没忘了正事,“你等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翊安动作一顿,指甲掐在手心里,紧张起来。   她承认,她想躲开齐棪。   方才那半个时辰,她在床上压根没能睡着,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昨晚的事情。   她勾着齐棪的脖子,亲他的脸,撒娇让他背她。   她把心里藏着的那点儿不堪的小心思,对齐棪的揣测,一股脑全说了。   她拉住他不让走,她主动索吻,她被他压在身下……   翊安真恨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做什么,若她真的忘了,现在得多自在。   那些记忆折磨得她头疼。   若真发生肌肤之亲倒还罢了,反正不是没有过,咬咬牙过去就是。   可齐棪偏偏守住底线,连衣服都不曾褪她一件,压根没打算趁虚而入。   于是他说的那些缱绻的话,种在了翊安脑子里,生根发芽。   喝醉时,他会细心照顾她,替她按摩,哄她睡觉。   翊安再怎么否认,也明白,齐棪早已跟从前不一样。   而且,不全是演的。   今早她看出来,齐棪不是很高兴。   或许是为她的“忘了”而失落,或许是因为发现她在装傻。   假使要她一边装不知道,一遍大大方方地跟他拌嘴玩闹,那委实强人所难。   她怕演砸,还是逃吧。   齐棪说完话,翊安便带着挽骊走了。   她厚厚抿了一层胭脂,自以为没人看得出来,谁料才踏入长阳殿,皇后便惊呼问:“公主的嘴怎么了?”   “……上火。”翊安真诚地回答。   “……”皇后莞尔,委婉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好吧,狗咬的。”反正瞒不住,她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为什么咬你?   皇后想了想没问出口,毕竟是人家房中的事情,听了害怕耳朵疼。   “疼吗?”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像她自己也疼似的。   “怎么不疼。”翊安见她这么关心,蹬鼻子上脸:“你给我吹一吹。”   “胡闹。”皇后害羞,刻意地板起脸:“谁咬的,你让谁吹。”   翊安听前半句话时,还得意地笑得没心没肺。   听到后半句,笑不出来了。   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学坏了,八成是自己那出息弟弟干的。   一时心绪万千,又记起昨晚的事情,一幕幕,历历在目。   她记得自己没怎么醉,怎么就会乱说话,任他摆弄呢。   嗯,他还说要用一辈子证明。   翊安心里不平静地想,本宫且看你如何做给我看。   若知道你在撒谎,立刻剁了你的头去喂御犬。   她回过神,露出一个很能骗小姑娘的笑容,“玉奴赏的‘雪后蝉’味道甚好,最适合女子喝,您尝过吗?”   “我现在哪里能喝。”皇后心想这人真好看,境宁王怎么舍得把她咬成这样。   “那真是可惜,娘娘若能喝,一定会喜欢。”   “是吗,那下回我问陛下,还有没有了。以后一定尝一尝。”   翊安弯弯嘴角:“娘娘提醒他多酿些,日后你们月下共饮,最是合适。”   皇后信以为真:“好的,姐姐。”   翊安笑着伸出手,本想摸摸她的脸,一想都快是孩子的娘了,于是落在了肩上。   皇后还在蹙眉盯着她的嘴,不放心地说:“我让御医配些药给你敷上,好得快些。”   翊安连忙摆手,若闹得人尽皆知,那她还能见人吗   她安慰道:“娘娘你看着严重,其实不怎么疼,这两日便能消了。”   皇后点头,在翊安以为这茬过去时,她又附在翊安耳边,犹疑地问:“他总这样吗?”   这还在宫里头呢,便欺负起公主了。   皇后忧心忡忡,不安地打量翊安一遍。   那眼神就像在说,你露出来的尚且如此惨,衣下的地方不会更严重吧。   翊安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想歪了,齐棪虽不是个东西,可也不是禽兽。   连忙让她打住,“他若是常常如此,我傻吗,任他欺负?我什么脾气娘娘还不晓得。放心吧,意外,他不是有心的。”   其实他就是有心的,小气得很,她只不过夸了郑昀几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吧。   “也是。”皇后放心地笑笑,翊安的性子哪里要她操心。   翊安道:“娘娘有孕在身,少忧心些,可有哪里不舒服?”   “胃口还好,就是身子懒。”她柔柔地说:“陛下安排得妥贴,旁的一切也周全。”   翊安交代:“这是玉奴与你的第一个孩子,很是重要,定要仔细着。”   “我晓得。”   皇家的孩子,生来就比别人难些。从在母亲肚子里,到平安长大成人,这中间都是艰难。   她也的确提心吊胆,还好陛下足够用心,让她心安下大半。   “我与娘娘说个故事吧。”   “故事?”皇后左右无事,洗耳恭听地坐正:“好的呀。”   翊安清清嗓子,“说有一位夫人,身怀六甲很是艰辛,腿脚肿得走不了路。她嫁得好,身边可信之人不多。她母亲将身边擅长按摩的嬷嬷,送去替她捏脚捶腿。起初并无异样,后来这位夫人遭到打击,不过心中悲痛,孩子竟胎死腹中了。”   “听这故事的人都猜测,说那嬷嬷做了手脚,常按的穴道里,有易让妇人滑胎的。”   皇后不得其解:“嬷嬷既是亲信,为何要害她呢?”   “人心自有复杂之处,一时忠心,并非一世忠心。倘若嬷嬷受了胁迫,诱惑,此事便再正常不过。”   “公主是在提醒我小心身边人吗?”皇后心如明镜,当即有几分感动。   翊安不否认,“从旁处听来的事情,颇有些感慨。想借此跟娘娘讲,谁都不要轻信,多留个心眼。若实在无可用之人,要记着,身边的人总比临时来的妥当。”   皇后认真点头:“记在心里了。”   翊安转述完毕。   这故事是方才来之前,齐棪说给她听的,他面色凝重,让她务必转告皇后。   翊安问他怎么想起说这事,他镇定自若地说掐指一算,皇后日后说不定会遇上此类险事。   “掐指一算”,这话像是逗三岁小孩。   但事关皇后,齐棪素日又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翊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信了总没有坏处。   就像上回内侍下药之事,他仅听去几耳朵,便算准了。   棠婳之事有线索后,他推测那下药一事,多半跟阮镛实逃不了干系,旁人没有理由。   宫中的眼线得知皇帝碎了汤碗,没再添后,这出戏便排好了。   皇帝上钩,则滥杀无辜,恶名传扬出去。   皇帝忍了,也无伤大雅,死个替罪羊罢了。   虽说这只是他没有证据的猜测,可翊安觉得事实就该是如此,她信他。   ……   当晚齐棪君子风范,翊安还没开口,他便主动搬回软榻。   翊安立在一遍,看他一言不发的铺床,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莫名愧疚。   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我床上继续睡”这种话。   那无异于引火烧身。   齐棪铺好床先行睡下,翊安只好去灭烛火。   往常这是他的活。   翊安睡在床上,感觉哪里不对劲,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帘子忽被一把掀开。   黑暗中,翊安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察出来几分浓浓的阴郁。   “殿下就这么睡了,不打算亲臣一口?”他沉声问。   作者有话要说:  翊安:酒不错。   皇后:真的吗,好想喝。   魏琇:……呵呵。 第26章 嘴疼   缓缓眨了一眼眸子,睫羽轻颤。   翊安微偏过头,将他的话逐字地斟酌一遍。   她心道再躲下去,我不是翊安了,成了他随意糊弄拿捏的家养小兔。   于是兀然笑起来,笑声妩媚婉转。   她将声音放低,半哑地道:“王爷怎么提这样的要求?”   翊安心里有面镜子,自己哪个表情勾人,怎么说话让人心动,一概清清楚楚。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多像个妖精。   只希望齐棪别像她似的,哪怕夜里留了盏灯,还是个半瞎。   齐棪的脸隐在黑暗里,呼吸一乱,没方才稳了,声音更加低沉:“昨夜殿下醉酒,都是臣在照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驸马要跟本宫讨赏?”翊安轻笑。   他唤他殿下,她便喊他驸马。   从前齐棪不喜欢这个称呼,谁喊他一句驸马爷,他眼中的迸发的冷意藏都藏不住。   于是翊安想气他时都喊驸马。   翊安其实好奇,怎么就没有人喊她境宁王妃呢,也挺好听的。   但齐棪得“疯病”以来,明显喜欢上“驸马”二字,回回答应得干脆利落。   齐棪左腿左肘支在床上,右半个身子轻搭在翊安身上,看上去就像正把她搂在怀里。   方才睡在软榻上,他心力交瘁,纳闷怎么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去了。   亲也亲了,掏心窝子的话也说了,他不敢想一步登天的事,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意料之外。   尤其翊安今天还对他爱答不理,他心情低落,她就像没看见似的。   齐棪仿佛回到前世那一幕。   那年他骑马与翊安的车架迎面碰上,花燃在一旁促狭地笑:“巧了,你们家长公主。”   他心里高兴,却不曾表露,只打马到窗前,弯腰问:“殿下去何处散心?”   里面的人脸面都没露,清冷道:“进宫,王爷自忙吧。”   齐棪陡然被灌入一口凉风,呛得他七窍生疼,讽刺地勾着唇角离开。   他有十多天没见她了,原以为能看她一眼。   一眼也好。   那日他喝了个酩酊大醉。   半醉中想起他们之间本没有感情,他既说过狠话,又何必怪人家没有好脸色。   说来可笑,他起初误会她派人跟踪自己,又见她半点容不下封浅浅,从心底抗拒与她接近。   等她真对自己冷淡起来,每日吃喝玩乐,权当没他这个人时,他又没由来地生闷气。   后来他发现,吵架的时候,翊安是很专注的。   她生气时眼里只有他,顾不得仪态,脾气很坏,什么话都讲。   齐棪为了吵架时间久一点,吵得过她,一张嘴练得越来越欠。   每次她说话说狠了,他就拂袖离开,免得真逼急她。若没有回旋的余地,下回可能连面都见不着。   他们人前恩爱,人后漠视讽刺,浑浑噩噩过了几年。   他没能冲破心上的桎梏不管不顾去爱她,亦没想过离开这个人,与旁人做夫妻。   齐棪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傻子一样。   今日翊安的所作所为,让齐棪有些发慌。   虽然心里也明白,还是那酒的缘故。她整天都没精打采,不怎么嬉笑,不只是独独对他冷淡。   但还是气她没心没肺。   他方才凭着一时冲动,冲到她面前来。   本以为翊安会冷淡拒绝,抑或是骂他几句,踹他两下。   结果她的反应,又跟他预料的大相径庭。   所以无论重生几世,女人心都是海底针,别想着走捷径。   让“本以为”三字去上吊投河!   齐棪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温柔起来,抵不住诱惑,顺着就道:“请殿下赏臣。”   他半撑着身子,离她有些远,翊安好整以暇地道:“你下来点啊。”   这声音温柔得都能滴水开花了。   齐棪没动,在想她把自己骗过去,会怎么打他。   站在她的立场上,自己好像是有些得寸进尺。   翊安见他不动,主动抬起细长的脖颈,朝他脸上凑了凑。   还是够不着,“不是要我亲你,你再不配合,这赏赐可就没了。”   齐棪一狠心,只要她肯骗,刀山火海他也闯进去。   当即听话地低下头去,期待又忐忑。   玉手微凉,轻抚上他的脸,从下巴缓缓往上滑,动作慢得齐棪额边都急出了汗。   他知道她夜盲,或许真的打算摸到他的脸颊后,亲他一口。   若是为了选个好打巴掌的地方,那也随她,只要她愿意。   翊安两手捧着他的脸,然后将唇碰在他的左脸颊上。   若有若无的触感,带着痒意的酥麻从后背攀升而上,流入发根处。   齐棪忽而有点支撑不住,身子向下沉,全压在她身上。   他被这柔情蜜意冲昏了头脑,重重吞咽一声,喉结滑动,“殿下,昨晚你亲的声音,不是这么小的。”   他被她撩得腿发软,故意说出这话想让她害羞,正准备道“不信你问挽骊”。   毕竟昨晚他的确被她的狂放吓了一跳。   出乎意料的——   翊安媚声笑了笑,鼻息直往他耳朵里钻,“驸马急什么?”   她由捧着他的脸,改为搂住他的脖颈,唇还没碰到,舌头便滑进了他嘴里。   !   齐棪懵了。   他这是,做了个春.梦吗,今夕何夕?   不敢动作,生怕一碰,眼前的梦就碎了。   翊安吻得既深又急,气接不上来便毫不克制地喘出声,像是故意喘给他听。   就在齐棪心神恍惚,欲勾住口中缱绻的温柔时,她灵活退了出去。   失落还没爬上心头,一阵刺痛传来。   “嘶——”血腥味在口中散开。   翊安满意地弯弯眼角,轻咬他的耳朵,“驸马,讨完赏退下吧,本宫倦了。”   说着把他推开,翻身睡去了,量准齐棪不会再烦她。   轻松得好像狠心把他嘴唇咬破的,不是她翊安。   齐棪怔怔地舔尽唇上的血珠,虽疼,可跟刚才的刺激颤栗一比,几乎不算什么。   梦游似地回到榻上。   翊安闭着眼睛笑得悄无声息,让你趁着我醉酒占便宜,让你下那么大力气咬我。   方才吻他的时候,她的嘴唇还在作疼,心里恼火,便愈发卖力地勾诱他。   把便宜讨回来,再狠狠还击,把伤痕加倍给他。   哼!   她此时心中清明。   从前她与齐棪势均力敌,谁也不怕谁。   如今齐棪不似从前,换了策略与她相处。   她起初以为他闹着玩,后来又措手不及,才有了这些天的方寸大乱,时恼时怒。   喜怒哀乐都快由不得她自己了。   难不成以后皆像今日一般躲闪?笑话。   她魏华儿是谁,是成亲两年与夫君貌合神离,仍旧不放在心上的潇洒客。   不论今后他们如何进展,她再不能一路丢盔弃甲下去。   因为那样就不好玩了。   翌日早上——   豫西嬷嬷先看到翊安还没好的嘴,又看到齐棪正结痂的嘴,“……”   她是不是老了?!   而魏琇陪皇后散步,“顺道”进了礼宁殿,想瞧瞧门修好没。   碰着面,四目相对:“……”   翊安昨日还拿了胭脂遮掩,今日不曾打算出门,又有人比她还惨,故而她自暴自弃什么也没涂。   患处虽消了不少,还是肉眼可见的红肿,微微起着皮。   我见犹怜。   但无人有心情怜她,因为齐棪看上去更惨,下唇瓣中央处,一道血痂张牙舞爪地凝在那里。   他几乎不敢动嘴说话,一动就出血,口齿不清地喊了句“陛些,凉凉”。   翊安听到,扶额崩溃。   魏琇咳了两声,似笑非笑:“不必多礼。”   皇后心道自己昨日可能心疼错了人,还是……这是他们之间的房中乐?   也太狠了。   眼见一屋子人各自尴尬不语,皇后善解人意地热场道:“差点忘了一件事。”   魏琇看着她笑,“皇后想起什么事这样高兴?”   “陛下,‘雪后蝉’还有吗?”皇后问完话,见那三人的脸色瞬间更复杂,弱声道:“长公主说很好喝。”   她也不是想喝,但总得有人说话吧。   魏琇笑容僵住,看向翊安,他那好姐姐眼观鼻鼻观心,她那好姐夫萎靡不振地垂着头。   这一天天的,真愁人。   “阿姐爱喝的酒,你不一定喜欢。以后再说,总归这几个月,碰都不能碰。”   我爱喝?魏琇你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   娶了媳妇忘了姐,忘了就算了,你还坑姐。   史上最寂静的会面不过如此,因为平日里顶能说的两口子,一个不想说,一个不能说。   后来还是魏琇撑不住,拽着皇后跑了。   往后几日,两人各自养那点不严重却娇贵难藏的伤,默契地不再往外跑。   齐棪嘴都烂了,自然消停几日,不来腻歪。   再赶上翊安来月信,她虽未明说,他共处一室心里知道,更不去闹她。   期间丽妃来过一次,翊安以身体不适推了。   眼瞧到了岁末,翊安热泪盈眶地想,苦尽甘来。   听人道南陈使团昨日回国,也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齐棪从外面回来,脸色难看,手上拿着一卷画轴和一个信封。   “哪来的?”   齐棪嘴好了,露出一个夸张的冷笑,“江昀给你的。”   “?”翊安的嘴又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棪翊(yi第四声)安:来啊,互相伤害啊。   帝后:放过我们的眼睛,谢谢。 第27章 出宫   翊安偷瞄了眼齐棪的脸色,面上坦荡:“他为何送我?”   没记错的话,她跟江昀只是杯酒之交,话都没说过几句。   “殿下问我?”齐棪长身玉立,将信与画稳稳放在桌上,俯身对坐得纹丝不动的翊安道:“臣还想问殿下呢。”   阴阳怪调!   “我怎么知道。”翊安扫他眼,“你拆开看过?”   齐棪摇头,坐下给自己倒茶,“我怎么敢看,怕打开看见自己夫人的艳图,当场吐血,驾鹤西去。”   翊安被他说的勾起兴趣,没由来的期待那一幕。   嗯,以后他要是惹她,她就千里赴南陈排队,让江昀帮她画艳图。   “既然你都知道了……”翊安拉住他的手,满脸歉意地道:“我承认,那日我说去长阳殿,其实是出去与他私会。他夸我身段好,皮肤白。”   “……”豫西嬷嬷在一旁,恨不得拿抹布赌上这祖宗的嘴。   什么混话都敢往自己身上加。   挽骊闻到空气里的硝烟味,未雨绸缪地将手按在弯刀上。   毕竟在自己丈夫面前,说这话的女人,没几个还活着。   齐棪咬牙,按住心脏。   虽然知道翊安在故意气他,但听着还是这么刺耳又心痛是怎么回事?   若是真的,他现在还喝哪门子的破茶,直接带人把江昀抓回来千刀万剐。   还身段好,皮肤白……她夸起自己当真半点不含蓄。   这话只能他夸。   他暗暗发誓,迟早要这么夸她一次,好好臊一臊她。   翊安耍完嘴皮子,在齐棪的眼刀下,漫不经心地拆信,“我倒要看看,江昀有什么废话要说。这南陈人真不是东西,存心坏本宫名节。”   若她与齐棪当真两情相悦,齐棪又是个小心眼的,江昀来这么一出,还不伤了他们的夫妻感情。   翊安心知齐棪想看,又做不出私拆信件的劣事,现在肯定心痒难耐。   她浮夸地撸起袖子,将信纸抽出,薄薄一张纸愣是在空中抖了三下才打开。   清清嗓子,一字一顿读给他听。   简单来说,江昀这回公务缠身,翊安又在内宫,两人轻易不得相见。   他对翊安的风姿一见倾心,愿与之为友,希望下次以私人身份来北祁时,能请公主吃一顿饭。   言简意赅,统共没几字。   把齐棪听得面无表情,心绪紊乱,头重脚轻。   翊安继续大声读着:“圭原附拙作一幅,聊表心意。”   原本好好的声音,硬是吼成了破锣嗓子,生怕人听不见。   “读完了。”她把信塞进齐棪手里,托腮媚笑:“王爷满意了吗?”   齐棪没做声,抖开信又看一遍,冷声道:“拙作何必拿来送人,不如直接烧了,方能保住他的画圣之名。”   刻薄。   翊安撇嘴,“人家江大人谦虚,既是赠礼,我自然要挂在墙上的。”   “哼。”齐棪今日的云淡风轻早用完了,再次冷笑,“公主府的墙上,还不缺一幅画吧。”   “我偏要挂,你管不着。”   翊安气完齐棪,侧过身子,在齐棪的冷面下,打开画轴先看了一眼。   以防万一,别真出现什么伤眼的。   只见她的目光先是期待,随即一愣变成惊讶,而后是赞赏,再然后是嫌弃。   齐棪觉得奇怪,按耐不住,起身凑过去看,“这……”。   他也愣住了。   画卷上是两人,一男一女,衣服穿得严实。   女子目如秋水,面若桃花地倚着男子,男子深情款款地搂住她。   栩栩如生。   尤其是翊安,何止神似,几乎原样刻了上去,连衣裳上的纹路都一般无二。   齐棪赞叹之余,心里欢喜,原来那夜在晚宴上,他们是这样的般配。   “殿下,江昀名不虚传。”   翊安心想他变脸真快,打了个哈欠,兴致阑珊道:“我看无奇,果然是幅拙作,让人拿去烧了也罢。”   齐棪护住,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江昀是谦虚,寻常人千金求他,他也不画。如此赏心悦目的作品,你自然要挂在墙上。”   “哼,”翊安这一声学得惟妙惟肖,摇头晃脑地说:“公主府的墙上,还不缺一幅画。”   讽刺之味浓厚。   “……”齐棪哭笑不得。   她总是这样有仇必报,让他又爱又恨,越陷越深。   画自然要留下来,翊安不经意问了一嘴,“谁转交与你的?”   “放之。”齐棪答得干脆,“殿下又要问了,放之是怎么勾搭上江昀的呢?”   翊安满眼星辰地看着他:“齐卿速报。”   齐棪娓娓道来:“前几日,花燃接待江昀。人家说要领略风土人情,他便带着人满上京地逛。白天赏景听书,晚上喝酒看舞,热情款待之下,江大人差点乐不思蜀。”   “确定晚上只是喝酒看舞?”   齐棪手握空拳放在嘴上,咳了两声:“这我就不晓得了。”   翊安坏笑,还没听过笑面阎王对谁这么上心过。   好一段良缘。   *   年宴吃完的第三天,翊安跟齐棪终于逃出宫门。   走前她还抱着皇后涕泪连连,恨不得在宫里终此一生,转身在马车上搔首弄姿地唱起曲来。   快活得要成仙了。   齐棪:“……”   小姑娘竟有两幅面孔。   “晚上我要去氿仙阁。”   “晚上?”齐棪提高声音,皱眉,“殿下,不妥。”   想到他就烦,下车后他便要回自己的府邸,与她那隔着两刻钟的路程不说,今夜再不会有人陪他说话。   翊安眉眼含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朱口轻启:“你管的着吗?”   “你……”齐棪气得牙痒痒,“好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女人。”   “嘻,你是谁呢?”她六亲不认,全然沉浸在自己“出狱”的喜悦中。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请问每日睡前强吻我的殿下,把我当成了什么?”   她要敢说面首,他就把她踹下马车,说到做到,绝不留情。   翊安脸上的羞赧一晃而过,随即又轻佻道:“你是本宫的好驸马,最疼我了,我出去找乐子,你也向来舍不得管,对不对?”   !!!   齐棪真招架不住她这一套。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重生回来,按理她一定不肯相信自己。   她会不断躲避,不断犹豫,最终被他感动,然后死心塌地,两人白头偕老。   没错,她不肯信自己。   但躲避呢?犹豫呢?   翊安现在完全“反客为主”起来。   这几晚睡前,她都像狐狸精似的到他面前问,“驸马要赏吗?”   齐棪原本意图不轨的心,“!”   “那便来吧,等本宫睡下,你再打扰,我要生气的。”   于是回回把齐棪撩得难以自持。   前晚他终于忍不住,抱住她往床上躺,谁想她声音一冷,“你若是得寸进尺,便什么都没了。”   齐棪顿时老老实实。   于是便到了她想亲就亲,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步。   齐棪自感脖子上被拴了根绳子,线在她手里,偏偏他没办法挣扎。   偏偏他很喜欢。   真是哪辈子都拿她没办法。   *   翊安晚上乔装打扮去氿仙阁,颜辞镜太久没见她,高兴得站到楼外来迎。   进到雅间,翊安卸了面具,“我跟你说,南陈的那个江昀真是个绝色,一张脸长得祸国殃民。若把他卖进你这来,保管你日进斗金,门庭若市。”   又加了句:“虽然你现在也是。”   上京没有宵禁,氿仙阁到了晚上,比白天的集市还热闹。   “江家是南陈的世家之首,我氿仙阁不敢妄想。”颜辞镜笑。   “哈哈哈哈哈。”   见她高兴,颜辞镜问:“进宫这些天,与王爷相处得如何?”   翊安顿时安静下来,眸里的情绪几度变化,最后带着笑意点点头:“还成。”   颜辞镜定定地看着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敬酒道:“一定相处得不错,我替殿下高兴。”   翊安摆摆手:“之前我跟你说他疯了,阿镜,我现在也像疯子。”   想到自己每日闲得发慌,全忙着跟齐棪斗,什么损招都用了,她忍不住笑出来。   “殿下不是疯,是比从前更清醒。”颜辞镜看着她的笑容道,起身,“我把窗子关上,虽看得见万家灯火,可夜风实在刺骨。”   “我不冷。”翊安让他别担心自己,心里反复想刚才那句话。   颜辞镜笑了笑,“是我冷了。”   戌时三刻,翊安便道:“酒喝了,话说了,我也知足了,过两日再来找你。”   颜辞镜送她下楼,揶揄道:“从前可不会回府那么早。”   翊安笑着揶揄回去,“早吗?怎么,你莫不成想我在这里宿下?”   颜辞镜说不过她,只能笑。   尚在正月,夜市里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翊安拍拍挽骊:“你看,那盏上面绘梅花的灯,好不好看?”   挽骊抬眼看过去,语调平淡地回道:“他会喜欢。”   “答非所问。”翊安恼,转身就走。   “口是心非。”挽骊心说。   最终,翊安买下了那盏灯。   拿到手才发现这灯做工普通,瑕疵显而易见,远看绘得还不错的梅花,近看连彩墨调的都不是很好。   可她就是喜欢。   灯摊前,挽骊眯着眼睛靠近翊安,“左手七步外,有个男人,一直在盯着您。”   翊安拎灯看过去,化成男相的长眉微挑,心道,在这碰着远亲了。   “长……魏公子也喜欢花灯?”那人反应快,没行礼,语气殷切道:“我知道一家灯店,做工精致,比……”   翊安明媚地笑着打断:“不必,多谢阮公子好意。”   阮间一阵恍惚,磕巴地点头:“没事没事,您现在可有事,不如我请……”   他话没说完,又被打断。   “真巧。”一句寒暄话传来。   翊安头还没回,人先笑了。   今晚热闹。 第28章 送灯   翊安扮成了男相,阮间又绝不是个断袖,可她莞尔一笑的模样,还是烙在了他心上。   烫的他心里麻,同时疼得厉害,需费极大的力气,才没露出狰狞痴狂的面色来。   他很清楚,那笑不是给他的,无意惊艳到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恰巧站在她面前。   “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某些人心里清楚。”   翊安侧过头时,齐棪正好走过来与她并肩,两人目光复杂地对了眼。   翊安毫不留情地嘲笑齐棪阴魂不散,却不知传进阮间耳朵里,把人家惊得浑身一震。   他猛地盯住翊安,满心惴惴不安,又欣喜若狂地期待着。   她知道了是吗?   她感觉到了?   齐棪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阮间,装作没看见,温声对翊安道:“这灯挑的好看。”   “喜欢吗?”翊安拎起花灯,如画的一张脸傍在暖黄的灯下,满眉梢的明朗之色,她将灯柄塞进齐棪手里,“那便赏了你。”   齐棪握在手里神采奕奕,意味深长“哦”了声,“原来又是您的赏赐。”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而齐棪这句话,成功让翊安想到了某些老少皆不宜的画面,顿时面红心跳起来。   她剜他一眼,没再接他话茬。   齐棪这才像刚看见阮间似的,拎着灯客客气气地说:“原来真是阮公子,你站在这儿不出声,本王几近没认出来。”   “见过镜宁王爷。”阮间从恍惚中回过神,不见笑色地拱手敷衍了句。   翊安皱眉,心中不悦。   若真想行礼,看到齐棪来便该知道规矩,怎会等到齐棪先开口。   他父亲阮镛实素日的做派,翊安也是知道的,便是这般的目中无人。   自比摄政之王,把朝臣全当成他的家臣,把皇亲国戚视若等闲。   下级甚至品级相等的官员,要向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但凡遇上,要下马下车让道。   连玉奴身边的御前内侍,他使唤起来也是丝毫不客气。   对下美名美曰礼数不可废,至于对上,倒没见他阮家守过礼。   翊安性子随和,虽不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可见人对齐棪不敬,没由来得觉得不痛快。   她贵为长公主,齐棪又是亲王,哪个身份镇不住这纨绔。   他却腰杆挺得直,真当这上京城是他阮家的。   齐棪脸上不露任何情绪,无可挑剔地笑,没往心里去。   “年后阮公子便要来听竹卫当值,你是陛下钦点的右司副指挥使,定有过人之处。果然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本王很是欣慰。”   翊安忽而想笑,这人就比人家大两三岁,说的像跟他爹一个辈似的,真会占人便宜。   阮间也觉出这话刺耳,一双三角眼翻起来直视齐棪,半笑不笑地咧嘴:“不敢,但求尽心尽力不负圣恩。”   “阮公子在此继续观灯吧,我们不多叨扰。”齐棪客套一笑,拉翊安走:“不早了,坐我的马车回去,你看你吹寒风吹得两手冰凉。”   翊安一听有车蹭,高高兴兴地跟上齐棪,甚至忘记跟阮间点头告别。   阮间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只见齐棪左手牵着翊安,右手提着那盏俗气劣质的花灯,微微低头与她耳语,旁若无人。   呵,当真是对有情的鸳鸯。   他本就不擅忍耐,翊安一走,他脸上霎时阴鸷癫狂到了极致,反而像是在笑。   整个人半明半暗在闹哄哄的夜市里,像个随时会冲出去喝人血的妖怪。   手下人看出他情况不对,只得硬着头皮弯腰道,“爷,聚贤赌坊那边出事了,请您去一趟。”   阮间阴冷冷地看手下人一眼,而后缓下自己的脸,梦呓似的幽幽看着他道:“你听,这灯摊前是不是太吵了。”   手下人跟了他多点,会意,“是,奴明白。”   然后朝那灯摊主人走去。   阮间又朝翊安离去的方向看一眼,冷笑两声,才抬脚往赌坊方向去。   身后传来热闹的打砸声,男人的哀嚎和女人的惊呼,乱糟糟一团。   阮间听着,心里愉悦几分。   *   “你来做什么?”翊安的手都被齐棪握出汗来。   最要命的是,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让她无处可躲。   两个男子当街牵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伤风败俗!   齐棪本想装腔作势,说一句有缘,又知这么一说,定会被她笑话,反落了下风。   于是话到嘴边改了主意,厚脸皮道:“来讨我的晚吻。”   “晚纹?”人声嘈杂,翊安听得不清:“是哪个楼的姑娘吗?”   齐棪沉下脸瞪她,怀疑她故意捣乱,装的倒像,半点瞧不出破绽。   “?”   他平心静气:“睡前吻。”   “哦。”   翊安这下听懂了,还不如没听懂。   “嗯。”齐棪淡淡地应合。   翊安看他眼,“齐棪,你为什么总走在我的右手边?”   她多次发现,若是不巧位置反了,齐棪还会刻意换过来。   齐棪将那灯提在面前,看着上面拙劣的画,悠悠道:“这样殿下就能离我的心房近一些了,总有一天能明白我有多爱慕你。”   他全程盯着那盏灯说,说完也没看翊安,像是没指望翊安感动,也没指望她回什么正经话。   翊安愣住,低着头踩着他的影子走,良久没能说出话。   她真想亲他一口!   谁让那张嘴现在抹上了蜜,甜得勾人。   忽而,脚步一顿,齐棪投来“怎么了”的疑惑目光,她凝眉道:“齐棪,有件严肃的事情。   “什么事?”齐棪闹着打岔:“以后没有睡前吻了?我不同意,我要亲。”   太欠打了。   翊安忍无可忍,挤出一个微笑,抬腿狠踩了他脚。   齐棪咬牙忍住,镇定地站稳脚跟,广袖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实了。   翊安问他:“我现在好认吗?”   “不好认,看见的人都当我是断袖,你瞧他们那眼神,就差扔臭鸡蛋了。”话这么说,手还是没松。   翊安的易容难破,全脸涂了一层浅麦色的粉。画上男子的剑眉,再突出两边的颧骨,五官愈发深邃有层次。   谨慎地贴上假喉结,说话时有意沉着气,声音像个温润的少年。   再加上翊安举止没有半点放不开,十足一个俊美可人的少年郎。   “可阮间认得。”翊安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街道,“我还没跟他说话,他便认得了,挽骊说他看了许久。”   齐棪并不惊讶,好似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玩味道:“是啊。”   翊安眸子微冷,长腿潇洒一跨,上了齐棪的马车,“我该找司马甄谈谈了。”   上回御史台弹劾齐棪的奏折里,曾暗搓搓地提到她,暗里不守信,但她恼火并不是因为这个。   可她那日扮得是男人,御史台的人总不至于一早蹲在她府前,知道那是她,又跟踪她一日吧。   除非是有心人传信。   当真毛骨悚然。   她现在终于体会齐棪当年的心情,在她点出他曾宿在封浅浅那时,他想必也打冷颤,以为自己被人盯上尤不自知。   谁都会生气的。   她认真地想。   “可以。”齐棪晓得她在说什么,“但不一定能套出话。”   “我自然有数。”   她只好奇这个阮家,到底在忙些什么。   齐棪偏头看她:“殿下觉得阮间这人如何?”   “瘦,虚,慌。”翊安说起不感兴趣的人,惜字如金。   阮间个子比翊安高不了几寸,整个人瘦的像猴,真不知阮家万贯家财,山珍海味都吃到了哪去。   每回见他,不是无精打采,神情恍惚,就是莫名的紧张激动。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还急得不得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名堂。   翊安对这人印象很不怎么样。   翊安与他虽算远方表兄妹,但没人提出口过,阮家还不配。   齐棪严肃地点点头,声音冷静地问:“我比他好看吗?”   “你有病?”翊安翻了个白眼,他该操心的不是阮家是不是幕后主使嘛。   她不回答,齐棪反而笑得满足,确认她讨厌阮间。   他早猜阮间有问题,已让连舜钦去细查。   男人之间彼此了解,阮间的眼神太直白,也就翊安不懂。   大概是她常被人盯着脸瞧,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灯真给我了?”他又问。   “真给你了。”翊安与他面对面坐着,扬眉说:“你替我折了许多日的梅花,我送你一盏灯又怎么了。”   何况几乎没花银子,也没花心思。   “一辈子。”   对上翊安询问不解的眼神,齐棪缓而坚定地笑道:“我可以给你折一辈子的梅花,只要你在我身边。”   翊安这回没躲,坦然回笑道:“怎么,我还能跑去哪吗?”   她答应了。   齐棪恨不得跳起来,脑子一热,问:“我今晚去殿下那歇?”   “侍寝?”她笑得温柔。   齐棪“嗯”完就知没戏,她这样笑时,哪回也没让他如愿。   果不其然,“做梦去吧!”   另附上一记流星拳,砸在他挨过剑伤的胸口。   剑伤早好了,留下个此生难消的疤痕,如前世的记忆一般。   齐棪心道能梦到她自然最好,他平日里的做的都是噩梦。   翌日。   齐棪带着新折的梅花,跑去公主府蹭早饭,翊安只好带他吃。   还没吃完,侍卫进来道:“王爷,封姑娘来了,说有要事对您讲。”   齐棪前些天物色了个好儿郎,昨日让人去告知她自己回府的消息时,将那人的生平一并送了过去。   这么快考虑好了?   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呢?   “赶紧去吧,别在这耽误了,万一事情急呢。”   翊安自顾自擦嘴,漱了口,又道:“顺道替我问问,三辰花可还有,阿镜说很想要一盆。”   豫西嬷嬷绝望地看向屋顶。   又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阮间有话说:秀恩爱死的快。   2.预防针:封浅浅来不是捣乱的,是来跟两口子的世界说再见的。大家别气。   3.前世的事,过个三四章,我会详写。 第29章 指甲   炉烟生香,满殿缭绕,四下静若无人,暖如春昼。   魏琇放下笔,从奏章堆成山的桌案前走出来,到阮间面前,点头道:“这身朝服,阮卿穿着倒有几分气度。”   听竹卫由本朝始设立,所穿与其他大臣不同,特特用了嫩竹青色,上绣栩栩如生的竹叶。品级高者如阮间,则外罩一件藏色回纹大氅。   浅而艳的嫩绿,配上浓而重的藏青,既不浮躁,又不死闷。   素来是官员中的一抹亮色。   阮间这身是量过尺寸新置的,他人干瘦,并不撑得起这一身,穿着比齐棪花燃他们差多了。   然而到底人靠衣装,魏琇见过他不少面,只有今天看着精神些。   “谢陛下赏识。”阮间在御前唯唯诺诺,说话时头低得厉害。   阮镛实在一旁提醒道:“陛下的意思,是让阮间何时去听竹卫?”   魏琇笑道:“明日早朝散后,阮间跟花指挥使同去就是,他已给你收拾好院子,安排好人手。”   “遵旨。”阮间听了高兴,面上放松许多。   从前他并不乐意做官,虽挂了个虚职,却只顾自己享乐,自认不比做官之人过得差。   如今他改变主意了,父亲位高权重,他自己也要有一番本事,才让人除了怕他外,还能敬他。   现下只是区区的右司副指挥使,大祁以左为尊,总有一天,他要坐上齐棪那个位置。   “朕有件事交给阮间。”魏琇让左右退下,当着阮镛实的面却并不避讳:“年前,有江湖闲人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阮镛实眼神微转,立即道:“陛下,这些胡言乱语之人不可信。依臣看,镜宁王忠心耿耿,绝无不臣之心。”   魏琇未置可否,转身往龙椅去,“那人本已自尽,花燃烧得他连灰都不剩,可随即镜宁王又遇刺。”   阮间脸色微变,动了半天嘴,才颤声问了一句:“陛下想让臣追查刺客?”   阮镛实目光冷厉,警告地看向他,阮间面色惨白,意识到自己在做贼心虚。   魏琇恰好低头去端茶,不曾注意到这一幕,“听竹卫查过一通,没个了结,当真是奇事。镜宁王在宫这些天,不浮不躁,未派人再查,似是也不当一回事。朕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天子弯唇笑:“你们有所不知,镜宁王的伤在心口。但不仅安然无恙,还愈合极快,几乎没有后遗之症。这是为何?”   阮间细细品味这番话,听出来皇帝的意思,不再像方才那般胆怯,“若是顶尖的剑客,避开要害刺中,绝非难事。”   魏琇笑了:“所以你认为,张案鹤是替死鬼吗?”   “臣的……”   “放肆!”阮镛实出声呵斥,瞪向阮间,见他低头不再说话,才道:“陛下,犬子无状。”   魏琇着看他,半晌不语。   阮镛实并未觉出自己举止不当,不做声地等皇帝开口。   过了会,魏琇微笑起来道:“朕已给你备好人手,你在听竹卫里,旁的不用管,暗里去替朕查这其中的蹊跷。朕并非要什么结果,蛛丝马迹即可,好过此事不清不楚。”   阮间看了阮镛实一眼后,拘谨道:“镜宁王乃听竹卫指挥使,左司右司皆对他言听计从,不知臣行事可有阻拦?”   “听竹卫不是他齐棪一人说了算!”魏琇将茶盏重放在桌上,冷脸道:“卫中各领御前私事时,彼此不得随意过问泄密,否则必受拔舌之刑。”   “臣遵旨!”阮间喜道。   出宫后,阮间擦擦头上的汗,问:“爹,陛下到底是何意思?”   阮镛实重重叹了口气,他这儿子,性子全随了母亲。   “一是试探你的能力与忠心,二是信不过镜宁王,连带着花燃也怀疑。”   阮间幸灾乐祸笑了两声,尚有疑虑:“可陛下向来偏私齐棪,连……亲姐都嫁了他啊。您不是还说,上回右司查办的贪官里,多数都是忌惮齐棪,曾暗中上书过的忠臣。”   “亲姐姐?看着是隆宠,实则施加一道枷锁,若公主体弱不生养,便断了他齐家的后。这些年,齐家可有子嗣?间儿,你万万不可被女人迷了心智。”   阮镛实冷瞥儿子眼,“你为此做了蠢事,现在便要自己给自己擦屁股。”   阮间低头做听教训的模样,心里不以为然,若得了翊安,子嗣算什么。   何况齐棪胆子小,不敢在外有女人,他阮间难道不比他有种?   阮镛实看他安分,心里满意,“陛下现在长大了,恨不得将权都抓在手里。他之所以护齐棪,只是厌恶旁人指手画脚,谁让那些蠢货触了逆鳞。”   “大祁现有多少将军,曾是老王爷麾下的人,如今见了齐棪,还规规矩矩行军礼,喊声小王爷。齐棪手中无兵权,可他有朝一日真有心造反呢?陛下原本就忌惮,那谶语一出,他怕的晚上都睡不踏实。”   “那我真要查吗?”阮间浮躁道。   “自然,陛下想要什么结果,你便给他什么结果。”   皇帝是他阮镛实看着长大的,谁都不信,谁都忌惮,庸碌无为。   但这些年手段也算有所长进。   *   镜宁王府。   齐棪拖着翊安一起去,“既是你的阿镜想要,你亲自与她说才该放心。”   翊安不情不愿:“你们二位这么多日没见,我去岂不是耽误你们叙旧。”   齐棪头疼,无言以对地笑。   心道解释千回也没用,但凡说起封浅浅、颜辞镜,不吵架赌气是过不去的。   他耐心道:“花燃给我推了个举子,才华横溢,文章写得极好,必定前途似锦。人品端正,无妻无妾,还不往风月之地去。”   说到“风月之地”,他盯住翊安。   翊安立即闭上小耳朵。   “那人我见过,家教颇好,仪表堂堂,确实不错。”   翊安听到这了然,算了一卦,“她今天来肯定是跟你说,她不想嫁。让你以后别再乱点鸳鸯谱,因为她守着你就够了。”   齐棪逗她开心道:“她要当真这么糊涂,我就直接把她塞上花轿,婚姻大事怎能由女子决定。”   翊安由此想起什么似的,安静了下,又鄙夷道:“你说得倒狠,下得去手嘛你。”   果然一见面,还没说场面话呢,封浅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诚,直接抓住齐棪:“我不嫁那人。”   翊安觉得这话过于没有新意,顿时乏味无趣,坐到一旁去。   她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甲有些长了,显得一双手愈发的修长。   就不剪。   留着抓破齐棪的脸。   齐棪回头看她,见人没走,转过头语气没有起伏地对封浅浅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我与殿下算是你的兄嫂,也该为你的将来打算。你是嫌他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再给你相看别的。”   翊安:“……”莫名成了嫂子。   封浅浅坚定地摇头,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我暂时不能嫁人……因为我表哥来了。”   “?”翊安不看手了,封浅浅不是无亲无靠嘛。   齐棪也懵住,想了半天找不出相关的记忆,皱眉问:“你表哥是?”   “他叫江州来。”封浅浅见齐棪坐下,自己也不客气地搬了个凳子。   “我原以为他们一家故意扔下我不要,谁知另有缘由。他虽家破人亡,可这些年一直在打听我,千辛万苦攒下了银子,这才能一路从南疆到京城来找我。”   当年封浅浅被亲戚收养,没多久,亲戚将她送去邻居家,说是暂住两天,可他们再也没回来。   前世,没有人来寻过她,那家子了无音讯,就像存心抛弃她一样。   她后来陷入绝境时,那样彷徨疯魔地问过齐棪,她是不是合该孤独终老,是不是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克死父母,被亲戚抛弃,在故乡居无定所,人人对她指指点点。   还未进京,心疼她的老王妃便走了,好在齐棪不信不详一说,还愿意将她安置下。   尽管如此,她却一直晓得,京中没人真心待她,齐棪不过是替亡母照顾她一二。   她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却从未觉得安稳,心里总受煎熬。   齐棪正是晓得她心里委屈,才想给她找个夫家。前世他错就错在忽略了这个,只当她自己会有打算。   可现在,竟来了个江州来。   又多了件与前世不同的事情,他不知是喜是忧。   他重生回来,本就难以事事顾全,何况还不断横生变故。   恐惧藤蔓似的缓缓爬上心间,齐棪浑身僵硬,只怕日后还会有让他措手不及的事。   他半天没吭声,封浅浅忐忑地绕着手绢,翊安看不下去了,“齐棪,你怎么失魂落魄的,有什么不妥吗?”   人家的正经亲戚,亲表哥来了,他不会觉得失落了吧?啧,翊安玩味一笑。   齐棪强自稳住心神:“我知道了,你先让他安顿下来。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派人来告知我,不必回回亲自来。”   翊安等他们谈好,才开口问三辰花还有没有,这花现在上京城中难寻。   封浅浅点头,娇滴滴地道:“公主要,自然是有的。”   “有的”二字被她说的缠绵悱恻,翊安打了个冷颤。   这女人正经事说完了,立即原形毕露。   翊安点头说多谢,央她派人送盆去氿仙阁,封浅浅应下。   翊安心想花卖尽了也没事,自己既来了,自不会空手而归,大不了搬走齐棪那几盆。   齐棪见封浅浅欲言又止,“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王爷以后别再给我觅夫婿。”她见齐棪面露不赞成,微微害羞地说:“表哥与我原有婚约,只怕他会不高兴。”   翊安、齐棪:“?!” 第30章 表哥   翊安两口子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婚约”一说惊住了。   本只当来个亲戚,突然成了妹夫。   齐棪心想的是,这别是封浅浅的缓兵之计,拿那表哥来搪塞他。   他明儿要去会会那江州来,怎么也得比他挑中的举子靠谱才行。   否则无疑是雪上加霜。   翊安心想的是,怎么一会天上一会人间的,只要眼没瞎都看得出来,封浅浅对齐棪有别的心思。   这猛然来个表哥,她瞬间又少女怀春上,齐棪不香了?   又在演戏?新折子?   夫妻二人心思各异,嘴唇颤抖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封浅浅安静地等了会,面色带羞道:“王爷哥哥,公主嫂嫂,你们可是有话要交代?”   “没。”异口同声。   齐棪心道,这江州来若真能对她好,他高兴还来不及。   毕竟他看她长大,自不希望她再到前世的境地。   翊安心道,“公主嫂嫂”,这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现在是何情况,我丈夫的“外室”忽然成了乖巧的好妹妹?   古怪至极!   不合情理。   送走封浅浅,齐棪坐下走了好一会的神,翊安过去拉住他的手,温柔地笑:“浅浅她王爷哥,你这是什么神情,又不想她嫁人啦?”   齐棪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女子纤细白嫩如葱管的手。指甲养得长而整齐,微微翘着兰花指,风情万种。   他见她脸上那笑容便晓得,若一个回不好,这风情就能变成武器,划烂他的脸。   花燃曾说过,女人最会口是心非,说的做的,未必就是心里想的。   譬如翊安今日,满不情愿地被他拉来,又事不关己地听着,哪里是真不当回事。   她若真不想来,不想听,像从前那样,一个冷眼就能让齐棪笑不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右司收集消息的本领,真是愈发了得,面广而细。   以至于花燃这个不常近女儿身的人,倒比他懂得多。   想到右司,齐棪又想到阮间,那纨绔进听竹卫,还不知道什么目的。   头疼。   齐棪将她的手拿起,放在唇边吻了一吻,“自然想她嫁得好。明日殿下陪我去封家小院,看看那男人如何。”   “要去你去!我干嘛陪你。”   “你是她嫂嫂嘛。”   “你们倒会攀关系。”   “去吧?”   “不去!”   第二天——   翊安穿着男装,跟齐棪走在街上的时候,痛骂自己没出息。   他一哄就从了,这样怎么行!   下不为例。   他们方才到封家小院去,仆人道他们姑娘带着表少爷出去吃饭了。   齐棪首猜这家望乡楼,这儿的老板和厨子都是南疆人,口味很合封浅浅的意,想来那表哥也会喜欢。   前几年他没成亲,还不用太避嫌的时候,也曾带她吃过几回。   他让翊安挽骊先在外面等,他进去问问。以免找错了地,一行人进去又出来,有些突兀。   翊安闲不住,环视一周,见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拽着挽骊走过去。   翊安挑了三串,想到江州来跟封浅浅或许在,又添了两串。   挽骊掏钱的手停住,难得多嘴:“仔细牙疼。”   翊安明媚一笑:“我就吃一串,其余的分给他们。”   “您多吃几串未尝不可。”   旁边冷不丁出来个男人声音,翊安握住糖葫芦回头看了眼。   怎么又是他。   阮间手里攥着碎银子,说完话后颇为紧张,一把递给那小贩,急道:“我来付。”   翊安好心提醒:“阮大人,你这些银子能买下所有了。”   她见阮间身穿听竹卫的衣裳,料想已正式上任。   唉,谁穿也不如齐棪好看。   齐棪个高,身姿挺拔,穿起这一身来肃然又端正,让人不敢直视。   “不要紧,不要紧。”阮间赶忙道:“您再多拿几串。”   阮间热情地宛如个卖糖葫芦的。   “这些阮大人拿回去吃吧,我够了。”   “王爷出来了。”挽骊淡声道。   “我还有事,多谢阮大人盛情。”翊安客气地朝他点头笑笑。   心里默想,不过几文钱,还人家人家肯定不要,还无端欠个人情。   转身,咬了一口。   嗯,索然无味。   齐棪面色微冷,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阮间,沉声问:“在与他说什么?”   笑得那么开心。   “他请我吃糖葫芦,总得说两句。”翊安递给他一串,“尝尝。”   “我不爱吃。”齐棪转身朝酒楼里走,“他们在楼上。”   “……”上回不是吃的挺开心。   江州来活了二十年,头回进皇城,又头回在这样气派的地方吃饭,不免拘谨。   直到尝到家乡菜,才放松下来。   他跟表妹早将这些年各自的事情说过,现下正回忆童年时期。   两小无猜,趣事连连。   忽然面前站了个紫衣华袍的男人,玉冠锦带,一张脸端正俊朗,气度不凡。   男人笑了笑,“既吃上了,便在这等我。”说着下楼去。   表妹轻语,这就是那位对她有大恩的王爷。   江州来立即心怀感恩。   不消片刻,又上来两个男人。   一个俊美漂亮,江州来都看惊了。那人手拿一串糖葫芦,想是街边随意买的,卖相普通,却吃得津津有味。   另一个五官略显深邃,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手里也拿着几串糖葫芦。   总之,都是贵人。   翊安这两年没在封浅浅面前穿过男装,她今天这么扮上,封浅浅当场认了出来。   当年那个来打听她有无婚配的,果然是长公主,她这两年怀疑过。   桌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景色好,只有三面能坐人。封浅浅跟江州来面对面,翊安跟齐棪便挤在一条凳子上。   两方寒暄完,翊安对封浅浅这表哥还算满意。   为人纯朴正直,有点拘束,却未显得太没见过世面,尊敬他们也不曾点头哈腰。   在齐棪淡定地介绍翊安,“这是内子”时,他不掩饰地做出了个张大嘴巴的动作。   “州来眼拙,不知是镜宁王妃。”   哎!!   翊安大喜,第一次有人这么喊她,她本以为听不到呢。   估计封浅浅只说齐棪是镜宁王,还没告诉过他翊安是长公主的事,或是说了,这会没想起来。   “无妨无妨。”翊安高兴地朝他摆手,将糖葫芦分给他和封浅浅。   江州来当场拆开,笑道:“真甜,上京城的糖葫芦都比别处甜。”   封浅浅声音婉转,“是啊,月亮都比别处圆。”   “真的吗?”江州来信以为真。   另外三人一齐笑了。   齐棪很中意“镜宁王妃”四字,可仍在介意方才的事。   一出去发现翊安不在原地,还当她跑了,好不容易找到,却见她笑得眉眼都弯在了一处。   竟是对阮间笑,自投罗网。   偏偏她对男女都如此,并非有意为之。若齐棪真指出来,她定会奚落他是醋坛子。   “州来,浅浅对我说,你们二人有婚姻在身。”齐棪谈起正事。   “我们并无……”   ?   翊安低头,默默收回自己伸得太长的腿——她被封浅浅踢了一脚。   她知道人家未必想踢她。   封浅浅也感觉出来踢到人的距离不对,于是又踢一脚。   果然,江州来口风一换:“……并无理由对王爷隐瞒,是当年父母亲指腹为婚。”   翊安镇定地看向窗外,嚼着糖葫芦。   有意思。 第31章 借宿   齐棪脸上笑意不见,严肃地看着江州来,不怒自威地气息顷刻间笼着整张桌。   江州来并不怯懦,稳如泰山地坐着,十足一个问心无愧的老实人。   封浅浅端起茶杯,将半张脸隐在腾腾的水雾后。   翊安则事不关己,最后一颗糖葫芦塞酸得她口齿生津,皱起眉头专心嚼着。   齐棪离得近,光听那吞咽声就知有多酸,心里听得发痒,恨不得尝尝她嘴里现在什么味道。   他偏头问:“这样好吃?”   翊安将核吐在手心,纳闷他正事不谈,干嘛突然跟她说话。   “不花自己银子的总是好吃些。”   是嘛?齐棪心里冷笑。   她的意思是阮间买的,比他以前买的还好吃?   岂有此理。   他暗吸口气,肃然起身:“州来,你跟我来一趟。”   “啊?”江州来有点慌,看了封浅浅眼,忙快步跟上齐棪。   桌上便只剩下两个女人,挽骊在一旁闭耳站着,更像在走神。   封浅浅今日一身水绿的窄袖长裙,发髻间缀着珍珠玉坠,斜插一只淡黄的绢花,小家碧玉得可人。   再配上那副娇滴滴的表情,未出阁姑娘的娇俏感扑面而来。   翊安心道自己到底大她三岁,岁月不饶人,再怎么也扮不出这份感觉了。   封浅浅眼波流转,柔声开口道:“殿下扮男子真是俊秀雅逸,若不是今日跟着王爷,浅浅还不敢认。当年初见,真是失敬了。”   既然她提当年,翊安也不退让,擦着手道:“当年封姑娘说再不嫁人,本宫还为之悲叹,只道可惜。如今看来,多此一举。”   那时封浅浅寥寥几句话,泼得齐棪满脸黑墨,到现在才洗清。   “怎么,”封浅浅避而不答,委委屈屈地问:“殿下不想我成亲吗?”   说完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看向翊安。   不知情的人走过,还当一对狗男女在这调情呢。   可以了,够了。都是女人,勾引谁呢。   老娘撩人比你厉害,谢谢。   翊安把玩着穿糖葫芦的竹签:“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给封浅浅的那串,人家碰都没碰,显然是嫌吃食劣等,不肯入口。   封浅浅娇嗔地看她眼,继续没正形:“殿下这样关心人家,浅浅受宠若惊。”   翊安谈不下去,“我去告诉齐棪,你骗他。”   “哎!”封浅浅动作敏捷,扶住她的肩往下按,“我说,本就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请吧,趁着爷想听。”翊安坐稳,翘起二郎腿。   封浅浅嘟囔着嘴,一副小姑娘的姿态。   “我从前十几岁的年纪,无依无靠,有个人肯为自己费心,自然妄想能跟他。”   翊安没想到她这样直白地说出对齐棪的感情,本以为会含蓄些。   “现在呢?”她问。   “从前他就规规矩矩,只将我当妹妹照佛。近半年来,愈发避嫌,至这俩月几乎不再管我的事。今年除夕夜,我独自冷清清地看烟火时,心里竟生出些不该有的恨意。”   翊安乍舌,因爱生恨,这真是笔情债。   “你那表哥……”   封浅浅解释道:“我表哥为寻我,吃了许多苦头。他说他万念俱灰时,想着有我这个亲人,才撑了下来。”   见翊安认真倾听,她伸手将脖子上戴的玉坠掏出:“这是我母亲当年给他的,他随身携带这么多年,现交与了我。”   翊安听得心里暖,女人总是容易被这些小事打动,感慨道:“他比齐棪用心多了。”   封浅浅甜甜一笑,并未接话,将玉坠放回去,“表哥让我知道,原来竟有人为我而活。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我。他跋山涉水,什么也不求,只为见我一面。”   “他既然不错,你何必骗齐棪呢?”翊安倒有些羡慕封浅浅了。   “若不这么说,王爷未必瞧得上表哥,又或许觉得我胡闹,偏要给我另外安排亲事。”   “你放心,他不会。”翊安继而笑道:“你比我想的洒脱。”   “如若不是表哥,我仍是一介浮萍,谈何洒脱。”   封浅浅舒了口气,正正经经道:“有家人的滋味,从前想都不敢想,现在觉得真好。至于旁的,殿下,我不愿强求。”   她虽未将齐棪彻底放下,可江州让她看到曙光,她已经心满意足,便不愿再费力气了。   “你肯对我说这番话,在我的意料之外。”翊安心道这算交浅言深。   封浅浅正事说完,立刻像被附了身,拿帕子捂嘴一笑,做作不堪。   “因为我看出来殿下想听啊,正巧人家善良,就说与你听呗。”   “……”   翊安想打人,这姑娘这么欠揍,不愧跟齐棪认识多年。   “殿下今天耐心听我说,不是因为在意我,是因为你想弄清楚,我究竟有没有别的心思。你很在乎王爷,否则当年不会来套我的话,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   “小姑娘,不可妄断。”翊安这句师从齐棪。   封浅浅置若罔闻,“你不妨直接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这两年,我看他也累。但说句心里话,见他不高兴,我这个原本不高兴的人,心里反而有几分高兴。”   这话能把人的头绕晕,翊安听出了几分端倪。   这女子早就看清齐棪心狠,却故意在中间掺和,让他们俩不痛快。   她匪夷所思,拿签子尖指着她的脸,惊叹:“蛇蝎心肠。”   封浅浅委屈起来,“殿下这是做什么?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您何必再苦苦相逼。难道偏要我死,你才能放过我吗?”   ?   翊安心里有数地回头,不出所料,齐棪跟江州来站在身后。   一个面色平静,一个疑惑不悦。   “……”她默默地把签子放在桌上。   封浅浅演够了,终于肯跟她表哥解释,“我们姐妹俩说笑呢。”   谁跟你姐妹俩。滚——!   翊安面上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搭上封浅浅的戏,“是啊。”   江州来放下心地回了个笑。   回去的路上,翊安问齐棪跟江州来说了什么,齐棪随意敷衍:“没说什么,只让他们好好的。”   没说什么聊了那么久?   她看出来,齐棪自在望乡楼时心情就不好,对她爱理不理。   奇了怪,总不会是封浅浅演的那幕,他信了吧,以为自己欺负人?   罢了,若信,他就没脑子。   翊安懒得管,索性闭目养起神。   齐棪愈发气闷,高声让马车停下,说要下车去听竹卫那边。   “嗯,你去忙。”翊安冷淡道。   齐棪皮笑肉不笑:“阮大人今日上任,今晚或许会一起吃饭。”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说,或许是想告诉她,今日不能与她一起吃晚饭。   又或许是想故意提一下那个名字刺她,即使翊安估计都听不出来。   果然,翊安听他提起,淡淡地问:“你要带上我吗?”   他若带,自己这身就不换了。   齐棪墨瞳一深:“殿下这样想再见他?”   “……”什么毛病?   翊安经验丰富,他这会子怕是找茬想吵架,于是阖上眼不再搭理,“你快下车,我乏了,想早点回府。”   齐棪本还想再说,一看她这架势,憋着气冷脸离开。   *   当夜,阮间摆宴请众人,听竹卫里几个指挥使和统领一概到场,齐棪自不能推。   去的是正经酒楼,因为花燃说,穿上这身官服,你跟女人多说一句话,御史台都骂你举止轻浮。   这虽是玩笑话,但他们一帮人若逛青楼,明日麻烦确实不小。   席上,酒过三巡,有年轻统领大着胆子问:“阮副指挥使还未成家,难道不知上京城多少姑娘想嫁进阮家?阮大将军可有催过你?”   花燃笑眯眯地看那人一眼,好小子,指桑骂槐?   阮间笑道:“我心里的那人娇贵,暂时不得娶,大家再等一等就是。”   齐棪筷子一停,顿时有拔掉他舌头的冲动。   花燃今日穿得是常服,但脖子上的方巾仍在。   他笑着套话道:“阮大人都说娇贵的人,身份必不一般,怎么也是个公主郡主吧?”   连舜钦则嘴不留情:“若不是知晓阮副指挥使风流倜傥,这话听着倒像痴情郎。”   “哈哈哈,连兄风趣。”阮间兴高地拍桌道:“那些风流债都是逢场作戏,怎配搬到台面上说。”   逢场作戏,嗯,齐棪心想,翊安也深知这一套。   他们俩倒默契。   阮间又开口,“王爷前些日子遇刺,听说凶手还未找到?”   齐棪眉头一跳,面色稳道:“不曾。”   “那王爷身边要多带些人手,以防再有不测。”阮间说着敬他杯酒。   齐棪举杯,定定对上他的眼神。   花燃给齐棪满上,“今日多喝两杯,难得长公主放你出来吃酒。”   齐棪笑了:“你说的是。”   吃得差不多时,他递给连舜钦一个眼神。   连舜钦不含糊,起身道:“不早了,内子有孕在身,我得先回去。”   齐棪跟着道:“我家殿下也不许我回去太晚,否则,又要发脾气。”   他配上一个头疼又高兴的笑容。   “哟,显摆什么呢,发脾气还不是在乎你。我们这些人哪有人等啊。”花燃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   阮间脸色阴沉得可怕,也没开口挽留,点头说散了。   齐棪唇角轻勾,大步离去。   回到府里,沐浴洗漱后已是戌时末,酒是醒了,连带着散了睡意。   满室清冷寂静,逼仄得人喘不过气,翊安送他的那盏梅花灯,正放在架子上。   昨夜回府时,齐棪问她能不能亲一口,她说不能。   在她转身欲走时,齐棪抓住她的手腕,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她也不曾挣扎。   两人分别后,齐棪回味了好一会,愈发喜欢她的口是心非。   今日不仅没有睡前吻,下午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说不定还惹她生气了。   齐棪知道自己这两天浮躁。   江州来跟封浅浅的事虽不算大事,到底是个变故,引得他无端担忧起以后。   而阮间这孙子,如今频繁出现,也跟前世不大相同。最要紧的是,他对翊安的心思比前世重,几乎明晃晃地挑衅。   从宫中回来后,他跟翊安虽说每日能见,却失去在宫里时做夫妻的滋味。   三件事一掺,齐棪不免心里烦。   今夜若不与她说几句话,他哪还能睡得着,睡下想必也是噩梦连连。   她今世是他的良药。   两刻钟后,齐棪打扮地比成亲那晚还雅致,顶着一头星子,进了翊安院里。   豫西嬷嬷见驸马这个时辰跑来,忙问他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齐棪理直气壮地说:“我来借宿。”   “啊?哦。”   豫西嬷嬷到底见多识广,只懵了一瞬,便麻利地给他让了条道,并一脚绊住想跟进去的挽骊。   “公主会生气。”挽骊皱眉道。   豫西嬷嬷用“年轻人果然不行”的眼神看她,“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当公主为什么不让熄灯?”   “懂了。”挽骊默默退下。   进了内室,不出齐棪所料,翊安还没睡。   今早给她折的梅花摆在桌上,梅香被酒味盖了个全,这小酒鬼倒贪杯。   翊安醉眼朦胧地看他脱鞋上床,还笑了下,这一笑当真媚态万千。   齐棪坚信,若不是她衣衫不整地那样笑了一下,他好歹是正人君子,也不会就难以自持。   “殿下万安。”齐棪忐忑地开口,生怕她一脚把自己踹下去。   翊安今夜不算真醉,听他出声,眼神慢慢清明起来:“你有事吗?”   下午还甩脸子给她看,现在又来做什么,莫不成又来讨睡前吻?这事他倒执着。   齐棪原本想说你亲我一口我就走,但翊安的床又香又软,当真是温柔乡。   若让他现在穿鞋出门,顶着寒风回王府,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心虚,面色却万分真诚地笑:“臣是公主的驸马,来给殿下侍寝,有何不妥?”   翊安微扬柳眉,似是察觉出他喝了酒,盘膝坐着,凑到他面前嗅了嗅,没闻出什么。   今天封浅浅那番半是玩笑半是真的话,照得她心间明朗许多。   同时,也添了两分莫名的烦乱。   齐棪今日又不知发哪门子疯,竟久违地给了她脸子看。   晚上豫西嬷嬷说他没回时,她嘴上说没回就没回,心里不知怎么就不高兴。   明明知道夜已深,今天不会再见到他,可就是点着灯不肯睡。   等他真来,她又觉得自己喝醉看错了,毕竟这是公主府,齐棪哪有这样的胆子。   直到他开口说话,说要给她侍寝。   嗯,出声喊挽骊,没人应,想是通了敌。   嗯,他开始宽衣解带了……   翊安忽而心里慌乱起来,发现他这次真不打算放过她。   