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嫁权臣》 作者:橘生淮南兮   文案:   上一世,苏闻琢家道中落,被叔叔夺了爵位,嫁给了一个小小七品官家的庶子,成了盛京城里众人的笑柄。   她疯喊哭闹,不依不饶,心心念念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表哥。   却听闻表哥早就与高门大户的小姐定了亲,择日便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娶进了门。   她被众人嘲笑奚落,渐渐歇斯底里,觉得一切都是这个庶子的错。   都是因为她嫁给了他。   可这个被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庶子,却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们望尘莫及的高度,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苏闻琢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她觉得他阴郁,邪气,让人害怕。   可在她流连病榻时,却是这个位极人臣的男人,亲自在床边照料她。   她红颜早逝,他便立了块碑,上面只刻着“苏闻琢之墓”。   他未写“吾妻”,因为知晓,这一生,她从未想成为他的妻子。   苏闻琢看着他立碑,看着他为朝廷殚精竭虑,看着他在她每年的生辰和死祭都给她写一封信烧掉,看着他终身未娶。   苏闻琢想,若是灵魂会流泪,她大概能哭上许久。   一朝重生,苏闻琢依然嫁给了这个男人。   她不再在意那些嘲笑,奚落,什么青梅竹马的表哥,都见鬼去吧!   这一世她要好好地爱他,很爱很爱他。   苏闻琢的前十五年是京城永安侯府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却在及笄这日父母双亡,成了孤女,可苏闻琢嫁给了俞景,一个性子阴郁捉摸不透的庶子。   他带着她踏着那些嘲笑奚落,最终走到位极人臣,替她挣来了超一品的诰命夫人。   俞景说:“我夫人曾经有的,我都要给她,我夫人曾经没有的,我也要为她双手奉上。”   食用指南:   1.家道中落大小姐x阴郁邪气小庶子(女主嘴炮十级选手)   2.感情流日常小甜文,轻朝堂和一点点宅斗(都怪作者太菜)   3.开篇就是重生后,文案里上一世的内容正文穿插,会单独安排番外   4.1v1甜文,我必不可能虐,双箭头加粗,同样架的很空   一句话简介:今天夫人吹了老爷的彩虹屁了么?   立意:不要沉溺于过去,生活永远向前看,向上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闻琢,俞景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嫁给个庶子也意料之中   盛京初春的夜晚,凉意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青石板的路上。   城北永安侯府的一处院子里,夜风将挂在廊檐的红绸吹起,万籁俱静下,喜庆的红色竟然被衬的有些沉郁诡异起来。   夜已深,正房内却烛火未熄。   “窈窈啊,明日便是你出阁的日子了,你母亲不在了,这出阁前一夜的叮嘱便由我这个做婶婶的来吧。”   永安侯夫人潘氏在床边坐着,握着身边少女细嫩白皙的小手,脸上带着笑,一副温柔慈爱的模样。   少女生的娇美,瓷白的小脸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在烛火下能泛出莹润的光泽,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瞧着人时都带着娇艳的水光。   苏闻琢听见婶婶的话,微微垂眸,纤长的眼睫遮住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她瞧着婶婶握住自己的那双保养得宜的手,轻轻笑了笑。   “真是劳烦婶婶了,还要为我这个侄女操心。”   苏闻琢这话说的客气,甚至有些疏离,但她神色瞧起来又苍白娇弱,潘氏想到前两个月府上发生的事情,觉得这也算正常,便没往心里去,面上仍然是一派温和。   她拍了拍苏闻琢的手:“窈窈这是哪里话,你父母走的突然,我和你叔叔自然是要照看你的。俞家虽然门第是低了些,但你现在这么个情况,低嫁自然是比高攀要好的。”   顿了顿,潘氏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他们家那个庶子听说在国子监学得不错,将来定会有出息的,你心里也不用太委屈,日子还长着呢。”   苏闻琢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她这个婶婶可真是惯会说场面话的,一个七品官家的庶子,被她这么一说倒是好像人中龙凤了,只是这番话细细听起来,又怎么不是明褒暗贬呢?   左一个低嫁右一个将来的,这还不是说她现在嫁的就是不好么?难怪上一世她心里听了就觉得膈应。   想到上一世……   苏闻琢有那么片刻出了神。   潘氏见她不说话了,又瞧了瞧外头似乎时辰也不早了,她也懒得再跟苏闻琢多说什么,直接将手中的小册子塞到她的手里,又说了两句新婚之夜圆房的事,便找了借口要走了。   苏闻琢接过小册子,面上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她拿捏的到位,潘氏也没上心细瞧她,这便被她送到了屋门口。   “婶婶慢走,外头下着雨,路上湿滑,还是要当心些的。”   她乖乖巧巧的笑着叮嘱,潘氏见她也还听话,这便放下心来,让她回屋早些歇着,自己让丫鬟撑着伞走出了院子。   待潘氏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苏闻琢面上的笑也敛了下来,娇艳的脸上只剩下寒霜一般的神色。   她招来了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青黛和泽兰,轻声道:“今夜你们回屋里歇着吧,不用守夜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这两个丫鬟都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闻言便有些担忧,青黛踟蹰着说:“小姐,明日你便要出阁了,还是让我们陪着吧?”   想到自家小姐原本是侯府身娇玉贵的掌上明珠,如今出了事,偏偏得了这么个婚事,两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愤然。   苏闻琢安抚的笑笑:“我没事的,你们下去吧。”   见她坚持,两人最后也只能福了福身子,回了自己的屋里。   将房门关上,苏闻琢在妆台前坐下。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还稚嫩的眉眼,抬手一点一点的将发髻上的簪子拆下来,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怕重了一点,便打破了一个在心里往复幻想了千百遍的梦。   她真的是重生了,这一年,她十五岁,如今是她刚刚及笄两个月的时候。   再过几个时辰,等到明天,她就要再一次嫁给俞景了。   想到俞景,苏闻琢冷着的娇颜露出了今夜里第一个真心的笑意。   她还记得上一世自己病重,流连床榻之时,俞景对她事无巨细的照顾,可是她心里有怨,没有给过他一天好脸色。   上一世的苏闻琢觉得,嫁给一个庶子,自己的一生早就毁了,本来还指望着青梅竹马的表哥,谁承想那个表哥早就风光迎娶了高门大户的贵女,哪里还会管她的死活。   苏闻琢很是哭闹过一阵子,但是没有用的,嫁都嫁了。   只是这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闹剧,俞景从来没有对不起她,直至她死,他都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将她当做一个妻子来对待。   那时他早已位极人臣。   想到这里,苏闻琢叹了一口气,上一世的自己可能是眼瞎了吧,何德何能得到俞景那般爱护,乃至自己死后,他也仍没有放下她。   将头发一缕一缕梳好,自己换了衣裳躺到床上。   屋外确实夜色已深,盛京的初春时节多雨,滴答的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苏闻琢侧身躺着,不禁想,自己若是早重生两个月就好了,或者,爹娘院子里走水那夜,要是也下了这样的雨便好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苏闻琢便被青黛和泽兰叫起了。   今日她出阁,不管她那个婶婶心里是如何想,面子上都是要做足了的,不然在这种时候可是最容易落下话柄的。   是以苏闻琢的嫁妆也还算体面,毕竟若是没有早两个月的那个场意外大火,她的身份也是永安侯府上千娇万宠的嫡出大小姐。   院子里,苏家的一些亲戚妯娌都已经来了,妇人们三三两两的在院子里说着话。   虽说今天本就是送嫁的日子,大家一起来也是图个热闹喜庆,但总还是有那么些人凑在一处,压低声音说了些其他的。   院子不起眼的一处角落里,围着几个人。   “哎,窈窈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家中突逢变故不说,还说了这么一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的,这不是叫人瞧笑话么?”某位婶娘忍不住嘴碎了几句。   她旁边的妇人朝远处的屋里看了一眼,摇摇头:“前侯爷和侯夫人过世的时间就不凑巧,后来又传出那么个流言,这丫头还能说到什么好人家,嫁给个庶子也意料之中。”   “庶子就算了,还是个七品官家,我平日里听都没听说过,日后这丫头可有的受得了,不过瞧着现在的侯夫人备的这嫁妆倒是还不错。”   “那是自然的,现在的永安侯是窈窈的小叔,就是因为这丫头爹娘意外过世才得以承了这爵位,怎么说都像是捡来的,若是前侯爷侯夫人唯一留下的这么个孤女出阁还不备好嫁妆,可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   “嘘,别说了,有人来了。”   院子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这几人便也就闭了嘴,重新换上笑脸寒暄去了。   而此时正在屋子里穿戴嫁衣的苏闻琢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但她心里料想,那些人后的奚落和嘲笑反正与上一世应当是大无二致的。   只是她已经不在意了。   上一世她便是被这些闲话给淹没下去,成日里自怨自艾,对俞景的怨气更甚。   都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确实是领略到了,但在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生活不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未知全貌的评判,她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   这一世她就要跟俞景好好过日子,气死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   哦,对了,还有她那心术不正的叔叔婶婶……   这永安侯的爵位,即使她一个女儿家承袭不了,她也不会让夺了他父亲爵位的小叔一家坐的舒坦。   待她穿好嫁衣,戴好镏金凤冠,火红的盖头便罩了下来。   苏闻琢深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嫣红的唇瓣,静静看着自己交握在腿上的双手。   都说出嫁的姑娘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舍的,但她没有。   自从父母在那场意外的大火中离世后,永安侯府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囚牢,她巴不得快些嫁给俞景,离开这个让她恶心的牢笼。   屋外的喧闹声好像更大了一些,苏闻琢知道,应该是接亲的人来了。   她被她的大堂哥,如今永安侯府的嫡长子苏闻远背出了院子,由新郎接过,又一路背出了永安侯府。   昨日夜里下了雨,今天早晨的时候才停下,是以地面还是湿的。   苏闻琢趴在俞景的背上,感觉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上一世她好像没有留意过,俞景的背原来是很宽厚的。他走路时,背部微微起伏,能让苏闻琢感受到他背上遒劲的肌肉。   她很是没想到,因为在她为对俞景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俞景看起来是有些劲瘦的样子。   不过上一世她嫁给俞景后便一直发脾气,没正眼瞧过他,俞景好像也知道她心里委屈,便与她分了房,除了必要的时候,鲜少出现在她面前了。   苏闻琢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背上的肌肉,然后便感受到男人突然停顿了一下,身子僵了片刻。   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不留心的话周围的人甚至都不会发现,但却好像叫苏闻琢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于是出府的路上,她开始时不时戳戳这又戳戳那。   刚开始的时候俞景确实是会一僵,但后来他便似是习惯了,不再有什么反应。   苏闻琢没了乐趣,偷偷在红盖头下笑了一下,也就作罢了。   到了府门口,她被俞景放在花轿前。   一双看起来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她的盖头底下,那双手上有些茧子,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但苏闻琢还是觉得很好看。   她轻轻将自己的小手搭上,被他扶进了轿子里。   之后便是新郎开路,花轿带着嫁妆饶盛京城三圈,而后抬进俞府拜堂成亲。   俞府在盛京城里是排不上名号的小门第,府上的老爷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承议郎,在盛京这个京官遍地的地方,真就宛如一粒芝麻。   但成亲到底是热闹的,是以虽然围观的人不多,但在街上走着的看道了花轿难免还是会停下来瞧两眼。   这迎亲的规格属实一般,路人便也是随意的说上两句。   “诶,今日迎亲的是哪一家啊?瞧着不怎么气派,但前头那个新郎官倒是属实长得丰神俊朗,叫人过目难忘。”   有人道:“哪家迎亲我不知道,但我刚从永安侯府前面那条街过来,正好瞧见了,这出嫁的是前永安侯家的那位大小姐呢!这嫁的人家,看起来是个小户啊。”   “若是那位大小姐,那这新郎官家我倒是知道,是一个承议郎家的庶子。虽说门第相差确实是悬殊,但苏家这位小姐相传可是命硬得很,前侯爷侯夫人就是被她克死的,还是死在她及笄那日,你说邪门不邪门?”   “确实,我也听了这么个传言,本来是好好的及笄日,一下就成葬礼了,没多久这苏小姐克死双亲的事就传出来了,名声都坏了,这还能说到什么好人家啊,有人娶都不错了!”   几个路人唏嘘了几句,花轿便从大家眼前过去了。   最后一圈绕完,迎亲的队伍朝着俞府慢悠悠的过去,可刚到了府门口,却见大门紧闭,一个人都没有,竟然冷清得很。   要不是见着大门上确实还挂着两个红灯笼和宽布红绸,这哪有半点像迎亲的人家?   新娘子来了,迎亲的人家却关着门,也不知是在落苏闻琢的面子,还是落俞景的。   热热闹闹的队伍一下停在了俞府门前,进不得也退不得,喜乐不知不觉便停了,一时间有些尴尬了起来,这哪家迎亲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啊。   俞景骑在马上,一身大红的喜服衬的他姿容越发出众,只是他的眼睛很深,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叫人瞧着就心里生寒。   邪邪的勾了勾唇角,俞景无声的垂眸,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第2章 一双细腻温软的小手   今日的天气算不得太好,是灰蒙蒙的阴天,天边卷起的云也厚重,看起来似乎又有些将落未落的雨要来了。   俞景重新抬眸后看了一眼天色,面上神情很淡,他生得高挑,又站在队伍的最前头,尤其拔群。   微微朝身后扬了扬下巴,俞景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这个角度显得更加利落,深邃黝黑的眸子微微斜觑着侧后方,伴着一抹轻嘲,笑道:“继续吹。”   得了新郎官儿的意思,这喜乐又重新吹奏了起来,刚刚还沉寂冷清的俞府门前,一下又恢复了热闹。   俞府所在的这条街巷不是繁华的主街,但住户不少,左邻右舍听见这一阵吹啦弹奏的自然少不得要出来探头探脑一番。   大家既是邻居,当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有人知道俞家今日是要迎亲的。   刚一开门看见这副模样,几户人家心里马上便了然了,这俞家正房的人怕是又在为难这个庶子了。   俞景在俞家太出色了。   不仅长的出色,就说才学,在国子监里也是夫子们交口称赞的,几户人家家里都有在国子监求学的孩子,对这点可是门儿清。   坏就坏在,他只是一个庶子,生母还死的早,主母怎么会让一个小小的庶子盖过自家嫡子的风头?打压也是正常的。   围观的人难免唏嘘几句,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可是万不想插手的。   俞府门前喜乐吹的起劲,就越发显得这紧闭的府门有些滑稽可笑。   俞景面上看不到丝毫局促慌张,反而唇边还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眼神又是冷的,显得整个人愈发邪气又难以捉摸起来。   他漫不经心的站在马边,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马的鬃毛,与这派热闹又荒诞的景象格格不入。   可那双看不清神色的眸子却会时不时不动声色的看向静静停在一边的花轿,很轻的一瞥,又将目光压下。   苏闻琢安然的坐在花轿里,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她自然也察觉了不寻常,但有俞景在,她就很安心。   上一世嫁人这日,她在花轿里哭了太久,这时候早就累的睡了过去。   只依稀记得那时有人轻叩轿檐,她才醒了过来,这一出被拦在府门外的插曲,是半点也不知道的。   苏闻琢想起俞景如今这个时候在俞家的处境,多少猜到是谁在给他难堪。   这么一想,她心里突然就升腾起一股火气来,早已知道他的情况是一回事,生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知道了俞景有多好,俞景的将来有多光风霁月后,这点小事都让她膈应的慌。   她的夫君,她好不容易求得重来一世才抱住的良人,还能再让人欺负去了?   她知道俞景现阶段尚未春闱,蛰伏在俞府不宜展露太多锋芒。   但是她现在怎么说也是个低嫁的高门大户的小姐,即使身上背了难堪的流言也不碍着她拿出大小姐的派头。   当下苏闻琢便想掀了盖头出去给自家夫君撑一番腰。   然而还没等她发威,俞府的门倒是先一步开了。   苏闻琢人都到了花轿门帘后面了,听见外头的声音,又不动声色的退回去坐好,重新偷偷的把盖头盖起来。   在她离开门帘边时,恰好听见了俞景的一声低笑。   明明隔的有些距离,但苏闻琢却觉得那声笑好像就在她耳边,低哑又深沉,平白让她红了耳尖。   俞府的门开了,先走出来的是管家李一。   他看似歉意的朝俞景拱了拱手,笑道:“三少爷,下面刚来的人不懂规矩,不知道你今日迎亲,这才将门关了,小人已经教训过了,三少爷大人大量想来定不会计较的。”   李管家嘴上一番说辞,面上神色却轻慢,三两句话便想将事情揭过。   跟在李管家身后走出来的是一个少女,穿着嫩黄色的百合裙,外罩白色轻罗纱,刘海修的整齐,年纪不大,看起来倒是小家碧玉的。   只是这说出口的话就有些刺耳了。   “俞景,你娶了这么个命硬的丧门星进府,可别把我们都克了!我娘特意找人算了,说要让你从小门走才能解了这个煞,你现在就去走小门,听见了没?!”   这嚣张骄纵的话,叫苏闻琢在花轿里听了都觉得想翻两个白眼。   她回忆了一下,这应该就是俞府里唯一一个嫡出的小姐,俞美琴,在府里排老四。   上一世她在俞府中闹脾气的时候,俞美琴可没少奚落她,事事跟她对着来。那时候的苏闻琢满心幽怨,自暴自弃,竟然真觉得在俞美琴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想想也是不争气的!   俞美琴的声音可不小,刚刚本就在围着看的路人和左邻右舍听了个正着,忍不住窃窃私语。   当朝规矩,纳妾才走小门呢。   俞家这小姐在人娶妻大喜的日子这么说,真是挑衅到这对新人的脸上了。   俞景的眼里像是缀了冷冷的冰,他的嘴边却有笑意。   抬手示意喜乐停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又用指头点点额头,看似在自言自语:   “这可怎么办?陈夫子听闻我成亲,特意题了一幅字做新婚贺礼送与我,我想着陈夫子亲题的字少不得得珍之重之,交由父亲亲迎进府才好,如今看四小姐这做派,这幅字看来是只能走小门了啊。”   俞景口中的陈夫子乃是国子监的一位教书先生,虽然身上只有个国子监夫子的名头,但却是个出将入相,国士无双之人。   当今皇上成桓帝少时便得先帝旨意,拜他为恩师,现如今也将宫里几位皇子公主的教导交给了他。   陈夫子像许多博古通今的学者一样,性子有些清高,他亲题的字,即便是盛京城里的上流世家,也是难得的,更何况是俞府这样的人家,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得上一幅。   但他欣赏所有才学出众又肯努力的人,俞景便是其中之一。   眼看着俞景从袖中抽出一副卷好的字,凉凉朝着李管家笑了一笑,便要上马,像是真要带上队伍朝小门去了。   李管家当下便慌了神:“慢着慢着!三少爷且等等,我这就去请老爷来!三少爷万不要带着字走小门!”   李管家只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让四小姐给坑了,这帝师亲题的字怎么能走小门?往大了说这可是落皇上的面子啊!   他赶紧一边叫停了俞景的动作,一边马不停蹄就滚回了府中去找俞老爷了。   俞景嗤笑一声,停在原地,重新将那幅字塞回了袖中。   苏闻琢坐在轿子里,将外面的动静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也在偷偷地笑。   要不说她的夫君日后光风霁月,位极人臣呢,这些小门小户的后宅阴私,在他眼中大概真的很幼稚吧?   其实陈夫子虽有名,但一幅他题的字,要说怎么进府其实也就是那么大的事,只是俞景偏偏将话先说在了前头,要用迎的,自然就将这幅字架的老高了,怎么进府,就变成了大事。   随随便便一句话而已,这些人就没了辙。   她的夫君可真是厉害呀!   不知怎么的,苏闻琢在轿子里光想想竟然还有些红脸了。   俞府门口,俞美琴本想着带上管家出来与自己一道给俞景难堪,谁想到俞景一句话的功夫,李管家便火烧眉毛似的走了,这让她心里更来气了!   她是府上唯一嫡出的女孩儿,父母兄弟哪个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母亲还说了,日后定要为她寻个高枝儿嫁了,她的身份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偏偏就是这个俞景,性子又臭又硬的像块石头!偏偏又生了这么一张脸,俞美琴心里的虚荣在他这碰了壁,自然是对他百般为难。   她才不相信他刚刚说的什么陈夫子亲题的字,俞景这个庶子最是捉摸不定,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陈夫子身份贵重,会理他这么个庶子?!   这么一想,俞美琴眉毛一挑,指着俞景,话说的更大声了:“俞景,你唬的了李管家,可别想唬我,识相的就现在带着人从小门走,一会我在父亲面前还能帮你说两句,不然让父亲知道你拿陈夫子骗他,看不打断你的腿!”   俞景听了俞美琴的话,狭长幽深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没有温度,就这一眼,就让俞美琴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她知道俞景惯会这样看人的,明明是一个身份低微,什么都没有庶子,这样盯着你的时候却能让人觉得针芒在背,忍不住泛起一丝寒意来。   “你!你瞪什么瞪!小心我让娘亲将你的眼都挖出来,你再也别想去国子监!”俞美琴不想被俞景比下去,搬出俞夫人来给自己撑腰。   俞景嗤笑了一声,舌尖抵了抵牙尖,有一瞬间像是一头嗜血的狼。   “这样的事,你们也不是没做过。”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俞美琴听清楚了。   她被俞景那阴沉沉的声音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一下抓住了身边三弟俞绍丰的手。   俞绍丰是俞府嫡出的小少爷,今年也才十岁,又是被俞夫人溺爱着长大的,哪里经得住这一吓,当即就有了点哭腔:“二姐,我,我们快去找娘吧,让,让娘来收拾他……”   “慌什么,没出息的!”俞美琴将他的手攥的更紧些,不让他走。   现在俞府门口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如果退了,明日里大家岂不是都要传她一个嫡女还要怕一个庶子了?   她拉着弟弟,还是站在府门口居高临下看着俞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你走小门可是母亲发的话,府里一大家子人,你自己不要命,也别霍霍我们家!”   听着俞美琴的话,左邻右舍看着热闹,津津有味的。   据说俞景娶的是前永安侯府嫡小姐,命硬克死了父母,在盛京城里都说不到亲事,等媒婆找到俞府,俞夫人嫌晦气本想拒绝,俞景却答应了。   也不知最后两人怎么说的,总之俞夫人最终也应了。   这下听俞家四小姐所说,应下是一回事,嫁入府中怕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俞景早已收起了刚刚那副阴狠的神色,狭长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嘲讽,没再搭理叫嚣的俞美琴。   他一只手把玩着腰间挂的一块玉佩,抬脚走到了花轿边,斜斜一靠,靠在了轿帘边上。   那块玉佩不是什么好玉,是街边随处可见的摊子上买的那种最次等的玉料,但玉上挂的红绸似是新编上去的,与火红的喜服融为了一体。   花轿里的苏闻琢能感觉到俞景应该是走近了,就在她的旁边,她忍不住在脑海里循着上一世,勾勒他的轮廓。   他明明生的很好看,但不笑的时候身上却总透着一股子阴冷,叫人不敢靠近,笑起来又太过漫不经心,捉摸不透。   苏闻琢想起刚刚听到的,他说的那句话,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起来。   他生母早逝,在这样的府里,到底是如何保护自己长大的呢?   俞景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苦很苦吧。   抿了抿唇,苏闻琢在大红喜服的腰封里掏了掏,然后将什么东西攥在了手里。   她轻轻敲了敲花轿的小窗户,然后撩了一下窗边的帘子。   俞景就倚在边上,花轿里的声音他听得真切。   他朝窗边看了一眼,又垂眸,脚步往后移了一步。   苏闻琢轻轻掀开盖头的一个小角,从帘子的缝隙里看到俞景后退到了窗边,于是轻轻说了一句:“手。”   俞景似乎是顿了一下,然后才把手搭到了窗边。   窗边的小帘子安安静静的掩着,里头似乎红彤彤一片,看不清什么。   但很快,有一双细腻温软的小手,滑入了他的掌心。 第3章 现在就洞房花烛   初春的风从俞景的面前轻抚而过,好像还带着未散的潮气,让他有片刻出神。   而很快,掌心里的温软撤了下去,留下小小的一片东西。   俞景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像是一小块点心,用纸细心的包着。他的指尖轻轻挑开油纸的一角,然后闻到很淡的栗子味,应该是一块栗子糕。   不知道轿子里的人将它放在了哪里,小小的糕点上带着残留的温热,久久未散。   俞景的舌尖勾过唇角,面上没什么表情,然后三两下将栗子糕剥了扔进嘴里。   是他一直不太喜欢的甜腻的味道,但今日也不知怎么的,还算能忍受。   正当他舌尖卷着栗子糕慢慢抿化在口中时,俞府的门口,俞老爷匆匆忙忙的出来了,嘴里还跟管家念叨着:“字呢?字呢?俞景人呢?!”   俞景穿着大红的喜服跟花轿凑在一处,十分不打眼。   