同时,无法克制的紧张和兴奋,在微醺状态下发作,让她四肢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   齐棪只剩一条寝裤,再不客气,熟练地将她压在床榻上。   她双手被桎梏在头顶上。   翊安喝过酒,脸上本就微红,此时呈出火烧之色。   在宫里那次,她醉得厉害,不觉得有什么。   今天她清醒着被迫做出这个动作,当真难堪得很。   明明成亲那晚,齐棪规规矩矩,不曾如此过。   翊安的青丝散乱地落在床褥上,挣扎无果,咬唇看他一眼,没有底气地命令道:“放开我。”   “那夜在宫里,殿下醉了,我没舍得。”   齐棪眼里情绪复杂,但对她的渴望异常直白:“今夜我不想再忍了,再忍下去还不如出家。华儿,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为何不得共寝?”   翊安提醒道:“你自己说的,‘互不打扰’。”   “我的错。”他头埋在她的肩颈里,满怀歉意和心酸。   明明知道他说的“错”,是这两年冷落她。   可翊安听着,那声音里竟带着哭腔和悲凉,像是藏着无数事一样。   因看不到他的脸,她疑心是她的错觉。   齐棪亲上她的耳朵,轻咬了一口。红晕顺着耳根蔓延下去,白瓷般的肌肤都透着诱人的光泽。   “可以吗?”他软声问。   那股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湿热的唇侵扰她的耳廓,连耳垂也被他尝了个遍。   翊安被他撩拨得发颤,仍旧没做声。   齐棪素日会装冷静,这会子愈发拿出了耐心来讨好她,从耳朵吻到了唇里,缠绵引诱。   翊安修长的腿被他压得发麻,下意识地动,蹭得两个人都有些喘不匀气。   齐棪手放在她腰间的衣带上,要解不解,哑着嗓子问:“可以吗?”   翊安得了自由,一手压在他的脑后,一手捂住他的嘴,媚而冷艳道:“你要做就做,废话真多。” 第32章 求见   齐棪被这话惊到,没想到她这般英姿飒爽。   他心想,他们家长公主真是奇女子,哪怕在如此境地仍处变不惊。   嘴被她捂住发不出声音,后脑被按着又不好动作,只得先乖巧地点了头。   而后舌尖在她掌心一扫。   翊安感到湿意,立即缩回手。   后来的事情几乎水到渠成。   翊安身上仍有当年的青涩茫然,却多添了几分韵味风情。   齐棪素来自认清心寡欲,今夜却像入魔一般,身临其境领会了那句红颜祸水。   尽兴时,齐棪见她紧闭双眸,眉间紧锁,向上仰着头。泪珠从眼角缓缓流出,表情脆弱得怜人。   他低头去将她眼角的泪吻净,心想她这回总该不是疼哭的。   翊安一双手修长得不似个姑娘,却漂亮的紧,抓在锦被上时,指尖泛着白。   不知怎么就触到齐棪顽劣的兴致上,看得他眼睛都红了。   她的指甲留得太长了些,没轻没重地把他手臂和背上抓出来几道血痕。   这点刺痛不算什么,更像是火上浇油,齐棪愈发起了战欲,变本加厉地从她身上讨回来。   然而他总疑心那手会随时抓破他的脸,明日还要出门,不得不防。   于是哄着将她翻过去,从背后欺身而上。   翊安受了刺激,蝴蝶骨紧绷,不甚适应地让他放过她。   齐棪心狠,权当没听见。   不知闹了多久,才终于偃旗息鼓。   翊安自诩体力在女儿堆里算好的,却到底不能跟男人比,此时半点力气也不剩。   她身上汗腻腻的,吃力地喘着气,方知初次时,齐棪有多怜惜她。   起码没舍得用那些花样,也没胆大到与她说些难堪粗鄙的话。   方才那样疯狂,不用想也知,明日身上不会舒服。   她忍气道:“你今晚什么意思,惩罚本宫没给你的心上人好颜色看?”   思来想去,旁的地方,她不曾得罪过他。   封浅浅已经说过是玩笑话,他还不依不饶的,难道他不知道封浅浅什么样吗?   翊安此时哪里知道,这男人小心眼起来,就为几串不好吃的糖葫芦。   怎么就“心上人”了!   她明知自己的心意,一张口还是这样赌气的话。   齐棪没因她的话与她争辩。   他心间被她一寸寸熨烫了遍,正庆幸自己今夜过来,否则此时他还在那冷清的屋里辗转反侧。   他从背后搂住翊安,将她被子盖好,生怕她着凉:“殿下把这当作惩罚?”   翊安默了默,随即妩媚地笑,“你我成亲两年,这是王爷第二回上本宫的床。”   她说的不是在宫里那样各睡各的,而是做这种亲密的事,总该不会是无缘无故吧。   他方才哪里是寻欢,几乎故意在折腾她了。   齐棪不语,他心上堆的事情,如今每一件都不便跟她说,说了她也不会信。   而她素来聪慧过人,难道不知道阮间接近她,他不高兴?   还是她压根没把阮间放在眼里,故而没想到那上头去。   美人在怀,暗香满帐,若此时说让她以后离阮间远一点,又似乎太煞风景。   他可不想翊安在不着寸缕的情况下,去想阮间那张丑陋的脸。   罢了,人都是他的,阮间再怎么蹦跶,还能成什么气候。   那厮还大言不惭让人等等。   等一辈子,翊安也不会瞧上他。   哪怕自己死了。   少顷,齐棪没话找话地问:“什么时辰了?”   翊安一肚子气,他还知道问什么时辰,原本他来时天色就不早了,偏偏他还不知节制。   “你问我,我是漏刻啊?”   “夜寒露重,臣侍完寝浑身无力,在这睡一夜,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滚!”翊安但凡有一丁点力气,一定踹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下去。   他有什么脸说浑身无力,方才求他也没见他停下,这会子装模作样起来。   齐棪挨了骂更高兴,搂着翊安睡过去前,轻声说了句:“好梦。”   惟愿岁岁年年,长相厮守,若如今一切是场梦,便祈求不复醒。   日已上三竿,豫西嬷嬷今日不许人清扫庭院。   于是众人一概猫着步子走路,交流全打自创的手语和眼神。   床上的两人心有灵犀,同时睁开眼,对上。   而后将交缠在一起的腿,各自默默收了回去。   这睡相忒不成体统。   一个不曾开口解释几句,一个也不曾羞答答地躲闪。   翊安终究是翊安。   她只缄默地缓了一会,旋即不耐烦道:“侍寝后不早起伺候,倒在本宫这睡起懒觉来,王府的嬷嬷们没教过你规矩?”   这话问得,当真高高在上,有天家贵女的气势。   若不是她脖颈下还有自己留的印记,齐棪只怕要怀疑昨晚那个娇柔似水的女子不是她。   他含笑道:“没教过,以后多侍寝几回,臣就晓得规矩了。”   翊安听这话刺耳,既已恢复力气,便不留余力地踹他一脚。   !   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脚出去,齐棪纹丝未动,她自己却难受得拧起眉头。   见她眉间皱起“川”字,齐棪好整以暇地坐起身,悠然地坐在她面前。   轻笑道:“殿下可知,你痛快和不痛快的时候,都喜欢皱眉。真美。”   昨夜她在自己身下绽放,死死抱住他时,也是眉头紧皱,把他的心都给看化了。   齐棪一想起昨夜,立即心猿意马起来。   翊安闻罢柔柔一笑,玉手将一缕发丝别在而后,满目深情地看着他。   但早间该有的缠绵,并不曾发生。   一刻钟后,境宁王爷被侍女挽骊“客气”地请出翊安长公主府,连早膳的热粥都没能喝上一口。   齐棪哭笑不得。   通身却神清气爽,揉着昨晚被她划破的臂膀,边走边笑。   他忽而觉得今年府里的冬景,真他娘的好看。   翊安独坐在饭桌前,一手撑在额边,一手执筷,夹着碗里的虾饺,半天没入嘴。   真是疯了。   平日里看着还算斯文温柔的人,怎么榻上跟狼似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古人诚不欺我。   她全身骨头几近散架,也不好意思开口,让人来捏。   豫西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厚着老脸问:“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备了药膏。”   “没有!”   “要不,我给殿下捏捏肩揉揉腰?”   翊安微赧,缓缓地抬头,幽声道:“嬷嬷真是贴心。”   豫西嬷嬷慈和一笑:“不过是多活几十年罢了。”   翊安拉住她手,亲近又后悔地撒娇:“嬷嬷要是疼我,以后就把门窗关好。”   “是是,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昨夜没看好门。”   豫西嬷嬷主动接下这个黑锅,想让这小祖宗心里舒服些。   虽然昨晚是她自个儿不让熄灯关院门的。   翊安被哄得开心,哼唧了下,“给我捏捏肩吧。”   “好。”豫西嬷嬷边按边心疼,瞧把她的小殿下累得。   这驸马也忒傻了。   你把人折腾成这样,想有下一回不就难了嘛。   好歹慢慢来,先给个甜头啊。   啧,到底还是太年轻。   吃完饭,翊安爬回床上睡回笼觉,躺下发现床褥被套都是新换的。   想着想着,脸又红了,忙将被子盖在脸上。   再醒时,豫西嬷嬷到床前道:“殿下,驸马在院外求见。”   又求见?   她求他滚远点别见了!   那日齐棪过来三回,都被翊安不留情地推了。   豫西嬷嬷到底是长公主府的人,一见翊安真不想见驸马,再怎么心软,也没放齐棪进去。   齐棪心知他的殿下害羞了,有心让她缓两日,便没再烦她。   将好,他自上朝以来,公务繁忙,也无暇时时烦她。   这日,翊安一早出府去。中途果然碰见司马甄的马车,速让挽骊上前去拦。   有挽骊在,翊安不废吹灰之力上了马车:“司马大人安。”   司马甄捋着胡子,纳闷问,“阁下是?”   翊安冷笑:“你都不认得本宫,还上书参我?”   司马甄慌忙要起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坐吧,别摔着。”翊安笑着看他。   他张口即来:“恕臣直言,殿下如此打扮,不很妥当;半道截下老臣密谈,更是不合规矩。”   翊安被他教训地头大,“我不跟你绕弯子,我且问你,上回参我与齐棪的折子,是谁的主意。”   “镜宁王乃听竹卫指挥使,私行有缺,自需告知陛下。至于长公主您,御史台并曾参,因不敢欺君才顺道提上一笔。”   “旁的我不管,我只问,御史台如何得知我与齐棪一同?”   司马甄摇头:“无可奉告。”   “定是你们的人亲眼所见,”翊安温柔地笑:“本宫不至去为难人,只是想知那人为何认得我?”   “若是谈论此事,臣无话可说。”   “陶平。”翊安忽然说出这个名字。   司马甄猝不及防,脸色一变。   翊安得意:“看来是他不错。”   “殿下既知道,还来问臣做什么?”   翊安心道齐棪真是神了,她原本还半信半疑,谁成想又被他说中。   这陶平也是陶家人,丽妃的堂兄弟。   一个区区的言官,不仅熟知她的扮相,还派人跟踪自己。   他想做什么? 第33章 约会   连着几日艳阳高照,连带着日暮时分也往后推了推。   日已偏西,屋内光线倒是极好   齐棪定定坐着,思绪忽从屋子里挣脱,疯狂跑了出去。   他想起那晚,两个都没醉的人,借着那零星的酒意,成全了彼此。   解开她的外裳,手攀上她的玉峰前,齐棪犹豫了一瞬,又问她一遍:“我真冒犯了?”   并非他婆婆妈妈,重活一世,每一步他都走得提心吊胆,而翊安是他心底最大的支撑。   他想与她相知相守,又担心操之过急,惊扰到她。   即便她已经同意,齐棪也怕她第二日会生气。   彼时翊安听见这话,雾蒙蒙的双眼睁开,迷离之色褪了三分。   嘴唇轻牵,眼中带着一丝嘲弄和豁出去算了的英勇,睨着他道:“装什么,反正那晚……你都摸过了。”   !   “……你记得?”齐棪那一刻脑中一震,真不晓得是惊是喜。   翊安装忘装得太像,齐棪后来虽怀疑,可自己心虚之下,也没好意思去问她。   毕竟她忘了也好,那晚他冲动之下,做的事、说的话本也不堪,怪尴尬的。   所以,齐棪这两天一直在想:她在什么都记得的情况下,自己诓她非礼过自己,是以何心态忍耐住,并向他说“抱歉”的呢。   齐棪恨不得找个地方呐喊——   翊安长公主要不要这么招人疼啊!也太可爱了!!他好喜欢!!!   那夜虽没发生什么,可齐棪也差点没把持住。把她吻得柔成了一滩水,该摸的地方也全摸了。   如此想来,她多半是因为害羞,宁愿被他“骗”一回,也不肯面对那难以启齿的一夜。   想到她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哑巴吃黄连了这么多日,估计这辈子也没这么憋屈过。   “哈哈哈哈。”齐棪忽而没忍住笑出了声。   连舜钦:“……”   花燃:“?”   今日百忙之中寻了个功夫议事,结果这位爷不是在走神,就是在傻笑。   这还是听竹卫出了名的严肃冷静、一丝不苟的指挥使吗?   指挥使大人戴上官帽,稳重地往外走:“行,我都知道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先走一步。”   花燃眯着眼睛一乐,朝他友好地问:“前问方才那一笑?”   齐棪跟花燃相识多年,自然省得他这个笑容,是委婉的骂人“脑子有病”。   他不曾遮掩,诚恳回:“想媳妇想的。”   花燃一抖,这话能从齐棪嘴里说出来,那真比连舜钦改邪归正,不再嘲讽人还难。   从前他在外,几乎不说自己家里的事,问急了不过随口敷衍两句。   “哎呀!哎呀呀——”花燃捧着下巴作吃惊状,偏头对连舜钦道:“瞧我们境宁王爷这春光焕发的神态,定是最近长公主殿下慈悲,给了他不少甜头吃。”   呵呵。   连舜钦讥讽地在心里道,未必是长公主给的甜头。   想媳妇?不会是外头那位吧。   不过最近王爷的心情,是有些好过头了。从前不怎么笑的一个人,现在恨不得嘴从早咧到晚。   古怪。   齐棪脚迈出门去,又迈回来,压着声音问:“放之,那位这两天很忙?”   “刚进来,准是领了活,干得一身是劲。别问我他忙什么,我不知,也不想问。”花燃耸肩。   齐棪倒来了兴趣,指指连舜钦,“想办法打探清楚他在做什么。”   说完便大步离开。   自那夜过后,齐棪再没得进翊安的院子,只站在门口说过几句话。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俩吵架了。   境宁王心里无奈,暗想女人的心真是矛盾。   热情起来,把他当男宠似的调戏,什么话都敢说;   这害羞起来,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四五天过去,约莫以翊安那性子,害羞劲该消了。   齐棪派小厮去公主府传话,说今夜请殿下吃全鱼宴,再一同赏赏夜景。   他自己则先上了酒楼,备好雅间,站在窗边往楼下望。傍晚时分,车马不绝,好半天才看见翊安府的马车。   就知道她会来,她喜欢热闹,岂有推辞之理。   齐棪唯独没想到的是,翊安今日未曾扮上男装,以长公主的身份下了凡。   步伐款款,罗裙轻摆,雍容华贵。   看得出心情不错,嘴角弯着,饶有兴致地打量左右。   这是他们同房后的第一顿饭,所以她才这样正经吗?   想到这里,齐棪按捺不住,连干等都成了折磨,径直开门跑下楼去迎她。   这盛世楼在京中的酒楼中数一数二,是楚王所开,来往皆是达官贵人。   可翊安就有那个本事,将一众打扮艳丽的夫人小姐比下去。刚进酒楼便被人认出,旁人行礼,她客气寒暄。   不怪她喜穿男装,齐棪感慨还好她今日高兴,点头微笑间未显不耐烦。   齐棪未回过府,穿着听竹卫的嫩绿加藏青官服,朝她走去,“就等殿下,怕先上菜冷了,想喝什么酒?”   齐棪把手给她牵,将她从一众多礼之辈里救走,客气地露出一个“别来打扰我们夫妻俩”的笑容。   翊安闷声道:“今夜不喝酒了吧。”   沉默……   翊安由他拉着上楼,两个人都想起了什么,半天没吭声。   上去后齐棪打量她一眼,翊安问:“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齐棪实话实说:“本以为来的会是‘魏公子’,不成想见的是殿下本人,臣倒惊讶。”   翊安笑了一声,坐下道:“你突然派人来喊,我懒得换衣裳,这一身便出来了。怎么,不给你丢人吧。”   “这话问得折煞臣了,”齐棪忙给她作了一揖:“有妻如天仙,臣高兴还来不及。”   “油嘴滑舌。”翊安作势挥了下拳头。   “句句属实,我哪会骗人啊。”齐棪有心逗她高兴。   此时一队女侍端着木盘,鱼贯而入来上菜。河鲜湖鲜聚于一堂,雅阁之中香味四溢。   翊安好鱼,闻了便垂涎欲滴,拿起筷子,顺口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好?”   “殿下善良温柔,落落大方,容貌倾国。”趁着菜全了大半,女使退下时,齐棪凑过去轻声道:“而且身段好,皮肤白。”   若说前面几句还算真心话,这一句就是在气她了。   翊安想起来,“身段好、皮肤白”是她在宫里说着逗他的。   他不仅记着,并原封不动地奉还。不愧是齐棪。   而齐棪虽有意逗她,话却半点没掺水。   那夜缠绵后,他魂都被摄去了大半,乐得承认她身段勾人,皮肤白无瑕疵。   翊安没想到这人已经无耻到在这种地方调戏她。   当下也不如他所愿,毫不遮掩地赏了他一个白眼,便将注意力聚集在鱼宴上。   梅花鲤鱼、鸳鸯鱼卷、煎闷白鱼、清蒸银边鱼……几道清淡嫩滑,又几道咸香咸辣。   齐棪既费了心,哪怕看在菜的份上,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翊安吃鱼时不急不躁,专注而安静,仿佛生出就会把肉跟刺分离似的。   齐棪盛了一碗鱼汤,边喝边看着她吃,心里暗骂自己前世是蠢货。   何止是蠢,旁的便不提了,怎么连男人与生俱来的好色也不会。   哪怕吵架赌气,也不能不馋她的身子啊,何至于倔强到把这么个美人做了摆设。   偌大的雅间中,只他们两人各吃各的,因怕遇刺,都不再开口。   一时间寂静又温馨。   外面天色已黑,万家灯火一盏盏明了起来。   等翊安吃饱,用茶水漱了口,齐棪才问她:“好吃吗?”   “嗯。”她点点头。因这顿是晚膳,未敢多吃,有些可惜。   “过几日再来便是。”齐棪看出她的想法。   翊安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任由冷风吹面。   膳后容易犯困,吹吹风反而舒服。   忽而,一双手从后搂住了她,她被动地靠在一个结实温暖的怀里。   翊安没有矫情地挣扎,安静不语。两人都享受着这样静谧的时光。   暖饱之后,灯火,北风,喧嚣声不绝于耳,他们谁也舍不得开口说话。   “我想亲你。”齐棪在她的耳边柔声道。   “我想咬你。”翊安笑得没心没肺,脑子里闪过齐棪嘴唇结痂那两天说话不清的记忆。   齐棪跟着笑:“你咬吧,把我咬死,我都愿意。”   “壮士?”翊安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   齐棪低头,将好吻在她的唇上,等了等,见她没有咬人的征兆,才加深这个吻。   就在翊安腿软,觉得再亲下去便站不住时,门被人敲响了。   齐棪停下,语气想杀人:“谁?”   翊安从他怀里闪开,自去开门,“想必是我的救星。”   门一开,一个一身酒气,笑得顽劣的男子站在门口:“姑母,侄儿来请安。”   翊安认出来,这是安平侯那个不成器的孙子。   看来听竹卫到底没舍得下手,还挺生龙活虎的。   名字叫什么来着,她一时没想起来。   齐棪跟着出来,替翊安解围:“思荣,与友人来喝酒?”   “是啊,听人说姑母跟姑父在这里,侄儿不敢装不知道。”魏思荣傻笑。   齐棪真想一脚踹在他的傻脸上,还不如装不知道,姑父好事全被你给毁了。 第34章 不熟   翊安嘴唇上酥酥麻麻的触感仍在,如兰似麝的气息尤绕在鼻息之间。   不知为何,齐棪穿着这身官服,她格外地不忍拒绝。   上京城怕这身衣裳的人不在少数,方才齐棪笑容冷淡地走进人群牵她,许多人的脸色霎时不自然起来。   听竹卫办案时,常潜在一些热闹之地,不须证据,可直接抓人。   翊安当时装作漫不经心,瞥了一眼他,鬓若刀裁,眸如墨玉,威仪镇人。   她很难将面前的人,跟那个嘴欠又不正经的齐棪联系起来。   这份“表里不一”,让她沦陷了进去。   谁让她魏华儿这辈子最大的毛病,就是碰上好看的人走不动道。   齐棪逗她、亲近她时,她心里想的是,她成功地把端庄的齐指挥使齐大人给带偏了。   都知翊安长公主爱玩爱闹,谁知道境宁王也非规矩之人了。   说出去,有人敢信吗?   没人。   翊安自问自答,欣然地接受她的驸马爷自“发疯”以来,怎么看都顺眼的事实。   眼下魏思荣出现的时机正好,省得自己被男色迷住眼,他说什么就从什么。   翊安心里对自己咆哮:你赶紧清醒一点!   安平侯府与翊安素日来往甚少,这魏思荣与她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今日一口一个“姑父”“姑母”,她猜事有蹊跷。   翊安冷静地微笑,想看看这位是何目的。   “你有心了,忙你的去吧。”齐棪急着打发他,不忘交代:“记着,不许闹事。”   翊安心想他教训起人来,虽不严厉过分,倒也有模有样的。   “不敢闹!姑父您放心,我魏思荣吃一堑长一智,现成了上京城顶好的良民一个。”   魏思荣挺直背,拍拍胸脯,喝的红扑扑的脸笑得跟个傻儿子一样。   “噗——”翊安笑出声,原以为是个酒囊饭袋,没成想说话还挺好玩的。   齐棪被这肆意的笑声引去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光洁的额头,挺翘的睫毛在眼下投着一弧阴影。   嘴巴上是浅浅淡淡的唇色——胭脂用饭时便没了,又被他啃了半日,正水润诱人。   还好没肿。   翊安笑时不似旁的姑娘那般,拿手或帕子掩住嘴,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一排齐整的皓齿,微侧着头看人。   无论与谁说话,眼神都专注得好似眼里只有面前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将人骗去。   双眸含情,姝艳无双。   未有旁的心思的人见了还好,但凡有一点邪念,陷进去便拔不出来。   比如他自己。   齐棪愣了一会,极力让自己静下心,艰难地将目光投向魏思荣。   见他没老实气地站在门口,低头用脚尖踩着地毯,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齐棪侧身让路,“有话进来说吧。”   魏思荣顿时喜出望外,听话地进了屋,反手关上门,一气呵成。   翊安:“……”   魏思荣开门见山:“姑父,棠婳姑娘真是自尽吗?”   翊安微微动了下眉,没说话,心下了然,独自在窗边倚着。   齐棪示意魏思荣坐下,“是自尽,非他杀。”   魏思荣不再发笑,“哦”了声。也不觉得奇怪,或许是觉得这两者并无什么区别。   总之,人彻底没了。   “她为何而自尽,那个要带她走的男人呢?”   “那男人出意外被人杀了,她殉情而去。”齐棪答得稳而自然。   魏思荣急急地追问:“那个男人为何会出意外,他是什么身份?”   齐棪稍停,扬眉反问道:“你很想知道?”   “我……”他支支吾吾:“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好好的人突然没了,我自然……自然会伤心。”   “嗯,这是情理之中。”齐棪目光如炬,语气还算温和:“你确定,棠婳跟你说过她有孕?”   “啊?”魏思荣没反应过来,怔了下,不以为然道:“过去太久了,我也不确定。或许说过,或许……是我听错了。”   过去太久吗?距离他重生回来,也不过两个月未到。   年轻人记性这么差?   齐棪点了点头。   他记得清清楚楚,魏思荣说棠婳“已经怀上他们张家的骨肉”。   便是这句话让他确定,那个男人多半是张岸鹤,才去查的棠婳。   齐棪灼灼地盯着魏思荣想,怀孕一事,其实无论真假都无什么所谓。   如果非得说,也许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着痕迹地点出棠婳那男人的姓氏。   否则天下叫“鹤郎”“贺郎”的多了去,又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   魏思荣如果一口咬定是棠婳说的,那就说明他并不如何知情,是棠婳暗里想告诉他。   可他现在说不确定,齐棪不得不怀疑,他其实知道些什么,那句话正是他自己编的。   现在心虚了,所以不承认?   翊安听到这里,也回头看了魏思荣一眼,目光幽淡而玩味。   果然,魏思荣下一句便是:“姑父,这事听竹卫不查了吗?”   齐棪回答道:“一个女子自尽罢了,听竹卫何必花太多的心血?又不是牵连了什么大事。”   “一对即将远走高飞的男女,几天内同时死了,难道不值得怀疑?”   “值得怀疑,但目前并无线索。”齐棪不动声色道。   “哦……”魏思荣听完,低头挣扎了会。   在齐棪与翊安静待他开口时,他又缓了过来,像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一般。   乐呵呵一笑:“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姑母跟姑父了,他们还在等我回去喝酒呢。”   翊安见齐棪沉默,开口接话道:“那你去吧。”   魏思荣起身弯腰道:“二位尊长请继续温存,一刻值千金,侄儿先退下了。”   说完推门跑了。   齐棪:“……”倒是把千金还给他啊。   温存?这是什么混账话?!   翊安气闷,“他爹怎么还没把他打死?”   齐棪哭笑不得:“听说安平府在替他安排亲事了,先成家,且让他收收心。”   “早了点吧。”翊安在算魏思荣有没有满十七。   “不早了。”齐棪悠悠然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说罢补了一句,“在他这个年纪,我不如他。”   翊安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这么损人的和夸自己的。   她想起来,齐棪十七岁时,确实很没意思,小古板一个。   既被坏了氛围,翊安便不再配合,将那点“温存”亲手扼杀。   今日份的温柔已用光,几日没见齐棪,攒的那点儿耐心也消失殆尽。   适可而止。   她推门出去:“走吧,出去走走消食,逛完我要回府。”   “乏了?”齐棪问。   翊安点头:“嗯,今日没睡午觉。”   “在忙什么?”   翊安狡黠一笑,看着他道:“在想齐大人啊。”   这是吃准了他会被她撩得死死的。   齐棪立在众目睽睽之下,心跳的仿佛要从嘴里出来。   每每翊安这样时,他便像被夺去了舌头,嘴笨得接不上话。   末了回句,“臣的荣幸。”   车夫稳稳地赶着车,车内两人面对面端坐。   翊安本以为齐棪会动手动脚,谁知他自上车就兀自沉思着。   她最怕安静,“在想魏思荣的事情吧。”   齐棪被她点破,顺口道:“是啊,小子肯定有话没说。”   翊安犯困,打着哈欠,“无非就是棠婳与他交过心,他知道那张岸鹤受阮家指使,要刺杀你的事。”   “张岸鹤跟棠婳都备了一手,不肯轻易被人利用罢就扔了,这魏思荣是他们留下的线索。”   齐棪认真地听她分析,“还有呢?”   “魏思荣想你查到阮家身上去,以安平府的家底,他不敢跟阮镛实斗,故而不能明说。”   翊安说到这里,轻笑了下,胸有成竹道:“你放心,他不会甘心,一定会再传递消息给你。他绝不仅仅知道这些。”   “人都死了,他还肯为其犯险吗?”齐棪目不转睛地看她。   翊安笑容自信道:“他这样的年纪,瞧着没心没肺的,实则最重感情。我觉得,他一定会。”   “是了。”齐棪目光深邃,温柔地笑:“殿下怎会如此聪慧?”   旁观者清。   翊安往马车壁上一靠:“我魏华儿可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齐棪堵上了嘴巴。   齐棪为了更好地看翊安,并未与她并肩坐在一处,两人面对面各靠一窗而坐。   眼下为了到她面前去吻她,他便单膝跪在车板上,搂住她的腰,微微将人往下压。   翊安脑海中想的却是,齐棪听不下去她自夸。   气得一把推开他。   这回的吻轻轻浅浅的,温柔却热烈,他本也只亲了亲唇。   被她推开,又不死心地凑上去亲她的眉眼。   不带多少欲.念,似乎只是想亲近她。   翊安在这一瞬间,荒唐地想,齐棪一定藏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他的那份情,好似突然沉甸甸的,以至于自己接不住。   翊安转移话题:“你穿这一身好看。”比穿亲王服好看。   齐棪早发现她喜欢,“所以殿下今日任臣轻薄,是因为这一身衣裳?”   “是又如何?”   “那下回我就穿这身去侍……”   “哎哎哎!”翊安急忙打断他:“到此为止,再说就不能入耳了。”   “咱们俩,还有不能入耳的?”   “当然!”翊安微眯着眼,“我们得约法三章。”   齐棪坐回去,“哦?怎么个约法三章。”   “你也知道,我很高贵。”   “……”没听人这么堂而皇之地夸耀自己。   “日后,你每日最多亲我一回,还得看本宫心情。”   齐棪配合道:“可我今日亲了你两回。”   “嗯,”翊安拿出对策:“所以你明天没有了。”   “这么残忍?”   “跟你很熟吗?”   翊安冷眼扫去,赌气两年,现在他要和好就和好?   她翊安长公主不要面子的?   这么好说话,以后怎么在上京城混?   万一他把自己吃干抹净,扭头又不认人,变回从前那般冷漠。   她可没地哭诉。   必须约法三章!   齐棪一脸正色,理着翊安说好看的衣裳:“是不太熟,也就同床共枕几晚,灵肉相交几次罢了。”   “……”   刀呢?挽骊呢?指甲呢?   可惜指甲剪过了,划不烂他的脸。   齐棪没奢求再宿进她屋内,人家都说了不熟,那一晚毕竟可遇不可求。   于是各自回府。   齐棪心头有事,快步进了书房,将一众的人名写下来。   宫里,阮家党派,氿仙阁,听竹卫,另有魏思荣,封浅浅等人。   他愈发地想要弄清楚,这些人彼此之间有何联系。   其实上辈子取他性命的,不是将他打残关在狱中的皇帝,亦不是发动叛乱的阮镛实。   而是,她……   【本卷完】 第35章 前世   齐棪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身份仍尊贵,却无任何实权,指挥使一职被撤,昏昏度日;   他为此与翊安愈发不睦——若说从前只是赌气、试探、彼此不信任,从这过后,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因为他不由得怀疑,皇帝将她嫁给他,究竟是皇恩浩荡,还是变相桎梏。   被罢官的起因,说来话长。   他私服灾荒连连的溱州,探查当地官员与朝中哪些人联手瞒天过海,预备拿了证据回京抓人。   不成想,情况比他想的严重,沿途尸骨无数,流寇马贼盛行,甚至攻城造反。   上京中,却一丝消息也不知道,日日歌舞升平。   叛军里,领头的都是些父死子失的亡命之徒,手段残忍,动辄屠村。   眼下围住了溱州城,正占上风,若他们攻进城中,不堪设想。   齐棪即是私服,身边无几个侍卫,情急之下,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回京传信,一面去最近的军营借兵。   巧也不巧,驻扎在附近的乃是当年齐家军的分支,将军赵旦见事有急,顾不得等传令了。   回来溱州保了下来,赵旦被斩,齐棪以私自调兵之罪被夺官职。   这时,京中又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句谶语。感慨齐家军虽不复存在,可齐棪竟能随便调兵。   虽说情有可原,可若那日去的是其他人,也能如此轻松吗?   换而言之,若没有流寇,仅凭齐棪一面之词,那将军仍会出兵?   这梦境太真,真到齐棪仅仅在一旁看着,心中便压抑地如黑云蔽日一般,喘不过气。   梦里这时出现翊安的脸,那年的翊安在他面前,已经不怎么笑了。   因为他不曾给过她几次好脸色。   “齐棪!”翊安在王府等他大半日,见他醉醺醺地回来,面无表情从身边经过,一把上去抓住他:“你去哪了?”   “臣出门喝酒,也要向殿下汇报?”   齐棪看见当时那个颓废无能的自己,也看见翊安眼里挥之不去地无可奈何。   他怎能不颓废,皇帝纵容偏心阮家,杀伐无度;外头百姓死伤无数,朝野上下尤在勾心斗角。   翊安轻声道:“你去了封浅浅那里?”   “我不想跟你没完没了地吵架!”他不耐烦地吼,像认了一般。   其实最后那一年,别说翊安,他连他自己都不想面对,哪里抽得出心思去见封浅浅。   封浅浅对他亦是淡了许多,虽常送花,人却不来,因为知道见不到他的面。   倒是翊安,恨不得日日待在氿仙阁里。   齐棪苦笑,当年的自己那般小心眼,却偏偏装得若无其事,把她往外推。   翊安蹙眉,转而问他:“你要为御史台那几个人,折上你自己的性命吗?”   “我就知道你找我是说这个。”齐棪冷笑,振振有词道:“自古以来,言官都是可打不可杀。陛下如今听了谗言要动这些人,跟那些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有何两样?”   “住嘴!”翊安发火,瞪他一眼,将他拽进屋子里,咬牙冷冷训斥道:“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我想说,我不想再忍!”   “我齐家在沙场上死了多少人,才有今日?我父王交上兵权,我恪守本分留在京中,到头来呢?我除了是你们魏家的驸马外,一无所有。”   她眉间亦笼着乌云,“这只是暂时。”   “还有长远吗?”齐棪本意是说家国已经如此,何谈将来。   可没忍住地红了眼睛:“我如今,还配入你的眼吗?我齐棪何德何能,能做你翊安长公主的驸马爷。”   旁人听了,只以为他在大逆不道地发牢骚。只齐棪自己知道,这场梦里,他有多怕配不上翊安。   哪怕他们不做真夫妻,他也不肯变成废物,余生站在她的影子里苟活。   那年的七八两月,热浪滔天,滴雨不落,祁国遇千古大旱。   溱州等地尤为严重,再怎么瞒,还是传入了京中。   赈灾银子下去,竟大半被贪,毫无起色。各地的折子冒死送入京中,尽数被阮镛实压下。   司马甄等人死谏,要求复境宁王的职务,又列了五十九条大罪,要求严惩阮镛实。   未等阮家想对策,皇帝便大怒,将一干人等下狱,等待秋后处斩。   齐棪上书力保司马甄等,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翊安平静地听他发完脾气,“这话,唯独你不能说,你处境不易,何必生事?”   君王残暴,听竹卫到后来,便成了皇帝手中带毒的匕首。   动辄抄家抓人连坐,不知有多少人记恨着他,一个个巴不得要他的命。   齐棪再一次看着梦里的他,冷淡说出伤人的话,“知道我为何不敢碰你吗?我怕我们有了孩子,怕他过得比我还可怜。”   翊安刹那间脸色惨白,明明两人面对面站着,心却隔了十万八千里。   原来做梦也有知觉,齐棪听了,心一阵阵地抽痛。他明明晓得,翊安身不由己。   梦境一转,又是几日后,就像没有尽头一般。   境宁王府前,一辆马车快速驶过,从车上扔下一个昏迷的女子。   王府侍卫脱了外袍将其盖住,见这女子披头散发,唇无血色,衣衫不整,竟是……封姑娘。   齐棪不看也知道后面的事情。   封浅浅被一伙人劫走,失了清白之身。   醒来后万念俱灰,一个人痛哭,她无父无母,没一个亲人。   哪怕如此,他还要与她生分,其他人也不放过她。   齐棪正值失意之时,听了感同身受,也是悲从中来。“你知道是谁吗?”   她眼里蒙上一层癫狂的恨,拉着他的手:“翊安长公主。”   齐棪怔住,末了含怒道:“你若不知,便不要空口白牙地胡说。”   封浅浅无声盯了他一会,似是觉得寒心。   “我会拿这种事情去诬陷她吗?就算诬陷成功,对她对我有什么好?你难道会休了她,难道会看得上我这残花败柳之身吗?”   “我不是说你诬陷她,而是其中定有误会。”齐棪不想刺激她,语气放柔,但仍坚定,“我娶了她这些年,她若是这种人,何必等到现在?”   封浅浅摇头:“我见到了她身边的那个侍女,腰佩弯刀。她以为在我身后看不到,其实屋里有镜子,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张脸。”   “挽骊?”齐棪暗惊,存疑道:“我会替你查清楚。”   “你不信。”她的语气肯定而绝望,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齐棪心知封浅浅不会骗她,她虽爱耍些小心机博人关注,却从不用在大是大非上。   而翊安虽常拿她噎自己,让他理亏,却压根不屑对这么个弱女子动手。   她为人光明磊落,一身飒气,有什么便说什么。   无论多难听的话也不藏着,怎会如此下作。   这个时候,她毁了封浅浅没有任何好处,只有麻烦。   一定是其他人,借此事损毁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让他彻底无依无靠。   齐棪心里明了,可这话不能说给封浅浅听,女儿家遇到这种事,哪有冷静的。   他离了听竹卫,查事举步维艰,三五日没个头绪。   也问探过翊安,挽骊可是每日与她在一处?   翊安道:“不然她还能去哪里,她不在我身边,我还不习惯呢。”   是了,退一万步说,是翊安派的人去对付封浅浅。而这种事哪里需要挽骊出面,难不成还怕人跑?   齐棪把这话告诉封浅浅,她没说什么,第二日却消失了。   他派人找了一天,生怕她做出什么事,甚至连公主府都去问了,还被翊安冷嘲热讽一顿。   等封浅浅再出现时,温婉地道歉说自己是想静一静才躲着人,又想通似的不再逼齐棪。   齐棪其实心里不好受,决心要查清楚何人扮成挽骊的模样,来离间他们夫妻。   可事情还没查出头绪,齐棪就忙得顾不上了。   司马甄等人被提前处斩的消息传出来,他忧心如焚。   若司马甄等人一死,皇帝便彻底失了人心。   他情急之下派人去行刑之地拦,而阮镛实就像专在那里等他一样。   奸臣添油加醋之下,皇帝恨得牙痒痒,亲手打断他的腿,将他关进天牢。   再后来,便是翊安去救他出来。   他那时腿伤严重,再不治恐怕就废了。   却顾不得自己,问她为何不知自保,只要不管他,她就还是长公主。   翊安忽而笑了,脸上出现许久未曾有过的俏皮,逗他道:“你这时候知道自保了?我还以为你一根筋,什么也不晓得呢。”   齐棪气得头疼,“你还笑得出来?把我救回来又如何,宫里一道旨意下来,你我皆无葬身之地。”   翊安看他这副较真的模样,轻快道:“那咱们一起死就是,反正你死了,我做寡妇也没意思。”   “你可以再嫁,嫁得更好。”齐棪认真道,“殿下,别让我连累你。”   翊安没肯接这话,见他连药都不喝,叹了口气,如实道:“别担心了。你以为,若不是玉奴暗中授意,我能轻易劫你出牢吗?做场戏给人看罢了。”   “是陛下的意思?作戏?为什么?!”   “这样他就能用护我这个跋扈阿姐的由头,护着我们俩。其他的,别问。”   齐棪陷入沉思,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记得那日他被抓起来后,司马甄他们也没继续被处斩,重新收押起来。   翊安等他喝完药,开口说:“封姑娘是真的关心你。”   齐棪以为她又介意,忙道:“我留她是……”   “她与我说,她与你什么也没有过,你成婚前就告诉过她,此生只有我一个枕边人。她还说,我怎么对她都无所谓,只要把你救出来。”   翊安说这话时,眼睛是亮的。   齐棪害怕地躲开她的目光,“嗯,她其实人不坏,也不容易……”   “齐棪。”翊安打断他,笑着往他眼前凑:“你真蠢。”   “……”   在府静养的那一个月,他与翊安度过了最静好的岁月,外面的风波一时全不见了。   期间封浅浅不曾来过,只送过一盆花,说是对养病的人好,花香宁人绵长。   翊安喜闻那花的味道,特地搬到他们的床头。   后来,齐棪的腿不仅没养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衰竭而亡,魂出躯体。   那日上京城大乱,公主府跟王府的侍卫全部严阵以待。   翊安抱着他的尸体,低着头,只见泪滴,不闻哭声。   封浅浅疯了般跑进他屋里,“怎么会,怎么会是他出事?不是说喝药之人不……”   他才晓得,原来她想杀翊安,却被人骗了。   那人要的是他的命。   齐棪的梦瞬间碎裂,无尽地黑暗涌来,将他囚禁。   他在无尽黑暗里走了许久,走不出去,恐慌到极致时,耳边传来的声音道:“齐棪,哎——你是猪啊睡到现在!太阳晒屁股咯!”   黑暗开始慢慢消退…… 第36章 梦魇   齐棪猛地睁开布了血丝的眼睛,瞳孔涣散,狠狠地喘着气,像刚从地狱里刚逃脱回来。   他惊魂尤未定,一张含笑又明艳的脸便映入眼帘,“醒啦?”   她说话间唇齿微启,齐棪便走神地盯着她的嘴看。   唇形极美,唇角素日不笑时也微微往上挑着,笑起来更是让人入迷,不自觉便随之一起笑起来。   齐棪这几个月噩梦不断,回回惊醒时,都是独自忍耐,在黑暗中慢慢平复下来。   他先将梦与现实割裂,然后面对新生。而这一世,翊安是照耀他的光。   这是头回,噩梦竟做到天光大明,连平复的时间都没有,翊安便出现在眼前。   他一时分不清楚,这是不是在梦里?   看着翊安清艳浅媚的面容,前世好不容易彼此依偎,却生离死别的记忆再度袭来,心口一阵钝痛。   就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又放在火上烧。   顾不得那么多,只知道不能再失去面前这个人,他慌忙将人揽进怀里,一声又一声的喊:“翊安,翊安,翊安……”   他能重活一世,本就是逆天之举,定是老天给他再回她身边的机会。   死也要抓住。   “在呢。”女子的声音有意放轻,尾音柔柔地上扬。   翊安坐在床榻边,上半身被他困在怀里,脸不得不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个姿势让她的腰侧扭着,不是很舒服,他用的力气又大,把她勒得生疼。   真是,但凡在床上,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这番牢骚没说出口,眼下这人情绪不对,方才唤她时的声音,细听还在颤抖。   翊安静静地等了会,开口问:“被梦魇着了?”   “……嗯。”声音哑涩。   她想替他倒杯水润润喉咙。   将自己从他手臂里挣脱,在他怀里抬起头,“喝水吗?”   “不喝。”他又想搂住她,但被她剜了一眼,没敢动。   身下的男人长发披散,一张端正凌厉的脸被那美人尖饰得风流雅俊,双眸彷徨,定定得看着她。   似乎不抓紧,她就跑了似的。   见惯他从容不迫、举止有礼的样子,现在这副模样倒新鲜,翊安在心底无可救药地想——   他这样看,不比氿仙阁那些男人的姿色差到哪里去,甚至,更胜一筹。   越看越诱人,翊安没心没肺地兴奋起来。   转念骂自己不是人,忍了忍,镇定问:“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齐棪看着她,喃喃地低声道:“梦见我死了。”   翊安无意识地皱了下眉,被那个刺耳的字挠了一把,闷闷地说不出话。   很快轻笑起来,风情万种地挑眉道:“然后呢?我是不是转身就嫁给旁人了?”   “那样最好,哪天我死了,你一定记得改嫁。”齐棪眼里是不舍的,语气却很强硬。   就好像,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一样。   “你有病啊?”翊安没好气地坐直身子,恼火道:“大清早就死不死的。”   齐棪不想惹她不高兴,“好,不说了。”   “快起来,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翊安将他被子直接掀开。   齐棪也不反抗,愣了一下,“但我的话你要记住。”   他抬起手,想触碰她的脸,他知道,一定是温热的。   翊安没想到他这么执着,说来说去还在提那种事,一时不怒反笑,如沐春风。   不妙!   齐棪下意识要收回手。   翊安脸色一变,擒住他的手就咬,直到解了气,才凶狠道:“你到底起不起床?”   疼,实在是疼,齐棪脚趾头都蜷了起来,滑稽得很。   但那疼反而让他清醒过来,前世是前世,这辈子他怎会轻易死。   看了一眼,牙印齐整,嗯,还有口水。   舍不得擦。   想舔一口,又怕翊安骂他不要脸,只好在她新做的衣服上蹭干净。   翊安崩溃:“滚开,是不是人啊你。”   “是。”   “你瘫了吗你?”喊了半天,被子都掀了,居然还躺的安稳。   齐棪闻言直坐起身,“怪我昨晚情不自禁,招了通房来暖床,睡得太晚。”   他跟她学到了精髓,随意往身上泼脏水。   齐棪说完观察她的反应,就算她知道自己说着玩,总该有些不高兴吧。   毕竟他们男人,说着说着,说不定就来真的了。   翊安再度让他失望,人家兴致勃勃地问:“招了几个?”   “……一个。”不然呢?   翊安嫌弃地摇头道:“一个就下不了床了?齐棪,你还是太虚了。”   “是吗。”齐棪从牙缝里问出这一句,往她身上靠,半是威胁地问,“殿下嫌我虚了?”   那天晚上,只要了两回就死活不肯再来的人是她吧。   翊安眨了眨眼睛,显然也想起了一些不得体的事情,立刻摇头清空大脑。   她凝眉,诚恳道:“眼睛里有脏东西。”   齐棪现在尚未洗漱,听她这么说,忙去揉眼睛,尬尴地说:“失礼失礼。”   “你又信了?哈哈哈哈——骗你的。”翊安怕他报复,说完便离了床,小跑至窗前。   齐棪被她骗得没脾气,也不揉了,老老实实下床穿衣。   心里想,这个早晨,想是对昨夜噩梦的补偿。   只要他在她身边,哪怕今生一切如故,丢官罢爵都行,就只给她做驸马爷就是。   翊安趁他穿衣的空挡,瞟了他一眼,显然是没睡好,眼圈微微泛青。   她一早听宫里来的消息,说是灵妃娘娘有了身孕。   灵妃出身低,平日里也就起起舞,唱唱艳曲什么的,逗皇帝跟那些嫔妃们开心。   翊安没料到,四妃之中,是她最早有喜。   换而言之,灵妃是最难自保之人,不得宠亦无母家撑腰。   后宫如今看着一团祥和,往后谁说得好呢。   想到齐棪之前说给皇后听的那个故事,翊安心里猜,说不定这次他还有故事说给灵妃听。   翊安私心希望皇后生下嫡子,地位稳固后,再添几个庶子也无妨。   可既然灵妃有了身孕,怎么说也是玉奴的血脉,自然该上点心。   于是她往王府来,公主府与境宁王府中隔了一道绿漪桥。眼下渐暖,湖水解了冻,略带出些春意。   想到齐棪在宫里时答应过她,等天暖带她去山上玩,她近日且不提,看他能不能记得起来。   若他忘了,呵呵,有他好果子吃。   到了王府,小厮说王爷还没起。   今日虽然休沐,可齐棪素来是早起的人,怎会睡到这个时辰。   翊安皱眉:“怎么不敲门问问?”   万一是哪儿不舒坦呢。   “敲了,里面没回音,奴才们怕惊了王爷好眠。正说再等上半刻钟,便进去喊。”   翊安不放心:“别等了,我去瞧瞧。”   想是为下人们伺候方便,门没关实,一推便能开。   翊安蹑手蹑脚地进去,见那人果然还在床上。   她走过去想问他怎么了,谁知刚坐下,便见他闭着眼睛说,“别哭…别哭…翊安,别哭了。”   翊安推开窗子,想到他说梦见自己死了,所以梦里的她一直在哭吗?   怎会做这样不详的梦呢。   定是这个人,平日里揣了太多心思在怀。   他真应该多笑一笑。   翊安把灵妃的事情告与齐棪知,齐棪见她一副一定要自己说几句话的样子,捧场道:“我来感知一下……嗯,让灵妃娘娘少出门,尤其雨天,别往湖边去。忌水。”   翊安听完打了个冷颤,“齐棪,你现在特像一个算命的。”   齐棪瞥她一眼,有模有样地举起一只手,“本半仙掐指一算,殿下你后半辈子姻缘美满,儿女双全。”   “真的啊!”翊安大喜,晃着他道:“那你算算我要嫁几次才能美满。”   “……”谢谢,他还没死呢。   离开时,翊安见齐棪院里的三辰花开得正好,蓝色的花瓣妖冶艳丽。   “怎么不搬进屋子里?”   齐棪皱眉:“不用。”   说罢对她道,“以后除了我给你折的花,旁的草木,一概不许摆在屋里。”   翊安不明就里,心道齐棪现在胆大包天,“不许”两个字都对她用起来了。   “我屋里,本也没怎么摆过这些。”   “旁的发香之物,更要注意。”   “齐半仙,我记下了。”翊安犯不着为这个跟他啰嗦。   下午,翊安出府去氿仙阁,此前让封浅浅给颜辞镜送一盆三辰花,她还没亲眼看过。   到了氿仙阁,等了一会,颜辞镜匆匆赶来,“怠慢了,那边的客不好推。”   “跟我还来这一套?”翊安笑得爽朗,见三辰花放在屋子里,问道:“可还喜欢。”   “千金难求,那封姑娘好一双巧手。”   “一盆花就把你收买了去,当着我的面来夸她?”翊安假装生气。   他也假装惶恐,“是是是,辞镜该死。”嘴角却上扬。   翊安笑着,倒了两杯酒,将江州来一事与他说了。   颜辞镜听完不信:“难不成这两年来,全是一场误会?”   “不足为奇,就像你与我清清白白,从前齐棪见我来这,还不是冷嘲热讽。”   说起这个,翊安感慨,齐棪后来好像便不以为意了。连她提起颜辞镜,他也心平气和。   就好似一夕之间,对她无比信任起来。   齐半仙可真是个迷。   想到今天早上他那个样子,翊安又贪他的那副美色,又隐隐有些心疼。   “殿下说的是。”颜辞镜似是被他说动,转而笑道:“但愿封姑娘真心,别借她那表哥做一时的安慰,日后又来烦扰你们。届时更麻烦。”   “是啊,她的确‘变心’太快。”翊安想想又道:“话说回来,她那表哥确实人很好,她被齐棪冷落太久,自然容易被捂热。”   “姑娘家的心都是软的,容易骗。”颜辞镜感慨了句。   又道,“这两天有客人同我提起棠婳,我心里也是难过,张岸鹤那事查的可有眉目了?”   翊安如实道:“大体有了,朝堂上的那点事吧。”   颜辞镜笑了:“朝堂上的事,只闹出这个动静?”   “谁说不奇怪呢。”翊安也一直纳闷,这阮家到底为什么呢?   颜辞镜面露遗憾地笑:“我私心以为,是有人思慕长公主至极,一时冲动才对王爷出手。”   “现在哪还有人思慕我啊?”翊安叹了口气,顺口调笑问:“你吗?”   颜辞镜低下头不语,轻轻晃着杯子里的酒,半晌才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齐半仙:可以考虑起来,用美色骗老婆了。   长公主:我正经人,别来这一套。(咽口水) 第37章 古怪   翊安屈指敲敲桌子,向对面的人道:“颜阁主,这个时候不要沉默,很吓人的。”   他那一张脸疏朗干净,挂着浅笑,眼中清澈如雪,沉思不语时简直揪着看者的心。   虽身处这风月之地,举手投足却不像凡尘中人,不沾染半点烟火之气。   上京城里,慕他名而来氿仙阁的人大有人在,男女老少,通杀。   翊安尤记得初次见他,不在氿仙阁内,他一袭白衣出现在荒郊野岭,委实将她惊艳到了。   还当是什么山间狐妖化成人形,专来吸她的元气,吓得没有一丝歹念。   “噗嗤——”颜辞镜方才的表情崩裂,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浮现,好似正等着她慌。   听了她的话,顺势揶揄道:“怎么?除我之外,殿下身边一个爱慕者都没了?”   “什么叫除你之外,加上你,也没一个!”   翊安不顾形象地往后靠,将脚往窗上一翘,郁闷。   “齐棪怕不是天生克我桃花。没嫁他之前,走到哪都有美人给本公主暗送秋波。嫁他之后倒好,旁人对我一概客气起来,偷看却起劲。”   这叫什么,白嫖!有本事不要看她的闭月羞花之貌。   颜辞镜一语道破天机:“偷看有夫之妇不犯法,但若与你亲密过了头,境宁王不好惹。”   “所以啊,连胆子大点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为我去杀我的夫君了。”   翊安右手背“啪”地一声打在左手心里,唏嘘抱怨道。   她方才用的是“夫君”二字,而不是直呼其名。   这个小细节想必她自己也没注意。   颜辞镜神色微变,继而点头笑道:“就当我喝酒喝糊涂了。”   “颜阁主千杯不倒,有喝糊涂的时候?知道你逗我乐呢。”   但她还没那么傻气,要一帮男人为她打得你死我活才高兴。   颜辞镜见她一杯接着一杯,不想她醉,带着她出去,“这两天排了新舞,一同看看去。”   翊安意犹未尽,只得作罢;寻了个好位置,趴在栏杆上看。   “腿都挺长。”   说到这,她又笑话起齐棪,晚宴之上偷看舞姬的腿,还狡辩说在考虑她们到底冷不冷。   颜辞镜将这事对上境宁王那张脸,兀然大笑,“这真是没想到。但你包容一二吧,你都爱看,还不许他看?”   翊安道:“许他看啊,我就是看不惯他装模作样,十足的伪君子嘛。”   颜辞镜怕她无趣之下又想回屋喝酒,特地择了些传言跟她聊。   比如楚王岁数年逾半百,子孙满堂,却在外养了一院子的娈童;   再比如,安平侯府急着给魏思荣娶妻,是因为屋里的妾室有了身孕……   另有什么捉奸在床,断袖、磨镜之事……不一而足。   上京城里,什么怪事都是寻常事。   “大祁子民不同凡响。”翊安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再想喝酒的事了,期待道:“有关于我的传言吗?”   颜辞镜看她一眼,这位主就跟那茶楼听书的一样迫不及待,只好回忆起来。   “有啊。”他优雅地倚栏,“说你常不在府,又不爱赴宴待客,是因为养了一堆男女姘头,忙不过来。”   “这听着还挺厉害,谢谢他们看得起我。”翊安引以为豪,“还有呢,还有呢?”   “说你跟境宁王看着恩爱,其实分府而居,各有天地。”他含蓄道,其实恶意揣测的话比这不中听。   “啊?这说明传言不假,那楚王他们那事是真的了!”   翊安想想她皇叔那张脸,再想想他连孩子都不放过,犯了好一阵恶心。   颜辞镜接着道:“还传殿下您不能生养,境宁王在外有两个私生子。”   “噗——”翊安终于放过楚王那点破事,点头道:“我回去问问他,这八成也是真的。”   “问可以,别说是我这‘姘头’传的话。”颜辞镜摆手,求生欲极强。   “咱俩是好兄弟,我宁死也不卖你。”   话音未落,管事先生邓五急匆匆到跟前,弯腰道:“阁主,听竹卫的人来了。”   翊安眼皮一跳,道:“不是好兆头。”   颜辞镜见惯了风波,温温地笑道:“走吧,咱们一同去,您可得护着我。”   “我就怕护不住。”   上回为棠婳之事来的是连舜钦,那位主长着一张不好惹的脸,翊安压根不想跟他打交道。   下去一看,真好,除了祸星连舜钦,指挥使大人亲自来了。   颜辞镜不卑不亢地迎上去,“两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齐棪淡淡地掠过他,将视线钉死在他身旁那人身上。   他们俩肩并肩站着,倒成了一道风景。   看见他,不打算过来吗?   齐棪眉尖轻拧。   她来氿仙阁看舞喝酒便罢了,怎么回回只跟颜辞镜独处,有那么多话要说?   连舜钦面色不善地看着颜辞镜,伸手接过下属递来的一张画像,不耐烦道:“此人现在正在楼中,请阁主勿要拖延,配合我们抓住此人。”   颜辞镜看了眼画上的人,镇定自若地道:“明白。但大人也知,客人进楼后皆蒙着面,一时不好找。”   “叫他们待在原处不许走动,把脸上面具都给我拿下来。不配合者,格杀勿论!”   连舜钦扬高嗓音,环视一圈,见众人开始摘面具,又抬手示意两队人上楼去查房间里的人。   听竹卫动作敏捷,行走间长刀磕在盔甲上,杀伐之气四散,镇得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舞早停,曲已终,众客老实待在原地,没做亏心事,摘下面具的脸色却一个赛一个的白。   翊安撇嘴“啧”了声,听竹卫除这身衣服好看,行事是真讨人厌。   齐棪吩咐:“若实在有不便露脸者,可自来本王面前说,酌情处理。”   他心知在这寻欢作乐,远不如正儿八经的青楼舒坦,多半图个没人能知道。   齐棪今天是来拿人,不想多事,揭穿些不好听的丑闻。   颜辞镜态度极好,和颜悦色地跟着听竹卫去查。   翊安让他不必担心。   有齐棪在,别的不敢担保,起码不会随意打砸。   话音刚落,一阵噼里啪啦的震耳之声传来,伴着连舜钦地呵斥:“奉什么茶!谁允许你随意走动的!”   地上碎了两个青花瓷茶杯,托茶的木盘被打出去老远,茶水脏了地毯。   翊安:“……”打脸来的太快。   那送茶的姑娘吓得跪在地上发抖,半天抖不出一个字。   翊安心里火大,看不下去,却心知听竹卫行事惯来如此,方能震慑上下。   忍了忍,没出声,只凉凉地看了一眼连舜钦。   连舜钦注意到她的目光,指着她道:“不是让摘面具,你没听到吗?”   翊安冷笑,还未发作,齐棪便沉着脸道:“退下!”   连舜钦一顿,当即缄口,立在一旁。眼神却不客气,在想这是王爷都惹不起的大人物吗?   齐棪神情平静,走到翊安面前,“这位公子不肯摘,是想本王亲自帮你?”   真成,还装模作样跟他演互不相识,那就演呗。   “大人,我不方便露脸。”   他在忙正事,翊安本就没打算跟他闲聊,不知道他干嘛找她的茬。   她虽易了容,不怕人认出来,但就是不愿摘面具。   她倒要看看他们能奈她何。   “为何呢?”齐棪耐心问。   在旁人眼里,脾气好过头,反而不正常,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样貌丑陋,怕吓着您。”翊安张口就来。   “本官不怕丑人。”   翊安见他没完没了,正事不办就缠着她废话,张扬道:“那就请大人亲自来摘。”   连舜钦站在一旁观察,那人声音是刻意压低过的,年纪不大,胆子倒大。   他心底隐约猜到是何方神圣。   一时头疼。   一旁围观的众人吓傻了,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可是境宁王爷啊。   随便动动手指头,也能让他进听竹卫脱一层皮。   他们可不会傻到,以为看着平静温和的齐棪,比脸臭的连舜钦好对付。   有人甚至捂上了眼睛,害怕见血。   连舜钦扫了一圈那些看热闹的人,熟面孔不少,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   齐棪与翊安面对面,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两手,温柔地从她两耳绕到脑后。   看着是真打算亲自替她摘面具。   只翊安晓得,他方才故意用手指蹭着她的脸颊过去的。   痒得她恨不得抓一把。   齐棪:“跟我装?”   翊安:“你分场合。”   齐棪唇齿动的极轻,“少喝点酒。”   站得这么近,她身上酒味全钻进他鼻腔。   他的殿下早上还在他面前“贤妻良母”般地唤他起床,出了门就被带坏。   跟着那颜辞镜能学什么好!   “哦。”   翊安不想多说,因为齐棪身后那群人的目光实在古怪。   是了,她随即反应过来,她跟齐棪现在这动作就古怪。   贴得近不说,齐棪两只手磨磨蹭蹭,一根带子愣是解半天。   翊安耳根发热,怎么像调情似的。   “你总是‘哦’,从不听话的。”他说着心软下来。   于是众人又亲眼看着境宁王,将好不容易解开的面具,重新给人家系上。   连舜钦:“?”   作者有话要说:  连舜钦:抓个人而已,我去就行。   齐棪:说实话,你可以不去,我一定得去。   连舜钦:??? 第38章 撒娇(加更)   齐棪把她面具带好,又将手放在她两肩上,“罢了,若你丑不忍睹,本王看了便得不偿失。”   众人:“……”还带这样玩的。   翊安被他按着肩,动弹不得,挤出一个微笑,咬牙切齿问:“合适吗?”   人越多他越来劲是不是?两个男人这样成何体统。   他现在是在生气,气自己跑过来喝酒?   翊安认真观察他的脸色。   她好像是该注意点。   但也不能当真不顾名声了。   亏他还穿着这身官袍。   齐棪像是也觉得不妥,收回手,在翊安松了一口气时,又情不自禁地摸上她的脸。   “……”这人到底是不是有病?!   “有脏东西。”齐棪看她眼神凶狠,诚恳解释了句。   略微粗粝的大拇指,从她的唇边滑到下颌。   他极力克制,收回手,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了擦。   细滑白嫩,若没人在这里就好了,好想亲她一口。   齐棪用波澜不惊的脸,掩饰着心里的旖念。   连舜钦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人家那张脸白皙干净,什么都没有。   呵呵。   难怪只是抓个人,他一定要亲自来。   也不知道指挥使大人怎么想的,进窑子办案顺便见见媳妇?   说出去真是奇事。   若这话被齐棪听见,一定会较真地纠正他,氿仙阁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是不一样的。   但在连舜钦眼里,此地只不过更会立贞节牌坊一些。   长公主常来,并非好事。   他这丈夫不行,留不住人心。   齐棪故意欺负逗她,翊安再忍下去就是鬼附身了,于是“哼”了声,转脸就走。   “站住。”他扬声喊道。   翊安当作没听见。   心里想,老娘看你在忙,给你身上这衣裳两分薄面,你还真翘起尾巴来。   连舜钦刚才若不能十分确定她的身份,现在便十二分地确定了。   这人若不是翊安长公主,那就是脑残转世,痴呆找死。   果然,境宁王见那人不理自己,习以为常地笑了笑。   将手往背后一负,去问搜查结果。   翊安也没走远,就近在一边的席上坐下,旁边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问:“小兄弟,你是真的很丑吗?”   “……”翊安点点头,没搭话。   那人同情地看她眼,摇头叹了口气,好似叹她没两天命了似的。   除了翊安一人不配合外,另有几人不愿意摘面具,都被请到了齐棪面前问话。   齐棪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偏偏还是被迫知道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比如以端庄清冷名冠京都的清河郡主,竟在氿仙阁同时招了四名男子陪酒作乐。   听说门被推开时,其中两个男子光着上半身,趴在她身边,任她抚摸。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齐棪也不奇怪。   就比如他家……隔壁那位,看着是美艳大方,尊贵而不可亵渎。   实则呢,动不动就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骂人“有病”“你死不死”;   再不然就是穿着男装跟人勾肩搭背,调戏小姑娘。   所以清冷的郡主,喝喝花酒又如何呢?   齐棪这样说服自己,心中还是不免鼓声震耳。   面上尽量显得云淡风轻,不以为然却又不失稳重道:“郡主请便,齐棪什么都不晓得,日后也不会向人提起。”   清河郡主声音清冷,还夹杂着一丝尬尴,“多谢王爷。”   等人落荒而走时,齐棪一怔,想到另一件事情。   那日魏思荣跟礼部尚书之子姜易打架,之所以被抓进听竹卫,便有这郡主的功劳。   因惊扰了她的车架,她直接告到御前去,陛下这才有理由整治两个纨绔。   若魏思荣想听竹卫介入,那日便是故意将事情闹大。   而这清河郡主是被人当刀子使呢,还是心甘情愿?   齐棪心里记下,回头让人去查查。   翊安坐在一众人里等着,昏昏欲睡,只知道被通缉的那人曾试图翻墙逃跑。   谁知氿仙阁外面围满了听竹卫,此举就是自投罗网。   齐棪撤退之前,从人群里一把捞走了翊安。   方才与她搭话的兄弟,怜悯地叹气,“到底年轻哪,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将桌上的酒往地上倒了,“走好。”   齐棪不想他走后,翊安又跑上楼找颜辞镜,说不定抱住人家问有没有吓着呢——当然,她不会。   翊安被他拉着手腕,挣脱不得,问道:“你干嘛?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就像这个样子不好吗?”齐棪反问。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齐棪在外院放开手,“你现在换衣服,先回府去。我这边走不开,晚上去公主府见你。”   “见我干嘛?”她揉着手腕。   “说好一天一次,还是你要在这里给我?”   翊安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她是说一天最多亲一次,到他这成了一天必须亲一次了。   好啊,比谁不要脸呗。   翊安将面具一摘,露出一张俊美年轻的少年脸。   媚眼一抛,两手勾住他的脖子,贴挂在他身上。   “不要忙了,回去陪人家吧。”   她用了她自己的声音,故意说得慵懒缱绻,尾音缓缓拖着。   齐棪心神荡漾,又很清楚,她是知道现在自己抓住人,正抽不开身,故意招他呢。   可还是喜欢得紧,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放手”。   这时候,他便要感谢她的易容术了,若是她本尊的脸,根本抵挡不住。   “咳咳咳!”连舜钦看不下去,在旁边狂咳提醒。   什么情况?   现在在作戏吗?没必要吧,谁知道这是长公主啊。   假戏真做,破镜重圆,真腻歪上了?   那封姑娘不要了?   浪子回头?   连舜钦长着一张不和善的脸,看着厌世又不耐烦,实则恨不得拉着他们俩问清楚。   翊安演上头,瞥了眼连舜钦,娇嗔道:“他好吵呀,我只想跟你多说两句话嘛。”   连舜钦:“……”   对不起兄弟们,你们忙,我先回家了。   齐棪在心底无声怒喊。   但理智还在,并艰难战胜了眼前的妖精。   齐棪回手抱住她,在她耳边道:“今天抓……”   “啊哈哈哈哈——你干嘛!”翊安笑着往后缩,对着耳朵说话也太痒了吧。   这是什么酷刑啊!   齐棪差点忘了她最怕这个,笑着把人搂紧,继续道:“抓的这个人,是新线索。”   翊安不闹了,贴着他的耳朵问:“魏思荣?”   “应该是他。”虽是匿名的书信,可齐棪一直在等他,自然晓得。   “好吧,你去忙。”翊安无缝转换,恢复成潇洒倜傥的翩翩君子,转身离开。   连舜钦冷着脸吩咐左右,“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   “是。”   这谁敢说啊,说出去谁信啊,境宁王当众搂着一个男人卿卿我我?   !!!!   齐棪上了马,如沐春风,笑个没完,问连舜钦,“是不是挺可爱的?”   可爱?什么可爱?   刚从氿仙阁喝完酒出来,扮着男相搂住你脖子撒娇的那位?   得罪不起,连舜钦只好艰难地点头,这时候沉默最好。   *   男子露在被子外的上身孱瘦,骨头分明,看着吓人。   刚刚结束一场激战,平复下来后,脸上的狰狞慢慢褪去。   他发狠折腾身下人时,装不出什么好样子来。   阮间一只手覆在怀里这女子的眼睛上,若只看唇与下巴,几乎与她有七分相似。   他看得心里一柔,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而后缓缓松开手。   大失所望。   不像,眼睛就是不像。   翊安的眸子比星辰还明,常带着笑意,时而清明,时而魅惑,让人一眼便酥了身子。   绝不是这样怯生生的,明明恐惧害怕,又讨好的眼神。   纵然这女人是他目前所找到的,最像翊安的那个,姿色上乘,床上也还算合心意。   可还是不够。   他一时怒不可遏。   齐棪,你怎么还不死?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想起方才与父亲的对话。   ——爹,那个人不尽心,除了也罢。   ——他是明哲保身,犯不着为一个万老三将自己折进去。   ——他若回回明哲保身呢?   ——这不用你来操心!收拾好你那些烂摊子,离齐棪跟长公主远一些。   心浮气躁之下,他又将身边人眼睛一蒙,翻身而上,随意发泄起来。 第39章 留灯   等齐棪骑马回府时,月亮已上了中天。   元月里夜间寒气重,他裹着加厚的披风,跳下马时,几阵微凛的寒风掠过。   吹得他两手都是冰的,身上还算暖和。   晚膳在外头只匆匆吃了两口,眼下腹中正空。   但天色已晚,吃完便得入寝,想来对身子不好,便没打算进食。   今日听人来报说翊安出了府,料想她要去氿仙阁,特意寻了个由头去看她眼。   她既戴着面具装作不认识他,他便趁机逗她,她果然乖乖巧巧的继续演着。   齐棪那时心里就猫挠似的,却不得脱身陪她,便说晚上去府里她。   谁知抓的那是个硬骨头,耽误到这个时辰。   贴身小厮见他刚到家,披风一解又往外走,劝道:“王爷,明早再去吧,长公主想必已睡下,此刻去见不着面。”   齐棪脚步顿了顿,旋即想到白日既说了去,眼下若不跑一趟,明日不好交代。   他忍着一身疲倦,拍拍那小厮的肩,微笑:“白跑一趟也得跑,走吧。”   小厮不再语言,仔细地在旁侧打着灯笼。   过绿漪桥,进了公主府。   “爷,嘉熙居还点着灯呢!”本以为自家王爷白来一趟,一见长公主没睡,立刻高兴得什么似的。   齐棪早看见了,一股暖意顺着心间通往全身,浸润着通身的疲倦和寒冷。   她还在等他,哪怕这样晚了。   他心想,得亏自己来一趟。   否则翊安等到这么晚,人影都没见到一个,心里得多委屈。   她虽不是那等脆弱到受委屈便以泪洗面的女子,可也是会难过的。   齐棪从前不懂,这一世才悟出许多。   翊安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爱笑,饮酒是她排解的方式。   他边快步进院,边想前世,不,就今世……成亲两年来,她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委屈。   是有几回。   说好了一起用膳,他临时有旁的事,便没去,甚至忘了告知她一声。   总以为翊安跟他吃饭并不高兴,自己不去她还偷着乐呢。   现在想想,真混。   齐棪眼睛有些发酸,终究是他的不对,他对她总不够用心。   要怪只能怪圣贤书上,礼义廉耻样样明了,唯独没有教,男子对心上人,该如何怜惜。   或许有人无师自通,而他却走了许多歧路。   “驸马来了!”刚一进院子,便有欢喜的声音喊道。   他们越欢喜,越说明翊安等了良久。   齐棪愧疚难当,提心吊胆地走进去,小声朝豫西嬷嬷探问道:“还没睡呢?”   “没呢,等着呢。”豫西嬷嬷把他往里请,声音比他还小。   “生气了?”齐棪小心翼翼。   “您去看看。”嬷嬷摆摆手,似是不好揣测,无声退出去。   屋子一时没了人,齐棪正欲往里走,却见江昀送的那副画果然挂了起来。   他兀自偷笑,某人口是心非,果然没舍得烧掉。   他驻足不走,往里面瞟了眼,扬声道:“这画真好,郎才女貌,一对碧人啊。”   刚说完,翊安从屏风后现身,穿着一身水绿的广袖寝衣,张嘴便是:“你有病?”   并配上个白眼,什么时辰了,她都快困死过去,他来了在这品画?   真有雅兴。   齐棪见她没什么精神,软声哄道:“对不起,忙完不早了,我刚回来。”   翊安慵懒地抬眼看他,见他官袍都没换,又满脸愧色,当即大度地原谅了他。   低下头问:“手里拿的什么?”   “盛世楼新酿的梅花酒,听说味道不错。”齐棪将手里两个白瓷小酒壶拎起来。   方才路过盛世楼,想起同僚说新酒醉人,他特地进去买了两壶。   翊安接过,走到桌前放下,“不是说让我少喝?”   “让你少在外面喝。”齐棪循循善诱,“在家里,偶尔喝喝也没什么的。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常给你买,你就不必跑出去喝酒了,是不是?”   “哦——”翊安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不想我出门?”   “不敢!”   齐棪放低姿态,圆滑道:“臣的意思是,殿下喜欢的,尽管吩咐臣为殿下做。日后无论多忙,臣都会尽心陪殿下。至于殿下出门与否,臣万万不敢干涉啊。”   齐棪反省过,从前自己每日忙于政务,十天半个月才见她一回。   她孤身一个人,不往外跑还能做些什么呢。   谁让公主大人没什么消遣,琴棋书画女红茶艺……样样不精通。   本就不需她精通。   这张脸往那一摆,蹲地上刨土都是赏心悦目的。   翊安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站着,心想齐棪这是诚心赔罪。   不仅带了酒,还一口一个“殿下”和“臣”。   说的话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他是打算……对她越来越好吗?   翊安静静地看着他,朱唇微启,没出声,   齐棪虽然难掩满身的疲倦,但他眼睛里有细细碎碎的光,正柔情地看着她。   “以后我每日至少陪殿下吃一顿饭,若是白日回不来,睡前一定来请安。”   他伸出手,像白天在氿仙阁那样,拇指从她的唇边拂到下颌,“殿下以后也不必等我,若我来晚了,与外头值夜的人问候两句就走。”   “又有脏东西?”翊安半倚着桌沿,极力地让自己冷静,揶揄了一句。   “这回没有。”他嘿嘿地笑,知道她下午就识破了。   她又道:“我看你是想冠冕堂皇的蹭饭。”   绝不能被几句甜言蜜语打乱了阵脚,翊安不断提醒自己。   齐棪:“我可以付饭钱。”   “付多少呢?”她追问。   “先给定金,你看好不好?”   齐棪看出她在紧张,问“好不好”的时候,鼻子已经蹭到了她的脸。   翊安没躲,垂着眼帘,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他的吻缱绻而缠绵,伴着独属于齐棪的清雅气息,瞬间将翊安吸引进去。   她拒绝不了。   齐棪刻意安抚她的情绪,不忍心她压抑本心,动作便愈发温柔。   然而亲着亲着,就不是那回事了。   翊安因闭着眼睛,感官才更清晰。   这人的手不老实,正顺着腰间往上滑,在她背后摩挲起来。   翊安有些站不住,却又躲不开。想到他深夜过来,该不是又想上回那样……   虽说齐棪如今改变许多,她却尚未下决心与他做真夫妻。   上回好歹喝了点酒,借着那点酒劲才不管不顾。   这回若要那般,她一定做不来。   翊安没直接推开他,而是由被动转为主动,原本只是迎合他,现改为大胆地逗弄。   亲得齐棪呼吸紊乱时,才将舌头退出来,用舌尖轻柔地在他的唇边描了一遍。   然后咬住了他的嘴唇,没用力。   齐棪:“……”又咬?   他手也不瞎动了,缓缓松开,放归背后。   卑微地露出一个跪下磕头的眼神:明天有早朝,要在听竹卫待一整日,过几日还有宴席。   你这么一咬,我死了算了。   翊安见他害怕,心里狂笑,施施然松开嘴,“乖。”   “……”要不要一会纯情,一会妩媚的无缝转变?   吃不消。   翊安从他怀里出来,往门外看,怎么还没端上来?   齐棪不死心地纠缠,“我晚上宿在这里吧。”   “你有病?”她瞥他眼。   眼神之绝情,就像方才热情吻他的人不存在过。   “外面天黑了,我害怕。”齐棪见怪不怪,理直气壮道。   “你有病?”想吐,谢谢。   听竹卫的左司指挥使,天黑不在外吓别人就是积德了,还敢说自己怕黑。   “通融通融?”   “没兴致。”   他打破砂锅,“你什么时候有兴致?”   “……”翊安默了会,在齐棪以为她又要骂句“你有病”时,她认真地轻声道:“我也不知。”   齐棪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她不是不愿意,只是还没思量好。   他愿意给她时间,反正来日方长。   “殿下,馄饨好了。”豫西嬷嬷在外叩门。   “进。”翊安看着齐棪,拍拍身边的凳子,“总算来了。”   齐棪听话地坐在她身边,“特地给我准备的?”   “你想得倒美,”翊安轻嗤一声,“是我饿了。”   “明白。”   明白,就是为他准备的。   馄饨是用鱼汤下的,他在公主府最喜欢吃的,便是这鱼汤。   “几日后右相夫人寿辰,一同去?”   “自然,右相夫人自来对我好,她的寿宴我一定要到场。”   年少时从宫里跑出来,去右相府找皇后,都是右相夫人招待的她,还替她瞒着。   右相夫人是个温柔了一辈子的女人,对小辈有用不完的耐心,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从不随意训斥人。   母后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翊安看见她便想流泪。   “皇后娘娘那日定会到,你自然要去见的。”   “馄饨放醋了?怎么有点酸啊。”翊安忽然笑出声。   齐棪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得没脸,捂着额头,笑得比她声音还大。   疲惫尽数散去。   从前这样的夜里,他都是饿着肚子无声睡下。   如今,他有她陪着了。   齐棪高兴得胃口大开。   然而说着寿宴的事,又陡然感伤起来。   他记得,若不出变故,这是右相夫人的最后一个生辰。   前世右相夫人身染沉疴,很快病死。   皇后伤心过度,加上被人设计,没留住肚里的孩子。   今世,但愿不至到那一步。   齐棪专心想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翊安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   倏尔,一只暖热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左脸。 第40章 赴宴   齐棪常常如此,随时随地地将这一世的人,与前世的记忆搭上一座桥。   他自己则在桥下的泥泞里越陷越深。   白日思索的“生与死”太多,夜间自然噩梦连连。   他或许可以尽力挽回他的不幸,却不能逆天改命,扭转所有人的遗憾。   他无能为力,且无处可说,只能独自忍受着。   就在最投入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手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问:“怎么了?”   翊安看得很清楚,他眼中的哀怆,与自己说话时,才一点点褪下下去。   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换上原本的温润与闲适。   翊安反应过来,一时语塞。   她看着自己莫名其妙贴在人家脸上的手,一时进退两难。   方才他走神,不知想起什么,上一刻还在说笑,转念间眉心渐渐笼着一层愁雾。   明明他人就在她面前,谈笑风生,然而那透露出的哀伤与孤独,让翊安惊觉自己离他太远。   她本以为她与齐棪在慢慢靠近,然而方才她生出一丝怀疑,究竟是咫尺还是天涯?   心情随之低落,还没想明白呢,手就摸上了他的脸。   见你不高兴,情不自禁想碰碰你,让你别想那些事了。   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她怕说出来,把他乐得找不着北,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不行。   于是翊安露出皓齿一笑,在他脸上重重蹭了下,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道:“有脏东西。”   动作、神态、语气,简直就是齐棪下午在氿仙阁的翻版。   齐棪:“……”   她向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半点亏也不肯吃,让他又爱又恨。   翊安问:“怎么,不合口味?你越吃越沉默了。”   齐棪摇头,吐了口气,“不是,馄饨很好吃。方才,想起一些旁的事来,感慨颇多。”   他总不能对翊安说,右相夫人的寿命所剩不多,你要珍惜这最后的时日。   他自己对着花燃,右相夫人的亲儿子,都没敢说出这番话来。   他至多只能装个半仙,而不能做连旁人“死期”都说得出的神人,保不准众人会将他当成妖怪。   “什……”翊安才张嘴想问,明媚的双眸与齐棪对上,立刻便有预感,他不会告诉她实情。   能让齐棪在她面前,走神想许久的事情,定是她问也问不出的。   于是不去碰这个壁,漫不经心地改口道:“你们今日抓的是谁?”   齐棪听出她的转折,心里感激,他确实没法坦诚。   “记得咱们去过一回聚贤赌坊吗?”   “记得呀。”   进宫前去的,那日翊安只是想拉着他去热闹之地。   因为不能去安安静静的,两个人有太多闲暇时间想心事的地方。   原因是那日,她其实有点紧张。   那是齐棪头一回说,见她去氿仙阁,他心里会吃颜辞镜的醋。   从前他只是与她吵架,翊安当他看自己不顺眼,故意寻由头让自己不痛快。   那天才知晓,他是在吃醋。   ——想到你来见他,我在府里坐立难安,明知惹你生气,还是来了。   所以自己每次去,他都记挂得很吗?   翊安当时有些心乱,私心地认为,齐棪又在演戏骗她呢。   后来她耍着小心思,一次次地试,果然如他所说——他很在意,每回她去氿仙阁,或早或晚,他总会在附近出现。   然而齐棪并不再像从前那样,寻由头发脾气。   他总是把她高高兴兴地哄回家。   齐棪没发觉翊安在云游,自顾自道:“离开时,赌坊老板万老三与我寒暄了几句,你记得吧?你还说人家肥头大耳,穿得一身富贵,就像黑猪披着绸缎。”   翊安听到最后一句,闷声笑了,着实为自己这张刻薄的最汗颜一把,“你抓的是他?”   “嗯,昨日收到一张字条,上写着‘聚贤赌坊’四字。”   齐棪已然七分饱,多喝了两口鱼汤,放下瓷勺,用帕子擦嘴。   “想着这该是魏思荣从棠婳那听来的线索,我便把万老三抓起来,反正他手上的人命债有的是。”   “你怀疑他背后是阮镛实吗?”   “就算不是阮家,也值得查。”   翊安不大赞同,蹙眉道:“你大可找人潜进赌坊,这样做,打草惊蛇了。”   “就是要他们惊,惊了才有下一步的动作。让人浅进去,太慢。”   齐棪没说的是,之所以今日选择在氿仙阁抓,另有考量。   今日若抓不着万老三,让人在重重包围下悄无声息地跑了,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随你。”翊安显然并非真想干涉听竹卫的事,又打了个哈欠。   她明明很乏了,也没什么胃口。那碗鱼汤馄饨,她只喝了几口汤,却还硬撑着陪他说话。   齐棪暗叹,自己以前眼睛得是被什么糊上,才看不见独属于翊安的这份温柔呢。   不忍她再熬着,眼看子时竟过了两刻,齐棪当即起身:“夜深了,我先回去。”   翊安:“不送。”   “不留我?”他逗她。   她无精打采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骂不动了。   齐棪叹了口气,自觉道:“我知道,还是不熟嘛,您不留生客。”   翊安恼火,呸,把她说得跟什么似的。   “别耍嘴皮子了,快回吧,明儿还要早朝。”   再闹就别睡了,明日若起迟,误了早朝的时辰,御史台又要趁机参他几本。   齐棪走到门口,侧过半个身子,款款点头道:“多谢娘子款待。”   他一半身子在暖灯下,一半藏在阴影里,说这话时,嘴角快咧到了耳根。   “……”滚!   *   右相府街前——   炮竹早放过了,满地的零碎红纸。   车马不绝,人声鼎沸,门前院内都挂着喜庆的灯笼和红绸   “翊安长公主到——”   “境宁王到——”   两句话一喊,周围的喧嚣顷刻间静了七分,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去,等着这二位露面。   齐棪先下了马车,一身暗紫色的团花亲王服,头戴金冠,长身玉立。   客气地朝众人点了点头,转身小心地将翊安扶下马车。   他心里叹气,这动作纯属多余,做给旁人看的。   毕竟长公主大人年轻力壮,平日里穿男装时,恨不得翻窗跳下车才痛快。   翊安今日打扮得尊贵,身穿沉水缎绣福云纹的宽袖长袍,鬓边搭一支价值连城的朱红宝石簪子,腰间配了条珊瑚珠禁步。   她天生适合如此扮相,最能衬出她的明艳不可方物。   哪怕齐棪提醒自己,这女人方才在车里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把鞋底蹭到他脸上。   可还是忍不住心悸,暗叹她的皮囊如诗,骨相如画。   翊安唇边摆着客气地浅笑,尊贵端庄,让人只敢远远行礼,不敢上前多说一句。   她心里把责任推给齐棪,八成是他笑容不真诚。   在外接待的是花家大郎花韦,花燃嫡亲的兄长。   花韦是个文官,斯文俊秀,待人接物客气亲和。跟他那被称作笑面阎王的弟弟大相径庭。   笑起来时,眼睛也是弯着的,在这点上,他们兄妹三人全随了右相夫人。   不同的是,花韦的笑,透着股稳重与真诚。   皇后的笑,温柔娴静,让人看了心生爱怜。   唯独花燃,总是刻意过了头,笑得人毛骨悚然。   凭翊安跟齐棪的身份,自是无需与人寒暄,便直接去见右相与右相夫人。   回廊曲折,花韦在前面领路,齐棪问:“两位小公子可在?”   花韦听到自家儿子,先是高兴地乐了下,随即反应快道:“王爷放心,都在,待会您跟长公主多抱一会。”   齐棪立刻哈哈笑起来:“那我们夫妻二人便不客气了。”   “人都在前面的花厅,王爷与长公主请便。”花韦将他们俩送到这,又原路折回。   “有劳,你去忙吧。”   翊安仪态温良地朝花韦点点头,见人走了,广袖下藏着的手狠拧了齐棪一把,“为什么要去抱孩子?”   她没抱过小孩子,更没人敢把孩子塞进她怀里让她抱。   左右无人,齐棪自在许多,解释道:“殿下不知?传言花家大郎的双生子是大吉之兆,若夫妻俩一人抱一个,来年便也能一胎生两个儿子。今日既然来了,咱们自然试一试。”   翊安:“……”其实,大可不必吧。   齐棪见她那眼神,明晃晃写着“你有病”三字,耐下心继续劝道:“但凡身份配的,都去抱过,说能沾喜气。我们若不抱,人家还当我们俩怎么着了呢。”   “这种传言都有人信?那外面还传你有两个私生子呢。”   “嗐,那算什么,哪个男人嫌儿子多啊。”   “?”   “!”   “好啊你,”翊安气得猛吸一口气,拔高嗓音,扬拳捶他,“你承认了?你还敢承认!齐献枝,你死定了。”   “哎哎哎,有话好说。嘶——嗷——我说笑的!疼疼疼!”齐棪边跑边嚎,挨了她几下重拳。   挽骊在后面跟着,面无表情地想:真的很吵,怎么还没人来。   翊安捶人有一套,那就是只打一个地方。   齐棪几乎废了一条胳膊。   “打人可以,孩子必须要抱!”齐棪理好衣赏,人模狗样地进了花厅,还不忘交代一句。   “我偏不。”   翊安从来不信这些,也没听上京城谁家添了第二对双生子。   进去时,满厅热闹,连舜钦夫妻正在里头,一人抱了一个孩子。   翊安:“……”   连舜钦居然也信这个?   他那夫人的肚子已经显了,看样子再有几个月便能生了。   连舜钦长着张不善的脸,怀里的那个吓得不敢吭声,扭头去找自己的娘亲。   翊安心疼,这孩子没哭就是赏他脸了,小小年纪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   齐棪说着免礼,凑到连舜钦边上,小声道:“你放开,我来抱。你抱有什么用,我说了你这胎只有一个儿子。”   连舜钦:“???”不要你管!   翊安为了避开这种无聊的事,径直去里面见了右相夫人,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孩子可抱过了?”   翊安:“……还没。” 第41章 桃花   屋里宽敞明亮,坐的都是些与右相夫人辈分相当的妇人。   或是亲戚,或是密友,偶有几个带着儿媳的。   地上铺着厚厚的大红毡毯,热热闹闹的一片喧哗声,或坐或站,或品茶或嗑瓜子。   但见翊安长公主掀帘进来,身姿曼妙,凤眸含笑地环视一周,朗声道:“好热闹啊。”   众人连忙放下杯盏,起身行礼招呼。   “都坐下,你们且谈你们的。今日寿星在这里,既是好日子,一概无需多礼。”   翊安抬手,赶在她们开口前拦住,语气温和轻快,却不容人多说。   她不大想让一帮年长者与她多礼客套,尤其当着右相夫人的面。   翊安挤到右相夫人身边坐下,还未多说,右相夫人张口便问抱孩子的事。   她娇俏地笑,像晚辈在长辈面前似的,撒娇道:“您那两个白胖的小孙子,有人抱着呢。翊安等不及,赶着进来给您祝寿,生怕来晚,您要怀疑翊安的诚心。”   “殿下说的哪里话……这怎么手还是凉的。”翊安刚从外面进来,手指冰冷,右相夫人握住,替她暖着。   “殿下就是不来,我也知道你心意,何必急急忙忙。”   右相夫人温婉和气,言笑间又不失端庄,最是让人舒服。   不像寻常的夫人婆子,一旦娶了儿媳,养了孙子,便从珍珠变成鱼眼珠子,庸俗又乏味。   然而姿态再优雅的妇人,年近半百,眼角的细纹便是脂粉也遮不住的了。   只是这细纹到了她的脸上,不显难看,只将年轻时的温柔换成了慈和,愈发让人想亲近。   不难看出来,年轻时是位大美人。   看她膝下三个孩子的相貌,再看右相这些年连个妾室都没纳,便可窥知一二。   翊安本是为躲外头的事,顺口说来讨她开心,谁知她真接下这话,倒让翊安有些惭愧。   手渐渐暖起来,翊安笑问:“难道您不急着见翊安?”   她笑:“怎么不急。长公主爱喝的茶和点心,早让人备好了,就等你来呢。”   右相夫人做母亲之后,便格外喜制点心,手艺胜过外面的点心铺子。   年少时候翊安每回来,准要大快朵颐一番。   其他人在旁附和着笑,都知翊安长公主跟右相夫人自来关系亲厚。   若论起来,还是一家人。   皇后是右相唯一的女儿,嫁给了长公主的亲弟弟——当今的陛下,便是长公主的弟媳。   境宁王跟右相的小儿子花燃,又同处于听竹卫。   一个是陛下的姐夫,一个是陛下的舅兄,当真为左膀右臂。   先皇后走得早,长公主把右相夫人当成半个母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若是好吃,还要带些回府呢。”   “殿下想吃,多少都有。只一样,孩子要抱。”   右相夫人连一句“贪心”都不忍说,有求必应。   她往外看了眼,问左右道:“王爷还在外头吗?”   “在的,”翊安见躲不过去,主动道:“连大人跟连夫人也该抱好了。”   右相夫人道:“不是我显摆自己有孙子,只是既有好彩头,自然宁信其有。你放心,那两个自小到大不知被生人抱了多少回,半点也不怯的。”   翊安心里摇头,您是没见到你宝贝孙子在连舜钦怀里时,委屈无助彷徨的可怜模样。   见了保管你心疼。   我看了都心疼。   宁国公夫人在旁看了半晌,想跟长公主搭句话,毕竟长公主不是谁家的宴都露面的。   这会子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笑着接话:“这好彩头一定要讨,长公主殿下与王爷成亲也有两年了,至今无……”   声音戛然而止,不止因为身旁的儿媳扯了扯她的袖口,还因为翊安长公主对着她笑了笑。   天家之女,贵不可攀,这一笑看似漂亮,那里头的淡漠疏离却让人心惊。   不怒自威。   右相夫人化解道:“急倒不急,我当年也是成亲两年后,才有了大郎。仅图个吉利,便是不抱也没什么。”   “是是,我高兴糊涂了。”宁国公夫人讪讪一笑,端起茶便喝。   多嘴。   这夫人翊安有所耳闻,平日里便喜欢张罗族中男女婚嫁之事。   操心完人家婚嫁,又操心人家孩子。   生了一个,问怎么不生两个,生了两个,还说冷清。   他们家那些晚辈,背后哀嚎道,但凡见了这位夫人,浑身都难受。   她平日里倚老卖老,催催那些晚辈也罢,如今竟说到自己头上,当真是没规矩。   今日是喜庆日子,翊安也不想发作,除了那一记笑外,便没再表露过情绪。   “我出去看看。”   刚到外面,她差点笑出声。   连舜钦夫妻俩贪心,居然还在抱着,这是想干脆抱回家吗?   虽说前两个生了都是女儿,也不至于想儿子想成这样吧。   翊安忽而想到,齐棪刚刚开玩笑说“哪个男人嫌儿子多”。   一时心里复杂,说不好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他也急着想要个儿子吗?   不知怎么,顿时索然无味起来。   好似夫妻相处,全为了传宗接代。   齐棪见她出来,眼睛一亮,语调上扬道:“我家长公主出来了,现在总该给我了吧。”   连舜钦刚说完“你家殿下压根没有想抱的意思,人都躲起来了,王爷一个人抱也白抱”。   话音刚落,里面那位主就露了面。   齐棪乐不可支,把小家伙抢来抱在怀里,温柔地朝他笑。   小家伙估计感觉出来这个叔叔比方才那个好相处,也甜甜地还了一个笑。   连舜钦:“……”呵呵。   这么小就会看人下菜碟了?市侩!   亏他方才还以为这小子今日哪不舒服呢。   那边连夫人见长公主要抱,忙不迭地要给她。   “稍等一下,”翊安不知道从哪下手好,请教道:“连夫人,我该怎么抱?”   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穿得鲜艳的人,奶声奶气地张开手道:“抱抱。”   “哟,你还真不认生呢。”翊安弯眼一笑,指尖在他小脸上点了下。   唔,这才是真正的吹弹可破。   “这么大的孩子,比襁褓中的好抱。”连夫人料想她千金之躯,又不曾生育,没做过这种事,便耐心教她。   翊安得了指点,动作生疏地接过,倒比她想象地轻松。   小孩子身上有股奶香,又软软绵绵的,难怪都抢着要抱。   小脸就跟玉琢似的,睫毛长而密,眼睛像两颗黑曜石。   他盯着翊安笑,忽而伸手去碰她头上的簪子。   他娘在旁边拍了下他的小手,以示警告。他也不闹,傻笑着缩回手藏起来。   翊安看得心都化了,软声问:“你是沛安是不是?”   小家伙头回碰见一来就认出他的陌生人,欣喜道:“是呢。”   连夫人在一旁问:“殿下如何知晓的?这俩孩子一模一样,我是记不住。”   翊安方才听右相夫人说了一嘴,右耳上有颗小痣的是二公子沛安,没有痣的是三公子沛东。   旁边孩子娘又教道:“安儿,这是长公主殿下,快说殿下万安。”   “不用。”翊安晃了晃,逗沛安笑。   三岁不到的小孩,哪里需要顾这些规矩。   那边齐棪抱着裴东过来,朝她美滋滋一笑。   翊安没搭理,继续逗怀里的孩子。   立刻有人恭维道道:“长公主跟王爷,来年一定能生一对小世子。”   “是啊——”众人附和。   翊安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单纯抱抱孩子她还挺高兴。   他们非要说别的,实在扫兴。   恨不得搬张赌桌过来,让大家买定离手。   来年她若没生一对胖儿子,所有人把舌头剁下来,看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孩子还回去后,齐棪悄声问了句:“不高兴了?”   “没啊。”翊安敷衍了句,也没看他,还在与沛安笑。   方才见她直接进了里面,齐棪便知她是真不乐意抱。   想是被右相夫人劝出来的,她分明喜欢孩子,兴致却不高。   齐棪知道,翊安就是这个性子,最不愿旁人逼她做事。   左右都是人,不好多说,他只好先跟连舜钦出去。   男宾的席设在园子里,今日太阳正好,风暖和煦,比在厅里自在。   翊安继续陪右相夫人说话,方知皇后原本今日要回府,被她劝住了。   也对,如今胎儿刚坐稳,怎可轻易出宫,累着又是麻烦。   右相夫人说起女儿更温柔,“殿下可知,从前我问羽珂,将来想嫁什么样的夫婿,她怎么说?”   “怎么说的?”翊安好奇。   “她竟说,要嫁个像长公主一样漂亮又俊朗的男人。”右相夫人笑得眼角纹路全出。   翊安捧腹大笑,心里想,玉奴可不就像她七分嘛。   真是如愿以偿。   “好了,殿下别在我跟前拘着。你去外头晒晒太阳,吹吹风也是好的。”   太善解人意了。   自己与这些年纪大的共处一室,的确没什么话好说。   三句不离自家的儿孙,要么就是嘴碎旁人家的事情。   听多了头昏脑胀。   翊安带了挽骊四处逛着,右相府不同于长公主府,更多的是风雅,景致别出心裁。   正沿石阶往下走,想到水边吹风时,却听见下面有人在说话。   因石阶曲折,站在翊安那里,刚巧看不见下面人的脸。   “今日你本不配来,是我大发慈悲带你出来,想让你见见世面。你竟敢当众给我难堪,打量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先……”声音越说越小。   “你还敢狡辩。”陡然拔尖的嗓音后,跟着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翊安心道这女子委实刁蛮,在旁人家作客还打自己妹妹。   然而到底是旁人的家事,她不好出面。   眼下护的了那女子一时,回家去有的她苦吃。   翊安本想原路折回。   直到传来一句,“还偏在境宁王认真端详我时,将茶倒在我鞋上,害我出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翊安:“……”听见熟人了,舍不得走。   齐棪这是招上桃花了?   恭喜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齐:“我不想生儿子,我就是想跟你做生儿子必做的事情?”   翊安:“你有病?” 第42章 担心   翊安好奇心作祟,想看看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没有眼光。   满上京多少风流倜傥的男子没有,偏偏看上个不解风情还已有婚配的齐棪。   翊安自个儿便不说了,人家封浅浅为此尝尽了苦头,好在迷途知返。   然上京城中的高门千金,没有三五千也有七八百。   翊安随性惯了,幼时在宫里,回回都是母后找人抓住她,她才愿意打扮齐整,去应付那些人。   故而有头有脸的姑娘小姐,除了几个常在眼前晃的,其他的翊安一概名字对不上脸。   齐棪的那位爱慕者口气越来越凶,翊安有点担心她再动手。   纵然自己不能出手相助,但假装路过吓吓她,让她不敢动手打人也是好的。   刚抬脚下了两阶,便听一句冰冷冷的女声道:“阮三小姐威风不减啊。”   这回翊安听了出来——清河郡主的声音,就跟嗓子里含着薄荷叶似的,又凉又冷。   一并晓得了那刁蛮女子是何身份。   “清河郡主安好,静兰不过在管教不懂事的妹妹,何谈威风。”   只听清河郡主冷笑一声,“管教也该有度,今日如此场合,你阮家的人脸上顶个巴掌印,难道好看?”   “……郡主说的是,”阮静兰反应过来有些慌,脾气却大,嘴硬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您费心。”   翊安心道这姑娘蠢头蠢脑的。   不打算再听墙角,她提裙走了下去。   石阶尽头别有洞天,青石板平坦铺出去,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湖水青绿,柳树抽芽,湖那边是望不到尽头的园子。   因地势较低,又藏在山石后头,此地通常并无闲人造访。   翊安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惊讶道:“竟有人也寻到了此处来。”   “见过长公主。”   阮静兰方才窝火,又羞又怒,特找了个没人之地发脾气。   没想到先被清河郡主撞上,才说几句,翊安长公主也来了。   她狠狠瞪向自己的妹妹,似是怨她晦气。   回过头来恰好对上翊安似笑非笑的目光,只听她道:“本宫与三小姐许久未见。”   阮静兰盯着翊安的嘴和下巴,她说话声润耳动听,唇齿间的弧度也美极了。   然而阮静兰却像被雷劈中一般,一阵心悸。   她知道大哥屋里头那个女人像谁了!   怪不着,她见了那女人两次,总觉得面善,又想不起在那里遇过。   如今碰见翊安才发现,除了一双眼睛,连着鼻子带嘴巴、下颌几乎一模一样。   是巧合吗?   翊安眼看着阮静兰的眼神,从刚见到自己时的慌乱,转为不悦。   再然后是震惊,又夹杂几分狐疑。   情绪复杂,翊安看得莫名其妙。   而清河郡主望向她的目光,竟也十分微妙。   在翊安对她笑时,她竟躲闪了下。   脸色很不自然,略含一丝尴尬,细看脸上还悄悄落了层绯色。   “?”   这几位都什么情况?   翊安低头看了一眼,穿的是女人衣裳啊。   通常只有扮成男子,面前的姑娘才会如此,清河现在害羞个什么劲……   各自顾着心理活动,没人吭声,翊安吸了口气,笑容未变:“都是来躲热闹的吗?”   清河郡主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想来是不喜吵闹,闻言点了点头。   阮静兰跟她身后的姑娘都没说话。   翊安目光扫过去,颇为惊讶道:“这脸上是怎么了?”   那姑娘往阮静兰身后躲了躲,声音极小,回道:“回殿下,我自个儿方才拍虫子……”   后面的声音小到翊安听不见。   翊安心里怜惜她,春日还没来,哪就有虫子,难为她还费力遮掩。   “过会便开宴了,你脸上这般红肿,定是遮不住的。人家还会说你姐姐没照顾好你,倒委屈了她。”   “不不不,是温兰自己不当心。”   阮静兰脾气风风火火,方才被清河郡主提醒,现在翊安长公主也这么说,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妥。   她仔细看向阮温兰,瘦巧白皙的瓜子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爹爹今日虽不曾来,可若传进他的耳朵,他定会严厉教训自己。   翊安道:“在这儿等一会,本宫让人取药膏来,敷了保准消得快。”   那姑娘感激地看她一眼,福了福身。   阮静兰也松了口气,“多谢长公主。”   “挽骊,去马车上把那盒寒玉膏拿来。”   车上常年存放各种药,以备不时之需。   翊安在外不喜身后跟着一群人,就挽骊一个在身边。   挽骊寸步不离她,眼下其实并不放心,但也不敢不听,只好应下离开。   翊安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清河郡主走前,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翊安回以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心道自己跟她没什么交集吧。   平日见面不过点头应付,自己今日哪里值得她看了又看。   难不成是打扮得太美,她看上自己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   啧,瞧瞧,她桃花不比齐棪少嘛。   那阮静兰就更过分了,没规没矩地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半点不避讳。   翊安随她去看,心里揣测,她定是在打量自己哪里比她好看,判断她勾引齐棪有几分胜算。   姑娘听句劝,就算我同意,你爹也不会同意的。   你爹恨不得要齐棪小命。   阮静兰突然开口道:“殿下可知我大哥是谁?”   翊安笑:“阮间阮大人,如何不知呢。”   “殿下觉得他如何?”   阮静兰是个急性子,有气就要撒,有话便憋不住,压根顾不上自己有多唐突。   “我与他没说过几回话,既是阮家的公子,想也不差。”翊安微眯着眼,含糊答了一句。   阮静兰什么意思?   不等阮静兰再问,那边她小姐妹的女使找了过来,说请她快过去。   翊安让她去忙,等她妹妹脸消了,自己会去找她。   阮静兰将好也不想在翊安面前待了,就算她不想承认,这女人却是真的极美。   性子开朗,说话温柔,还体贴善良。   越是这样,她越是生气。   境宁王有这样的妻子,哪里还会再多看她一眼。   她到底只能白白倾心罢了。   临走前,不忘威胁般地看了眼阮温兰,示意她不要多嘴。   翊安目送阮静兰跟一堆女使离开,只留了一个跟阮温兰差不多年纪的女使,站在不远处等。   她柔声问:“脸疼得很吧?”   “还好……”   “那寒玉膏是宫里的,涂上便能起效,保准过会儿就不疼了。”   小姑娘十三四岁,又瘦又胆怯,低着头小声道:“多谢殿下,但您不必对我……”   翊安笑着道:“既碰上了,举手之劳。”   虽然她对阮家没什么好感,可小姑娘毕竟无辜。   挽骊走路快,很快拿来了药膏。   “让人替你涂上,坐一会再回去,药膏你留着吧。”   翊安觉得,她是能常用得上的,一时心里难过。   便愈发看不起阮家来,如此门户,还能做出苛待庶女之事。   但凡高门望族家的女儿,无论嫡庶,都是一般养的。纵分个贵贱,也不至于动手。   席上,清河郡主坐在翊安身边,微斜着身子靠向她。   她轻声道:“六小姐的出身差,性格怯懦,素来受三小姐的气。却并不至于常常虐待,家里规矩是有的,今日是气极了才动手。”   “郡主怎么说起此事?”   清河郡主眼里一片疏离,嘴角勾起一个笑,“特地说给殿下听的。”   “为何?”   翊安慌了,这是没话找话的意思吗?   别真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她们俩都有家室啊,这磨镜之事,翊安听过却不曾想过要做!!   “见殿下看了几眼那小姑娘,想是怜惜得紧,故而告之。”   翊安故作淡然:“这种事我见得少,故而紧张了些。”   “殿下仁德。”   清河郡主今日几番交谈下来,见翊安神色如常,心里也松了口气。   境宁王果然言出必行,连枕边人也不曾多言。   翊安内心挣扎,千万别夸,我不会动心的。   即使这清河郡主是个大美人,五官清冷疏离,别有一番韵味。   翊安才敬完右相夫人的酒,齐棪身边的小厮跑来托人传话,“王爷在外头,让公主出去。”   翊安当出了什么事,漱口擦嘴净手,快步出去见他。   齐棪等得焦急,见人出来,忙将她拉进一旁无人的屋子里,急匆匆问:“你哪儿伤着了?”   说着两手捧住她的脸,细细看了一遍,“不在脸上”,又慌里慌张地从她肩膀摸下去。   “你干嘛?哎,可以了可以了,”翊安失笑,把他手抓住:“怎么这么问?”   两边正在开宴,他把她拉进没人的屋里,又是摸又是贴着脸瞧的。   让人撞见,还当是哪对狗男女在这偷情。   齐棪凝重道:“你让挽骊去马车上拿药,不是伤着哪儿了吗?”   “有个小姑娘挨打伤了脸,给她拿的。”   齐棪“嗐”了一声,大喘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去。   “我当是你,吓得饭都吃不下去。”   挽骊自来不离她一步,方才听小厮说,她竟独自回马车拿药。   齐棪以为翊安伤了哪里,又顾及在别人家,不想把事闹大。   故而忍着,偷偷涂点药。   仅是这么一想,齐棪的心便慌得发疼,酒还没喝便过来寻她。   “这么容易吓着,你胆子可真大。”翊安白他一眼,逗他道:“便是我受伤,你来又能做什么?”   齐棪脱口而出:“我自然不肯你忍疼,即刻把你抱回家,喊御医来瞧才是正经。”   “浮夸。”翊安往后缩了缩,故作嫌弃:“黏黏乎乎,好了不说了,我要回去了。”   齐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开始耍流氓:“既出来了,不疼疼我?别让我白跑一趟。”   翊安看了眼关上的门,虽说挽骊在外守着,可也随时会来人。   “不要脸。”她仅是想想便尴尬,笑骂了句,甩袖要走。   齐棪既动了心思,哪会轻易放过,从后搂住她的腰,“我小跑着来的,就怕你有事…怎么着得亲我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清河郡主(冷漠脸):我直的,长公主大可不必多想。   齐棪: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第43章 考虑   这话听着平静,其实半是委屈,半是撒娇。   若是女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嗓音醇厚的男人说出的话。   放在几个月前,翊安便是再长两个脑子,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齐棪会这么说话。   他不是最喜欢装模作样,不是满口“不妥”“没规矩”,日常板脸教训人的“君子”嘛。   虽说从前翊安跟他吵架时,就瞧出此人胡搅蛮缠是把好手。   但没想到他疯着疯着,直接转了性子。   翊安腹诽,又难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声音柔和下来,“我让你跑的啊?”   一句话说的缱绻缠绵,尾音拖着,如南风直接吹进耳朵里似的痒。   “关心则乱嘛。”齐棪将下巴抵在她的耳边道。   心里得意地哼着小曲,就晓得她吃这一招,嘴硬心软。   唇角上扬,“所以,亲我一口?得快一点,马上来人了。”   翊安领会他的意思,“老子担心你,白跑一趟,饭没吃饱还累得气喘吁吁,你必须给点甜头”。   她亲他一口不是不行,反正早亲过无数回。   但被他一催,反没了心情。   转而想到,方才被迫抱孩子,被迫听那些“吉祥话”,顷刻间冷淡下来。   翊安眼神坚定,张嘴道:“挽——”   齐棪早防着她这一手,反应敏捷,捂住她的嘴,“无情。”   “不听话。”说完在她耳边磨了磨牙,咬上了她的耳骨。   力道轻而暧昧。   翊安耳朵最是敏感,哪里受得了这个,半个身子跟着一颤,“唔唔……”   齐棪从后抱得紧,她避无可避,便一脚踩在他的鞋上,下了力气碾。   齐棪吃痛,低头看见自己月白的长靴被她踩脏,又气得咬上她的耳垂,“该罚。”   “唔!”识时务者为俊杰,翊安被咬得头皮发麻,即刻乖乖松了脚。   自己今日斗不过他。   眼下被他制住不说,还是在旁人府上,动静闹大了脸上难看。   她不再挣扎,老实地靠他怀里。   齐棪嗅了嗅,她发间幽香袭人,一时没再作声。   耳朵上酥麻的触感还在,顺着耳边细水般流散,在心窝处溅起一阵暖热。   她在想,齐棪听到挽骊回马车上拿药,坐立不安的样子。   不知他是寻了什么由头丢下的应酬,跑来找自己。   即便自己真磕着碰着,既不肯声张,便说明无大碍,偏他紧张成这样。   来了见她没事,不想着尽早回席,却与她死缠烂打起来。   他现在怎么如此……黏人。   “亲我?”   齐棪低声道,声音带着蛊惑,虽是问句,却有不容她拒绝的意味。   翊安点头。   不用看也知身后人霎时心花怒放,只听他快活地说:“我松手你不能喊人,否则……你头发就全部落完。”   ???   什么仇什么怨,也太狠了。   他有脸说喜欢她?   喜欢个屁!   翊安点头。   齐棪笑道:“要发誓。”   她举起右手,真想一巴掌扫在身后人的脸上,身体却认命地做了个对天起誓的动作。   今日让他拿住了,只得忍气吞声。   但此仇不报非君子,迟早要让齐棪还。   齐棪松开禁锢她的手,从后绕到她面前,拦住去路。   斯文一笑,将半张脸凑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翊安恨不得张嘴咬在他脸上。   他既不要脸,那就让他难堪,看他过会回席上怎么跟众人交代。   齐棪瞧出她潋滟双眸里藏着的危险,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敢咬,我就还给你。   翊安投降,温柔地眨眨眼睛,嘴唇蜻蜓点水般地碰在他脸颊上。   “爷,奴家乖否?”她风情万种地抛个媚眼。   这话和眼神,风尘味十足,一听就是从氿仙阁学来的。   齐棪既想笑,又喜欢得紧。   但他想要的是响亮的亲法。   方才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撩,故意不让他好过。   “没声,不算。”   翊安顿时装不下去,冷冷瞪他眼,不耐烦地绕开,“滚,我回了。”   齐棪闷声笑,在她手碰到门上前,快步过去抱住她。   将人从门前推到墙边,急切地吻下去。   不装正人君子了。   翊安背抵着墙,嘴上胭脂原本不多,很快被他吃了个干净。   齐棪亲得投入,她倒有些走神。   睁眼想着,他是不是饿了?   怎么一副要吃了自己似的。   翊安行走江湖多年,素来擅长变通。   齐棪都这个架势了,不亲够绝不肯放过她,她也不愿玩欲拒还迎那套。   反正他今天打扮得齐整,看着顺眼,亲就亲,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翊安闭上眼睛,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热情回应起来。   齐棪先是一怔,很快了然,是他家殿下这不服输的性子在作祟。   他留了心眼,一旦她想咬人,便赶紧松嘴。   见她逐渐喘不过气,齐棪停下来问:“你抱孩子时不高兴,可是因为我?”   翊安靠着墙,轻喘两下,闻言气上心头,讥讽道:“你这么想生儿子,难怪急着亲近我。”   “胡说。”怎能这样想。   齐棪面露凝重,目光一沉,复又吻上去,这回比方才更激烈。   两手则自她腰间下移,在那圆翘上揉捏起来。   翊安说那话是试探,齐棪这态度让她的心稳了稳。   吻得火热间,她含糊不清地说:“别把衣裳弄皱了。”   齐棪并未全然失去理智,自不想她难堪。   于是收回作孽的手,一手放回她腰间,一手伸到自己脖子后,将她手拿下来。   然后,领着那只手往下,摸上两人身子之间的某处地方。   他方才从后抱住她,咬她耳朵时便情动了,这回子愈发躁动。   “……”   翊安接吻时都没怎么羞的脸,瞬间红了个遍,像能滴出血。   她再大胆,也架不住齐棪无耻。   “抱孩子是闹你玩的,怎么又乱揣测,乱生气?”   齐棪不许她抽走手,还压在那处,亲亲她的额头道:“不为旁的,我想要你,给吗?”   翊安何曾做过这种事,心脏彻底受不住,实在摸不下去。   一把推开他,低声斥道:“你疯了。”   齐棪没真打算在这里做什么,被她一推就松了手,还顺口说了她的词:“嗯,我有病。”   此时,挽骊在外敲敲门,声无起伏:“有人寻来了。”   今日女眷之中,便是长公主跟几位王妃最尊贵。   翊安离席大半日,那边还当出了什么事,定会让人来看。   不等翊安慌,齐棪反应极快。   低头将她衣裳各处整理一遍,从怀中拿出锦帕,将她唇上的口水擦净。   末了扶了扶她的发髻,确保簪子发饰没松动,耳环还在。   翊安黑下脸,不得不怀疑,齐棪这厮是偷情老手,这套动作信手拈来。   齐棪没注意,正心无旁骛地替她整理。   她这副勾人的模样,他不想旁人看见半点。   抬头见她眼里还有几分旖旎之色,立刻板起脸教训:“严肃起来,不许春光满面的回去!”   “……”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到底谁是罪魁祸首啊!   要不是他那么下流,她能一本正经地过来,又满脸春色的回去吗?   道貌岸然!呸!   翊安清清嗓子,确定声音如常,才去把门打开。   挽骊面无表情,看了齐棪一眼。   齐棪脸皮极厚,回以一个久等了的笑容,弯腰用擦过翊安嘴的帕子擦鞋。   刚走两步,齐棪喊住她,补了句:“殿下,我方才说的,记得考虑。”   考虑?   考虑什么。   翊安走着走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低沉的话,“我想要你,给吗”。   耳根即刻又烧起来。   她只好拿帕子捂住,将气喘匀了,才回到宴上。   太荒唐了。   阮静兰宴上不时瞥向翊安,方才见她离席半响不回,便让人去打听。   原来是境宁王找她。   本以为他们有要事相商,结果翊安这般模样地回来。   眼神柔媚,脚步稍浮,嘴唇上半点胭脂没有,还略有些红肿。   阮静兰到底还未出阁,想明白后脸上瞬间通红起来,只觉得羞人又尴尬。   然而细想之下,面色有些发白。   人家夫妻间越甜蜜,她心里越不是滋味,像拿刀子刮她一样。   她在京中这些年,不是没见过境宁王,从前并未放在眼里。   她爹爹是堂堂大将军,什么样的夫婿都能替她觅得。   直到几个月前,她逛完衣料铺子坐车回府。   马车半道停下来,她方知听竹卫在办案抓人,封了这段路。   她身边跟着的护卫,不曾受过这种气,立刻扬声开骂。   最后是齐棪走过来,沉静吩咐道:“既是阮家的小姐,检查一下马车,放行就是。”   在自己出声同意后,他打开车门扫了眼,从头到尾看都没看她。   只不咸不淡地点头道:“冒犯了。”   阮静兰当时就有些心悸,她从未与境宁王如此近地说过话,这是头一回。   原来他这样好看。   当天晚上回去便梦见他,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他已是驸马,可就是忍不住想他,想见他。   这等心思,若被旁人知道了去,爹爹定会将她打死。   阮静兰无处可倾诉,只得告与阮温兰,反正她没胆子乱说。   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境宁王从身旁走过时,竟刚巧对上她的视线。   谁知阮温兰这蠢货竟打翻茶水,将她的鞋袜弄湿,还烫的她大叫。   她既出丑,怎能不生气。   而她每回见齐棪,他都是方正淡然的样子,连笑容都规规矩矩。   竟能做出这等放浪形骸之事。   阮静兰幽怨地看向翊安,在心里啐了一口。   长公主又如何,当真是个会勾男人的狐媚子。   宴罢回府时,阮间同她道:“我有事不回去了。”   说着要走,被阮静兰喊住。   “哥哥猜我今日见到了谁?”   阮间一头雾水,皱眉问:“今日来的人这么多,我怎知你见了谁?”   “我见到了翊安长公主,还与她说了几句话。”   阮间神色微变,语气下意识耐心起来,“这种宴席,长公主自然会来。”   “哥哥,你猜长公主怎么评价你?”   “怎么说的”四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阮间忍住了,皱眉道:“静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只是刚巧跟长公主说到哥哥,现在想告诉你一声。”   阮间眼里凉凉的,审视着嫡亲的妹妹,然后温和笑道:“说我什么呢。”   “说你人还不错,不愧是阮家的公子。”   话虽差不多,可经阮静兰口所说出来的,跟翊安的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是故意的。   果然,她的好大哥听完后笑,语气轻快道:“好好,我知道了。几位妹妹快回吧,别再耽误了。”   阮静兰暗中冷笑,大哥竟是个痴情种呢。 第44章 好甜   翊安尤还记得,今日回到宴上时,清河打量她的眼神。   那双素来清冷凉薄的眼睛里,三分揶揄,更多的是复杂。   譬如,带着点志同道合的欣赏?   翊安不明就里,当是自己想错了,只顾心虚,也没敢细看回去。   但清河今日反常是真的。   宴罢之后,齐棪公事缠身,先行离了右相府。   若按以往,翊安早随着一道走了。   但今日为让右相夫人高兴,翊安耐下性子留下了,陪她品茗听戏,说了会话。   只听右相夫人将花燃里里外外嫌弃了一遍。   什么一把年纪不娶亲,三天两头见不着个人影,养他等于白养之类的话。   把翊安笑得喘不过气,心道回去一定要说与齐棪听,让他也乐乐。   可见,再优雅体面的女人,也有被不孝儿子逼疯的一天。   导致回府后,翊安哈欠连天。   让人给她卸下钗环,换了衣裳,爬上床蒙头大睡了一觉。   翊安侧身而睡,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身旁躺下个人,从背后温柔地环住她。   那人默不作声,轻缓而耐心,隔着衣裳在她身上比划什么。   翊安睡得时间长,四肢无力,只觉得周身闷热,出了汗有些难受。   那手比划完也不老实,转而伸进她的衣里。   不该碰的全碰了。   鼻翼翕张渐促。   颈后被吹了口气,随即牙齿轻咬在她的耳垂上。   刺痛里连着酥麻,翊安险些打了个颤。   耳畔被细细吻了遍,膝盖挤进她的两腿间,手往下探。   情酣耳热间,他的声音低哑虔诚:“我想要你,给吗?”   !!!   她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眼前的锦被,想到四个字,劫后余生。   足足愣了有半盏茶功夫,方从刚才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她竟做了这种梦。   就因为齐棪今日那样挑拨她,又让她考虑那档子事吗吗?   梦过于真实,无论触感还是听感,翊安几乎真以为自己被这样轻薄了一番。   她翻身而起,本想下床吹吹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然腿间传来的不适,刹那间让她难堪地红了耳朵。   虽说她与齐棪只同房过两次,也不妨碍她清楚这种情况。   齐棪还未强迫她,她自己倒先……忍耐不住。   都是他害的!   他不要脸。   翊安咬牙暗恼,骂了几句,才唤豫西嬷嬷,“我要沐浴。”   主要是亵裤……   穿着难过。   “是。”豫西嬷嬷猜她睡觉出了一身汗,身上不舒服,立即吩咐人去备水。   翊安摸摸耳朵,并无口水。   可烫的像真被欺负过一般。   晚膳前,齐棪让人传话过来,说公务繁忙,不能回府吃。   又说等他晚上忙完,要来给殿下请安,殿下自可先睡。   豫西嬷嬷有经验地问:“殿下要等王爷吗?”   翊安本来还好,听了这话,倏地又红了半只耳朵。   镇定下来,嘴硬道:“谁要等他,我现在就睡。”   豫西嬷嬷纳闷,殿下晚膳前睡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又歇得这样早,睡得着吗?   但见翊安都躺下了,便未再多言。   细心地将屋里的烛灯熄尽,只留了一小盏,给翊安起夜备着。   阖上内室的门前,她老人家灵光一动,和声问道:“殿下先睡,驸马来请安时,您再起来见他一见?”   她想着王爷忙到大半夜,特地跑来一趟,若是连面都见不到,也挺可怜见的。   何况殿下今日下午睡得太久,驸马来之前,她不一定就能睡着。   “关门,我现在要睡啦。”   良久,翊安才娇里娇气地回了这一句。   “好好好。”豫西嬷嬷退出去,乐不可支,满脸起了褶子,一张圆脸眉飞色舞。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她的小殿下到底是个心软的。   出了主屋,豫西嬷嬷拉住挽骊,“觉不觉得,咱们殿下跟王爷,越来越好了?”   “嗯,”挽骊诚实地点头道:“显而易见。”   “可王爷除了那夜留宿后,再没留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事。”   豫西嬷嬷操碎了心,“还是得慢慢来,有进展就好,祖宗保佑啊。”   挽骊不语,心里冷静地想,快了。   辰时末,齐棪沐浴完毕,通身清爽舒爽,穿着熏过的衣袍进了公主府。   他神采奕奕:“殿下睡了?”   “睡下有一会了。”   豫西嬷嬷回道。   怕他真不进屋,又添了句,“王爷若有话要说,进去将殿下唤醒也行。只是动作轻些,别惊着殿下。”   驸马爷今日穿得这样别出心裁,不让殿下赏赏太可惜了。   她自小最喜看美男子。   “多谢嬷嬷提点。”齐棪礼貌地对她点点头。   进屋后,轻松推开内室的门,心中就有了数。   若真不想理他,凭翊安的性子,早该从里将门关严实。   再加上豫西嬷嬷是公主府的人,若翊安不事前点头,她绝没胆子在翊安睡下后,让自己进来。   想到这里,齐棪脚步飘飘然起来,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   他不像翊安,眼睛在夜间是极好的。   不曾点起灯,只借着仅留的那盏烛灯,稳稳地坐在她的床榻边。   掀开床帐,看得清清楚楚,翊安正背对着他。   他微弯下腰,声音柔得仿佛吃着棉花,“殿下睡着了?”   “翊安?”   “华儿?”   “华华?”   翊安终于翻过身,声音里没有半分睡意,笑骂道:“好恶心啊你。”   齐棪就知她在装睡,有意逗她玩:“华华哪里恶心了?我觉得好听。”   “嗯,棪棪。”她平静地还回去。   齐棪大笑,手从被子边伸进去,寻到她的手,牵住。   翊安没挣扎,由着他牵。   他满意地弯起唇角,与她闲聊:“今日哪个姑娘受了伤,让殿下如此上心?”   虽说初春将近,夜里还是寒。   男人到底火力大,他从外面进来,手心倒是一点不凉。   翊安道:“姓阮,阮家六小姐,我没怎么见过,你认识吗?”   “嗯,有印象,阮镛实的庶女。我们殿下是慈悲心肠。”   翊安不喜欢阮镛实,更厌恶阮家,齐棪晓得。   今日竟为了阮家人,特让挽骊跑去拿药。   他欢喜地想,再没人比她的心更柔软。   所以前世封浅浅出了那样的事,他再愤怒,也不曾怀疑过翊安。   翊安绝不会害人。   翊安其实看不清齐棪的脸,屋里不够亮,他又不去点灯。   “既碰见,哪能袖手旁观。再说,人家还是因为你受的伤。”   最后一句话语气幽幽。   “怎么就为我了?”齐棪纳闷地笑,说话间脱鞋上床。   无比自然。   翊安也没出声制止。   她只轻哼一声,“你这双眼睛在外乱看,自己还不清楚?”   阮静兰不是说,在齐棪看向她时,阮温兰坏的好事嘛。   想是齐棪惹的祸。   “我乱看谁了?”他完全记不起来,便俯下身去问。   一阵清雅兰郁的香味沁入鼻端,翊安忍不住深吸了口,“你怎么这么香?”   “特地沐浴,熏了衣裳才来的,唯恐我太糙,殿下瞧不上。”   他存心想哄她高兴时,极肯放低姿态。   从前年轻又蠢笨,旁人喊句驸马,就觉得被冒犯到似的。   现在他的实际年龄到底大些,心智成熟许多。   深觉只要把翊安骗到手,旁的一切皆不重要,在床上说几句软话又不会少块肉。   齐棪是个规矩了两辈子的人,做不到像氿仙阁里,那些簪花扭腰的男子一样。   可把自己收拾得让她喜欢,倒也不难。   翊安听完稍作沉默,被他牵住的那只手使了力气,坐起身来。   两人的脸几乎相贴,翊安终于看清他的五官,端正俊朗,柔情蜜意。   她忽而想起些什么,脸一热,艰难地开口道:“驸马深夜扮成这样,是来勾引本宫的?”   被子里的手滑至她的寝裤上,声音仍彬彬有礼:“嗯,可有成效?”   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说话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碰到自己,偏偏不曾真挨上。   被里那只手动作轻柔,与梦里的场景很快契合。   他身上的清香不浓却幽深,让人恨不得埋进他怀里闻个够。   怎么没成效,齐美人快要了她的命了。   谁说男人不能做狐狸精。   不行,她不服输。   翊安两腿并合,作乱的手便只得停下,不敢造次。   她顿了顿,换上妩媚的笑容,“有啊。”   指尖若即若离地游曳而上,抚在他的脸侧,有意拉他一同坠落。   齐棪最受不得她这样的神情,肆意地勾唇笑着,眼角眉梢尽染风情。   双眸潋滟,朱唇轻启,娇媚得人心都乱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欲碰不碰的唇,终于贴在一处。   作为前锋的手恢复了自由,将白日在右相府忍下没游历之地,沾染了遍。   翊安这回没有顾忌,软在他怀里,专心地与他吻。   “唔……”   梦醒后曾让她难堪的地方,被他寻去,耐心地奏起乐章。   她抱紧他,再无多余地力气回应,低头埋在他的肩窝处。   指腹有茧,琴弦娇弱。   弦几乎绷不住时,她一口咬在他的喉结处。   没舍得下力气,不过是寻个地方将嘴堵上,不肯出声。   额间背后出了细密的汗,仅有的衣裳成了累赘。   齐棪与她倒在榻上,撤回先锋将军,慢条斯理地将被浸湿的指头搭在她脸上。   “你想我了。”他定定地道,喑哑低沉。   翊安偏头躲了躲,有些嫌弃自己,她甚至闻到了羞人的味道。   齐棪笑,看出她对脸上手指的抗拒,将好刺激到他,一时恶趣上心头。   于是他当着翊安的面,堂而皇之地放进嘴里,品尝了番。   而后在她耳畔真挚地夸奖道:“好甜。”   无耻之徒。   翊安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输得一败涂地。   这比的是脸皮厚。   齐棪所有的耐心和轻声细语,似乎都为后面的狂风骤雨做铺垫,甚至变本加厉地讨回去。   翊安不长记性,只顾与他情意浓浓,差点忘了上回是怎么被折腾的。   直到通身快散架时,他才尽兴,复又言行温柔起来。   她如蒙大赦,在心里骂自己一句“引狼入室”。 第45章 猫腻   一听里面要热水净身,屋外送水的速度之快,像是一早备下,就在等着一样。   翊安不由得有些羞赧。   豫西嬷嬷走过的桥到底比她走过的路多。   见齐棪进屋许久,连灯都没点,不用想也知今夜会留下。   床榻之上,翊安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在暖黄的烛灯下,带着懒洋洋的清艳动人。   方才凌乱的青丝被她重新梳理整齐,正服帖地垂在肩前。   齐棪敛眸,悄然握住她的脚,眼中不带欲念,如痴如醉地夸,“美人连双足都精巧夺目。”   纤足白玉无瑕,脚趾洁白细嫩,白瓷般的肤色里,透着盈盈的粉。   翊安毫不吝啬地赏了个嗔媚的白眼,心里骂他就是有病,能不能让人歇歇。   这会子都偃旗息鼓了,还出言调戏她。   她双手撑在身后,往后靠了靠,将脚往齐棪怀里一塞。   不甘示弱地挑眉问:“我哪儿不美呢?”   张扬跋扈里带着挑衅。   齐棪认真思量起来,和颜悦色地回道:“是老天偏疼你,样样给你最好的。”   嗯,可惜都便宜了你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莽汉。   翊安幽怨地瞪他一眼。   齐棪的理智叛逃后被重新抓回来,心里颇觉愧疚,默默地受了这一眼。   前世最后的那段时期,他们朝夕相处,自然会行房。   到底他身上有伤,因此这档子事都是浅尝辄止,他与翊安情浓却从不过度放纵。   再加上那时两个人经历了太多事,翊安不如现在这般明媚娇俏,他心头亦压着愁闷,郁郁寡欢。   床榻上便相敬如宾,只说几句情话助兴罢了。   但重活一世,有了这两次的经验,彻底让齐棪看清楚他自己是什么人。   比之常人,他的确清心寡欲了些。   否则也不会在与翊安不和的情况下,连通房都不曾收,花酒更是不喝。   这几月来,即使对翊安有非分之想,也不曾过分强求。   他习惯忍耐,也习惯孤寂。   可一旦无需忍耐,便是想收也收不住。   确实粗鲁过头。   万幸,这回比上回温柔,许是翊安极为配合的缘故。   她忽而道:“想起一件事。”   齐棪眼睛平躺下来,阖上眼睛,语气柔和:“什么事?”   