而俞美琴看见自己爹来了,拉着弟弟率先走了过去,她福了福身子,在俞老爷面前倒是很知书达理的样子。   因为俞夫人说了,在爹面前就得讲规矩,这样他爹才能花钱花心思培养她。   俞美琴:“爹,您来了,俞景在那儿呢。我都跟李管家说了俞景就是骗人的,他哪有什么陈夫子亲笔题的字啊,陈夫子什么身份,怎么会给他一个小小的庶子写字啊?”   说完,俞美琴又偷偷拉了俞绍丰一下,给他使眼色,俞绍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也赶忙跟父亲道:“就是就是,爹,娘亲说俞景娶的这个媳妇会克死我们一家人,要走小门才可以,他说的这些肯定都是借口!”   俞老爷这刚到门口就被姐弟俩说懵了,怎么还跟李管家说的不一样呢??   “俞景!站过来!成亲这日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俞老爷顺着俞美琴指的找到了俞景,不由分说先训一句,而后眯起眼睛,“你说有陈夫子亲题的字,是假的?”   俞景此时嘴里的栗子糕刚刚吃完,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阴狠的眼里有些嘲讽的笑:   “假的?俞老爷要不请高人来做做鉴?或者直接请陈夫子来一辩真伪也行,俞老爷怎么着也是个官儿,怎么能叫个小辈坑了呢。”   俞景从不喊俞老爷叫爹,也不会喊俞夫人叫娘。   他这不合规矩,但俞家拿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俞景已经太出色了,出色到俞老爷就指着他来年春闱拿个名次,好在官场中吹嘘一番。   俞夫人虽然视他为眼中钉,但俞景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便要及冠,那些以前对付他的手段不管用了,是以俞夫人现在对俞景盯的更紧了些。   最终给答应了这门亲事,也是因为苏闻琢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在盛京城里俨然已经是一个孤女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也算是断了俞景另一条路。   俞老爷听了俞景的话,心里将信将疑,他示意李管家先将俞景手里的字拿过来看看,他虽然没有陈夫子的题字,但多少还是见过的,更何况陈夫子还在世呢,难道还有人会这么傻?   俞景将那幅字给了李管家,还是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   俞老爷将那幅字展开,仔细看了看,心里当下一喜,好像是真的!   他二话不说拿着那幅字就要进府,恨不得马上就邀同僚来府一聚好好显摆显摆,被李管家叫住了:“老爷,外头这……”   俞老爷往后头瞥了一眼,红彤彤一群人,他不满的看着李管家:“还愣着干什么?迎亲还要我教你?!”   李管家一愣,忙不迭的点头,赶紧开始将人往里招呼。   俞老爷一门心思在那幅字上,没空管这些有的没的,大手一挥又想往里走,结果俞美琴又拉住了他。   “爹!娘亲说了晦气,要让俞景走小门的!”   俞老爷很不耐烦:“再请人来消灾不就行了,多大的事!你们两个也不懂规矩,耽搁这么久,跟我进来!”   俞景刚得了陈夫子亲题的字做新婚贺礼,他怎么好再落这门亲事的面子,俞老爷此时只觉得两个儿女脑子属实有点不灵光。   俞美琴本来还想着今日来给俞景添堵,没想到自己倒是被父亲训斥了一番,当下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她不信俞景会有陈夫子的字,于是一甩袖跑进府里找俞夫人去了。   喜乐又热热闹闹的奏了起来,好像刚刚荒唐的闹剧只不过是一个不成熟的小插曲。   新娘子被迎进了俞府,左邻右舍看了场热闹,彼此心照不宣。   这俞老爷越想当成无事发生,就越显得这迎亲迎的滑稽,俞府这一家子人,当真是叫人觉得好笑得很。   -   今日俞府庶子娶亲,却没有大宴亲朋,府里与平日无异,除了拜堂的正厅和俞景偏僻的小院子里挂了些红绸做装饰外,再多余的便没有了。   苏闻琢已经不太记得上一世的拜堂是不是也是这样冷清,耳边只有一个唱礼官寡淡的声音,另外也就剩了俞美琴不屑一顾的高谈阔论。   但她的心跳依然很快,在夫妻对拜时,连搭着红绸的手都抖了抖。   很快她就被俞家的人送到了俞景的院子里。   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小院子,偏僻也静谧,在俞府最远的一个角落,就连下人都很少,仅有的几个做事也很敷衍,院中的草木都懒得打理,长得横七竖八。   苏闻琢被送进屋里,然后俞家的下人便一溜烟的走了,只留下了她的两个陪嫁丫鬟青黛和泽兰。   再看屋子里的布置,怎一个寒酸了得。   成亲的那些规制礼仪都是草草准备,瓜果寥寥几个意思意思而已。   青黛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在门口被泽兰轻声劝住了:“小姐嫁到这么个府上,心里定然已经够委屈了,我们还是少说两句吧。”   按照规矩,新郎还没来掀盖头,她们两个丫鬟是不好进屋的。   好在没多久俞景便来了。   他没看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径直朝屋里走,走到床边站住,垂眸看了盖着盖头的苏闻琢一眼,然后拿起一旁的喜称挑开了她的盖头。   这一套动作他做的很快也很干脆,苏闻琢也不惊讶,只是在盖头揭开后也顺势抬眼看她。   少女白皙美艳的面庞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更加娇嫩,眉如远黛,眸如晨星,唇似瓣,肤如雪。   是一个将将长成的美人。   俞景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温度,面上也无波澜,他的唇轻抿着,定定的看着苏闻琢。   通常他这样看人的时候,是有些阴冷的,因为他的眉眼太深,唇也薄。   但苏闻琢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却倏地笑开了。   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突然绽放,美的有些耀眼。   俞景微微眯了眯眼睛,苏闻琢的小手已经拉上了他的袖子。   “夫君要去席上吃酒了么?要记得早些回来啊。”   她说的再自然不过,并不局促紧张,好像他们已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这就是寻常的一句叮嘱。   俞景看着她,低笑一声,突然俯身凑近,两只手撑住床沿,将她困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舌尖舔了舔唇角,温热的气息拂过苏闻琢的鼻尖:“今日没有席面,现在就洞房花烛。”   苏闻琢睁大了一双眼睛:“啊?”   上一世是这样的么?   俞景见她怔住,微微低头敛住神色,还想继续说什么,屋外传来了一个小厮的声音。   “三少爷,四,四小姐要冲进来啦!”   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人,从小与他一起长大,是在俞府里俞景唯一能说几句话的,俞景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朝生。   青黛和泽兰刚到俞府,见这小厮就要冲进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好在朝生也算懂规矩,在门口就停了,只是表情有些着急。   这俞家四小姐还真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俞景直起身子,没有再看苏闻琢,而是走到门边看了朝生一眼:“那就关门。”   往日里俞家正房的几个人找麻烦,俞景从来都是直接关门,不想多言废话,谁知朝生苦着一张脸道:“我也想关,但是来不及了。”   朝生这话音刚落,俞美琴果然已经冲到了院子里。   “俞景,你那幅字是从哪里偷来的!就你这低贱的身份,进了国子监也只能读最低一等的班,陈夫子怎么可能会认识你是谁?那字若是真的就一定是你偷的!父亲马上就要派人来你院子,你现在求求我,我还能在父亲面前替你说几句话。”   俞景看着俞美琴撒泼,只是挑眉一笑,眼中的嘲讽再明显不过:“俞老爷来便来了,四小姐也不用特意来通知我,下人的活怎么还抢着干?”   “你!”俞美琴一下就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你等着瞧!”   她不过是不相信俞景会有陈夫子亲手题的字这么体面的新婚贺礼罢了。   从拜堂开始她就在猜疑,俞老爷听后竟然觉得也有道理,这字要真是偷的,偷的定是个大家大族,那俞府岂不是要惹上麻烦了?   俞老爷这么一想当即勃然大怒,就要让人去俞景院子里将他揪出来。   俞美琴这是觉得自己终于得偿所愿了,赶在俞老爷的人之前先到俞景的院子里来耀武扬威一番。   苏闻琢在里屋将外头的吵闹也听了个大概,俞美琴的声音实在是太尖了,听得她耳朵都疼。   而且越听越觉得好笑,要不说俞老爷只能做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呢,就这脑子,稍微大点的官都扛不住。   这幅字若真是俞景偷来的,丢了珍贵字画的府上会闹不说,以俞老爷的性子定是要拿出去炫耀的,盛京城拢共就这么大的地方,陈夫子单单题字的卷轴也不多,一传十十传百的,保不准丢东西的人家就知道了呢?   这不是拿着幅偷来的字画往大牢里撞呢。   这么一想苏闻琢又开始庆幸了,还好俞景没有受到俞老爷的影响,才学这块应该是随了母亲,不然可做不到一朝权臣的位置。   若不是俞景就在门边站着,她此刻已然有些想上前去围观了。   只是俞美琴狠话是落下了,后续他爹的人却迟迟未来。   这就显得她站在院中十分突兀且尴尬了。   俞景抱胸斜靠在门边,嘴角笑着,面上却一股子沉郁。   “四小姐的人来还么?时辰也不早了,耽误我的洞房花烛,即便是正房,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俞美琴最看不惯俞景这副捉摸不定又阴阳怪气的样子,心里火气上涌,刚准备指着他骂两句,小院外头终于传来了一些声音。   隐约听起来,好像有俞老爷。   俞美琴哼了一声,觉得给自己撑腰的人总算是来了,这次定能将俞景绑了让他哑口无言! 第4章 她的夫君可真是鹤立鸡群!   苏闻琢一直在里屋坐着,此时听到院子里说话的人好像多了起来,于是她走到隔开外间的屏风后面,微微探了探头,朝着俞景喊了一声:“夫君?”   俞景回头看她,波澜不惊的,只留下一句:“你等等。”   然后便迈出房门,朝院中来人的方向走去。   苏闻琢还没来得及点头,眼前人就不见了,她想了想,还是偷偷走到门边,往外头看去。   她的两个丫鬟替她打着掩护,苏闻琢放心往外瞧,看见还真是俞老爷来了,只是那神色怎么看怎么谄媚,跟俞美琴放的狠话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俞老爷后面跟着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者,胡须花白,气质却依然文雅,这就是陈夫子了。   苏闻琢心里有些诧异,陈夫子怎么会来俞府?   她虽然知道俞景那幅字肯定是真的,但没想到陈夫子竟然会亲自来府上给他道喜。   应该是来道喜的吧?   院子里,俞美琴看到父亲来了,面有得色,没心思细看便走上去跟父亲告状:“爹,俞景还嘴硬,不承认那幅字是他偷的,你快让人将他绑了送到官府去!”   俞老爷当场脸上的笑就僵住了,还没等他开口训斥这个不长眼的女儿两句,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你说俞景偷什么了?”是陈夫子的声音。   俞美琴洋洋得意的神色还没展开就倏地顿住,那副样子,滑稽又可笑。   这,怎么会这样呢?陈夫子难道是真的赏识俞景?!   要说这陈夫子亲自来了府上,俞老爷刚刚听到门房来报时也是受宠若惊到不敢相信。   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哪敢想能有这样的大人物来府啊,更何况俞老爷的官小,学识也只有那样,是万万结交不到这种大能的。   当下俞老爷就想到了俞景。   于是二话没说先当上宾迎了进来,本想寒暄几句,只是陈夫子似乎是不想与他多说,直言道,今日就是来给俞景道喜的。   俞老爷想起今日府中的情景,又看到陈夫子面上神色好像有异,只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狠狠的瞪了俞夫人方氏一眼,而后赶紧赔着笑将人往俞景的院子带。   好巧不巧,刚进院子又听见自家女儿这么一句话,这让他怎么说?陈夫子会不会觉得他是苛待庶子了?   这边俞景看也没看这面上表情尴尬的父女两人,几步走到陈夫子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见师礼:“见过夫子,夫子亲自过来,晚辈却未能出府相迎,失礼了。”   苏闻琢在门后瞧着,觉得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俞景如此规矩守礼的模样。   他虽然面上没什么笑意,但姿态却是不作假的。   看着俞景挺拔欣长的背影,苏闻琢嘴角不自觉就带上了笑意,她的夫君可当真是鹤立鸡群一般出色啊。   陈夫子其实多少是知道俞景在俞府的处境的,但他是很惜才的人,俞景的才学见识皆远超同龄之人,品性也坚毅,只是性子有些沉,陈夫子时常提点他。   这次听闻他要娶妻,高兴之余便送了他一幅字。又想到他是庶子,怕他在成亲这日不够体面,还特意来给他撑场面。   没想到这俞家竟然如此不讲礼数,连席面都没有备,哪像个家里要娶亲的样子?   陈夫子将俞景扶了扶,也没有看一旁干站着的俞老爷,只对俞景道:“今日你大婚,给我行这么大礼做什么?老夫本想着来你这讨你一杯喜酒,结果没想到府上什么也没有,真是叫我大开眼界,那这里便只能给你道声恭喜了。”   他这话说的俞老爷面上无光,心里直觉得方氏办事不利,恨不得马上就回自己的院子里发一通火。   俞景笑了:“能得夫子这句恭喜,于晚辈来说足矣。”   陈夫子看见俞景的笑,总觉得他今日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心里竟觉欣慰,把这归功于他娶了妻的缘故。   他夫子做惯了,免不了又在学业方面叮嘱了俞景几句,俞景都一一应了。   整个过程中,他半点眼神也没分给俞家其他人,只与俞景叙话。   俞老爷尴尬的面色通红,而俞美琴想起自己刚刚在院中对俞景说的那番狠话,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只觉得周围那些暗暗围观的下人都在看自己热闹。   俞美琴死死的揪着帕子,心里的火气无处发,偏偏又一瞥,看见了在门后偷看的苏闻琢,于是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苏闻琢自家夫君看得好好的,突然被瞪了,她看向俞美琴,也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唇边还有一抹讥笑。   俞美琴不过是仗着府上俞夫人方氏给她撑腰,就耀武扬威的,她重生一世的人,还会怕她?   那边陈夫子已经与俞景叙完了话,正准备离开了。   走前他朝着苏闻琢偷看的方向眯了眯眼睛,一手摸着自己的胡子,对俞景笑道:“你夫人我看着倒是有点意思,与你般配,既然已经成家了,日后性子也改改,不然吓着人家可不好。”   俞景没有说话,只是亲自将他送到了府门口,目送马车离开后才转身进府。   等他回到院子里时,刚刚还热闹的小院已经安静下来。   俞老爷早就满肚子火气的去找方氏了,俞美琴没了借题发挥的地方,也只能回了自己的院子撒气,寥寥无几的几个打扫的下人看完热闹,早就不见了。   现在的小院,除了苏闻琢带来的那两个丫鬟,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俞景早就习以为常,他径直进了屋里,没有多看青黛和泽兰一眼,“啪”一下便把门关上了。   彼时苏闻琢早就坐到了床边,准备当先前的偷看都没发生过。   因为俞府根本没有备酒席,此时也只是将将过午时而已。本来这段时间应该是苏闻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由丫鬟伺候着吃些桌上的点心填填肚子,然后等着俞景傍晚回来。   但现在两人不得不提前共处一室,而桌上也没有点心。   俞景看了看屋子里潦草准备的东西,又看向安静在床边坐着看他的苏闻琢,沉声道:“把衣服换了吧。”   反正今日的一切都不怎么合规矩,也不像个成亲的样子,那喜服也没什么必要一直穿着了。   苏闻琢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好。”   明明之前也是大户人家娇养的闺秀,今日这出闹剧下来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埋怨的样子,俞景的眼神略过苏闻琢的脸,又不动声色的收回。   他自己从柜中拿了一套衣服出来,直接去了耳房换。   苏闻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拐角处,轻轻笑了一下,唤来了自己的丫鬟。   青黛听了吩咐,给她从箱笼里找了一件平日里穿的衣裳,牙白色的襦裙,上头绣着成片的并蒂莲,枝叶纠缠,煞是好看。   泽兰慢慢替她拆发,边拆边仔细瞧着铜镜中的苏闻琢的神色。   两个丫鬟心里都觉得有些奇怪,她们家小姐嫁了这么户人家,怎么还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青黛忍了几下,还是没忍住,有些欲言又止道:“小姐,日后我们怎么办啊?”   苏闻琢看了她一眼,还是在笑:“什么怎么办?就是过日子啊。还有,如今我嫁人了,你们可不能再叫小姐,要叫三少爷和三少奶奶。”   青黛的话被打断,只能先点了点头,但还是看了泽兰一眼,泽兰会意,接着道:“三少奶奶,我们在俞家,日后只怕过不了几天安稳日子的。”   “嗯,我知道。”苏闻琢头上的凤冠已经拆了,她起身,微微扬着下巴让两个丫鬟更衣,边说,“日后你们只听我和三少爷的,其余谁的话都不听不信,若是有人为难你们,尽管来与我说。”   “三少爷的话也要听么?”青黛嘴快,已经先问了出来。   那个三少爷虽然生的好看,但是总觉得性子阴晴不定,怪吓人的。   “当然了!”苏闻琢瞥了她们两人一眼,耳提面命,“我夫君说的话绝不会有错的!”   早就换好衣服在外间的桌边自己喝茶的俞景,将里头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闻言,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而后敛目,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苏闻琢换好了衣服,又重新束了发,要了些时间,等一切都弄好了,她才出了屏风。   看到俞景坐在桌边,她垂眸想了想,然后提起裙子走过去,笑着叫了一声:“夫君,我这件衣裳好看么?”   俞景转头看她,牙白色的裙子衬的她肤色白皙中还透着粉,就像娇滴滴的出水芙蓉。   穿着一身寻常布衫的男人挑了挑眉,突然用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她来,似乎是饶有兴味的样子。   苏闻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她定是会对这桩亲事不满的,更何况成亲这日俞家的所有,都显得这迎亲荒唐又可笑。   又或许,这是要先示好,再谈条件?   俞景的眼睛狭长深邃,这样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子摸不清的邪气,上一世的苏闻琢还因此觉得俞景心术不正过。   但这一世不知怎么的竟然被看得有些脸红心跳起来。   见他半天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苏闻琢脸上渐渐泛起粉色,有点扛不住了。   她轻咳一声,自己给自己解围,一下在俞景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不与他对视了,只是自己大大的叹了口气:“哎,看来是不太好看啊,都没有人夸我。”   叹完,还要瞥俞景一眼。 第5章 夫君,像你这么气质卓然的庶子……   十五岁刚及笄的少女,最是娇俏的年纪。   俞景被突如其来的瞥了一眼,也望了回去。   他唇边似是要勾出一点弧度,但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垂眸压了下去。   苏闻琢见俞景没有搭理自己,也不着急,她觉得两人现在刚刚成为夫妻,以俞景的性子来说,这样也是很正常,若不是上一世她死后还飘了些年,也不会知道俞景那些小心翼翼的对待和爱护。   俞景不说话,苏闻琢就自己找话说,她微微凑近俞景,轻声问他:“夫君,你饿么?”   “你会做饭?”俞景挑眉看她,突然这么一问。   “不会。”苏闻琢摇头。   “哦,我也不会。”俞景继续喝茶,顿了顿又道,“这里虽然下人不多,但做饭的还是有,饿不死。”   意思就是,只能等着吃,好不好吃反正随缘。   苏闻琢扑哧一笑,觉得俞景配着这张脸,这身阴阴沉沉的低气压,说出的话反而有些可爱,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不要紧,我的意思是,我的丫鬟会做饭的,今日先让我的两个丫鬟做吧,过几日我去人牙子那看看,买些人回来用,夫君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也不够,更何况自己买的人自己□□也放心些。”   苏闻琢说着便让青黛和泽兰去找厨房忙活一下午饭,她自己想着反正没事,清点一下嫁妆好了。   于是便邀请俞景:“夫君,我们一起去库房清点清点可好?”   俞景还在想苏闻琢刚刚那番话,他有点摸不透苏闻琢的想法。明明是这样一门亲事,她一个大小姐会如此安于现状么,连要多买几个人以后用都想好了……   这下又听见苏闻琢这句话,他放下茶杯,笑了一下:“夫人的心倒是比我想的宽一些。”   俞景这话算不得友好,但苏闻琢也不在意,以前她那般歇斯底里俞景在她死后都能记着她,现在这些想来都是他的表象罢了。   苏闻琢拉住他的袖子,扬起小脸看他:“能嫁给你我很开心,真的。”   俞景微微垂眸,过了一会,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低声道:“走吧。”   而后朝门外走去。   苏闻琢看着自己空了的小手,抿了抿唇。   他的夫君这点就有些别扭了,要不是上一世那些种种是自己死后亲眼所见,还以为他不喜欢她呢……   那她就看看俞景能藏到什么时候!   跟在俞景身后,两人到了小院的库房。   这房间与其说是库房,不如说是摆放杂物的地方。   俞景一个庶子,如今在俞府的这么个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得赏的机会,里头杂七杂八放的都是下人们平日里做工要用的一些东西。   现在因为要放苏闻琢的嫁妆,昨日才匆匆打扫清理了一下,就这还没打扫干净,苏闻琢走进去都能看到窗框边上的小蜘蛛网。   苏闻琢的婶婶面子做得足,箱子的抬数倒是挺多的,小库房摆不下,有些都摆到了外头的走廊上。   她从永安侯府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过来,永安侯府也没给她再安排人陪嫁,是以现在这些箱笼也没人看着,好在钥匙是在苏闻琢身上。   俞景就靠在门边看着她一个一个的打开箱子,打开一个摇一次头,间或还要冷笑一声。   他深邃的眸子被长睫敛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此时的苏闻琢与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天边,早些时候有些阴沉沉的天空此刻终于有点放晴,几缕阳光恰好照在俞景的脸上,给他侧脸的轮廓镀上浅金色的光晕。   他一半的身子被阳光照亮,另一半隐在昏暗的房中。   像一个被拉扯矛盾的影子。   苏闻琢开了几个箱子,冷嘲一句:“我这个婶婶也是个聪明的,三匹绫罗三幅画就装一个箱子了,凑数凑的倒是高明。”   俞景闻言,收回思绪,直起身子走上前看了几个开了的箱子一眼,里头的东西确实寥寥,又看看苏闻琢手上拿着的嫁妆礼单,上头斗大一个字,难怪写了长长一串。   他微微皱了皱眉,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等苏闻琢看过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色。   苏闻琢没有注意,只朝他撇了撇嘴:“想来我婶婶也不会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了,这些都是凑数的,不点了,晚些时候我再给夫君看我自己带的嫁妆!”   她多少猜到了那个婶婶给她准备的多是应付,但父母留下的很多东西小叔不好都占了去,怕被人说闲话,所以都是苏闻琢自己收着的。   加之她快要及笄的前几日,母亲便交了几间铺子的地契给她,说是她可以开始学着打理了。本来说剩余的铺子在她出阁后会随入她的嫁妆里,不过这个礼单上没有,多半就是被她婶婶占了。   但苏闻琢重生回来的那几日便偷偷让青黛和泽兰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了,所有能带走的,她一丁半点都不会留给小叔一家。   俞景听了她的话,轻佻的笑了一下:“夫人很坦诚,我一个庶子,真是受宠若惊。”   哪知苏闻琢听后却有些不高兴了,她想了想,信誓旦旦道:“夫君,你不能妄自菲薄,你要知道,像你这么丰神俊朗,气质卓然的庶子,整个盛景城里,也是不多见的。”   俞景难得被噎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苏闻琢看他顿住,倏地又笑开了,这一世她别的没学会,最先学会的就是,对待俞景一定要把心里的喜爱表达出来,不然俞景就会很“体贴”的远离她了。   俞景没想到怎么接话,所幸就不接了,两人又一前一后出了小库房,再回到主屋时,青黛和泽兰已经开始往里端菜了。   见两人回来了,泽兰和青黛规矩的行了礼,叫了声:“三少爷,三少奶奶。”   俞景看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进了屋。   苏闻琢朝两人眨眨眼睛,悄声道:“表现得好!”   然后跟在俞景后头走了进去。   俞景在桌边坐下,他听力很好,苏闻琢说的小声也叫他听着了,朝她看过去。   苏闻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坐在他旁边,等着丫鬟递帕子过来擦手。   不过这院子里的下人能用的属实是太少了,以前青黛和泽兰作为大丫鬟都是不用做这些的,现在也只能顶上了。   俞景看着苏闻琢的两个丫鬟忙前忙后的,便朝外头喊了一声:“朝生。”   “诶,少爷我在!”   朝生也不知道在哪里待着,来的倒是快。   俞景看着他,然后朝着苏闻琢的两个丫鬟扬了扬下巴:“学着做。”   朝生有些惊奇,他家少爷向来是不用人伺候的,所以他一般只在俞景外出读书时陪着做个书童,在院子里只有俞景需要的时候才过来。   怎么只是成了个亲,少爷就需要布菜啦?   但疑惑归疑惑,朝生还是学的很快的,看见那两个丫鬟围着新夫人转,他便围着少爷转好了。   泽兰看见三少爷自己的小厮来了,心里松了口气,她们两人平日里都是照顾苏闻琢的,要再分神顾一个,苏闻琢这边便要怠慢了。   这么一想,泽兰突然觉得,三少爷是不是不想怠慢了三少奶奶,才让小厮过来的啊?   这餐饭吃的很快,本来厨房里可以用的食材也少,青黛和泽兰两个想了不少办法才让菜色多一些。   用过饭后俞景便准备离开了,苏闻琢问了一句:“夫君是要去书房么?”   俞景应了一声,又道:“晚饭我不会在家用。”   “啊,”苏闻琢有些失望,今日还是洞房花烛呢!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夫君出门路上小心。”   俞景出门应该不会再跟她打招呼了,就现在这叮嘱了吧。   站在门边的俞景顿了顿,突然回身,专注的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莫测:“不用勉强与我套近乎,有什么不满和要求可以等我回来一并说。”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苏闻琢撑着脸颊,看着他背影消失,叹了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这点,俞景可能觉得她是在勉强自己,又或者几番示好都是另有所图,她也能理解,俞景这样长大的人,心里总会有层层壁垒将那颗柔软保护起来,绝不轻易外露。   就像上一世对她的爱意,她都是在死后才知晓。   正因为如此,俞景如今所说所做的一切,在苏闻琢这里,都成了有迹可循,他怕她觉得委屈吧。   所以她一点也不会生气,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只是苏闻琢在成亲的这天最后还是没能等到俞景,她渐渐忍不住趴在窗边睡着了,衣服也没有换。   