翊安伏在他耳边说:“今天碰着清河郡主,总觉得她跟平日不太一样。”   “何出此言?”他忍不住睁眼,多看她一会。   “她自小孤傲,又年长我几岁,从未与我亲近过。可今日在右相府,却总与我搭话,说话间还暗暗打量我。”   翊安没指望齐棪替她分析出什么,只是那股子怪异之感无处可说,想找他倾诉。   “我疑心她喜欢上我了!”   “我喜欢上你,她不一定喜欢。”齐棪语气淡然。   翊安额角青筋微跳,忍无可忍地磨牙道:“你一天天的能不能讲几句人话?!”   齐棪顿了顿,极力憋笑道:“清河郡主应该是喜欢男人的。”   翊安接话:“那不是更奇怪吗?她到底所为何事?”   齐棪一猜就知,清河郡主被自己撞见那事,生怕冷傲多年挣来的高岭雪花声名不保。   今日见到翊安,借试探她知不知情,来估算自己的嘴可牢靠。   齐棪自然不愿背后说旁人的隐秘事,“或许只是她今日心情好,想与人说说话。”   “是吗?”翊安觉得不像,可确实没更好的解释了。   想了想叹气道:“她那丈夫卧病几年,怎么还没……”   “死”字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毕竟跟人家无冤无仇,好像不该咒人。   清河郡主的丈夫乃世家嫡子,是爹娘亲指的婚配。   那男子是纨绔中的翘楚,眼高于顶,与清河郡主是谁也看不上谁。   关系差到曾成为一段“佳话”。   那男子先天身子孱弱,又沉迷酒色,成亲后没多久便被掏空,瘫倒在床上后,再没下过地。   全靠名药跟银子续着一口气。   这几年,清河郡主孤身住在自己的府邸,却也没提和离。   她不提,婆家更不会提。   便如此耗着了。   故而齐棪不以为然,她便是养上几个面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祁国风气开放,多少贵妇人光明正大的养着男子,早就见怪不怪。   想来清河郡治之所以隐瞒,一是性子素来不喜张扬,二是怕娘家跟婆家被议论。   他自然会守口如瓶。   “关心那些做什么,还不想睡吗?”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   “哦。”翊安确实困了,见他不想多说,翻过身去。   过了片刻,齐棪心念一动,唤她名字,喊完又不说话。   “怎么了?”翊安来了睡意,鼻音慵懒。   “我这回可有进步?”齐棪凑到她耳后,认真地问:“没弄疼你吧?”   “你有病啊?”翊安不耐烦地堵上耳朵。   “没病,”齐棪自顾自得意道:“只是见你比上回喜欢。”   也比上回热情,尤其是从后面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算了不能再想。   回应他的是一记无情公主脚。   快,准,狠。   “明晚还来吗?”他被踹的生疼,越战越勇,满怀期待地问。   “齐棪。”翊安的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平静:“你要是再说废话,你就滚回去睡,我说到做到。”   半响无声。   齐棪小心翼翼地往床边挪了挪,迅速躺好,手放在肚子上,开始入眠。   翊安揉揉眉心,耳边终于安静了。   身心疲惫的一夜。   *   听竹卫几日前抓了万老三,日夜审讯,的确审出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有了这些口供和搜寻到的物证,可直接查封聚贤赌坊。   然齐棪按兵不动,耐心十足,因为查封一个赌坊并非他抓此人的目的。   万老三的嘴并不牢,什么都说,却怎么都不肯供出他上头是何人。   在上京城里,偌大的一个赌坊若想立足,没有银子和有权势的贵人,绝无可能。   齐棪猜着他身后是阮家,苦于没证据,想从万老三嘴里再多套些话出来。   直到万老三莫名其妙地咬舌自尽。   此人甚是惜命,若想自尽早就寻到了机会。   绝不会在供出这么多事情后,轻易地放弃齐棪给他的生路。   定是有人给他传了话。   “把近三日进过这个刑房的名单给我。”   齐棪吩咐下去,心中愈发确定,那赌场之中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比如,张岸鹤逃走后,不曾离京,藏在什么地方?   那地方,难道仅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吗?   这些事齐棪尽数说与连舜钦听,连舜钦冷笑一声,信誓旦旦地说他去查。   离开前又含着嘲讽地笑道:“阮副指挥使那边,在查您遇刺一事,比咱们还上心呢。”   “嗯,难为他一片心。”齐棪亦讥讽起来。   陛下的心,深不可测。   别说阮镛实和阮间,前世,他也被其瞒了过去。   如今自是不会,陛下有他的道理。   他唯一想知道的是,这阮间能查出什么好东西。   呵,有趣。   到了时辰,齐棪急匆匆往家赶。   迎面碰着花燃,笑眯眯地拦住他道:“哟,王爷这像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要去哪啊?”   齐棪温文尔雅并理直气壮:“醉卧温柔乡。”   “好兴致,但秦楼楚馆还是少去一点好。”   “?”   花燃语重心长:“我手下那几个前日狎妓,御史台的人跟疯狗似的。他们就干净了?我这两天正四处搜集证据,也参他们一本,瞧瞧他们可会羞耻……”   “打住。”齐棪抬手制止,“我回翊安长公主府,还望花指挥使嘴下留情,莫要辱本驸马清白。”   “啧!”   花燃双手负在身后,宽广的长袖垂着,绕着齐棪走了一圈。   “驸马爷,臣没记错的话,您成亲已有两载。”   齐棪现在每日红光满面,比刚成亲时还让人倾羡。   不,齐棪刚成亲时,花燃还真没看出这位主有多高兴。   这两年他常纳闷,齐棪完全不像个有家室的人。   每日过得与自己没什么两样。   但现在……花燃想到长公主那张矜贵明艳的脸,和那生来上扬的唇角。   长公主还是那般,怎么就忽然把齐棪迷得神魂颠倒了呢。   若不是这夫妻俩都是他的得罪不起的人,他右司真恨不得去查探清楚这其中的猫腻。   “日久生情,愈发相爱。”齐棪长身而立在原地,任他打量,“不成吗?”   花燃戏谑地作了一揖,眼睛弯成窄细的月牙,“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你……”齐棪一顿,笑着改口,“谢花指挥使吉言。”   他刚刚差点脱口而出,“你有病”三字。   每天耳濡目染,欲反驳人时,才发现只会这一句。   晚膳时,齐棪照例喝着最喜欢的鱼汤,看着翊安问:“今日进宫,一切可好?”   “好啊。只是皇后太瘦,肚子还不太显,还是该补一补。”   翊安斯文地嚼着,“灵妃娘娘身子也好,你的话我那回提醒过,她听进去了。”   “那便好。”他点点头。   翊安抬眼看他,用绢帕擦了嘴,温柔朝他笑道:“玉奴不过十八,年末便可做父皇。王爷您都二十有二了,可……”   “我不急,陛下有皇位要守,我哪里需要呢。”   “我父王而立之年才有的我,阮镛实二十六岁方生长子阮间,花燃二十四岁不曾婚配……我急什么?”   “殿下您正是风华正茂之年,自可再无忧几载。”   “我生性不喜孩子。”   “……”   翊安本想打趣他两句,谁知他洋洋洒洒这么多话在等着她。   欲盖弥彰,做贼心虚。   她绵里藏针地笑道:“你不急便好。”   齐棪面上稳重的点头,心里正疯狂大喘气。   还好他反应快,看出那笑容不对劲。   自从上回在花家抱双生子,翊安不高兴后,齐棪便记下这事。   本也是,他们夫妻之情好不容易破冰,正该腻歪呢。   若成天把传宗接代放在嘴边,实在有辱真情。   干脆顺了她的心意。   齐棪老谋深算地想,等真有了,翊安万万不会不生。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相视而笑。 第46章 真乖   “姑母——”   翊安在门前顿下脚步,寻声回头看去。   看见喊她的人,端庄温和地笑,“思荣。”   魏思荣一身朱红的锦衣,头簪一根雕花木簪,脚配白底粉靴。   乍一看像个刚从洞房逃出来的新郎,正朝她挥动手臂,边跑边跳。   少年是实打实蜜罐里泡出来的玩世不恭,笑容没心没肺,跑得满头大汗。   那活力极能感染人。   翊安失笑,自己也就大他三岁,怎么看他就跟看小孩子一样。   若不是上月齐棪得到聚贤赌坊的线索,料定是魏思荣所给,翊安几乎真信了此人心智不熟。   当他今日又有要紧事,特地在候着自己,翊安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魏思荣跑到面前,行了礼笑嘻嘻道:“姑母是来吃饭的吗?”   还未到三月,天不过才回暖,他腰间倒揣起了折扇。   也不知扇冷风有什么滋味。   未必就风流倜傥。   翊安心里嘴碎道,废话,来酒楼不是吃饭,总不能为偷汉子吧。   面上端的一副正派长辈的仪态,莞尔一笑,“嗯,你有什么事?”   少年在这美艳的长公主姑姑面前,少见得有些拘束腼腆,挠了挠头道:“今日客多,临街的雅阁全被包了去。我本一筹莫展,将好看见了姑母,不知可方便……”   翊安顺着他的视线抬头,见这雅阁门上挂着块小匾,上书草字“逢春”。   “你是要看风景,还是吃饭?”说着推开门。   心道自己把他带进来,不知齐棪那小气鬼会不会炸毛。   她近日发现了,齐棪越来越难缠,远不如表面装出来的那般好脾气。   日久见人心哪。   “都不是。”魏思荣乐呵呵地在身后给她鞠一躬,“侄儿在窗边等个人,见到就走,绝不耽误。”   “心上人吗?”翊安忍俊不禁,随口打趣了句。   才往里走了两步,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   上回与齐棪来吃全鱼宴,因是晚膳,吃得意犹未尽。   故而齐棪将她喊出来,说再大快朵颐一回。   刚巧碰上魏思荣便罢,可……只见雅阁里间,除齐棪外,另坐着连舜钦、封浅浅二人。   她眉头一蹙,缓缓敛了嘴边的笑意。   里间外面的帘幕皆没放下,两扇大窗敞开,清风徐徐。   翊安的视线从窗户出去,对面是家茶楼,窗边站着便服的花燃跟阮间。   一个脖子上仍围着大红的丝布,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眯着眼笑得像在等猎物。   另一个的眼神从漠然到慌乱再到欣喜,直盯着翊安,遥遥行了一礼。   魏思荣一头跟进来,也没想到里面有人,“哟”了声,被吓一跳。   尤其连舜钦,简直是他前几个月噩梦的源头,他打人太他娘的疼了。   翊安原本还怕魏思荣坏他们俩的好事,如此一看,是她跟魏思荣坏了这一群人的好事。   至于他们是怎么凑在一起的,翊安实在想不出来。   齐棪事先也没说。   见她面容阴晴不定,齐棪急着朝她走来,笑容略含歉意。   封浅浅想是一早知道她会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稍稍欠身。   翊安还没开口,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看见翊安,憨直地行礼笑道:“小人见过境宁王妃。”   封浅浅柔声问他:“怎地去了这许久?”   江州来叹道:“这酒楼太大,我找了好一会才摸到地方,怪我在茶楼喝多了。”   境宁王妃……翊安嘴角微微挑起,心里猜齐棪是不是给人家塞了银子。   唯一让她觉得被冒犯的是,连舜钦那厮听罢,嘴角勾起玩味的一笑。   所以,如今封姑娘另有良缘了是吗?   似是觉得这称呼新奇,也跟着道:“臣见过境宁王妃。”   怎么听怎么刺耳。   若不是齐棪护着,他早就被人打死了。   “连大人,封姑娘,江公子。”翊安从容地点头应下。   齐棪问魏思荣,似是头疼地问:“你又是干什么来的?”   一一行了礼,才傻笑着回齐棪:“姑父,你们忙你们的,我不吃饭,看一眼就走。”   说着走到窗边,趴着自言自语道:“也该来了吧。”   齐棪皱眉:“什么该来了?”   他也是来守株待兔的?   齐棪不由得审视起他,棠婳一事他或许知情,此事他又来搅和什么?   魏思荣有些害羞的回过脸,“那个……就陈家那个啊……”   翊安看他说的吞吞吐吐,追问:“陈家哪个?”   “我爹娘定下的那个姑娘。”魏思荣声音虚弱,“我没看清楚过,今日来探探,提前做好准备。”   免得洞房夜揭开盖头,当场失态,晕过去。   翊安与齐棪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扑哧”一声。   就算人家真丑,后悔也来不及了。   翊安不再管那倒霉孩子,落落大方地玩笑道:“今日是谁请客啊?”   没人回。   只是齐刷刷看向齐棪。   行,都是会过日子的。   齐棪这几日公务繁忙,便没在公主府歇,免得夜夜扰她好眠。   今日稍得空闲,满心都是她,派人喊她出来吃饭。   进了雅阁后,他边等翊安,边靠窗晒太阳。   却见封浅浅与江州来从对面的茶楼里走出来,两人正认真商谈什么,颇为严肃。   江州来抬头叹气时,看见了对面楼上的他,高兴地招手。   反倒是封浅浅,神情犹豫,几乎被江州来拉着才肯上来。   齐棪这才晓得,江州来打算定居京城。   他这些年攒了不少积蓄,想将对面的茶楼接管下来。   谈得不顺利,茶楼老板见他手无权势,说定的价一改再改。   江州来一来没那么多银子,二来不是没脾气的人,正打算放弃。   齐棪正与他商量时,连舜钦又敲门进来。   为的是这个月的大案子:京中多户人家的藏宝阁被盗,所盗物品价值连城。   甚至将无意撞上的百姓跟家丁尽数灭了口,罪行滔天。   这帮人来去无影,闹得人心惶惶,皇帝已经下旨,月底前定要缉捕归案。   左司白日搜捕,晚上巡夜;   右司各处循迹探查,方才终于传来消息。   前几日盗得的赃物,今日会从这条街运走。   这条街暗里埋伏的都是听竹卫的人,花燃跟阮间亲自守在对面的茶楼上,连舜钦更是寸步不移。   若这两日再不了结,乌纱帽不保。   翊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对江州来道:“想在京中做好生意,不简单。”   “州来明白,只是总不能日日无所事事,让浅浅养我吧。”   翊安听到这话,了然地看了封浅浅眼,后者回以装模作样的含羞一笑。   封浅浅看江州来的眼神,比上次见面柔情许多。   若说上回是对亲人的依恋多些,这回才真是看意中人的眼神。   比从前看齐棪时更坚定纯粹,没有小心思,没有算计,而是安心自在地做起了美娇娘。   江州来,有些本事啊。   齐棪见翊安凝神不语,还当她在生气。   又心疼又慌,拉住她的手哄道:“是我思虑不周,殿下可是饿了?我先让人上菜吧,近来你清减了不少。”   宠溺温柔,让在窗边站着的连舜钦,忍不住僵硬地回头。   此生没听过齐棪这样讲话。   便是自己哄女儿时,都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长公主,有些本事啊。   翊安摇头,实话实说地笑了下:“我刚巧也没胃口,等等就是,你先忙。”   齐棪端详着她,深觉今日绾的发髻很是悦目,显得她温柔大方,让人怜爱。   “真乖。”他一时忍不住脱口。   翊安被他握住的手发力,指甲狠狠掐向他的手心,提醒他适可而止。   她不喜欢这两个字,无论床上还是床下。   齐棪也忽而有了画面,忙清清嗓子,心虚地走开几步。   连舜钦跟魏思荣一人占了一扇窗,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等的人。   翊安正想说,要不然你们先忙,我换个地方待。   便听魏思荣哇哇大叫,“来了来了。”   连舜钦本就绷着弦,被他喊得心头一惊。   明知这纨绔跟自己等的不是一回事,心里还是扑腾直跳。   他探出头,跟脑袋同样伸在窗外的魏思荣对上目光,威胁地冷笑瞪他。   魏思荣悻悻然地默了默,很快又兴奋起来,两手抓住窗台,如临大敌般。   翊安也来了兴致,站在他身边,想看看陈家那姑娘如何。   抬眸见阮间正痴痴地盯着自己,翊安神情淡下,心头涌上一丝不快。   封浅浅跟江州来两个闲人一并凑了过来,大有帮魏思荣相看媳妇的架势。   齐棪看着翊安雪白的后颈,高挑的身姿,心里得意,反正不会有他媳妇好看。   在翊安面前,谁不是姿色平平。   故而一屋子都在窗边,只他气定神闲地坐下品茶。   忽而眸子一沉,看了眼对面的茶楼。   他起身走向翊安,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翊安:“???”   齐棪体贴道:“窗边风大,我怕你冷着。”   说罢又将她被风起的碎发压在耳后,动作轻柔小心。   众人:“???”   无暇顾他。   只见宽广的街道上迎面来了两辆马车,一辆朴素精巧,乃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小姐所乘。   另一辆奢华大气,上挂“清河”二字。   这条街的生意最是热闹,人来人往,马车行驶地极慢。   忽而清河郡主的女使传了句话,那陈姑娘的马车便停下来。   魏思荣心跳如雷,双手合十,学着寺庙里老和尚的虔诚,“佛祖保佑,一定保佑,信男愿终……中午吃素。”   终身不合算。   翊安觉得好笑,回过头看向齐棪,眉梢轻动。   齐棪被她撩的心都是软的。   江州来和气地劝道:“魏公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亲事已经定下,无论姑娘样貌如何,您都应该对……”   “嘘!”魏思荣头也不回地打断,“她出来了!”   一个身穿浅紫长裙的姑娘从车里出来,身段婀娜。   直到看到脸时——   魏思荣扶额苦吟:“我的娘啊!”   “嗐,”翊安亦大失所望,“散了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面的阮间吃着特配的狗粮:境宁王,有些本事啊!   连舜钦:呵呵。 第47章 贼船   阮间今日为公事而来,想着抓住那伙盗贼便是功劳一件,能在圣上面前讨个好。   没想到会遇见翊安。   因对面的几扇窗户大敞,她方推开门,阮间便眼前一亮。   在她怔然地看向自己时,阮间手足无措,只好借向她行礼来掩饰慌乱。   翊安含笑朝他点了头后,他恍如置于没有喧嚣的秘境,眼里心里只剩下一个她。   就是那双看向自己的眸子,明澈而魅惑,盛着万千风情。   或明媚,或沉思,或温柔,或狡黠。   他不禁一遍遍地想,该如何得到让他心心念念的眼睛。   一时半忧半喜,心乱如麻。   听竹卫上下忙活许多日,如此紧要关头,他不知齐棪为何把这群不相干的人叫在身旁。   又见他们一伙人全挤在窗口,愈发疑惑不解。   那魏思荣是个胡闹惯了的,阮间从前常在秦楼楚馆碰见他。   怕是被他老子打多了,疯疯癫癫,傻里傻气。   他跟翊安一同进的雅阁,两人现在又并肩站在窗边。   但见翊安满目温柔地与他说话,他一惊一乍地回着,很会卖乖。   他们何时如此亲厚了?   阮间妒火中烧,同时觉得悲怆,怎么他就做不到自在地站在她身侧呢。   是她,从未给过他机会。   花燃笑了两声,“魏思荣那小子还没被打够,敢跟连舜钦站一个屋子了。”   阮间没吭声,花燃继续自顾自道:“按辈分,他还是长公主的侄儿,难怪殿下疼他。”   他算殿下的侄儿,我还是殿下的表亲呢。   阮间阴沉地想,翊安自是瞧不上这层关系,从未如此喊过他。   只陛下如今依仗着自己父亲,才愿意喊一声“舅父”。   阮间清楚看见翊安对上他的眼神后,笑容转淡地垂下头去。   想是有些羞涩。   原来她也有不好意思看人的时候,阮间暗笑,遗憾自己从前胆子小,未曾发觉。   明知不能再看下去,却难以挪开目光。   因为他极少有这样的机会,安心地站在对面注视她。   平日里遇上,只匆匆说上几句话,她便急着离开。   想起上回阮静兰说,翊安背后说他人不错。   他自来不敢往她身前凑,她太耀眼,也并非看上去那般好亲近,从来都看不见自己。   没想到,她心里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阮间这样一想,心里便高兴许多,谁知很快冰冷下来。   齐棪起身走向翊安,两人在窗子前腻歪起来。   齐棪先是摸她的脸,在翊安惊愕的眼神下,又替她整理头发。   情浓意浓地说了句什么。   他说完后,身旁一周人瞬间笑得发起抖来,却不敢出声哄闹。   尤其魏思荣,背对他们俩捂着嘴憋笑,做了个鬼脸。   翊安一瞬间又羞又恼,很快镇定自若,偏过头不去理他,眉眼却是欢喜的。   阮间眼里阴恻恻的,一束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记得,从前他们夫妻,不曾如此亲密无间。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酒楼这边,众人的目光朝下看去——   穿着一身浅紫春装的陈姑娘被扶下马车,行动间身若娇柳。   众人连声喊失望。   她脸上蒙着面纱。   翊安期待一场,好不容易见着人出来,还犹抱琵琶半遮面。   魏思荣急得跺脚,“怎么这样守旧,有什么好遮脸的,大祁哪里就古板至如此了。”   齐棪不咸不淡评了一句:“陈姑娘看着身子羸弱,风一吹便能跑。”   “侄儿,记得好好怜惜人家。”翊安跟着打趣。   封浅浅道:“她眼睛还挺漂亮的。”   江州来接:“想来不会丑。”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魏思荣抓狂。   “只看眼睛怎能放心。而且,这身子确实太弱不禁风,一瞧就是话说重就哭的那种姑娘,我好怕。”   齐棪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思荣,对于女子,千万不要以貌取人。”   说罢,他特地看了一眼翊安。若仅看外表,他家这个真是美艳温柔呢。   翊安会意,柔柔一笑,不动声色地踩上齐棪的脚。   翊安踩人更有一套,脚跟后踩在小脚趾头上,逐渐加大力气。   齐棪吃痛,又抽不回脚,面上只能风轻云淡。   “侄儿谨记在心。”   魏思荣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齐棪从翊安的铁足下捡回一条命,目光似剑,看着魏思荣。   淡淡道:“你同清河郡主商量好的吧,怎么,你们交情很好?”   魏思荣一愣,随即点头,含糊道:“与郡主能说得上话罢了。”   何止说得上话。   连舜钦冷下脸,清河郡主既乐意替这小子做事,又怎会因他惊了自己车架,跑去御前告状呢。   听竹卫一趟,魏思荣没少吃苦头。   真是不简单啊一个个。   齐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神情让人捉摸不定。   清河郡主到底是清河郡主,不知说了什么,陈家姑娘竟在街边乖巧地将面纱拿了。   一行人忙探头,“!!!”   这是个年轻斯文的姑娘,不算绝美,但绝对不难看。   五官端正,白净腼腆,带着股书卷气。   总之,娶了不算亏。   魏思荣松口气,回头跟众人傻笑:“万幸万幸,比我想得好看多了。”   翊安忍笑问:“你把人想成什么样了?你爹娘还能害你不成。”   “姑母您有所不知。”   魏思荣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侄儿我风评太差,这门亲又定的太快,让人不放心。我只当是我爹娘为让我收心,专找的嫁不出去的姑娘,给我点苦头吃呢。”   我知,全京城都知。   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   翊安如是想道。   齐棪说公道话:“陈家乃清贵人家,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安平府是皇亲国戚,本是门当户对,自然定亲定的快。你不必担忧,成亲前莫再胡闹就是。”   “侄儿晓得了,先行告辞。”魏思荣怕了他的大道理,又是一弯腰,随即蹦蹦跳跳地走了。   齐棪看着他的背影,摇头道:“男子汉穿得如此花哨,我倒担心起陈家姑娘来。”   翊安趁机打量齐棪,这人在外还是端正严肃。一堆道理,像个夫子似的爱教训人。   她立刻意识到,齐棪不是疯了也不是变了,仅仅在她面前不一样而已。   “齐大人,别担心旁人了,您这边等到何时?”   齐棪不忍让她饿着,左右楼下都是听竹卫的人,若真有异动绝对跑不了。   于是让人上菜。   “都吃一口吧,招待不周。”   连舜钦也不推辞,立即坐下:“好的,有右司在,咱们左司躲躲清闲。”   翊安腹诽,这是人话?   江州来跟封浅浅站了大半日,终于蹭到饭,特地挑了离连舜钦远些的位置坐下。   翊安跟齐棪坐在一处,窃窃私语,就差互相喂饭。   连舜钦冷笑,面不改色地继续吃。   被孤立又如何,总比右司那两个饿肚子的倒霉鬼强。   半个时辰后,封浅浅跟江州来先行一步离开。   翊安也不想再看齐棪,虽说越看越好看……   却不想在这分他的神。   但齐棪脸色凌厉,垂眸正在想什么事,通身阴郁得翊安甚至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只听他语气冷硬地吩咐:“舜钦,让人都撤了,留两队人轮流巡视。去对面茶楼请花指挥使来吃饭……哦,顺便问问阮副指挥使来不来。”   连舜钦明白,就是不想阮间过来,又不得不客套的意思。   右司未必是错的,可现在早过了时辰还不见异样,难道打草惊蛇了?   齐棪忍下心头的烦闷与繁杂,柔声与翊安说起话,“殿下先回,这几日我晚上就不过去了。此事忙完,寻个好日子,我陪你去山上住几日。”   “陪我?”翊安摆起公主架子,“那要看本宫愿不愿意你跟着。”   “我不跟着谁跟着?”   “挽骊啊,她比你听话。”   “没听说过这样比的。”   正说话间,花燃的声音传来,“都吃饱了?残羹剩饭可有给我留一口?”   翊安见到人后,从他笑成花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虚假。   估摸着早在对面骂娘了。   随即阮间跟进来,谁也没看,恭恭敬敬地对翊安行礼:“臣见过殿下。”   齐棪面无表情,平日这种情况,阮间绝不会自讨没趣。   今日过来,司马昭之心。   花燃笑眯眯地揶揄:“阮副指挥使真是守礼之人,对长公主礼了又礼。”   阮间听了方觉不妥,又不紧不慢地朝齐棪道:“阮间见过王爷。”   翊安私下最厌恶规矩多,面露不耐,“本宫先走了。”   “华华。”齐棪喊住她。   “?”翊安惊恐万分,掐住手心,淡然地转过身,“何事?”   果不其然,齐棪笑容可掬地不说人话:“为夫不能在家时刻陪你,你也不必太过想念。你看你这几日胃口不好,清减了许多,真让我心疼。”   连舜钦疑惑,胃口不好?   合着刚才吃成那样还算少的?   齐棪脑子时不时就抽风,不算稀罕事。   “驸马也别只顾儿女情长,误了陛下交代的正事,本宫要罚你的。”   翊安勾唇轻笑,利落地转身,裙脚生风。   命给她都愿意!   齐棪就爱她不服输的劲,配合得绝妙。   他平静地对神色各异的三人道:“见笑了。”   连舜钦心里:“呵呵。”   花燃心里:“鬼上身?”   阮间心里:“给我死!”   *   几日后,翊安听说听竹卫的案子结了,贼人尽数被抓。   替齐棪舒口气。   那天在酒楼没抓住人,她才知道,原来齐棪真生气时,是那般的严肃。   他天天说她瘦了,殊不知他自己才真憔悴。   不过,更好看了。   脸上轮廓分明,鼻子更挺,下颌更锋利起来。   审讯一事由右司主掌,齐棪终于得了空闲,三餐都陪翊安。   翊安渐渐习惯每日等他回来吃饭的生活,偶尔会恍惚,觉得他们俩像对老夫老妻。   虽说成亲两年多,可好好过日子,也才上个月的事情。   怎么像过了几辈子。   她把这感觉告诉齐棪,齐棪当时并未多说。   熄灯后,翊安被折腾得双眸湿漉漉,禁不住求饶时,听他沉声在她耳畔说了句话。   翊安瞬间觉得自己识人有误,再上贼船。   “老夫老妻绝不会闹到这么晚,我还有更新鲜的花样,要试试吗?”   翊安欲哭无泪,她又不是嫌他无趣,想哪去了。 第48章 大度   翌日,翊安醒后未立即睁眼。   到了该起的时辰,再睡便睡不着了,身边人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可昨晚歇得晚,实在疲倦。   一时心里不痛快,恼火地蹙起眉头。   很快,温热的指腹轻轻落在她眉宇间,将她眉心抚平,顺着眉骨轻轻抚摸。   她倏地睁开眼,本想吓齐棪,却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幽深且孤寂。   齐棪正侧身看她,墨发垂在枕上,无半点刚醒时的懒散,想来已经醒了许久。   与平日里的沉稳内敛和温柔宠溺皆不同,满眼盛着极浓的忧郁。   一张脸在薄弱的熹光下,生生显得阴柔起来。   不知他在想什么。   显然不料翊安会蓦然睁开眼,齐棪怔然一刹,眼里的悲怆来不及藏起来。   翊安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如湖,没有开口。   “醒了?”   齐棪慌忙挪开视线,将她脸边的发丝别在耳后,重换上一副笑颜。   声音温柔体贴,捎带着春日里的和暖,并无半点异样。   就像方才那个看着自己愁闷伤怀的不是他。   翊安因他的变脸微惊,从前埋下的疑虑顷刻间生根发芽,顺着枝干缠满心房。   那种感觉再次出现。   她知道齐棪如今对她好,对她百倍上心。   只是常在不经意间,她敏锐地察觉到,他人在她面前,心思不知有多远。   他看自己时,有时不只像在看自己,更似是透过自己望见了别的景象。   她想,齐棪绝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云淡风轻。   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只能接受他突如其来的情意和善待,就像从前接受他的冷淡与拒绝一般。   无可奈何。   翊安向来好眠,夜间睡得沉,便是如此也被他吵醒过一回。   齐棪不知做了什么惊悚骇人的梦,整个人抖得厉害,急促地喘着气。   她只好将他喊醒。   他从梦里挣扎出来后,无论翊安怎么问,都是一言不发。   只是紧紧地将她锢在怀里,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脆弱得依赖着她。   翊安又想起那日早晨,去王府喊他时,他在梦里,一遍遍地说:“翊安别哭。”   所以,他今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到底什么梦,能次次把他吓成这样。   又为何被她撞见后,总装得若无其事,从不肯坦然说出。   翊安将心里的担忧妥善藏起来,演技精湛地挑起一边的眉,漫不经心地试探道:“看着我想什么呢?”   齐棪抿唇一笑,柔声道:“殿下先猜。”   翊安抬起半边身子,故作思索,揶揄道:“定是想到日后常要在我榻上睡,觉得此生无望,正在可怜自己。”   因着她的动作,白瘦的锁骨处春光微现。   露出暧昧缱绻的一排红印,正是他昨夜干的好事。   公主大人尤不自知,头撑得比他高些,便摆出高高在上的尊贵仪态来。   明明自个儿是撩人的祸水,却将他当男宠似的打量。   齐棪心猿意马,急切搂住她的腰,朗声笑起来,“臣竟不知,殿下有如此妄自菲薄的时候。”   翊安被他一搂,也破了功,笑着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暗自咬牙切齿地想,哪里是她妄自菲薄,成亲两年这位主才肯收心过日子,谁知他往后又会如何。   而她现在只想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噩梦不断缠身。   “很好笑?”翊安修长的柔荑,放在他的颈脖下。   “不好笑。”齐棪装作窒息,演得滑稽又逼真。   见翊安笑,才轻声道:“咱们花样还没试完呢,正新鲜的时候,殿下莫要胡思乱想。”   “?”就新鲜在这种地方。   瞧她脸色不对,齐棪立即追加一句:“便是不新鲜了,臣也舍不得离开殿下,你可是我的命。”   “油嘴滑舌。”   翊安瞪他眼,嘴上功夫愈发精湛,就是不肯说实话。   齐棪不置可否,只在她背上轻拍两下。   她哪里晓得,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翊安眸子微眯,不依不饶地追问:“方才到底在想什么?瞧着不高兴。”   “我在想,”齐棪边说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目光期待地问:“我在想,殿下还未向我表明过心意,有些委屈。”   翊安殷艳艳的唇微挑,明知故问:“什么心意?”   齐棪俯下身去,满目深情:“华华,你都没说过喜欢我。”   虽说两世以来,他深知翊安心里有他,不会比自己对她的情意浅。   但她好像,确实从未正儿八经地对他说过情话。   偶有几句,也是演出来的。   便是在情到浓处时,他说了教她动容的话,她也只是抱住他,从不会回应。   齐棪演若无其事演得太像,以至于翊安不知,他此时此刻心悸仍在。   很想听她说话安抚自己。   哪怕是哄他也行。   翊安眨了眨眼睛,风情万种地一笑,手在锦被下掐上他的腰:“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既然他不肯坦白,故意说旁的事情打岔,她又何必配合。   再加上这个姿势不雅,再撩拨下去,保不住他又来了兴致。   晨间还是不招惹他的好。   毕竟他有前科。   齐棪今日不用早朝,然听竹卫那里有一堆的事情,还需要他去处理。   她借此寻了个话头:“那群盗贼狡猾,你如何抓到的?上回守株待兔没守到,我见你脸色难看,指挥使大人也不容易。”   “脸色难看,不是因为人没抓到,是怀疑有人通风报信。”   “现在抓到了,还怀疑吗?”   “嗯,在查。”他垂下鸦睫。   翊安的避之不答,让他心里空落落的,暗暗失望。   若放在平日,他自会豁达地排解。   翊安从来口是心非,他知道她心里有自己便好,不说就不说。   然而昨夜做了噩梦,尚未能平复,哪里能想开呢。   梦里还是那个场景,他在街上看见她的马车,高高兴兴上前打招呼,她连面都不肯露。   接着便是他被免职后,她甚至不曾安慰他。   反而为躲他的牢骚,每日都在氿仙阁。   他追到氿仙阁去,还没开口,翊安便醉醺醺地质问他:“我只有这一处可诉心事的地方,你也看不惯吗?每日在府里等你来吵架,你才满意?”   他那时绝望地想,他们怎会走到这般境地,明明他不是那个意思。   故而今早是带着满心的恐惧醒来。   转身看见翊安恬静的睡颜时,才找到寄托。   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替这辈子的他们欢喜,替上辈子的他们难过。   翊安推开他,下床穿衣。   齐棪闷闷地低头说:“殿下有些日子没去氿仙阁了。”   他不想翊安去。   可正如梦里一般,翊安若有话不便对自己说,颜辞镜那里,是她难得可以倾诉的地方。   若真想去,便去吧。   大不了自己偷偷喝两口醋。   翊安古怪地回头看他,失笑道:“你想我去啊?”   “殿下顺着自己的心就是,何必顾及我。”他淡淡地说。   明明是被梦境惊醒,想体谅她一二。   偏偏他自己情绪低落,好话被说得像赌气。   他说完便知不妙,一时却不知道怎么改,木讷地沉默起来。   翊安被他莫名其妙地一噎,随即沉了脸色,出去唤人伺候。   齐棪颓然地捂住脸,怎么回事,一场梦给他梦糊涂了。   怎么把前世的怪腔怪调和心口不一带了回来,又乱说话,上辈子为此吃了大亏还不够。   何必提颜辞镜惹她,她这些天有意不去,正是为了自己,他还不识好歹。   翊安真该回来骂他两句,免得他继续糊涂。   她却不肯骂。   早膳时,翊安不理他,齐棪搭话,她只当没听见。   翊安很久没对他冷过脸,猛然如此,他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豫西嬷嬷投来疑惑的眼神,让齐棪心里阴霾一散。   对啊。   前世他就是太蠢,不会哄人,常常说错话。   每回见她对自己不冷不淡,便忍不住挑衅。   重活一世,他怎能被那些噩梦左右,既说错话,补救就是。   齐棪露出一个诚恳的笑,柔声说:“我方才犯糊涂,还请殿下见谅。”   翊安摇头,冷淡讥讽道:“驸马句句说得对,我确实冷落故友许久,该去看看。”   “嬷嬷,替我备套男装。”   她吩咐完回了内室。   齐棪低声求助:“怎么办?”   豫西嬷嬷擦肩而过时,亦低声回:“哄。”   一字抵万金。   齐棪晓得自己理应大度,不就去个氿仙阁嘛,喝喝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心里既不高兴,翊安也不高兴,那还大度什么。   让大度见鬼去吧。   哄!   齐棪回到内室,豫西嬷嬷已将衣物放置在桌上,给了他一个眼神。   翊安在妆镜前梳头,预备改成男子的发饰。   “嬷嬷出去,我与殿下有事要谈。”齐棪温文尔雅道。   “是。”豫西嬷嬷一刻不耽误,连忙带上门走了。   “殿下?”   翊安“哼”了声,起身,凶巴巴道:“我没话跟你谈,我要换衣服,你出去。”   齐棪笑了,她哪里是真生气,就等他来呢。   “昨夜既没睡好,不如睡个回笼觉吧。”   “我顺着自己的心,得去。”   齐棪两步走到她跟前,将人往怀里一圈,“我胡说八道的。”   何止胡说八道,简直是犯疯病,大早上的找不痛快。   翊安越想越气,推他,“我要换衣裳,着急出门,你走开。”   齐棪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碰她的衣带,“我伺候你换衣裳。” 第49章 羊羔   齐棪神清气爽地面带微笑,光风霁月般地挺直背,抬腿进了安事厅。   “王爷。”连舜钦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没敢问,跟在他身后,“您要的案卷都在桌上放着。”   “有劳。”   后脚进来的花燃亦是诧异万分,盯着齐棪脖子上围着的方巾,“王爷围着做什么?”   连舜钦立刻竖起耳朵。   花燃常年带着方巾,是因为脖颈间有块大红色的胎记,自小便遮着。   王爷这猛不丁地围一块,可疑至极。   齐棪十分镇定地笑了笑,低头翻着桌上的案卷:“看花大人围着好看,走到哪都招姑娘的眼,本王今日也试试。”   “您也想招姑娘的眼?”连舜钦惊惶地问了句。   齐棪瞧出他的意思:放过人家姑娘吧,你家里那位谁惹得起,丢命的事。   他暗暗地想,翊安才不是那样为难人的姑娘。   便是自己真招惹桃花,她只会变着法的跟自己闹,绝没有去动旁人的心思。   “哦——”,花燃拖着调子,也没看出是信了还是没信,笑得眼睛弯成了初三晚上的月亮,“齐东施在效颦啊。”   嘴不饶人!   齐棪不慌不忙地抬眼,“你很闲?”   “忙着呢。”花燃见好就收,“那些江湖上的盗都自诩为侠客,觉得偷了权贵人家的东西,是替天行道。跟一帮脑残费工夫,真让人愁啊。”   脸上却是笑容不减。   齐棪问:“嘴巴撬开没?”   花燃摇头,“颇有侠客精神,一口咬定没有内应。”   连舜钦冷笑两声:“这群亡命之徒来自九州四海,都是群从未进过京城的人,怎会将富贵人家的府宅和街坊摸得这么熟。若说他们在京中无人,那真是见了鬼。”   齐棪看着花燃,温声道:“看来右司的手段,成了过家家的东西,还不如我左司。”   花燃一听,拱手弯腰下去:“是卑职失职。”   “去忙吧。”齐棪淡下脸色吩咐,又指着连舜钦:“你也去看看,过一会我亲自去审他们的领头。”   “是。”   等人都退了出去,齐棪才摸脖子,“嘶”了声,“牙尖嘴利。”   *   出门前——   齐棪说帮她换衣裳,原以为是句玩笑话,很快翊安就发现他来真的。   还不容人拒绝。   或许怕她冷着,她的上衣和长裙完好,齐棪只将本不需要换的绸裤脱了下来。   “……”   翊安一股气冲上了脑门,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若是有朝一日让人晓得,她在家里一言不合就被脱裤子,那她宁愿直接被白绫勒死。   “别喊挽骊。”   他好言相劝道,将月白的绸裤往边上一扔,“不雅。”   喊了也没用。   翊安算是看透了,豫西嬷嬷跟挽骊,在她跟齐棪的事情上一个也靠不住。   坚持“三不”条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不偏不帮。   只要他们两口子在一起,闹不出人命,怎么折腾跟其他人没关系。   硬生生把她这么个温柔弱小无助的小羊羔扔在狼边上。   齐棪坏到了骨子里,偏不让她舒坦,把她抵在桌边,强迫她站着。   “齐棪,不要胡闹!”   哪有白日做这种事情的。   他慢条斯理地问:“殿下,生我气了?”   “没有。你放开!”屋里窗子没开,总不至于冷的。   可裙下空空,让她连骂人都没底气,一句“放开”说得欲拒还迎。   “我方才失言,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为我放弃什么。想喝酒,想见朋友,出去便是。”   “那你现在……唔!”   翊安猛地咬住唇,才没让娇呼脱口而出。   真恨不得多了他的手去喂狗。   话没说完便瞪他一眼,凤眸潋滟,泛着雾蒙蒙的湿气,没有半点威慑力。   说的道貌岸然,现在又故意折腾她做什么。   “我现在,正在替殿下换衣裳。”齐棪知道她要说什么,笑得十分好听,“脱了才能换,不是吗?”   他一早便穿上官袍,衣衫齐整,通身贵气。   那官服上繁复威严的纹绣,让翊安看都不想看一眼,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齐棪闲着的那只手,抚摸她的脸,若有若无地碰触。   翊安嫌痒,往后躲,无果。   身后是桌子,身前是站得像堵墙似的齐棪。   他挥毫拿剑的那只手,在裙下作乱。   起初只是碰触不相干的地方,让翊安慢慢软了身子,无力地靠在桌沿上。   不敢说话,怕一出口,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我瞧着嬷嬷准备的这套男装不好看,不如穿身浅绿,既与我相配,又适合春日。好不好?”   “你管我……好,好!”   翊安还没发脾气,连忙改口,哀求道:“别碰我了。”。   “真乖。”齐棪满意地摸摸她的头。   “唔!”翊安猛地一挣,却被有防备的齐棪牢牢困囿在怀。   手指做舟,自溪涧过。   翊安低头抵在齐棪身上,整张脸泛起浓艳的绯色,眉间紧皱,无暇分心。   “殿下真美。”齐棪愉悦地说,“娶了你,我怕是要少活几年的。”   心甘情愿地被她勾魂。   “喜欢吗?”他问,毕生所学全用上了。   翊安咬着牙克制呼吸,难耐地弓着背,不想跟他说话。   小人。   齐棪也不催她回答,盯着妆镜台上的胭脂水粉,继续闲谈:“陛下近来,因皇后跟灵妃都在养胎的缘故,性子沉稳安定了不少。昨儿在御书房,一个内侍慌慌张张,下台阶时崴了脚,他只皱眉骂了几句。”   放在从前,御前失仪,必是捡不回性命的。   想来,是在未将来的皇子公主积福气。   “嗯……好。”翊安听到宫里的事,强忍着从情迷意乱中,抽离出几分神智来回他的话。   “喜欢吗?”齐棪杀了个回马枪。   翊安答不出来,也没力气答。   不知怎么,这么一件面红耳赤的事,他做得自然优雅。   像在作画,又像在抚琴。   翊安这时候还有心思分析,或许是因为,他只动了手吧。   察觉到她在走神,齐棪眸子一凛。   船桨微快,已是满舟风雨,河道泥泞。   一寸一寸,挤进山谷中。   城门已开,任凭翊安如何抵抗,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进退不得,两条纤细的腿打颤,只能用手肘撑在桌上。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景?   齐棪一大早神情古怪,还不愿对她说实话。   后又怪腔怪调地挑事,惹她生气,结果现在挨折磨的还是她?   混账东西。   她抬眸,嗔怪地瞪向他.   齐棪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说:“好姑娘,真乖。”   似是无比满意她的反应。   他连吻都不曾吻她,手指便让她乱了分寸。   翊安在战栗中想到,跟齐棪比不要脸,自己只有输的份。   差点没哭出来。   他乱弹琴,起先只是慢曲,不骄不躁。   弹得得心应手,专注而温柔。   翊安渐渐不再抗拒,阖上双眸,头靠在他的肩前。   “殿下,王爷。”   外头忽传来豫西嬷嬷的声音,吓得翊安忙睁开眼睛,急着推齐棪。   齐棪稳住她,依旧作自己的曲子,淡定问:“何事?”   豫西嬷嬷没打算往里进,站在内室门外,毕恭毕敬地答:“氿仙阁的阁主派程沉公子来,送了殿下常喝的酒。程公子还说,有话要亲口说与殿下听。”   “程沉?”齐棪在她耳边重复,手上陡然使力气,激得翊安又是一颤。   他冷淡地朝外道:“送点茶水点心,让他在偏厅等着。”   “是。”豫西嬷嬷退下。   翊安咬牙想,长公主府换主子了吧。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现在她死了,外面的人还不知何时才能发觉。   “茶是好茶,想来程公子也不急。”齐棪缓缓加快,“这个人,我没怎么听过,长得如何?”   “氿仙阁的……头牌公子之一,”翊安说话费劲,却故意激他:“模样自然是顶好的,玉树临风,招人喜爱。”   “殿下说模样好,一定是好。不知颜阁主送的酒好不好喝,晚上我回来尝尝。”   齐棪语气无波无澜,只翊安晓得,他气得多添了一根指头。   这回的曲子比方才急切,巫山雨大,骤风雷鸣。   既是翊安能克制住嘴巴不出声,还是有靡靡之音不断传出,清晰且羞人。   她眼睛都难过得红了,搂着齐棪脖子,紧紧抱住他。   “真乖。”她终于回应自己,齐棪声音越发温柔,可手上动作像是要将她摧毁一般。   翊安脑子里一片空白。   “别……”她急着出声:“去床上。”   齐棪温柔且无情地拒绝她,“我的衣裳不能躺,会皱。”   他还是不是人啊!   最后关头,翊安发恨,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两个人齐齐喊出了声。   既然他作弄她,她怎么也要讨回些东西。   齐棪猝不及防被咬一口,脖子火辣辣地疼,嘴上还在欠,“喜欢吗?”   翊安很久才把气喘匀,恼恨方才的声音太大,外面还有人呢。   “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不喜欢臣这么伺候吗?”   “不喜欢!”   “是吗?殿下的身子可不是这样回答的。”   “……”   翊安正要开口骂他无耻,忽发现自己刚才的杰作。   她魅惑地忍着笑,娇声劝道:“爷,你今日别出门了。”   齐棪被这一声喊得找不着东南西北,拿乔道:“今日事多,亟需处理。殿下舍不得我了吧,真想骗我去床上不成?”   翊安憋着笑,回敬道:“不雅。”   齐棪终于发现不对劲,一愣,感到脖子生疼。   *   这边程沉等了大半个时辰,心里焦急,心想长公主莫不成有什么事。   他不敢叫人催,只能规规矩矩地等着,坐立不安。   程沉常年跟在颜辞镜身边,自然知道这位的身份,可上府来还是头一回。   见了长公主的女相他才知,阁中漂亮的姑娘各有千秋,加起来还不如这一位。   不敢多看,忙起身低头,“程沉见过殿下。”   翊安笑容和气地请他坐下说,脸上精心涂过胭脂,气色极好。   素日清润微扬的音色,微有些喑哑,连喝了几口茶润嗓。   “你阁主难得派人来寻我,可有什么急事?”   “急事没有,想着殿下许久未去,故而让程沉送来您最馋的酒。另外,阁主无意间得了一条消息,让我来与殿下说。”   翊安微微愧疚,确实将颜辞镜抛在一旁许久,也算是有了丈夫忘了知己。   情绪未在脸上表露,只问:“什么消息?”   “阁主让您小心一个人。”   程沉轻声说了一个名字,翊安顷刻间色变。   说完程沉便告辞了。   翊安则面色凝重地做在椅子里许久,想着一定得尽早与齐棪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个笑话。   翊安:“我是温柔弱小无助的小羊羔。”   齐棪:“我这个人从来不吃醋。” 第50章 轻佻   寒风减退,春日好景,柳梢花间尽是一派和煦。   唯独此地,没有半点温度。   墙高院深,灰绿色的瓦檐阴沉沉地铺开。   漆黑冷硬的两扇大门,匾额上御笔提的“听竹卫府衙”,写得宛若游龙吞人,震人心魄。   府衙门前,两个斯文俊秀的男子站着,脸上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兴致勃勃。   就像来此地踏青游园,看姑娘似的悠闲自在。   一个身穿嫩绿色绣清新竹叶的长袍锦衣,墨瞳里蒙着江南春雨般的潋滟之色,眉眼带笑,风流多情。   另一个面色冷淡,五官深邃疏离,腰间佩着把价值不菲的弯刀,满脸写着不好惹。   门外巍然不动站着几个听竹卫的守卫,自这二人一出现,便凛凛地打量。   见这人看了半日,不仅不速速离去,还闲庭信步地上了台阶,欲往里进。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守卫上前一步,握住刀柄,“二位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翊安没来过听竹卫的府衙,这回急着跟齐棪说事,将好来这传说中冤魂蔽日的地方瞧瞧。   倒没传闻中那般吓人,什么人间地狱,不过就是个刻意装饰得死气沉沉的宅子罢了。   翊安笑吟吟道:“自然知道,我找你们右司指挥使齐棪,可否带路?”   见她半点不怕,还亲近似的朝他歪着头笑。   守卫沉默,看不出心思。   翊安便保持着笑容。   腰挂玉佩,头戴玉冠,再加上她身后那人的刀,但凡不瞎的人就晓得他们身份不凡。   敢这么称呼境宁王爷的名讳,除了脑子不好大逆不道,就是这人的身份贵不可言。   守卫松口:“报上名来。”   “魏华。”   “稍等。”他转身进去。   不是他好说话,而是从来没人胆大到这个地步,若不是找死,那就是大有来头。   既摸不准是何身份,多跑一躺总是万无一失。   齐棪将将从暗狱出来,皱着眉用皂角净手,白帕子将指头一根根擦干后,那股血腥味才轻了一点。   这让他面色好看许多。   连舜钦重新翻开齐棪让他备下的案卷,冷声说:“这帮人在多地作案,武功不低,配合有序,且劫过几次后便立即换地方,这些年一直逍遥法外。”   齐棪站在窗边透气,淡淡道:“去岁五月,宛州;八月,誉州;年前在溱州,如今到了京城。舜钦,从位置上来说,有何规律?”   “从南,一路北上。”连舜钦回道,隐约觉得这很重要。   那些盗寇死罪难逃,本不费事,但齐棪偏说漏抓了人。   “是啊,巧了。”声音平静。   “右司审过,从前他们只在南境活动。盗了宝物便在黑市转手,转头挥霍完再换个地方继续盗。”   连舜钦道:“去年才动了进京的念头,打算一次赚够就金盆洗手,各自娶妻生子。”   “如此犯险之事,总要有个原因,不至于心血来潮。”   “都说是临时起意。”   “王爷。”   一个守卫站在门槛外,弯腰拱手喊道。   “说。”   “外面有个名叫魏华的公子求见。”   齐棪原本淡然地发冷的表情,瞬间微妙柔和起来,指尖在窗台上扣了几下。   连舜钦问:“魏华是?”   “舜钦,你去请她进来。”齐棪背对他吩咐,还没等连舜钦反应,自己往门外走,“罢,我亲去。”   “……”连舜钦本还在想,什么人要自己迎接,没想到齐棪竟然亲自去了。   满上京的魏家人里,除了当今陛下,还有人敢让境宁王爷亲自去请吗?   魏华?   这名字,陌生得很,却又好像不是完全没听过。   “我问你,那人长什么样?”   趁着守卫还没走,连舜钦向他打听。   “回副指挥使,是两个年轻男子,俊俏贵气。个子不高,但胆子不小。”   守卫见王爷上心至此,舒了一口气,还好他聪明。   否则得罪了贵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竹卫里个个都是高个长腿,威仪体面,寻常男子在他们面前都算矮的。   年轻,胆大,个矮。   连舜钦大概知道来人是何身份了,估计也就那位才敢。   他匪夷所思地摸着下巴,算了算王爷才来府衙几个时辰。   这就从家里追出来了?   挑了下眉,忙朝右司走去,只他一个人震惊没意思。   齐棪快步赶到门口,宽袖往门里一展,“魏公子请。”   翊安乐了,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进去,“齐大人百忙之中亲自来迎,我受宠若惊。”   两人你来我往,将寒暄的话说了个够。   说得挽骊头昏脑胀,表情更冷。只好慢下脚步,故意跟他们隔开距离。   不想再听,耳朵疼。   齐棪朝后撇了眼,放心地低声道:“殿下身子如此健朗,夫心甚慰。”   他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翊安起先不明就里地“啊”了声。   反应过来后,耳边一阵燥热。   就凭齐棪昨晚贪得无厌的疯劲,今早又来一出,放寻常女子身上,今天下床都难。   她还能活蹦乱跳地跑出来闹腾,着实让齐棪赞佩了把。   翊安瞪他,健朗个屁。   一路骑马过来,她也是腰酸腿软的好吧。   但事情在心,让她坐立不安,没耐心等他回府再说。   “慎言。”翊安睹了眼他颈间的藏蓝方巾,挑衅地告诫道。   “好。”齐棪温文尔雅地点头,方一转身:“……”   某三个人假装无意路过的手段,未免有些拙略,是太闲了吗?   方才连舜钦快步行至右司,倚在门边敲了敲,“放之,猜谁来了?”   花燃正与阮间商量换审讯法子,闻言抬头,期待道:“谁来了?”   “我司指挥使家里那位来了。”   花燃睁大眼睛反应了会,扑哧笑出来,“真叫人羡慕,我怎么牙花都酸了。”   “走,看看去。”   “不看可惜。”   阮间眸子微沉,不声不响地跟在二人后面。   看到翊安易容过后的那张脸,花燃脑中当年的记忆直接窜了出来。   几年前,羽珂还没进宫,待字闺中时,这位小殿下跑来右相府见她。   花燃那日回到家,撞见一个陌生少年坐在秋千上,搂着自己未出阁的妹妹,又是笑又是逗。   一脸风流相,而自家妹妹羞中带喜。   伦理纲常何在?!   花燃气得差点当场过去,这辈子没那么失态过。   要不是女使们拦得快,那日右相府准有一桩命案,第二日准得满门抄斩。   现在如何形容这张脸呢,那就是比年少时更清俊惑人,像男子像得有些过分。   花燃感慨,翊安长公主是个妙人,无论男相女相。   估计就是脸上涂层碳,那也比旁人好看些。   若仅凭这一点,齐棪陷进去实属正常。   可前两年又为何冷淡呢,难不成真的是日久生情,方察觉出来彼此的好?   若如此,境宁王真乃正人君子,不是见色起意之人。   翊安见花燃直勾勾盯着自己,笑得像个狐狸精,心里一个咯噔。   莫不是自己太俊,把他迷住了?   说他不好男风,她第一个不信!   “花大人,连大人,阮大人。”她落落大方地一一问候。   三人皆回了一礼,一会看看齐棪,一会看看她。   想知道他俩打算干什么。   齐棪汗颜,笑骂道:“都去忙,你们比妇人还爱看热闹。”   翊安掀唇反驳:“妇人招你惹你了?”   “是是是,”齐棪低头赔罪,“微臣失言。”   花燃戳戳连舜钦,两个人一溜烟地撤了。   “谁能想到,连王爷都怕枕边人啊。舜钦,你在家是不是这样?”   连舜钦想了想自己温顺知礼的夫人,白眼翻到天灵盖,摇头道:“成何体统。”   “也是,谁让你媳妇不是皇帝亲姐姐呢。”花燃幸灾乐祸。   齐棪引着翊安进了屋,正打算让人上茶,却见翊安反手就关上门。   “……”不合适吧。   翊安打量一便,屋里陈设简单质朴,色调压抑。   两边皆是书架,让人看了就笑不出来。   齐棪回到桌边,低头整理散乱的纸,忐忑问:“殿下为何关门?”   翊安轻佻一笑,两手撑在桌边:“齐大人不知道吗?”   虽说知道这人就是翊安,但对一张男人脸,齐棪实在没有什么心思。   更别说这屋里,素来谈的都是些阴暗诡谲的残忍事。   风花雪月还是算了吧。   齐棪无奈地笑:“殿下。”   翊安俊脸逼近他,玩味道:“怎么,齐大人要拒绝我?”   “你不是一向很厉害?”   一语双关。   齐棪有些挣扎,看了眼桌上堆的公文,寻思着搬到地上费不费事。   翊安见他居然真在考虑,扶着腰朗声大笑,“我来是说正事的。你还当真,你以为我是你?”   齐棪提着的心放下去,“什么事?”   翊安坐到上座,没老实气地拿笔沾墨,“你上回说,酒楼等了个空,怀疑有人通风报信。”   “嗯。”齐棪站着看她。   她穿嫩绿甚是好看,真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被她变成断袖。   “我知道是谁,但需要你去查,免得冤枉人。”   “殿下如何知道?”   “程沉今早与我说的。”   “哦,看来他不光是个花瓶。”   齐棪今早离开前,特地远远望了一眼,那程沉不愧是氿仙阁出来的,模样端的是俊美无双。   一时心头又恼又气,只论姿色,自己的确占不上什么便宜。   还好,别的方面,他们不一定比他强。   “?”翊安拍拍桌子,那笔尖指着他的脸,“我说正事呢,能不能严肃些?”   齐棪立即肃然,低声道:“不瞒殿下,我也已经晓得这人的身份。不如我们俩一起说,看看是不是一个人?”   他弯腰看着翊安,翊安亦看着他。   一起动唇,异口同声吐出三个字:“江州来。”   果然。   说完后翊安放心,笑道:“你早知道就好,免去我的麻烦。”   “为何这么说?”齐棪不解。   “我原本担心你不相信我说的,以为我见不得人家好。”   “我就是这样的人?”   齐棪握住她玩笔的手,墨染了腕也不在意,认真道:“以后有话就告诉我。你记着,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若我与别人说的不一样呢?”   “只信你。”   “若我骗你呢?”   “骗我?”齐棪眼里闪着温柔且固执的光:“我命都是你的,随殿下怎么玩。” 第51章 闲话   翊安被这话砸得微蒙,睁着一对漂亮的眼睛不解地看他。   而后一根根掰开齐棪的指头,将手中的羊毫笔放归笔架。   再握住他双手,笑得没心没肺,调侃道:“齐大人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狠,我怎么舍得?”   心里却不似面上这般轻松。   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为何如此偏执,就算他如今喜欢自己,也不至如此轻贱他自己。   今晨齐棪悲怆幽静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翊安想知道他噩梦的全部内容。   不知何时,他才愿意说给她听。   “但求殿下知我心意。”   齐棪不想吓她,跟着笑了下。   看到自己染墨的手腕显得有些滑稽,去一旁洗了遍手。   边洗边道:“颜辞镜怎么发现江州来不对劲的?”   翊安起身站到窗边,一眼望出去。   除了冷冰冰的青砖,便是一模一样的房屋和几颗松柏,谈不上景色。   人在这儿待个十年八年,想来会无趣得想上吊。   “那日在酒楼,他的人碰见江州来鬼鬼祟祟,多留了个心,便见他传消息出去。”   翊安回想起来,那日她到雅间时,江州来才慢悠悠从门外进来。   封浅浅问他怎么去了许久,他说没找着方便的地方。   齐棪似笑非笑地回头:“你与颜辞镜提过江州来?”   “提过啊。”   除了朝堂大事,其余的事没什么不能谈的吧?   “那他见过江州来吗?”齐棪心中醋海翻滚,忍耐着问。   翊安一怔,陷入沉默,“不晓得。”   “连他都不一定见过,他手下的人,又如何认得的?”   他淡淡道。   “为何那日他不提,过去几日后才来说?还有,他又是如何断定,江州来在传不该传的消息呢?”   齐棪语气虽温和,却一句跟着一句,透着股冷意。   就像在春日暖阳里,无端爬上脊背的料峭寒意。   翊安亦感觉出来,不曾慌乱,愈发平静地回:“或许他暗中在查,今日有了结果,才告与我。”   齐棪看着她,表情未变,“这样解释看似合理,但你不觉得更奇怪吗?”   他一个风月之地的老板,费这些心思来查她身边的事,仅仅为了所谓的朋友之情?   翊安脸上笑意褪去,从窗边走到他面前。   不开玩笑地认真道:“你放心,我会去问清楚,不让你为此烦神。”   “殿下,可是觉得我问的冒犯了?”   这事可大可小,齐棪惯来多想几步,说起来常常收不住。   见她笑不出来,担心自己语气咄咄逼人,让她不痛快,一时不忍。   “不,你说得对,提醒了我。”   翊安拍拍他的肩,并为生他的气。   他旁观者清,比自己想得通透。   “我思虑过甚。想是他关心你,平日对你的事留意一二。”   她今日体贴,齐棪只好退让一步:“不是什么大事。”   前面还是说正事的态度,这两句的醋味都飘到天上去了。   翊安笑踢他的脚:“齐大人真会口是心非。”   齐棪死不承认,低头道:“我鞋脏了”。   没等翊安回,忽而又抬头问:“若有一天我与旁人说得不一样,殿下信谁?”   翊安本要说鞋的事,听他问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想着组织措辞。   结果还没张口,又被齐棪打断:“要想这么久?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殿下渴了吗?”   翊安跟他不一样,自然不会无条件信他。   他害怕听到她说自己不想听的话。   索性不听。   翊安张了张嘴,也没再多说,“不渴,我不在这打扰你了,你很忙吧。”   桌上堆得公文如山。   齐棪是急着处理事情,想来她在这里待着不自在,于是不多挽留,送她出去。   才走几步,忽而一把抱住她。   翊安半点不意外地笑起来,早知他会来这出,不等他开口,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齐大人,再不开门,你的那些同僚们要说闲话了。”   她说着理了理他脖子上的方巾,坏笑。   见她不等自己说,便知自己所想,齐棪心里顷刻间软得塌下去一块。   “拔了他们的舌头就是。”   冷静温柔,不以为然,就像说“今日天不错”一样轻松。   “哈哈哈哈哈——”   翊安想,齐棪真不像人。   连舜钦他们听见一定吓死了。   *   花燃阔步而来,满眼带笑,身后跟着个提着药箱的御医。   挽骊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拦,语气冷淡:“等着。”   花燃无奈,对她使了个眼色:“这位大人是王爷请来的,怠慢不得。”   挽骊看着他,重复一遍:“等着。”   那御医见状和颜悦色道:“花指挥使,臣便等着就是。”   花燃弯着一双桃花眼,盯着挽骊的冷脸。   欠揍般地弯腰挑衅:“我若偏要进去,你会动手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做好了迎架的准备。   长公主贴身的侍女,武功高强,便是真对他动手,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谁知挽骊听了以后,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抹诧异和不解。   那神情就像说,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作死?   她退后一步,好说话地道:“那你敲门吧。”   “……”   花燃心里有个古怪想法,她拦着不让进,不是为了护主,而是为了护他这种“闲杂人等”。   里面到底在干嘛?   犹豫起来,罢,虽不知齐棪为何急着喊太医来。   但眼下他抽不出身,等等就是。   正打算离开,只听屋子里传来女人清脆悦耳的娇笑,百灵鸟似的高兴。   挽骊心说:“你看。”   花燃:“……”   身后的御医:“!!!”   这是听竹卫的府衙,境宁王不在处理公务,反而跟女子……   完了完了,他不会被灭口吧,早知道就不该来得这样快,吃完饭再来也不迟。   御医尴尬地笑:“花指挥使,咱们先……”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行人面面相觑。   翊安见到花燃身旁的人,蹙眉,喊太医做什么?   齐棪立即向她解释:“有桩案子,有草药方面的事情要询问。”   翊安放下心,为了不惹麻烦,压低声音学男子道:“齐大人别送。”   御医心里雷声轰鸣,双腿更软,两男一女?   这下想活也活不成了。   齐棪目送翊安离开,客气笑道:“范大人快请。”   这话落在范彭耳朵里,就跟说“范大人快死”一样。   他差点当场跪下,发誓自己嘴巴很牢,绝不会往外传。   但他毕竟是宫里来的,不能不要脸面。   范彭硬着头皮进屋,环顾一圈,那个女人藏到哪儿去了?   可千万藏好了!   齐棪让人上了茶,和气地请他坐下,无奈地问:“您有治疗噩梦的方子吗?”   *   送走范彭,齐棪问花燃:“我让你给你娘找大夫,可找了?”   “找了,老头号称华佗再世,每三日来给我娘号平安脉。”   花燃没有半分不耐,难得正经道:“只是你的梦太邪乎,虽说宁信其有,我自然不见怪。却怕你思虑过多,太伤身。”   “不算邪乎,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你且留心着便是。方才问过太医,他让我白日少想些繁杂之事,慢慢的也就好了。”   “可能吗?”花燃叹气,听竹卫只有多想,没有少想的时候。   齐棪微笑:“再过些时候,我便以此为由,带我们家殿下去山上住几日,好好静养。”   没有烦心的事打扰他们,就他们俩,每日吃喝玩乐睡就好。   他终究没忍住,告诉了花燃他母亲会得病的事情,让他当心。   许多病,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太晚,就像前世。   若右相夫人能长命百岁,翊安也会高兴。   他记得,她前世哭得很伤心。   花燃笑道:“说起长公主殿下,她那个女侍卫有点意思。”   齐棪立即开口,“你知道我最佩服谁吗?”   花燃不假思索:“您家殿下,倾国倾城,英姿飒爽,状若天仙,这个……”   “打住,马屁过头,不好听。”齐棪开起玩笑:“我最佩服挽骊。”   “那个侍女?为什么,她武功好?”   “非也。”齐棪双手抱臂道:“她在翊安这样爱笑的人身边,愣是一年到头不见笑。我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由衷佩服。”   因为他自己做不到。   自从跟翊安腻在一起后,见人遇事若不笑,简直难如登天。   花燃还当什么事,不以为意地说:“嗐,那有什么。连舜钦还天天在我身边呢,你看他爱笑吗?”   说完两个人一阵沉默,忽然,异口同声道:“他不如不笑!”   反正只会“呵呵”。   翊安这边出了府衙,翻身上马。   待她下回进宫,务必弄清楚,今日那太医到底来干嘛的。   她隐约觉得齐棪没说实话。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氿仙阁把话问清楚,免得齐棪疑神疑鬼。   她理解,听竹卫嘛,每日查的就是这些事。   才挥了两鞭子,便见阮间骑马赶上她。   他不知从何处而来,气喘吁吁地笑:“还好追上殿下。”   许是太高兴,他说话时没了平日里的拘束。   翊安勒住缰绳,好奇地问:“我还没问过阮大人,怎么回回能认得我?”   阮间颇为得意地回:“虽五官稍有变化,然殿下的眉眼还是如故,自然好认。”   话虽不错,可他们俩素日不亲厚,他眼神这么好?   翊安看向他手中拿的纸袋,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   “阮大人,有事?”   阮间忙递上纸袋,“这是梁家铺子的糖葫芦,最是酸甜可口。我方才特去买的,您尝尝?”   她没伸手接,坐在马鞍上,微笑拒绝:“阮大人有心,上回你请我吃,我还记着,这回便罢了。梁家铺子是吧,改日我亲去。”   “殿……,”阮间本还想多说,蓦然察觉她唇角的笑意几乎淡得看不见,一腔柔情顿时烟消云散,转而低声道:“是。”   翊安颔首,“走了。”   说着扬鞭而去。   阮间的脸色缓缓变化,由平静到痛苦再到狰狞,喃喃道:“不吃是吗?那便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御医:“上流人会玩,惹不起惹不起。” 第52章 暗示   翊安与颜辞镜的初见之地不同凡响,所以格外记忆犹新——上京城外的荒郊野岭。   那时她跟齐棪的婚期在即,已经搬入公主府中住了一段时日,闲得无事可做。   当时各大茶楼都在传,城外的山上有只湖蓝色的兔子,体型像狗,喜与人亲近。   许多人都说亲眼见过,墨客作诗,画手做画。   一时间传得有模有样。   翊安自不会放过这个热闹,整理行装,话不多说,拉着挽骊进山寻兔子精。   可悲的是,那日她俩从早找到晚,累得差点死在山上,连兔子毛都没见到一根。   想来又是闲人们信口雌黄,编来逗人一笑,骗的就是她们这种傻子。   “骗我?”翊安站在荒草丛生的土坡上指天发誓:“等我回去,我要拔了他们的舌头!!!”   挽骊及时地补充道:“找不着路了,回不去。”   “啊?!”   深山里的景色大差不差,怎么走都寻不到来时的路,干脆放弃,坐下歇息。   翊安有挽骊在身边,有恃无恐,总归不怕被狼叼走。   颜辞镜就出现在此时,风尘仆仆地从山上下来,朝她们温润有礼地一笑。   白衣玉面,清俊脱俗。   翊安觉得那兔子若是雄的,成精后八成就长这样。   她主动搭话道:“这位公子怎么在这里?”   颜辞镜听到大方地笑,也不顾自己穿着白色衣袍,随意往地上一坐:“跟你们一样。”   翊安又奇了:“跟我们一样?你知道我们来做什么吗?”   他不慌不忙地擦着汗,似是觉得翊安这话问得太傻。   “这段时间,往深山里跑的都是找那兔子的人,二位难道不是?”   翊安顿时了然,叹了口气道:“看来像我们一样闲的人有很多。”   “听着稀奇,想一探究竟实属正常。”   他席地而坐,看似不拘小节,说话却斯斯文文,举止优雅,擦汗擦得像上妆。   翊安好美人,心道兔子没找到,找着个神仙也不错。   她问:“你还找吗?”   “不找了,无缘一见,白费力气。”   颜辞镜说完,将鬓边的发丝别再而后,施施然笑:“但我迷路了,你们能带我出去吗?”   “……”   翊安本还指望他,听了这话眼前一黑。   最后三个人一齐转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晚,打算找个地方歇脚算了。   最后是听竹卫穿着鲜绿色的衣袍,牵着狗来搜山,将他们带了出去。   并向全城告示,兔子一说为假,再传者拔去舌头。   翊安现在想起来,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齐棪那时在隔壁王府,以未成亲为由,见都不见她一面,装得一本正经。   还不是偷偷在她身后跟着收拾烂摊子。   城里分别前,颜辞镜相邀道:“多谢魏公子相救。今后若想喝酒,来氿仙阁找我,各样佳酿有的是,我请客。”   翊安听到“佳酿”二字双眼发光,直接说明天就去。   此后翊安多了个去处,由于那日听竹卫动静太大,她不想瞒颜辞镜,直接告知身份。   颜辞镜听后并不惊讶,连巴结的话都没说两句,只是给她倒了杯酒,劝她安心。   “氿仙阁除了酒与美人多,最不缺的便是贵客。你来这的事情,保证传不出去。”   翊安听完乐不可支,愈发觉得这人有意思。   这两年多来,无论他多忙,只要翊安过来,他一定陪在身边。   有了好酒和好玩的事,第一个想到她。   他从未问翊安要过什么,连酒钱都是一免再免。   还说他不怕亏本,便是倾家荡产,长公主府总不介意多一个打杂扫地的人。   翊安承诺,若他破产,一定不让他饿死。   两个人拉钩约定。   她成亲后跟齐棪闹僵,过得并不算好,无处可说,只能向他抱怨。   他不曾跟着她说齐棪不好,而是开解她,劝她体谅齐棪。   并安慰她说,她这样好的姑娘,日久见人心,她的夫君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果不其然,让他给说对了……齐棪如今算是回心转意了。   这回江州来的事情,她更要谢他告知自己。   至于齐棪所疑虑的,问清楚就是。   颜辞镜跟她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不至于害她什么。   换好衣服,进了楼里,酒香争着往鼻子里钻。   翊安馋的着急,上楼梯都小跑,挽骊紧跟在后面,怕她一脚踩空。   颜辞镜见到她,眼里的笑意快漫出来,心情颇好地说:“稀客,我还当我这小店,留不住殿下这尊大佛了。”   翊安知他在笑话自己,由着他打趣,“怎会,还不是家里事多,无暇往外跑。”   何止氿仙阁,她这段时日,哪儿都去的少。   齐棪挺能磨人的……   “不登门也没事。”颜辞镜深以为然,请她入座,“殿下跟境宁王的夫妻感情越好,我越是高兴。以后,还请殿下多吹枕边风,让听竹卫的大人们关照我这里一二。”   “好啊你,你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先说好,这事我管不了,那里面全是莽夫。”   翊安佯装害怕,耸了耸肩表示不敢揽下这活。   颜辞镜抿着嘴笑,在屋内点了支檀香,回到座位给她斟酒。   翊安深嗅几口,觉得十分好闻:“这香的味道跟从前不一样,更浓郁了些。”   “是啊,从前的闻多后觉得太淡。”   他说着想起来,“殿下喜欢楼内制的头油,前几日也改换了方子,如今味道更清幽宜人。想来新鲜,不至腻烦。”   翊安让他拿来,当即开了一瓶,赞不绝口,“这下看齐棪还说不说难闻,他是个不识货的。”   氿仙阁内聘有专人,制作这些精巧的小玩意,送给熟客做礼物。   “王爷不好这些,闻不惯实属正常。”颜辞镜和气地说,他从不苛责人。   翊安捧着装头油的锦盒,“早上怎么不让程沉捎给我?”   颜辞镜闻言叹气,煞有介事道:“我怕美酒跟头油都送去,再见殿下,就是明年的事情了。”   饶是翊安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好,我向颜阁主赔罪。”   颜辞镜得了台阶便下:“玩笑话,殿下自该以家事为重。”   “阿镜,我与你明说吧,”翊安尝了一口酒,把玩着酒杯道:“我有话问你。”   颜辞镜笑着颔首:“请尽管问。”   “你怎么认识江州来?”   他为人聪慧,一听就知翊安的意思,不急不慢地向她解释。   “那日我与客人外出赏景,亲眼所见。虽不认得江州来,封浅浅姑娘却见过几面。见他们二人举止亲密,想起殿下说的话,多看了两眼。后来见他鬼鬼祟祟,便觉此人不对劲。”   “我不敢冒然与殿下说,于是查了他,得知来历不简单,这才告知。”   翊安听他亲口说,放心许多,“你比我聪明。”   颜辞镜轻声问:“殿下可是觉得我管太宽,让你不舒服了。”   “不是,我本就要多谢你一番好意,问清楚后更感激不尽。”   他换了个坐姿,脚上栓的铃铛轻响,“不敢当,多留了个心眼,是怕殿下吃亏。”   翊安杞人忧天:“不知封浅浅知情与否,她这表哥看似憨直,倒是藏得深。”   颜辞镜没问藏得有多深,不知他是查出来了,还是对江州来的事不感兴趣。   二人又饮了几杯,外头来人报,说西楼有客人喝多闹事,让阁主过去看看。   翊安让他去忙,自己跑到外面观舞。   舞姬妖娆,美酒醉人,好不痛快。   她半趴在栏杆上,跟挽骊勾肩搭背,豪放地挥袖:“公子或是姑娘,可有喜欢的?你说,我替你出银子。”   挽骊淡声道:“不必。”   “啊?”翊安想了想,害羞地笑:“男人女人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我吗?”   “……”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挽骊头疼,无情道:“不敢。”   “你不要害羞,有喜欢的,你就跟我讲。”   “嗯。”   “别想着守我过一辈子,你也可以嫁人啊。”   “嗯。”   翊安啰嗦完,继续勾着挽骊的肩,还喂她喝了口酒。   挽骊从头到尾站得笔挺,让翊安懒散地靠着她。   两个人安静地看起舞。   身后的长廊慢悠悠地走过两个客人,戴着面具,看不见脸。   年轻的那个男子声音满是活力,壮志凌云地扬声道:“我要在成亲前,痛快地喝醉几场,不负韶华!”   “难道成亲后,那位管得住你?”女子的声音清冷如薄荷,带着几分酒意和笑意。   翊安勾住挽骊脖子的的臂弯不自觉僵直,挽骊觉得空气稀薄了三分。   “谁能管得住小爷我,可她若天天念叨,我也是烦的。”   “成亲最没意思,但我祝你白头偕老。”女子的声音微冷,说着调笑的话。   “我上回给你找的那几个公子,还算俊朗合意吧?若有喜欢的……”   两个人渐渐走远,便听不真切。   翊安吓得原地发抖,直到他们走得看不见,都没敢回头看。   如果她耳朵没出毛病,那声音是属于她那不成器的侄子魏思荣,跟高岭之花清河郡主的。   ???   密友吗他们是?一起嫖过娼的那种。   魏思荣就算了,本就是个纨绔子弟。   可清河郡主长着一张清冷无欲的脸啊,怎么会!   !!!   晚上齐棪回来,翊安急忙地拉住他道:“你猜我今日在氿仙阁看到谁了?”   “颜辞镜。”齐棪金口一开。   “……”翊安磨牙道:“这位爷,你这样聊天,咱俩日子没法过。”   齐棪搂着她往里走:“快说是谁吧。”   她压低声音,“清河郡主!她居然也去那种地方,还跟几个男人……”   “哦。”   齐棪感慨清河怎么这般不仔细,自己替她瞒住,她却轻易露了馅。   “你为什么一点不惊讶?!”   “这再正常不过了,无伤大雅。”齐棪认真道。   翊安吞了下口水,期待地问:“那我也可以吗?”   跟几个男人一起喝酒。   齐棪皮笑肉不笑:“殿下在暗示臣满足不了您吗?”   作者有话要说:  翊安:“别别别,就当我没提过。”   齐棪:“我一个可以顶几个,入股不亏。” 第53章 饿了   齐棪话音刚落,翊安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离他半丈远。   警惕地抱着双臂道:“莫要曲解,我从未有过此意。”   羊羔被狼欺负多了,总是格外谨慎。   她风华正茂的年纪,想出去看看风景人情,更想多活几年。   这蹉跎在床榻上的光阴,少些为妙,色字头上一把刀。   齐棪闻罢,不怀好意地挑了下剑眉。   一双染墨的眸子里盛着笑意,风度翩翩地拉过圆凳坐下。   听外头的动静,女使们正在摆膳,刚巧无人进来打扰他们夫妻说话。   豫西嬷嬷在这一点上,甚合齐棪的意。   老人家就是老人家,什么都替他们年轻人想好了,巴不得他们俩天天窝在屋里。   “那殿下什么意思?”温柔中透着丝不正经。   翊安也弯腰捞了个圆凳,翘着腿坐他身旁,试图讲道理:“你说清河郡主的行径无伤大雅,便表明你并不抗拒女子风流,想来我这样做也不算什么。”   “非也。”齐棪否认。   “非哪门子也?”   齐棪娓娓道来:“清河郡主是人家的夫人,我站着说话,腰怎么会疼呢。别说她花天酒地,她就是弑夫弃子,我亦认为无伤大雅。”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   翊安惊得扶着下巴问:“那我呢?”   齐棪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了,说话时理直气壮又不失温和。   “殿下是臣的心上人,臣自然不愿你风流。你看别的男人一眼,我就想把你绑在榻……家里,出不了门。”   他说话时,翊安便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眉眼流转之间满是风情而不自知,听完这番坦诚的话,双眸瞬时蒙了层含羞带恼的薄怒。   伸手将齐棪脖子上的方巾扯下来,咬牙切齿,“齐棪,你还是人吗?你暴露本性了。”   一匹会骗人的狼。   之前的温柔体贴,刻意放低的姿态,全是假的。   皆是哄她上钩的手段罢了,他如今可有半点为臣的觉悟。   齐棪没了方巾的遮掩,脖子上清晰可见的牙印便格外醒目。   他下意识伸手一碰,隐约还发疼,哭笑不得道:“我不是人?殿下何不瞧瞧自己的杰作。”   暗里讽刺翊安是狗。   翊安跋扈飞扬地瞪他:“谁让你先欺负人的,被咬活该!”   “怎么是欺负,臣以为“欺负”二字当用在一方受委屈时。殿下委屈吗?不舒服吗?”   他一本正经的语出惊人,语气轻缓而欠揍道:“殿下明明很舒服。”   翊安跟齐棪在一起,常遗憾自己不是个聋子,那样便可不受这人言语的荼毒。   他还是这般巧言令色。   不同的是,早前说的都是仁义德善的圣人之道,如今说的全是粗鄙不堪的诡辩之词。   可恶至极。   翊安觉得自己的心气从云端,活生生被他拉扯在泥地上,脸朝下的那种无能为力。   再这么下去,就输惨了。   于是,她缓缓眨了两下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微微起身,扭了个腰坐在齐棪的大腿上——   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往他的耳畔吹气道:“爷,您怎么知道人家很舒服呢。”   尾音缠上个媚人的小勾子,直戳戳地钻进人心里。   聪明人才能看见,那似水柔情中藏了个巨大的猎坑。   只等蠢货跳进去。   齐棪是吃过亏的人,怕极了她这样的笑,立刻规矩道:“臣说笑的。咱们出去用膳吧,免得嬷嬷来喊,菜凉了伤胃。”   翊安置若罔闻,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腿上。   手臂慢慢收紧,困住齐棪往后仰的头。   “说笑?”她故意放低嗓音,一下一下挠在他心上。   在齐棪故作淡定的笑容下,忽而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间。   齐棪躲不开,站不起,那一刻哀莫大于心死。   虽说他是个男人,可也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着实怕疼。   更何况咬在脖子上,比其他地方更疼,更难消。   看来他这方巾是摘不下了。   翊安的唇贴上齐棪脖子时,他整个人僵住不敢动,活像英勇就义的姿态,极大地取悦了她。   逗她的时候混账又不要脸,还不是会害怕。   翊安娇笑两声,伸出软嫩的小舌,在那个牙印上舔了一圈。   没舍得咬他。   齐棪没想到她突然如此,放在两侧的手,顿时握成了拳。   口干舌燥地低下头,想去寻那汪清泉解渴。   翊安的脸偏出个好看的弧度,躲开齐棪,起身往外走:“齐卿,本宫饿了。”   “……”他也饿了。   饭吃到一半,翊安才想起来她原本要说的话,“都怪你打岔,我话都没说完。”   “食不言,寝不语。”   齐棪知道自己这是句废话,翊安没一条能做到。   他的这位长公主殿下,是多少宫规都约束不住的奇女子。   翊安置若罔闻,就当齐棪打了个嗝,压着声音兴奋道:“最震惊的是,清河郡主跟魏思荣一起去的氿仙阁。听魏思荣的意思,她曾经的那几个男人,都是他牵的线搭的桥。”   “瞧咱们这好侄子,果然出息。”   翊安从心底,替那娇弱似柳的陈家姑娘哀哭。   嫁这么个东西,白白糟蹋了一生。   齐棪的脸也抽搐了下,显然也认为这有点猛。   “果然,他们交情很好。”   上回在酒楼问魏思荣,他还含糊其辞。   转念一想,魏思荣是真舍得自己,只为一个棠婳,硬生生求清河把自己送进听竹卫。   如愿把消息透露给听竹卫。   此举不像是单为棠婳,或许他自己跟阮家有什么私怨。   齐棪事太多,忙着忙着就把这小子忘了。   有空还是得请他吃顿饭。   聚贤赌坊一切如故,齐棪的耳目已经探进去,敬候佳音。   翊安没想那么多,目光只在清河跟侄子身上,“他们俩怎么到一块去的,八竿子打不着。”   “志趣相投吧。”   齐棪对别人的风流事兴致阑珊,他又爽不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   “殿下。”齐棪打断她,“把你的坏脑筋用在我身上足矣,旁的别多想,仔细脏了脑子。”   “用你身上?”翊安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那我更脏。”   “……”   *   往后几日,三月春光正好,翊安愈发在府待不住。   因悄悄撞见清河郡主的好事,再见到她时,对着冰山般的脸,翊安总是不大自在。   搞得清河郡主莫名其妙。   翊安在心里算魏思荣成亲的日子,请帖她已经收到,但愿陈家姑娘能困得住他一二。   听说魏思荣这段时日醉生梦死,豪放不羁,他爹被他气得卧床不起。   孝子一名。   某日,翊安带着挽骊逛街时,想起上回阮间说的梁家铺子,心血来潮寻过去。   到了才发现,铺子的门上落了锁,许久未开。   问了左右店铺的伙计,得知梁家铺子好几日前被人砸了,老板下落不明。   翊安眼皮直跳,这“不巧”未免有些“太巧”。   她凤眸稍冷,“回府后派人查,这铺子是何人所砸。”   “是。”挽骊淡声应下来。   长公主府虽不像听竹卫似的无所不能,亦有侍卫和暗线。   翊安用得少,不代表不用。   齐棪每日忙于公务,戴着他那条被花燃跟连舜钦笑了几天的方巾。   他发誓,看在皇后面子上,才没打她的烦人弟弟。   听竹卫两大指挥使这般穿戴,上京城中争相效仿起来。   甚至掀起一阵热潮,许多公子哥都在颈脖间搭一条方巾,以示风雅。   五颜六色,东施效颦。   翊安某日在街上看见几个,差点没笑得当街晕过去。   齐棪无暇顾那些闲事,正不声不响地调查江州来,担心打草惊蛇。   若换成旁人,直接抓来用刑,改日一同处斩街上。   但江州来不同,他跟封浅浅有婚约,齐棪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失望。   前世封浅浅境遇悲惨,连凶手都不知是谁,只能怪在翊安身上。   成了送他重生回来的推手。   齐棪重活一世,心满意足,不愿再去苛责今世什么都没做过的封浅浅。   本想着江州来对她好,自己少了个心结。等她相夫教子,一切便能趋于平静。   可如今,江州来竟出了问题,这是她最后一个亲人。   难道她的命格,真的生生世世悲惨至此吗?   齐棪不是心软,亦不是心疼,而是作为一个活了两世的人,独有的空落落的悲哀。   他回忆起牢房内的对话:   ——你们是群好汉,审着比那些高官厚禄的宵小有意思。既对你们无用,本王今日不用刑。我们谈谈江州来。   ——没什么好谈的。   ——你不问我此人是谁?   ——既然你都查到了,老子还装什么。   ——他与你们一样,死罪难逃。本王想了解他的身世,你若说了,你跟你的弟兄们就能在上路前,痛痛快快地再喝酒吃肉一次。   ——既然要死,告诉你也没什么。来子父母死得惨,被我们老大救下,拿他当儿子养。前年我们老大死了,才由我领着兄弟们。他点子多,有他谋划,我们几乎从未失过手。这回跟他来京城,他劝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是我们鬼迷心窍。”   ——他为何要来京城?   ——他有个表妹在这里,念叨了几年,非来不可。我们约定来京后,赚了大钱就各自分开。我佩服就佩服在他这一点上,他不像我们这种粗人。平日里不嫖不赌,银子都存着,为了来娶他表妹。   ——堪称一股清流。   ——嗐,白费功夫,到底是你们朝廷狡猾。   齐棪不知封浅浅可知江州来的事,她是被蒙在鼓里,还是有意包庇。   这个自称白手起家,攒下积蓄来娶她的男人,虽有真心,可手上沾了无数鲜血。   法不容情。   他不能留这个隐患在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俩“狼与狗之恋”。 第54章 逃跑   翊安择空进了宫,找到那日被齐棪唤去听竹卫的御医范彭。   范彭四十上下,圆脸圆眼,留着一缕山羊胡子,老实和善中透着股精明。   还没威逼利诱,这位范大人便和盘托出了。   果然不是简单的问草药。   齐棪夜里噩梦连连,实在没办法,才询问可有医治的法子。   “像境宁王这样的情况,都是忧思过度所至,还需王爷自个儿放宽心。臣给他配了凝神静气的药囊,每半月一换,白日系在腰间,晚上置于枕下,想来有些作用。”   范彭有一说一,半点不瞒。   翊安估摸着,齐棪之所以没将御医请到府中,是怕自己担心。   结果好巧不巧,那日让她撞上。   她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又能如何,难道还会取笑他吗。   明明他做噩梦时,抱住他的都是自己。   难怪他最近宝贝似的,日日配戴那个素青色的药囊。   翊安原本闻不惯,后来便能自若地忽略那个味道。   问是谁给的,他说是倾慕他的人。   把她噎得无话可说,只好赏他一记重拳。   范彭这么坦诚,是因为吓了个半死。   生怕长公主殿下假装问病情,实则是听了什么风声,来打探王爷的风流事。   范彭想好了,殿下若逼问,他就撞柱去下面见爹娘。   反正两边都得罪不起。   万幸,长公主没为难他,问完就离开。   走前还颔首温柔一笑,范彭沉浸在逃出生天的喜悦里,愣是没看见。   翊安转道去长阳殿。   皇后近日肚子已经大显,想是要做母亲的人,整个人愈发温柔了三分。   整个长阳殿上下,因着主子恩赐,一派平和喜悦。   见了长公主,都笑吟吟地欠身行礼,翊安高兴,便一一点头回笑。   “看见个俊秀的小内侍,像是新来的,问问名字?”   挽骊面无喜色,看她一眼。   翊安伸出根纤长的食指,放在唇前,眨眼道:“嘘。”   挽骊不发一语,转身问名字去了。   皇后挺着肚子,步子倒快,已经亲自迎过来,挽过翊安的手。   仔细在她脸上端详一遍,笑道:“长公主几日不见,愈发神采奕奕。”   “在夸我呢?”翊安茫然。   皇后柔柔地问:“难道殿下听不出来?”   翊安放慢步子,改为扶她走:“旁人都是夸我长得好看,娘娘倒另辟蹊径,夸我精神好。”   “我的意思是,”皇后话还没说,自己倒先羞起来,小声道:“想来王爷把长公主照顾得很好。”   本是存了几分揶揄,无奈她素日正经端庄,这话说出来,反像被人揶揄。   翊安没那么多羞涩,呵呵笑道:“他照顾什么,不气我就不错了。”   皇后低头浅笑,不置可否。   翊安扶她坐下,轻声问:“你有身孕后,玉奴可是常宿旁的宫里?”   倒不是翊安想问这闲话,只是怕皇后心里不好受,又无处可起诉,干脆主动提起。   皇后摇摇头,笑得温柔:“陛下夜里怕扰我,虽来的少,其他各宫侍寝的日子却照常未变。只灵妃有了身孕,他偶尔会去陪着吃顿饭。”   翊安暗里感慨,自己父皇便痴情,一生只宠母后一人。   到魏琇这里,愈发如此了。   也算奇事。   皇后见她表情不似高兴,有些忐忑,“长公主可是觉得不妥?”   她心里虽甜蜜,却知身为皇后,不该如此。   也曾劝魏琇多去别的宫里,然魏琇不仅不听,还因此跟她闹了好几场别扭。   后来她便不再提,装不出那般贤良淑德。   “说什么傻话?”翊安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我跟玉奴一样,只想你开心,顾不得旁的。”   “谢长公主。”   虽做了几年皇后,早知如何母仪天下,然而在翊安面前,她始终摆不了架子。   “羽珂。”翊安看她。   “啊?”皇后柔柔应了一声   “怎么一口一个长公主,今日姐姐都没喊一声。几日不来请安,跟我生分了?”   皇后无奈地笑,随即乖巧地喊了声:“姐姐。”   孺子可教也。   魏琇进来便听见翊安清亮的笑声,跟着弯了眉眼:“阿姐何事这样高兴?”   “翊安来看皇后娘娘和侄儿,自然高兴。”   翊安起身向他行礼,被魏琇一把扶住。   “多礼做什么。”   魏琇果如齐棪所说,脾气好了许多。眉宇间尽是平和,不似从前一般喜怒无常。   他笑问:“听竹卫这段时日忙,王爷无空陪阿姐,阿姐可有怨朕?”   翊安听他打趣,也开起玩笑:“翊安怎敢,陛下有活尽管交与他去做就是。正好我躲个清闲,有空赏花观月。”   魏琇听了一个激灵,这怎么行!   他们以为他不知道,可他是天子,耳目众多。   怎会不知他们从前貌合神离,如今将将恩爱起来。   怎能再冷淡下去。   以后事情一定都交与右司,反正花燃阮间两个没家室的,累死不怕。   回府后,挽骊淡声道:“查出来了,梁家铺子是阮府家丁所为。”   翊安静了静,奇道:“这阮间有几分意思,我不吃,他便让我再也吃不到。”   瞧着是个腼腆多礼的斯文人,背后小动作不少。   宵小之辈,惯来让人防不胜防。   比那些指着她骂的言官还讨人厌。   翊安自小被捧着长大,极少有人让她不痛快,这回像吃了个苍蝇似的恶心。   挽骊看出来,摸着刀道:“可要教训他?”   “不了,先放着。”她抬眸:“梁家铺子的老板有下落吗?”   “下落不明。”   翊安听得心里堵,阮家人没一个是东西。   “你觉得阮间什么意思?”   挽骊直言不讳:“痴心妄想,脑子有病。”   她话少,许多事因此看得更通透。   阮间几次三番近乎谄媚的接近,已是露了马脚。   翊安忽想起颜辞镜曾说过,齐棪遇刺,许是哪个倾慕她的人一时冲动做的事情。   她当时当成玩笑话来听。   如今仔细一想——   既查到阮家,又不像阮镛实的手笔,可不就剩这个东西了嘛。   她露出一个明艳的笑。   阮间这样不堪的人,胆敢动她的夫君,怕是忘记这大祁姓什么了。   搬不动阮镛实这个老狐狸,让阮间付出些代价,她还不至于办不到。   *   两日后,右司又办了桩抄家的大案。   那被抄家的四品大臣的妻女,正巧与翊安在一家首饰铺子里。   听竹卫行事虽不算温柔,可翊安没想到,对着几个弱女子,他们居然抬脚将人踹跪在地上。   那夫人手中的玛瑙手串清脆地落在地上,紧接着传来小姑娘们的哭喊声。   连舜钦虽不讨人喜欢,到底有两分风度,不至于带出这样的属下。   果不其然,抬脚进来的是阮间。   他阴沉沉地笑着:“让本官好找,不知所谓,带走!。”   这笑很快戛然而止,对上一副冷淡厌恶的眸子。   阮间脸色飞快变化,嗫嚅两声,忙上前行礼:“臣见过殿下。”   翊安见那几人被拖出去,冷淡道:“免礼。”   阮间察觉到她的视线,解释说:“行贿贪污,欺上瞒下,罪有应得。”   “这是听竹卫的事,阮大人没必要同我说。”   阮间殷切道:“殿下可是觉得他们粗鲁了些,我回去后必定交代……”   “不用,”翊安嘴边挂着几分不明的笑:“只怕我出言不慎,又有铺子要关门,有人要失踪。是不是,阮大人?”   阮间闻罢,身板一晃,一张尖瘦嶙峋地脸瞬间煞白。   *   这日傍晚,齐棪一脸沉郁烦躁,进了屋便将官帽交给下人。   顾不得与翊安说腻歪的话,怒气腾腾地坐下,闭眼扶额。   “齐大人怎么了?”翊安许久没见他有这样大的脾气。   “你男人我要气死了。”   “快,给王爷端杯热茶消消气。”翊安没个正经,笑着让人上了茶。   自己则倚在美人榻上,捧着本志怪小说。   “说出来殿下都不信!”齐棪吹了两口茶,喝不下去,重重将茶碗往桌上一放。   “到底怎么了?”   “江州来居然跑了。”齐棪满脸不可思议,“还带着封浅浅一齐走的。”   听竹卫暗中围了两日,正准备行动时,两个活人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没了。   翊安听完瞠目结舌,“要么江州来太聪明,知道你查到他身上。要么,有人帮他们跑的。”   “前者不可能,除非他是神仙。定是后者,我不明白什么人会帮他,帮他有什么好处?”齐棪牢骚道:“怪事一件接着一件。”   “这我就不晓得了。”   齐棪叹气:“封浅浅也不知道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   他巴不得她是心甘情愿,走了也罢,省的惹出一堆事。   “齐棪,”翊安扔了书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气的是封浅浅跟人跑了。”   “我能不气吗?”齐棪顾不上想许多:“养她这么多年,便是条狗,也该知道感恩。”   前世封浅浅直接要了他的命。   今生也不差,直接跟着他要抓的死刑犯跑了,尽给他添堵。   亏他还优柔寡断,为着她的缘故,迟迟狠不下心抓江州来。   “哈哈哈——”   翊安听他气急败坏的口气,不知怎么,愈发想笑,“浅浅她王爷哥,姑娘家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你啊,放宽心吧。”   “她嫂子,我宽心着呢。就是气她蠢,愚不可及!”   在上京这些年积攒的一切不要,跟人去亡命天涯。   罢,他倒高看她三分。   “你原本就不想抓江州来,全因他算你妹夫。你若早干脆些,哪有这些麻烦?”   “法不容情,怎么不想抓。”齐棪解释:“在找罪证,万一他死不承认,我手边只有口供,又当如何。”   “行,现在证据有了,妹妹妹夫没了。”翊安说着又乐起来。   齐棪捏着眉心,“我已经让人去抓。”   翊安有直觉,这两人抓不回来。   封浅浅不是不聪明的人,小姑娘心思颇多。   再加上一个多年跟官府斗智斗勇的江州来,齐棪够呛。   她心情不由晴了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  翊安:“前情敌跟人跑了,世界突然美好起来了怎么办。” 第55章 吵架   御书房内,魏琇执朱笔批着折子,和气地道:“阮卿,盗贼一事既已处决,你也该歇歇。”   “臣不觉疲倦,只是……。”阮间面露犹豫,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句,又闭上嘴。   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魏琇抬眸,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语调却亲近:“有什么话就说,不许瞒朕。”   “臣不敢瞒陛下。”阮间微叹一口气道:“此事拖到今日才了断,只因境宁王说有漏网之鱼。右司上下,不分昼夜地查了一通,得知那个人,是王爷义妹的表哥。”   “义妹的表哥,呵,那人现在何处?”   “回陛下,人跑了。”   “跑了?”魏琇纳闷,什么人能从听竹卫眼皮底下跑。   阮间也是无奈:“境宁王查到那人后,非但不立即动手,反而拖延时间。现在又派人抓,大海捞针,京中搜遍了也没有踪迹。”   魏琇听出他的意思,冷下脸,凉飕飕地问:“又唱的哪一出?”   阮间面露难色,脸上刻意摆着少年人藏不住的倾诉欲。   “境宁王以为听竹卫有人通风报信,才总抓不到盗贼。不成想是他自家人有问题。他与那义妹感情好,想是不舍动手。”   魏琇冷冰冰地开口,替他把话说完:“所以演了一出戏,故意放跑他们,又派人去抓。”   “陛下明鉴。”阮间低下头去,掩住自己难以抑制的喜悦。   “朕不知,齐棪把听竹卫当成什么,他手中的肆意摆弄的棋子?”   “境宁王…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魏琇气得从龙椅上起身,扬高声音:“贼喊捉贼是他的拿手绝活,若不是你,朕还不知他要瞒天过海到什么时候。”   阮间知道魏琇说的是让他查的事,“臣也没想到,境宁王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他前些日子交上的证据,暗指齐棪担心谶语一说让皇帝起疑心,故意演了出遇刺的戏,来讨圣上心软。   “看在皇姐的面子,朕也要给他几分薄面。”魏琇阴沉道:“可如今,不敲打不行了。”   阮间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听着。   已然暗中走神,他那日一时不悦,直接砸了梁家铺子,将老板抓起来打了顿。   原只为发泄,并非对翊安有怨言。   他没想到,翊安竟会去查这种小事。那日当他的面点破,定是生他气了。   阮间暗恼,从前轻易不敢往她身前凑,便是怕她瞧不上自己。   好不容易在她眼前留下印象,竟硬生生被自己毁了。   “这些折子,你且看看。”魏琇说着让内侍递与阮间,缓声道:“御史台弹劾听竹卫右司副指挥使阮间,滥用职权,排除异己。残暴跋扈,不仁不德。”   听竹卫有不奉旨拿人之权。   年前花燃连根拔起一大批贪官污吏,本该消停一段时间。   阮间却说需继续查下去,才能震慑朝野。得了圣意后,手段比之花燃,有过而无不及。   “御史台的言官们素来只讲礼德。”阮间皱眉道:“这些人贪赃枉法,尸位素餐,难道办不得吗?”   魏琇默了默,松口道:“朕自会替你压住,该抓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放手去办。”   待人走后,他沉下脸:“高泉,这小阮大人,与他父亲一比,如何?”   高泉谨慎:“奴是个眼瞎的,哪里会识人。”   魏琇笑了两声,“你这张嘴,不说实话,不如缝起来。”   “奴该死。”高泉跪在地上。   “舅父为国效力,无暇顾家,虎父未得犬子啊。”   魏琇翻看那堆奏折:“贪赃枉法是真,排除异己也是真。”   阮间查办的人,不是阮家的死对头,便是要紧位子上的官。以便阮镛实安插上自己人。   魏琇尽看在眼里。   阮家父子的手终于伸到了听竹卫,朝野如何能不恐慌。   给阮间看的那几封折子,已是话说的最轻的。   “去长阳宫,今日天好,刚好陪皇后散散步。”魏琇扔了折子,抬腿往外走。   高泉跟上提醒:“陛下,您昨日定下,今日午膳陪灵妃娘娘用。”   “是,朕忘了。”魏琇陡然停了步子,语气平静。   片刻,含着戾气道:“你去听竹卫,传朕口谕。”   *   宫里宣来口谕,十日内若不将罪犯江州来缉拿归案,左司指挥使便停官自省,罚俸半年。   这事放在旁人身上不算大惩,可境宁王一向备受盛宠,何曾得过如此旨意。   一时风向微变,揣测起陛下的意思。   齐棪比任何人都平静,接下这道旨意后,一切如故。   倒是翊安坐不住,“区区一个江州来,跑便跑了,玉奴为何为难你?”   “的确是我办事不力。”   “万一他们俩人已经离开了上京城,你怎么抓?”   “那就领罪。”齐棪笑:“罢官也好,我在家只陪殿下,咱们尽情……”   后面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翊安:“?”   齐棪满脑子不知装了什么,心花怒放,满脸春意盎然。   “齐大人,你果然豁达。”   “雷霆雨露,处之泰然。”齐棪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明日你侄儿大婚,殿下高兴些。”   翊安通常不去喜宴。   京中男女婚配之事,哪个月不办几场。若一家家跑,旁的事也不要做了。   但魏思荣成亲,她一定得去,她要亲眼看着一代浪子,英年早婚。   次日出门前,两人打扮齐整,站在镜前照,说起闲话。   女使们退出去,齐棪情不自禁地搂住翊安,在她鬓边嗅了一口。   十分满足:“殿下果然还是在意我。”   翊安被这话腻得打了个冷颤,慵懒问:“你又晓得了?”   齐棪在她耳边亲了一口,愉快地笑起来。   他早就闻见,一直不舍得说,怕翊安害羞,反会换回去。   “嘴上说我鼻子有病,让我滚,还不是为我换了头油。”他声音轻柔,在她耳畔嘀咕,边说边舔她一口:“如今这个好闻多了。”   翊安躲开他兴风作浪的嘴巴,挑眉:“你喜欢这个?”   “喜欢啊。”只要不让他想起颜辞镜就好。   每回缠绵时,翊安秀发披散,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总让齐棪郁闷。   氿仙阁的东西有什么好。   翊安心底狂笑,明明不忍说,却也不想瞒他,含蓄道:“其实是氿仙阁……改了方子。”   “……”齐棪的脸埋在她鬓边,听完这话,整个人僵住。   每晚搂着她睡,闻见新味道,他都飘飘然地想,翊安怎么会这么爱他啊。   他说一,她不做二。   这重活一世,比他想的还要美好。   原以为翊安是个性子烈的,没想到温柔起来,也尽是女儿家的体贴心思。   然而……!   合着高兴半天,空欢喜一场,他自作多情了几天?   刚才有多窃喜知足,现在就有多尴尬崩溃。   齐棪猛地松手,翊安身后一空,身子不适应地晃了下,才定住。   见齐棪恼羞成怒,摔袖就走,翊安追在后面问:“怎么了嘛,好闻就行了啊,你别扭什么?”   “不好闻!”   “齐棪,你好小气呀。”翊安亦步亦趋地跟上:“无理取闹,像个女人。”   只是出自氿仙阁,又不是颜辞镜亲手制的,有什么醋可吃。   齐棪听不下去,加快脚步,骑马就走。   “等我啊你。”翊安喊道,问挽骊:“他是不是越来越好玩了?”   好玩?   挽骊摇头。   没玩过,不清楚,谢谢。   齐棪再怎么跟翊安闹,在外还是要顾体面的。   骑马出府后,刻意放慢马步,等翊安马车来。   一同到了安平侯府,与人寒暄后,齐棪招呼不打就走。   翊安拽住他的袖口,与他说话,他不理。   下颌紧绷成一道直线,目视前方,就是不看她。   “你不理我?”翊安见后头来人,再追着他闹不成体统,轻声挑衅:“好啊,那谁先说话谁是狗。再会。”   齐棪还当她要递个台阶过来,正欲抬脚下,没想到最毒妇人心,她直接撤走他梯子。   “?!”   两个人无声交换视线,电闪雷鸣后,各走一边。   男宾席这边热闹,鞭炮一阵接着一阵,震耳欲聋。   花燃身边却清清冷冷,笑面阎王素日人缘如何,一看便知。   齐棪刚好躲清静,端了杯茶坐到他身旁。   花燃百无聊赖,“我是真不爱来赴这种宴,你瞧他们多害怕,以为我要套他们话,日后拿来阴他们。要不是我娘唠叨,让我来沾喜气,我才不愿来。”   齐棪“嗯”了声,默了默,“那你到底有没有在婚宴上套过别人话呢。”   花燃轻咳两声,弯着眼睛笑:“公务在身,迫不得已。”   齐棪瞥他一眼,不说话,一盏茶喝得落寞又凄凉。   至于这么狠吗?   先说话的人是狗?过分!   “王爷?”   齐棪:“嗯。”   “大喜日子,别为吵架拌嘴就耷拉着脸。”花燃巡视人群,提醒道:“旁人看到,还当你与安平侯府不和。”   “谁说我吵架了?”   齐棪皱眉,寻思着方才没人在侧,怎么他就知道了。   “说?还要人说?”   花燃面目表情夸张,指着自己的一对桃花眼,压低声音:“我没长眼睛?我不能看?全写您尊贵的脸上了。”   陛下的旨意都没能让他变脸色,今日还悠哉悠哉地来赴宴,更别说其他的事。   能把境宁王爷气成这样,只是翊安长公主,旁人也不配。   齐棪:“……”   作者有话要说:  挽骊:“所以到底哪里好玩?”   花燃:“没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齐棪:“汪汪……” 第56章 本性   齐棪在那边摆张怨妇脸,被花燃讥讽,这边翊安放完狠话便抛掷脑后。   完全不放在心上,夫君偶尔耍耍小脾气,可以体谅的嘛。   翊安的容颜便是不施粉黛,也从清丽中透着股美艳。今日细细描了妆容,愈发的尊贵迭丽,让人不敢直视。   她唇形生来微微上扬,只需稍稍将眼神放得柔和些,便像在对人笑。   那笑容不算明朗,温温柔柔地与人隔着距离,让人纵有亲近之心,却也不敢逾矩。   她抬脚进了院子,安平侯夫人便赶来行礼,将她请入上座,身边一堆妇人围着。   这个奉承她衣裙首饰好看,那个大赞她妆容精巧。   换着花样地吹,恨不得把“公主”二字直接改成“仙子”,让翊安明白她们满心热枕。   翊安脸不红心不跳的听着,适时回应两句。   换了旁人,早臊得慌。   而她听这些话,如同吃家常便饭。   五分真,五分假。   无非是想讨她一个高兴,她高兴给她们看就是,也不亏损什么。   既然来了,没必要端架子。   正逢人家家里大喜的日子,与民同乐自是应该。   清河郡主亦向她行了礼,却不往前凑,冷眼旁观。   不怪这些夫人们殷切。   翊安长公主赴喜宴的次数少之又少,全凭心情。   就是王府世子成亲,她也有不去的时候。   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安平侯府虽是皇亲贵胄,到底是旁支,一朝不如一朝。   多的是人没料到,长公主今日会来。   那些出身并非高门的夫人,平日哪有与长公主说话的机会,自然恨不得凑到她眼前去,混个面善。   清河原本还要应付人,见人全围去翊安那里,乐得清闲。   翊安虽喜热闹,然而这种场合,话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没甚么新意。   喝了半盏茶后,便想法子开溜,好在没人胆敢不依不饶地追着她废话。   今日天热,炮竹声又吵得人燥,唯清河郡主一脸冷淡,周身恨不得降场霜雪。   翊安毫不犹豫地走过去,露出一个明艳娇俏的笑:“几日未见郡主,郡主又年轻了几岁。”   虽说清河郡主是个标志的冷美人,光看一张脸,也算是赏心悦目。   但翊安说这话藏着坏心,心想私下与一群年轻小子折腾,这心里能不年轻吗。   清河不动声色地看她。   抛去身份不谈,面前这张脸当真是老天偏疼。   方才与旁人只是客客气气的,现下她对自己粲然一笑,眉眼如春风,看得人无端心软。   清河郡主其实颇为纳闷,翊安怎么突然夸起自己来。   只好回:“殿下谬赞,您才是风华正茂,仙姿卓越。”   清河的音色偏冷,就像嚼着薄荷叶说话,翊安听到耳朵里,全当成了不情不愿的回礼。   她故作不经意地道:“思荣今年方过十七,郡主以为,这亲事可是结早了?”   上回听她那意思,她对成亲一事,并不赞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需清河多言。”   翊安笑:“是,倒是本宫多嘴。”   “嗯。”   “?”   这天没法聊了!   她不应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然后两个人再继续掰扯嘛。   一个“嗯”字结束对话,属实精妙。   翊安忽而好冷。   魏思荣骑在高头大马上,风风光光地从陈家接新娘子回来。   据齐棪观察,并事后对翊安所说,魏思荣爱极了这种被众人祝贺,热闹围着的感觉。   他头戴插花喜帽,身穿大红喜服,满府跑来跑去,遇见谁都给人弯腰行礼。   酒敬了一杯又一杯,比哪家的新郎官都高兴。   齐棪与翊安嫌无趣,默契地称府里有事,早早离席。   齐棪来时骑的马,回时打定主意,将马鞭扔给侍卫,转身上了翊安的马车。   四驾的马车宽敞奢华,便是再挤上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然而挽骊还是自觉起身,去车厢外坐。   齐棪与翊安肩挨着肩,背挺得像墙一样直,双手搭在两条腿上。   翊安心道这是哪一出,方才还不想理她,现在又赶着来她身边坐。   若想示好,又干嘛这副死样。   刚想开口讥讽,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只好闭上嘴。   马车稳缓驶过闹市,齐棪端坐得气定神闲,撩开身侧的车帘子,欣赏街景。   手却从自己腿上移开,缓缓伸向翊安,抓住她纤弱细腻的手。   翊安正看着另一旁的街景,既然齐棪要装哑巴,她且看他装到几时。   好不容易瞧见个样貌周正的男子,还没来得及细品,手猛不丁地被一只滚烫粗粝的手握住。   这就装不下去了?   翊安头都没偏,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将手往外挣脱。   比力气,她自是输的。   她越挣扎,齐棪握的越紧。   翊安另辟蹊径,仗着最近指甲养的长,毫不留情地掐在他手心上。   齐棪纹丝未动的紧握,就像没有痛觉。   翊安掐了会,叹口气,将视线从窗外转回来,睁着一双会说话的漂亮眸子瞪他。   说话内容,齐棪读出来了:给老娘滚。   齐棪冷静且矜贵,脸上无忧无喜,不仅不为所动,还往她面前倾了倾身子。   他每靠近一寸,翊安就往后挪一寸,最终挤在角落里。   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抬手便要往他身上捶。   一并被齐棪束缚起来。   他两只手将她纤细的手腕握在一处,翊安吃痛,紧接着脸上一红。   想起那回,他说自己指甲把他抓痛了,就拿衣带将她的两只手绑在榻上。   齐棪看着正经,某些时候,却实在瞎闹。   齐棪原以为她要生气,没想到她突然羞答答地脸红起来。   先是不可思议,随即也想起来,微微翘起唇角。   在翊安平复下羞赧前,一把将人按在车壁上,径直吻上她的唇。   把她嘴上的胭脂吃了个干净,才用牙齿轻咬着她的唇瓣。   他心里有气,恨不得咬得她说不了话才好,这张嘴,总喜欢气人。   一句“你属狗的”几乎脱口而出,硬生生被翊安忍下去,踹他一脚,无果。   素来不曾坐以待毙,她激烈地咬了回去。   两人双手困在一处,全靠嘴打架,一时间口水声啧啧,喘声几乎抑制不住。   “……”   听得翊安不好意思起来。   不再反抗,由他欺负,料定齐棪舍不得真咬她。   果然,齐棪将她尝了个够,从她唇上离开。   不曾防备地情况下……拖出一道银丝。   翊安亲眼目睹这一幕,耳根瞬间火烧一般地红起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成体统。   齐棪却高兴了,见她唇上水汪汪地,粉嫩可怜,不忍再跟她闹。   松开她的手,将她手腕揉了揉,把人揽进怀里。   原是想先说话服软,等软香在怀,又不禁动起了坏心思。   先是往她耳里吹了口气,再将耳廓舔了一遍,最后轻咬她的耳垂,咬完又吻。   这套动作,他做得得心应手,几乎每回都是这样开的头,翊安喜欢这样。   她颤了又颤,情不自禁地求饶道:“放过我。”   随即意识到,她竟先说话了!   身子一僵,又恼又怒,倏地推开齐棪。   垂下嘴角,满脸不高兴。   齐棪朗声笑出来,不舍得再逗她,体贴地替她化解。   “汪……汪汪汪——。”   翊安从烦闷到被雷劈中:“?”   他在她脸边啄了一口,哄道:“好了吧,臣才是狗,殿下莫要生气。”   车夫:“挽骊姑娘,你有没有听到狗叫?”   挽骊波澜不惊,闭耳说聋话:“没有,你听错了。”   翊安后来总结,齐棪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把她哄好,一副事情都过去了的样子。   在她调侃他“学得真像”时,他也不气,老实人似的沉默。   等到晚上,只剩他们两个人时,他立即暴露本性。   “啊……好疼。”翊安眼泪都出来了,他居然咬她那里。   齐棪置若罔闻,她越是哪里怕痒怕疼,他越要故意下口,逼得她哭着求他不要。   “连狗叫都学了,不真做回狗,本王忒亏。”   *   在齐棪满城寻不到江州来和封浅浅的踪迹时,宫里传来消息,灵妃的孩子没了。   翊安只是稍稍低落,齐棪却异常愤慨,恨不得立刻找出凶手。   翊安忍不住怀疑,那孩子是他的。晃走脑子里不正经的念头,“你急什么?”   “可是失足坠水?”   齐棪问,他记得前世灵妃是被人推下的水。   到最后,也没查出来是谁推的她。   “不是,”翊安摇头:“听说是下台阶时崴了一脚,跌坐在地上,孩子没保住。”   齐棪冷淡道:“蹊跷。”   “在查。”翊安自然知道不对劲。   不想让灵妃生下孩子的,后宫里不过那几人。   但若查起来,牵连又广了。   而玉奴一定会彻底此事,因为他害怕,今日是灵妃,明日便会轮到皇后。   若不震慑内外,后宫怎安稳。   齐棪害怕魏琇像前世那般广开杀戮,“殿下或许可以去劝劝陛下。”   “你糊涂了?”翊安坚定道:“旁的事我或可一劝,此事沾都不能沾。劝得不好,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翊安是个聪明人,心虽善良,可从来不蠢。   除后宫众嫔妃,前朝亦有人不愿皇帝过早诞下子嗣。   齐棪便是旁人眼里的一个。   “境宁当为天子”这句话,无论何时,都是个隐患。   世人皆信无风不起浪。   有些事情一旦传与旁人耳朵里,有心之人便会随时拿出来做文章。   敬而远之最好。   齐棪沉默片刻,看着她:“华华……”   她这般为他着想,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觉得他此生,就算仍旧活不长,也不遗憾了。   有妻如此,足矣。   “滚开。”翊安嫌弃:“别煽情。”   “得嘞。”齐棪捂上嘴。 第57章 掉包   三月中旬,上京城还沉浸在春日佳景中。   春宴办了一场又一场,适龄的儿郎与姑娘彼此相看,不知定下多少桩亲事。   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花好柳明下的风波骤起。   先是听竹卫右司这段时日,逮捕的官吏快把牢房给塞满了,兴用酷刑,朝野一片惊慌。   再是左司指挥使,境宁王齐棪,驸马爷被罢官反省;不由得让人揣度,这是要变天了吗?   紧接着将军陶呈一家被满门抄斩,竟是因为谋害皇嗣,忤逆不道的大罪。   翊安长公主府——   与旁人预想的不同,翊安两口子不仅没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反而悠哉地在家养老。   翊安在水榭边趴着喂鱼,齐棪右手挥着把姑娘家才用的刺绣团扇,左手时不时给她喂口糕点。   翊安喜欢的糕点,一要精致好看,二是不能太甜腻。   这是齐棪寻了好几家铺子,才买到的合她口味的,勉强能喂进去几块。   鸟语花香,清风徐来,岁月静好。   齐棪心道不怪那么多人整天游手好闲,这闲的日子的确舒坦啊。   晚上搂着媳妇共赴极乐巅峰,白日里喂鱼赏花,逛街吃饭,听听书游游湖,乐不思蜀就是这么来的。   “不热,别扇了。”   翊安倒没齐棪那般心宽。   宫中之事很快有了了结,顺利得像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直将凶手揪了出来。   在皇帝杖杀灵妃满宫的宫人内侍之后,终于查出来。   灵妃素日爱点香,惯用的香料被人掺进了易至妇人小产之物。   接着顺藤摸瓜,寻到丽妃的头上。   宫中自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妖物从何而来,不言而明。   陛下震怒,当即赐下鸩酒,听说留全尸已是皇后求得的恩赐。   另下旨将陶氏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这场血雨腥风刮得满上京战战兢兢,生怕沾上被牵连了。   前两日,翊安在街上碰见御史中丞司马甄,两车相遇,她特地开窗提醒:“司马大人近来得罪贵人,翊安多句嘴,不该管的事情,不要往上撞。”   她听齐棪说,御史台这段时间,弹劾阮间跟阮党的折子堆起来,比阮家父子俩的个子还高。   再这么下去,翊安真有点害怕老头活不长。   老头虽然迂腐了些,也是父皇留下的忠臣,怎么也得保一保。   司马甄老当益壮,自诩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听了这话毫无感激之情,“臣有臣的职责,殿下自便。”   言下之意并不苟同翊安高高挂起的行径,一副为民请命义不容辞之态。   “高风亮节,国之大幸。”翊安由衷佩服,抱拳:“您是条好汉,走好。”   司马甄吹胡子瞪眼道:“恕臣直言,您这话……”   “我知道,不成体统对吧,再见。”翊安关上车窗,没空跟老头啰嗦。   不听话的人要付出代价,这种时候上书替陶家求情,指责天子暴虐,等于找死。   听说那日,御史台数十人被当庭扒了裤子杖责。   司马甄赢在年纪大,别说皇帝不忍羞辱,旁人也没那心思脱他裤子。   只被罚跪了两个时辰,最后被抬回司马府,差点驾鹤西去。   齐棪点头夸道:“陛下到底还顾了情面。”   前世,魏琇曾杀过言官。   后来,在阮镛实的怂恿下,又将司马甄下狱,欲处以极刑。   如此一比,今世已是有了仁君之风。   他给的十天期限,转瞬即逝。   齐棪本也没打算能将跑了的人捉回来,只是希望那两个人好自为之。   放在前世,他八成会因为这道旨意呕血。   然而今生,他将一切看得都淡。   家国能安,翊安在他身边,其余的不必烦扰。   连舜钦如今暂掌左司,若真有大事,自会向他禀报。   何况近些日子,左司的事情甚少,倒是右司忙得脚不沾地。   准确的说是阮间在忙,花燃以母亲身体抱恙,要常在身边陪伴为由,许多案子都不大管。   右司如今,几乎是阮间说了算,闹得人心惶惶。   也是在这时候,茶楼里开始说,笑面阎王花燃的手段虽狠,起码是个人,也从不滥伤无辜。   言下之意,姓阮的就是条疯狗,跟他父亲阮镛实张扬到一处去了。   譬如办案时竟误杀良民,私自将罪犯处死。   所过之处,店铺被砸,宅院被毁。   都在道,这哪里是替皇帝办事的听竹卫,这是替阮家铲除异己的一把淬过毒的匕首。   民怨官怨鼎沸,偏偏皇帝装作不知。   还夸阮间事情办得好,赏了无数金银珠宝、良田宅院。   翊安稍感不安,扬了手里最后一把鱼食,蹙眉问:“玉奴早两年已暗暗与阮镛实抗衡,为何现在又重用阮家父子?再这样下去,莫说听竹卫,便是整个……”   齐棪用湿帕子替她擦手,接过话道:“肥肉扔的多了,才能彻底将疯狗养成目中无人的恶狼。”   若阮间是个聪明人,便该知道,自己现在已是众矢之的,多的是人痛恨。   阮镛实也不知道是上了年纪,醉倒在权贵乡里,还拿皇帝当那个他任意糊弄的小孩子;   还是拿这个儿子没办法,竟不曾阻止阮间的“威名远扬”。   齐棪笑道:“华华,你且看着吧,陛下有主意。”   “你变了很多。”翊安看着齐棪专注替自己擦拭手心的样子,心里具是暖意,又患得患失。   齐棪不是只对她温柔耐心,付以真情。   皇帝是她的亲弟弟,她尚且不敢说自己能猜中他的心思,可齐棪总是坚定地信他。   无端被停了职,不恼不怨。   好似无论陛下如何做,他都认为是圣明的决定。   虽说这是为臣之道,可从前的齐棪是蠢直的性子,并非如此。   他不满时,纵然嘴上不说,脸色总是很难看。   翊安也感觉得出来,玉奴若做了让他不痛快的事,他连带着那几日对自己避之不及。   好似她只是个魏家人,不是他的妻子。   如今,齐棪掏心掏肺,甚至把他自己都当成了魏家人。   对她有用不完的耐心关怀,对皇帝也有充分信任和敬重。   有时候翊安真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过包,怎会一夕之间变成这样。   抑或是……与他的噩梦有关?   齐棪眼神微变,显然知道翊安这番话是何意思,嘴上却插科打诨:“变得风流倜傥,善解风情了是不是?”   他将帕子交与女使,在翊安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她最讨厌他这样干。   “变得更不要脸。”翊安赏了他一拳,没好气地答。   齐棪稳如泰山地问:“你不喜欢吗?”   翊安虚扶云鬓,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顾影自怜地啜泣道:“还说什么喜不喜欢,我这辈子也无路可选了。”   “……”戏太多。   *   这日,齐棪陪翊安一同出门,两人走在路上,各怀心思。   齐棪另约了人,想着过会怎么问话。   翊安想着齐棪的生辰将近,得去挑选个平平无奇的大礼。   往年生辰,她都是送名画字帖打发过去,今年还是用点心好。   想到在宫里时,翊安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一个你就够了”。   翊安忍不住弯起唇角,眼睛里熠熠生辉。   齐棪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在那偷偷傻笑,忐忑地怀疑道:“你不会在想野男人吧?”   “被你发现了。”翊安朝他甜甜一笑:“皇后宫里有个清俊可爱的小内侍,名唤福深的,深得我意。”   福深?信不信他让那小内侍福浅!   算了,跟内侍计较什么。   二人分开,齐棪先去酒楼,让翊安逛完就过来一同用膳。   才等一会,穿得又粉又紫的魏思荣,嘻嘻哈哈地敲门进来:“怎么就姑父一个人,我姑母呢?”   “说去买胭脂,过会便来。”   魏思荣“哦”了一声,笑问:“您找我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吗?”齐棪反问,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里,等他说话。   魏思荣微愣,很快淡了笑意,点头:“我明白了。”   “赌坊里的污糟事,我已查出来,交上去便是死罪,尽管被抹了许多痕迹。”   “您不该直接抓万老三,他一死,阮家自然提高警惕。”   “不,正是万老三死了,我的人才能趁乱探得消息。”齐棪道:“万老三在狱中死得蹊跷,我也已经掌握证据,阮间的手笔。”   再加上他那时,或许是噩梦做多了,防人之心太重,疑心氿仙阁也不干净。   那日若搜不出万老三,颜辞镜这个人,便不得不请去听竹卫一趟。   但事情比他想得顺利,万老三连躲都没地方躲。   “姑父,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您再问也没有了。棠婳姑娘曾将张岸鹤的事告与我,预料到他们走不成,我才知道张岸鹤一直隐在阮家赌场。”   齐棪不动声色,“你费尽心思,仅仅是为了一个棠婳?”   “为什么不呢?”他露出一个纯真的笑。   “为了她,暗中与阮间作对,不明智。”齐棪不信这小子真傻,肯定地道:“你与阮家有私仇。”   魏思荣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如实道:“我有个结拜兄弟,虽是一小老百姓,人却很对我胃口。家里做小生意,去岁秋,只因为惹到阮家的狗腿子,一夜之间全家被灭了口。我连公道,都不能替他讨。”   天子脚下,这样的事清,连一点水花都没溅出来。   魏思荣怎能不恨。   “再这么下去,上京城迟早被奸臣搅和得乌云蔽日。”   “思荣,你是个重情重义的。”   “我这么一个纨绔,朝廷的事也管不了。但只要上京城还姓魏,就短不了我一口吃的。阮家有不臣之心,我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你怎知我没有?”齐棪沉下脸问。   魏思荣一怔,傻笑道:“因为你是我姑父,你与姑母恩爱,怎会呢。”   齐棪知他这话是敷衍,却也听得快哉,放松笑道:“成亲后过得如何?”   魏思荣含含糊糊:“就那样。”   “好好珍惜,莫要辜负。”齐棪以过来人的惨痛教训劝他。   “姑父,我问您一个事……”   “说。”   “你怕翊安姑母吗?”在齐棪不悦地挑眉之后,魏思荣斟酌道:“就是她说一,你心里满腹牢骚,还是不敢说二。”   齐棪将茶碗一放,“你说到这个,我可有话说了。” 第58章 游湖   魏思荣这辈子头一回求知若渴,眼巴巴地看着他。   齐棪双腿交叠,食指中指并拢,煞有介事地往雕花黑漆方桌上一点,“这不是怕不怕的事情。”   “那是?”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容人之量。是不是?”   “是是是。”魏思荣乖巧点头。   “妻子说什么,丈夫就做什么,又能如何?只要不违背天理伦常,不让你把你母亲推河里,又丢不了命,怎么不能做?”齐棪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   魏思荣皱皱眉,思索一番,试探道:“您的意思是,男人就应言听计从。”   齐棪未回他,而是语重心长道:“姑父给你一句五字箴言,所谓‘家和万事兴’,你须得记牢。家和了,言听计从都是小事。家里若鸡飞狗跳,你想想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旁人多笑话啊。”   魏思荣想了想,很是赞同地点头:“我悟出来了,您的意思就是只要死不了人,就得忍让。宁愿吃苦挨骂,也要跟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齐棪:“你如果非要这么说……的确就是这么个道理。”   除非你一点不怕老婆,不用忍耐,像连舜钦那样,家里夫人说话柔声细语的。   他跺跺脚,夫人都立刻蹲下来替他擦鞋。   有那般夫人,把他惯成多讨人厌的性子,都不足为奇。   “姑父高见。”魏思荣还当齐棪这样的身份,平日里绝不肯催眉折腰,必是以夫为天的,结果竟有这番看法。“没想到姑父想得如此通透,晚辈受教。”   “并非通透,我年纪长些,听旁人说过,传给你罢了。”   齐棪谦虚了把,微微仰头,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无奈,“说来惭愧,我不曾经历你说的事。”   魏思荣睁大眼睛:“您在家从不用言听计从,您说一不二?”   “别看你姑母是堂堂长公主,陛下的亲姐,在外喜欢端架子。她在家里压根没脾气,向来是听我的。”   “那肯定是姑父您玉树临风、才高八斗、能文能武,俘获了翊安姑母的芳心啊。”   魏思荣把毕生所学都用在了拍齐棪马屁上,说罢又惆怅道:“还得分人,我姑母是个顶顶温柔贤良的女子,这也是姑父您的好福气。”   温柔?贤良?   齐棪想到自己身上的抓痕咬痕,以及时不时所遭受的“滚”“去死”“你有病?”等冷言冷语。   恨不得当场指着天对着地,把实情都吐露出来。   魏华儿她是上京城第一风流跋扈的女人!   喝花酒,撩男人。   连清俊点的内侍和漂亮点的姑娘都不放过。   再说了,皇帝的亲姐姐,能有几个好脾气的。   你们魏家的女人,在夫家横行霸道是出了名的,满上京谁不晓得。   罢,这孩子太年轻,齐棪也不忍打破他的那一点天真。   慈祥地关怀道:“思荣,你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怕那位新娶的夫人吗?”   “也不是怕……”   魏思荣突然由半瘫的坐姿,改为学齐棪腰杆挺直,“我怕什么!我在家是混世魔王,我爹打完我后,转身也得卧床喝药,谁能管我。”   “……”   “我就随口问问,因为我……我有一个朋友,他媳妇很凶,我替他请教请教。”   “河东狮吼的那种?”   “不,她从不吼,看着娇弱又文静。但是说话慢条斯理,句句把人说的无地自容,脸红尴尬。您说这多可怕,武的没什么,就怕来文的。”   “帮我跟你朋友说,让他处之泰然些,好自为之。”齐棪非常厚道。   “一定带到,一定带到。”   “留下吃饭。”   虽说齐棪只想跟他家长公主一起吃,但既喊了人来,总不好再赶他走。   “几时了?”   魏思荣起身看了眼漏刻,原地跳起:“怎么都午时三刻了?!姑父我先走一步,改日我请您吃。”   “可是约了朋友?”   魏思荣的狐朋狗友不少,看样子请他吃饭还得排队。   “不是,出来前跟家里说好,要一同吃午膳。回去晚了,饿着她就麻烦了。”   魏思荣急忙往外走。   齐棪:“……”   居然能怕成这样。   魏思荣刚开门,迎面撞上身穿男装、易容过的翊安,“兄台你哪位?”   翊安本想逗逗他,一见他这打扮,扑哧就笑出了声。   “你这粉衣紫带,冠上镶嵌红宝石,倒是别出心裁,富贵显赫啊。”   哪里像个皇亲国戚,氿仙阁的公子们,都比他穿得低调些。   魏思荣听见这声音,小脸如遭雷劈般地抽搐了下。   胆大包天地上下打量一遍,愣是没看出一处像长公主,也没看出一处像个女人。   他茫然地回头,见齐棪镇定自若地招手:“华华过来,买什么了?”   魏思荣恍然大悟,让开路,弯腰下去作揖,老老实实喊道:“姑母。”   说罢左眼俏皮一眨:“侄儿懂了,二位好雅兴,嘻嘻嘻嘻嘻。”   脚底抹油似地跑掉了。   嘻你爷爷嘻。   你爷爷安平侯在我面前也不敢嘻。你懂个屁。   翊安潇洒玉立,温柔地笑,目送他离开,宛如一个关爱晚辈的长辈。   心里正掐腰骂街。   孩子一天到晚傻乎乎的,成了亲也没让他沉稳下来。   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他。   齐棪笑问:“你猜他急着去哪?”   “青楼,赌坊,酒馆?”翊安跟个大爷似的坐下,嗤笑道:“总不会是回家吃饭吧?”   齐棪给她一个赞扬的眼神,“猜对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浪子回头。”齐棪欣慰:“这亲成得值。”   女人不可貌相,那日身段如弱柳般的姑娘,却能将这么一个混小子管得服服帖帖。   好手段啊。   翊安等上菜时,随口问了句:“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齐棪脸色微变,随即自若道:“陈旧往事和男人的远大抱负,这个……家国担当。”   “魏思荣能谈这个?”   “孩子长大了,你别老看不起人。”   翊安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没说我坏话就行。”   “那怎么敢,借我两个胆子还差不多。”   “……”翊安微笑:“狗脚收回去。”   说话就说话,手脚还不老实,往哪蹭呢。   齐棪优雅地坐端正,“殿下去买什么了?怎么空手而归。”   翊安神秘一笑:“不可说。”   其实是去给齐棪订制个物件,虽说也不怎么特别,好歹比直接送字画古玩来的好。   再过几日是他生辰,翊安暗忖,最好要让他难忘。   因为这算是他们过的第一个生辰。   齐棪是绝不肯宴请宾客添麻烦的,往年都是悄无声息地过。   若有人送礼,管家便规矩客气地回礼,绝不欠人情。   “不说就不说。殿下你看。”齐棪指指外面。   这家小楼临河而建,风光秀丽,杨柳沿岸依依。   上京人想着法子地玩,入夜后,沿岸点起千家灯,湖上画舫一艘接着一艘。   有一家子出来散心赏月的,有书生文人一同来吟诗作对的,也有公子哥们搂着歌姬舞女喝花酒的……   总之好不热闹。   从前齐棪没时间消遣,更没那个雅兴。   如今有翊安陪在身边,想来她会很喜欢。   “咱们改日游湖如何?”   翊安不抱希冀地幽幽道:“齐大人,您还说要带我去山上玩呢,忘了?”   “断然不敢忘,回去就让他们收拾,过两日就出发。”齐棪兴奋地拉住她手道,“但是游湖今夜就可以,殿下想想,月挂柳梢,我们在船舱中……”   “打住,”翊安捂住他的嘴,不用听也知道不堪入耳,“吃完饭再说,我怕倒胃口。”   最终两人约定,齐棪生辰那晚,去游湖助兴。   生辰后便去城外的霖山上,吃几天斋饭,看看山景修养身心。   三月末,齐棪生辰这天,照例不曾声张。   宫里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陛下许久不召齐棪入宫,也没有让他回听竹卫的意思。   右相夫人听说诊出恶疾,皇后心急如焚。花燃是个孝子,几乎从早到晚守在家里,皇帝全由他去。   于是景御四年的春天,朝局无比怪异。   阮家权势滔天,堪比当年皇帝刚登基时。   听竹卫两位指挥使形同虚设,两位副指挥使总揽大权,各司其职。   一个忙着巡城和抓人,一个忙着审讯和折磨人。   闲人的日子倒是一切照旧。   齐棪与翊安各自长胖,屁事没有,准备个二人的生辰宴,都能忙得不亦乐乎。   往年这日,齐棪该办事办事,该跟翊安吵架就吵架,不曾为此多高兴。   尤其看见翊安送的那些个不走心的东西,恨不得闯进公主府,放一把火跟她同归于尽。   今年他满心欢喜,因为翊安就是他最好的礼。   除了与翊安相知相守,今世许多事情未能如他所愿,好像从他变化后,一切都跟着发生变化。   每日之事,十有□□是他前世不曾遇到的。   右相夫人诊出身有异样后,花燃几乎真拿他当成了个半仙。   其实,固然齐棪想做半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比如今日,上辈子哪有什么游湖的经历,更别说是跟翊安携手同去。   翊安提前备下画舫,夜幕才降临,便在画舫中开了宴。   府里的厨子备下一大桌的酒菜,有翊安最爱的糖醋鲤鱼,也有齐棪喜欢喝的鱼汤。   只见翊安得意地拿出两坛酒,“猜猜是什么酒?”   “氿仙阁的?”齐棪瞎猜。   “不是,氿仙阁的早喝完了。”翊安坏笑道:“宫中秘制,雪后蝉。”   想起宫里那一夜,她脸热又唏嘘,齐棪那时候倒是矜持。   齐棪心里惊慌:“宫里又酿了新的?”   “我去求的。上回我独自喝光一壶,这回轮到你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今日是我……”   “不识好歹,这酒的味道人间绝美,不喝白活一生。”   “这就是你今年的礼?”   “才不是,但你把它喝下,就能收到我精心备下的礼。好不好嘛,我的爷。”   齐棪后来想,他当时之所以冲动喝下一壶,并非想要那个生辰礼。   只是翊安用哄人的语气同他说话,她眸里发亮,灿烂如星辰,含着满目期待。   别说让他喝一壶酒,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给。   不就是后劲大些,醉就醉吧。   他万万没想得,酒后失德,会失到那个地步。 第59章 拿乔   春末的夜风流多情,漂浮着上京城中的金玉堆出的脂粉繁华味。   似薄纱被美人一把扬起,顺着夜风沿岸喧嚣。   一条条画舫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身处其中,依稀听得见两岸酒楼茶馆人声鼎沸,丝竹不断。   喝醉酒的人吵吵嚷嚷,酒品差些的,跑到岸边对着各色的画舫喊春。   姑娘家的声音格外尖细,嬉笑着夹杂在男人们的粗声粗气里。   每每入夜,都有听竹卫在此巡查,禁暴督奸,以免乐极生悲惹出麻烦来。   翊安手执玉筷,才夹一块鱼肉入嘴,人都看傻了。   本是想哄骗齐棪,瞧瞧他这素日稳重端肃的人,醉起酒来又当如何。   却没想到齐棪如此豪放,一口喝尽,喝完后还斯文地拿帕子擦了擦嘴。   意犹未尽。   翊安拿筷子虚扫一遍桌上的山珍海味,“齐棪,咱们俩在吃饭,不是在比酒量。”   “抱歉,唐突。”齐棪颇为君子地笑了下,“不是我想拼酒量,只是这酒味太淡,如水入喉,我刚好渴了。”   “壮士,记住你现在说的话。”翊安“好心”提醒:“别过会醉了出洋相。”   “放心,我喝醉一般不怎么闹人,但……”   “但什么?”她好奇地看他。   “会打人。”齐棪道。   “?”翊安二话不说,直接往外走:“靠岸,我想起府里还有事。”   齐棪笑着把她拉回来:“打谁也不会打你,别说挽骊还在外面。您那弟弟眼睛容不得沙子,我且想多活两年呢。”   “好哇,”翊安痛心疾首地指责:“原来我全靠玉奴和挽骊活到今日,否则早被你打死。”   齐棪纠正:“死不至于,残倒正常。”   翊安微笑,在她踩人的瞬间,齐棪将双脚抬起,逃过一劫。   还好地上有地毯,否则这力道能废了她自己的脚。   翊安咬牙切齿地埋头吃饭。   齐棪感受自己浑身可有不适,腹中、头上都无反应,那雪后蝉当真那般玄乎?   估摸着只有姑娘家不敌此酒,他们男人喝惯烈酒,对这点酒劲不放在眼里。   抑或是翊安闹他玩的,根本不是雪后蝉,就看他听不听话。   翊安偷偷瞥齐棪几眼,见他面色不变,吃个饭都端坐着,举手投足赏心悦目。   眉若冷剑,斜飞入鬓;眸似温玉,脉脉含情,   今日特为喜庆,穿了身朱红色海水纹的锦袍,腰束玄色腰带。   整个人沾了暖烛的光,愈发显得英朗逼人,气度不凡。   齐棪与她截然相反,他的好看并非浮于浅面,不会让人乍见惊艳。   他的绝美之处在于耐看,越是看得久,越能品出其滋味。   这一点,翊安十几岁时就晓得。   在他还不愿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将他打量了个遍。   那雪后蝉自然是真的,她向玉奴讨时,玉奴还有些犹豫,似是不想她多醉。   翊安刚说完是给齐棪备的,他立即点头,让人去酒窖取。   也不知道玉奴疼的是她,还是齐棪。   有上回的前车之鉴,这回翊安没敢沾一滴。   虽说在自己家的画舫上,就是醉死也有人抬他们回去,但两个人都醉了总是不好,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直到两人把饭吃完,齐棪也没反应。   脸不红心不跳,酒足饭饱后甚至打了个哈欠。   假酒?   翊安心道玉奴不会敷衍她的吧,她可是他最亲的姐姐啊。   大感失望。   齐棪瞧出来,关切地弯腰凑到她眼下:“殿下怎么不高兴?”   翊安自然不能说,因为你没醉,我觉得不好玩,所以沮丧。   于是假意抱怨道:“我说请些美人来起舞抚琴,你偏不许,现在咱俩干坐无语,无趣。”   齐棪“呵呵”笑了声,他又不傻,美人请来,她还有闲情看自己?   “我的生辰礼呢?”   “你不说差点忘了。”   翊安风风火火地走到一旁的百宝柜边,将抽屉拉开,从里取出了个精巧的镂空盒子。   “是什么?”齐棪温柔地笑,微弯下腰,举出两手,手心朝上去接。   翊安将盒子打开,郑重地放于他的手上。   那是个金色的发冠,若只看外表,与齐棪素日戴的没什么分别。   内壁却用篆书刻着个“华”字。   齐棪欢喜,捧在怀里,“我要戴一辈子,再也不换了。”   “别,你不嫌乏味,我还嫌呢。”翊安踢踢凳子,“坐下,我帮你戴上。”   “有劳。”   将他原本的玉冠小心取下,又将金冠给他簪上。端的是贵气震人,凛然生威。   齐棪抬头,见她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殿下在想,‘这人除了某些时候让人欲罢不能外,仅用来观赏,也有几分姿色呢’。是不是?”   “满上京数你最不要脸。”翊安赧然,骂了一句就往船舱外走。   身后传来齐棪放荡得意的笑容。   若这画舫上有针线,她非要把他变成哑巴不可。   沿河两岸街灯旖旎,各色酒旗飘扬,远处依稀能看得见别家画舫上的人影。   风从耳边擦着过去,却早没了多少寒意。   方才在船舱里头闷得热,将好吹风解乏,一时惬意。   齐棪跟出来,站在几步外,看着翊安清艳安静的侧脸,如痴如醉。   然而抬腿走过去时,他发现脚步开始虚浮了。   方才在里头还清醒无比,怎么出来吹了风,反而昏沉。   不会是酒劲上来了吧?   算了不管,能醉到哪儿去。   他从后搂住翊安,将她连同臂膀都圈在怀里,不容挣脱。   翊安由他搂着,闭着眼睛。   齐棪回想前世,二十三岁生辰那天他们在做什么。   好像一起用了午膳,她客客气气说了两句祝词,还敬他一杯酒。   不像夫妻,更像同僚,还是那种彼此心里揣着埋怨的同僚。   “我好高兴。翊安,今夜月色美,哪哪都好。”   “是吗?”翊安抬头看一眼,乌云半遮,月色朦胧,不大赞同:“寻常得很。”   齐棪不管,继续道:“你知道你站在月辉中像什么吗?”   “仙子下凡。”她不假思索。   “哈哈哈,”齐棪喜欢她的直白,低声笑说:“像我媳妇!”   “像?难道我不是吗?”翊安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得仰起头,看见他的下颌轮廓。   怎料齐棪竟然真的思考起来,过了会,反应迟钝地问:“你是吗?”   “齐棪……你头晕吗?”   “好像有一点。”   “你抱我抱得这么紧,是不是因为站不住?”   “啊?你怎么这么聪明!”   废话,她是过来人。   他现在就像醉了啊,连说话都口齿不清起来。   “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他边笑边问。   翊安知道他酒劲上头,跟自己闹着玩,于是配合倚在他怀里媚声道:“你忘了,咱们是背着你家里那位出来玩的。”   “既如此,良宵苦短,快些办事吧。”   他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将人转过来,往木栏杆上一推,弯腰便要吻。   流氓!醉酒是假,占便宜才是真。   翊安偏开头躲避他的醉,娇声婉转问:“爷你猴急什么?”   “我好急,家里那位榻上喜欢拿乔,回回不尽兴。”他抱怨完,又恳求道:“小娘子,今日让我快活个够。”   “……”   翊安敛了笑意,沉下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良心的混账东西,哪回没纵着他胡闹。   齐棪还没醉糊涂,见她不快,立刻收回手,委屈巴巴道:“我知道啊,咱们不是在做戏吗?”   纵然画舫上灯火暗淡,月光也没洒满九州,翊安还是看到齐棪嘟起粉嫩的嘴蠢,眼睛里湿漉漉地迷离着。   嘟嘴撒娇?   翊安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齐棪还能做出这种事。   可塑之才。   她继续逗他,坏笑着在他脸颊上掐了把,“原来王爷喜欢这么玩啊?”   俨然一副贵门女子玩面首时的姿态。   若放在平时,齐棪哪里能忍。然而他现在醉得神志不清,被她撩的七荤八素,老实地点头。   话不多说,低头便亲,在她唇上“吧唧”啄了口。   认真给予点评,“你嘴比我媳妇还甜。”   平日里不敢偷腥,今日借耍酒疯发泄?   翊安十分怀疑,并且不满,已经想踹人下水了,齐棪喝醉是这个德性?   她那晚在宫里,虽然黏人了些,想也没这么讨厌吧。   嘴上自是不输的,勾住他的脖子,媚态万千地哑着嗓子道:“我榻上也比你媳妇好玩,爷,要不要试试?”   齐棪反应迟钝,先是呼吸急促,而后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迫不及待地胡乱在她脸上亲,开始解腰带。   “哎哎哎,王爷请自重。”翊安抓住他宽衣解带的手,瞪着美艳的眸子问:“疯了啊?”   齐棪不瞒地哼一声,“你不觉得在这里办事,边看景,边找痛快,别有一番滋味吗?”   翊安经不住他这么说,立即红了耳根,嗔怪地打他一下。   “那你也成了别人的景。你当这画舫上就你我二人,你当河两岸都是瞎子,你当别的船不会过来……”   她躲开齐棪四处乱亲的嘴,“你瞧,那艘画舫可是冲咱们来的?”   齐棪还没彻底傻,当她在骗人,继续亲她,抽空道:“谁来坏老子好事,我要他的命。   翊安将他推开的一刹那,少年高扬清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哎!姑父姑母,可算遇到你们了。快快快,靠过去。”   但见那锦绣画舫上,站着一众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女,那叫一个热闹欢腾。   他俩那倒霉侄子正举着酒杯,嗷嗷地朝这边吼。   穿得花红柳绿,笑得傻里傻气。   “我们逃吧。”齐棪气呼呼道:“我现在只想看见你。”   “乖,回去让你亲个够。”翊安哄道。   都到面前了,怎么跑得掉。   “思荣,你怎么晓得我们在这?”   “原本不知情,”魏思荣扭头去寻人:“但我刚好稍了两个人过来。”   说话间从人堆里站出来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一个绿衣假笑,一个黑衣讥笑。   齐棪、翊安:“……” 第60章 都滚   如此良宵,如此明月。   翊安跟齐棪摸黑跑出来,所乘的画舫也再寻常不过,绝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没想过会碰见熟人,还不巧一下子碰见这么多。   魏思荣嗓门亮就罢,眼神还这么好。   大晚上的,居然远远地就能认出他们俩,喊得天下皆知。   翊安忐忑,不知方才她跟齐棪那不得体的样子,有没有被瞧见去。   有些臊,瞪了齐棪一眼,都怪他,借着酒劲就孟浪起来。   齐棪被瞪的莫名其妙,委屈地嘟嘴,又想抱她:“我要回家。”   “回个屁。”翊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想回去做什么。   说话间,那边已将那艘画舫贴过来,花燃跟连舜钦毫不客气,大步流星地跨上来。   魏思荣傻呵呵地跟上凑热闹。   翊安忙将齐棪的手从自己腰上甩开,与此同时,只见他“哼”了声,背过身去。   一副不想跟那几个男人说话的赌气模样。   翊安本还凶他,一瞬间心被融化。哟,这么可爱,还耍小孩子脾气。   他小时候肯定就是这样!   任性!又招人疼!   长大后才学会装模作样。   翊安将心揣回肚子里,他发脾气不算什么,不踹人下水就好。   “长公主,王爷。”   “姑父、姑母!”   三人行了礼,一个笑眯眯的看着夫妻俩,一个略显敷衍地站在最后。   还有一个估摸着喝得比齐棪还醉。   本来就长得傻气,喝醉后更是傻上加傻。   “都免礼吧,几位一同来,所为何事?”翊安点头一笑,拿出长公主的仪态来。   自他们三人过来,那边画舫上不少人的目光都盯在这边,翊安自是要装模作样。   连舜钦看着齐棪的背,皱了皱眉,“来寻王爷。”   花燃补充道:“回殿下,往年王爷寿辰,我们还能敬王爷杯酒。今日不巧,连他老人家的尊面都没见到。忙了一天,刚巧晚上空闲,得知二位来游湖,过来瞧瞧。”   “什么?”魏思荣醉醺醺地嚷嚷:“姑父生辰?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办?”   “有心就好,旁的一概不用送。”翊安微笑,暗里拽拽齐棪的衣裳,让他转身过来。   今年生辰特殊,正赶上他被罢官,他们二人也不能明晃晃地往王府去,以免遭人闲话。   现在是特来见他的。   翊安被这兄弟情感动,谁料齐棪却是个没良心的。   他不仅不转过来,还往前跨了一大步,跟人群保持距离。   “?”   翊安在那三人不解的询问的目光下,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多令人心寒啊这死男人!   “王爷?”花燃试探地喊了句,刚想弯起嘴笑,又及时抿住,学着戏文里的油腔滑调:“兄弟我来给您拜寿了。”   魏思荣人来疯,跟着嗷嗷接话:“祝姑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连舜钦满脸鄙夷之色,掩盖不住,特地站得离他们俩远些,嫌他们丢人。   他心里暗叹一口气,就说来了不会有脸色看。   他们王爷的为人,他算知道了,要么不疼枕边人,要么疼成心肝宝。   偏偏花放之幺蛾子多,把他拉过来碍眼,说什么讨杯酒喝,沾沾寿星公的喜气。   喜气?看这架势,霉气还差不多。   搭的还是魏思荣的画舫,生怕不热闹,这闹的多尴尬。   损啊,自己娶不到媳妇,就来坏人两口子好事。   “王爷今日过寿高兴,必是喝醉了,可是在醒酒?”   连舜钦不能不为大家找台阶下,那么多人瞧着,总不能陷入僵局。   否则明日上京城便会传出,境宁王官场失意,画舫上买醉。   与昔日部下反目成仇,二人负荆请罪,他避而不见。   翊安也在头疼,竭力配合道:“是,贪杯了,王爷方才还说难受。”   魏思荣恍然大悟,一惊一乍道:“难怪!难怪我方才远瞧着,姑父跟姑母扭抱在一起,摇摇摆摆的。原来在耍酒疯呢,哈哈哈哈……嗝。”   在翊安刀子似的目光下,魏思荣当即闭上嘴,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   浑身上下透露着不大聪明的样子。   好凶,姑母好凶。   花燃低下头,狠狠捏了把自己胳膊上的肉,拼尽吃奶的力气在憋笑。   魏思荣这家伙是个活宝,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哈哈哈哈哈哈,神他娘的扭抱在一起,摇摇摆摆耍酒疯。   完蛋,都不敢看长公主脸色了,又好想看。   他猜齐棪八成是醉狠了不敢见人。愈发有了坏心,弯眼笑问齐棪道:“王爷向来自持,显少喝醉,今日怎么了?”   翊安瞪完魏思荣,又得替齐棪应付花燃,斟酌道:“今日……”   “你放屁!”齐棪兀然怒骂,要么不吭声,要么打雷一般,吓得在场众人抖了三抖。   他动作迟缓地挪步,转了个小圈回过身来,对吓了一跳的翊安温柔解释:“我没说你。”   语气似水柔情,黏黏乎乎。   只见他说完后,下颌一抬,睥睨群雄,对那三个不速之客道:“谁说老子醉了?站出来。”   三人具是男子汉大丈夫,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敢做敢为,不约而同伸出食指向翊安。   齐棪顺着手指偏头去看,只看到自己夫人花月般的艳丽面容,眨眨眼睛想了会。   忽然露出一个跟魏思荣有异曲同工之处的傻笑:“娘子说,我承认,我就是醉了哦。”   翊安:“……”兄台,大可不必哦。   以防齐棪丢人丢大发,翊安抓住他的腰带,将人往船舱里拉:“几位里面坐下说。”   齐棪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连忙抓住扶杆,狂摇头:“我不进去,我要赏月,我要陪我家殿下看星星。”   连舜钦抬头,实话实说:“王爷,今晚没星星。”   “放屁,”齐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朝他吼道:“月明星稀……稀了一点而已,怎么是没有。你眼瞎!你骗人!”   翊安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发誓,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骗齐棪乱喝酒。   “好好好,看星星,咱们安静看星星,你别说话了。”   翊安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哄他道,觉得自己像他娘。   “好,我听你的。”   他被翊安的温柔吸引住,无有不应,定定地看着翊安的眼睛。   那里面有他想看的星星。   魏思荣打了个冷颤,酒杯里的酒洒在前襟上。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出现幻觉。   面前这位是……他威武肃穆玉树临风,号称在家说一不二的姑父?   就在花燃掐自己已经止不住笑,将毒手伸向连舜钦时,一个斯文纤瘦的女子,从魏思荣的画舫走过来。   她穿着湖蓝色的长裙,发间只簪了几枚珍珠和璎珞,却不显寒酸。   女子规规矩矩地向翊安等人行礼,大方温婉地笑着。   在翊安免了她的规矩后,她对魏思荣道:“相公,别吹风,仔细头疼。”   说着给他系上披风——艳红色用金线绣着飞鹤和福字,穿上后的魏思荣就像个土财主。   与这素衣清丽的姑娘形成鲜明对比。   她将他手里的酒杯缓缓抽出,柔声道:“少喝点。”   魏思荣乖巧地站着,“多谢娘子。”   “娘子?”齐棪从翊安身边跳开,径直冲过去:“好你个混小子,新婚才多久,你就出来沾花惹草,随意喊人娘子。”   翊安只恨自己刚才没拿鞋底堵上他的嘴。   但凡是个人,也能看出这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吧。   “不不不,姑父,我没有啊。”魏思荣异常紧张,拉住身旁女子的手,解释道:“那画舫上都是我家的堂表亲戚,这是我媳妇陈榕。”   “你早说,原来是侄媳妇啊!”齐棪脸变得比翻书快,转怒为笑,慈祥道:“嫁给我侄儿,没受委屈吧?”   “回王爷,没有。”陈榕想是见多识广,并未被吓着,从容地福身道。   “千万别让自己受委屈,这小子若是犯浑,你动手就是。我家长公主天天打我,哈哈哈,我最怕她。”   齐棪费力地捋直舌头说话,醉眼惺忪地乐呵炫耀道:“大家不相信吧,她现在正在后面偷偷拧我腰呢。”   “……”翊安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收回正在作案的手。   等魏思荣两口子回去,翊安终于联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花燃、假装自己不爱看热闹的连舜钦,把醉鬼齐棪拖回了船舱。   “长公主,王爷喝了多少?”   “没多少。”翊安心虚。   跟她上次喝的量也差不多啊,怎么这么夸张。   莫不成是因为一口下肚,酒劲更大些?   齐棪坐下,缓了一会,稍微寻回点意识。   他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不满道:“你们俩为何还不走?”   花燃讨好地假笑:“我们来祝寿,不得跟王爷叙叙?”   齐棪没好气,摇头摆手,谈论军国大事似的认真分析道:“我跟你们俩无话可叙,一个笑面虎,满肚子坏水;一个丧星脸,活像除夕夜的债主。都滚,别倒了老子雅兴。”   “???”   “……”   翊安在桌下踹他一脚,勉强笑说:“别见怪,大家喝茶,喝茶。”   齐棪嗤之以鼻,挑剔道:“好不容易脱下官袍,花放之,你为什么还穿着一身绿,连头带都是翡翠色。”   花燃吹着茶,悠哉道:“头上有绿怎么了,我又没老婆。”   齐棪怒:“你还得意起来了,不孝的东西!”   花燃:“……”   “还有你,”齐棪揉揉自己的脸,清醒了些,又骂:“这么晚,你不在家陪夫人孩子,在外面鬼混,你是人吗?”   连舜钦木然:“花指挥使拉我出来的。”   “你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糊涂!”齐棪捶胸顿足:“父爱当如山啊!你儿子连家宝,多招人疼的一乖娃娃。你怎么舍得不陪他!”   花燃反应过来,噗的一声没忍住,踢连舜钦一脚:“还不快多谢王爷赐名。”   “不一定是儿子。”连舜钦当他是替未出世的孩子打抱不平,一脸阴郁且绝望:“家宝二字……不妥吧。”   齐棪一拍桌子:“我说儿子就儿子,我说家宝就家宝!”   翊安听不下去,上来捂住他嘴:“喝醉了,酒后胡言,都别往心里去啊。”   “呜呜呜——”齐棪用力掰开她的手:“酒后吐真言,华华你别闹,坐那等我,骂跑他们我再陪你玩。”   “求你闭嘴。”翊安咬着后槽牙。   她怕他明早起来,会拿绳子勒死他自己。   “道理我都懂。”花燃表示惋惜:“可魏家的船已经走了,我们只能跟着你们回去。”   “跳湖!”齐棪无情地指了条明路。   此时,挽骊从船舱外进来,在翊安示意她开口后道:“殿下,我想您应该见见一个人。但别急着露面。”   于是翊安一行五人,半蹲着出了船舱,包括嘴被翊安拿绢帕堵上的齐棪,小心翼翼地朝挽骊所说的方向看去。   只见斜后方出现一条画舫,画舫上不算热闹,比翊安这边人还少。   却点了许多盏精美华贵的灯盏,照的画舫华丽精美。   也是如此,翊安才明白,挽骊让她看什么。   那画舫上站着一男一女。   女子身穿艳丽的广袖长袍,凌云鬓金步摇。   双眼被素白的锦缎蒙着,露出的鼻梁及唇形和下巴,和修长的脖颈,都像极了一个人。   齐棪:“唔唔!”   花燃:“殿下,您是不是有流落在民间的妹妹……”   连舜钦:“气氛诡异得我有点冷。”   翊安沉下脸:“阮间在搞什么名堂?”   齐棪:“唔唔!” 第61章 残废   “别唔唔了!你现在嘴里吐不出象牙。”翊安将齐棪两手抓主,恶狠狠地剜他一眼。   齐棪又哼唧两声,终于乖巧地选择沉默。   花燃与连舜钦对视无言,说实话,他们俩不得不担心。   等明日齐棪酒醒后,若还记得今晚的事情,一定会追杀他们俩灭口。   堂堂境宁小王爷,生来尊贵的主,今夜任性嘴毒性子软,英雄成狗熊。   连舜钦又看了阮间身边那女子一眼,冷静道:“天底下相似之人不少,可像成这样,又特地被他留在身边,绝非巧合。”   “看她的穿衣打扮,分明就跟长公主一个样。”张扬而不显过分,艳而不妖。   花燃挂着一身绿,同样半蹲着:“我猜的果然没错,这小子痴心妄想起来不得了,什么人都敢惦记。”   他在右司,污糟事见多了,阮间的那一点苗头,早被他发现。   翊安反胃:“都别说了,我想吐。”   她想想就糟心,难以忍受。   难不成阮间跟那个女子在一起时,想的都是自己的脸?   他配吗?   想到她从前年少无知,还吃过他请的糖葫芦,她就一阵恶心,恨不得吐他脸上以解心头只恨。   连舜钦瞥她眼,说风凉话道:“殿下稍安勿躁罢。”   花燃转头,问一旁静默不语,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挽骊:“姑娘,你叫我们出来就是看热闹的?”   挽骊语气冷淡地回答:“此事全由殿下定夺。”   翊安忍不下这口气,“把船靠过去,我去打个招呼。”   花燃弯着眼睛看挽骊冷如玉雕的面容,后者不解,凝眉回视他。   他才移开目光:“此事还是应当慎重,万一他狗急跳墙,在河上杀人灭口,惊了您的驾如何是好?”   其实他想说,人家就是选了个长得像的尝尝味道。   这时候往他跟前凑不安全,别再被一脚踹下水。   阮家人没有好货色,个个心狠手辣,何况如今阮间风头正盛,撕破脸也不好看。   “如何是好?”翊安露出一个美艳温柔的笑:“那你们四个就给我去死!”   四个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若保不住她一个,活着也是白活。   挽骊:“是。”   花燃、连舜钦:“?”上错贼船。   齐棪:“唔唔唔!”   “乖,你可以不死。”翊安拍拍齐棪的肩以示安慰,“我与挽骊先去会会他。你俩带着王爷去船舱里坐,密切关注我的动静,必要时可以出来,但别打草惊蛇。”   “你们俩去?”花燃不赞同:“会不会有点冒险?”   连舜钦冷笑一声:“你想太多,阮大人见到心上人,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伤殿下分毫。”   话是这么说,但翊安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齐棪只是醉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和嘴,但还没傻。   听这话刺耳,愣是在蹲着的情况下,伸直一条腿,脚底踹在连舜钦屁股上。   连舜钦是个习武之人,下盘算稳,纹丝未动。   倒是齐棪醉醺醺的,被力道反噬,重重往旁边倒去。   连带着将连蹲姿都优雅万千的翊安一并撞倒在地。   翊安恼怒,伸手便要捶他。   只见齐棪立刻抱头蹲在地上,将脸埋进腿间,熟练得令人心疼。   “快把他拖进去。”翊安头疼地吩咐,气死。   这两口子,花燃跟连舜钦谁也惹不起。   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还是听长公主的话才能活命。   两人各抓住齐棪的两条胳膊,再次将他拖进船舱。   画舫缓缓往那边靠去,翊安理好衣裳,调整面部表情,漫不经心地倚在扶栏上。   阮间要么跟她一样,晚上视力不好;   要么是美人在怀乐傻了,竟等翊安离他仅剩一丈远时,才迟缓地偏过头来看。   阮间喝的并非是雪后蝉那种逆天之物,醉意甚好驱散。   之所以没发觉,是因为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身边这个人再像她,也终究不是她,怎么能比。   可惜她这段时间厌恶他。   陛下慧眼识人,如今更信任的是他阮间,齐棪又算什么。   尽管父亲吩咐过,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但他却再次忍不住想,齐棪若是死了该多好。   上回他怕动静闹大不好收场,只让张岸鹤一人去,谁知那是个满心只知道儿女情长的废物。   白养多年。   父亲糊涂,齐棪一死,听竹卫必由他掌管,岂不是更好。   再等个年把,他求娶翊安总是有胜算的。   他从前不乐意做官,如今着手做了,便不比谁差。   纵然她是金枝玉叶,尊贵高傲。可嫁给他,嫁进阮府,绝不至于让她委屈了去。   阮间后知后觉地听到动静,无意一转头,几乎凝固在原地。   他今夜饮下许多酒,出来透透气,微醺之下,还当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怎会在这里,怎会离自己这么近。   凉风一阵急来,阮间立即清醒,把身旁人狠狠一推,“进舱去!”   身旁的女子看不见,缓缓转身,摸索着往回走。   这期间,翊安的画舫已然靠了过来。   只听她声音微冷,扬高道:“让她站住。”   阮间顾不上许多,厉声呵斥:“还不走快些!”   翊安长腿一跨,直接登上阮间的船,质问道:“阮大人,本宫的话你可是听不见?”   她冷冷朝那女子道:“再走一步,我让人剁了你的脚。”   那女子终于不敢再动,听在原地,从背后看,正微微发着抖。   阮间心骂她是废物,不好发作,只得先道:“臣见过长公主。”   翊安客气地笑:“阮大人好雅兴,听说你公务繁忙,没想得也有心情花前月下。”   阮间绝不想她看见自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更不想她看到的是这个女人。   因为太像她了,任谁都会发现的。   翊安现在的架势,八成是瞧了出来……不,绝对不行。   她一定会被吓着。   “臣酒后失德,多有冒犯,还请长公主恕罪。”   “无妨。”   翊安心道真正失德那位,现在我舱里待着呢,又乖又可爱。   你这不叫失德,叫失心疯。   见阮间装傻,她主动挑明道:“这女子是何身份,为何见了本宫不行礼?”   阮间张口就来:“她身子不舒服,还请长公主体谅。”   “原来是这样,那便免了礼。”翊安笑问:“她眼睛是有眼疾吗?”   说着朝那女子走去,才走半步,便被阮间伸手拦住。   与此同时,刀锋出鞘,挽骊的声音毫无波澜:“好大的胆子。”   翊安笑了笑,揶揄道:“她是阮大人的宝贝吗?本宫看都看不得了。”   阮间忌惮挽骊,可被翊安这样调笑,心里却不好受。   什么宝贝。   他眼里自始至终只有她。   语气生硬:“我有我的道理,殿下勿要强人所难才是。”   “我今日偏要强人所难,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翊安笑容愈发明艳,提醒道:“阮间,遮遮掩掩实在是多此一举,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可笑吗?”   阮间脸色瞬间煞白,身子发僵:“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既不知,就滚开。”翊安眼疾手快,绕过他便要去解那女子眼上的布带。   如果她没猜错,那女子根本不是看不见,而是被迫做了盲人。   方才她往回走,因为阮间催得急,她下意识将布带往下拉,以便看清路。   阮间彻底明白,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见她分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出言羞辱自己不够,还要让他彻底难堪。   恼羞成怒之下,伸手便捏住翊安的肩膀,将她按在原地不能动,并抬脚扫向她的腿。   他绝不许她随意践踏自己。   翊安惊讶,满大祁敢对她动手的,除了自己母后,他是第一个。   他离得近近,手上动作快得挽骊来不及制止。   但他伸出脚时,挽骊已经狠狠一脚将他踹开,把翊安护在身后。   阮间解释:“殿下,我只是……”   翊安嫌他脏,掸了掸肩上,语气轻蔑:“阮间以下犯上,夜袭本宫,废去一条腿。”   “是。”挽骊朝阮间走去。   阮间怔住,听她的口气不像是玩笑,好像真跟自己有血海深仇似的。   他万万没想得,有朝一日她会如此不留情面,简直不敢置信。   长公主素来是好说话的人,怎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让人来废自己的腿。   就因为他的心意,被她撞见了吗?   她更该体恤才是啊。   挽骊跟阮间打了起来,翊安走向那女子,温声道:“把布取下来吧,我知道你看得见。”   “奴不敢。”女子的声音怯生生的。   翊安了然,“我来取,你回去就说是我强迫的。”   这是个标志的美人,除眼睛往下与她八分肖像,差不到哪里去以外,细柳般弯弯细细的眉,小鹿般躲闪害怕的目光,肤若凝脂,姿色上乘。   阮间让她蒙上双眸,或许就是因为那对眸子很不像自己。   翊安怕吓着了她,“你先进去吧。”   挽骊鲜少出手,故而阮间低估了她的实力,不知死活地接招,很快便就败下阵来。   她身若游龙,没半点虚把式,出手便击中要害,快准狠。   几招之后,她将嘴角溢出血的阮间踩在地上,连气都不带踹一口的。   而后在阮间怨恨恐惧的目光下,将脚放置他方才欲要绊翊安的右腿膝盖上。   阮间挣扎,面色狰狞地吼道:“你若敢对我动手,我父亲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这句话看着是对挽骊喊,传到翊安耳中,却刺耳又可笑。   “废了!”   骨头碎裂之声犹如裂帛,伴随着阮间没出息的惨叫声,一时响彻满船。   翊安抱臂,好整以暇地笑:“你又替你父亲抹黑,本宫在替阮镛实教子,他理应登门感谢。”   膝盖骨俱碎,阮间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平日里对他而言,如催情散般的声音,现在听着可怕至极。   她怎么敢这样对他。   翊安看向自己的画舫,心里高兴:齐棪,看见了没,这才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他让人刺你一剑,险些要去你的命;我便废他一条腿,让他终身成为残废。   她刚想对挽骊说“我们走吧”,却见挽骊慌忙朝自己冲过来,“小心!”   挽骊速度极快,伸手一把拉过翊安,仍是没来得及。   利器狠狠戳下,因翊安的躲闪,迫不得已从她颈后移向手臂。   血腥味随风散出。 第62章 表白   翊安心宽过头,闻到血腥味,心里最先想的竟是夜深后,风愈发大了。   随即才在挽骊惊愕慌乱、且愤怒到想杀人的目光中,发现自己没躲开,受了伤。   过来前花燃虽提醒过她,但翊安心里清楚,阮间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让人伤她分毫。   更何况挽骊在自己身边。   她万万没想到,阮间虽孤立无援,被她欺负得无还手之力,伤她的却另有其人。   翊安一手捂着右臂,被簪子扎出的伤口不大,鲜血却慢慢染红了袍子。   她有些不解地去看那个女子。   那女子方才一直没动,翊安以为她是胆子小,不敢贸然离开,便没再管她。   现下翊安从她那双极不像自己的双眸中,看到了一丝快意和幽怨,哪还有方才小鹿似的怯意。   翊安敏锐地察觉出来,这女子刺伤自己,并非是为阮间报仇。   倒像在故意害他。   那女子见翊安的画舫上随即宠出来几个男人,坦然地将从发间取下的金簪一扔,没打算跑。   她软软糯糯地说:“可惜,扎偏了,不够你疼。”   翊安诚实地回:“不,挺疼的。”   那女子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低头想着心事。   她出身低微,自幼颠沛流离,卖唱陪酒,为了生计什么都做。   有幸被上京城中的贵人看中,给了她容身之地。   她在京里与那些姐妹们一起学琴练舞,甚至读书学礼仪,唯独用不着陪客。   日子过得安宁且富贵,她却隐隐不安。   后来她知道原因,原来是打算将她养好之后再送人。   送便送吧,听说还是达官显贵人家的少公子,去了也不至于缺衣短食。   初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是给人做玩物,以取悦人而生存罢了。   可慢慢地她发现,纵有锦衣玉食,她却全无自由。   每日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就像一个木偶,一个玩物,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心绪。   阮间极喜欢她这张脸,却不愿意看见她这双眼睛。   白日命令她蒙住双眼,床上更是如此,似乎看见就倒他胃口。   他一次次地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再一次次的打开,就像期待看见什么不一样似的。   他自然只能得到失望。   后来她晓得,原来他心里有一个金枝玉叶又得不到的女子,长得跟自己很像。   唯独眼睛不像。   因此,她不得不在阮间面前做个瞎子,承受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被他任意折腾辱骂。   即使安慰自己数百遍,说如今衣食无忧、只用取悦一个人的日子很好,该满足了。   可心里,那股幽幽的恨意如春意一般,越来越浓烈。   她恨阮间的变态和喜怒无常,亦恨那个与她长得像的女人。   方才那女子解开自己眼上的布带,她终于理解,阮间为什么那么在意一对眸子。   那眸子当真是好看的紧,璨如星子,美如秋水,望着人的时候仿佛会说话。   对她笑时,既灵动温柔,又漫不经心地不以为然。   她见到本尊,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心却彻底坠了下去,沉落河底般地冰冷恐惧。   她知道,阮间方才怕成那样,急忙让她离开,必是怕这女子发现自己的存在。   就凭这女子敢对阮间颐指气使,甚至让人动手打残他,定是身份尊贵到了极点。   而自己的存在,对阮间而言便成了一根刺,留着是个□□烦。   今夜,她不是被这女子带走,命运不定,受尽折辱。   便是回去后被阮间灭口毁尸,以安他心。   阮间不会怜香惜玉她这么一个玩物,他的心有多冷漠,她比谁都清楚。   既然没有活路,何不在死前,为自己做一点事情呢。   她打定主意,暗暗拔下头上的簪子,打算刺进身前女子的颈间。   她想看看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哀嚎时会不会更好听,被扎得喷血,还能继续高贵优雅吗?   其实阮间的叫声,她听着就很高兴,好像终于有人替她教训他了。   这些人不过是仗着出身好,才随意践踏人,把人当牲畜看。   可惜那侍女会武功,反应太快,一把将人拉开了。   而刺下的簪子,只浅浅刺到了那女子的右臂上。   真是遗憾。   更遗憾的是,那女子受伤后,没有她想象中的失态,只是玩笑般地说疼。   够了。   她摸上自己的眼睛,再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心满意足地笑了下。   随即纵身跳下水。   其实春末的河水还是很冰啊。   *   御医范彭半夜匆匆赶来长公主府,满脸严肃谨慎。   将翊安的手臂上了药,包扎起来,并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   伤口在肩下三寸的手臂上,血虽流了不少,却不在要害之处,细细将养着便无事。   范彭看似心如止水,冷静沉着,其实很想死。   之前撞见一次王爷的风流事,好不容易躲过一劫,这回怎么又撞上不该看的。   他行医数十年来,经验丰富,就没碰见过这种情况:伤者本人分明还受得住,没怎么嚎,伤者丈夫哭的跟那什么一样。   纵然长公主玉体金贵,身上有个伤口是天大的事情,心疼自是应当。   但堂堂一个王爷,难道不要脸面吗,怎么就能哭成这样。   范彭回去的路上,又在思考,今夜目睹境宁王失态的模样,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做大夫难。   做皇亲贵胄们的大夫,难上加难。   那女人下手不留情,翊安的确很疼。   但上过药后,伤口冰冰凉凉地,很快疼痛便缓和下来。   接着她受不了了,某个醉酒的男人,还在床边蹲着,捂脸嘤嘤嘤地哭。   翊安是被他抱回来的,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除了脸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本以为他被吓过后,酒也该醒了。   谁曾想,这后劲太大。   知道的晓得他在耍酒疯,不知道的还当他脑子有病。   “喂,”翊安好笑地踢踢他:“我还没死呢,你别哭。”   方才御医范彭过来,信誓旦旦地安慰翊安,用这药膏一定不会留疤。   谁知齐棪不仅不高兴,还吼了人家一句:“留不留疤有什么要紧?谁关心这个。你想办法让她别疼了!你看她,小脸苍白。”   说完就开始哭。   翊安看得出来,那一瞬间,范彭甚至想先替齐棪把脉,看看他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齐棪被翊安地话气到,睁开通红的眼睛,含着哭腔训她:“你瞎说什么?”   翊安笑,弯腰哄道:“好,不说不说。男子汉大丈夫,你这是做什么?还掉金豆子呢。”   “我心疼死了,我就要哭。”齐棪理直气壮。   “哎——”翊安无奈地叹口气,掏出帕子将他脸略略一擦,“齐大人,醒醒吧,你明早起来可怎么活啊。”   齐棪乖巧地任她擦,不忘辩驳:“我根本没醉,清醒着呢。”   “……”好的,醉鬼说没醉就没醉,不跟他争。“那你能别哭了吗?好丑。”   “这好商量。”   翊安替他理了理散落下来的凌乱头发,揶揄道:“这么在意我啊?”   虽然被他哭的满心无奈,但通身比坐在火炉边都暖。   居然会有个男人,因为她受一点点小伤,当着外人的面痛哭流涕。   便是父皇,从前也不曾这般宠她。   “我当然在意你,我没了你,肯定活不下去。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   本来在船舱内看着,一切都好好的。看见阮间那厮挨打,真是大快人心。   花燃还说,阮间没带半个护卫出来,他那点功夫,都不够挽骊露一手的。   谁知,翊安身后那女人竟下此狠手。   要不是挽骊动作快,后果不堪设想,她若出事,他也跳河算了。   齐棪声音含着哭腔,翊安听得想笑。   不知怎么,嘴还没弯起来,突也有了哭意。   齐棪喝醉后,一张嘴还这么会骗人。   什么叫没她就活不下去,哪个男子会为女子殉情呢,骗子。   翊安把他从床边拉起来,紧紧抱住他,拍着他的背道:“我没事的,别难过了。”   “怪我,就不该让你过去。”   翊安安慰他:“是我自己故意去找茬的,这次能抓住阮间的把柄,比什么都高兴。而且,我还替你报仇雪恨了。刺杀你的人,肯定是他派来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殿下,你对我真好。”他感动地轻声道,“可是……”   “没有可是,”翊安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柔声说:“我想为你做一点事情,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你分毫。”   “真的吗?”听声音,终于有一点高兴起来。   “当然,因为我喜欢你啊。”翊安坐直,看着他的眼睛,莞尔道:“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但那时候你太讨厌,我只能把喜欢都藏起来。现在,你重新把它们翻找出来。”   齐棪的心绪慢慢平复,安静很久,在翊安深情缱绻的目光里,捧着她的脸便想亲下去。   “滚!”翊安突然改色,嫌弃地吼道:“你洗把脸去!”   两人当夜睡得晚,且一个醉得不清,一个受伤流血。   翌日,双双近午时才醒。   翊安没受伤的那只手,去翻齐棪的眼皮。   哪有这种人,明明早就醒了,只因不想面对,故意装睡死过去。   任她怎么戳,怎么掰,齐棪就是不睁眼。   翊安心生一计,忽委屈道:“我伤口好疼。”   齐棪当即翻身坐起,皱眉道:“可是睡觉压着了?我去喊范彭来,再给你上些止疼的药。”   “哈哈哈哈哈——”翊安奸计得逞,大笑:“境宁王爷,你还有脸见范彭吗?”   齐棪瞬间面露菜色,眼神无助又绝望。   他本想装得什么都不记得,但翊安是过来人,岂会让他如愿。   再加上雪后蝉那破酒古怪,昨晚明明没醉,就是半点藏不住心里话,想到什么说什么。   今早起来还记得清清楚楚,半个字都没忘。   在翊安面前胡闹就算了,在魏思荣夫人面前出丑,大骂花燃,踹连舜钦屁股,在范彭面前狂哭……   还有阮间被挽骊打断腿,最后昏过去,那个像翊安的女子刺伤翊安后,选择跳水自尽。   翊安的深情吐露,他同样记在心里,但眼下高兴不起来。   “殿下,”齐棪认真地说:“我求你,你让我去死。”   翊安指着屋内各处:“撞柱,悬梁,割腕,自刎,你随意。”   “你不拦我?”   “我拦不住吧。”   “我觉得你拦得住。”   正在贫嘴,听屋外豫西嬷嬷轻声道:“两位主子,可起了?花指挥使和连指挥使正在外候着呢,有一会了。”   齐棪双手捂住脸:“还是想死。” 第63章 借口   齐棪匆匆打扮齐整,只喝了两口甜粥垫肚子。   快到午膳时分,不敢多吃。   而后在翊安“壮士好走”的眼神鼓励下,亲了她一口后,人模人样地出了门。   花燃跟连舜钦在偏殿等了小半个时辰,对于两人今早起不来这事,表示万分理解。   两人穿着嫩绿的锦绣官服,双手负在身后,正站在雕花的窗边,评赏窗外的湖景。   这身袍子配上二人指点江山的动作,当真气势非凡,愣是摆出了抄家的气势。   偏厅外是个灵秀的湖泊,清澈幽静。   湖边花团锦簇,绿荫陈林,鸟雀盘旋啾鸣,不失为一番好风景。   齐棪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扬高声音,热情地含笑招呼道:“放之,舜钦,二位可是稀客啊。公主府的茶可还喝得惯,若不喜欢,我命人去王府取今春的新茶来。”   花燃跟连舜钦闻言,身子未动,齐齐回过头来,看了齐棪眼,又面面相觑。   花燃诚然是成了精的狐狸,道行更深些,以百倍的笑意奉还给齐棪:“王爷客气,托您的福,我们才能来这白玉为阶金做梁的长公主府一览。”   他又道:“您千万别麻烦,这茶是再好不过的了,说不定比府里的酒还好。”   连舜钦咳了一声,假装平静地转过头去,继续看风景。   “喜欢就好。”齐棪干笑两声,请他们二位坐下,不失君子风度地道:“昨夜我小酌了两杯,依稀记得,好像遇上了你们?”   “难为您还记得。”连舜钦不冷不淡地道了一句,讽刺意味浓厚。   心里想,齐棪真忘了也罢。   否则,万一他觉得尴尬,说不定反过来使阴招折腾他们。   “记不大清,那酒实在害人。我酒后可曾失仪,有不得体之言行呢?”齐棪“真挚”地问。   “没有,没有。”花燃微笑、连舜钦摇头:“您酒品好着呢。”   “那就好。”齐棪心道算你们识相。   花燃笑得不见眼睛,“只不过骂我是笑面虎,一肚子坏水,至今没媳妇是不孝呢。”   连舜钦直勾勾看着齐棪,“您说我像长得除夕夜的债主,还踹了我屁股一脚。”   齐棪忙把茶盏一放,满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惶恐道:“竟有这样的事情?”   花燃:“千真万确。”   连舜钦:“实话实说。”   “那必是黄汤灌多了,酒后胡言,失了大德。”   齐棪悔恨地拍了下大腿,似乎在说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转而诚恳道:“我忘得一干二净,但两位兄长跟我多年的交情,想也不会怪我的,对吧?”   连舜钦言不由衷:“自然。”   “我检举,连舜钦怀恨在心。”花燃抢过话:“他恨你给他儿子取名叫‘连家宝’,还说宁愿这胎是女儿,也不想孩子的一生被你糟蹋。”   连舜钦:“……”交友不慎。   齐棪再次惶恐问:“还有这种事?”   “有。”连舜钦冷着脸。   “就当我放屁,家宝二字实在不必。既然是你儿子,随你怎么取名字。”   连舜钦脸色缓和:“多谢王爷网开一面。”   花燃接着笑:“既然王爷忘得干干净净,那长公主受伤的事情……”   “这我记得清楚。”   “?”   “咳咳,”齐棪解释:“当时被吓到,酒意醒了大半。”   连舜钦一脸古怪,甚是不解:“既然王爷那时酒就醒了,为何会在御医面前失态,出言吼他?”   齐棪此人,无论是不是真的温厚谦和,总之极少在人前发怒失态。   最多不过皱眉板着脸,告诫旁人两句。   御医是皇帝的人,齐棪在宫里最会做人,连陛下身边的内侍们都敬上几分。   花燃更是不解,做作地捂着嘴道:“又为何蹲在床边,嚎啕不止宛若孩童呢?”   他认识齐棪这么多年,上次见他流泪还是在他母亲灵前。   齐棪彻底脸黑,咬牙切齿:“范彭?”   那御医想找死吗?   那么丢人的事被他昭告天下了?   他齐棪还要不要在上京城做人了?!   齐棪当下有提剑冲进宫里,跟范彭同归于尽的想法。   花燃恨不得跳上桌子捧腹狂笑,只得靠掐连舜钦大腿来保持镇定,嘴上说着公道话:   “不能怪御医,阮镛实今早进宫告御状。陛下亲自过问细节,他自是不敢隐瞒。至于这消息,虽由宫里散布出来,却不一定是范彭的意思。”   连舜钦吃痛,毫不留情地将他的爪子捏住,再扔开。   齐棪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   陛下问了范彭后,肯定心疼翊安。   于是故意把这事放出来,好让人知道长公主伤重,连他这样的男人都落泪不止。   以此将罪责全部推在阮间身上,引人去挑他刺。   翊安是先帝金枝玉叶的嫡长女,先帝最疼的女儿。一帮老臣平日虽畏她恼她,却也是真心敬她,将她当成主子的。   得知此事必定替她鸣不平。   阮间身为人臣,敢让人伤长公主,这还得了。   再加上群臣早就对阮家不瞒,只等着良机。   阮镛实只手遮天,权倾朝野,肆意妄为;阮间把持听竹卫后,滥用刑法,随意捕杀朝臣。   忠臣只当皇帝年轻,手腕不够强硬,耳根子又软,故而放任。   阮家父子如此行径,简直是佞臣贼子。   不用猜也知道,弹劾阮家的折子,会在御书房里堆成山。   而翊安废阮间一条腿的事情,便不会有一个人关心。   道理齐棪都懂,可是谁来告诉他。   他这张脸今后往哪放,还怎么面对亲戚和同僚们。   郁闷半响,齐棪牙疼状地说:“我是心疼过度,一时情不自禁。”   “瞧瞧,咱们王爷多痴情。”花燃拍起马屁,跟连舜钦说:“你学着点,回去对嫂夫人也好点。”   “呵呵。”连舜钦冷笑拒绝:“我就不必了,孩子她娘受不住。”   “不学也罢,不学也罢。”齐棪连连道。   翊安倒是挺受得住的,见他那时哭得伤心,还替他擦泪理头发。   为了哄他高兴,甚至对他表明心意。   很久之前就喜欢他?有多久?   齐棪恨不得立刻跑回去,抓住人问清楚。   然而碍事的人还在继续喋喋不休:“长公主自是没事,可她让挽骊废阮间一条腿,阮镛实恐怕咽不下这口气。”   “你是说,阮镛实想让挽骊还债?”   花燃点头。   齐棪往窗外看去,悠哉道:“这么跟你们说,翊安宁愿把我交给阮家,都舍不得把挽骊交给阮家。”   “王爷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侍女?”连舜钦皱眉。   齐棪叹气:“没法比,人家多少年的情谊,我才与她成亲多久。”   花燃扑哧笑出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那阮间就惨了,一条腿白白被废,什么都讨不到,肯定恨死。挽骊下脚是真狠,把人家膝盖骨踩得稀碎,就是想接也接不上了。”   连舜钦叹息:“别说是继续入听竹卫做指挥使,就是传宗接代,以后也很艰难。”   花燃又道:“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男人好色绝对会倒霉。”   好谁的色不行,好的长公主身上去了。   这不是找死嘛。   齐棪被他们俩左一句有一句扰的心烦意乱,将人轰出府后,心里想:“以后还真得对挽骊敬重些,别哪日帮翊安打我,也直接给我整废了。”   他跑回屋里,抓着翊安就问:“殿下昨夜说喜欢我?”   翊安眼睛转了两圈,挑眉:“怎样?”   “很久之前就喜欢我?”齐棪贴近她的脸:“什么时候?”   翊安打了个哈欠,慵懒道:“忘了。”   “我不信。”齐棪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就是忘了,怎么,齐大人还要严刑逼供吗?”翊安耍赖道。   他避开她的伤口,将人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暧昧道:“我的刑讯,只怕殿下受不住,要哭的。”   翊安笑骂了句“不要脸”。   最终还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齐棪只好暂放一旁。   翊安愿意说喜欢他,就已经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心满意足。   这个生辰当真过得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掉。   丢人,欣喜,痛快,心疼。   三日后,阮间因以下犯上的不敬之罪,被革去官职。   但弹劾阮镛实以及阮党的折子,皇帝却并未多理,只是压在一边。   翊安在府养伤,连吃饭喝水都是齐棪一口口喂的,快活赛神仙。   皇帝让齐棪官复原职,额外添了句,他什么时候回去都行,不急于一时。   齐棪便说等翊安养好伤再回。   皇帝龙心大悦。   只是苦了连舜钦跟花燃两人,天天忙得觉不够睡。   上门来求齐棪回去干活,齐棪见都不见。   听说他已收拾好,隔日要去城外的钟鸣寺里住个三五日,吃吃斋饭听听禅。   花燃哭着总结:“红颜祸水。”   连舜钦拍案骂道:“不思进取!”   齐棪一概置之不理。   这日晚上照例喂翊安吃饭,抱她去洗漱,再抱她上床。   翊安好心提醒:“驸马爷,我只是手臂受伤,不是残废了。”   “我想这样照顾你。”齐棪腻腻歪歪的,亲她额头一口,不过瘾,又在朱唇上碰了碰。   他恨不得上哪去,都抱着背着翊安,永远跟她贴在一处才好。   反正他因为她受伤,哭的寻死觅活的事情,满上京都传开了。   听说还被人添油加醋,将他传成了二十四孝好驸马,成为满上京已婚男子的标杆。   他无可奈何,只能破罐子破摔,做个媳妇奴。   翊安等头发干的功夫,与齐棪坐在床上闲谈。   谈着谈着,他的手就不老实起来,将不该摸的地方细细摸了个遍。   翊安咬着他耳朵问:“我受伤了你还欺负我,你是禽兽啊?”   齐棪正义凛然地辩驳:“你只是伤到手臂,又不是残废了,有什么不能的?干嘛又骂人?”   他把翊安的原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师“翊”长技以制“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这套功夫,学得倒是极好。   “不行,我受刺激,碰到伤口怎么办?”   “我轻轻的,慢慢的,好不好?”齐棪继续引诱。   翊安呸他一口,“你每次都这么说。”   齐棪只好温柔又磨人地一直亲她,使尽浑身解数,直到翊安也想要他。   翊安上衣齐整,只腿光着,被他抬起后不大自在。   只听他在侵身进去前,“体贴”地解释:“怕碰到你伤口,上衣不脱了。”   不得不说,齐棪温柔起来真让人意乱情迷。他动作间,比她还小心她的伤口。   翊安沉浸其中,却分神暗骂:急不可耐还不忘找借口,大祁第一伪君子实至名归。   作者有话要说:  嘴上:怕碰着你伤口。   心里:还是直接脱裤子速度。 第64章 和尚   古寺的钟声悠远涤心,鸟雀随之从林间腾飞而起。   虽是暮春时节,山上春花却正是盛时。   不似城中的富贵花,撒着野般满山坡地生长下去,顺着山涧、溪流、竹林蔓延,入目一片生机盎然。   四周笼罩着一层淡薄如烟而禅意绵绵的山岚,行走其间,温凉而清醒,心境随之平缓下来。   溪水潺潺且澈净,敲击在水中的怪石上。   女子蹲在水边,正挑捡着看得过眼的小石头,预备带些回去。   山上唯独这些石头,千奇百怪的颜色和花纹、形状,颇有些天然之雅趣。   她身穿寻常人家女子的所传的素净衣裳,发边只簪了一根木簪,一张脸未施粉黛。   然眉目间却有着如何朴素都掩不去的贵气秾丽。   清艳脱俗,见之难忘。   饶有兴致地选了一会,她抬起头,朝几步外抱臂闲站的男子喊:“你要生闷气到什么时候?”   “哼!”   齐棪不理她,从鼻子里冷冷喷了口气。   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她身上,生怕她脚一滑,落进水里。   “哼哼哼!”   翊安扔了块石头过去砸他。   小气鬼。   她不就是来的途中,碰见个相貌清秀的小沙弥,随口夸了一句“小师父真清秀”嘛。   齐棪当场酸溜溜道:“前朝曾有公主与和尚私通,那驸马说都不敢说。”   翊安没心没肺地夸:“那驸马心真善啊。”   “我心不善?”   “你摸着良心自己说,我不想在佛祖跟前打诳语。”   就这么调侃他两句,他还真生气不理她了。   齐棪被她扔过来的石子砸中腿,心里发笑,她伤口恢复得不错,力气现在倒不小。   翊安满头青丝只用木簪盘了一半,旁余的垂在肩后,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以至于那修行浅,尚有俗心的和尚见了她,几近满脸通红,“女施主”三字说得都不利落。   齐棪看见气得半死。   同样是男人,那些人为何脸红,他自是比谁都清楚。   不怪人家,也不怪她,只怪老天爷偏要给她这张脸。   盯着翊安的头发,齐棪再次想到那日的事。   上山之前,他们去了趟右相府,探望右相夫人。   因着花燃上心,请的大夫可谓是神医在世,他母亲心口的恶疾方有些苗头时,便被诊了出来。   良药对症下去,十分起效。   故而右相夫人虽在床躺着,气色却好,不像病人的样子。   那日到时,恰逢大夫在,彼此寒暄了两句。   在翊安走过他身边时,大夫皱了皱眉,询问她身上可是用了什么香。   两人交谈几句,得出是翊安用的那头油香味特殊。   右相夫人还道翊安头上的香味,她闻着都觉得舒服,想来有凝神静气的功效。   那神医不置可否,只向翊安讨要,说想细究一二。   翊安大方,当即差人回去给他拿。   齐棪却心有疑虑,那大夫年岁已高,难道还对这些姑娘家用的东西感兴趣?   还是,那头油有什么问题?   翊安受伤期间,颜辞镜曾递来帖子,想见长公主一面。   被齐棪直接回绝,说她不便见客。事后才告诉翊安,意料之中地挨了顿骂。   但翊安当时忙着养伤,没有出门的意思,只派人去氿仙阁回了个平安。   齐棪尚在沉思,翊安已经跑到他面前。   先是瞪他,见他态度冷淡,便立刻改了策略。   在他下巴上亲了口,又在嘴上亲了一口,脸颊两边各碰了碰。   “别生气嘛,大不了我也给你亲一口。”   这是认准此地偏僻,人迹罕见,才敢与他放肆。   “亲一口?”齐棪板着脸拿乔:“不够。”   “那你要如何?”她耐心问。   齐棪佯装认真地想了想,坏笑,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道:“此地幽僻,鸟语花香,若是再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必为人间一大乐事。”   翊安平静地听完,点点头,径直解了腰间的带子。   “那就来吧,速战速决。忙完咱们用溪水洗洗干净,回去正赶上午膳,吃完再睡一觉,多好啊。”   “……”齐棪一把抓住她的手,面色复杂地将她衣带系好。   翊安茫然无辜,有些失落地问:“你不要吗?”   “不想要了。”冷冰冰的拒绝。   她贴着他的耳朵:“这么多日都没做,当真不要?”   齐棪敌不过狐狸精,落荒而逃,往佛祖怀里跑去。   翊安扳回一城,扬眉吐气地挑挑柳眉。   捡起方才挑好的石头,跟上齐棪。   齐棪这厮,平日在府里索要无度,这些天倒老实。   上山之后,想是诚心礼佛吃斋饭,举止很是讲究。   白日领着她四处观山赏水,或是抄抄佛经,或是睡觉打坐。   晚上与她相敬如宾,虽在同间厢房,却各睡各的床。   想是畏敬这佛门古寺,怕那等事辱没此地,   故而在他有意拿话欺负她时,翊安回得放荡而潇洒,赢得干净利落。   反正他这几天忙着做和尚,不近女色。   别说是在野外与她苟合,就是关起门来,他都恨不得躲进角落,说句“阿弥托福,女施主请自重。”   这日入夜后,齐棪打来热水,蹲在翊安床边。   将她鞋袜脱去,熟练地替她洗起脚。   齐棪伺候人学得快,翊安猜他上辈子做过内侍,手脚灵活。   “水烫吗?”   他轻轻地将她双足放进盆里。   “刚刚好,”翊安两手撑在身旁两侧,俯下身去,“相公,你真厉害,我好舒服啊。”   “魏华儿!你你你你——”   齐棪气急败坏,在她白嫩的足上狠拍了一巴掌,“你怎么回事?!”   翊安吃痛,一缩脚,蹙眉问:“干嘛,我说你厉害,把水温调得刚刚好,让我洗得很舒服。有问题吗?”   齐棪真恨不得把洗脚盆端起来,泼她头上,让她矜持一点,   驸马爷忍气吞声:“没问题。”   “那你干嘛凶人家,你还打人家,你看看,我脚都红了。”   确实红了一大片,方才下手太重,齐棪心疼地替她揉:“对不起,是我没轻没重。”   “揉着更疼,”她撒娇,把白嫩的玉足往他嘴前一递,“我要相公亲一口才好。”   齐棪抬起头,本想骂她一顿解气,叫相公也没用。   抬眼正对上翊安笑意盈盈的眸子,娇俏灵动,又妩媚惑人。   “快嘛。”   鬼使神差地,齐棪低头在她足背上亲了一口,沉声道:“行了吧。”   翊安得寸进尺,嘟嘴道:“你上回是这么亲的吗?”   上回?   齐棪蓦然耳根一热,某处更热。   那回孟浪,尽兴之时为讨她欢心,将她全身舔了个遍。   他终于察觉出来,这歹毒的女人蛇蝎心肠!   知道他在寺里有意克制,便故意出口招他,引着他难受。   “华华。”洗完后,替她擦着双足。   “嗯?”   “你要明白,我们没两日便要下山了。”   他将她双足擦净,放在床边,露出一个斯文有礼的笑容来:“有个词叫秋后算账,还有一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惹的祸,迟早要偿还。可别哭着说不要,到时候没人心疼你。”   翊安脸色微变,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完了完了,把他惹急了。   玩火自焚。   齐棪见她还知道害怕,心里得意,面上也舒缓起来,吹着口哨端盆出去倒了水。   屋外凉夜明月,万籁俱寂,虫鸣之声此起彼伏,愈发显出静谧来。   昨夜此事,他与翊安裹着棉衣在院里吹风赏月,莫不静好。   翊安盖被躺下,打了个哈欠便要睡。   齐棪过来,坐在她床边,亲了亲她额头,宠溺道:“淘气鬼殿下,好梦。”   翊安眨了下眼睛,伸出手去拉他衣袖,“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做噩梦了?”   齐棪闻言笑意和煦:“是啊,范大人给我配的药囊很是管用,夜里睡得踏实。再加上来山上这几日,心里宁静,理清楚许多烦心事。”   他心里的郁结也因此慢慢消去。   前世的一切,近来在他眼里,愈发像一场遥远的旧梦。   从前他怕,怕一切重蹈覆辙,怕一睁眼什么都没了,怕翊安不要他。   现在不一样,经历了许多事情,几乎没几件与前世合得上。   似乎冥冥之中在劝慰他,今生就是今生,前世的那些事情失了机缘,永远也不会来到。   他没必要再沉浸在从前的悲怆中,更应该珍惜眼前人。   “那你可以跟我说,你每次都梦见了什么吗?”她声音温柔,似是个想听他倾诉的知己。   “跟我说吧,无论你梦见什么,我都不会笑话你,亦不会同情你。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怎样打败那些欺负我夫君的坏人。”   齐棪心里发暖,笑着在翊安鼻子上一刮:“我娘子愈发会哄人了。”   在翊安以为他又打算搪塞过去,不肯告诉她实情时,齐棪奸商附体,讨价还价:“我说也可以,但你要先如实相告,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事情困扰他许久,偏偏翊安这次嘴严。便是在那样的时刻,他有意诱问,她都不肯说。   明明不是轻易害羞的人,还要装良家子。   翊安亦是爽快人:“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齐棪:拿小本子记下来,回去连本带利讨债。 第65章 家底   齐棪脱鞋坐上她的床,盘膝欢喜道:“洗耳恭听。”   翊安躺着看他不大自在,便起身靠墙而坐。   与公主府不同,寺里留客住的厢房,窄而板硬,两个人并肩躺着便显挤了。   这一张小床,翊安伸腿轻松压在他腿上。   她狡黠一笑:“你不猜猜?”   齐棪一本正经地分析:“往早说,便是我们洞房花烛夜。”   “呵呵,你确定?”   翊安嘴角紧抿,想起那夜她就一肚子的火。   齐棪以前脑子肯定有病!   他胸有成竹:“那夜本驸马骁勇善战,一战成名,殿下身心皆被征服,当即……”   “滚出去。”   翊安面无表情,毫无感情地指着门外道。   “我胡说的!”齐棪自知有愧,替她捏腿:“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脑子有病,自尊自负,不懂体谅人又讨人嫌。”   翊安磨了磨牙:“知道就好。”   只听齐棪又感慨回忆起来:“当时初出茅庐,有勇无谋,不清楚自己家底多厚。再加上战术激进,横冲直撞,还把你弄哭了,现在想想……”   说到兴头,冷不丁瞥到翊安满脸冷如冰霜,立即识相地闭嘴。   刚默下,没忍住地补了一句:“你现在也常被我弄哭。”   再忍下去不是人,翊安直接扑到他面前,狂捶他的肩与背:“你去死吧,要不要脸啊你!”   方才还跟她装正经人,她逗他两句,就被他打脚背。   现在她想跟他说说心里话,他狗嘴里却一句象牙吐不出来,气死了。   齐棪抱头弓着背,“我说的都是实话——哎哎哎,别打了,我闭嘴我闭嘴。”   翊安最后一记重拳砸在他背上,沉闷一声响配着齐棪的惨叫,她解气地收回手。   “还好我练过武,身子算硬朗,否则你天天这么打,再过几年我就瘫床上了。”   “你活该!”   翊安半点想跟他互诉衷肠的兴致都没了,“滚,我要睡觉,不想跟你废话。”   “华华。”   齐棪陪了个笑脸,替她揉着白嫩的手:“打疼了吧?你继续说,我肯定不打断。”   翊安本不想说,架不住想听他的梦,说不定改日这厮就不肯说了。   于是耐下性子,语速极快地说了句:“成亲前。”   “啊?”齐棪懵。   前世死前,翊安对他那般用心。   他还当是多年来吵闹惯了,她与自己一样,将对方当成欢喜冤家。   生气是真,离又离不开。   今生她却说很早就喜欢自己,他心里想,她说的早,怎么也得在成亲后。   虽然自己所作所为不是东西,但女人的心思向来不好琢磨。   竟是那么早之前。   “啊个屁,老娘眼瞎,那时候年轻,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她没好气地踹他一脚。   齐棪那时方十几岁,许是自幼在边境军营长大,身上带着上京城男子没有的刚毅之气。   那两年他父母相继去世,只剩他守着个空有虚名的境宁王府。   想是大悲之后的透彻,他性子离的稳重淡然,亦非寻常男子可比。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规矩守礼。   而且从来不给翊安多接近他的机会,往往头都不抬,三两句话就打发了她。   她脸皮素来厚,对付人很有一招,偏偏在齐棪面前,有心无力。   她甚至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他,生怕他那样端正的人不喜欢。   若是厌恶她了,以后想见他一面都难。   齐棪得意:“我确实是正人君子,从未对旁人不君子过。”   “对我呢?”   “你是我媳妇嘛!”齐棪笑着去捏她脸,被躲开,感慨了句:“你喜欢我,我那时却觉得娶你是痴心妄想。没想到陛下英明神武,将你许给了我,所以说啊月老……”   齐棪这次是主动闭嘴的,他灵光一闪,如遭雷劈,抓住她两臂,“是不是你?!”   翊安眼神躲闪,没吭声。   “你去求陛下赐的婚?”齐棪欣喜若狂。   “玉奴问我看谁合眼的时候,随口说了你,我可没有主动要。”翊安抬眼看他:“你不会生气吧?”   他从前,好像不太喜欢驸马的身份,更不满自己拿公主身份压他。   齐棪笑得合不拢嘴,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哈哈哈哈,我真是个畜牲,还是个榆木!”   “???”   长公主殿下有些茫然,头回见人这么自觉骂自己。   “我早该知道的。”   前世他钻进牛角尖里去,只当翊安不把自己放在心里。   又听信那些风言风语,以为陛下把翊安嫁给他,除莫大的恩荣外,也存了别的心思。   譬如,前一世的境宁王府,便连个子嗣都没。   他晓得是何缘故,是他刻意不与翊安亲近。   可旁人私下议论,定会疑心他们魏家人故意为之。   说不定还替境宁王府叹息,长公主不生育,王府都没纳妾生子的胆。   “早知道也没用,这有什么好说的。”   若不是他现在比从前像人,对她有几分真心,就是到死她也不会说。   说出来白惹他笑话。   齐棪紧紧抱住她,不知想起什么事情,声音有些哽咽:“你满心欢喜嫁给我的那天,我让你很失望吧。我自己也很讨厌从前的自己,对不起,是我太……”   翊安头疼,听他再说下去又要哭了,最怕他掉眼泪,那夜哭得还不够吗。   开口哄道:“也还好吧……毕竟那夜你骁勇善战,一战成名,功过相抵了。”   “噗——”齐棪一个没忍住,哭意褪尽。   翊安恢复理智,将他推开,兴致勃勃地道:“到你了,说说吧,天天梦什么呢?”   齐棪心里又高兴又歉疚,默了默,闷声道:“一个蠢人做的冗长的噩梦。”   “洗耳恭听。”她好整以暇地靠着墙壁。   齐棪揉额,“在梦里,我成亲后对你不好,总误会你的意思。可又忍不住想去看你,便故意找茬跟你吵架,嫌弃你这个,批评你那个。”   “哎,这位朋友,”翊安拍拍掌心唤他:“让你说梦,没让你说现实。”   语气含讽。   “……”   齐棪臊得慌,弱弱地说:“梦里一开始就是这样,比现实还糟糕,我们吵了好几年呢。我蠢到以为你讨厌我,因为你不耐烦跟我说话,还天天出去花天酒地。我虽越来越在意你,却因种种事情,不曾主动与你冰释前嫌。”   “那我可能是真的讨厌你。”翊安委婉道。   “怎么会?!”齐棪迫不及待解释:“后来我犯错入狱,受尽苦难,是你冲进牢去把我救出。你还照顾我,对我很好,让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惜,再后来我一不小心死了,你还为我痛哭一场。”   翊安听完一脸凝重,倒没纠结他为何会反复地做这个噩梦。   只是烦闷道:“原以为我这辈子蠢了回,不曾想在你梦里,我居然更蠢!”   齐棪:“……”   *   几日后,齐棪两口子被花燃跟连舜钦联手,拖下山去。   生怕他们的指挥使大人玩物丧志,从此成了上京纨绔中的一员。   阮家听说请遍名医,都没能将阮间那条腿治好。   齐棪满意,夸挽骊办事挺靠谱的。   又听说,阮镛实曾提出让挽骊偿命,让他儿子出口气。   没用翊安出面,皇帝轻蔑地笑了笑道:“阮间冒犯朕的姐姐,本当处极刑,只废他一条腿,已是皇姐仁善。要挽骊偿命?好大的口气。”   皇帝素日还算敬重阮镛实,阮镛实提的大小事,几乎全准。   那回阮镛实气得差点摔了茶碗,最后怒气腾腾地离开,君臣之礼都没顾上。   于是又是一堆弹劾。   日子闲暇起来,转眼便入了夏,满城蝉鸣,聒噪热闹。   但凡是个带水的池塘,都繁盛地长满菡萏,引些文人骚客不厌其烦地写诗赋词。   六月间,连舜钦得了个大胖儿子,欢天喜地地办了洗三宴。   孩子取名连澄,乳名家宝。   翊安:“?”   连舜钦解释说,不敢真不将王爷的话当回事,既赐名了,还是得用上。   翊安心道这人对自己不算多敬重,倒把齐棪的屁话奉为圭臬。   后来才从花燃那里知道,他嘴上说得有多冠冕堂皇。   原来是连老夫人放话,说连舜钦死去的爹托梦来,孙子必须叫家宝。   否则连舜钦将官途不顺。   反之亦然。   齐棪心道,好嘛。   还想升官?指挥使干脆给他干。   他正好回家做闲散驸马爷。   翊安向来不喜欢孩子,那日去连家,不过就是凑个热闹。   如今思量来,却满心郁结。   因为想不想要是一回事,能不能生又是一回事。   那大夫前几日暗里来见了她跟齐棪一面。   他不是御医,直截了当,点出那头油里的香料有问题。   他当时闻着便觉有异,花了这些日子,终于从医书里寻到,此是东盛国之妖物。   其毒阴寒,加料使用,可致妇人小产。   制成香长期闻着,则会使妇人身子虚寒,难以有孕。   颜辞镜。   翊安与他相识两年多,从未想过,他会加害自己到这个地步。   他后来之所以换方子,她也明白是何用心。   因为自己常在府里,去氿仙阁的次数变少,让他不安。   于是加大药剂,以防万一。   却因此被大夫闻出来。   大夫医者仁心,特地为翊安配了方子,说尽力调养或许有救。   出乎翊安预料的是,齐棪并未暴跳如雷,气她遇人不淑。   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说调养便是,若真的养不好,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要翊安不因此难过,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虽说有些失落,然而对齐棪来说,这辈子本就是白捡的。   至于子嗣,乃是天注定。   更何况,他终于找到关键。   前世虽被阮家害得惨,可总觉得无形之中,有别的手在推波助澜。   封浅浅被施暴时,曾见到“挽骊”,那个“挽骊”定是相熟的人所扮。   而要自己命的那盆花,亦不像是封浅浅所培植。   她甚至不晓得,那花对喝药的人来说致命。   那等妖物不是大祁所有,跟阮家关系不大。   他一直忽略了此人。   前世只顾吃醋,恼他跟翊安的交情好。   根本没想过一个风月之地的男人,会有什么不对劲。   就是重活一世,齐棪有所怀疑,也没想到他的手段如此下作。   齐棪道:“去看看吧,以后就见不着了。”   一旦进听竹卫,不会活着出来。   翊安身穿男装,心里冰冷愤怒,面上却笑意盈盈。   她跟齐棪没指望问出什么,提前打草惊蛇反让自己身陷囹圄。   她只是来为他送别,看他演好死前的最后一场戏。   她跟齐棪总骂对方是戏子,原来真正会演的人在这。   再陪他演一回。 第66章 马术   氿仙阁歌舞未歇,一切如常,翊安颇为惋惜地冷眼看着。   半日之后,这里的繁华热闹将散。   “殿下怎么今日来了?”   颜辞镜急促促到她面前,面上挂着欣喜的笑。   翊安心里冷笑,语气俏皮道:“齐棪公务繁忙,我趁他不在家,来看看你。”   颜辞镜无奈:“殿下这话真让我惶恐,若王爷为此生气,倒成了我的不是。”   他与她说笑的神情太过自然。   听上去处处为她考虑。   哪怕是在翊安跟齐棪关系最僵的时候,他也总是温和地劝她想开些,从未离间过他们夫妻的感情。   以至于翊安认为他,是个心里温柔宽和的人,是真心将自己当成朋友。   陪伴,倾听,劝解。   这样让人舒服的性子,却在背后心狠手辣。   他是跟自己有仇,还是跟齐棪?   “怎么,不想我来,嫌我喝了你太多酒吧。”   翊安调侃的语气亦与平实无两样。   “哪里敢,殿下大驾光临,是氿仙阁的福气。”   “颜阁主真会说话。”翊安打趣。   他城府颇深,翊安从前只知道他说话让她爱听,却未深思过。   其实是颜辞镜此人天生八面玲珑,见人自然说人话,见鬼便会说鬼话。   翊安这两天换了头油,他一句不曾多问,就像不以为意似的。   反而关切道:“殿下如今出门在外,要当心才是。”   “为何?”   颜辞镜眼睛里满载担忧:“阮间身残,必定心有怨气,保不住会做出什么事。”   “多谢提醒,我省的。”   翊安也怕狗急跳墙,这两个月暗卫不曾离过身。   看了会舞,翊安没答应饮酒,惋惜道:“今日还有事,我先走了,过两日再来与你喝。”   颜辞镜绝不是会出言留她的人,“我备好酒,等殿下过来。”   翊安走了两步,回头莞尔一笑:“对了,头油送了瓶给朋友,现下不够用。你再给我备两瓶吧,我很喜欢。”   颜辞镜笑意更柔:“好的。”   翊安面具下的脸微冷,嘴角的弧度却未变,转身离开氿仙阁。   永别。   她半句废话也没问,那些没有必要的试探,不做也罢。   仅凭在听到她要头油时,他眉宇间如常的笑容,她就彻底醒悟,这个人不值得。   *   氿仙阁被封后,上京城里议论不断,纨绔们纷纷哀叫。   胆大的人甚至放话道,听竹卫横行霸道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些风花雪月之事都要管。   存心不给人活路。   左司指挥使连舜钦放话出去:“很多人还不清楚,听竹卫不给人活路,是什么样的。”   此后一片寂静。   这日,魏思荣跟猴似的又蹦又跳,白绸子长袍外罩了层淡紫的薄纱,蹿进公主府。   这炎热灼人的天气,翊安为见男客,还不得不穿戴齐整,打扮得体地出去。   一肚子气,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恶毒腹诽道,大男人穿什么紫色,莫不是有龙阳之好。   “姑母。”魏思荣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学和尚又没个和尚样子:“氿仙阁为什么被封?您快跟我讲讲。”   翊安懒懒地看他眼:“怎么?相好见不到了,来这跟我闹呢。”   “我哪里有什么相好。”魏思荣忙摆手:“姑母误会我了,我就是想问问。”   翊安点点头:“想是误会你了。我听说你许久不进烟花之地,如今还洗心革面,打算寻个一官半职做?”   魏思荣颇为自豪:“我娘子说,成家后当立业,天天混日子不是事。”   “你听进耳朵里了?我还以为你会嫌她妇人之见,想休妻重娶呢。”   翊安故意给人下套。   “嘘——”魏思荣诚惶诚恐,坐在椅子里,摇着折扇道:“可不敢乱说啊,尤其在我娘子面前,姑母千万给我留条活路。”   翊安佯装震惊:“活路?陈姑娘为人很是娴静,你为何怕成这样?她会打你吗?”   摇头。   “一哭二闹三上吊?”   摇头。   “不让你上床睡觉?”   还是摇头。   翊安彻底迷惑:“那你到底怕她什么?”   魏思荣继续摇头,玉骨纸扇一收,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不敢不听她的话,害怕自己让她失望。”   翊安心里捧腹大笑,把怕老婆说得倒是清新脱俗。   “行,你回吧。”   魏思荣正准备走,折扇在脑袋上一敲,又坐回来:“您还没跟我说为什么呢。”   翊安懒得废话,直白道:“怀疑氿仙阁里有敌国细作,抓起来问问。旁的我不晓得,这是听竹卫的公事。”   魏思荣忽道:“姑母,您看我能进听竹卫吗?”   翊安打量他眼:“矮了点吧,而且太弱。”   整日披红挂彩,满头金银,一看就不像正经人。   脸长得白白嫩嫩,又傻又憨,而且半点武功底子没有,进听竹卫只能混饭吃。   “我不矮。”他辩驳道:“我难道不比阮间魁梧,他靠着他爹都能进,我怎么不行?”   翊安就像在带孩子玩似的,“人家靠爹,你靠?”   魏思荣给她扇风:“我靠我姑母,您可是指挥使的夫人,堂堂长公主啊。您一句话的事,侄儿以后肯定孝顺您,给您养老送终。”   “打住!原来你是求我这事的,空着手就来了?”翊安摇头:“越富越抠。”   魏思荣也就是心血来潮,没想到送礼的事,立刻拍着胸脯:“您要什么?一句话,我保证弄来。吃的、喝的、首饰、文物?脸俊体强的美男也有!”   翊安差点没一口茶呛死。   齐棪从珠帘后蓦然冷冷发出声:“我看你想死。”   魏思荣满脸惊恐,扭过头,见齐棪打帘进来。   接着就听翊安立即撇清关系:“王爷,我可没答应他啊。”   “我知道。”齐棪朝她温柔笑笑,转而厉色对魏思荣道:“跟我出来。”   齐棪说完走出去。   魏思荣幽怨地看翊安眼,双手合十放在嘴边,绝望道:“我命休矣。”   *   自六月来,上京城滴雨未落,天干物燥,热浪吞人。   翊安在府里不出门还好,冰是不断的,只要不多动,并不怎么流汗。   齐棪便没办法,每日骑马回府时,衣衫都汗湿了个透。   他抬头望着烈日,喃喃道:“时间不对啊。”   “什么时间不对?”翊安纳闷,他最近神神叨叨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年天气反常。”   前世他之所以被罢官,便是因为溱州等地旱灾蝗灾相连,他去探查之时出了差错。   按前世记忆,那并非今夏发生的事情,怎会无端提前。   他不知是忧是喜。   连天公都不遵循前世的安排,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是注定不变的。   这就意味着他将不会重蹈覆辙,同时意味着变故或许更多。   或许,今世去溱州一事,落不到他的头上。   也好。   听竹卫里那位姓颜的是硬骨头,看着斯文温润的,嘴巴却牢,什么酷刑都撬不开。   唯独齐棪说“翊安那般相信你,你竟然害她”时,他才有所反应。   “她都知道了?”   “自然。”   “那她……”颜辞镜嘴角吐出口血来,当即明白过来,苦笑说:“她这性子,最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骗了我一回。”   “被骗的滋味不好受,你害苦了她。”   颜辞镜先是黯淡地垂眸,很快讽刺地笑起来:“怎么是害苦了她?不能生孕罢了,她旁的地方都不会有恙。你若因此冷落厌弃她,便说明你不够在意她。刚好让她看清你的面目。”   女子不能做母亲,在他眼里竟是这样无所谓的事情。   齐棪笑:“原来颜大阁主如此会说歪理,东盛国是这样教你们的?”   颜辞镜缄默不言,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   右司正在查他的来历,他如今的身份是假的。   齐棪怀疑此人的身世由来,与他们境宁王府有关。   他不是冲着翊安来的,而是冲着自己。   走前,齐棪问:“你猜,阮镛实是会来救你,还是杀你?”   颜辞镜平静地看他一眼,表情纹丝未动。   齐棪从氿仙阁旁人的嘴里得知,阁主常会去各地物色一些女子,带回楼里悉心调养。   大多留下,有时会送出去几个。   齐棪从氿仙阁存储的画像里,找到阮间身边,刺伤翊安的那个女子。   所以当年,棠婳或许就是他们用来安抚张岸鹤的美人计。   只是没想到张岸鹤与棠婳会真心相爱。   棠婳殉情前,只将矛头指向阮家,而没舍得暴露自己这位东家。   翊安的性子,向来不拖泥带水。   她知道齐棪若从颜辞镜嘴里问出什么,定会告诉她。   所以颜辞镜进听竹卫后,她就一字未提,就像不曾认识过此人。   那苦而烫的调养身子的药,她却每日要喝两碗。   回回喝得一头汗珠,眉心紧蹙,有时还被苦得干呕。   齐棪看着心疼,喂她吃了颗糖,“以后让她们别再煎这药,便是不得孩子又如何,对外说是我的问题。”   “比如?”   “说我不举,不能人伦。”齐棪豁出去了。   “噗。”翊安笑着将糖嚼化:“算了,是我眼瞎,交友不慎。我喝些药苦没什么,怎能坏你名声。”   毕竟,那实在是冤枉他了。   齐棪微微遗憾,翊安在榻上虽还算好说话,却没他这般精力足。   尤其正值夏季天热,沐浴过后她浑身清爽,一点汗也不肯再出。   常常不许他闹她。   是夜,齐棪开始跟她讲道理:“你不能只喝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嘛。不然你怎么知道那药有没有用,说不定还白白多喝几个月。”   翊安算算日子,有七八日没理他,想来他今夜忍不下去。   于是假装被点醒:“你说的有道理。”   齐棪正气凛然:“对吧,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你来吧。”翊安也不跟他忸怩,只想快些结束。   齐棪一动不动,瘫了似的躺在凉席玉枕上。   “我今天出了太多汗,正热得慌。不想动,要不你来?你天天闷在屋里,不出汗对身子很不好。”   “?”   但凡是个人,是个要脸的四肢健全的男人,都说不出来这种没骨气的话。   气得翊安当场想弑夫守寡,一劳永逸。   他想要,还不想动,怎么不去死!   齐棪咬着她的耳朵哄道:“殿下的马术那么好,英姿飒爽,让臣倾慕。来呗,看看咱们谁更厉害。”   翊安瞬时被激起斗志,翻身而上,长发垂在齐棪胸膛上,挑眉道:“齐指挥使,输了别嫌尴尬,要夸我才成。”   齐棪自信满满:“我哪回输过?”   翌日齐棪美滋滋地出门,却得了个晴天霹雳。   他还是得往溱州跑一趟。 第67章 离京   齐棪纳闷,怎么躲过去那么多事,如今的朝堂形势与旱灾的时间与前世更是完全不同,可去溱州一事仍落在他头上。   且这回要他去的理由,同前世还不一样。   前世旱灾蝗灾严重,外面几州都快被流寇给占遍,险些自立为王起来。   京城这边却没当回事,消息全被阮镛实紧紧封住。   拨下去的赈灾银子,京中官员刮一层,地方上下官员再一层层刮下去,尽数进了贪官污吏的手中。   百姓饿死的饿死,起义的起义,实叫一个惨不忍睹。   今世不同。   花燃跟阮间那孙子,半真半假地抓了几批贪官污吏,抄家抄得国库丰盈。   京中的官如今一个个但求自保,岂敢再做小动作。   就是将银子搬进他们府里,他们也得磕着头,麻溜地送往灾区。   齐棪今下刚发觉天有异常,会有旱情时,便派出去一批听竹卫,在各地私访探查。   传回来的信上所述,情形虽越来越不妙,到底还控制得住。   不至像前世那般民不聊生,社稷不稳。   找个钦差大臣,带着赈灾的银子,赶赴溱州几地便能解决的事情,齐棪不晓得怎么得自己亲自去。   京中等着他办的事情也不少。   花燃将右司查得的实情告与他,原来今年的旱情突然,民间纷纷议论是君王无德,致使天人震怒。   皇帝已打算亲自为民求雨。   而花燃说的下一句话才是关键,紧跟在“君王无德”后的,便是“境宁当为天子”。   各旱情严重之地,不知怎么,纷纷传开了这句荒谬的谶语。   齐棪冷笑:“手段卑劣。”   两件事无端牵扯上,必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存心陷他于不忠不义的地步。   所以陛下派他去溱州的举动,在有心之人眼里,既是重用,亦有试探的成分在里头。   你不是民心所向吗,便让境宁王去做这个好人。   做不好,有罪。   做的好了,亦有罪。   花燃说完解了的方巾,将脖子上朱红色的大片胎记露出来,“娘的,这么大热天,捂死老子了。”   齐棪笑笑,搂住他的肩,“久旱必有甘霖,不必急。”   在齐棪忙得不可开交的这几天里,翊安仍旧在家避暑,这日,终于抽了个空进宫看皇后。   正好齐棪听召入宫进皇帝,两人便同行而去。   翊安但凡感到热,鼻子上便出汗珠,齐棪拿帕子细心地替她擦去。   擦罢,挑起她的下巴,端详道:“我们家殿下,怎么这样好看,浑身上下竟一点瑕疵没有。”   翊安微扬着下巴,凤眸含笑道:“驸马爷谬赞,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齐棪点头:“也对,并非全身上下无瑕疵。”   翊安挽着他的胳膊,“瑕疵在何处?”   齐棪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马车将好停下,他说完便跑下去,朝御书房方向去。   留下翊安一人,咬牙骂了句“有病”,才往后宫去。   皇后的肚子已然大到翊安看着便心惊胆颤,生怕她磕着碰着,哪儿不适。   听太医的意思,八月中旬便要临盆。   前些日子皇后为右相夫人的病担忧,辗转反侧难眠,翊安特地去替她看过几回。   告知她右相夫人气色大好,早晚凉快时,已能在院子里行上片刻。   右相夫人还说,等皇后娘娘诞下皇子或公主,她的病便好透了,必要进宫来看。   皇后听完松一口气,方胃口好些。   说来也巧,一个多月以前,皇后小腿浮肿,行走艰难。   右相夫人自己虽不能入宫,却让自己身边会推拿按摩的嬷嬷进宫去照顾皇后。   皇后一听,当即变了脸色,忙推拒了,只说宫中不缺这样的人。   心里却大为震惊,忙与翊安道。   翊安嘴上说巧,心里佩服,再次将齐棪看成了个半仙。   她总觉得他那荒唐悲凉的噩梦里,偶尔能给他什么启示。   以至于在有些事上,他好像能预见一般,不骄不躁,处之坦然。   翊安好奇:“太医可说,是个皇子还是公主?”   皇后没有回,温温柔柔地看着翊安,有些期待:“殿下喜欢孩子还是公主。”   翊安弯眉笑,“阖宫上下自是希望是个皇子,我也希望。可若论喜欢,我想能有个侄女抱着玩。像皇后娘娘小时候最好,软软糯糯的,多招人疼。”   皇后心里将翊安看做姐姐,被她夸总是高兴,面露害羞:“我小时候太腼腆,我觉得,像长公主的性格就好。”   翊安想了想,皱眉摇头:“还是别像我了,怕玉奴头疼,我父皇当年常被我气得吃不下饭。”   两人都笑起来。   皇后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问道:“阿姐与王爷成亲这些年,怎么至今没动静?”   “缘分未到吧。”翊安安慰她:“放心,最近我在喝药调养身子。”   齐棪说,等今秋过完,无论有没有怀上,那药都停了。   太苦不说,若一直怀不上,还能喝个几十载不成。   若过两年还没有,便从旁支过继个来。   总之,这绝不是什么大事。   翊安刚得知自己不能生育时,心里是忐忑的,这些天下来,当真感激齐棪。   就像她当年一门心思想嫁他一样,他说他既娶她,传宗接代总不该是排在第一的。   在翊安跟皇后说齐棪有多好,心有多细时,齐棪正在御书房中。   殿内四角放了冰块,门窗阖上,一派清凉。   宫内的蝉都被抓得差不多了,安静得不像是夏日。   齐棪喝了口凉茶,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魏琇也喝着茶,“王爷可是不想去?”   “臣不敢,臣为陛下办事,绝无私心。”   外面怎么传,他通通不怕,哪怕花燃都为他捏了把汗,他也不觉得皇帝会对他如何。   上辈子就是想太多,反而过得不自在。   只说有前世的记忆在那,他听到溱州二字就发怵,总觉得没好事。   “阮镛实是个老狐狸,不好对付,他那儿子却蠢得很。行事乖张,目中无人,得罪了朝野上下还不自知,甚至连司马甄那帮老东西他都准备下手。便是阿姐不把他打残,他也要被治罪关押的。”   听这意思,翊安还无形中帮了阮间一把,起码他现在还能舒服躺在家里。   魏琇心里恶心,给了那小子几分好脸色,他便找不着东南西北。   连伪造物证人证,栽赃齐棪,欺君满上的事情都敢做。   齐棪敬道:“陛下英明。”   “英明?”魏琇似笑非笑地出了口气。“上回停了你的官,多得是人在背后骂朕昏庸。”   齐棪立即道:“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旁人不知,臣知,绝无怨言。”   魏琇看他一眼,有些纳闷,眉心于是皱出了个川字。   而嘴角的笑意却是真诚:“朕既让你去溱州,是有事交代你,旁人做不了。故而明知阿姐舍不得,还要分离你们。”   齐棪心道果然是亲姐弟,这蹙眉又含笑的神情像神了。   至于舍不得?   齐棪怀疑,难道不是自己走后她喜出望外,载歌载舞,在公主府大摆几天宴席吗?   虽说氿仙阁没了,但那也保不准她去别的秦楼楚馆。   认识什么王辞镜、李辞镜。   嘴上恭敬道:“长公主向来识大体,何须臣劝。”   魏琇笑了笑,“颜辞镜的事你可查出?”   “已然明了大半。”   “抓紧时日,三五日内务必告与朕,而后你再启程去溱州。”   等齐棪从殿内出来,烈日仍旧晒的人心口发慌,才走几步,背后又出了汗。   他站在禁宫中的复道之上,仰头,目光掠过宫墙和楼宇,往那万里无云的纯净苍穹看去。   眼中更多的是坚定,这天下必将海清河宴。   过了两日,风声传进翊安耳朵里,连舜钦因对上不敬,被齐棪当着许多人的面狠狠训斥。   甚至扬言要罢他的官,让他不服气,便滚回乡下种田。   是花燃及时拦下,替连舜钦求情,这事才算过去。   翊安虽想知道,连舜钦到底做了什么,能把一向脾气好的齐棪,惹得说出那样的刻薄的话。   齐棪没有说的意思,她也没去问他这些烦心事。   他这两天在让人收拾东西,离京的日子想是快了。   “此去溱州,少则十几日,多则一个多月,可会想我?”   翊安话还没说,直接抱住了他,穿着薄纱寝衣蹭在他身上,带着哭腔道:“夜里醒来,枕边空无一人的滋味,必定不好受,想来我要为夫君痛哭几场。”   “……”   齐棪:“戏有点过。”   翊安一拳捶在他背后,将他推开,“不演了,你忙你的去,又不是走三年五载。放心,我保证,不会在外拈花惹草。”   齐棪等的就是这句话:“夫心甚慰。”   翊安方才都那般在他怀里蹭了,齐棪不是姓柳的。   当夜,两人又是一番腻歪。   自知道齐棪要去溱州,翊安这两回都不喊热了,倒算乖顺。   齐棪想是存了心要翊安离不开他,夜夜想他才好,于是这回没顾自己,单忙着伺候翊安。   他花样百出,口指并用,翊安差点没被他闹疯。   到后来,已是他做什么都由他,半点没有自己意识的了。   闹到后半夜,眼看着床榻上一片狼藉,不能睡人,齐棪只好出去让人进来收拾。   翊安自问不是脸皮薄的人,可这回难堪至极,不知被齐棪哄着说了多少难以启齿的话。   他夸她时,她会羞赧;   他逼她夸他时,羞的还是她。   翊安心骂齐棪厚颜无耻,所以每回输的都是她。   睡下后,齐棪从后抱着她揶揄道:“若夜里想我,便自己来,像我方才那般。”   翊安没力气打人,从牙缝里咬出一个字:“滚。”   两日后,齐棪离开上京。   走前翊安倒没如何依依不舍,他却抱着人不肯撒手,让她一定等自己回来。   把人家出征前说的词都照搬过来。翊安忍住才没翻白眼。   齐棪上午刚走,下午便有人送帖子进公主府。   翊安打开来看,原来是南陈那风流画手江昀再访北祁,要请她吃饭。   她乐呵呵道:“时间刚好,将好我丈夫不在家。”   豫西嬷嬷脸黑,没记错的话,早上她还对王爷说,要安分守己,只想着他一个人。   挽骊虽面色平静,心里却同情王爷。   娶妻如此,望君宽心。   作者有话要说:  翊安:我身上瑕疵在哪?   齐棪:嘴都太小。   翊安:都???你去死不行吗? 第68章 相思   翊安虽说的不成个样子,到底身上还留着她家那莽夫嘴不留情,所烙下的各种印记。   自然对见别的男人没兴趣。   经颜辞镜一事,她算是看透了,外头的男狐狸精没甚么好。   害苦了她。   但这江昀,到底给他们夫妻俩送过礼,那幅画还挂在屋里呢。   若说翊安与齐棪关系最直接的进展,便是初遇江昀那晚。   寿宴之后,她被那雪后蝉醉得不省人事,齐棪喝了半坛子醋。   两人才能滚到一起去,互相说了真心话。   如此说来,江昀江圭原,算是他们的红娘。   既然是来客,怎能让人家请客,理应她请。   去正经吃饭的地方吃顿饭,又有何妨。   翊安特让挽骊好好拾掇一番,乌发玉簪,长裙摇曳。   挽骊五官凌厉,瞳孔深邃,改了妆容,便是个极具异域风情的美人。   翊安绕着她转了一圈,色迷迷说:“小美人,给我亲一口吧。”   挽骊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可以。”   翊安大笑两声,拍了拍她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不合适,你随我进去,吃两筷子菜就行。”   挽骊没有异议,自是她的殿下说什么,就听什么。   她今日扮得跟翊安嫡亲妹妹似的,连腰间的刀都没带。   只是淡淡提醒:“孤男两女共处一室,似乎更不合适。”   翊安本还没想到这层,嘴角一个抽搐,“骊儿,你学坏了。”   挽骊点头:“耳濡目染。”   “……”   到了江昀安排的地方,翊安才发现自己多虑。   他并未定在雅阁之中,而是在二楼选了座席,帘纱半垂,看得分明。   既不十分私密,又不至于吵闹,明朗雅致。   帘纱后,也并非是翊安所想的“孤男”,坐了两名男子。   翊安心知是谁,稍稍低头,脱鞋上去,跪坐下道:“花指挥使也在。”   “我得跟来付饭钱,总不能让客人花钱,亦不能叫殿下破费。”   花燃陪着笑脸,心里的意思是,他怕死啊。   等齐棪回来,知道长公主跟江昀私下独处吃过饭,第一个弄死的就是他这个牵线人。   倒不如他来选个正经地方,全程陪同,进行监督。   “花指挥使有心了。”   挽骊安静地坐在翊安身边,翊安向江昀介绍道:“我将我这妹妹带来,不介意吧?”   花燃笑容明媚,弯着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挽骊,“挽骊姑娘今日这般妆容,当真是惊艳凡人啊。”   挽骊朝他点头,面上算不上冷淡,却也没笑:“谬赞”   江昀开口:“长公主,挽骊姑娘,是圭原叨扰了。”   翊安忙说:“哪里的话,江公子送翊安的画甚好,翊安正该当面道谢。”   花燃闻言叹口气:“谁不想得江圭原的一幅画,可惜人家说了,只画美人。”   说着哀怨地看了江昀眼,似是埋怨他重色轻友。   翊安抿唇一笑:“惭愧。”   江昀无视花燃,殷勤地对翊安道:“您若说惭愧,实在是过歉。自此见公主一面后,臣再没为其他女子作画,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   花燃替他满上酒:“我可算碰到,有人比我还会说话了。”   翊安心道,人家比你说的诚恳多了,当即又客气几句。   挽骊从头到尾不语,翊安替她夹了几筷子菜。   花燃见翊安夹了莲藕过去,细心地将那一盘子莲藕放在挽骊面前。   江昀问翊安,“听说王爷离京办差事了?”   “是啊,今夏旱情严重,赈灾去了。”   江昀打开话匣子,“我南陈与之相反,今年洪涝厉害,亦派了一位世子爷亲去赈灾,还闹出了大笑话。”   “什么大笑话?”花燃奇了。   翊安放下筷子,问道:“贪腐吗?”   “非也,他一个宗室子弟,银子是不缺的,公事也干得漂亮。”   江昀忍俊不禁,越说越高兴:“只是当地官员想趁机拉拢讨好,灾情稳定下来后,便拉他逛青楼,美娇娘夜夜轮换着去陪他共寝。”   花燃心虚地看翊安一眼。   翊安专注盯着江昀:“风流罢了,为何说是笑话呢?”   “之所以闹得人尽皆知,是因为他的妻子,乃是我们南陈的郡主娘娘。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见夫君久去不回,相思难忍,又怕他在那里吃住委屈,不声不响就寻他去了。”   翊安明白了,想是撞上不该看的。   果然,江昀道:“郡主到的时候已是夜里,原想一番抱头互诉相思。谁知,被子一掀,正睡着三个人。”   花燃听着不大对劲,手伸到桌下拍了拍江昀。   是不是缺心眼!   翊安配合得大笑起来,“果然不堪,难怪你们笑话。”   江昀不明白花燃什么意思,继续兴冲冲道:“谁说不是呢,夫妻俩平日里恩爱有加,连个妾都没纳,谁想得到……”   花燃猛然一阵狂咳,惊得一桌子都看向他。   他讪讪笑道:“酒有点呛。”   “是吗?”翊安似笑非笑看着他。   她今日以身子不适为由,以茶代酒。   花燃跟江昀也没有强求。   翊安走前留下句客气话,“改日江公子若有空,可与朋友一起来公主府赏景喝茶。”   “多谢殿下好意。”   待人走后,江昀赞叹不绝:“美人啊,美到了骨子里去。多看她眼,我都觉得这是我不配享的福。”   “江圭原,你光顾着享福了,”花燃崩溃:“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怎么了?”江昀纳闷。   “你为何要说那些腌臜事?知不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你怕她会怀疑你们境宁王爷?”   江昀胸有成竹地笑:“不会,境宁王不像那种男人,他们夫妻关系又好。”   花燃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害苦了我们王爷,万一他老人家在外头想找找乐子,被抓个正着,那就不是什么笑话了。是出人命的大事!”   江昀不赞同:“长公主是个温柔娴静的女人。”   “你觉得是吗?”花燃忽而灿烂笑起来:“退十万步说,就算她温柔,她弟弟和她身边那女人可不温柔。”   江昀再次抓错重点:“我瞧着你对那个女子有些意思。”   “你这样说就好没意思。”   *   翊安回去想了几日,愈想越不是滋味。   怎么只自己跟齐棪保证要安分守己,他没跟自己发誓要守身如玉呢。   翊安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没齐棪那个火球,顿感凉快多了。   可她高兴不起来,愤愤地想,他如今在外头没人管,不会也同时招两个女子陪寝吧。   翊安展开想象,齐棪耐不住寂寞,一定玩得潇洒快活。   回来后依旧深情款款,说他想自己想的人都憔悴了。   十几年后,她还没得个亲生骨肉,忽来个少年跪下喊母亲,说是来认祖归宗……   罢罢罢,齐棪倒不至于如此。   翊安晃了晃脑袋。   他哪里有那般风流,自小周正到大,可谓不近女色。   否则她这般如花似玉的媳妇摆在家里,他也不会在跟她闹别扭的两年里,没提过一句留宿。   王府里,连个近身的女使都没有,伺候的都是些模样寻常的小厮。   他才不会。   翊安将胡思乱想尽数吞下肚子,转而化为思念之情。   她发现她太高估自己,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他不在才清净呢。   没成想这才几日,她就想齐棪想得茶饭不思。   每日到了他该回来的时辰,总疑心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昨夜甚至梦见了他,他穿着肃然清新的官袍,笑意盈盈地走进内室,扬声道:“殿下怎么还在睡,今日得了件有意思的事情,想不想听?”   翊安懒懒散散地睁开眼:“有话快说。”   “你亲我一口,就告诉你。”   翊安没好气,伸手想去抓他脸,却把自己给晃醒。   屋里只留了盏半明的烛灯,身旁空无一人。   翊安一阵孤独。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早前不跟他一起住时,从未觉得一个人睡难熬。   现在一入夜,便索然无味得可怕。   溱州离上京不远,只需五六日的马程,然一来一回,少说十几二十日。   若是灾情复杂些,他们一个月都见不到面。   翊安在无人在身侧的夜半时分,重重叹了口气。   相思病怎么这般磨人。   好想去找他……   又过两日,江昀果然登门拜访,连带着花燃一起。   将好是个雨天,不算炎热,翊安撑了柄伞,领着他们观赏府中的景致。   江昀实话实说:“府邸雅虽不是第一,却奢到极致,无有能比。”   花燃笑:“先帝爷只长公主这一个嫡亲女儿,自小捧在手心里头,当今陛下更是百倍上心。”   “原来如此。”江昀点头笑,对翊安说:“再过几日,我就回南陈了。”   翊安不动声色地问:“你回时,可要经过溱州?”   “必经之地。”   “甚好。”翊安展颜。   花燃跟挽骊对视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花燃却会意,扭身回去,立刻给齐棪飞鸽传书。   他这好兄弟此行,真是磨难多多。   朝中府中,具是考验。   翊安下定主意后,又进宫一趟,跟皇后说了这事。   皇后对翊安的行为一向赞成,睁着双敬佩叹服的眼睛,由衷地对她道:“皆交给我,殿下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于是三日后的清晨,江昀的马车出了上京城。   车上另坐了个俊朗年轻的公子哥,正摇着折扇打瞌睡,闲马车行得太慢。 第69章 断袖   “属下虽非高洁之士,心中亦有所守,将军所提之事,万不敢应。”   炉烟缭绕,日光半遮的静室内,二人面对面跪坐品茗。   连舜钦恹恹地垂着眼帘,他近来的心情算不得好,每日独来独往,常常不在府衙中。   对面的男人闻言不露半点不快,平和地朝他笑笑:“连大人是忠义之辈,齐棪到底有眼无珠。他当众让你下不来台的事情,本将军听说了。”   连舜钦身子微顿,眸光里露出怨恨来,很快被他遮掩下去,“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便是训斥几句,也是应当。”   阮镛实笑话齐棪小题大做,摇头道:“不过是未经他允许,进去看那什么颜辞镜罢了,何至于当众给你难堪。”   “将军有所不知,此前抓的万老三,莫名其妙死在听竹卫里。后来王爷便定了规矩,重要的犯人关押之处,未经允许,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入。”   “包括你?那本是针对一般人,你是他的副使,如今左司你说了算。你这样的身份,他竟然想骂就骂,我听到很是震惊啊。”   阮镛实诛心道:“若是哪日,你为他办事,开罪了什么贵人。你觉得齐棪,会尽力保住你吗?”   连舜钦沉默良久,“将军的意思我明白,多谢您赏识,可连某做不到弃主。”   阮镛实满意道:“你若今日答应我,我还要考虑考虑。并非弃主,而是弃暗投明。我能保证,听竹卫以后是你的,到时候封官进爵,绝不止今日的风光。”   “我……”   阮镛实一抬手,止住他的推诿:“现在不必回复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考虑,你去吧。”   连舜钦挣扎了下,起身作揖:“谢将军。”   而后脚步沉重地走出去,似是处在犹豫挣扎之中。   待他走后,阮镛实轻蔑地笑了下,不以为然道:“从布衣之家爬上来的,无非是想升官发财,给他点骨头便会咬住。”   身边亲信道:“将军本不必亲自出马。”   “此人高傲,我不来,他的心不定。眼下就听竹卫未定,听连舜钦的意思,齐棪离京前,将赌坊里探查到的事,和颜辞镜的来历都交进了宫里。”   “既如此,陛下为何不曾询问?”   “齐棪自然没想到,他不在京,小皇帝连朝政都敷衍起来。整日窝在后宫,等着他那宝贝儿子出生,上上下下哪里不是我阮镛实说了算。”   亲信恭维道:“境宁王跟咱们陛下,心不往一处使,自然是斗不过将军您的。”   “等连舜钦考虑好,就借他之手将御史台那群老头,以及一些颇具名望的世家家主抓起来,一并杀了。到时候君主暴虐之名远传,便是我们不行动,这上京也会乱起来。”   “公子交代,翊安长公主不可处置。”   阮镛实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家儿子如今颓丧至这副模样模样,还在想着女人。   依他的意思,千刀万剐才好。   “间儿若要,给他就是,玩腻了也就知道没什么了。至于齐棪,先抓了万老三,又抓去颜辞镜,跟我阮家过不去。我自是要废他两条腿,让他晓得厉害。”   *   出京后,一行人沿着官道走,景色倒也清新。   只是烈日炎炎下,谁也顾不得去欣赏美景,临近午时,沿途找了个茶棚喝了两碗凉茶。   匆匆将午膳用下,下午还得赶路,今夜才能到前面的镇子上宿下。   江昀记得与翊安初见,她衣着繁复精致的华服,满头珠翠步摇,仪态万千地挂着笑容。   端庄绮丽,宛若红梅映在雪地上,菡萏盛在绿波里,使人挪不开眼。   以至于后来为她作画时,不禁感慨此等美人,任凭世上的丹青手怎么落笔,也抓不住她万分之一的神韵。   他对她的美,惊叹到没有半点旖念,只觉得这般美好,放在天边才好看。   寻常人,碰不得的。   此次再访北祁,除了与友人们相聚,便是想再见她一面。   可现在……   江昀皱着眉头,心里的白月光碎成一地的琉璃渣子,“不是我说,长公主殿下,您这也太像男人了吧。”   南陈亦有女扮男装者,可不过是穿上男装,脸还是姑娘的脸,寻个乐子罢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姑娘家的皮囊易容后,几乎以假乱真。   剑眉高鼻,举止洒脱,没有半分忸怩之态。   江昀掏出来个小镜子,细细比对了下。   他沮丧地发现,自己这张骗过无数姑娘和妇人的俊脸,不一定比得过翊安的男相。   “皇家秘术,不传外人。”翊安挥着纸扇,风流笑道:“恕我直言,江公子拿小镜的姿态,也太像妇人了吧。”   江昀收起镜子,端起男儿气概道:“既是皇家秘术,圭原怀疑,莫不成这才是您的本身,女相只是遮掩?”   “江兄弟,”翊安仰头大笑:“你这想法很清奇啊。”   只是齐棪若听见,定要为她鸣不平的,她可是个十足十的女儿家。   男装只是为了在外行走方便,不必端着姿态,很是爽快。   郑昀说笑完,想到一路同行的挽骊,询问道:“你们家的挽骊姑娘,可有婚配?”   “尚未,除了我,她谁也不放在心上。”   “啊?”江昀捂嘴,一副见惯了大世面的样子:“你们俩是那种关系?”   “哎哎哎,”翊安头疼,嫌他龌龊:“干干净净的姊妹之情。”   江昀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觉得……”   他话说一半,翊安就听了出来,连忙打断:“你不行,除非你入赘,否则我不会让她嫁那么远,你别想了。”   “不是我,你觉得……放之兄如何?”江昀期待地看她。   “花燃?”翊安将折扇一收,随手挑起纱帘,看着窗外的野色:“他更不行。”   “可是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翊安不放在眼里:“挽骊有我父皇钦赐的三品女官身份,又有长公主府这个娘家,配他花燃绰绰有余。”   江昀一拍手:“就是这么说嘛,我也觉得配他绰绰有余。男未婚女未嫁,我听放之说,他母亲说,只要他肯成亲,娶谁都行。”   “不行不行。”翊安再次否定。   “为什么?”   “你这就是月老上身,乱点鸳鸯谱。花燃是个断袖,怎么会对挽骊好呢。”   江昀险些被口水呛住,“谁说的?”   “还要说?”翊安审视着他:“你们俩……”   “清清白白的知己。”   “你把人家当知己,殊不知人家想跟你同床共枕。”   “啊?!”江昀陷入沉思,花放之这小子来这一手?   不对啊,人家也没睡他啊。   他重振旗鼓:“若他真的不是断袖呢?”   “那也不行,他太老了,比齐棪年纪都大。”   “男人老一些,会疼人。况且怎么就老了,有人四五十岁,续弦还娶十七八岁的呢。”   “哼,男人的劣根性,不提也罢。”   翊安鄙夷,随即憧憬起来:“我都想好了,明年春闱去榜前抢个状元郎,直接绑回洞房,让我们家挽骊快活快活。”   江昀:“……”   他埋头在地上捡自己碎得一地不胜的爱慕,艰难道:“甚好。”   前白月光本人并不知情,调了个更舒适的靠姿,闭目养神道:“你就别操心了,花燃若想成亲,早找着了。他啊,自在闲散惯了,不想成家立业。”   江昀缩在角落里,没敢再出声。   该说的话他都说了,放之兄,好自为之吧。   *   齐棪刚到溱州的心情,犹如被狗舔了新鞋一般膈应。   那叫一个有火发不出。   说出来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几个月没下一滴雨的溱州,竟然在他到的那日转阴,当夜就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昼夜不停。   齐棪本来就想老婆想得睡不着觉,批着衣裳站在窗棂前骂娘。   老天爷怎么不一个雷把它自己劈死呢。   所谓无巧不成书,翌日,城中便有人带头高呼“境宁王万岁”。   都说老天爷就等着境宁王他亲自来。   齐棪受不了这些恭维的屁话,亲自来干嘛?   禁欲苦行啊。   百姓们在雨里载歌载舞,场面一度很热闹,嘴上都没闲着,跟中了邪一般。   拦还拦不住,恨不地当面跪着给齐棪磕头。   齐棪不用想也知,这“境宁王万岁”几个字,不出两日,满上京便晓得了。   还得被添油加醋一番。   说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蛊惑民心。   他丝毫不怀疑,若不是自己是翊安的驸马,但凡是个皇帝听见这种事,都得派人把他杀掉。   留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君王喉间的一根刺。   放在前世,他能直接跪雨里崩溃痛哭。   齐棪带来朝廷赈灾的粮食和银子,不眠不休地顶着暴雨忙了好几日,万事顺利。   听竹卫的消息一贯准确,与前世相比,今世的灾情实乃小巫见大巫。   齐棪之所以如此勤勉,一是不忍百姓继续受苦,二是想早些忙完,回去见他家殿下。   忙得头晕目眩时,收到花燃的鸽子,纸上写着两行小字:“汝妻离京赴溱,切忌逛窑子,睡美人。”   ???   齐棪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先是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字,接着怀疑花燃这小子。   是不是怕他过得□□稳,故意吓他。   不,花燃没这个胆量。   齐棪又急又喜,“这小祖宗不会是想我想疯了吧,这时候来,不是跟着受苦嘛。”   虽说溱州离京城不远,可舟车劳顿也不是闹着玩的。   再加上这里旱情严重,吃喝用度远不能同上京比,翊安是锦绣堆出来的玉人,哪里过得惯。   齐棪镇定下来,转身安排人,将他住的院子和屋里打扫一遍,再精心装饰一番。   他体恤下面,直言贵重之物不必摆,多搬些花草来就是。   当夜,溱州刺史自以为明白他的意思,再次将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送到屋门前。   齐棪扫了眼那女人,丰盈有余,气质轻浮。   她都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抛媚眼。   溱州男人喜欢这一款?   低俗!   他板起脸训斥:“本王来这里只为赈灾,无闲情忙别的事。刺史大人若不将心思放在政务上,日后再提此事,便摘下乌纱帽,专干这一行去。”   意思就是让他别当官了,去做老鸨吧。   刺史当即带着人溜了,再没敢送过女人。   齐棪背后也得了两个字:古怪。   男人不好色,绝对有问题。   几日后,溱州的官员们知道了,境宁王古怪在何处。   原来他是个断袖!   他们亲眼所见,他抛下公务,跑到城外去接一行男人。   其中一个模样清俊美艳的,甚至当众扑到他怀里,“你清减了。”   境宁王亦将人搂紧,温柔地揉着他的头:“一路赶来,累坏了吧,怎么这样傻。”   随后那男子住进了境宁王的屋里,与他同吃同睡,听说腻歪得如同新婚夫妻。   刺史悔不当初:“早知道我就送男人了!” 第70章 私用   翊安气个半死,本想效仿江昀那故事里的女主人公,直接上去掀被子。   无论有没有奸情,吓吓齐棪也是好的。   没曾想到,她披星戴月地赶路,还特地抛下江昀,挑了匹快马赶来。   人还没进溱州城,便见着她那半仙夫君了。   想是已然恭候多时。   翊安算是看透,这辈子在抓奸这事上,只有齐棪抓她的份,轮不到她抓齐棪。   翊安又想,齐棪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若有朝一日看上旁的女人,偷情实在低估了他,想是会直接把自己药死,还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颤。   算了,就算被药死,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看齐棪还是很顺眼的。   抛开那些不管,她与齐棪有十几日没见,思念险些成疾。   来的路上,她每日都在嫌马车太慢。   江昀给她念叨得头疼,大呼太虐人了,他回到南陈必须立刻娶妻。   也尝尝伉俪情深的滋味。   翊安泼了盆凉水给他,说上京城里不恩爱的夫妻排着队能绕城郭一圈。   她还没提自己守两年活寡的事情呢,夫妻间哪有将好恩爱的道理。   翊安见到齐棪时,当即晓得了何为一眼万年。   他在外穿得不似在京中华贵,身着纯色的藏蓝窄袖长衫,长身玉立,站在道旁等她。   见她露面,原本平淡的脸色顷刻间柔和起来,朝她伸出两只手。   她瞬间便沦陷了。   翊安跑上前,一把将人搂住,发现他的腰瘦了一圈,心疼道:“你清减了。”   齐棪揉揉她的头,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回她:“想你想的。”   而后两个人对视一眼,调了蜜似的甜腻。   翊安本以为溱州城会是破落不堪的模样,进城后发现一切井然有条。   虽不如上京繁华,到底也是南北交通要道,很是热闹。   只是□□旱闹得平民百姓的日子难过,今岁收成惨淡。   齐棪具已安顿好了。   听到自齐棪到后,连下三天的雨,百姓高呼万岁,翊安心里如被针扎般刺得慌。   这不是好兆头。   巧过头了的事情,便是大忌。   齐棪看出她的疑虑,安慰她道:“没事,差事办得漂亮就好,我堂堂驸马爷,谁敢拿我做文章。”   翊安噗地笑了:“还‘堂堂’驸马爷,好大的威风。”   齐棪将她接回去,安顿在他的院落里。   此地不能与公主府、王府比,然也不至于寒酸。   主屋极为宽敞,因家具物件添置得少,空旷明亮,倒也合心意。   庭院里摆着各色鲜花,翊安欢喜,“这些花养得甚好。”   “前几日吩咐他们买来的,你喜欢就好。”   齐棪陪翊安吃了顿饭,聊起路上的热闹事,齐棪打翻醋坛子,“这么多日,你与那江昀一同,他可有向你展现什么爱慕之意?”   翊安摇头,“除去前两天看不习惯,他后来直接喊我兄弟,压根不将我当个女人。”   齐棪安下心:“这就好。”   “他甚至怀疑我本来就是男的,女相是假的。”   齐棪狂笑:“这个我可以向他澄清,你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刚放下碗筷,便有人来报兴修水利之事。   齐棪让翊安自己找些事情做,又简单交代下人几句,忙着便跟出去。   翊安没唤那些不相熟的女使进来伺候,也不愿累着挽骊,便自己沐浴更衣。   她身穿带来的寝衣,坐在灯下等齐棪回来。   原以为谈话谈不了多久。   结果齐棪回来时,已经过了子时。   齐棪轻推开门扇,生怕吵到翊安的好眠。   她这些天奔波疲惫,定早早睡下了的。   绕过四扇山水图的屏风,却发现翊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红木圆桌上,美人面如白瓷般精巧,长发未绾,丝绸般地披在肩上。   烛灯微暖,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窗外夏虫的声脆,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齐棪愣在原地良久,没舍得抬步过去,他在异乡,因为翊安得到了归属之感。   他将手里拿的木盒轻轻放在桌上,一首扶住她的肩,一首抄过腿弯,将翊安打横抱起。   翊安身子腾空,猛然惊醒,迷迷糊糊中见齐棪往床边走去。   他见她醒,柔色笑:“怎么不在床上睡?趴着睡,要腿麻的。”   翊安睡醒后说话不自觉地娇气:“想等你回来,谁知你这么晚才回。”   齐棪将她放在床上,蹲下哄道:“这边的事还有许多不曾处理,怠慢殿下了,莫要不高兴。”   翊安见他态度好,嘴角弯起,“王爷客气。”   她这时才彻底睁开眼,看到那边桌上放的小盒子,问他:“你带回来的吗?是什么?”   齐棪表情微顿,掩饰地咳了下,“没什么,很晚了,殿下快睡吧。今日骑马颠簸,早该歇下。”   他将翊安哄睡下,替她盖上薄被。   简单地冲澡后,从净房回来,见本该睡得香甜的人,反而精神抖擞地坐在床边。   手里正把玩盒子里的物件。   他方才洗澡时,便发觉身上的躁动,忍耐住才没便宜了自己的手。   眼下目睹翊安对那盒子里的东西感兴趣,他身上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顿时烧了起来。   “殿下怎么不睡?”他嗓子都哑了。   翊安奇怪,抬眼瞧他,“我好奇里头是什么东西,你不肯说,莫不是情人所送?”   齐棪盘膝坐上床,将人搂进怀里,任她懒散倚靠,“我有什么情人?除了殿下,我谁也不要。”   他将目光盯在她的手上。   那双手极美,养护了二十年,此事却拿着些不大得体的物件……   翊安研究了半天,这盒子里的东西,她还真没怎么见过。   但好歹是风月里走过的人,隐约知道这些的作用。   细管,油膏,珠串……精致华美。   她面色晦明不定,侧身瞥他:“你买的?”   齐棪的睫毛根根分明,目光痴痴地落在她脸上。   他摇头否认,老老实实回:“此地同僚所送。”   “送你这个做什么?”她的语气算不得好,隐隐透着不快。   齐棪将人搂紧,无奈中含着浅浅笑意:“你不晓得吗?娘子今日英姿飒爽,当着众人的面,跳下马来抱我,夜里又在我的院中歇下。旁人都以为我好这一口,将相好喊来了。”   翊安挑起一边的眉,好笑道:“他们当你是断袖?”   她还真把这一茬忘了。   “谁让我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呢,旁人自然想入非非。”   翊安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满意道:“看来你在这边很规矩。”   齐棪在她耳垂上轻轻舔了一口,沉声诱惑她:“不敢不规矩,臣的身子只供公主私用,怎能随意给旁人触碰。”   翊安轻颤。   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的胸膛滚烫,灼热着她的背,翊安微微出了汗。   她冷哼一声,不快地说:“谁给你通风报信了?”   “没有人啊。”   女人聪明真不是好事情。   “你当我傻?”   齐棪耍赖,直接抱着将人带倒在床榻上,与她面对面地抵着鼻尖,“体谅你赶路辛苦,原想今晚让你睡个好觉,现在看来你不需要了。”   翊安理都不理他的话,弯唇一笑,温柔道:“花燃吧。”   “在我的床上,不许说其他男人的名字。”齐棪含住她的唇瓣,细细探尝她的檀口。   翊安温柔地回应,轻喘着气,却在齐棪的唇移向别处时,冷冷嘲讽:“你们倒是兄弟情深。”   “……”   齐棪糊弄不过去,心道兄弟自求多福,不是我卖的你。   他转念道:“殿下知道那些物件怎么用吗?咱们试试?”   翊安脸上本就呈现着绯红之色,听了这话,兀然满脸透红,耳根都热了起来。   “那是男人与男人用的,我为何要试?”   齐棪定定看着她:“试过不就晓得了?”   翊安一慌,忙道:“不行……你、你不要胡闹。”   齐棪耐心十足地埋下头去,一路攻城掠地。   溱州比之上京,更闷热些,夏季的夜晚,竟听不见风声。   屋子里门窗一关,俨然像个小火炉,偏偏有人还在煽风点火。   也没有那么多冰供着。   翊安满身的汗,略感烦躁地说:“我想回去了。”   齐棪封上她的唇,缱绻地吻着,安抚住她。   “乖,很快就能回去。”他温温柔柔地说,就知道她住不惯。   翊安好哄,随后不再言语。   齐棪很快感觉出她的热切,他伏在她的耳畔笑:“你想我了。”   翊安无暇顾得他说什么,一概点头应下。   许是太久没与他亲近,齐棪才动作一会,她就经受不住了。   死死咬住唇。   此地不是公主府,传出去不好。   齐棪将她的唇解救出来,“你放心,外人到不了近前来。”   翊安这才稍稍出声,却尤在克制。落进齐棪耳朵里,又是别样风情。   到顶峰时,齐棪压在她背上,气息不稳道:“真恨不得把命都给你。”   翊安的声音略含哭腔,脸埋在被子里,有气无力:“我不要你的命,我要睡觉。”   她本就累极了,否则也不至于趴在桌上睡过去。   他沐浴时,她强撑着才没睡过去,怕他失望。   谁知他嘴上说的好听,动作上半点不怜香惜玉。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   上京城内——   魏绣的脸色阴沉难看,将桌上的杯盏砸碎在地,骂道:“你们都是废物不成,这么多人,找不回一个长公主?”   “回陛下,长公主不在马车上,说是换了快马,先行走了。”便衣侍卫恭敬道。   魏绣重重吐了口气,“罢了,人已进了溱州城,再唤回来也没有意义。”   他怕他的姐姐,在外遇上不测,溱州,不是个好地方。   他谁都可以赌上,阿姐不行,那是他除了皇后及皇后腹中孩儿以外,唯一的亲人。   想起皇后,魏绣揉了揉头,“她早就知道了,却瞒着朕,这是跟阿姐一条心呢。”   魏绣不怪她,只是醋得厉害,她竟也有秘密瞒着他。   