今日明明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尽管今天的一切都不符合规矩,但苏闻琢最后还是让屋里的龙凤喜烛一直燃到了天亮。   她想着,即使什么都不遵守,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的规矩,她还是想要遵守的。   第二天苏闻琢很早就醒了,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但人好好的躺在了床上,被子也盖好了。   她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   床上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睡过的痕迹,她觉得俞景昨夜应该是回来了的,但没有留宿在屋里。   苏闻琢叫来了两个丫鬟,问道:“昨夜里三少爷回来了么?”   青黛点点头:“回来了的,进了屋里一趟,很快又出来了。”   泽兰也说:“三少爷说小姐你已经睡了,让我们不用进去吵你了。”   “这样啊……”苏闻琢喃喃一句头,让她们给自己洗漱梳妆。   而小院的书房里,俞景已经在桌前坐了一会了。   他的手翻过一页书,眼睛却看向窗外。   院子里的草木缺乏打理,长的凌乱,但不妨碍它们已然茂盛。   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他院子里种了些不知名的花,如今已经开了,粉白色的,有些像苏闻琢昨夜趴在窗边睡红的脸。   他想起昨夜回屋时,少女已经在窗边趴着睡着了。   春夜的风带着凉意,这样睡一晚,第二天可不会好受。   俞景站在屋里看了她一会,最后还是走上前,轻轻将她抱到了床上。   她很轻,在他怀里好像都没有什么重量。   原本他办完了事,路上想着苏闻琢是不是会记得他下午说的那番话,将条件开诚布公的讲出来。   只是没想到她已经睡了。   俞景给苏闻琢盖了被子,她的头发在枕边散开,有几缕拂到了脸颊上。   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想替她捋一捋,却在最后堪堪将手停在了她的颊边,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从床边起身时,俞景低着头,刚刚抬起的那只手在身侧微微拢了拢,又松开,像是什么也没抓住。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朝生已经进来了。   “少爷,少奶奶喊你去用早饭,还说一会要去给大夫人敬茶。” 第6章 我要查查这个苏闻琢   要说起这个敬茶,也是当朝成亲的规矩。   新婚妻子在第二日给长辈敬茶已示融入家族,这是整个俞家的人都要在场的。   其实上一世苏闻琢是没有去敬这么个茶的,毕竟她也根本不想融入俞家。   但这一世便不同了,她不想融入俞家,但也不会让俞夫人方氏抓到自己的把柄,俞景与俞家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日后她少不得有要和方氏对峙的时候。   在规矩礼教方面,自然要避免落人话柄。   更何况,以她对方氏的了解,这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女人,有些心思,但并不如大家世族的主母一般将事情考虑的面面俱到,今日这敬茶,方氏定会对她为难。   这也正好和了她的意,日后说起来,也是方氏苛待他们夫妻的“实绩”之一了。   而俞景也从未将俞家的任何一个人当做是亲人过,这个敬茶他本是不想去的,但听到朝生的话时,他顿了顿,还是起身回了主屋。   彼时苏闻琢已经洗漱梳妆好,在桌前等着他用早饭了。   见他进屋,她便笑道:“夫君快来,青黛说今日厨房里实在是没什么了,这些是她出府买的,暂且先尝尝吧。”   其实这桌早饭已经比他平日里吃的不知道丰盛了多少倍,但俞景想,苏闻琢早些时候在永安侯府,吃的用的应当都比这精贵的不知多少倍吧。   他们始终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俞景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走过去坐下,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吃东西。   苏闻琢也不介意,脸上还是有淡淡的笑。   她早上吃的不多,一碗甜粥就饱了,接过泽兰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她开始捧着脸盯着喝粥的俞景看。   昨天她就发现了,俞景吃饭并不是那种慢条斯理的,但却一点也不狼狈。   苏闻琢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总想盯着他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夫君着实优秀。   她的目光太直白,俞景吃着吃着就停住了。   换谁被这样盯着也要吃不下饭吧。   他放下碗朝苏闻琢看过去,狭长双眸里的神色阴晴不定,看起来有些危险,声音也有点沉:“夫人,你在看什么?”   本想吓一吓苏闻琢,没想到苏闻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来了一句:“夫君用饭的样子太好看了,我一时没忍住,哎呀。”   俞景:……你又在哎呀什么?   苏闻琢这两日说的话时常有些出乎俞景的预料,他索性放下筷子,凑近了她一些,眯着眼睛,冷冷道:“夫人,我不太喜欢别人耍心思的样子,有话还是直说的好,我能办的自然会办到。”   他答应这门亲事是有些隐情和私心,但他也希望彼此的距离能够让她舒心一点,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谁知苏闻琢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话里的话,也不在乎他阴阳怪气的态度,直接抽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娇声道:“有一粒米,有点影响我夫君的形象了。”   俞景:……   嘴边好像还残留了丝帕柔软的触感,他直起身,食指不经意在桌上点了点,苏闻琢好像根本不怕他。   连夫子都说他性子太难捉摸,过于沉郁,苏闻琢却能面不改色的对他表示亲近。   俞景藏在心里的某个小盒子,紧闭的一角微微开始有些松动,很快又被他按住。   -   待早饭用完,两人便去往俞府西边俞老爷和俞夫人的秋棠院。   秋棠院是俞府最大的一个院子,离着俞景的这个小院还有些距离,但苏闻琢也不急,慢悠悠的走,等两人到了院里,俞府一家人已经在堂屋里等着了。   主位上坐着的自然是俞老爷和大夫人方氏,下首两边各坐了两个美妇人,看起来应该是俞老爷的侍妾了。   俞老爷的四个小妾都生的貌美,但生了孩子的也就两人,何姨娘生了两个女儿,怯生生的站在她后面,低着头。张姨娘生了一个儿子,应该是府里最小的孩子,两三岁的年纪,被她抱在怀里。   这样看来,后院还是在方氏的掌控之中,俞景好像完全是个意外。   难怪府中大房的人处处针对他,苏闻琢垂眸时心想,俞景能长到这么大,这么出色,着实不容易。   见他们两人姗姗来迟,俞美琴的眉头一皱,对着方氏娇滴滴道:“娘,你从来就教导我们要有礼数,现在看看,怎么大户人家的小姐礼数还不如我呢,您都等了老半天了。”   方氏有些胖,长得不算是好看,但看起来是个喜欢打扮的。   她摸着自己手上的玉镯,先是对着俞美琴说了一句:“琴琴可不要学。”   接着又看向站在屋子正中间的两人,端起了主母的架子,扬声道:“作为新妇,敬茶这日竟然让长辈等了这么久,永安侯府的教养便是如此的?”   旁边的俞老爷对这事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边坐着的姨娘们都低着头,反正也没有她们说话的份。   方氏算盘都打好了,新妇敬茶本来就是要敲打的,她这个做婆婆的敲打几句怎了么?   谁想到苏闻琢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话里的不满,只是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现在辰时刚至,我也是没想到夫人竟然这么早呢,估计是年纪大了夜晚睡不熟吧?那夫人可要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话音刚落,离着苏闻琢最近的一个姨娘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被方氏狠狠的瞪了一眼。   苏闻琢这是说她老呢还是在咒她身体不好?!   方氏在俞家的后院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哪里被人这样说过,当下便横眉冷眼的想发作。   苏闻琢瞧着她准备开口,根本不给她机会,两步上去,一杯茶就怼到了她面前。   方氏吓得身子往后一仰,都不知道这杯茶打哪冒出来的,她不是还没喊上茶么?   其实今早要敬的茶苏闻琢早就要青黛准备好了,她懒得跟俞家的人墨迹,敬茶不过走个过场。   青黛一直端着小盘子跟在她身后,刚刚俞美琴和方氏为难她,反而没人注意她身后的青黛了。   苏闻琢看着方氏,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夫人,喝茶?”   她没有叫母亲,方氏自觉抓住了她的把柄,把茶往旁边重重一放:“新婚第一日敬茶竟然还叫我夫人,当真是不把自己当成俞家人,我今日便要好好敲打敲打你这个不知礼数的!”   说着方氏便想抓苏闻琢的手腕打她手心。   一直站在后面冷眼看着事不关己的俞景这时候眉头皱了起来,他两步到了苏闻琢身后,速度很快,抓住了方氏的手。   苏闻琢其实自己也能抓住,但俞景上前来保护她的感觉很好,她心里忍不住翘起了尾巴。   不过她还是伸出手,轻轻将俞景的手拉下来,包裹住,软声道:“夫君,我没事。”   俞景看了她一眼,抽回了手,狭长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流光。   他收回目光看向方氏,声音有些沉但却带笑:“俞夫人,来年你大儿子便要春闱了,我劝你还是积点德吧。”   方氏现在看到俞景就烦,哪里还管他说什么,俞老爷却听进去了。   俞景与陈夫子交好,陈夫子如今在当朝文人墨客中的地位可不是一般的,自己大儿子确实是来年要跟俞景一起考学,俞景回头要是跟陈夫子告状,说大儿子坏话怎么办?   于是俞老爷出来打圆场了:“好了好了,今日到底是敬茶还是吵架的?不过苏氏你也是,都成亲了怎么还未改口呢。”   苏闻琢见这时候才到了自己说话,她垂眸轻声道:“我瞧着夫人老爷也没有准备改口的红封,那我也不好勉强不是?索性就算了吧,我夫唱妇随,跟着夫君叫也好,俞老爷觉得呢?”   俞老爷觉得,俞老爷还能怎么觉得?这改口红封,他们还真就没有准备!   说来这又是方氏的主意。   方氏昨夜里被他训了一顿,马上便岔开话题说这个新媳妇是低嫁来府上,头天敬茶他们作为长辈一定要立点规矩,挫挫她的性子,不然日后可不好管教,这红封便先不准备,看她的表现。   再者,永安侯府多有钱啊,嫁妆都是她自己收着了,他们家可没有那么富裕,何必给她白送钱。   俞老爷当时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还真就这么做了。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苏闻琢是这么个性子,什么事都给你捅破了,这样一说,显得他们做长辈的多失礼。   俞老爷还想补救,苏闻琢没给他这个机会,当下也是一杯茶怼上去,然后福了福身子,还是温温柔柔的:“晚辈给二老敬了这杯茶,上好的雨前龙井,宫中御赐,想来俞家平日里喝不到,二老好好享用吧,我与俞景还有些事,就不耽搁二老品茶了。”   方氏被苏闻琢这番做派气的手都抖了,俞美琴赶紧扶住她,也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闻琢。   大家世族的小姐不是最看中辈分礼节了么,长辈的话她怎么也随意反驳呢?!   苏闻琢并不管他们,拉着俞景朝外走,末了还扬声吩咐了青黛一句:“诸位姨娘的茶也上了吧,好茶要与众人分享嘛。”   宫中进贡的雨前龙井是西湖每年最好的一批龙井,千挑万选出来的,皇上有时也会做赏给各位王侯大臣,永安侯府多得很,苏闻琢父亲爱茶,这些是她父亲留下的。   苏闻琢走的潇洒,就给堂屋里的众人就留了个背影。   这一日她反正茶也敬了,除了没改口也没什么错处,更何况没改口还不是因为没有红封么,一切都合情合理。   她对自己在俞府的第一次亮相还算满意。   而俞景刚刚对她的保护,已算是意外收获了。   一旁的俞景看着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手,唇角微微抿着,这一次没有再将袖子抽出来。   在两人走后,俞老爷感觉自己好像被小辈抓住把柄怼了一番,心里一团气哽的难受,当下又训斥了方氏一通,然后气呼呼的出府了。   方氏心里早就怒不可遏,俞老爷走后当场就拂了桌子,将满心的火气洒在了姨娘们身上,但四个姨娘都默不作声,只等方氏发完脾气,然后默默的走了。   俞美琴见着方氏发了脾气,气的脸都红了,连忙上去拍拍她的背。   “娘,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个苏闻琢反正已经嫁到了我们俞府,我们有的是时间收拾她!”   方氏缓了好一会,才瞪着眼睛恶狠狠道:“你让人去叫阿威来,我要查查这个苏闻琢,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俞美琴点了点头,眼睛又瞥到了几个姨娘桌上的那几杯茶,突然想起了什么,凑到她娘耳边:“娘,这个苏闻琢的嫁妆,似乎很丰厚。” 第7章 立立规矩   永安侯府给苏闻琢准备的嫁妆,即使在她的眼里都是些凑数的,但在俞家这样的小门小户看来,有许多都是好东西了。   就像这御赐的龙井,俞家这种人家不走个大运可是得不到的。   苏闻琢不知道,就这点东西还让俞家母女两人惦记上了,此时她确实正在库房看着那些凑数的嫁妆伤脑筋。   想了想,苏闻琢觉得许多华而不实的东西能卖就卖了吧,她现在手上几间母亲先前给的铺子虽然营收都比较可观,但她和俞景以后的开支肯定是不会动用俞家中馈的,方氏经过这次之后,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克扣他们呢。   银钱自然还是多备些的好。   苏闻琢让青黛和泽兰将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到一起放好,多余的空箱子便处理了。   因为青黛和泽兰到底也只是比她大几岁的丫头,所以她又唤来了朝生帮忙。   朝生平日里多是跟着俞景的,但昨日之后,他感觉自己一下便看清了院中的新形势,自己家少爷对这位新夫人,有点不一般呢!于是苏闻琢的吩咐他答应的很快,还带了院里几个下人来搭把手。   苏闻琢看着一伙人忙完,日头渐高,快要到用午饭的时辰了。   她起身往主屋走,边走边吩咐泽兰:“去厨房看看,今天厨子做饭没有。”   俞景成亲,国子监给他准了三天的假,苏闻琢进屋时没看见他,想着他应该是在书房里温书的,便也没去打扰。   在屋里休息了一会,泽兰便回来了,但脸色却不大好看。   苏闻琢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   泽兰:“奴婢去厨房的时候厨子还没有开始做午饭,都这个时辰了,还是奴婢催促了他们才有动作,只怕今日用午饭的时辰也不会早了,要不我去桂芳斋买些点心回来,您先垫一垫肚子吧?”   青黛站在苏闻琢身后,闻言忍不住嘟囔道:“这也太过分了,三少爷即使是个庶子,那也是他们的主子啊!三少奶奶,这可怎么办?”   苏闻琢抿了抿唇,沉吟了一会,而后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淡淡道:“无妨,先看看情况,待回门的日子过了之后你们便随我去人牙子那挑人,至于院里原本的这些下人,总要立立规矩。”   说完这句话,苏闻琢便让青黛拿了绣筐过来,安静的坐在桌边绣起了荷包。   这是她准备送给俞景的。   苏闻琢还准备给俞景做两身新衣裳,新腰带,新鞋子,总之她恨不得都做新的。   这两日她看到俞景穿的都是旧衣服,料子也是很普通的棉料,苏闻琢觉得这完全配不上她夫君的气质嘛。   边绣边想着事情,没多久朝生便来说,厨房的饭菜做好了,可以用饭了。   苏闻琢放下绣筐抬起头,看向朝生问:“去跟三少爷说过了么?”   朝生点点头。   其实俞景没成亲之前,吃饭这些事他都是直接从厨房端到书房去的,因为俞景在院子里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书房。   这次也是他家少爷让他跟少奶奶说一声,再端菜上来。   厨房陆续将几碟菜摆上桌,苏闻琢却看着这一盘盘菜,越看眉头皱便蹙的越紧。   菜色寡淡,稀稀拉拉,瞧着都不新鲜,这真的不是些剩饭剩菜?   苏闻琢明明记得,上一世虽然俞景院子里的下人对他们也不怎么上心,但是平日里吃的好像也没有这么差吧!   不过稍微想一下,她也猜到了个大概,这多半是方氏吩咐下来的了。   她在今日早晨丝毫没给方氏面子的“敬”了一杯茶,估计她走后俞老爷又训斥了方氏一通,方氏想来应该是气坏了。   苏闻琢冷笑一声,抬手叫停了上菜的下人。   “够了。这菜怎么端上来的就怎么撤下去,你们端的出手我可吃不下,堂堂一个七品官老爷家里竟然就给主子吃这些,谁给你们的胆子?!”   厨房的人没想到苏闻琢会突然发难,一时间顿在了原地。   关于苏闻琢在嫁进来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大家都是听过一些的,想着一个名声坏了的孤女嫁给了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大家半斤八两,能高贵到哪去?   但他们错了,苏闻琢在永安侯府那十五年的嫡小姐,不是白做的。   她美艳的小脸紧绷着,由青黛扶着慢慢朝定在原地的下人走过去。   俞景从一边的回廊走向主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少女尖尖小小的下巴微微扬着,娇艳的脸上面无表情,竟然衬的凌厉了几分。   她冷淡的看着站在对面明显已经有些无措的下人,冷声道:“你,去将这个院里所有人都叫出来,外面候着。”   俞景一挑眉,没再往前走,而是抱胸靠在回廊拐角的柱子后面,静静的看着那边苏闻琢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眼里有一丝兴味,很快又被隐了下去。   苏闻琢没有注意到俞景已经来了,她就这样站在屋前的台阶上,背脊挺得很直,像一株清淡又倔强的白杨。   等了一会,院里的下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看到苏闻琢站在台阶上冷着脸,有些老实的立刻就慌了神,赶紧低头站好,不敢说话。   有些却不太当回事。   他们在这个院子里懒散惯了,反正是大夫人吩咐的,对这个庶子不用上心,一切怎么敷衍都没事,有时候看到什么,朝大夫人院里递点消息,还能得赏。   苏闻琢冷眼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等到刚刚那个下人走上前来跟她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声“人来齐了”,她便朝泽兰看了一眼,泽兰会意,从屋里搬了一张椅子出来。   苏闻琢好整以暇的在椅子上坐下,青黛马上递了杯茶给她。   她没有喝,茶盖轻轻拂开飘着的茶叶,一下一下,发出轻响。   下头站着的人有些还在窃窃私语,时不时朝坐在上头的苏闻琢看一眼。   突然,苏闻琢将手中的茶杯猛地掷了出去,杯子应声而碎,清脆响亮。   她这一下来的突然,下面的人瞬间懵了,有的还被吓的一哆嗦,当下整个院里马上安静的连跟针落都听的见。   苏闻琢一双漂亮的眼睛神色锐利,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竟然就让人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沉默的一切让氛围变得有些压迫感,初春的时节,有人便不自觉汗都出来了。   这才是苏闻琢要的效果。   她摸了摸自己刚刚碰到茶杯外壁,被烫的有些红的指尖,没有看下面站着的一群人,声音却很清晰:“今日叫你们来,就是立立规矩,谁是主,谁是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我希望你们记记清楚。”   说着苏闻琢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台阶下走。   “我不管从前这个院里是什么样,从今日起,我和三少爷就是这个院里的主子,你们有些人,我也不管听了谁的吩咐,在我这里,做不好事就走,乱嚼舌根的,就拔舌,不敬上的,就挨板子,于主子有功的,便赏。”   话音落下,她已经走到了那一众低着头的下人面前。   苏闻琢看了他们一眼,身上的气势惊人,那是在永安侯府养尊处优十几年,父母悉心教养下的矜贵与笃定,是高门大户,上流世家的小姐们身上才有的一种天然的优越。   以前只在府中见过俞美琴这种主子的下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哪怕心里还有各怀鬼胎的,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了。   苏闻琢自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方氏安排的人,但她也不怕,接着道:“今日在厨房的都有哪些人,现在站出来。”   下人们左看看右看看,有几个不情不愿的站了出来。   苏闻琢瞥了一眼,三个人。   她冷哼一声:“我对下人不算严苛,但说谎的下人,我现在揪出来就可以就地打杀了,连俞夫人都挑不出我的错处来。若是不站出来,所有人连坐,五十大板。”   下人里有人一听连坐便有些慌了,推推搡搡的,最后又推了一个人出来。   那个人是个后厨打杂的,身材瘦小,长的就有些贼眉鼠眼的,他先是看了苏闻琢一眼,而后才不情不愿的在出来的三人旁边站好了。   苏闻琢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会,然后又看了这四个人一眼,对朝生扬了扬下巴:“将他们带去管家那里,就说以下犯上,这些人我不要了,管家若是为难你,让他来找我。”   说完又瞪了几人一眼,警告:“若是不跟朝生走,我不介意亲自带你们去,看看是你们几个下人重要,还是你们俞老爷的面子重要。”   一句话,刚刚想要撒泼辩解两声的人当即住了嘴。   说白了,他们都是下人,奴籍,卖身契都在府里压着的,正儿八经的主子发话,还有理有据的,谁也不是傻子,还替他们出头。   朝生原本在一边看着热闹,没想到突然被点了名字,还有自己的事?   他下意识的朝俞景看了一眼,俞景一直靠在那里,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朝生便带着那四个人出了院子。   这时候苏闻琢才发现俞景在不远的回廊,靠着柱子站着。   她刚刚还紧绷着面无表情的小脸突然就生动了起来,没再管还站在那等着她训话的下人们,提着裙摆朝俞景小跑过去。   待到了俞景跟前,她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抱怨道:“夫君来了都不跟我说,你是不是在看我发脾气然后心里笑话我?”   俞景看着她此刻面上已经全然不见刚刚对着下人时的冷然,又是一副娇娇俏俏小姑娘的模样了,狭长的眸子里透出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慢慢的凑近苏闻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鼻尖擦过她细嫩的脸颊,薄唇堪堪就要抵上她的耳尖。   俞景的声音很轻,呼出的温热气息将苏闻琢白玉似的耳朵染红。   “没看出来,夫人还有些手段。” 第8章 苏闻琢,离我远一点   院子里的下人刚刚被苏闻琢训斥了一通,此刻正安静着,这让苏闻琢对俞景的声音更加敏感。   她只觉得耳朵被烫了一下,听了俞景的话又真的开始担心俞景会不会觉得她太厉害?   苏闻琢想到了方氏,若是俞景将她看成与方氏一样的人了那可怎么办?会就此不喜欢她了么?难道上一世俞景是因为看她可怜才怜惜她的?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问题从苏闻琢的脑子里冒了出来,她突然就有些慌了神。   俞景一直看着她,将她眼里的神色明晃晃的收进眼底,他不知道苏闻琢在慌什么,按理来说苏闻琢根本不会在意他的看法。   苏闻琢有些蔫了,她想跟俞景解释两句,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垂眸喃喃:“我,其实不是这样的……”   少女挽了发髻,低头的时候,雪白纤细的脖颈映入俞景的眼里,脆弱又美丽。   她好像完全没了刚刚在下人面前的气势,也不复之前看着他时言笑晏晏的鲜活之姿,成了被雪压着摇摇欲坠的小花,恹恹的。   俞景的心里有那么一瞬,微微窒了一下,差点就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   不过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那些下人又说了句:“在俞府,有些手段也不错。”   苏闻琢闻言抬头看他,好像一下又来了精神,满怀期待的问:“夫君是在夸奖我么?”   俞景垂眸瞥她一眼:“夫人就当是吧。”   他的神色没变,原本狭长阴郁的双眸里却好似有点笑意,说完便负手离开,朝主屋走去,底下站着的那些下人他看都没看一眼。   苏闻琢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不知为什么好像有被夫君安慰到呢?   -   因为午饭都被她撤了,苏闻琢让青黛在院子里挑个看起来老实的丫鬟去旁边清水街的春风阁打包几样回来,先应付了这一餐。   中午她敲打了这些下人一番,晚上应该便好了,不过之前想着买些人回来自己用的事还是要尽快办了。   苏闻琢这边在小院里的动静,秋棠院里,李管家正在跟方氏一五一十的汇报。   刚刚朝生带着那四个下人来找他,将苏闻琢的话说了一遍。   早晨的时候苏闻琢敬茶的事已经在府里下人的口中传了一圈了,李管家自然也是知晓的,他一时拿捏不准俞老爷对于这位新媳妇的态度,于是只能先将那四人收了让朝生回去。   转背,李管家就来了秋棠院。   方氏坐在椅子上,一边用帕子擦着自己手上戴的红宝石戒指,一边听李管家讲话。   待李管家说完,话音刚落,她便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很响的一声,将李管家和她身边的丫鬟翠莲都吓了一跳。   “一个克死父母的扫把星倒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还当自己是侯府的嫡小姐呢?不知好歹的!”方氏声音尖利,气的脸上的肉都抖了一下。   苏闻琢那番话定是说给她听的,她给下人立规矩,不就是在说她这个大夫人对后院的下人管教无方?   不仅如此,还要特意揪出几个人来丢给李管家,说他们伺候的不好,这对方氏便是明晃晃的挑衅。   翠莲是一直跟在方氏身边的大丫鬟,最会看脸色做事,见此,连忙轻轻拍了拍方氏的背:“夫人您消消气,一个刚嫁进府里的新妇不知天高地厚的,您日后有的是磋磨她的机会呢,何苦气坏了自己。”   方氏喝了一口茶顺顺气,又冷哼一声,那双小眼睛里阴恻恻的:“确实不知天高地厚,日后我有她好看的!”   她吩咐李管家:“俞景的院子你再盯紧些,苏闻琢既然退了人,你就重新安排人进去,她不是要大小姐的派头么?那便多安排几个,我倒要看看她用是不用。”   等李管家领了吩咐走了,方氏想了想,又对翠莲说道:“你再去打听打听永安侯府和苏闻琢现在的关系,仔细着些。”   -   小院子里,待那个丫鬟从春风阁打包回来后,时辰已经不早了。   苏闻琢与俞景匆匆用了饭,俞景与昨日一样出了府,晚饭也没回来。   初春的夜里还是凉的,苏闻琢一个人在小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便叹了口气。   旁边的青黛听见了,忍不住问:“三少奶奶,怎么突然叹气了?”   “哎,我已经连着两日的晚上没见着我夫君了呢,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两日不见,这一年多都过去了啊。”苏闻琢神色戚戚。   青黛和泽兰对视一眼:表现的夸张了吧夫人……   三少爷这两日对你可没有什么和颜悦色呢,到了你这怎么就好像突然夫妻情深了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成亲十年了呢!   苏闻琢没管两个丫鬟有些怪异的神色,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成亲了两日,俞景却天天往外头跑,以前怎么好像没发现呢?   国子监都给他放假了,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他们都还没有圆房呢,这才是重点。   苏闻琢其实知道,按着现在俞景对她的态度来看,多半是不会与她圆房的。   上一世她嫁给他,把所有的不满都表现在了脸上,他直到她病逝都未碰过她。   苏闻琢总觉得,俞景在给她留退路。   他与她保持距离,甚至是时不时表现得有些阴晴不定,也是想吓吓她,让她好远离他。   他们的交集越浅,最后就越好剥离。   可是上一世是苏闻琢自己把他推远的,这一世她明明表现得还挺好啊,怎么两人之间还是像隔了些什么呢……   就这么短短的一小会,苏闻琢已经叹了三回气了,最后她索性不走了,还是回屋里绣花吧。   好在今日俞景回来的比昨日要早些,彼时苏闻琢刚刚沐浴完,整个人还带这些热腾腾的水气。   她坐在妆台前,身后青黛在给她擦头发,边擦边与她说话,泽兰在铺床。   苏闻琢已经决定好了,今天她就在床上等俞景,说什么也不能睡着。   俞景进屋时似乎是没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副热闹场景,他以为苏闻琢会跟昨日一样睡着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怪了起来。   青黛和泽兰互相悄悄使了个眼色,然后轻手轻脚了退出了屋子。   苏闻琢先回过神来,自己从桌上拿起帕子接着擦头发。   她微微侧着头,被水气润湿的脸上有桃花般的粉色,看着站在门口的俞景笑:“原本想着夫君今夜怕是也要很晚才回来了,没想到这么早呢,可叫我等到啦。”   俞景听见她说在等他,薄唇勾了勾,又是似笑非笑的,声音里都带了些轻佻:“夫人倒是有些急不可耐了。”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闻琢,而后微微俯身勾起她一缕还有些湿的发丝凑近鼻尖,狭长的眼眸眯着,声音低哑道:“很香。”   苏闻琢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雪白的耳朵又红了。   不过俞景很快就撤离她的身前,带着一抹轻嘲的哼笑,他朝衣柜走去。   打开衣柜,俞景背对着苏闻琢,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我劝夫人还是离我远一些,我这人性子不好,耐性也有限,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说完他拿出一件衣裳,直接去了旁边的耳房沐浴去了。   苏闻琢轻哼一声,将头发往身后一搭,兀自嘀嘀咕咕:“装吧装吧,你就装吧,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她才不会被俞景吓到。   她见过他全部的温柔,所以也不怕这点冷硬。   俞景沐浴后从耳房出来,准备直接去书房,刚走到门口便冷不丁的被叫住了。   “俞景。”   这是成亲两日以来,苏闻琢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俞景的脚步顿了顿,微微垂眸,还没等他说什么只听苏闻琢又喊了他一声:“俞景,你今日要是不在屋里睡,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   她的声音本也软糯,沐浴过后好像又更加娇嫩了两分。   俞景抿了抿唇,重新挂上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脸,他绕过屏风,看向坐在床边的苏闻琢。   舌尖抵住齿背,眯起眼睛笑的有些邪性。   “夫人看来是学不乖了。”   苏闻琢不怕她,赤着脚朝他走过去。   她走的不快,足背雪白,脚趾圆润可爱,在深色的地毯上,那抹雪白被衬的尤为明显。   夜晚的凉风吹进屋里,俞景盯着那双玉足轻轻皱了皱眉。   苏闻琢走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襟将他往下拉,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脸,一字一句:“你晚上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若不让我进去,我就在门口坐着,夫君试试呢?”   俞景没想到她竟然还会用上死缠烂打这一招,他收起那张笑脸,整个人冷沉了几分,狭长的眸子里透着点阴郁的神色。   “苏闻琢,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离我远一点。”   苏闻琢一双桃花般的眼专注的看着他。   “我也没有说笑,俞景,你不信我,我们以后有大把的时间,你总会信我。”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时连风好像也静了。   苏闻琢踮着脚,没过多久便觉得累了,她想着态度她也表达了,今晚一定要跟俞景一起睡,于是便松懈下来。   谁知脚踮久了有些僵住,没能及时撑住她松下来的身子,往旁边一崴,疼痛让她一下叫出声来。   俞景眼疾手快的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将人往上一提。   他的手用了些力气,苏闻琢被他固定在怀里,温软的身子便贴上他的。 第9章 俞景其实很好的   少女初初长成,已经有了些玲珑的弧度,俞景只觉得怀里一团娇软,身子不自觉的僵了一下。   苏闻琢刚刚险些跌倒,被接住时心里还松了口气,等缓过神来再看,才发现她跟俞景贴的太近了,是两世来都没有贴近过的距离。   她倏地红了脸,刚刚下意识搂住俞景脖子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正当她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俞景已经先一步松了手,他想先将她放开,谁想苏闻琢脚尖刚触地便轻呼一声,重新将他搂住。   她脚崴了。   俞景也察觉到了,眉头微微拧起来,最后干脆一手揽上苏闻琢的腰,将她打横抱起,送去了床上。   苏闻琢突然被抱起来,心里吓了一跳,但还是乖乖的窝在俞景的怀里,拿眼偷偷瞧他。   俞景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下颚的线条轮廓分明,有些凌厉,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在苏闻琢看来,只觉得哪哪都是好看的。   直到苏闻琢被放到了床上,她还在盯着俞景看。   俞景将人放下,直起身,看她盯住自己出神的模样,不知怎么的,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一会,他才敛了眸子,看向她的脚,问道:“哪儿疼。”   苏闻琢这才想起自己的脚崴到了。   她垂眸,雪白的足背往上靠近纤细脚踝的地方微微泛红,轻轻动一下便有些刺痛感。   苏闻琢不敢动了,俯身指了指自己的脚,软声道:“这儿疼。”   俞景单膝跪在地上,闻言,顿了顿。   此时天色已是不早,以他的身份叫府里的大夫也麻烦,俞景抿了抿唇,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握住苏闻琢嫩白的小脚。   她的脚确实很小,他一下就能握住,因为一直没穿鞋,肌肤上还有些凉意。   苏闻琢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被痛到,又轻轻吸了一口气。   俞景抬眼看她,声音有些沉:“不要乱动。”   于是苏闻琢便不动了,乖乖的任由他的手摸索过她的足背和伶仃的脚踝,俞景的指尖温热,拂过她的肌肤时还有些痒。   男人的皮肤不如少女白皙,两相映衬下,彼此的颜色更加明显。   手下的肌肤太过细腻和软滑,俞景只觉得喉间似是有痒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有些集中不了精神。   他拧着眉,眼睛避开那片雪白,只专注有些泛红的部位,然后细细摸了两下,确定没有伤到骨头,不是太严重,不过需要按摩一下将伤处淤血化开。   俞景确认过后,轻轻将苏闻琢的脚放下。   “扭了一下,让丫鬟来揉一揉,明日还没好就去看大夫。”   他说完便想直起身来打算走,突然一双纤纤素手便搭上了他的肩。   苏闻琢坐在床上,目光灼灼的看他:“夫君还会看伤么?”   俞景挑眉,自嘲的轻笑一声:“久病成医而已。”   苏闻琢听后眨了眨眼睛,却没有放开手,她也笑了,声音娇软:“既是如此,就不要麻烦青黛和泽兰了,夫君帮我揉一揉吧?”   俞景的身子顿了顿,突然道:“夫人若是当真想,到时候可不要叫疼?”   他又挂上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整个人看起来有了几分邪气。   还没等苏闻琢说话,他便突然上手揉了起来,力道不算轻,苏闻琢闷哼一声,疼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这声轻哼被俞景听到,他的手停了一下,又重新推揉起来,力道不减。   他觉得苏闻琢这样娇弱的闺阁小姐应当是有些怕痛的,虽然扭伤处确实是要用些力气才能散开淤血,早些好。   只是那一声闷哼后,他便没听到苏闻琢的声音了。   俞景停了手,抬头看过去,对上了苏闻琢泛红的眼睛,她眼里还有些莹润的水光,就连长长睫毛上也氤了一些,是她刚刚眨眼的时候氤湿的。   可见刚刚确实是疼的。   “为什么忍着。”俞景的声音冷了几分。   苏闻琢又眨了眨眼,扁扁嘴,有些委屈:“是你说不要叫疼的,我怕我说疼你就不帮我揉了。”   俞景心里那种熟悉的一窒又来了,好像有人抓住他的心揪了一下,只是轻轻的一下,也足够叫他皱起眉头。   他突然就觉得拿这样的苏闻琢没办法。   俞景不说话了,重新低下头,但苏闻琢却感觉到那双揉着自己脚的手,轻了一些。   苏闻琢笑了,她垂眸看着俞景,只这么一眼,恍惚中就好像回到了上一世她死后跟在他身边的日子。   每年她的生辰和死祭,他在桌前俯首给她写信时,也是这样专注认真的样子。   他的情意,不汹涌澎湃,不繁华璀璨,却揉在可能的任何一点细节里,若是你不注意,便忽略过去。   但那些一闪而过的微光,如若搜集起来,便是绚烂星河。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最终俞景还是在里屋歇了。   苏闻琢不怕他,来软的来硬的都没有用,他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也不知道苏闻琢此刻的态度有几分真假。   俞景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线,将他的心缠住,他解不开,罕见的有些焦躁。   但这天夜里,苏闻琢在俞景身边却睡的十分踏实。   她没有离的过近,只是安安静静的侧身躺在一旁,一只手抓着俞景的袖子,然后便睡熟了。   黑暗的屋子里只有很浅的一片月光,俞景微微侧过脸,能看见苏闻琢安稳的睡颜。   月光将她娇美的脸勾勒的越发朦胧美丽。   俞景的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后重新躺好,闭上了眼。   -   成亲的第三日是新妇回门的日子。   苏闻琢一早上醒来想起这个就只想冷笑,她的叔叔婶婶估计就等着看她的笑话吧,面上还得维持着一派和睦的面色,对她这个侄女多有关心,也不知道她们难不难受。   想起上一世,她回门的这日俞景没有陪她,也是她自己说的,带着俞景一个庶子回去她觉得就是叫人看笑话。   不过,即使上一世她没有带俞景回去,也还是叫人看了笑话的。   想到这里,苏闻琢眯了眯眼睛,重生一遭,这趟回门总要有点不一样了。   俞景比苏闻琢醒的早,此时已经不在屋里了,苏闻琢以为他是去书房了,却在梳洗更衣后看见朝生来了。   “三少奶奶,少爷今日要去国子监一趟,已经出门了,说就不陪您回门了。”   “这样啊……”苏闻琢喃喃,心里多少是有些失望的,不过既然俞景去了国子监,想来是有重要的事,她向朝生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之后苏闻琢梳妆打扮,将自己弄得光鲜亮丽的,对着镜子看了两眼后,她满意的点点头:“嗯,很好看。”   今日永安侯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她婚后的笑话,最希望的自然是看到她一蹶不振,愁眉苦脸的怨妇模样。   可惜呀,她们一个个是不能如愿了。   苏闻琢本就生的美,这一番打扮下更是美的有些叫人移不开目光。   她带着青黛和泽兰出了府,让俞府的门房牵了一辆马车过来。   这马车跟永安侯府的规格自然是比不了的,不过苏闻琢也不在意,上了马车便走了。   而俞府前院的一条回廊里,俞美琴一直看着府门口,直到苏闻琢出府。   她对着旁边的丫鬟荷香道:“瞧苏闻琢的打扮,她的嫁妆就少不了。走,我们去母亲那知会一声,一会去那个庶子的院里看看。”   苏闻琢今日带着她的两个丫鬟走了,李管家也说俞景早上一早便出了府,俞美琴觉得那个小破院子里应该是没人了。   那些下人在她眼中,基本就当不存在的。   -   永安侯府和俞府离的不算远,也就隔了两条街的距离,没过多久,苏闻琢便到了永安侯府的门口。   昔日熟悉的府邸,如今她再看,已经只剩下陌生了。   没有爹娘的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苏闻琢想起曾经在府中笑闹的场景,那时她还是永安侯府千娇万宠的嫡小姐,有父母宠着,祖母疼着,如今父母意外过世,祖母因此一病不起,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她的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但想到如今永安侯府里的那些人,苏闻琢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打起了精神,挺直背脊走进了府中。   今日知道她要回门,如今的永安侯,苏闻琢的小叔苏平,表面功夫自然是要做足的,是以带着她的婶婶潘氏,现在已经在等着她了。   苏闻琢刚进府,便被人引到了前厅,看见早就等在里面的小叔和婶婶,笑着喊了一声。   潘氏迎上去,本来也是笑盈盈的脸,在看到苏闻琢今日的打扮和面上的神情时,隐隐僵了一下。   这个侄女回门的感觉,怎么好像有些变了……   她还记得,明明在出嫁前一日,苏闻琢的神色还有很苍白,看起来有些凄楚,可今日一见,仅仅是两三日的时间,便已经大不一样了。   苏闻琢见潘氏停住,心里哼笑一声,面上却温温柔柔的道:“婶婶,怎么了?”   “没有没有,”潘氏重新端起了一副笑脸,“就是看窈窈气色这么好,想来俞家那个庶子对你也是好的,婶婶心里高兴。”   她特意强调了“庶子”这个词,然后仔细观察这苏闻琢的神色。   苏闻琢像是没事人似的,岁月静好的笑了笑,还点头道:“是啊,婶婶那天晚上说的没错,俞景其实很好的。”   苏闻琢的小叔听见她这么说,心里也察觉到这与他们想的不太一样,于是与潘氏交换了一个眼神,但表面上,还是说着欣慰的话。   两人边说边将苏闻琢拉到椅子上坐下,潘氏这时候朝身边的丫鬟吩咐了一句:“快去叫二小姐和几个表小姐出来吧,她们心心念念的窈姐姐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苏闻琢垂眸喝了一口茶,掩住自己嘴角嘲讽的笑意。   这就来了,她的好堂妹和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表姐妹们。   上一世可不就是她们在这日明里暗里的讥讽,等着看她的笑话么?   苏闻琢心里这么想着,被她念叨的几个小姐便到了门口。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浅紫色水纱裙的姑娘,留着齐额的刘海,双眼大却无神,嘴也不小,瞧着五官不太精致,但却被簇拥着进了屋。   她看到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苏闻琢,当下便提着裙子走快了两步,一脸可惜的样子,嚷嚷道:   “窈姐姐你可回来了,好像憔悴了不少呀?我听闻俞家那个庶子是个阴晴不定的怪胎呢!你没受苦吧?”   苏闻琢闻言嘴角抽了抽。   你才怪胎!你全家都怪胎! 第10章 特意来接她的?   这个被簇拥着进屋的人就是苏闻琢的堂妹,如今永安侯府的二小姐,苏闻钰。   苏闻钰是她叔叔家嫡出的姑娘,如今她叔叔苏平承袭了永安侯这个爵位,苏闻钰也就一跃成为了侯府的小姐,曾经苏闻琢的位置。   苏闻琢原本对这个妹妹也并不亲厚,而上一世,苏闻钰是明里暗里奚落她最多的人。   听了苏闻钰看似关心的话,苏闻琢轻笑一声,像是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妹妹道听途说这个习惯以后可得改改,如今你也是永安侯府的嫡小姐了,若是这般不稳重,会叫人瞧笑话的。”   说完她又看了婶婶潘氏一眼,面上有些抱歉的神色:“这番话本不该我一个外嫁的堂姐来说,我这也是为侯府的名声着想,婶婶不会怪我吧?”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潘氏心里即使有不满也不能表现在脸上,他们这房才袭了爵没多久,事事都要谨慎不能落了人话柄。   “窈窈是为钰儿和侯府好,我怎么会怪你。”潘氏笑道。   站在一旁的苏闻钰见着苏闻琢听了自己的问话后没有任何反应,反倒还数落了自己一番,心里当下便有些不服气了。   现在她才是侯府的大小姐,苏闻琢一个孤女,以前处处压她一头便算了,如今什么身份都没了,还低嫁给了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在府里对她指手画脚的?   只是她还没发作,便看到了母亲使的眼色,意思是让她换个话头,别再让苏闻琢抓着错处了。   苏闻钰偷偷撇撇嘴,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满,又觉得苏闻琢如今也只是外强中干罢了,于是她捡起之前苏闻琢没回答的问题又问了起来。   “窈姐姐说的我以后自然会注意的,我今日也是因为关心姐姐,怕你成亲后那个庶子对你不好呀,姐姐可千万要放宽心,俞家处处不如侯府是一定的,委屈姐姐了。”   苏闻琢看着挽住自己手臂的苏闻钰,娇娇柔柔的拍了拍她的手,笑弯了眼睛:“妹妹实在是多虑了,夫君待我还挺好的,而且,我的样子瞧着像是很憔悴么?”   苏闻钰当然是看也不看就想点头说是的,只是苏闻琢这张脸,实在是神采奕奕的有些过分了,让她很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   于是也只能敷衍道:“刚刚走的匆忙,是妹妹看错了,姐姐气色尚可。”   苏闻琢这下满意了,但被人针对了她总是要再损一句的,只见她拿下苏闻钰挽着她的手,温柔叮嘱道:“妹妹年纪轻轻,可千万要注意眼睛,虽然生的大,眼神不好可不行,还有这手啊,也要注意保养,我瞧着有些干燥呢。”   苏闻钰听了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的眼睛本就不好看,苏闻琢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分明就是在给她难堪!   她咬了咬牙,朝身后跟着的三个少女使了个眼色。   这三个都是潘氏这边有些亲戚关系的表小姐,是苏闻钰知道苏闻琢今日要回门,特意叫来看她笑话的。   只是现在笑话没看成,自己反而还落了下风,她哪里会甘心?   三人中一个瘦高的姑娘接着了苏闻钰的眼色,于是上前福了福身子,瞧着苏闻琢道:“窈姐姐,我是岚春,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听闻你嫁了这么一个人,我们开始都有些担心你呢,若是那庶子待你好,怎么没见陪你一起回门啊?”   苏闻琢瞥了她一眼,对这么一号人早就没了印象,但看见周围人兴致勃勃瞧着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是问到点子上了。   她也没有慌,面上的神色还是平静温柔,一副小女人的幸福模样:“俞景承蒙国子监的夫子们看重,说明年春闱定有他的一席之地,这不,今日又被陈夫子叫去了国子监。男儿科举入仕是大事,我怎好耽搁他。”   其是苏闻琢才不知道俞景去国子监做什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夫子叫他去的,但是她猜测八九不离十吧,糊弄一下永安侯府这些人还是可以的。   她的这番话有些让人意料之外。   俞景这样一个庶子,从来不会在这些世家小姐们的交际圈里出现,她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学识如何出众。   而张罗这门亲事的苏平和潘氏,虽然知道俞景在国子监有些名气,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能得陈夫子看重的人!   毕竟陈夫子的大名在当朝读书人中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不知怎么的,潘氏再一看苏闻琢,心里涌上了些不安,总觉得,这门亲事好像是说错了……   苏闻琢这话出来,一时间便没人再说话了。   她今日太光彩照人,姿态温柔又从容,一点也不见颓丧和之前的凄清哀怨,叫一众想看她笑话的人反而无从下手。   若是单单只看这样的苏闻琢,一定会以为她嫁了个多么体面的好人家,夫君又如何出色。   苏闻琢见她们没了话头,心里冷笑一声,也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是怎么被这些人的流言蜚语击垮的,如今看来实在不过尔尔。   她今日回门,本打算只走个过场,不过刚刚在府门口时,她又改了主意。   苏平这一房,拿了她爹的爵位,如今成了侯爷,想到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苏闻琢就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如今她脱离了侯府,该拿的该做的,她一样都不能少。   此时潘氏已经觉得场面似是有点僵住了,她如今身为侯夫人,一家主母,这时候自然是要拿出点派头来的,于是便吩咐下人们上茶点,几位表小姐见了纷纷落座。   苏闻琢也重新坐下,她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朝着上首的潘氏看过去,笑盈盈的问道:“婶婶,这次回门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您的。”   彼时她的叔叔永安侯已经借处理公务之由先走了,屋子里剩的便是这几个姑娘和潘氏了。   潘氏听见苏闻琢有话要问,心里奇怪,嘴上还是道:“窈窈想问什么?”   苏闻琢眯着眼睛笑得更灿烂了几分:“也没什么,就是及笄前母亲与我说过,给我备了几间铺子做嫁妆的,我昨日清点了一下,嫁妆里似是没有呢?”   潘氏一听,心里突了一下。   苏闻琢的嫁妆前侯夫人是帮她准备过的,只是母亲准备嫁妆很少会一项一项跟女儿说,是以这次潘氏真真假假的凑了一凑,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没有给苏闻琢。   那都是好东西,她自然是要放到自己女儿那份嫁妆里。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这个嫂嫂会跟苏闻琢说铺子的事。   前侯夫人吴氏出身上扬的吴家,吴家早几代出过几任状元郎,只是后来无心朝堂之事后渐渐从商,成了上扬富甲一方的商人。   因此吴氏也很是有些经商天赋,她手上有好些利润颇丰的铺子,是准备留给苏闻琢的,提前给她的只是其中的三间小铺子而已。   另外的,如今自然都是在潘氏手上了。   潘氏自然不想交出这些,她装作惊讶道:“还有这回事?可之前整理你母亲遗物时,好像没有瞧见啊,这样吧,这几日我再找找,若是找着了我就赶紧给你送到俞府去。”   苏闻琢自然没指望就这么问一句潘氏就会交出来,她只是牵个引子出来而已,她这么一问,潘氏日后定会要处理那些铺子的地契。   当朝有法,商铺的主人若是变更,需要本人去当地官府走一趟,修改地契所属,苏闻琢手上这三间铺子,便是她母亲去修改过的,现在属于她了。   如今剩下的那几间她并不知道母亲有没有修改过,若没改,应该还是写的母亲的名字,若改了,那自然是她的名字,反正横竖,跟潘氏都没半分关系。   现在潘氏想收那些铺子的银钱,苏闻琢不知道时,她蒙混过去也可以,毕竟商铺的掌柜每三个月交一次银钱,没有特殊吩咐,都是交到永安侯府的。   但现在苏闻琢要追究了,潘氏便得想法子了。   苏闻琢不动声色的看着潘氏的脸,也没有逼得太紧,反而体贴道:“无妨,婶婶慢慢找,我相信婶婶自然不会贪我这个侄女的嫁妆的,只是叔叔刚承爵,外头都盯着,我也是怕外人编排些似是而非的话出来。”   她这番话,懂的人自然懂,比如潘氏。   无非就是告诉潘氏,如今的盛京城,要传个永安侯府的流言蜚语实在是太容易了,这永安侯的爵位,可是不好坐的。   苏闻琢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她也不想多留,又随便说了两句后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潘氏送她出府,面上还有亲近的笑意,一路叮嘱她多多注意身子之类的家常话。   待苏闻琢一脚踏出了侯府的门,她盯着那纤弱的背影变了脸。   今日回门,她已然觉得,苏闻琢似乎不是之前那个凄冷的流着泪,目光无措,满面哀愁的小姑娘了。   苏闻琢知道潘氏在看她,她唇边挂着笑,直着身子,微微扬起下巴,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这个永安侯府啊,日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了。   待出了府门,苏闻琢朝着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意外的看见了等在马车旁,低眉敛目,长身玉立的俞景。   苏闻琢不自觉停了一步。   他今日不是要在国子监么,怎么回来了?   是特意来接她的么?她心里一时有些拿不准。   就是这个时候,俞景朝她看了过来。 第11章 夫人挨这么近是想直接坐进我……   春日风光正好,俞景穿了一身月牙色的衣裳,在阳光下倒是少了几分阴郁感。   他眉目深邃,朝苏闻琢看的这一眼,好像带了些其他的意味。   苏闻琢想深究,但他眼里的神色转瞬即逝,下一刻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   她抿了抿唇,提裙走上前去,还是笑的娇甜。   “夫君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今日都要在国子监呢。”   俞景看着她妍丽的小脸,只勾了勾唇:“夫子的事交代完了,回府顺路。”   “这样啊。”苏闻琢眨了眨眼睛,又拉住他的袖子,“既然夫君来都来了,那便陪我坐马车吧。”   说完不由分说便将他拉上了车。   帘子放下,马车徐徐朝着俞府去了。   苏闻琢挨着俞景坐着,故意离他很近,俞景看了她一眼,索性将右臂搭在了椅背上,眼睛微眯着:“怎么,夫人挨这么近是想直接坐进我怀里?”   他说的太直白,苏闻琢虽然有这么个表示,但被点破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她红了耳尖,有些恼羞成怒了:“哼,不坐了!”   然后往旁边重重一挪,到了另一边去。   这是三日以来苏闻琢第一次这样使小性子,俞景心里有些惊讶,不由得又打量起她来。   少女气呼呼的一张脸看着窗外,侧颜很美,青丝被挽起来,更衬得脖颈白皙修长。   粉嫩莹润的唇微微翘着,看来确实是有些不高兴了。   俞景想着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了,但他确实是一直在用各种办法让苏闻琢远离他的,这才是他该做的。   垂眸,俞景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又想握紧了。   一时间,马车里安静的很。   苏闻琢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任性了,毕竟现在才是她嫁给俞景的第三天而已,俞景也还没有完全敞开心扉,他还不是上一世那个死后给她单独立碑的俞景。   想到这里,苏闻琢便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破现在这个沉默的氛围。   只是还没等她找好话头,马车便停了。   俞景先下了车,苏闻琢在他后面出来,准备下车时,看到俞景伸出了手。   她倏地一下便笑了,不客气的将手放上去,由俞景扶着下了马车,然后顺势就挽上俞景的手臂,贴近他,仰起小脸道:“夫君,我刚刚的小性子是不是使的不对?你要是不对我伸手,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话了。”   