于是,这两日虽照常去看皇后,却板着脸不肯多与她说话。   虽知道她委屈,也强忍着不理。   魏绣离开前,背对她,冷淡道:“这些时日,不要出长阳宫了。”   外头热,这时候若再扭着脚,磕着碰着,最易早产。   “……臣妾知道了。”语气平静。   魏绣听声音不对劲,猛地回头,便见她正流着泪。 第71章 刺客   “羽珂,你哭什么?”魏琇转身,急促促朝她走去。   皇后本不想在他面前哭,惹他烦心,已是尽力克制了。   却不想他会突然回头。   她忙低头将泪擦了,强颜欢笑地说:“没什么的,我一时眼睛不舒服。”   若不是魏琇对她的一切都留意,也听不出那平静下的哽咽。   见她难过成这般,还勉强地扯着嘴角对自己笑,他心里疼得厉害。   魏琇扶她去榻边坐下,接过宫人递过的湿帕子,细细将她的脸擦干净。   “可是朕说话太凶了?不是要让你禁足,是担心你在外头有闪失,你在殿内朕放心些。”   “臣妾知道陛下的意思。”   她想自己动手,却被魏琇拦下。   便努力将泪水忍下,眼睛红红的,轻声回他。   “那是为什么哭?”   魏琇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慌得手足无措,便蹲在她面前说话。   他的印象里,皇后从来都是温柔含笑的模样,就是偶尔跟他闹闹脾气,也不曾哭过。   上次见她落泪,还是得知右相夫人生病时,已是让他心里生疼。   宫里的御医和名贵的草药,恨不得全搬去相府才好。   眼下,她却是因他而哭,魏琇心里自责。   “臣妾惹陛下生气了,所以才……你先起来。”她话说一半,发现魏琇就蹲在她的腿边,龙袍的袖子都垂在了地上。   魏琇怕她着急,忙起身坐在她身边,“朕怎会生你的气呢。”   她知道他是在哄自己,不想自己难过。   于是点点头,温婉乖巧地道:“陛下去忙吧,臣妾很快就好了。”   她这么一说,魏琇心里更愧疚。   哀求地喊她一声,“羽珂,朕不要你如此忍耐。”   皇后蓦然敛下笑意,委屈地垂眸。   翊安那日进宫,只是来知会她。   翊安知道她离京的事,很快便会被发现,旁人都无所谓,只怕陛下担忧。   托她到时候跟陛下说一声。   皇后觉得没什么,人家夫妻俩恩爱,陛下定会高兴,于是一口应下。   没想到,前两日陛下知道,当即变了脸色。   虽未朝她发脾气,一张脸却阴沉不定,甚至当即吩咐高泉,让他派人去追。   他若因此骂她两句,发发脾气,也就算了。   大不了她认错。   偏偏他吩咐完,回来仍陪着她用膳,扶她出去散步。   全然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却不怎么理她,连看都不多看她了,让她心里难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长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从未离过京,又只带了挽骊一人。   若在路上遇到不测,那又如何是好。   她为此自责了许久。   方才见他分明是关心自己,却故意冷冷淡淡,她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消气,不这样对她。   一时无奈又着急,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显得她多娇气似的,哪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明明她平日里,不怎么爱哭的。   魏琇搂着她道:“阿姐若想走,谁也拦不住她,便是朕知道,也不能将她锁在府里啊。这事本就不怪你,朕只是有些小失落。”   “失落?”皇后不解:“为何失落?”   “阿姐人走了那么多天,你都好好地替她瞒着,朕每日在跟前,你都能忍住不说。朕不禁想,羽珂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朕,以后会不会还有这样的事。”   魏琇身处君王之位,信赖的人并不多,枕边人自是头一个。   故而这两天心里别扭,想等她来哄自己,谁知道,他倒先把人家惹哭了。   皇后拉住魏琇的衣襟,急着摇头道:“没有了,只这一件,我从未瞒过你旁的事情。”   魏琇正色道:“若以后阿姐再让你瞒朕?”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阿姐根本没让她瞒自己。只是让她在自己召长公主入宫时,说一句她不在京,免得自己寻不到人,白白着急。   但他故意借着此事,与她撒娇,他知道皇后会哄他的。   “那臣妾便跟她说,”皇后靠在他的胸膛上,软声道:“陛下不让,我不能答应。”   魏琇大笑,捏住她的手,“好啊,你不敢得罪阿姐,就将朕推出去做坏人。”   皇后柔柔地笑起来:“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不会怪陛下,陛下不要怕。”   “言下之意,是你怕阿姐怪你了?”   她测过身与他对视:“自然怕的,长公主生气了,不来宫里看我怎么办?”   色令智昏,魏琇顿时瞪眼道:“她敢,到时候朕捆也把她捆来,偏让她住在长阳宫里。”   皇后眨了眨眼睛,柔柔地垂下眼帘。   嗯,是他说的,跟自己没关系。   魏琇视线落在她手腕的玉镯子上,嗯,说出来哄媳妇的罢了,阿姐不会晓得。   就算晓得,也能体谅他。   人都哭了,不哄怎么成呢,这些可都是她教给自己的。   他从前木讷,跟姑娘家怎么相处,如何讨来欢心,全凭阿姐手把手教他。   从前三皇叔打趣时说过,翊安长公主幸好是个女儿身。   若是个皇子,必是上京城第一纨绔,谁也风流不过她。   魏琇哑然一笑,阿姐看着是厉害,在她自己的事情上,却糊涂得厉害。   成亲一两年,跟齐棪的关系越来越僵,听说有吵不完的架。   却不肯让自己晓得,回回入宫,还装得如胶似漆的样子。   魏琇常常纳闷,齐棪莫不成是有什么隐疾,凭他阿姐的容貌,齐棪也能吵得下去?   阿姐既然想瞒,他不好直接干涉,只能背后撮合。   好不容易得了好消息,他们俩恩爱起来,可看上去还是阿姐付出的多。   竟不远“万里”跑去溱州寻夫。   唉,魏琇叹气,也不知道齐棪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   但愿在溱州,能将他的姐姐护好。等他们回来后,便能抱上侄儿了。   御医都说,皇后肚子里的是个皇子。   魏琇耐心地等着,便是个公主也无妨,这是他跟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他一定要用心去宠。   *   乡间小径上,林荫蔽日,清风徐徐。   翊安看着满地的尸身,惊惶不定,甚至犯恶心。   齐棪拉着她便跑,出声安抚道:“殿下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挽骊的刀上染着血,紧紧跟着他们。   齐棪仅剩的三个侍卫殿后。   赈灾一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便是齐棪现在回京,也不会有大的影响。   为长久安顿一些流民,齐棪在溱州修建了水利工程,如今刚开工不久。   他怕翊安待在院子里无趣,特地领她出来,一同看看乡野村光。   谁知,在这里碰见了杀手。   京城那边,这么多日不见动静,齐棪还以为将他忙忘了。   不成想还是这个路数,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急着要他的命。   这回一看便是阮镛实的手笔,与阮间当初派一个人不同,一批接着一批。   已经打退两批刺客。   马匹尽数中箭而亡,旁的随行官员跑得倒快。   他们若只靠步行,跑不远,下一批刺客很快便会追上来。   只能寻个地方躲。   一时慌不择路,也不知道绕到哪儿去了,直到夜幕时分,才发现前面有个村落。   乡下歇息得早,才过了晚饭时分,便关了家门,不再往外去。   只一户人家的门庭打开,门前点着两个红灯笼,看上去家境颇为殷实。   翊安此时耗尽了力气,全由齐棪搀着,一行六人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又来了十来个骑马的蒙面人,正考虑要不要一家一家地砸门搜寻。   却见有家院落灯火通明,连院门都没关,径直便过去了。   院子里面比外面看上去还要宽敞,几间气派的大屋,庭院里种着各类花草,香气袭人。   院里一个身穿罗裙的姑娘,正接着月光在浇花,美得十分诡异。   不是寻常的乡间村姑,有几分姿色。   她看见他们,惊慌之余怯生生的问:“几位爷,可有什么事?”   “半夜浇花?”   “这花借着月光才开得好,总要辛劳些。”   领头不想为难一个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冷声道:“有没有看到几个外来者?”   “外来者?”   “约莫四五个人,穿得讲究。你告诉我,他们可曾露过面?”   那姑娘摇头,“我们这村子不大,若有外来者,早就稀奇地传开了。妾身不曾听过有人来,别说四五个,哪怕只来两个人,寻常人家也不好腾地方住啊。”   那人打量她:“你家不就挺宽敞,你一个人住?”   “还有我丈夫,他正在里头做小木凳呢,我喊他出来。”女子娇滴滴地喊了一声:“相公。”   里面人应:“哎,来了来了。”   领头的陡然失了耐心,“我们走。”   天色已经黑下,猎物随意找个地方一藏,便不好找。   这村子的确不像来过人的样子。   这家人就更张扬了,大半夜点着红灯笼,生怕旁人不晓得他们富裕些。   猎物哪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留在这里。   人走后,又过了半刻钟,那女子漫不经心地上前,阖上院门,再走回主屋。   温婉地笑说:“王爷,长公主,人都走了。”   翊安方才万分紧张,若他们冲进来,能跑得掉是不错,可这院子日后就不清净了。   齐棪不发一言,看着坐他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憨然一笑:“放心,睡觉的地方有,大家挤一挤就是。”   翊安微笑:“麻烦江公子和江夫人了。” 第72章 村姑   在此地遇到江州来跟封浅浅,实是翊安没想到的事情。   原以为这俩人既然潇洒地拍屁股走人,“害得”齐棪被免职,陪她在府虚度光阴、日夜颠倒多日。要么是回了家乡南境,要么会去无人能找得到的地方。   怎么也不会在离京城不远的溱州。   果然是灯下黑,眼皮子底下,才让人想不到呢。   得知翊安他们还没吃,逃命逃了几个时辰。   江州来立刻跑去厨房煮饭做菜,齐棪手下的人想帮忙,都被他赶去了一旁歇着。   翊安见他忙里忙外,对封浅浅道:“你嫁得不错啊,男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齐棪面上无动于衷,在桌下暗暗踩她一脚,表示不瞒。   翊安不甘示弱地踩回去,齐棪这辈子都没摸过锅呢,跟人家不能比。   方才相见,江州来喊了她一声长公主。   翊安笑了,“怎么不喊我境宁王妃了?”   “浅浅说,没这个规矩,我不当那样喊。”他老实回答。   自从得知江州来的另一层身份,翊安想起此人,便当他是城府深、手段阴的江湖老手。   现在碰着了面,几句话一谈,人家非但没有半分拘束,反而如见故友一般地热情。   说话还是那样憨直,从心底里透着一股真诚,怎么看都是老好人。   做事更是周到,不仅很快想出对策,替他们打发追来的人。又给他们安置住处,现在还忙着做饭。   看上去跟“坏人”不沾边。   翊安将目光挪回自家那口子身上,暗中叹气。   这人太会装了,自见到封浅浅和江州来,便不苟言笑起来。   老实人江州来曾经杀人盗窃,穷凶极恶。   正经人齐献枝背后也正经不到哪儿去,唬人倒有两把刷子。   翊安知道自己是在躲杀手,理当应该很恐慌才是。   可她在齐棪身边,竟什么也不害怕,就像出来玩似的一样自在。   反正天大的事情塌下来,有齐棪顶着。   她搬了个小木凳坐到亭中,凉风徐徐,月光净澈。   静谧得像诗人笔下的夜。   齐棪看她一眼,眉眼缓和下来,他家娘子真是心大啊。   连他都惊魂未定,生怕今日与翊安交代在这里,她还有闲暇赏月。   封浅浅随他的目光看去,“乡下的夜色最好,看来殿下喜欢。”   齐棪听她开口,眼中的那一点柔光瞬间收了起来:“前几日布置庭院,采办来的花开得甚好。我询问才知,是一对年轻夫妇所种。正想等忙完后派人来寻,谁知,这么巧。”   封浅浅微惊,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衔泣地问:“王爷,您不会还要抓州来吧?”   戏很好。   齐棪早前不晓得,只觉得女人麻烦,说两句就能哭。   后来见识了翊安说笑就笑,说怒就怒的本领,他方知,女子生来便会骗人。   封浅浅这套把戏,他实在腻。   面露不耐地问:“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封浅浅拿起帕子,在那双根本没有眼泪的眼睛下稍稍擦拭:“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我只知道,如今他是我的夫君。”   “当初是你主动跟他走的?”齐棪语气平淡。   “他骗我骗得辛苦,甚至想趁着我不知道,一走了之。我一时冲动,便随他来了。”   “那你也太冲动了。”翊安听见,回头道:“但你过得不错,我瞧你都胖了。”   封浅浅表情一僵,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好像的确比从前有肉。   按下不表,转而笑意盈盈地回:“彼此彼此,长公主也没瘦,浅浅瞧着愈发丰腴富态了。”   翊安咬着银牙道:“多谢夸奖。”   齐棪感觉出来气氛不对,颇觉诧异,长点肉不好吗?   他还巴不得翊安胖些,抱着更舒坦。   眼看这话就要跑偏,齐棪出来控场:“当初,谁放消息给你们,让你们走的?”   江州来用木盘端了几碟菜进来,笑回:“王爷猜不到吗,自然是你们听竹卫的人。”   “阮间。”   “不错。”   齐棪又问:“为何不走远些,不怕被抓回去?”   “原打算直接回南境,路过溱州时,浅浅说喜欢此地,于是我们商量暂住个年把再回。”江州来低头摆着碗筷,不紧不慢地解释。   翊安循着饭香过来,蹭着齐棪坐下:“你俩把潜逃过得像浪迹天涯。”   江州来与封浅浅对视一眼,笑道:“一样的。”   翊安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有恃无恐,根本不怕齐棪抓。   齐棪虽嘴上威胁两句,也没有抓人的想法。   毕竟今日还多亏他们。   翊安帮挽骊盛好饭,让她多吃些,“养精蓄锐,姐姐全指着你了。”   挽骊言简意赅:“好。”   “全指着她?”齐棪醋意上头:“我是死了吗?我今天没有拉住你跑一路?”   “你还好意思说,连有刺客这种事,你都不曾提前想到,还把我拉出来遭罪。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逃得像丧家之犬,看我回京……”翊安忽而想到什么,不吭声。   “我又不是神仙,谁知道他们挑今日。”齐棪耍赖:“你若回京告我,我就说不是我要你来的溱州。”   “那我是为了谁?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挽骊就像没听见,面色自若地夹菜吃,任由炮火在饭桌上互轰。   “……”   江州来与封浅浅俩看得瞠目结舌,他们素日是这般相处的?   匪夷所思。   吃过饭,拉着齐棪赏月时,翊安终于问出口:“齐棪,你说,刺客会不会是玉奴派来的?”   “为什么呢?”   “你最近风头正盛,溱州又是下雨又是编童谣来传颂你的功绩,太平盛世里‘万岁’这样的词竟从百姓口中喊出。你信不信,京里肯定许多人上书,说这是你的阴谋诡计。”   “所以陛下恼怒,明面上做贤君,暗里派人将我杀了,以绝后患?”   “这样说,说得通啊。”   的确说得通,有几个君王不忌惮臣下呢。   齐棪前世就因此误会太多。   “华华,陛下怎么忍心伤他的姐姐跟姐夫?”齐棪没心没肺地笑:“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齐棪的意思是她不该怀疑,对不起陛下的心。   翊安自是晓得。   但她生在皇家,这些事不得不多想,尤其事关齐棪。   她也不希望是魏琇,那是她的亲弟弟啊。   “说的是,你也没什么了不得的。玉奴连阮镛实都忍让到今天,何况你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驸马。”   “……”齐棪:“我哪小?”   翊安:“滚。”   烦死了,小命垂危,寄人篱下,还有心情在这跟她说浑话。   当夜暴雨来得急,因屋子不大,床榻在窗边,那雨就像随时要破窗而入。   齐棪跟翊安挤在一张小床上,各自穿着江州来与封浅浅的寝衣,以最快的速度睡了过去。   虽是头一回住这样简陋的地方,但可称得上是睡得最香甜的一次。   许是白日耗费了太多力气。   翌日天色未明,齐棪手下的三名侍卫,避开村里的人,各自朝三个方向去了。   齐棪蹑手蹑脚地起身,见翊安正睡得香,心疼她跟自己受苦。   他若出什么事也就算了,翊安但凡伤到一点,他都不肯原谅自己。   院子里,一派雨后清新的样子,花色更艳,空气宜人。   封浅浅向他打了招呼,说早膳快要好了。   齐棪试探地问了一句:“你认不认识颜辞镜?”   封浅浅如实道:“听说过,不认识,我没去过那样的地方,怎有机会认识。”   齐棪点头,“行,没事了。”   看来前世,颜辞镜搭上封浅浅这条线,是在他养伤期间。   且是蓄谋已久的,先派人假扮成挽骊,再让人夺取封浅浅的清白。   最后以帮她的方式出现,只为了讨自己的命。   煞费苦心。   颜辞镜的来历,齐棪来溱州之前,具与翊安说了。   他是东盛国人。   二十年前,北祁与东盛曾打过半年的仗。   当时朝中无人,南境平稳,齐棪的父亲只好亲自率兵前去。   东盛国挑衅在先,滥杀大祁子民,为威慑其君,京里下旨屠了座城。   颜辞镜因此家破人亡。   他手下之人拼死护住他,奉他为少主,入上京复仇。   这些年他们潜在京中经营,有了氿仙阁这样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地方。   然而仅凭赚些银子,不足以复仇,于是他又攀上阮家,与之合作。   阮家控制下的许多朝中大臣,家中都有一位美艳的妾室,都出自氿仙阁。   阮镛实自然知道齐棪查到了这一层,所以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否则等待他的就是诛九族之罪。   翊安当时听罢,平静分析道:“所以,我只是他的棋子之一。细想想,我的确是在玉奴赐婚后认识的他。他投我所好,备了各类酒赠我,想是事先了解过。”   “做足了功夫。”   “他恨魏家,亦恨齐家。”翊安极为宽容地说了句:“却只是让我不能生育,倒算手段仁慈。”   齐棪见不得她心底这般善良,“不是仁慈,他还用得上你,许在你不经意间,套取了大量你以为无关紧要的话。况且,他若动了你,便等于打草惊蛇,所以按兵不动。”   翊安笑:“我是讽刺他的,你没听出来吗?记得,让他死得艰难些。”   齐棪点头。   那个人害了他们夫妻两辈子,若不赐他千刀万剐,实在对不住颜辞镜的一番苦心了。   便是现在,翊安还随身带着药丸服用。与汤药一样苦,只是好入口些。   齐棪感慨道:“年少时候,总要瞎一回,才能看得清。”   她同意:“嗯,这是我最后一次。”   他笑:“我从前就是瞎了,才对你不上心。如今我慧眼如炬,抓住你就舍不得松手。”   翊安搂他:“我夫君真会说话。”   等翊安穿着封浅浅的衣服走出房门时,表情丧得像刚死了丈夫。   “齐棪,我还能看吗?”   “怎么就不能看了?”   齐棪上下打量,很得体啊。   也就发间无半点装饰,只簪了根不大好看的木钗。   也就穿着身棕褐色不带花纹的布裙,套了双黑色的鞋。   女子还是得脸长得好看,这样寻常的衣服,被她穿出凤冠霞帔的气势。   翊安有苦说不出,封浅浅还是个人吗?   她就不信她真会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说的好听:这套最新,最平易近人,就算被撞见,也不会起疑。   自然是不会起疑,她抗个锄头就能直接下地了。   “像村姑吧……”   齐棪正色教训道:“你这话说的不好,村姑怎么了,村姑有村姑的风情。华华,你现在就风情万种。”   “你眼又瞎了?”快传御医! 第73章 不行   齐棪见翊安恨不得把白眼翻出花来,好笑道:“吾妻美若天仙,真的!骗你做什么。”   翊安“哼”道:“最好如此,反正我不出门,丑只丑你一个。”   “我反正不嫌,你穿不穿衣裳,穿什么衣裳,在我眼里都是美艳大方温柔可人的华华。”齐棪摸摸她的头顶。   在外也有好处,翊安省去一头的华丽珠翠,撸上去顺手得多。   “别弄乱我头发。”   齐棪笑,牵住翊安的手:“走,吃早饭去。”   翊安被他夸一通,心里很受用,跳着小步跟在他身边。   “咱们不回溱州吗?”   “不回,现往溱州去,路上若有埋伏就糟了,不如留在此地更稳妥。”   “留多久?”   “最多两三日,便有人来接咱们,到时直接回京。”   “溱州你不管了?”   “你当随行的官员都是吃素的?便是我不在,也出不了乱子。”   齐棪趁着没人看,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哄道:“这两天委屈你了,回京后,咱们山珍海味吃到吐,衣裳再置办它个几十套,日日盛装摆大宴。”   “王爷要说到做到,奴家就等您带我出村,过好日子。”   翊安喜笑颜开。   戏文里,这样的对话结束后,往往都是女子被弃的下场。   她暗自庆幸,还好她不全指着齐棪过活。   齐棪没衣裳换,穿得是江州来的新衣,他们身量相仿,倒也合身。   这松蓝色的长衫素朴内敛,齐棪仪态最好,穿上极为清俊。   比自己这身既不合身、又不好看的衣裳强多了,封浅浅就是故意的!   罪魁祸首见了翊安,眼睛微亮,“殿下真是穿什么都美。”   “是封姑娘的衣裳好看。”   “殿下喜欢,便送殿下。”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江州来想是潜心研究此道,做的吃食很是精巧。   早膳除了米粥、面条,各色糕点摆了满满一桌,虽不能同上京比,味道却不差。   吃饭时,翊安才注意,齐棪那三个侍卫都不在身边,想是被他遣派出去。   齐棪唤挽骊坐下,替她盛了碗粥,学着翊安昨晚的口气:“养精蓄锐,他们不在,姐夫全指着你了。”   翊安:“……”   不行,挽骊只能保护她!   挽骊面露难色,再次言简意赅道:“好。”   吃完早饭,众人各自散了。   江州来出门去谈生意,齐棪跟女流之辈们无话可说,躲回屋里睡回笼觉。   翊安虽想跟去,转念想着这是别人家,吃人家喝人家的,不好太无礼。   于是站到封浅浅身边,客气道:“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   封浅浅正在廊下忙,抬头看她一眼,笑吟吟说:“不必了,哪敢让殿下干活,王爷看到会不高兴。”   “你管他高不高兴做什么,我高兴就行。”翊安伸手,“我帮你浇花。”   封浅浅见她真心想帮,也不再推,简单交代了几句:各类花品分别浇多少的水,怎么浇。   不难。   翊安得心应手地忙起来。   期间挽骊想接手过去,被翊安撵去屋里睡觉了。   翊安专心致志地忙完,生出个天真的念头。   若她与齐棪也找个乡村住下,每日吃饭种花睡觉,多好呢。   唉,没戏。   忙完后,她搬了个藤椅,坐在院子的风口处。   昨夜下过雨,今日风还带着凉意,太阳这会又被厚云遮住,天气正舒服。   七八月的天,这极难得。   屋里反而燥热,不晓得齐棪怎么待得住的。   翊安眼一瞥,对上封浅浅欲言又止的神情,主动开口:“要问什么?”   什么人敢刺杀他们,他们何时才能走?   谁知封浅浅纳闷地说了句:“殿下与王爷成亲将近三载,为何至今不见喜事?”   寻常妇人,成亲一两年内,便能有身孕。   若没有怀上,早急得什么似的。   她语气并非奚落,翊安便没嫌她冒犯。   微敛下眸,说实话道:“一是并不想要,二来……我身子不大好。”   她这段时间服的是丹药,方子没变,苦得喝多少水都没用。   封浅浅打量她的神情,蓦然想到什么,善解人意地放柔声音,“我懂,委屈你了。”   “?”委屈的不是齐棪吗?   “女儿家碰见这种事,难以启齿,还得为男人留面子。”封浅浅盯着翊安的脸,摇头叹息,似是为她惋惜:“难怪他对女子冷淡至极,一眼都不多看。”   就是没娶亲前,齐棪对她,也只是奉亡母之命稍稍留意。   从不与她说笑闲谈,她那时还当齐棪嫌弃她,后来发现,他对女人都是这个样子。   只对翊安,向来眼神都不一样。   封浅浅虽跟长公主不熟,到底曾互相看不惯,知道翊安的性子。   见她在孩子的事情上,自甘示弱,且考虑良久才说出口,封浅浅瞬间明白。   翊安会意,忙替齐棪挽尊:“不,是我的缘故,他、他挺好的,真的。”   她越解释,封浅浅就越笃定,“长公主痴心一片,你看即便如此,还恩爱至今呢。”   翊安头疼,虽知封浅浅跟江州来才在一起没多久,还是强回道:“你也没孩子啊。”   封浅浅眉眼娇媚:“我们家州来很猛,迟早的事。”   翊安险些被口水呛死,这儿民风如此奔放吗?   “这位妹妹,交浅莫要言深,听着怪羞人的。”   “这有什么。”封浅浅不以为意,“村里常有年长我几岁的妇人们拉我去闲谈。她们言语粗陋却实在,颇有意思,故而什么话都听的来。”   翊安与她就此讨论起来,言罢深感村子里的相处,更坦诚自在,怪不着封浅浅住下舍不得走。   回到屋里,齐棪刚醒不多时,正枕着手臂发呆。   翊安脱鞋上床,趴在他胸膛前,“我一定得调养好身子,为你生个孩子,哪怕只一个。”   “一觉醒来,你爱我爱成这样了?”齐棪受宠若惊。   “我不能让你背黑锅,若不生,很多人会揣测,是不是你不行才生不出孩子。”   齐棪没老实气地捏住她耳垂,搓揉着玩,“我看着像不行的男人?”   “你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又不花天酒地,还没个子嗣,旁人会怎么想?。”   “洁身自好有什么错。”   齐棪不管那些,随旁人怎么说,又少不了他一块肉。“我只要你说,我行吗?”   翊安耳朵都被他搓热了,往上挪挪,挤在他怀里,轻声道:“行。”   “可还能满足你?”他搂住她腰。   “你真烦人。”翊安嗔怪。   他不依不饶,“你说,能不能?”   翊安将羞意忍下去,埋在他怀里,大方道:“绰绰有余。”   “这还差不多。”他得意,赏了她额头一个吻。   翊安有点热,但舍不得从他怀里出去,静了会,认真问:“我能满足你吗?”   “绰绰有余。”   齐棪毫不犹豫,对着她的耳心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像老天专为我齐棪安排的女人。”   “啊,我输了。”翊安埋着脸,笑得花枝乱颤。   说起情话来,她愈发不是他的对手。   亏她从前还嫌他木讷,恼他人话都不会说,总惹她生气。   外头渐又下起雨,夏日的天气总是这样,看着快晴了,转头乌云一来又是场大暴雨。   两人懒在床上,互相搂着耳语。   时不时地亲上一口,却不曾引出火,做出格之事。   白日不说,还是在人家家里。   且翊安瞧得出来,齐棪看似安然自若地躺着,实则满腹心事。   便是跟她说笑,眉间也只舒展七分。   翊安细细思量,溱州那边他既不操心,让他顾念的只能是上京。   若刺客是阮镛实所派,那生怕人不知道的阵势,已是明目张胆了。   究竟上京城里发生什么事,会让阮镛实这般有恃无恐?   翊安知道宫里没事,否则齐棪哪还有心情与她谈笑。   故而她不问,她未必就能帮他什么。   事情他早谋划好了,她只需要陪着他就是。   “齐棪。”   “嗯?”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齐棪道她心思玲珑,柔声笑起来:“无。”   “我全然无用?”   “娘子是我活下去的光,怎是无用?”   翊安怔了下,忽将他的唇吮入,湿漉漉地亲了会,“嘴这么甜,我当里头藏着蜜呢。”   齐棪蹭着她小巧的鼻尖,深情缱绻道:“我藏了,好教你随时吃都是甜的。”   正腻歪,挽骊在门外轻敲:“吃饭了。”   翊安应了一声,拉齐棪坐起身:“你像猪,吃了就睡,醒了又要吃。”   齐棪不恼,正色道:“是,我要寻些事情做才是。”   于是下午他没陪翊安午睡,跑去跟江州来学做菜。   只学一道,浓汁鱼汤。   他跟翊安都爱吃鱼喝汤,学会这道,保管翊安对他死心塌地。   齐棪似乎看见了翊安缠着他下厨的模样。   他将江州来所教,一字不差全记在脑子里。   做菜时江州来在旁指点,他又机灵,既没切着手,也没烧糊锅。   端上来的鱼汤甚至卖相还不错。   翊安在他的期待下,抿了一口,本想骂“你要是想换老婆你就直说”。   但心疼他忙得满头大汗,把这话忍下去,“天哪,相公简直是厨神转世,头一回就做得这样美味。”   “什么事都得凭天赋,我就是这块料。”齐棪洋洋得意,热情喊道:“挽骊,拿碗来喝。”   翊安将人拦住:“她还是免了。”   倘若挽骊喝坏肚子,再遇上贼人,只靠齐棪,那委实有点惊险。   齐棪瞧出不对劲,夺过翊安的碗尝一口,顿时泄气,愁眉苦脸:“糟蹋了这条好鱼。”   江州来安慰他:“做法记住,再试一两次,将不足的地方补上便是。王爷已是厉害的,我头回掌勺,别说卖相,烧出来都看不清是何物。”   齐棪大受鼓励,翌日又做两顿,最后一顿已能入口了。   翊安乐得捧场,直呼出师了,喝得干干净净。   齐棪哼着曲,陪她看了大半夜星星,扬言回京后还做。   这夜,齐棪的侍卫趁着月色回来,“王爷,明日一早,赵旦将军在林子那头,等您前去汇合。”   “晓得了。”   齐棪不愿给这村子留下祸患,既没人知道他们来过,走时也不想惊扰人。   翊安惊讶问:“赵旦?你调了附近的玄甲军?”   “不错,回京勤王。” 第74章 画眉   景御四年,八月初四,大将军阮镛实逼宫。   以昏庸无能,暴虐嗜杀等罪,奏请皇帝魏琇“禅让”于贤。   事情起因是皇帝下令,遣听竹卫左司副指挥使连舜钦,软禁七名御史大夫。   又无故将世家豪门里,德高望重之长者,关入听竹卫的大牢中用刑。   引起轩然大波。   自幼帝登基以来,奢侈无度,多建行宫。   懒于朝政,君行不规,上下全凭将军阮镛实及左右两相。   先是创设刑罚残忍的听竹卫,随意抓杀朝廷命官。   又在灵妃滑胎之事上,诛了陶家三族,仗杀宫人无数,全然不听劝谏。   今夏,溱州多地的天灾,都道是上苍旨意。   故而,由此一乱。   上京城内戒备森严,罢朝三日,文武百官皆被控制在府宅中不得出。   阮镛实从容有度,给了皇帝三天时间思量。   只要皇帝承认自己无德,愿意退位让贤。   余生便能与嫔妃们在行宫里逍遥自在,一切礼制按着太上皇的办。   魏琇在长阳宫住了三日,寸步未曾离开。   禁军六卫,时至今日,仅余的一卫将长阳宫护得严严实实。   大有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架势。   用过早膳,魏琇身穿衮冕章服,端直地坐在榻边。   除祭天外,他甚少穿得这般庄重。   年轻的面庞此时端肃,满载君王之气,举手投足从容不迫。   外头却当他在殿里抱着女人哭。   魏琇撩开冠上垂着十二旈白玉串珠,俯身吻上皇后的额头:“别担心,跟咱们的孩子在这里等着。”   皇后半倚在榻边,面露担忧,却只是柔声问:“午膳可回宫用?”   “午膳说不好,今日事多,但晚膳朕必回来陪你。”   时辰到了,他由着内侍们替他正衣冠,笑容灿烂:“羽珂,咱们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若是个皇子,便唤魏洵,‘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将来必是个贤明的储君。”   “玉奴,”在他踏出宫门前,皇后急急地喊住他:“若是公主……唤作什么?”   魏琇微顿,转身轻松笑道:“那便由皇后定夺,今日闲暇,好好想想,朕该去了。”   魏琇本以为,禅位这种事,阮镛实定然比他着急。   可他与文武百官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着阮镛实的人影。   “可有卿家晓得,这是为何啊?”   魏琇懒懒地坐在龙椅里,没有半点亡国之君的觉悟,“难不成直接让人把退位诏书跟传国玉玺送去阮大将军府?”   左司副指挥使连舜钦站出来:“回陛下,阮大将军昨夜痛失爱子,想是忙忘了时辰。”   魏琇意味深长看了他眼,左司里的精卫几乎都被控制在了府衙中,连舜钦也只得在这干站着。   阮镛实到底不傻。   他发自肺腑地纳闷,“阮间待在府中,怎会出事?”   满上京现在都是阮镛实的天下,按阮家的计划,这会子不出意外,阮间都成了太子爷。   连舜钦面色如常:“人昨儿夜里死在了街上。”   “夜里为何会上街?他一个腿脚不便的,倒会折腾。”魏琇看热闹。   “臣不知。”连舜钦选择沉默。   翊安长公主府被围了三日,昨夜还新增了人马,却没有动静,天亮前撤得干净   这二者有什么联系,旁人不知,连舜钦却了然。   讥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长公主为避暑,已许久不曾出府。   宫里夏季的蔬果、冷冰常往公主府赐,陛下独舍不得宣她顶暑进宫。   阮间想是按捺不住,昨夜打算强闯长公主府,欲行不轨之事。   可惜的是,还没到闯府那一步,便被躲在木楼上的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刺客连个人影都没抓到。   连舜钦帮着去寻捕,只见现场留下一支带血的□□,乃是阮间身旁的侍卫所发。   魏琇脸上挂着快意地笑,装模作样地惋惜叹气道:“这事不巧,白白误了好时辰。朕以为,凭阮大将军的性情,区区竖子之死,拦不住他图谋大事。”   的确没拦住,拦住他的是另外的事情,但宫里的人此时还不晓得。   魏琇坐得乏了,才起身,便被禁军统领田榛拔刀拦住。   魏琇不怒反笑:“田大统领倒是机警。”   三四个月前,原禁军统领以玩忽职守罪被阮镛实撤下。   这新上任的田榛,又地方上提拔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虽已年近四十,却是阮镛实新收的东床快婿。   当时有人反对,上奏道此人经验不足,难堪大任。   这些人后来多半被阮间抄家发配。   另有人言,京中将领多为世家,任用此等能耐的布衣将军,更显君王圣贤。   魏琇深以为然。   田榛不曾多言,开口道:“陛下老实待着,等将军来就是。”   魏琇放声大笑,点点头坐回龙椅,饶有兴味地问:“众卿,这三日里在家做什么呢?”   无人敢答,有几个臣子想出列回禀,却被田榛斥住:“肃静。”   百无聊赖中,外头匆匆跑来个传令郎,顾不得借一步说话,慌忙跪下道:“田大统领,大将军吩咐您出宫,务必妥帖地将陛下带上城楼。”   田榛奇道:“禅让大典,阮将军为何不来?”   文武百官立刻更好奇,当即竖起耳朵听。   传令郎来不及解释,催促道:“大统领快出发吧。”   “有人快打进城里来了?”   没想到田榛非但不慌张,还好整以暇地跟他聊起来:“阮大将军手下八万御林军,怎么,难道还要挟天子才能守住城门?”   那传令郎怔然抬头:“大统领如何得知?”   田榛温和一笑,挥手道:“杀。”   顿时,人头落地。   阮镛实将一切大事交给禁军,只留了五千御林军在宫里,难成大事。   几个首领顷刻间被乱箭射死,田榛让人割下他们的头颅示众。   局势瞬间逆转。   满朝上下,还没反应过来。   有胆子小些的,见了这血腥场景,又站了一上午体力不支,当场晕过去。   魏琇懒散道:“诸位爱卿,现在能跟朕谈谈,这三日在忙什么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下顿时跪倒一大片,有满脸喜悦者,亦有惊惶不安者。   田榛舒一口气,万幸境宁王赶回来了。   *   几日后——   公主府里,翊安贴着花钿,满意地道:“不亏是我府里的人,本宫离京这么多日,竟一点风声都没露出去。”   齐棪趴在妆镜台前,替她参谋妆容,拿起一只眉笔:“多亏风声没露,得了个意外之喜,猎到阮间这羊羔子。丧子之痛,让阮镛实方寸大乱,那日宫里没顾上,守城之策更是漏洞百出。”   “你跟玉奴设计好的?”翊安说话小心翼翼,生怕齐棪手残,将她眉毛画毁。   齐棪说话也轻得很,谨慎地下笔。   从前画残她的眉,还挨过巴掌,长公主殿下向来不留情面。   “我究竟只是个半仙,怎么想得到他急成那般,竟在禅让大典前一夜离府,阮镛实还纵他。”   翊安不能细想,否则就像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尤其听说长公主府曾被围住时。   阮镛实那夜,许是想来见她的,或是报仇,或是羞辱。   便是那夜他真的闯进府里,也寻不到什么。   可惜他倒霉,直接丢了小命。   翊安又问:“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齐棪卖起关子:“猜猜。”   翊安已经知道,齐棪跟连舜钦离心,是做给人看的一场戏。   便脱口而出连舜钦。   齐棪摇头,往后退了退,比对两边的眉:“他那几日被阮镛实看得牢,哪有功夫去安排。”   “那就是花燃,假装摔断腿,实则暗中谋划。”   “这也是个意外,谁能想到他骑个马能把腿摔断。”齐棪放下眉笔,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殿下许久不曾浓妆,这样扮上美极了。”   翊安懒得搭理甜言蜜语,急着问:“所以是谁?”   齐棪在她脸上端详了会,压低嗓音道:“今晚上,先别卸妆好吗?你这样,我欢喜得很。”   “王爷不是说我不施粉黛最美。”翊安眯起眼睛。   “那是实话。”齐棪坦诚直白地说:“但素面看久了,殿下突换上娇妩浓妆,像换了个人似的。我想想就忍不住……”   翊安重重吐了口气,若不是晚上有宴席,她非得一巴掌把齐棪扇清醒。   “你肯定猜不到,”齐棪见她失了耐心,干脆告诉她:“你的好侄儿。”   翊安第一反应就是不信:“那个小纨绔?他哪里来的本事。”   “你有所不知,魏思荣什么都学不成,只一样,骑射是京中的翘楚。”齐棪像在说书似的:“他那日喊了几个人,深夜挎弓,闹得倒是开心。”   “你怎么知道?”她还是当他在哄自己。   “他做事情不思量清楚,自己也中了一箭,差点没跑掉。若不是连舜钦在附近巡逻,赶去的快,替他遮掩,整个安平侯府怕是要给阮间陪葬了。”   齐棪说起来还心惊胆战。   翊安匪夷所思:“他如何有的胆量?”   “改日你亲去问他。”齐棪又在她唇上啄了口,“现在可以涂胭脂了。”   她平静问:“亲够了?”   “没。我腿都看软了,压根不想出门。”   翊安给了他一掌,“没个正经。”   这段时日,先是跟着大军赶路,接着又打了两日的仗。   好不容易杀进城里,上下又要打点。   齐棪忙得干脆不回府睡觉,她独自睡不着,与他一并瘦了许多。   马车上,齐棪伸手捏住她的脸,叹道:“你长肉难,瘦下来却只用几天,白养一场。”   “放开。”翊安吃痛,瞪他:“没规矩。”   他现在什么都敢对她做,举止愈发粗鲁。   齐棪怕把人惹毛,乖乖松手,凑过去道:“那你也捏我,用力。”   “我不捏。”   “捏嘛,千万别怜惜我,快快快。”   “噗,”翊安笑骂:“你有病?什么癖好。”   “我有病。”他笑。   阮镛实自刎后,叛军尽数被剿灭,倒戈的臣子们一个不落,收归牢中。   那群倒霉的老头被放出来。   阮镛实的本意是都杀了,连舜钦出言劝阻。   阮镛实虽点头答应,却因此提防他,可谓开始就没取得信任。   庆功宴上,翊安见到连舜钦,“颜辞镜呢?”   “说了殿下别生气。”   “跑了?”   “不是,被我杀了。”   “什么时候?”   “在阮镛实找我之前,为防他要颜辞镜过去,徒增麻烦。”   “知道了。”   了结得这般轻易,也好。   连舜钦还当她心疼,来找自己麻烦,没想到就这样过去了。   齐棪来拉翊安:“那边赏了有雪后蝉,还喝吗?” 第75章 作践   翊安闻言,玩味地笑:“那破酒,王爷还没喝够?”   她可不惧,她那夜只在他一人面前耍了酒疯,且也没如何闹腾。   听到“雪后蝉”二字,闻风丧胆的该是齐棪才对。   他撒泼打滚,又哭又闹的糗样,还历历在目呢。   见到的人也不少。   齐棪果然脸色微变,压低声音:“明日休沐,陛下说那酒宫外没有,想喝的人可以带两壶回去尝尝。”   天子赏赐,无有不受之礼,众人乐呵呵地去取。   “瞧瞧咱们陛下对待功臣这劲,”翊安在他耳畔道:“皇后没两日便要临盆,下月底等她身子养好,我也骗她喝。”   “最毒妇人心,”齐棪食指点了点她:“亏你们情同姐妹。”   “反正不伤身子,喝着玩呗,我要玉奴也高兴高兴。”   他放火烧别人家,翊安就烧烧他的后院。   齐棪泼凉水道:“你打的是好算盘,可说不定殿下还没动手,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去。”   “……你们男人啊。”   翊安悟出来了,玉奴未必不想亲自逗皇后,哪里等得了她。   庆功宴上,皇帝喝醉,忆起往昔来:“朕八岁时不慎落水,是境宁王扎进水中救的朕。十四岁那年登基,朝野荡乱,是境宁王日夜穿甲护在朕身侧。今岁遇险,又是他回京勤王。”   “朕知道,那劳什子谶语,你们还没忘。但只要朕在位一日,没人动得了齐家,你们休想将朕变成孤家寡人。”   少年皇帝虽在笑,那眼睛却是冰冷的。   朝中众臣经此一事,对齐棪愈发敬重,同时也更忌惮。   这两日所奏密折教人心寒。   齐棪装作不知。   说到花燃,魏琇笑骂:“朕这舅兄,实在该成个亲,做事毛毛躁躁。还好朕这回没用上他,若就指着他,他再摔断腿,那朕没处哭去。”   齐棪起先还跟着笑,后来便哈欠连天,险些端着饭碗睡过去。   翊安心疼,他多日没挨着枕头好好睡一觉。   魏琇看在眼泪:“境宁王这段时日辛劳,今夜就宿在宫里吧。”   说着准他提前退宴。   礼宁殿内一早收拾利落,齐棪没精打采地让人都退出去,没吩咐不许靠近。   而后将翊安拉进内殿。   翊安也有些乏:“这就睡了?好歹洗把脸啊,我钗环还没卸呢。”   齐棪回过身将人抱起:“殿下答应过我的,暂不卸妆。”   眼里哪还有半点困意。   “我何时应了?”翊安恍然大悟,轻笑骂道:“你演的好戏。”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演戏,怎么跑得出来。”   翊安虽不在礼宁殿常住,这殿内的布置却随春夏秋冬换得勤,首饰胭脂从不短缺。   齐棪按她坐下,替她描眉,重新上了胭脂。   花钿娇媚,长眉轻弯,鸦睫浓密。   面容艳绝至极,因他擅作主张的缘故,笑意稍淡,却不推拒。   翊安见他兴致高,由着他忙,坐得端直,矜贵地唤道:“齐卿。”   她表情镇定,就像齐棪伺候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本也如此,他是她的臣。   齐棪的三魂七魄丢了个一干二净。   哑声道:“臣在。”   “本宫以为,你当好好歇息。”她不赞成地皱眉,目光从镜中挪向他的脸。   齐棪狡猾一笑:“臣有更重要的事。”   “本宫”二字都用了起来,哪里是不想应他,这是与他调趣呢。   弯身将翊安打横抱起,信步往外殿去。   云龙纹银炉内熏着柔香,夏夜为通风,北面留了扇窗子。   从雕花窗框望出去,便见星子低垂,树影婆娑。   禁宫之内,夜半无人轻易走动,齐棪既让人下去,便不担心会被瞧见。   外殿空旷无人,帷幔轻动,翊安敛眉:“出来做什么?”   “玩你啊。”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放肆!”翊安羞恼,瞪他眼。   齐棪被这声呵斥惹得上头,将她扔置上座的长案上,“臣今夜偏要放肆。”   翊安着青鸾纹的长罗裙,两手后撑坐在案上,裙摆曳地。   齐棪的手自那绣着繁花的裙底探入,撩拨起夏夜的曲子来。   片刻后,翊安腰腹兀然绷紧,促声道:“你未净手,不许进去。”   齐棪怜惜她,便只按揉那花口的丹珠。   翊安冷白的肌肤很快透出浓艳的胭脂色,咬唇偏过头去。   夜风一阵,吹进空旷殿内,她上衣齐整,身下却清凉。   “去……把窗子关上。”   齐棪置若罔闻,在案前跪下,低首埋入罗裙中。   翊安呼吸停滞一瞬,仰起雪颈,失神地看着梁上的彩绘。   风细细,水涟涟。   靡泽淋漓。热汗浇乏。   齐棪起身,将她在案上转了方向,毫不客气地提剑入内。   他不忍她咬唇隐声。   便将两根手指塞进她嘴里,咬住她耳尖道:“既嫌我手脏,就由你来舔干净。”   说着在她口里搅起来,津液微漾。   他上下皆没轻没重。   翊安在这方寸之地不得力,微微痉挛,喘得可怜。   双目濡湿地盯着那扇窗。   天色泛着墨蓝,外头的宫灯一盏连着一盏,若登高望去,不比那繁星稀落多少。   月辉洒下,泛着冷意,倒让夏夜宜人不少。   外殿若有若无的婉转之音陡然停下。   那风却继续往殿里钻,宛如蝉翼的纱帘被吹起,隐隐绰绰地露出人影来。   内殿镜前,他从后将那张媚到极致的脸抬起来,交颈缠绵道:“细瞧瞧,咱们俩有没有夫妻相?”   她扫了眼,气息不匀道:“有。”   “像在哪儿,说来听听。”   他压着她往镜前凑,端详她的脸。   入得更深。   妆面被热汗熏得有些花,唇上的胭脂早没了,唇色却比涂过胭脂还红。   步摇撞在云髻边,簪环不曾乱,只散了两缕青丝垂在额边。   翊安不忍照镜观己,垂下眼帘,摇头不语。   她没力气说话。   “怎么又摇头了,没有夫妻相?”齐棪误解其意,从后痛快地扇了她两巴掌。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巴掌,两股火辣辣地疼,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长指捏住桌角,小声地呜咽着。   窗外风声渐息。   归于平静。   翊安沐浴之后,清爽地回到床上,尤未没缓过神来。   齐棪尽兴后,倦意更甚,倒床搂住她便睡过去。   昏暗中,翊安见他睡得香甜,兀然想起他方才说的浑话。   “殿下在外仪态万千,惯会骗人,怎么在臣身下浪成这样。睁眼瞧瞧?”   翊安脸上燥热,气得凑过去咬他的脸。   齐棪惊得一抖,速然转醒,揉着脸茫然问:“怎么了,我打呼噜了?”   “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作践我了?”她愤愤然。   他从前只侍弄她,从舍不得让她用嘴。   方才竟强迫她替他舔干净。   齐棪还当怎么了,重新闭上眼睛:“唔,好困,我要睡了。”   “你玩高兴了,现在想睡?”翊安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齐棪闭眼颤笑,死死搂住她,像是要挤进身体里似的,“殿下不讲道理。”   翊安更气:“我不讲道理?”   “跪在地上取悦殿下的是臣,累死累活动作的是臣,抱殿下去沐浴的也是臣。”   齐棪委屈地叹了口气:“臣这般尽心侍奉,怎么成了作践殿下?”   “你无耻,强词夺理。”那也不妨着他作践她。   翊安心道自己不是那等扭捏的女子,从前逗齐棪时,他常被她牵着鼻子走。   不知何时开始,他越来越孟浪,如今更是出息了。   今夜她乖顺,全因不敢招惹他的缘故,怕他再想出坏主意欺负她。   齐棪声音懒得含糊不清,拍拍她的头,哄孩子似的哼唱:“华华乖,快快睡。”   翊安虽恼,却吃这一套。   眼皮很快睁不开,在他怀里睡过去。   翌日翊安醒时,齐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专注得仿佛在钻研兵法。   “怎么了?”她不解,话一出口耳朵就红了。   嗓音哑得可以去扮男相调戏小姑娘。   齐棪愉悦地取笑了会,“殿下睡得香,我怕起身惊到你,便只能守着你醒。”   她知道他在笑什么,昨夜里他还捂着她的嘴,问她是不是想喊得人尽皆知。   目光不自然地躲开,“我醒了,你下去吧。”   齐棪未动:“我过会出宫,去右相府看花燃,你呢?去陪皇后?”   “嗯。”   “下午早些回府好不好?”   他缠着她答应,语气温柔缱绻,又成了她体贴人的好驸马。   翊安当即有在宫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冲动。   “你去看花燃,把挽骊带着。”   “怎么?”他笑了声。   “带去就是,别问许多。”   翊安受江昀的提点,起先觉得那人乱点鸳鸯谱。   过了两天,才后知后觉,莫不是花燃托他来说的,虽然不大可能。   于是顺口问挽骊,“花燃这人如何?”   “长得好看。”挽骊不假思索。   “哦——”翊安转而问:“江昀长得如何?”   “寻常。”   那是南陈第一美男子啊,翊安初见他时都差点没把持住。   “齐棪模样?”   挽骊看她一眼,友好道:“挺好。”   “连舜钦?”   “丑。”   翊安了然。   于是让齐棪带她同去,人家受伤,姑娘家怎么也得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她去长阳殿陪皇后用午膳,说了些上京外的风土人情。   独没说刺杀那段,只说在农户家里借住两日。   皇后素来不得自由,听得津津有味。   翊安此前去山上,在溪边捡的彩石,特挑了几块送她,她都好好地养在水里。   “其他几妃忙什么呢?”翊安想到有些日子没见到了。   丽妃死后,灵妃因小产消沉了一阵,整个人瘦下许多。   “照常打牌,听曲,领着宫人内侍们忙各种活动,颇能闹腾。”   皇后说完沮丧地倾诉:“不带我玩。”   翊安差点没笑出声,心道玉奴把你这正宫宠得什么似的。   便是你怀胎十月,旁人宫里也没能多得一夜侍寝的机会。   她们没起妒心已是难得,哪还能与你做真姐妹。   “等皇子生下,娘娘比她们还忙呢。”   皇后憧憬地笑:“想也是的。” 第76章 欠打   “姑母——”   听这声音清脆嘹亮,翊安就知人没事。   今日天气阴凉,趁着暑气淡,便来了趟安平侯府,见她这成了英雄的小侄儿。   魏思荣靠在床头,匆匆套上件衣裳,吩咐人:“快把窗子开开,别让屋里头的药味熏着长公主。”   “你若不能见风就别开,我不怕熏。”翊安走进去,坐在离榻几步外的凳子上,扇着团扇,往他脸上瞧了眼,“原当你会憔悴,怎么反而养的白白嫩嫩?”   “家里有贤妻。”   魏思荣嘿嘿一笑,“整日不是睡就是坐,喝不完的补汤一勺勺喂到嘴边,这还能不长肉嘛。”   “人呢?”翊安被他腻着,扇面掩笑看了一周。   “去给我母亲请安了,想也快回了。”魏思荣无奈笑:“估摸着我母亲会过来见殿下。”   翊安也无奈,打算快些说完话离开,“伤口如何了?”   “当时跑慢了步,箭刺在肩胛骨上,没什么大事。”   “你这回可立了大功。”   “可我娘子说,差点闯了大祸。”魏思荣看眼门外,缩着脖子小声道:“都把她气哭了,哭得特别失态。”   翊安叹了口气:“她是心疼的,不是气的。”   “又气又心疼吧,我答应她,以后再不胡闹了。”   他说罢,歪着头笑:“既是功劳,可有赏赐给侄儿呢?”   “说,要什么?”   他一时拿不准主意,“我得好好想一想。”   “你想,改日找境宁王讨去,他能给的更多。”翊安不客气地把齐棪推出去,又好奇地问:“你如何寻到的机会,偶遇吗,为何那般赶巧?”   “那几日京里不平,我听说长公主府被阮府围,便叫人悄悄盯着两边的动静。”   他扬眉傲气道:“我怎么也是魏家人,取阮间的命,既替魏家出口气,也替我死在阮家手里的兄弟报了仇。”   翊安这才真切感受到,他不是个纨绔,心中自有大义,比那些道貌岸然地缩头乌龟强得多。   “做得好,只是日后再遇上这种事,要三思而后行,别让家人担心。”   他乖乖地啄米似的点头:“姑母对我真好,侄儿好感动。”   “嘴贫,好好将养着,我回了。”翊安行到门口,又折回去添了一句:“清河郡主的夫君,前段时日去了。”   魏思荣知道这事:“许久没见郡主,想是在家悲痛呢。”   悲痛不见得。   但丧夫,怎么也得装装样子。   翊安刚踏出院子,迎面便遇见魏思荣的母亲和他夫人。   前者胆战心惊地问可是思荣闯祸了,在翊安夸上几句之后,脸上稍稍露出自豪的神情。   后者自始至终挂着得体的笑,翊安问什么,她就回什么。   娴静温和,通身大家闺秀的做派。   陈榕施然欠身:“长公主慢走。”   回到屋里,先是阖上窗户,转而看向魏思荣,蹙眉问:“怎么穿起衣服了?”   “姑母来,我不好光着,匆匆套了一件。”   陈榕一听,急坐到他身边,解开衣裳看他伤口,“好不容易结痂,仔细再把伤口弄裂开,还没疼够是不是?”   魏思荣当即瘪嘴,“好像是有一点疼。”   “我去给你拿药。”   魏思荣一把拉住她:“娘子,你先给我吹吹。”   陈榕顾不得训他,当即小心翼翼地替他吹着背后的伤,柔声问:“好一点没?”   “嗯。”魏思荣轻靠在她怀里,美滋滋地傻乐。   回去的路上,翊安没精打采斜倚在马车里。   齐棪这几日得了闲,夜里没度地闹,害得她日日腰间酸软,偏偏在外还得挺起脊梁端着架子。   挽骊默默地替她按着腰背,力道拿捏得刚刚好。   “花燃的腿怎么样了?”翊安懒懒地问。   “无碍,要细养。”挽骊淡声回。   “他可有跟你说什么?”   “说他不能走动,闲得发霉。”   挽骊回忆起来,她不会骗人,又诚实道:“还说我去看他,他很高兴。”   翊安无声笑得欢,“我这段时日不出府,你不必寸步不离。若想去见他,随时去。”   她摇头:“挽骊的职责是陪伴公主。”   翊安侧过身,扶住她的下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当务之急,是解决终身大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可不能在我手里头老了。”   “解决了终身大事,有什么好?”她平淡地问。   翊安笑她这话问得傻,姑娘家到了岁数自是嫁人好,哪有一辈子跟着主子的。   逗她道:“自有你想不到的好处。”   “这算好处吗?”   挽骊面无表情地发问,手上力道陡然加重,直激在翊安最酸痛碰不得的地方。   “啊——”翊安没防备,尖细地叫出声。   又好气又好笑,在她手上拍了个清脆的巴掌:“连你都来欺负我了。”   齐棪做的好事!   连挽骊都取笑她。   孩子气地弯了弯眼睛,语气半点不慌张:“挽骊该死。”   翊安朝她皱皱鼻子。   挽骊自小与人不同,是个练武奇才,深得父皇赏识。   然她的喜怒哀乐皆淡得很,说话不急不徐,毫无起伏,天塌下来她估计连眉头都想不起来拧。   却本非冷血薄情。   她对翊安亲近无二心,有问必答,有求必应,贴心又懂事地陪在身边。   翊安瞧得出来,说起花燃这事,挽骊欢喜,同时很害羞。   所以才同自己闹腾。   平日里哪有这样的好心情。   “闹归闹,我说的话你要记下,明日寻些糕点什么的带去。”   挽骊偏头想了下,表情微变,认真地看着翊安说:“看一次就好,多去无益。”   “傻姑娘,多多益善啊。”   “挽骊不愿多想不该想的事情。”   翊安皱眉,轻声问:“何为不该想的事?”   她仍是静静地看着翊安:“我不配他。”   翊安扬声辩护:“胡说八道,你配我都足够,配一个笑面阎王又怎么了。”   挽骊波澜不惊地回:“王爷听到,又该醋了。”   “别提他!”   翊安听到齐棪就没好气,朝她意味深长道:“配不配,咱们说了不算。”   挽骊不懂,直到过了两日,右相夫人遣人送帖子来,请翊安去府里纳凉。   翊安对挽骊说:“去扮得漂亮些,瞧瞧他们的诚意。”   挽骊不动,“右相夫人是想您,又并非那个意思,我不折腾。”   翊安只好道:“那就走吧。”   当晚齐棪兴冲冲地跑回来问:“成了没成了没?”   盛夏夜里,白瓷碗里盛着梅子汤,碎冰碰在壁上,啷铛作响。   她顺手喂了齐棪一口,“哪儿有这么快,不过是装作无意地说上两句话,还没挑明呢。”   梅子汤酸甜可口,齐棪舔了下嘴唇,“右相夫人儿孙满堂,就这一个小儿子不省心。别说是挽骊,但凡是个正经女人,花燃说喜欢,她相看后,也绝不拦着。”   “而右相为人淡泊,不问儿女事。皇后是陛下主动求娶去的,花韦亦是七夕夜多看了嫂夫人一眼,回去跟爹娘主动提的。那位嫂嫂出身清贵人家,家教甚好,绝不会刁难人。”   翊安笑:“你想的比我细腻。”   “我不替你想好,你独自忧心到几时?”   “我担心花燃,他心思稳吗?”   “那日我问他见不见挽骊,让他想好再回,他回我傻子才不想见。”   翊安还是不放心:“万一他喜欢的真是男人,挽骊只是他的权宜之计呢?”   “权宜之计敢权宜到长公主府里?”   齐棪被她逗乐,直接夺走她的梅子汤一口饮下,“他直接寻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岂不是更为省事。再者,你当咱们俩是死的,他若不规矩,我将他另一条腿也打断。”   翊安听了果然喜笑颜开:“王爷真英勇。”   “那当然。你是我媳妇,挽骊是你‘媳妇’,我怎么也得护住。”   他说这话酸溜溜的,满嘴梅子味。   翊安哈哈笑了好一会,“齐棪,你怎么谁的醋都吃。”   “但凡教你上心的人,都是我的眼中钉。”   翊安压着声音,“我看你巴不得把我关在屋里,日夜只供你一人消遣才好。”   齐棪默了默,身上官袍还没脱,正义凛然地嫌弃道:“都是正经人,殿下在胡说什么?”   “哦,”翊安拖着调子,冷笑:“王爷又成正经人了。”   “臣本来就是。”   “好一个‘本来就是’,真有出息。”   齐棪扬起下颌,无所畏惧且十分欠打,把翊安恨得牙痒痒。   熄灯后,他温柔地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不问自答:“我巴不得。”   *   这日,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已顺利诞下皇子。   翊安大喜,急往宫里赶去。   刚进长阳宫,便见魏琇兴冲冲地走出来,“阿姐,是个皇子,长得虽丑,可嬷嬷们都说像朕小时候。哈哈哈哈——”   翊安忍俊不禁,“恭喜陛下。”   魏琇“嘘”道:“羽珂刚睡下,足足折腾了几个时辰。朕怕阿姐焦急,故让人晚些去传话。”   “陛下有了后,父皇母后在天之灵,必定高兴。”翊安跟着他往外走,感慨起来。   “阿姐说的极是。”魏琇抹了把脸上的汗,嘴角的笑意难收,“吾儿生在太平时候,是祖宗们的保佑。”   就在翊安询问完名字,想去看看皇子魏洵时,魏琇醒过神来,“阿姐,你成亲快三载了。”   又一个催的。   翊安抱着小魏洵,才知道魏琇说的“丑”不是自谦。   小孩子刚生出来,的确不好看,皱皱巴巴。   可她看得心都化了,小声哄:“洵儿快快长大,好让姑母带你玩。”   她跟齐棪何时才能有孩子呢。   便是旁人不催,她也急。   齐棪虽看上去云淡风轻,心里必也在盼。   翊安抱着小魏洵陷入苦恼。 第77章 完结   皇子诞生,自是举国欢庆的喜事。   宫里与民同欢了好几日,赏钱乐宴不断,光是烟花爆竹就将上京城震得昼夜不分。   一扫不久前兵变时的压抑。   翊安因此往宫里勤跑了几趟,偶有吃过晚膳才回府的情况。   齐棪见她那欢喜劲,也不拦她,只是有一点,再晚也得回府,不许扔他一个人在家。   翊安勉勉强强地应下。   齐棪笑,谁说她不喜欢小孩子。   得了个嫡亲的侄子,她比谁都疼些,恨不得天天抱着。   隔了些日子,小皇子魏洵稍稍长开,因养得甚好,成了众人口中的“大胖小子”。   小孩子皮肤白嫩,摸上去圆润光滑,稍稍用力便留了个浅印。   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睡觉时眯成一条缝。   这时候终于能看出五官,譬如这眉眼像极了魏琇,嘴型却跟皇后一模一样,笑起来时让人甜化了心。   也因着魏洵的眉眼像皇帝,齐棪看过后,悄悄与翊安说,她这侄子像姑母。   翊安乐不可支,骄傲道:“自然,我们魏家人都好看。”   齐棪扶额,一脸痛苦。   引得翊安恼羞成怒,将他打了一顿。   他近来处理逆党余事,因少花燃的帮衬,陆续忙了月把还没得闲。   这日,连舜钦板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十分难看。   齐棪纳闷:“怎么了,谁又欠你银子了?”   “我发现了。”   连舜钦没理会他的打趣:“每回忙的时候,咱们府衙的人都没齐过。不是王爷您不在,就是花燃那蠢东西躲忙,你们轮流休息,一年四季走不开的只有我。”   “……不是故意的,谁让舜钦你能力强,身体好。”齐棪好言好语劝了两句,“你再等等,到时候我给你喊个帮手。”   “同样在家躺着的魏思荣吗?”连舜钦幽幽道:“就没有趁手可用的人了?”   齐棪深思熟虑一番,“你从下头提几个上来就是。”   连舜钦长叹口气,“我日日忙得晕头转向,到家孩子早睡了,每次得空抱回儿子,他都不认得我,吓得直哭。”   齐棪友善补充:“那可能是你个人的缘故。”   “……”   “家宝那孩子长得讨喜。”   齐棪暗自祈求性子可千万别像他爹,问他:“养姑娘好,还是儿子好?”   连舜钦闻言自嘲:“图个热闹罢了,哪有什么好,一样教人不省心。王爷,趁着家里清闲,千万跟长公主好好自在两年。”   齐棪深以为然:“多谢指点。”   回府沐浴后,他穿了条宽松的白绸裤,上身随意披了件袍子。   盘膝坐在窗下,借着灯盏看书,时不时地饮上两杯酒。   翊安去挽骊房中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自认为跟齐棪这些年的纠缠,已将男女之事看得清楚,恨不得一股脑地教出去。   偏挽骊是个慢性子,回回听得仔细,从没见她做些什么。   翊安抓狂,把她嫁出去,比自己生孩子还难。   进了屋,见齐棪读书读得专注,她心里的鹿顿时撞了出去。   到他身旁躺下,枕在齐棪腿上,仰头看他。   齐棪眼都没看她,翻了页书,“打搅我看圣贤书,想做祸水?”   “伪君子,你配看什么圣贤书?”她出言激他。   齐棪平静地低头,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壶,往她嘴里淋酒。   原是想罚她,又生怕呛着她,动作小心翼翼。   翊安乖顺得接着,咽下去,妩媚笑道:“好酒。”   “是吗?”齐棪存疑似的,俯下身讨了个深吻,将她吻得开始挣扎时,才笑:“这下尝出来了。”   翊安实在见不惯他装正经的样子,“快把书扔了吧,别玷污了先贤。”   他将书握成卷,在她臀边碰了下,“非让我收拾你才肯罢休?”   翊安没回话。   他袍子未系,松松垮垮间,她的目光正对上那道狰狞的剑疤。   “生气了?”   见她不说话,齐棪放下书卷,两手伸去她背下,将人抱了个满怀。   同时曲起一条腿,支撑着她。   翊安摇摇头,贴近他的胸膛,轻柔而虔诚地去吻那道疤。   疤痕虽淡了许多,却依稀可见当时有多深。   那次齐棪跟她说时,她还以为他说着玩的。   自知道伤在心口,便后怕了许久。   尽管齐棪那时对她不算好,可到底是能与她吵架解闷的,她从未想过失去他。   齐棪心口被她舌头一烫。   陡然将人圈得更紧。   “疼吗当时?”   “早不疼了,让殿下这么一招,难耐了起来。”   她俏皮地抬头,“哪儿难耐?”   他低声逗她:“猜猜。”   “我才不猜。”   她与他说闹间,又去看那剑疤,“往后,不许再受伤,我还想看看你白头发时的样子有多丑呢。”   “我定是白发老头里最俊的那个,保管丢不了我们长公主的脸。”   “哈哈哈哈——”   翊安笑得张扬肆意,全然不顾什么“笑不露齿”的规矩。   齐棪看得目不转睛,忽而道:“我喜欢这道疤。”   “你有病?”她皱眉。   “它总是提醒我,我过去多蠢,好让我看清本心。”   “齐棪。”翊安在他喉结处烙了个吻。。   她总是喜欢这样唤他,一天要唤个三五十遍才够,几乎当成了口头禅。   听豫西嬷嬷说,他不在家时,她闲来无事也要喊两声。   齐棪定定看着她,回道:“魏华儿。”   “哎。”   “日后我若变心,你就提着剑,从这处再刺进去。”   他语气坚定,喃喃道:“因为我若不好好对你,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不配多活这一世。”   翊安只当他在向她诉真心,心里发热的同时,还故意去惹他:“若我变心了呢?”   齐棪楞住,似是没想过这个事清。   他心里稍稍忐忑,面色转为严肃,也不与她嬉笑了。   将人一把抱起,往床边去,咬牙切齿道:“那就家法处置。”   翊安猛地离地,惊得喊出声,随后大笑,震得齐棪耳朵疼。   没心没肺,又那样的热烈。   庭院里,星辉折射着浅光,清风过林,满载浓浓夏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