俞景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伸了那一下手,但是看着苏闻琢缠上来,又恢复了之前言笑晏晏的神色,他心里隐秘的角落,不可否认,确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臂弯里雪白的小手,又收回眼神,没有将那只手拿开。   苏闻琢有在偷偷观察他的神色,见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不禁将手挽的更紧了些。   两人一同进了府,待走到小院前,便看见俞美琴站在那大声发脾气。   再走近一些,能听见她的话。   “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们这些不长眼的贱人,我现在就找李管家来发卖了!今天这门你们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给我撞!”   “我看谁敢撞!”   苏闻琢松开俞景几步上前,冷眼看着俞美琴。   小院的门紧锁,门前只有一个小厮,是苏闻琢离开前找来让他守在门口不许人进去的。   这个小厮应当是被俞美琴的人打了,脸肿了,人也蜷缩在地上。   苏闻琢皱眉,让泽兰去将人扶起来,而后走到俞美琴面前,一双漂亮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问:“谁要撞门?”   俞美琴没想到苏闻琢回个娘家,这么快又回来了,让她心里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原本在看着苏闻琢出府后,她便去了母亲方氏的院子里又说起了苏闻琢嫁妆的事。   俞美琴在俞府仗着有方氏的宠爱,向来是为所欲为的,她想着就算她去了俞景的院子,将苏闻琢屋子里的东西拿那么几样出来,他院里的下人也不敢说什么。   即便苏闻琢事后发现少了东西,没有证据,还能硬找到她头上来不成?   方氏是俞家的主母,管着整个后院,对这点事自然也有自己的法子兜过去,更何况苏闻琢如今一个孤女,嫁妆看起来又确实阔绰,她便也就默许了俞美琴的做法。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苏闻琢回一趟门,只用了半个多时辰。   俞美琴最是看不得苏闻琢这样高高在上的气势,总让她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于是挺直了腰杆:“我让撞的,怎么了!”   苏闻琢嗤笑一下:“四小姐,你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千金闺秀,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是应该懂的吧?我与俞景不在院中,你强闯算怎么回事?什么事这么急啊非要破门而入?抢劫呢?这要是拿到官府去说,官府可是要捉人的。”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一点也没有给俞美琴留面子,这一番说的俞美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偏偏又说到了她心里的那点算盘,俞美琴心虚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时候不能落了话头在苏闻琢手上,于是不屑道:“也不看看你们这小破院子里能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的,苏闻琢你也别在我面前牙尖嘴利,身为俞家媳妇,出门反而将院子锁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母亲掌家的能力不满么?”   苏闻琢挑眉,慢步越过她走上前,将香囊里的钥匙拿出来给了青黛让她将院门打开,而后回身看了俞美琴一眼:“俞夫人确实需要好好管理后院了,毕竟昨日我才抓到几个以下犯上的下人不是。”   说完她又朝俞景招手:“夫君快来,我们回家了。”   俞景一直看着她跟俞美琴你一言我一语的,与之前一样,伶牙俐齿,气势迫人,是大家族里嫡女的风范,从不落人下风。   见苏闻琢朝他招手,他走了过去,路过俞美琴身边时,俞景停了停,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对着俞美琴道:   “四小姐,俞夫人若是真指望你攀个高枝,飞上枝头变凤凰,怕是要再请个教习嬷嬷了,不然恐怕是连大家世族的外室都当不了,那她岂不是要气死?”   俞景这话说得损,苏闻琢听了笑出了声。   待俞景走近,她又挽上俞景的手,与他一起往院里走,末了不忘留下一句:“四小姐,今日我们也乏了,恕不招待,有话你就去俞夫人那说吧。”   俞美琴就这样被两人说的哑口无言,心里简直要气疯了!   苏闻琢这张嘴实在是太厉害了,就连平日里被她怎么说都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俞景,在成亲后也好像变了似的。   咬了咬牙,俞美琴恶狠狠看了一眼这个僻静的小院子,良久才挤出一句:“苏闻琢你别得意太早了!”   只要这两人在俞府一天,就总有能让她踩在脚下的时候!   -   俞景和苏闻琢回了屋里,苏闻琢让人上了茶,并吩咐请大夫来给刚刚被打了的小厮看伤。   不管怎么样,那小厮应当还算忠心拦着的,不然也不会被俞美琴叫人打成那样。   没多久,青黛端了茶上来,苏闻琢倒了一杯递给俞景:“夫君尝尝,武夷山的大红袍。”   俞景接了茶,却没有喝,只问道:“你知道俞美琴要来院子里?”   “不知道,”苏闻琢摇头,“不过猜的八九不离十。”   “夫人倒是聪明。”俞景用杯盖轻轻撩着茶叶,淡淡看了苏闻琢一眼,但眸光锐利。   苏闻琢也不怕,笑了笑:“成亲第二日我泡了宫里御赐的茶请大家品尝,想来俞家上上下下都传开了我的嫁妆颇丰,既然如此,那我自然是要看着点的。你我都不在院里时,落锁不是很正常嘛,谁知道就有人非往这撞呢。”   俞景喝了一口茶,勾了勾唇:“你是真不怕俞夫人来找你麻烦。”   苏闻琢一只手撑着脸颊笑看他:“她来便来,横竖我也是个侯府出来的姑娘,总不会吃了亏去,更何况,我做的又没有什么错处。”   俞景不置可否,在屋里歇了一会便去了书房,明日他的休假便结束了,要继续去国子监读书。   苏闻琢用了午饭后看了几页书,便午睡了一会,醒来时已是快到酉时了。   这一日方氏竟然没有来找她的麻烦,这点倒让苏闻琢有些意外。   方氏到底是掌控后宅这么些年了,比俞美琴沉得住气一点。   没人来找她,她也乐得清净,能做一做自己的事情。   只是现在她手边能用的人只有青黛和泽兰,她们两个姑娘家,很多事情确实不太方便。   入夜后,苏闻琢想了想,跟俞景提起了这件事。   “夫君,你去国子监会每日都要带着朝生么?”   “偶尔。”   这么一听,苏闻琢觉得有戏,又道:“那朝生可以借我用些时日么?我身边现在只有两个丫鬟,有时候办事不太方便。”   俞景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看书:“直接与朝生说就是。”   苏闻琢一听,高兴了,当下便蹭上软塌坐到俞景身边,说了一通“夫君通情达理、体贴入微”之类的好言好语。   而秋棠院里,方氏身边的大丫鬟翠莲,边给她捏肩边低声道:“夫人,奴婢已经打听到了,苏闻琢和永安侯府如今的关系表面上看着和睦,实际上可有的说道呢。”   “怎么说?”方氏问。   “前侯爷和侯夫人出事后没两日,现在的永安侯就袭了爵,按理说即便这样,苏闻琢也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堂小姐,婚事怎么也落不到俞景头上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就传出了那么个谣言,奴婢打听下来,好像是从侯府后院下人们的嘴里传出来的。”   方氏闻言便笑了,后宅的这些事,她到底看了十几年了,苏闻琢这流言传出来,就是有人不想她好。   “行了,我知道了。”方氏摸着头上的金簪,吩咐了下去,“让李管家备一份体面的礼,过些时候我要拜访永安侯府。” 第12章 为他的以后打算   回门日过了之后,苏闻琢便开始着手添置下人的事了。   在此之前李管家倒是来了一趟,说是之前疏于对下人们的管教,惹的她不快,这次又送了几个麻利乖巧的过来。   苏闻琢看了他身后的几个丫鬟小厮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有劳李管家了。”   而后便让泽兰将人带到后院去。   这四个人自然是方氏安排的,与其拒绝,不如收了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盯着,看看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来。   让人送走了李管家,苏闻琢叫来了朝生。   “今日我要出府一趟,朝生你随我一起吧。”   跟俞景知会的第二日苏闻琢便找朝生说了,这几日需要他办些事情,今日她准备出门亲自去人牙子那挑人,带上朝生会方便一些。   待用过早饭后,苏闻琢留了泽兰守院子,叮嘱她也将院门关好,谁来都不开,便带着青黛和朝生离府了。   这两日方氏和俞美琴尤其安静,竟然也没有来找她什么麻烦,苏闻琢总觉得,她们说不好在憋什么坏心思呢。   盛京城的人牙子们一般在江渡河边做生意,河边人多且杂,好在苏闻琢已经成亲为人妇了,要避讳的地方少一些。   其实一般这种事都是府上的管事妈妈来做的,但小门小户的人家,夫人亲自来挑人也正常。   她一路沿着河边慢慢走,边走边问朝生:“朝生,你可会武?”   朝生点头:“会的,少奶奶。”   苏闻琢闻言,在一处人牙子那挑了几个小厮,让朝生试了一下,都有些拳脚基础的功夫,便买了,又再往前走了几处,挑了些年纪不大的小丫鬟。   小院里也就她和俞景两个主子,院子也不是太大,用不着特别多人。   拿着人牙子给的卖身契,苏闻琢吩咐朝生:“你带着这些人回去,小厮我便交给你调、教,丫鬟们你交给泽兰就好。可不能偷懒哦,调、教的不好我可要向你少爷告状的!”   朝生脾气好,闻言只是笑眯眯的应了:“少奶奶就放心吧!这样看来,我大小也是个头了呢,升官了!”   “你倒是会给自己安头衔。”苏闻琢笑着打趣他,然后便让他将人带走了。   将手里的卖身契收好,她对着青黛道:“我们去几间铺子看看。”   青黛一听她说要去铺子,便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上前两步离她近了些。   “少奶奶,您之前让朝生找人盯着的那几间铺子,侯夫人确实派人去过,都是问掌柜的您有没有去铺子里看过。”   苏闻琢点点头:“果然如此。”   青黛不解:“少奶奶是一早就料到了?”   苏闻琢轻笑了一下:“娘留给我的都是盈利可观的大铺子,潘氏怎么会愿意主动交给我,既然如此她势必先要摸清我到底知不知道母亲留给我的是哪几间铺子。”   “若是小姐不知道,她便可以蒙混过关了?”   “那是自然。到时她随意用几间小铺子糊弄我或者直接说地契可能已经烧毁,我也是没法子的。”   青黛“啊”了一声,皱起眉头:“那我们怎么办啊少奶奶?”   苏闻琢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袖子,一点也不着急:“无妨,我这不是知道么。”   她确实知道娘亲给她留了哪些铺子,那是上一世俞景在她死后替她拿回来的。   彼时俞景一张一张的将那些地契烧给她,她还记得火光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忽明忽暗,带着一种隐秘而压抑的哀恸。   每每想到上一世的俞景,苏闻琢就不禁会有些出神,直到青黛拉了拉她的袖子唤她:“少奶奶?”   苏闻琢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一日,她将母亲留给她的剩下七间铺子一一去了一遍,也没做其他的,只是在掌柜的面前露了个脸。   这是她母亲的铺子,掌柜们自然也是认得她的。   稍微问了一下几间店的情况,苏闻琢便又笑眯眯的回了俞府。   往后的几日,她安心的窝在俞景的小院里,日子过得很是平和轻松,除了俞景不知为何好像越发忙了起来,很多个时候,晚上也很晚才回来。   苏闻琢是从来不担心他会有些什么花花肠子的,她直觉,俞景已经开始走上了上一世权臣的那条路。   这日,苏闻琢正在用午饭,朝生进来了。   待她放下碗筷,朝生便走上前,低声与她说了一句:“少奶奶,侯夫人又派人去了那几间铺子。”   苏闻琢闻言一笑:“嗯,是时候了。”   她让人将碗碟撤了,又吩咐青黛和泽兰:“随便从库房里拿些东西出来备礼,不用贵重,明日我们回永安侯府。”   末了,苏闻琢又叫住朝生:“最近俞夫人的院子里有什么动静?”   朝生想了想,回道:“稀疏平常,就是好像也叫李管家备了礼,但夫人这几日也没出府。”   “也备了礼?”   苏闻琢垂眸想了想,而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傍晚的时候,苏闻琢正准备用饭,俞景回来了。   他今日回来的倒是有些早,但苏闻琢瞧着他的面色似是有些疲惫。   她心疼的迎上去,下意识的拉住她的手,柳眉微蹙,轻声道:“夫君近日是不是太累了?今日回来得早,晚上早些睡可好?”   俞景一只手正捏着眉心,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就被一双温软的小手握住。   他这几天做的事有些耗费心神,难得怔愣了一下。   这好像是苏闻琢成亲后第一次握他的手,尽管她总是表现的好像很想与他亲近一些,但肢体接触却很少,他也刻意避开。   但今天,不知是有些疲惫还是怎么,他没有动,只是任由她牵着走到桌前坐下。   苏闻琢让下人再拿了一双碗筷上来,又问俞景:“夫君今日回来得早,陪我一起用饭好不好?”   她笑的娇甜,俞景也没有反驳,任她张罗着。   这一餐俞景没怎么说话,心里想着事情,间或微微蹙眉。   苏闻琢也不打扰他,安静的吃自己的。   直到晚饭用毕,下人们将碗碟撤走,俞景才看向苏闻琢,重新变成了之前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听朝生说,你在盯着永安侯夫人?”   苏闻琢也不瞒他,点了点头:“前些时候我带夫君看过我的嫁妆,就那么些东西,不可能是我娘之前备给我的。其他的也就算了,有几间铺子我是要拿回来的。”   说完她顿了顿,又认真的看向俞景,接着道:“来年春闱,我相信夫君定能一举进入殿试拔得头筹,若是夫君入仕,钱财总有要用到的时候,而俞府定不会支持我们,所以那几间铺子很重要的。”   俞景没想到她考虑的竟是这个。   其实于情于理,她母亲的东西她想拿回来也是应该,但苏闻琢却好像是在为他的以后打算。   俞景微微眯起眼睛,倏地问了一句:“你怎知我打算入仕?”   苏闻琢心里突了一下,只觉得完蛋,好像说多了!   她脑子转的飞快,然后给自己找补:“猜得呀!我看你天天回来了就待在书房,想着夫君定然是想一次拿下春闱和殿试吧?”   俞景见她飞快掩过的神色,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晚上夜色已深之时,待苏闻琢睡熟后,俞景睁开了眼睛。   身边的人睡的安稳,连娇花似的眉目都是柔和舒展的,俞景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脑子里想起的,是书房暗格里放着的东西,是他在成亲当夜备好的。   -   翌日,天气舒朗,和风煦日。   苏闻琢带上青黛和泽兰,朝着永安侯府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李管家就去了秋棠院向方氏禀告。   方氏这几日忙于一件大事,是以才一直没时间去永安侯府,也没时间去找苏闻琢的麻烦,并且还给俞美琴发了话,让她这些日子老实待着,琴棋书画的练习都叫人盯紧了。   听了李管家的话,方氏眼一抬:“她又去永安侯府了?”   “是的夫人,人刚走。”   方氏:“派人盯紧些,我要知道她去了侯府到底干什么。”   “是。”李管家应了一声后退下了。   而苏闻琢的马车,没过多久便到了永安侯府。   见她来了,门房赶紧进了府中通报,没多久就来了下人将她引进府中。   苏闻琢在心里冷笑,现如今,她回永安侯府都需要下人先通报了。   这次她被带进了侯夫人潘氏的院里,想来,潘氏也是料到了她今日来是为何。   屋子里,潘氏已经摆好了茶点等着她。   见苏闻琢来了,她便起身将她拉进屋,笑的亲近:“窈窈今日怎么有空回来了?”   “也没什么,只是想来找婶婶问问之前说的铺子的事。”苏闻琢开门见山。   潘氏听后伸手轻拍了一下脑门,笑的有些抱歉。   “瞧我这记性,那日你走后我便又去你爹娘出事的院里找了一遍,还真就找着了,想来是之前下人们没仔细翻找。”   话音落下,潘氏便让人拿了几张边缘有些烧黑的地契过来,递给了苏闻琢。   苏闻琢轻轻挑了一下眉头,接过那几张地契看了一下,跟她料想的无二,都是些小铺子,可能还是亏钱那种。   她笑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将那几张地契交给了身后的泽兰收好,却没有起身离开。   苏闻琢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说起来,前些日子我也想着买些铺子做生意,看了好几处,准备盘下来,婶婶帮我参考参考?”   说着她便递了一张单子给潘氏,上头正是她娘亲留给她的那七间。   潘氏看到写在那上面的铺子,脸上僵了一下,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窈窈准备买,这些掌柜的怎么说?”   两人心里都已经心知肚明,这七间铺子就是苏闻琢母亲留给她的那七间。 第13章 手指停在了领口处   潘氏昨日让人又去了铺子里,自然知道苏闻琢对吴氏留给她的铺子其实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只是苏闻琢口说无凭,地契不在她手上,潘氏今日便随意给了她三间小铺子,反正她只需要堵住外人的口就行了。   若苏闻琢说母亲给的是另外几间,她大可说是她记错了,就算她找来掌柜的,潘氏也可以说是他们一面之词。   但如今苏闻琢却装作毫不知情,提出要买那些铺子。   潘氏这下有点摸不准她的心思了。   苏闻琢就着她的问题好像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掌柜的没说什么呀,只说看我的出价呢。”   掌柜的怎么可能这么说!潘氏差点就跳起来了。   就算这些掌柜的不认识苏闻琢,但铺子已经有了主人,他们怎么可能敢私自买卖?   到这个时候潘氏便明白,苏闻琢已经是明晃晃的在骗她了。   她的脸色冷了两分,没有了之前的好颜色:“窈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了吧。”   苏闻琢却好似没看见她垮下的脸,还是轻描淡写的神色。   “只是买几间铺子,提前知会婶婶一声,虽然掌柜说是地契没了,不过也不打紧,重新去官府拟一张就是了。”   “谁说这几间的地契没了?!”潘氏听后急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苏闻琢看她一眼,眨了眨眼睛:“哦?婶婶觉得地契还在?那也无妨,官府不都是以最新的日子为准么。”   “你!”   潘氏一个“你”字出来,便没了下文,她终于意识到,这七间铺子,不管地契在不在她手上,苏闻琢都能拿了去。   但苏闻琢却拖了这么些日子,似乎只是为了看她挖空心思最后得了一场空的笑话一般。   潘氏一口银牙咬碎,攥在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捏烂了!   这七间铺子的红利非常高,如今她不仅没抓住,反而还赔了三间,怎么能叫她不气?!   苏闻琢瞧着潘氏那张脸,笑的越发灿烂了一些,她起身,轻轻握住潘氏的手,拍了拍:“婶婶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年纪大了,婶婶还是要注意保养啊,那今日我便不打扰了吧。”   她没再看潘氏,带上丫鬟,和颜悦色的走了。   而潘氏,则在屋里气的拂了一桌子的茶点。   回俞府的马车上,青黛泽兰与苏闻琢同乘一车。   苏闻琢吩咐道:“一会回了府,青黛便拿着我的玉佩去那七间铺子,跟掌柜的都知会一声,明日随我去衙门办新的地契。今日便不做生意了,放一日假,免得那位侯夫人狗急跳墙去闹事。”   青黛应了下来。   坐在另一边的泽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少奶奶,为什么不直接跟侯夫人提这些铺子才是夫人留给你的,还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苏闻琢笑道:“这些事情我口说无凭,潘氏随便便能糊弄过去,到头来指不定还要说我这个侄女狼心狗肺,居心叵测,觊觎她的铺子。”   “那少奶奶怎么知道潘氏拿不出地契啊?”青黛也问。   苏闻琢听了,一边一下戳了戳两个丫鬟的脸:“你们问题怎么这么多!不管潘氏拿不拿的出地契,这些铺子到最后只会到我的名下。拿出来,地契上是我母亲的名字,是我母亲的私产,于情于理都是要给我的,拿不出来,我去官府再拟一张,她也不敢出来与我对峙。”   不过那些地契,多半在潘氏得知她也去过铺子时,便真的被烧掉了,想来是不想让她抓着什么把柄,而苏闻琢的目的也确实在此。   地契留着她虽然也占礼,但潘氏不会轻易松口,总会有一番扯皮,平添烦扰。   只是潘氏没料到苏闻琢迂回的走了另一条路,让她这地契烧的好生憋屈。   “原来如此!”两个丫鬟恍然大悟。   青黛笑了:“小姐用买铺子作为借口,只是为了避免跟侯夫人起争执,也让她无法再颠倒黑白了!”   苏闻琢确实是这么想的,如今这样,她既没有给潘氏落下能做手脚的话柄,铺子也拿回来了,两全其美。   事情了了,苏闻琢回了俞府小院后美美的睡了一个午觉。   而俞夫人方氏的秋棠院中,李管家匆匆进去了。   他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方氏。   方氏坐在桌前,手边放着一张请柬,她正珍而重之的将请柬收进锦盒里,听到李管家的话,手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算计的笑来。   “没想到苏闻琢看似精明实际是个蠢的,刚嫁过来便算计了侯夫人一道,跟永安侯府撕破脸皮,日后谁还会将她放在眼里?哼,要不是我近日没时间收拾她,也不会让她在府里舒服待着。”   方氏最近里里外外的,确实是在忙一件大事,为此还搭进去不少银钱来拉关系。   如今事情成了一半,她心情不错,正好苏闻琢又跟侯夫人潘氏闹了这么一出,方氏心里有了自己的盘算。   待李管家走后,方氏将刚刚的锦盒交给大丫鬟翠莲:“仔细放好,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翠莲赶紧应了,将锦盒妥帖安放。   而后只听方氏又兀自道:“离着五月二十四还有些时候,得给琴琴做些初夏的衣裳了,不然到了那日穿旧衣裳可出不了彩。”   翠莲走到方氏身后替她捶肩,闻言想了想,低声问方氏:“夫人,二小姐的衣裳还是去锦绣坊挑料子来做么?”   方氏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了前些时候俞美琴老师在她面前提起的苏闻琢的嫁妆。   永安侯府是盛京世家,得过不少宫中的赏赐,绫罗绸缎自然不在话下。   方氏眯着眼睛笑了,老神在在的吩咐:“先不忙去锦绣坊,这府里不是有现成的么。”   -   翌日,苏闻琢难得跟俞景一块儿醒了。   彼时俞景在床边更衣,苏闻琢散着一头长发,靠在床头看她。   俞景慢条斯理的一颗一颗系着扣子,可床边少女的目光太灼热,让他不得不停了手。   男人狭长深邃的双眸朝少女看过去,她醒的比往日早,还有些睡眼朦胧的,面色泛着桃花般的粉色,有一两分浑然天成的媚意。   俞景的手指停在了领口处,喉结轻轻滚了滚,而后敛眸,神色淡淡的。   苏闻琢就这样趴在床边看他,突然软声问了一句:“夫君可是有练武啊?”   早晨带着些鼻音的少女,此刻连声音都娇软的不像话。   俞景理好衣襟,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在床边俯下身,修长有力的手请捏住了苏闻琢的下巴。 第14章 一触即分的吻   窗外一缕轻柔的风吹进屋里,拂起苏闻琢柔软的鬓发。   苏闻琢不知道俞景要做什么,愣了一下神。   男人的手微微用力,深邃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而后缓缓凑近。   苏闻琢呼吸一窒,胸腔里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藏了有生命的幼苗,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   她半眯着的眼睛睁大了,长长的眼睫微颤。   只听俞景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与她纠缠,却只是将薄唇堪堪擦过她细嫩的耳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夫人的问题这么多,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照例只是想吓一吓苏闻琢,说完这句话便准备起身。   却见苏闻琢突然娇媚一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微微仰起头,红唇便落在了他的脸颊边。   一触即分的吻,却将她唇瓣柔软温热的触觉停留在了他的脸侧。   少女松开了手,纤细的指尖若有似无的拂过他凸起的喉结,她用那双氤着水色的眸子看他,呵气如兰:“那我便先付一个,夫君觉得够么?”   像是有一根羽毛极轻极浅的落在了心里藏在角落的盒子上,骚动锁头,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让盒子里的东西躁动不安。   俞景垂眸,干脆的松开苏闻琢,只冷声答了一句“学过”,便转身离了屋子。   苏闻琢顿了顿,才明白他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眯了眯眼睛,她又倒在了床上,困顿的卷过被子,下一刻便又睡着了。   -   苏闻琢被泽兰叫醒的时候,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泽兰轻声道:“巳时了少奶奶。”   “嗯。”苏闻琢点了点头,在被子里蹭了几下,这才起了床。   她揉了揉眼睛,有一瞬间出了神,呆呆的又问道:“我之前是不是醒来过?”   泽兰有些疑惑:“您没唤我们进来过,应该是没有吧?”   苏闻琢觉得迷迷糊糊的,兀自嘟囔了起来:“没有嘛……”   那她是不是在梦里亲了俞景啊……   俞景还被她亲到,落荒而逃呢……   想着想着苏闻琢便笑了起来。   青黛和泽兰相视一眼,觉得少奶奶奇奇怪怪的。   俞景不在府中时,苏闻琢通常都是待在小院里做自己的事,今日她向泽兰问了问买回来的那些下人教的怎么样了。   泽兰大致说了一番,将几个还不错的点了出来,于是苏闻琢便让她带到跟前来。   她看了规规矩矩站在面前的四个小丫鬟一眼,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下去了。   苏闻琢对着泽兰吩咐道:“明日起让她们四个在内院做活,看看情况。”   而后她又让青黛将那日被俞美琴的人打伤的下人带上来,顺便把朝生叫来。   那个小厮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高瘦的模样,从进屋起就低着头,并未抬头看她。   苏闻琢心里有了数,这个小厮的礼数倒是很到位。   她端起一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淡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奶奶话,小人叫阿太。”   “在这个院子里做事多久了,负责什么的?”苏闻琢又问。   “小人在院中做事五年了,负责院里东边小花园和厢房的打扫。”   苏闻琢听后回忆了一下,东边的小花园和几间厢房是最初院子里为数不多还算干净整洁的地方。   她如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待朝生来后,她便对朝生道:“以后你带着他吧,一样是教些拳脚功夫,有小成了便带到我跟前来。”   阿太这个人是在俞府待了些年的,若是可用,她日后做事会方便许多。   朝生感觉自己现在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头子,顿觉身上有了担子,凡事还真比从前上心了不少。   待苏闻琢让阿太下去后,他便凑上前,低声道:“少奶奶,昨日你出府后我便看到李管家去了大夫人院里,你回来后下午他又去了一次,李管家最近跑夫人院里比过去都要勤。”   苏闻琢挑了挑眉,心里稍微一想便知道了缘由,对着朝生表扬了一句:“到底是跟着我夫君一块儿长大的人,很是机灵嘛。”   朝生就喜欢听他们家少奶奶的夸奖,闻言脸上都笑开了花,青黛和泽兰也跟着打趣他。   只是屋里说说笑笑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了。   “瞧瞧,这屋里还真是热闹啊,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媳妇不来请安原来是在这喝茶呢。”   这声音苏闻琢不抬头都知道,方氏来了。   屋子里说笑的声音停了下来,青黛和泽兰站到了苏闻琢身后,朝生则退出了屋子。   苏闻琢挑着柳眉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俞夫人每日为府里操劳,我瞧着面上皮肤都干燥不少,便想着不好再打扰夫人了,夫人多休息一会,也能保养好一些不是。”   她没有起身,只是淡声让青黛上茶。   方氏知道苏闻琢的嘴巴厉害,她这次过来另有目的,不想在这些小事上面跟她有口舌之争,遂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往桌前一坐。   “你来不来请安我也懒得管,只是入府这么久了,连给弟弟妹妹备的礼都没有,你这个嫂子当的是不是有些礼数不周了?”   听方氏这么一说,苏闻琢便知道,她今日来是想从她这里要什么东西了。   喝了一口茶,她微微垂眸,敛住眼中讥讽的神色,声音也没什么波澜起伏:“俞夫人应当知道,我与夫君这银钱也不富裕,夫人时常说弟弟妹妹知书达理,想来能体谅我这个嫂嫂吧。”   见苏闻琢惯会四两拨千斤的说话,方氏肥胖的圆脸面露不虞,索性挑明了。   “你也别说什么银钱不富裕,娘家带了那么多嫁妆来,怎么说也该给你四妹妹一些见面礼。我也不要什么贵重的,正好春日来了,你四妹妹还没做新衣裳,你就送几匹御赐的锦缎吧,这你可别说永安侯府没给。”   绫罗绸缎是嫁妆里必备的东西,方氏想,永安侯府再敷衍苏闻琢,给外人看的面子功夫也还是要做足的。   苏闻琢抬头看了她一眼,原来是想要这个。   她想起近日方氏没来找她的麻烦,似乎是在忙重要的事,又想起俞美琴也被拘在了院子里苦练琴棋书画。   苏闻琢放下茶杯,眉目温柔极了,轻描淡写的就答应了下来:“好啊,御赐的锦缎我倒是有好些,夫人既然都开口了,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也不会小气的。”   说完她朝泽兰看了一眼:“一会你随我去库房找找。”   而后苏闻琢便起身,一副送客的架势了。   方氏原本是想拿到锦缎直接带走的,但却听苏闻琢说:“库房东西还得找一会,俞夫人先回院子里等吧,要不然我怕是不好找呢。”   她这明摆着是不想单独留方氏在她的屋子里。   方氏想着,看在御赐锦缎的份上,先放过她,于是冷哼一声,回了秋棠院。   等她前脚一走,后脚苏闻琢就带着泽兰去了院子后面的小库房。   泽兰有些疑惑:“小姐,御赐的锦缎真的要给他们么?”   苏闻琢微微扬着小下巴,闻言轻笑:“不过几匹锦缎而已,方氏想从我这拿去给俞美琴做衣裳,也要她撑得住才行。” 第15章 偷偷在他胸前靠了一下   带着泽兰到了库房里,苏闻琢站在外头淡淡的看了一眼,吩咐道:“这次也不用给好的,就给元锦,你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泽兰将库房里的元锦找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   苏闻琢看过去,手指点在一匹橙色牡丹纹的缎面上,满意的点头:“就这个吧,拿两匹出来,晚点随我去秋棠院。”   泽兰不知道为什么苏闻琢要选这匹,橙色亮眼,牡丹的纹路也大气好看,送给俞美琴做衣裳不是便宜她了么?   苏闻琢听了她的顾虑但笑不语。   不过苏闻琢也没有急着就给方氏送过去,她都出了两匹御赐的锦缎了,晾一晾人也很正常嘛。   直到用完了午饭,又在院里走了一圈消食,等朝生来说俞夫人的大丫鬟往这边来了,苏闻琢才不紧不慢的叫上青黛和泽兰。   “拿上两匹元锦,我们去看看俞夫人的院子去。”   -   方氏在院子里等了一个上午愣是没等来她要的东西,忍不住要怀疑苏闻琢是不是诓了她。   吃了午饭便让翠莲去小院催促。   不过翠莲很快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苏闻琢和她的两个丫鬟。   还没进门,苏闻琢便看着她笑道:“俞夫人倒是好生着急,我刚出院子便碰到了这个丫鬟,这是怕我反悔呢?”   方氏脸上明显不悦,尖声道:“你即使门第比俞府高,是不是也太放肆了!如此对待婆婆,你就不怕传出去,你在盛京城里名声扫地?”   苏闻琢完全没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过,隐隐都快和她平起平坐了!   只见苏闻琢满不在乎的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我嫁到俞府来,可不就是因为名声不好么?没想到俞夫人竟然比我还关心?”   方氏说不过她,总觉得自己气的肝疼。   好在今日的重点也不是这个,她又喝了一口茶压火气,冷着脸问道:“锦缎呢?”   苏闻琢朝身后示意,泽兰便捧着两匹元锦走上前。   “这是御赐的元锦,两匹,也够四妹妹做衣裳了。”   方氏走过去摸了摸,确实是上好的元锦,她们这种小门第一般来说是穿不起的。   只是这颜色……   “这色泽的布匹我怎么觉得不常见?”方氏皱着眉头看向苏闻琢。   她担心苏闻琢会使诈。   苏闻琢无视方氏的目光,兀自理了理袖子,只道:“元锦素来以颜色艳丽出名,最适合年纪轻尚未出阁的姑娘,穿上后便十分夺目。这匹橙色正是因为不多见,我才拿给夫人,物以稀为贵,夫人可莫要辜负了我啊。”   方氏这么一听,觉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她又摸了半晌后才收手,让翠莲将两匹元锦拿回房里。   苏闻琢见方氏收了东西,她也不久留,没等方氏再开口,她便告辞了。   方氏看着苏闻琢离开的背影,转头朝翠莲吩咐道:“你仔细检查那两匹元锦,也将府医请来看看,我要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翠莲低声应了,方氏这是怕苏闻琢在料子上做手脚。   而秋棠院门前打扫的小厮看见苏闻琢出来了,躬身行礼,低下头前瞧见了她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厮目送她离开,心里觉得这位三少奶奶刚刚的笑,好像有点像三少爷了。   -   苏闻琢将两匹元锦送给了方氏,经了方氏提醒,想起来确实是该做几件春装了,主要是给俞景做。   当天下午,苏闻琢便在屋子里关了大半天,好好算了算她的账。   待到傍晚时分,她伸了伸懒腰,欣慰的想,还好将铺子拿回来了,之前也从永安侯府带了私房钱出来,所以虽然这些时日花了挺多,也不算紧巴巴的。   苏闻琢很满意,决定过两日就去给俞景做衣裳。   但她还不知道俞景的尺寸。   当天晚上,俞景沐浴出来之后,便看到苏闻琢拿着皮尺,站在床边等他。   他低眉敛目的走过去,没有看她。   苏闻琢也不管他有没有注意到,径直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一双明眸熠熠生辉。   她说:“夫君,我要给你做新衣裳,你站着不要动,一会我该量不准了。”   俞景想说不用,但是看到苏闻琢认真的举着长条的尺子走过来,不知怎么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穿鞋”。   苏闻琢喜欢在绒绒的地毯上光脚走,但初春的夜里更深露重。   闻言她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脚丫,“哦”了一声。   乖巧的穿好鞋子,她又重新上来量尺寸。   边量她边觉得,俞景今日好像意外的配合,她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意识到这点,苏闻琢便也开心了。   她借着测量腰间的动作偷偷抱住俞景,软软的脸颊还蹭了蹭他里衣的衣襟,软声问道:“夫君今日是不是有高兴的事?”   俞景没有马上回答,垂眸看着少女俯首在他身前仔细量着,以为他没发现,还偷偷在他胸前靠了一下。   收回视线,他的眸色似乎比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几分,散漫的应了一声:“嗯。”   苏闻琢笑了,也没有再多问,而是记下几处的尺寸,然后慢慢后退想再看看他估一下整体衣裳的大小。   她往后退,以位俞景没在看她,却突然被俞景拉住手腕。   苏闻琢愣了一下奇怪的看过去。   少女的手腕伶仃纤细,像柔韧的柳枝,偏偏肌肤又极其光滑。   俞景很快收回手,垂眸往她脚边看了一眼:“崴脚的事,我想夫人应该不想来第二次了。”   话音落,他垂下的手指尖轻捻,似乎还残留了刚刚少女身上的细腻触感。   苏闻琢这才注意到脚边是床前放鞋的脚踏。   原来她夫君还是有在关注她的呀,苏闻琢看着俞景没什么表情时显得阴沉的脸,心里却笑开了。   -   有了俞景的尺寸,苏闻琢这日得了闲便想着要去给他做衣裳。   在俞府门口,有个男人匆匆进来,险些撞到她,还是泽兰眼疾手快将她护在了身后,才没有冲撞到。   那个男人只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进府了。   苏闻琢皱起眉头,看了那人的背影一会。   青黛在一边小声嘀咕:“刚刚那人长得好凶,脸上的疤那么长一条。”   “回头找朝生问问是不是府里下人,如果是,以后你们都避着点。”苏闻琢沉声吩咐。   那人的眼神透着一股子阴狠,不是一个善类。   而这个被苏闻琢心里打上标签的人,进了秋棠院,被带去了方氏的屋里。   方氏坐在上首,见他来了,想起自己之前吩咐的事,眯着眼问了一句:   “查的怎么样了?” 第16章 只听令于夫人   苏闻琢在外面的铺子里给俞景挑了布料做新的衣裳,路上路过首饰铺子琉璃阁,便带着两个丫鬟进去逛了逛。   琉璃阁是苏闻琢还是永安侯府大小姐时经常逛的铺子,这里的首饰做的精细,模样也好看,盛京城许多世家贵女们喜欢来这买首饰头面。   只是琉璃阁的价格不便宜,寻常人家鲜少来这里看。   如今苏闻琢想着过日子,银钱自然也是要精打细算的,她今日只打算看看小物件。   在一楼看了一圈,没挑到喜欢的,苏闻琢也没想耽搁太多时间,便准备走了。   没想到在将将要到门口时,碰到了苏闻钰。   苏闻钰与另一个姑娘一起来逛琉璃阁,瞧见她时还愣了一下,接着便朝她走来。   苏闻琢料想着是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苏闻钰大声道:“好巧啊,堂姐也在,我听掌柜的说你好久没来了呢。看堂姐头上戴的簪子还是去年的样式,是不是出嫁后日子有些拮据啊?到底是小门小户的还是一个庶子,委屈堂姐了。”   说完她似是跟苏闻琢很亲密的样子,二话不说便揽过她的手,又把她拉了回去。   “堂姐,你以前从不戴过时的首饰,若是实在不宽裕,到时候我让丫鬟给你送几样去俞府吧?反正我的首饰多,都戴不完了,怪浪费的。”   苏闻钰嘴上说的客气,但店里的人一听便知,这是在说苏闻琢嫁了个庶子,从此生活和地位怕是都一落千丈了。   知道对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苏闻琢也不往心里去。   她看着周围的几位小姐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也不气恼,反而笑的温婉。   “堂妹心地真是怪善良的,既然都这么说了,姐姐实在是盛情难却,一会便让青黛跟你回侯府挑挑吧。婶婶给我备的嫁妆里首饰确实也不多,弄得我平日里只能戴些以前的御赐之物,太贵重了,时常担心弄丢呢。”   说完苏闻琢朝青黛看了一眼,青黛会意,笑着福了福身子:“知道了三少奶奶,一会我便跟钰小姐回府,钰小姐大方,定不会只吝啬的给几样小物打发我的。”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店里看似在看首饰,实则在听八卦的一些小姐里,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苏闻琢这是说袭了他爹爵位的叔叔一家在她出嫁的时候也没看见多备一些首饰头面给她,怕不是故意的?   这苏闻琢如今虽然被安了个命硬克人的流言在身上,但那股子曾经侯小姐的气质却分毫不减。   十五年的礼仪教养都不是白搭的,苏闻钰比起苏闻琢的气度来说,还是差了些。   她这一番话,不仅从苏闻钰那里坑了几件首饰回来,自己也没落下风。   家中明明突逢变故,自己从被人娇宠呵护的侯小姐一夕成了孤女,婚事也成了其他人的笑话,人却不见颓唐,依然明艳。   有几位小姐心里,对苏闻琢开始有些佩服了。   苏闻钰原本只是想奚落苏闻琢几句,想她嫁给一个七品官的庶子,平日里肯定没多少银子花,这才说了那番话,谁知道苏闻琢反而一点都不客气!   想到自己平白损失了几件首饰,她心里就一阵肉痛!   而苏闻琢却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如今她可是睚眦必报的,谁让这些人总要招惹她呢?   只见她轻笑一下,也不理苏闻钰面上隐隐有些绷不住神情的脸,兀自说道:“堂妹对我这么好,实在让我心里觉得受之有愧,要不,今日我便给堂妹参考参考,你再买几套头面回去好了。”   苏闻钰闻言皱起眉头:“你会这么好心?”   苏闻琢听她这么说似是还有些委屈:“堂妹这是误会我了。”   说完,她便将掌柜的叫来,一把将苏闻钰拉上前,对着掌柜轻声细语的:“掌柜的,今年新样式的几套头面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可好?我妹妹挑剔,一般的可都看不上呢。”   永安侯府的小姐,掌柜自然是认识的,连忙让人将最新的几套头面摆了上来。   整套的头面华丽精巧,上头的宝石也熠熠生辉。   苏闻钰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她没心思仔细看,拉了一旁跟她携伴而来的姑娘一下,朝她使眼色。   那位姑娘倒是聪明,倏地伸手抚了抚额头:“阿钰,我这头突然有些疼。”   苏闻钰顺势扶住她,离了苏闻琢身边,想往外走:“可是旧疾又犯了?我先送你回府吧!”   两人还没走几步,便被苏闻琢拦下了,她瞧着两人,忧心忡忡的:“这位姑娘头疼啊?那可不是小事,正好我的丫鬟会医术,先给你把把脉看看吧,可别耽搁了。”   听了她的话,泽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便准备伸手给人把脉了。   众目睽睽之下,店里各家的小姐们都看着,那位姑娘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将手伸出来。   泽兰仔细把过脉,给了苏闻琢一个眼神,而后只是温声道:“小姐并无大碍,在一旁坐着歇一会便好,这时候乘马车反而更易头晕,于身体不利。”   苏闻钰没走成,还想找个别的什么借口,苏闻琢已经抢先一步,让青黛将那姑娘扶到一边坐下了,她自己则拉着苏闻钰重新回到那几套头面前,笑意盈盈的发表意见。   先说这套做工精细,又说那套温婉大气,再说另一套柔美艳丽。   总之就是,这三套就没有不好的。   末了,苏闻琢柔声对着苏闻钰道:“叔叔初初承爵,堂妹如今也是侯府嫡出的小姐了,身份不可谓不尊贵,这几套头面尤为适合妹妹的身份。妹妹如今想来也不缺银子,让掌柜的都包起来,你觉得可好?”   苏闻钰:……她觉得不太好!   可苏闻琢把话放在前面了,苏闻钰如今身为一个侯府的嫡小姐,若是买几套头面还要犹豫再三,传出去会叫那些世家小姐们笑话死的。   是以,尽管苏闻钰知道这三套头面定不会便宜,但也只能咬着牙说了一句:“给我包起来!”   苏闻琢听了,只道:“妹妹这出手就是大气呀。”   面上的笑也跟着愈发灿烂了几分,永安侯府的爵位哪是那么好坐的呢?   苏闻钰不仅花了大笔银子买下这三套头面,还要从自己自己的首饰里挑东西送给苏闻琢。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气不顺,尤其是苏闻琢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原本说的让丫鬟去,最后变成了亲自跟她回侯府。   苏闻钰不是没想过耍赖,可是看着苏闻琢那模样,她一点都不怀疑,她今天若是不给,改日苏闻琢就会将这件事散到盛京城里去让人尽皆知。   她丢不起这个人!   -   从苏闻钰那里挑了几根簪子还有耳饰,又让她在琉璃阁破费了一大笔钱,苏闻琢的心情非常好。   她一路回了俞府,哼着小曲儿进了院里。   将首饰放好后,苏闻琢想起了今日出府时碰到的那个男人。   她微微蹙眉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叫朝生来问一下。   朝生听了苏闻琢的描述,歪头想了想,然后一拍手:“我知道了!”   “是谁?”苏闻琢问。   朝生走近了两步,低声道:“少奶奶说的应该是阿威。”   “阿威是什么人,也是府里的下人?”   朝生摇摇头:“阿威是夫人带进府的,只听令于夫人,不归李管家管的。听说以前是个武夫,身上有些功夫,好像多是在外头帮夫人打探消息,不时常在府中。”   苏闻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在府中帮我多盯一下这个阿威。”   既然平常多是在外头打探消息,今日回了府,自然是有什么消息带回来了。 第17章 俞景,你抱抱我   苏闻琢本是无意打听秋棠院的事,只要方氏不找她麻烦,她是懒得去理她的,因为她知道,等俞景入仕,他们很快就会搬出俞府了。   但近日碰见这个阿威,她直觉可能跟自己有些关系。   朝生领了她的吩咐下去了,苏闻琢觉得乏了,躺到床上想小睡一下。   春日的午后,连风都好像格外温柔。   有浅淡的花香被裹挟着吹进屋里,拂过轻纱的床幔,连少女鬓边的发丝也轻柔掠过。   苏闻琢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   梦里是在俞景的府邸,她病逝的那间屋子里。   俞景坐在桌前,将手中的信一点一点的烧进面前的铜盆中。   屋子里很暗,火光将他的脸照亮了一些,明明灭灭的拢住深邃的眉眼,摇晃着叫人看不清神色。   苏闻琢记得这个场景,是她病逝后第一年的忌日。   俞景第一次给她烧信。   梦中她也站在俞景的身边,听他静静的说话。   “窈窈,往后每年这日我都给你写一封信,不知你收不收的到。我知你从未想成为我的妻子,你放心,你的墓碑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冠上任何人的名号。”   “窈窈,若我不是一个庶子,你应该会过的更舒心一点。我不是故意要娶你,只是若我不娶,我怕你婶婶会将你嫁给更坏的人,我想,至少我不会磋磨你。但我好像错了,你嫁入俞府,从未开心过一天。”   “我想过放你走的,你心里念着你的表哥,只是他非你良人,我不忍看你去做妾。”   “窈窈,若是真有来世投胎,我盼你还能投到个好人家,一生顺遂,有父母娇宠,夫君疼爱,再不要如这般郁郁寡欢了。”   “窈窈……”   苏闻琢渐渐有些听不清了,但她知道她哭了。   梦里的俞景离她越来越远,她突然心里焦急,重重的喊他,想告诉他她一直在他身边。   “俞景……俞景!”   苏闻琢从床上惊醒,汗湿的小手牢牢抓着另一个人的大手。   她的脸上有泪,缓缓转头,看到了俞景的脸。   苏闻琢想起梦里的场景,眼里的泪溢出眼眶,声音染上了哭腔:   “俞景,你抱抱我。”   -   窗外的晚霞渐渐将天边染红,如火的云层卷起递进的色彩,连屋子里好像都笼上昏黄的光景。   俞景看着从床上惊醒的女孩,她原本瓷白娇嫩的脸被泪痕润湿,一双明眸紧紧的盯着他,好像害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   苏闻琢是哭着叫他名字时醒来的,俞景听见了。   这些日子,他从未在苏闻琢的脸上看到过这样脆弱的神情。   夕阳笼罩的屋里,有那么一瞬间,俞景觉得她像一块易碎的琉璃,让他想要保持距离的心狠狠动摇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苏闻琢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挣开,只是在床边坐下,拎起她的袖子,蹭到她的脸上将泪擦了擦。   苏闻琢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不自觉的鼓起了嘴。   这人怎么这样啊,她都哭了,他不帮她擦眼泪就算了,还拉着她的袖子让她自己擦!   “为什么用我的袖子,你就不能帮我擦嘛……”苏闻琢嘀嘀咕咕。   俞景垂眸看了她一眼,挑着眉好像短暂的笑了一下:“我未更衣。”   苏闻琢这才明白过来,俞景刚从外面回来吧,是怕身上脏?   “好吧,看在夫君也很体贴的份上,我原谅你啦。”   她胡乱又在脸上擦了擦,收拾好梦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然后才小声道:“我也要更衣了。”   俞景“嗯”了一声,起身出了里屋。   他没有问苏闻琢做了什么梦,为何哭了,只是将心里藏了秘密的盒子又压了压。   -   自那日被梦魇住哭着醒来后,苏闻琢发现俞景似乎开始晚睡了。   好像每次都要等到她先在床上躺下,这个时候俞景总是还在窗边的塌上看书,苏闻琢只能自己先睡了。   这日早起梳头时,泽兰一边帮她挽发一边笑着小声道:“三少奶奶,三少爷近些日子很关心您呢。”   苏闻琢自己总是觉得俞景还若即若离的,听了旁人这么说,一下便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青黛给她在首饰盒里挑着簪子,闻言便补充了一句:“您前些日子午睡时被梦魇着了,这些天三少爷晚上都是看着您睡安稳了才熄了灯就寝的。”   “是啊,昨天夜里我和青黛碰巧路过窗边,还看到三少爷坐在软榻上书也没看,就看着您呢!”   两个丫鬟突如其来的话让苏闻琢心里倏地有些欢欣雀跃起来。   俞景最近老是比她睡得晚,是怕她又被梦魇住么?   虽然他定是不打算告诉她这些的,但是苏闻琢觉得没关系,至少不是再把她推开了呀!   她的心情顿时更愉悦了几分,只是不免又想到了那日午后做的梦。   梦里的俞景提到了一个她已经快要忘记的人。   她的表哥,周成礼。   上一世与她青梅竹马,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人。   周成礼的母亲与她娘是有些亲戚关系,但血脉不近,比她娘早几年嫁到盛京,后来她娘嫁过来后,便带着人上门来攀亲带故了。   想到这么个人,苏闻琢在心里嗤笑一声,上一世她便看明白,她这个表哥一家,也就是爱慕虚荣罢了,看着永安侯府的门第高,想要巴结,对她并没有几分真心。   苏闻琢只记得,那时周成礼在她爹娘出事后不久便与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定了亲,择了就近的吉日,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娶进了门,像是生怕被她赖上似的。   那家的小姐虽不如永安侯府的门第高,但想来总比她这么个坏了名声的孤女强。   自此后,她与这位表哥便再无交集了。   俞景说的没错,周成礼并非良人。   苏闻琢想着上一世的事情出神,直到泽兰进来叫她,在她耳边道:“三少奶奶,俞夫人又往这边来了。”   眉头一挑,苏闻琢一双琉璃似的眸子眯了眯:“又来了?”   这方氏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难不成这会又想来她这里坑什么东西了?   苏闻琢拢了拢鬓边的几缕发,搭着泽兰的手起身:“走吧,我们去瞧瞧,最好是能半路遇上,省的又要来我院子里闹。”   泽兰和青黛对视一眼,只觉得苏闻琢自从嫁人后,有时候身上的气势反倒是越发的凌厉强势了一些。   从方氏的秋棠院到俞景的这处小院子,可以走的也就那么两条路,苏闻琢心里捉摸了一下,选了一条碰运气。   还真就让她在半道上遇上了方氏。   方氏见了她,扬了扬双下巴,腰背都挺直了几分,好像颇想显出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度,苏闻琢面上笑了一下,朝她走过去。   “俞夫人,好巧啊,只是您这腰是怎么了?晚辈瞧着有些僵硬呢,可是晚上睡的不好?若有不适可要尽快让大夫看看,莫落下病根才好。”   苏闻琢边说,边用帕子掩了掩唇,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几分。   方氏听了她的话,刚刚挺起的腰背就是一僵,只觉得自己被她说的好像真有两分不自然了,不禁瞪了苏闻琢一眼:“见了母亲不请安,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苏闻琢眨了眨眼:“请安、问安通常是晚辈对长辈表达尊敬关怀之意,并不拘于形式,我刚刚也对俞夫人表达了关怀,俞夫人是没感觉到嘛?”   方氏被苏闻琢一句话堵回来,只觉得胸口都要岔气了。   自苏闻琢进门,在她这从来就没讨到过好。   她心想着,要不是这个月自己女儿有大事要议,俞老爷在之前陈夫子来府后又对她耳提面命这些日子少找点他们的麻烦,哪里轮到苏闻琢这样对她说话!   但想到前几日阿威给她探来的消息,方氏面上又有了几分笑容。   苏闻琢也不是无缝的蛋。 第18章 想培养夫妻感情   方氏今日来找苏闻琢本就是另有目的,她没再就着苏闻琢的话说下去,而是看了她一眼,小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扬声道:   “本夫人大人有大量,不想与你计较这些,五月二十四是盛京府少尹夫人的生辰,给我们府上已经下了帖子,你身为府中女眷,理当随我一同前往,衣裳我已经让人给你做好了,下午会送去你院里,届时你穿那身就行了。”   说完方氏也不等她回应,轻哼一声便扭头走了。   苏闻琢眉头轻轻一挑,看着方氏离开的背影,面上有些似笑而非的神色。   敢情今日这俞夫人特意来找她就是要说这么个事?未免有些劳师动众了吧。   按照方氏的性子,不该怎么轻视她怎么来么?   若是让她亲自来说的,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这件事还挺重要,方氏怕下人吩咐不到位,又或者,怕下人的话不够有分量,她不会听。   什么生辰宴,一定要她去?   苏闻琢不太记得上一世方氏有没有来跟她说过这个事,但她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去什么生辰宴。   那时她嫁给俞景后便觉得无脸见人,昔日以为的姐妹全都成了看她笑话的人,她将自己关在院子里,这些聚会统统都没有参加过了。   苏闻琢身后的两个丫鬟刚刚听到了方氏的话,也是一头雾水。   青黛奇怪道:“少奶奶,夫人会这么好心,还给你做衣裳?”   苏闻琢掩唇一笑:“谁知道呢,我们先回院里等着就是了。”   三人又回了小院中,苏闻琢让人将阿太找了过来。   阿太如今被安排在了外院扫洒,苏闻琢没有给他安排太近的差事,她还需要阿太在府中打听消息,离主子太近的差事不适合他。   阿太跟在泽兰身后进了屋,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等着她问话。   苏闻琢在吃点心,见他来了,放下手中的糕点,用丝帕擦了擦指尖,问道:“你可知夫人是不是在帮四小姐看人家?”   阿太点了点头:“夫人早几年在小姐还未及笄便开始琢磨这事了,不是最近才开始的。”   这在俞府中不是什么新鲜事,原因无他,俞美琴在府中耀武扬威的时候嘴中老是喜欢念叨着俞夫人已经在帮她相看,日后她定会攀上个高枝儿。   下人们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过他们是奴籍,卖身契都还在夫人手里攥着,即使是俞府这种小门户家里的下人,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以大家也就是在府中传些八卦而已,出去了也都心里有数。   苏闻琢听了,微微一笑,抿了口茶。   而后她又吩咐阿太:“你想办法与李管家下面的人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问到夫人与盛京府少尹家有哪些往来。”   “是,三少奶奶。”阿太应了一声,然后退出了屋子。   苏闻琢让青黛拿了本书来,坐到窗前的软榻上随意翻了翻,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盛京府少尹是从四品的官,虽说在这盛京城里只能算是个二流府邸,但比起小小俞府来说,已经是高门大户了。   按理说,方氏是搭不到少尹夫人这个关系的。   如今少尹夫人却给她递了生辰宴的帖子,这样看来,方氏在某些方面也是有点手段的。   苏闻琢回忆了一下,盛京府少尹姓冯,与永安侯府这样的大家世族交集甚少,她只记得冯府好像确实是有一个还未说亲的嫡子,应是弱冠之年了。   想来方氏瞄上的就是冯府这位公子。   冯家这位公子并非长子,好像叫冯毅,苏闻琢隐隐约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在脑海里几经闪过,却还是想不起来。   她看向窗外,莺飞草长的春日蓬勃又盎然,深吸一口气,苏闻琢垂眸。   这个少尹夫人的生辰宴,怕是不简单。   -   苏闻琢想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辰宴,用了午饭后便准备晚上与俞景提一提。   不过现在她更好奇的倒是方氏会给她送件什么样的衣裳来?   正好这边想什么,那边便来什么。   苏闻琢刚冒出这么个问题,青黛便从外头进来了,对着她轻声道:“小姐,夫人身边的翠莲给您送衣裳来了。”   “让她进来吧。”苏闻琢靠在贵妃榻上,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   没多久翠莲便跟在青黛后面进来了,手里捧着的托盘上放着一件衣裳。   藏蓝色,偏深,上头绣的也是有些老沉的纹样,一看便是一件上了些年纪的妇人才适合穿的衣裳。   苏闻琢只看一眼便明白了,方氏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从自己这里坑了两匹锦缎还不算,还要在这个什么生辰宴再落落自己的风头?   苏闻琢心里冷冷的笑了一下,方氏算盘打的还挺好。   翠莲是方氏身边贴身服侍了许多年的大丫鬟,平日里内宅的下人们向来也是以她马首是瞻的,是以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模样。   她瞥了苏闻琢一眼,随意福了福身子,开口道:“三少奶奶,这是夫人给你做的衣裳,特意叮嘱你少尹夫人生辰那日定要穿上,你可别辜负了夫人的好意。”   说完,她便把衣裳往桌上一放,转身准备走人了。   “慢着。”苏闻琢笑着叫住了她。   翠莲疑惑的回头,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事。   只见苏闻琢起身走到那件衣裳旁边,漫不经心的用手轻轻抚过藏蓝色的纹路,笑的越发灿烂了两分。   她言语轻柔,目光却锐利:“夫人难得给我做一件衣裳,我自然是要承她的情,既然如此,我无以为报,便替她好好管教管教她的丫鬟吧。”   翠莲皱起眉头,还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苏闻琢没看她,径直又坐回了贵妃榻上看书,嘴上只道:“青黛、泽兰,好好教教翠莲在主子面前该如何行礼。”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翻了一页书,声音不紧不慢:“身为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这般没礼数,日后可是要丢俞夫人脸的。”   青黛和泽兰应了一声,麻利的一左一右扣住翠莲的两只手,压着她屈膝福身。   刚开始翠莲还不服的叫唤几声,苏闻琢充耳不闻。   很快,她微屈的双膝开始发软,渐渐要站不住了,也就没了力气挣扎叫喊。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闻琢抬眼看了翠莲一眼。   她的双腿都在打颤,脸上冒汗,面色发白,已经完全是青黛和泽兰在拖着了。   苏闻琢的目光重新回到书上,轻轻摆了摆手,淡声道:“好了,想来翠莲你也记住了,回到夫人跟前,可得行礼到位啊。”   听了她的话,青黛和泽兰放了手,翠莲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咬着牙狠狠瞪了苏闻琢一眼,费劲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了。   青黛看着她的背影,上前低声问:“三少奶奶,若是她回去找夫人告状怎么办?”   苏闻琢轻笑:“那敢情好,我可就是怕她不说呢。”   方氏这人,只要你稍微忍让一分,她便会蹬鼻子上脸爬三分给你看。   苏闻琢可是一点也不想让方氏在她这里讨到便宜的。   一旁的泽兰将翠莲送过来的那件衣裳拿到苏闻琢面前,不满的皱了皱眉:“三少奶奶,这衣裳色沉,样式也老旧,不是你这般年纪穿的,夫人这是怕你在生辰宴上夺了四小姐的风头?”   “无妨,衣裳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总会有不同的气质,你且细细检查一番,若没问题,收好便是。”   苏闻琢想着,方氏给她这么件衣裳,无非就是想一石二鸟,既不让她抢了俞美琴的风头,在少尹夫人生辰宴这样人多的场合里也能落她的面子。   曾经身为大户人家嫡小姐的她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婚后连穿的衣裳都再不复光鲜。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津津乐道的热闹呢?   可惜了,方氏这点伎俩,对如今的她来说,是不怎么管用了。   翠莲回了秋棠院,果然第一时间便将在苏闻琢这里受到的待遇跟方氏说了。   她红着眼眶,对方氏戚戚道:“夫人,我遵着您的吩咐将衣裳送过去,三少奶奶却如此对我,她这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方氏闻言一拍桌子,恶狠狠的眯起眼睛:“苏闻琢仗着自己以前的身份真是越发目中无人了!不过无妨,少尹夫人生辰宴的日子快到了,哼,我看看她还能在我面前得意几时。”   -   五月二十四日,春光艳丽,是顶顶的好天气。   俞夫人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半晌,又亲自去了俞美琴的院子里。   彼时俞美琴正坐在妆台前由着丫鬟替她挽发,见母亲来了,笑着叫了一声:“娘亲。”   方氏瞧着她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心里很满意。   又走上前去细细的看了看她的衣裳,忍不住赞叹:“这宫中御赐的元锦就是不一样,色泽、手感都是一等一的,你今日可要小心些穿着。”   俞美琴自然知道今日她娘带着她赴宴为的是哪般,她乖乖巧巧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娘亲。”   但是瞧着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她又忍不住狐疑,抬头问方氏:“娘,这颜色真的不会太艳丽了么?”   方氏从苏闻琢那拿来的这匹元锦虽然布料上乘,但亮橙色属实是太少见了,做成衣裳穿上身,便更打眼了。   方氏拍了拍她的手:“这颜色不常见,今日你一出现,那冯家二公子定能注意到你!”   俞美琴听后娇羞的笑了,又吩咐丫鬟:“再给我敷点粉,我总觉得现在皮肤看起来还不够白嫩。”   丫鬟听了赶紧又给她上了两层粉在脸上,方氏则在一旁亲自给俞美琴挑选今日要戴的珠钗首饰。   可见她对此次生辰宴的重视了。   而俞景的小院里,苏闻琢和俞景刚刚才醒。   今日俞景不用去国子监,苏闻琢昨夜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一度想把今天劳什子的生辰宴抛弃了。   她夫君难得在府中休息一天,她还想培养夫妻感情呢。   俞景瞧着她有些恹恹不满的神色,敛眸系上最后一粒扣子,又束好腰带,低声道:“今日我另有事,不在府上。”   苏闻琢一听,坐起身看向他,神色振奋了一些:“夫君今日也要出府么?”   “嗯。”俞景应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心情好了?”   “好了好了!那我今日可以安心的去冯府了!”苏闻琢笑眯眯的,一下子就又斗志满满了。   她下了床,末了还不忘凑近俞景,巴巴地看着他,又来了一句:“夫君刚刚是特意说了安慰我的么?我夫君可真是太体贴了呀。”   俞景听了她又是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夸奖,眉毛一跳,明知是她张口就来的话,心里却还是漏了一拍。   他伸手扶住苏闻琢的肩,将她推远一些,眯着眼睛看她:“站好。”   然后几步闪身出了里屋。   苏闻琢站在原地偷偷地笑,俞景最近好像越来越拿她没办法了。   唤了青黛和泽兰进里屋来,苏闻琢在妆台前坐下,吩咐道:“将那件藏蓝色的衣裳拿出来吧,今日就穿它。”   青黛和泽兰苦着脸,将衣裳拿了出来。   “小姐,真的要穿它啊?”   苏闻琢看着镜中自己姿容昳丽的脸,笑了:“穿啊,为何不穿?我总得让俞夫人亲眼看到她的计划落空不是?” 第19章 狭长的眸子掠过她额间的花钿……   两个丫鬟不知道苏闻琢是如何打算的,但还是听了吩咐给她换上了衣裳,又梳了一个端庄的抛家髻,配了一个流苏钗。   苏闻琢很少梳抛家髻,她容颜太娇,是以平日都是娇俏打扮。   但近日换了身衣裳又换了个发髻,连眉间都描上了莲纹花钿,大气中又透着些娇媚。   待梳妆好后,青黛和泽兰惊的说不出话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苏闻琢许久都回不过神。   她们家少奶奶这般打扮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苏闻琢瞧着她们的表情觉得有意思,于是款款走出里屋绕过屏风,娇声道:“夫君,你看我。”   俞景正在桌边等着她出来好让朝生将早饭摆上来,闻言下意识的偏了头,视线在看到苏闻琢时顿住了。   他从未见过苏闻琢这般打扮。   平日里她喜欢窝在院子里,多穿的随意舒适,发髻也是松松挽就,有些慵懒的美丽。   可今日这身衣服将她衬的沉稳端庄,加之她从前的教养一向很好,竟然隐隐有些大家主母的架势了。   苏闻琢见俞景也停住久久没有动作,心里有了一种成就感,唇边露出一抹浅笑。   她虽然很少做这样的打扮,但穿上这身衣服,气度也绝不少半分。   在俞景身边坐下,苏闻琢眨了眨眼睛看他,柔声问:“夫君觉得我好看么?”   俞景记得在成亲那日她也问过类似的为题,当时他没有回答,她故作自怨自艾的表示不满。   男人轻笑一下,尽管心里一再告诉自己要与苏闻琢保持距离,但他还是抿了抿唇,狭长的眸子掠过她额间的花钿,有些哑声道:“嗯,夫人自是好看的。”   苏闻琢原本以为俞景像成亲那日一样,不会回答,却猝不及防等来这么一句,心里一下便像被春日的暖阳照亮了。   她忍不住又坐的离俞景更近了些,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轻轻将脸往他的肩膀靠了靠,满足道:“真好啊,俞景夸我了。”   没敢靠太久,苏闻琢一触即分,她怕俞景又推开她。   俞景看着少女轻轻靠了自己一下,就那一下,让他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发。   只是她很快就离开了,他也克制住了自己的手。   用了早饭,苏闻琢估摸着方氏也要派人来叫她去前院了。   俞景看着她,右手食指在桌上轻敲,突然沉声道:“夫人觉得,俞夫人会让你这样去冯少尹府上么?”   苏闻琢正最后收拾着准备出门了,听见俞景这句话,在门边停了下来。   “夫君的意思是?”她看向俞景。   只见俞景轻佻的挑了一下眉,笑的随意:“夫人自己想。”   而后他便拿了书朝窗边的贵妃榻走去。   苏闻琢退了回来,只微微一凝神便想通了。   她笑着轻轻拍了拍手,而后跟在俞景的身后,在他坐下时一下凑到他面前,一张小脸细致无暇,眉眼弯弯。   “我夫君真是聪明啊,我竟然都未想到这一点!将来夫君若是不中个状元榜眼什么的,都说不过去!”   俞景只觉得一张娇美的脸倏地凑到了面前,苏闻琢额前的花钿在他眼里便好像越发红的耀眼了起来。   她对他的赞美有时候总是夸张到让人接不上话,若是其他人这样说,定会让人觉得虚伪,可让她说来,俞景却莫名觉得,她心里好似真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听到的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一些,奇怪。   俞景照例是没接苏闻琢的话,兀自看自己的书。   苏闻琢也已经习惯了,咋呼了一句后便将两个丫鬟招了过来。   她吩咐泽兰:“你去院子门口那儿守着,隐蔽些别让人看见,若是看见俞夫人院里的人来了,就赶紧过来告诉我。要快些。”   泽兰听了吩咐,点了点头,出了屋子照做了。   苏闻琢又对青黛道:“现在我坐到妆台前,你稍稍挡着我的脸一些,一会等俞夫人的人来了,你就哭天抢地的说我穿这身不好看,怎么出去见人呀,总之就是演的逼真些,可知道了?”   青黛听后一头雾水,但也还是应了下来。   俞景就坐在榻上,听着苏闻琢对两个婢女的吩咐,嘴边不自觉勾出一抹笑。   他这个夫人,捉弄人真是一把好手。   没多久,泽兰果然快步跑着进了屋,嘴里压低声音道:“三少奶奶,翠莲来了!马上就到屋前了!”   苏闻琢朝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会意,立刻哭天抢地的嚷嚷了起来。   她刚说了两句,翠莲就到了。   她不是苏闻琢身边的丫鬟,不好进里屋,但还是走进门朝里看了看,这一下,便看见愁眉苦脸叫嚷的青黛,和一言不发侧身坐在镜前的苏闻琢。   仔细看了苏闻琢穿的那件衣裳,确实是俞夫人让她送来的那件,又听青黛苦着脸说什么“这样子让三少奶奶怎么见人”之类的话,翠莲心里放心了。   她扬了扬下巴,很是不屑的样子:“夫人说府里马车不够,三少奶奶稍后坐管家租回来的那辆吧,她和四小姐就先走了。”   话说完,翠莲又斜斜看了里屋一眼,轻哼一声走了。   盯着她出了院子,泽兰才重新回来:“三少奶奶,翠莲走了。”   “嗯。”苏闻琢满意的应了一声,接着道,“那我们就在屋里等着李管家的车吧。”   说完她便往俞景对面一坐,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   青黛见她老神在在,不觉着急道:“三少奶奶,夫人这也太欺负人了!租来的能有什么好车,无非就是想落你的面子!”   “无妨,”苏闻琢放下杯子,“我还巴不得她与我分开走。”   “这是为什么啊少奶奶?”泽兰不解。   苏闻琢笑道:“你们觉得,俞夫人为什么要送我这一身衣裳?”   青黛:“定是怕少奶奶你容貌出众到时候在生辰宴上抢了四小姐的风头。”   泽兰:“还可能是想让少奶奶你在生辰宴上出丑。”   “这便是了,”苏闻琢点头,“就我今日这身打扮,若是她提前瞧见了,还指不定又要让我换个什么装呢,就刚刚,俞夫人还不放心,要打发翠莲来确认我穿上了这身衣裳才好。”   顿了顿,苏闻琢想到什么,又道:“一会出门也得小心些,指不定俞夫人还提防着我等她走后换衣裳呢。”   她所料不错,没多久,李管家便差人来小院说马车到了,请她出府。   而在府门口,他原本是打算亲自盯着苏闻琢上马车的,只是中途被个下人叫走说事情,等他再赶回来的时候,便只看见苏闻琢上了马车的背影。   不过看着她的衣裳没错,李管家也自觉夫人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   盛京城冯少尹的府门口,今日很是热闹。   冯夫人恰逢五十的整生,广宴亲朋好友,这天要在府中大摆宴席庆贺。   虽说盛京城少尹只是从四品的官,不大不小,但到底是地方官,冯少尹的人脉也是摆在那儿的。   是以今日得了帖子来府上的也有不少人家。   陆陆续续有各府的马车到了冯府门口,夫人们带着小姐或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将帖子交给门口等着的小厮看过后,便一个接一个被引进了府中。   这时,俞府的马车也到了,赶巧的很,盛京城府尹欧家的大夫人带着两位小姐,礼部侍郎袁家的老夫人带着大公子和嫡小姐也到了。   三家人在府门口,马车挨个停下,各家的小姐们陆续从车上下来。   欧家和袁家,两家老爷都是正四品,府上虽不是盛京扎根的世家,但门第也不弱的。   两家的小姐轻提裙摆,由下人扶着下来,穿的清丽娇美,姿态娴雅大方,气质都是端庄稳重的。   确实是高门府邸培养出来的女儿了。   欧夫人和袁老夫人打了招呼,见还有一辆马车停着,看不出是那个府上的,出于礼仪,两人想着等一等,若是熟人,也可招呼一声。   俞夫人先从马车上下来,瞧见了在冯府门口的两位夫人和几位公子小姐。   以俞老爷这种芝麻大的官,这些府邸她平日里是难得结交到的,也不太认识。   但在这种大场合,俞夫人自然知道冯夫人请的定是与他们家门第相当的,她还是早两个月就开始想尽办法与冯夫人结识套近乎,这才得来了今日的邀帖。   俞夫人朝两家笑了一下,欧、袁两家见是不认识的夫人,也只浅笑一下,没打算再打招呼,就准备进府了。   这时候俞美琴从马车上下来了。   先前俞夫人看见那两位夫人身后的小姐姿态气质皆是可圈可点的,心里还有些着急,怕她们到时候在冯夫人面前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   这下俞美琴下来了,她看着女儿身上穿的衣裳,又放下心来。   这身衣裳的料子可是御赐的,宫中才有的东西,更何况颜色如此艳丽,最是博人眼球的。   哪像那几位小姐,穿的也太素了。   俞美琴最先注意到的自然也是那几位世家小姐,而她心里想的,跟方式如出一辙。   这种人多的场合,当然要越打眼越好了。   只是待她们走近,却听见那几位小姐中有人轻笑了一下。   虽然很快被旁的姐妹提醒,跟在母亲身后走了,但俞夫人却还是皱起眉头,这是在笑什么?   然而也没来得及等她多想,门童便引着她们进门了。   冯府比俞府不知道大了多少,今日来的人又多,俞夫人低声提醒了一句俞美琴,要注意礼节,不要叫人看了笑话。   他们的府第虽低,但今日若是俞美琴能成功得到冯夫人的青睐,或者说,这里任何一位夫人或公子的青睐,来日说不定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俞美琴点了点头,记着之前教养嬷嬷教的那些,轻移莲步,微微垂首,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越到了府里人多的地方,她越觉得大家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定是今日穿的这身衣裳让她的存在感格外拔群了。   而花园里,对她指指点点的小姐们却在窃窃私语。   “诶,那是哪家的小姐啊?穿的也太俗气了吧?”   “不知道啊,没见过呢,看锦缎倒是极好的料子,就是颜色鲜艳了些。”   “鲜艳也不打紧,我记得之前欧家的小姐就穿过类似的颜色,也很好看呀,怎么到这位小姐身上就这么……”   几位小姐出身教养好,说不出什么太过的。   但也有人嘴不那么客气。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穿在她身上就是不好看啊。欧家小姐皮肤白,容貌也出众,穿这种亮色自然也是能撑的起的,这位小姐皮肤本身就有些黄,五官也只能算清秀,为了衬这衣裳的颜色脸上肯定是上了好几层粉,跟脖子和手都不一个色了,自然是奇奇怪怪。”   说话的是振国大将军陆府的大小姐陆沉霜。   振国大将军是当朝从二品的武官,今日生辰宴身份最尊贵的便是她了。   加之陆家一直有军功加持,得皇上看重,在京中上流圈子里也是说得上话的,陆沉霜是被府中哥哥们宠大的,性子也直。   这头细碎的言语俞美琴自然是不知道的。   此时到了花园人已然多了起来,各家夫人小姐们都在这处寒暄。   她紧紧跟在俞夫人身后,没有多说话。   俞夫人倒是四处攀谈,向人介绍自己的女儿,神色隐隐得意。   只是各位夫人似乎不买她的账,在看到俞美琴后,面色都有些怪异,而后只是笑笑,说着“这位小姐今日穿的倒是别致”,便没后文了。   俞夫人暗暗皱了皱眉,觉得不应该啊,难道今天琴琴这身衣裳还不够出挑么?   正当她心里疑惑时,小花园入口那处传来了一阵骚动。   隐隐的还听见有人说:“那是哪家的夫人?姿容如此出众,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沉稳大气,莫不是哪个有爵位的府上新迎的主母?” 第20章 可惜了   俞夫人听了前头的人说的话,又见大家似乎都往花园入口处凑过去,她心里也有些好奇,想看看这到底是哪家的当家主母,如此出众。   当下她便带着俞美琴也朝花园入口处走去。   只是当她站在人群中,终于瞧见了来人时,惊的瞪大了眼睛,气得差点没背过去。   那个微微笑着还与人打招呼的,可不就是苏闻琢么!   苏闻琢确实穿了她给的那件藏蓝色的衣裳,但一切却与她想的截然不同!   彼时苏闻琢已经看到了俞夫人,她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朝俞夫人走过去:“夫人在这儿啊,我刚刚还找了好一会呢。”   她乍一亮相便太让人惊艳,许多暗暗观察她的夫人小姐自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俞夫人方氏。   与苏闻琢这身大气又出众的打扮比起来,方氏那一身便显得小家子了许多。   于是各家都纷纷猜测起他们的身份来。   “那家夫人我似是没见过,是哪位老爷家的啊?”   “不知道,看年纪她们该不会是婆媳吧?那这媳妇的气度也卓越太多了。”   “你们都没瞧出来么?那是前永安侯夫妇留下的孤女苏闻琢啊!”   有人低声点出了苏闻琢的身份,这下大家才恍然大悟。   盛京城里谁人不知道苏闻琢父母过世后坏了名声,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官庶子,大家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再出现在人前时,竟然还会这般光彩。   毫不夸张的说,竟比之前在永安侯府做嫡小姐时更加笃定从容两分。   今日来的各家小姐,说起来,若是苏闻琢家没有出事,她的身份也是高她们一等的。   如今她身份骤降,自然有人要幸灾乐祸的嘲笑两句。   人群中有人在苏闻琢跟方氏打了招呼后便站了出来,是一位小姐。   她微微扬着头,趾高气昂的看这苏闻琢:“真是好巧啊苏妹妹,你成亲后我这还是第一次见着你呢,瞧瞧也是委屈你了,嫁了这么个小门小户,日子不好过吧?”   苏闻琢正在欣赏方氏那张明明要气的喷火却碍于在这种场合必须保持端庄的脸,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淡淡道:“日子嘛,我倒是觉着还不错呢,更何况各家过各家的,这位姐姐就不必替我操心了。对了,还没问姐姐是哪家的小姐?”   听了她的话,有几声笑从人群中传出来。   苏闻琢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都没正眼瞧过没记住名字的人,就别想着来指摘她了。   旁边等着看热闹的听了她的话都不禁心下疑惑,苏闻琢这属实不像低嫁后委曲颓唐的样子。   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那些有些小心思想落井下石的都默默闭了嘴。   原因无他,她的气势太魄人,面上光彩娇艳,姿态沉静从容,叫那些想嚼舌根的都没处落嘴。   苏闻琢的目光淡淡掠过周围的人,轻飘飘的,而后才垂眸,轻笑了一下。   这时,有人抚掌走了出来,对着苏闻琢笑道:“这位夫人说的有礼,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事,他人无需窥觑,也大可不必放到台面上来议论。夫人心思通透,叫人喜欢。”   说话的人便是陆沉霜。   她家门第高,虽然这话说的不算客气,但也有理,旁人自是不敢说什么。   苏闻琢挑眉看向她,脸上浮现出今日第一个舒心的笑意。   “陆小姐今日也来给冯夫人庆贺生辰,好巧。”   永安侯府和振国大将军府在盛京城中都算得上是上流府第,严格说起来,振国大将军府还要更胜一筹。   苏闻琢还是嫡小姐的时候,与陆沉霜在一些姐妹聚会的场合是有交集的,只是两人不算熟络。   她没想到,在她家道中落后第一个为她说话的,会是陆沉霜。   “受家母所托,带着府上的贺礼来的,家母和祖母今日有事脱不开身,便只能我一个人来了,孤零零的。”陆沉霜叹了口气。   她是大将军府的小姐,平日里多是跟着哥哥们舞枪弄剑的,这些夫人小姐们聚在一处的场合她来的少,也不大喜欢应付,总觉得怪累的。   苏闻琢笑:“那陆小姐今日与我结伴可好?”   陆沉霜听后点点头,比起周围一些端着的官家小姐,她倒觉得苏闻琢说话来的更爽快。   早些时候她对苏闻琢其实是没什么特别印象的,只觉得她特别美。   听说她父母双亡又许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后,也与许多人一样,以为苏闻琢一株庭院里娇养的花很可能自此便折了,心里唏嘘过几句。   但今日的苏闻琢让她刮目相看。   她喜欢她身上那股透着锋芒又蓬勃的韧劲,在大家都想看她的笑话时,她也从容笃定,叫你无法看轻了她去。   陆沉霜答应下来,便准备跟苏闻琢一起走了。   一边被晾了半天的俞夫人和俞美琴此时只觉得被大家探究和瞧热闹的目光看的如芒在背,方氏只能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苏闻琢!”   苏闻琢听见,似是刚刚反应过来还有她们这么两个人在,笑着说了声抱歉:“我忘了夫人还在这,实在是不应该,那夫人快与我们一起走吧,我看着冯夫人好像来了呢。”   方氏碍于陆沉霜还在苏闻琢旁边,没能对她说什么,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然后快步走到了她前头,好像这样才能挽回一点她作为俞府大夫人的面子。   冯夫人是今日的主角,正在前头邀请大家去花厅后面坐坐听会戏。   在一旁的众人自然是跟着往前走了。   今日各位夫人都带了家里的小辈过来,公子小姐都有。   冯夫人膝下育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现如今都还在读书,是以这些来的公子中也有他们相交甚笃的同窗。   当朝民风较为开放,未订亲的少年少女在这种大场合,也是一起走的。   只是恪守一些距离就好。   不过方氏走得快,赶着让冯夫人头一波见见俞美琴。   苏闻琢跟在她身后,周围倒都是些夫人小姐。   陆沉霜走在她身边,瞧着前面步履有些匆匆的俞夫人,与苏闻琢闲谈:“前头那位是你家婆婆么?气度看起来是真不如你,她边上穿的花里胡哨的就是俞府的姑娘了?”   陆沉霜说话向来直接,就算是不好听的,那也是当着你的面儿说,她这一番话音落,周围的几家都能听见。   方氏的背僵了一下,俞美琴似乎听了还很不服气,转身就想跟她理论,被方氏用眼神制止了。   陆沉霜的身份可不是他们这种人家可以比的,这点俞夫人心里清楚。   苏闻琢微微弯了弯眉眼:“夫人待我还是很好的,今日这身衣裳,还是她特意送给我,叮嘱我今日一定要穿,虽然我平日里也甚少穿这种颜色的衣裳,但还是不想辜负夫人的心意。”   她们身边有姑娘听见了,惊奇道:“原来是这样!可这位姐姐这般打扮也很好看呀。”   苏闻琢闻言看过去,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圆圆的娃娃脸,看起来很可爱。   她用帕子轻轻掩唇,看起来眉目都温柔极了:“我年纪尚小,为了衬得起这身衣裳特意搭配了新的妆面和发髻,很劳神的。”   苏闻琢这样一说,这些府上的夫人小姐们哪还有不明白的。   年纪尚轻的媳妇,却给了这么一件老沉的衣裳,想来婆婆一开始就是想让她来出丑的,结果现在反被将了一军。   人群里又有窸窸窣窣的低语。   “苏闻琢在这小门小户定不好过,但竟然也能将她婆婆压得死死的。”   “永安侯府曾经的嫡女,哪是那么简单的,要我说,她日后还真不一定就扎根在这小门小户。”   “嫁都嫁了,不然还能怎么样?气度容貌再出众,也做不成大户主母了。”   “可惜了。”   -   俞美琴听见大家嘴里说的眼里看的都是苏闻琢,心里已经快要嫉妒疯了。   她一口银牙咬碎,手使劲的攥着帕子。   好在苏闻琢早就已经嫁人了,今日她这般年纪的姑娘才是主角。   想到这里,俞美琴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待到了花厅门口,她故作骄矜的抬手,用帕子轻轻拭了拭汗,只是一个没注意,衣袖蹭到了脸颊。   到了花厅里,冯夫人便迎了上来,与各位夫人寒暄了几句。   各府都一一送上贺礼,好不容易轮到了方氏,她将自己精心备好的礼物送了,祝福的话说了,又拉着俞美琴凑近了一些,迫不及待道:“冯夫人,这便是我家四姑娘了。”   俞美琴赶紧上前,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娇滴滴道了一声:“美琴见过冯夫人。”   冯夫人原本笑眯眯的,看到俞美琴时脸色却僵了一下,而后才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她身后跟着的冯家小小姐却看着俞美琴,奶声奶气道:“这位姐姐,你的袖子上沾了□□,你面上也好白好白呀,与脖子和手颜色有些不一样呢,还有这衣裳的颜色你穿不好看的。”   冯家的小小姐如今只有五六岁,还是个孩子,说话自然不那么讲究了。   冯夫人歉意的对俞夫人笑了笑:“真是对不住,珍儿还小,口无遮拦的,俞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方氏僵着一张脸,此刻只觉得被这娃娃这么一说,自己计划了好几个月的事就这么砸了,瞬间有些头晕目眩。   而俞美琴,更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第21章 有你哭的时候   冯夫人让下人将小小姐带了下去,但方氏此刻一张脸俨然已经是一阵青一阵白了。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些夫人看见俞美琴时为何神色微妙了,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看的,却碍于教养面子,没有说破而已!   俞美琴涨红了脸,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在她的耳边无限放大一般,她不知所措的望向方氏,动了动嘴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好心想站出来结尾,对着俞美琴提醒道:“妹妹这身衣裳用料倒是极讲究的,只是妹妹肤色不是那么白皙,这亮橙色不适合你,若是换个素色,说不定会好些。”   可听在俞美琴的耳朵里,只觉得这是在对她的讽刺!   她低着头,狠狠的捏着帕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俞夫人见花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怕继续出丑,连忙拉着俞美琴站到了旁边去。   只是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苏闻琢,眼神就像淬了毒的银针,恨不得将她扎的体无完肤!   苏闻琢对此漠不关心,只与旁边的陆沉霜低声交谈两句。   因着后头的人陆陆续续要来花厅里给冯夫人打招呼了,前头的这波人便被引到了花厅后边的院子里。   院子中央搭着戏台,已经有夫人点了戏,下头三三两两的有人坐着看戏攀谈。   方氏走在前头出了花厅,阴着脸对着身后的苏闻琢说了一句:“跟我过来!”   苏闻琢看了方氏一眼,脸上的笑依然得体:“俞夫人请。”   说完,她朝陆沉霜轻轻点头示意失陪一下,跟着方氏到了一边人少的角落。   苏闻琢明白,在这种场合,方氏是不会跟她撕破脸的,而她,当然也不能让方氏抓着个不敬长辈的错处。   此时方氏的圆脸上阴沉的像是拢了片乌云似的,她瞪着苏闻琢,咬着牙道:“你今日是故意的!那两匹元锦也是你故意给我的,就是为了让琴琴在今日出丑!苏闻琢你这心机好得很啊!”   苏闻琢看着方氏,面上云淡风轻:“俞夫人这话说的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若是你不给我这么一件衣裳,我今日也不会做这番打扮,若是你不来找我要御赐的锦缎给四小姐做衣裳,我也不会把元锦给你,怎么这会子反倒都怪到我头上了呢?”   她看着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昆曲儿的戏子,柔柔的笑了一下,眼神却透着两分嘲意:“有人居心叵测,就不许我将计就计了?这世上可没这般道理。”   方氏被苏闻琢这一番说辞弄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的看着她,胸口止不住的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   她压低声音道:“苏闻琢你别得意的太早,总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方氏便一甩手,回身叫上俞美琴走了。   陆沉霜走上来,看了方氏离开的背影一眼,扭头问:“你婆婆为难你了?”   苏闻琢摇摇头:“一些小事而已,无妨的。”   她微微垂眸,细白的指尖拂过藏蓝色袖间的暗纹,唇边的弧度很浅。   既然方氏还有后招,她便看着好了。   -   冯夫人的生辰宴热闹,中午用过席之后又说在后头的园林里有赏花作对的小活动,各位来赴宴的宾客若是不嫌弃便可自行去园林中赏玩。   陆沉霜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于是告辞苏闻琢先离开了,苏闻琢倒是也想走,但偏偏俞夫人方氏和俞美琴,经过了之前闹出的那番笑话,竟然还要在冯府里蹦跶。   她若是先走,于礼不合,于是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在院里溜达了一会。   方氏虽未与苏闻琢在一起,却一直让人盯着她的,见陆沉霜走了,她便朝丫鬟翠莲使了个眼色,翠莲点了点头,悄悄离开了。   接着方氏拉过俞美琴的手,低声与她说道:“娘来之前与你说过,苏闻琢成亲前有一个相好的青梅竹马表哥,今日也在这宴会上,一会你跟翠莲一起,假装路过他跟前,将娘告诉你的话大声说了。”   俞美琴自从之前因为这身衣裳被人笑话,早就将账算在了苏闻琢头上,闻言点了点头:“娘你就放心吧!”   不一会翠莲便回来了。   “夫人,那位周公子在后头的竹林边上。”   方氏朝俞美琴使了个眼色,俞美琴便带着翠莲走了。   眼看着离竹林越来越近了,翠莲指了指不远处一位穿着白衣裳的公子,俞美琴会意。   她迎着那人走过去,边走边与翠莲说话。   “翠莲,我今日瞧着苏闻琢好像还是对她青梅竹马的表哥念念不忘呢,我这三嫂子原来身份娇贵,如今嫁给了我三哥却还惦记别人,我真替我三哥觉得不值呀。”   翠莲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小姐,我听夫人说,三少奶奶成亲后便郁郁寡欢的,本来今日不想来,好像是听说那位周公子会来,她才改了主意的。”   俞美琴余光看向母亲说的那位周公子,从他身边走过时适时接了一句:“竟是这样么?难怪刚刚我看三嫂好像在找人的样子,该不会就是想找这位周公子叙旧吧?”   两人说话的声音大,竹林边站着聊天的几位公子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周成礼。   周成礼家和原来的永安侯府在盛京城里的关系也不是秘密,两家往来密切,早些时候就有传出结亲之意,大家都猜测待苏闻琢及笄后定是要与周成礼定下亲事的。   只是谁能想到出了那么个意外。   苏闻琢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直接成了个孤女,外祖家又不在京都,身边的亲人只剩下个叔叔婶婶,身份自然一落千丈。   周家寻了另一位门第高的小姐结亲,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这时候突然又听到这种事,总不免有了些旖旎的味道。   有女儿家惦记,对于这些男子来说,心里难免会有些骄傲,更别说周成礼这样虚荣心重的人。   见几位公子都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他,周成礼微微笑了一下,还叹了口气:“哎,没想到表妹竟然还记挂着我,只是她如今已然嫁人,我怎好再坏她名节。”   冯府的二公子冯毅是个纨绔子弟,闻言随意道:“周兄此言差矣,那位苏小姐如今嫁给一个庶子,心里还不知道多委屈,周兄作为表哥,去劝慰几句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旁的几位公子听了他的话,或多或少都懂了那么点意思,有的还跟着附和了两句。   而有了冯毅这句话,周成礼原本的小心思便更活络了。   他这个表妹,别的不说,美是生的真美,若不是她这么早便成了亲,他还想着若是她实在喜欢自己,纳个妾也不是不可。   之后的闲谈周成礼心不在焉,眼神不自觉的往周围看。   只是迟迟未看到苏闻琢,他心里不禁有点失望,甚至隐隐起了些想去找找的想法。   这时有两个丫鬟低头快步从他身后走过来,嘴里念叨着“三少奶奶怎么去了避忧亭,可让我们好找呢”。   周成礼听了心里一动,找了借口说还有其他事,先跟几位公子暂别。   他刚刚听到前面那个跟小姐说话的丫鬟,喊苏闻琢也是叫三少奶奶。   -   避忧亭附近的秋千上,苏闻琢正坐着晒太阳。   这处在冯府小园林边角的地方,来往的人不多,周围种了好些花儿,在这个时候已经姹紫嫣红开了一片。   苏闻琢想着这里不像别处那般喧闹,若是方氏迟迟不肯走,她便在这里待一下午好了。   重生一世,对于宴上各府夫人小姐们或探究打量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和说辞苏闻琢已经看厌了,她今日的出场已经足够表明她的态度,剩下的苏闻琢都懒得应付。   不过想到之前方氏信誓旦旦的话,苏闻琢倒是好奇,方氏还有什么招呢?   青黛和泽兰在她身边守着,索性她已经是一个夫人了,规矩比当小姐时还是要少了许多。   苏闻琢一晃一晃的荡着秋千,被暖洋洋的光晒着,只想打盹了。   这时青黛却皱了皱眉,与泽兰对视一眼,然后俯身凑到苏闻琢耳边低声道:“三少奶奶,我好像看到周公子朝这来了。”   苏闻琢有点迷迷糊糊的,懒懒的抬眼,问了句:“谁?”   “周成礼公子。”泽兰道。   “周成礼?他这么会在这?”苏闻琢这下清醒了,没想到来个生辰宴还能碰上这个人?   青黛悄悄指给她看,苏闻琢从秋千上起身,顺着方向望过去。   竟然还真是周成礼。   苏闻琢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   难怪之前会觉得冯毅的名字有些眼熟,如今她总算记起来,冯毅与周成礼有同窗情谊,两人关系不错,上一世在周成礼娶了高门大户的小姐后升了官儿,好像还帮了冯毅不少忙。   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   苏闻琢并不想与周成礼打照面,即使她如今已经成亲了,但周成礼算是她成亲前关系最密的一个外男,她也知道盛京城里传过他们要定亲的事。   如果这时候单独相处,有心人想要往她身上泼脏水会很容易。   难怪方氏之前会说那样的话,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看来之前方氏让阿威查的消息,自然就是关于她的过去了。   苏闻琢冷哼一声,方氏的伎俩。   她转身想走,但周成礼却直接出声叫住了她。   “表妹,表妹留步!” 第22章 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避忧亭这里人烟少,此时更是半点人影也看不到。   苏闻琢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匆匆朝她走过来的周成礼,声音别提多冷淡。   “周公子,我如今是俞府的三少奶奶了,你还是换个称呼为好吧。”   周成礼见她一副明显想避嫌的模样,心里疑惑了一下,而后又想通了,表妹一定是怕有人看见,传出去不好听。   只见他又走近两步,还特意将声音放轻了些:“表妹,我知道你心里苦,也有些顾虑,没关系,你都可以跟我说,表哥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心疼你的。”   苏闻琢听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娇娇柔柔的笑了一下,她瞥见不远处闪过的熟悉身影,眼里一抹精光敛了下去。   而后对着周成礼道:“好啊,既然周公子这么说,我们确实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周公子随我来吧,这处开阔,我还不太放心。”   说完苏闻琢便朝着一处无人的小路走去。   周成礼见状忙不迭的跟了上去,心里还喜道,看来表妹确实是惦记着他的。   -   花团锦簇的小园林里,冯夫人正在跟身边的几位夫人说话。   突然有个丫鬟匆匆走了过来,对着一众夫人行了礼后,低声跟冯夫人道:“夫人,俞夫人说她府上今日一起来的三少奶奶不见了。”   “俞夫人?”挑了挑眉,冯夫人想了一会才想起这位,她家三少奶奶,不就是苏闻琢么?   冯夫人疑惑:“怎么会呢?我去看看。”   周围的几位夫人听了也在低语,好好一个人,还能在这府里不见了?   这边冯夫人正准备带着丫鬟过去,那边方氏已经一脸着急上火的找来了。   冯夫人见她这模样,当即问道:“俞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哎哟冯夫人我可找着你了,是这样,原本府中还有些事我这便准备跟你招呼一声就回去了,可刚刚找了半晌,也没找到我家三媳妇,府里这么大,今日来的人也多,她一个新妇……”   俞夫人恰到好处的顿了顿,在这的几位便明白了。   今日来的公子也有好些,苏闻琢刚刚成亲没多久,若是与谁冲撞了,说出去可不好听。   冯夫人微微蹙了眉,然后低声吩咐冯府的下人去找人,还要与周围的几位夫人一起安慰方氏,心里却觉得,这俞夫人到底小门小户,遇上这种事便慌了神,上不得什么台面。   很快就有下人来报,说有打扫的小厮之前看到苏闻琢往避忧亭去了。   避忧亭僻静,位置也偏,几位夫人面色微微有异,也不知道这苏闻琢去那做什么?   方氏面上松了口气,心里却嗤笑,她倒是没想到苏闻琢会去那么个地方,真是天都助她。   她看了冯夫人一眼,有些踟蹰道:“冯夫人可否与我一同过去看看?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方氏的意思太明显,几位夫人心里难免起了些八卦。   热闹谁都爱看,当下便有人道:“正巧我也想去避忧亭那处逛逛,便跟俞夫人一起吧。”   有人起了头,大家便都结伴朝着避忧亭的方向去了。   方氏心里很满意,这看热闹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苏闻琢一张嘴,总不可能辩过这么多人。   等一众人到了避忧亭,却见这里空落落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方氏见状不由一愣,朝身边的翠莲瞪过去。   她一直是让翠莲盯着苏闻琢的动向,这避忧亭也是翠莲说看见苏闻琢在这待着,周成礼也找来了,就在这与她说话的。   翠莲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方氏一瞪,当下便急了,低声解释:“夫人,我当真看见那个周公子来这里找苏闻琢了,奴婢绝不敢跟夫人撒半句谎啊!”   方氏的面色有些沉了下来,碍于周围还有好些夫人一起,她只能尽量掩盖自己的情绪。   冯夫人面露疑惑:“这儿也没人啊。”   其他几位夫人本是想来瞧热闹,结果瞧了个空,当下便兴致缺缺了。   “想来是来过,只是这处也没什么好看的,又走了吧。”有人道。   大家又看了方氏一眼,都是高门大户的主母,最是精明不过,有些后宅惯用的手段,自是一眼便能看出了,于是不咸不淡的安慰:“俞夫人也别太着急了,左右人也不会丢了去。”   冯夫人则眯了眯眼睛,嘴角一抹似笑非笑。   这方氏,比起苏闻琢来说,还是逊色太多了。   面对各位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方氏只觉得尴尬,却又有些不甘就如此收场。   正在这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娇软的嗓音。   “众位夫人怎么在这?”   是苏闻琢的声音。   大家回过头,便看见苏闻琢浅笑盈盈的由丫鬟扶着款款走来。   她看到了方氏,微微扬眉:“俞夫人也在,我刚刚还在找您呢。”   众位夫人不动声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来这之间的暗潮涌动。   冯夫人面上带笑,站出来朝苏闻琢走去:“俞夫人也在找你,刚还着急呢,想来是你们找岔了,虚惊一场罢了。”   苏闻琢点点头,有些歉意:“这也是我不好,倒让几位夫人担心了。”   几位夫人自然是摆摆手,见着应该没热闹看了,便准备离开了。   方氏打听筹谋了这么久,今日来冯府却什么好也没捞着。   俞美琴在盛京上流圈子的第一次亮相就如此滑稽收场,如今她对苏闻琢的算计也落了空。   她这心里哪会甘心?   只见方氏突然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直直的看着苏闻琢:“若是虚惊一场那当然最好,原本我听闻冯夫人今日生辰宴周家那位公子也在,想到之前盛京城里传的你们两的事,我可就怕你失了分寸弄出什么岔子来。”   方氏的话说的格外意味深长,苏闻琢与周成礼青梅竹马差点结亲的那点子事,盛京城里各个世家也都是知晓的。   这事原本也是过去了,但被当婆婆的方氏这么说出来,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前脚刚准备散了的一众夫人们,这下纷纷又停住了脚步。   有些想看苏闻琢笑话的,此时终于找着了由头,便道:“感觉这可不好说啊,我听说俞家三少奶奶与那周公子两小无猜一块儿长大的,亲事没成,想来心里定是难过吧?”   “原本的有缘人,如今物是人非,想寻故人说两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到底嫁了人,也该有些分寸才是,本来名声就不怎么好了,再沾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可怎么得了哦。”   说着话的是一个穿着艳丽的夫人,苏闻琢一眼瞧过去便认出来了。   良平伯府的大夫人赵氏。   良平伯爵位不高,在朝中的官儿也不大,盛京世家里排的上不上下不下的,但这赵氏,平日里最是喜欢嚼人舌根听些八卦,到处说些有的没的。   苏闻琢眉头一挑,轻轻笑出了声。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拂了拂鬓边,动作轻而慢,潋滟的眸子挨个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声音寡淡。   “几位夫人,《礼记》道,谨于言而慎于行,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清清白白来给冯夫人庆个生辰,走时却平白无故被泼了一盆脏水,被逼的没法自然只能去官府鸣冤了。我一介孤女是无所谓的,就是怕连累了各位夫人府上得了御史台的注意,往后不得安生。”   苏闻琢说的轻描淡写,刚刚开口的那两位夫人却一下变了变脸色。   今年御史台的重中之重就是对盛京各官员府上的督查,据说是成桓帝想肃一肃家宅之风,这若是因为今日一句话让苏闻琢把事情闹大了,他们府就被御史台盯上了可是得不偿失。   她苏闻琢还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见那两个夫人闭了嘴,苏闻琢的目光有定在了俞夫人方氏身上。   “虽然俞老爷只是个七品小官,但御史台可不管这些,夫人应当也不想俞老爷的官儿继续降下去了吧?”说道这她顿了顿,又道,“好在这避忧亭僻静,夫人们也都是沉稳端雅的人,我觉着应该是到不了那等地步的。”   这话看似平淡,实则却隐隐有了些警告的意味在里头。   意思便是让各位夫人管好自己,可别让这些话漏了一丝半点到外头去,若是盛京城里又起了个什么流言蜚语,大家都讨不得好。   各位夫人怕她把事情闹大,自然会互相看着些,也应当不会有人再议论她与周成礼的事情。   冯夫人打量着苏闻琢,微微有些诧异,她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高明,连方氏后续可能用上的伎俩也一并堵了回去。   顺便也替自己绝了盛京城里关于她和周成礼过去的那些流言。   冯夫人当然是不想掺和这档子事的,当下便打起了圆场:“我想两位夫人也就是一时嘴快,没什么恶意,不过俞家三少奶奶也说的在理,御史台今年是有这么个动作,大家注意些总没错。”   有了冯夫人的台阶,那两位也就顺着下了,只是方氏却扭捏着不想在苏闻琢面前示弱。   不过她小门小户的,不在冯夫人的人脉圈子里,她也不想管,更何况她与苏闻琢是一家人,到底怎么个情况,让他们关起门来自家说道就是。   苏闻琢看了看各位夫人的神色,觉得今日到这也就差不多了,至于方氏,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在外头,礼数还是要顾到。   她笑着朝方氏走过去,扬了扬眉:“夫人,不是说有事要回府了么?”   众人顺着她将目光落在了方氏身上,那眼神似乎都在催着她带上苏闻琢赶紧走。   方氏咬了咬牙,今日冯府来的这些夫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阴沉沉的看了苏闻琢一眼,甩袖走了。   刚刚跟在方氏身后兴致冲冲过来想要看好戏的俞美琴,见她娘这样便走了,心里多少也有些不甘,但也只能跟着方氏上了马车。   而在众人散后的避忧亭,一个男子从小路上走出来,他一身衣裳颜色比俞美琴还亮眼,却并不显艳俗女气,而是张扬肆意。   看着苏闻琢离开的方向,男子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他想起俞景昨天下午才跟他说希望今日照看一下苏闻琢,用折扇敲了敲旁边跟着的小书童,戏谑道:   “阿墨,你看俞景娶的这个夫人,是不是还有点意思?”   -   回俞府的马车上,苏闻琢神色淡淡的看着窗外。   青黛和泽兰坐在她的两边,想起刚刚的事情,面上都有些松了口气。   “三少奶奶,还好你将周公子引走了,不然夫人带着这么多人来看个正着可真是要顺了她的意了。”   苏闻琢闻言轻轻笑了一下:“方氏这点把戏,很容易就被看穿了,不然偌大一个冯府,我倒是不信有那么凑巧,周成礼就能找着我。”   青黛想起刚刚他们对周成礼做的事,面上还有些担心:“少奶奶,我们将周公子打晕了扔在那儿,会不会有麻烦啊……”   苏闻琢丝毫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随意的摆摆手:“能有什么麻烦,他很快就会被人找到的,碍于男人的面子,也不会将是被我打晕的事说出来。”   泽兰听着在一旁点头,但想起之前周成礼说的话,她有些迟疑的看向苏闻琢:“但三少奶奶,这个周公子他刚刚说的话……”   听见这个,苏闻琢突然翻了个白眼:“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23章 你不要我了么……   也不知道方氏在周成礼面前造了个什么谣,刚刚他竟然瞧着她说,若她与俞景和离,日后还是可以跟他,做个宠妾什么的。   要不是苏闻琢教养好,差点就要给周成礼骂个狗血淋头。   从周成礼找到避忧亭叫住她,她便知道这是方氏有意安排的了。   她将周成礼引到另一处,让方氏扑了个空,原本没想与他多纠缠,倒是他一直在自说自话。   周成礼:“窈窈,我知道你还记挂着我,今日特意想来瞧我。我如今的这门亲事也是母亲强迫的,若你实在是有心,与那庶子和离后,也可继续跟着我,我还是像从前那般宠着你。”   苏闻琢:……?这人是不是有病。   她都要给周成礼气笑了。   “周公子,我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觉着自己比我夫君好,但这些话我还是劝周公子日后莫要再说,王家那位小姐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你这就有了纳妾的心思,这门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说完苏闻琢就转身就想走了,看都没看周成礼一眼,可周成礼总觉得她是欲拒还迎,偏要缠着她说个没完。   苏闻琢烦不胜烦,一气之下给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找了块石头将他敲晕扔一边了。   劝她与俞景和离?这辈子都没可能。   -   回了俞府,苏闻琢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俞夫人和俞美琴,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俞夫人狠狠的捏着手里的帕子,盯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她身边的俞美琴想到今日的事就觉得满腹委屈,忍不住朝方氏抱怨:“娘,今日因为这个苏闻琢,我与冯二公子的事就这样毁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方氏甩着袖子踏进府门,表情有些阴沉。   “无妨,冯家这边搭不上娘再给你找更好的。苏闻琢这个小贱人是我们小看了,既然从她身上讨不到好,那就从俞景身上下手。”   俞美琴一听,不禁有些疑惑:“俞景身上我们还能做什么手脚?”   方氏讥笑一声:“男人嘛,横竖就是那点子事。”   见俞美琴没明白,方氏不由有些蹙眉,她这个女儿平日太过骄纵,真的被人拿捏起来倒是没了章法。   她让俞美琴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   俞美琴边听边微微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娘,这样行么,俞景那个性子……”   方氏看了她一眼:“想要达成目的,方法总有千万条,难道一定要俞景主动才可以?更何况你大哥明年也要春闱,我当然不能让俞景抢了他的风头。”   俞美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方氏叹了口气,便让她回院了。   -   苏闻琢回到小院里,见俞景已经回来了。   她想了想,回屋换了身衣裳,洗了面上的妆后,便去了书房找他。   俞景正在书房看书。   已近初夏的时节,半下午的阳光热烈了许多,暖色爬过窗棱,渐渐染上他的衣襟。   俞景低眉敛目的,较往日而言,平添几分温润俊逸。   苏闻琢不自觉在门口看了一会,而后才抬手敲了敲门。   俞景看过来,黝黑深邃的眸子里缀了细碎的光,像璀璨星河。   “我打扰你了?”苏闻琢笑着进屋。   俞景放下手中的书,无所谓的扬了扬眉:“夫人何事?”   他没有任何的迂回往来,直接的像在处理一件公事。   苏闻琢撅了撅嘴,对俞景这副漫不经心态度有点不开心,当下便想故意凑近捉弄他一下,但想起刚刚将周成礼打晕后她意外听到的另外两个说话声,又觉得也许重要,只能将捉弄的心思作罢。   她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只小手撑着下巴,看向俞景。   “我今日去冯府,一不小心听着了一件事,好像与夫君有关。我觉着重要,特意回来找夫君说的,可夫君一点都不待见我,我有点伤心了。”   俞景闻言,垂眸想了想,而后起身,随手给苏闻琢端了杯茶过去。   “那夫人喝杯茶吧。”   苏闻琢:……好一通敷衍!   她心里不满,所幸扭头不看俞景,还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俞景挑眉,不知道苏闻琢出府一趟怎么就还有小脾气了,出府前不是还一副千金贵胄,所向披靡的模样么?   其实苏闻琢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自己听了关于俞景的消息,特意赶回来跟他说,他却不冷不热的,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罢了。   虽然心里知道,俞景还不会这么快就对她亲近,但知道是一回事,难受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苏闻琢越想越气,气着气着,竟然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俞景原本以为她像之前一样,过会自己便好了,却在看到少女有些泛红湿润的眼眶时,心里一紧。   他没想到苏闻琢会被他弄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俞景有些手足无措。   可惜苏闻琢正在扭头兀自哭鼻子,没有看到。   过了一会,生闷气的苏闻琢只感觉有一双温热的手蹭过她的脸颊边,将她鬓边跑出来的几缕碎发绕到耳后,然后是俞景低低的声音。   “夫人别哭了,嗯?”   他的指尖若有似无的擦过少女的耳尖,然后便看到白玉似的耳朵染上绯红。   苏闻琢脸红了。   俞景轻笑了一下,收回了手。   这短暂的亲昵已经在他想控制的距离之外,他一双黝黑的眸子扫过屋里那处暗格,又晦涩的敛目。   苏闻琢被俞景这一出弄得脸红心跳的,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好像上一世的蹉跎都白蹉了。   还是不够稳重啊!   她轻咳一声,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小声说了一句:“我又没哭。”   俞景瞥她一眼,也不拆穿她,只是接着刚刚的话题:“夫人在冯府听见什么了?”   苏闻琢想起了正事,回忆了一下,细细道:“我听见益国公府的世子和户部张侍郎家的大公子在说你。”   听见这两家的名字,俞景的眼里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他不动声色的问:“哦?说我什么了。”   “两人在说你受陈夫子看重,近日却鲜少做学问,反而经常偷偷往睿亲王府跑,说你是想走歪门邪道攀附权贵。”   睿亲王是当今皇上成桓帝的亲弟弟,在朝中是有实权的宗室。   苏闻琢说着说着就气了起来,她哼了一声:“反正就是说你的坏话,但我觉得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背后论人非君子所为。”   俞景听后不置可否,只是指尖点了点椅子的扶手,突然问道:“那你呢?是否也觉得我攀附权贵?”   他没有否认,苏闻琢也心知肚明。   上一世俞景以二十五岁极轻的年纪登上权臣之位后,与睿亲王成了成桓帝的左膀右臂,成桓帝视其为心腹。   苏闻琢将手覆上俞景的手背,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眼睛:“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在我心里,夫君是一柄宝剑,宝剑藏锋,凡夫俗子自窥不得其一二,假以时日,夫君定能一朝出鞘动鬼神,这一点我永远相信。”   俞景没想到会得到苏闻琢这样的回答,他心里一时被她眼中那熠熠的光芒震的发麻。   就好像,她对他有绝对的信任,并愿为之交付往后的荣辱。   就是在这一瞬间,俞景心里锁住的那个锦盒微微坍塌了一角。   他想到了暗格里的那张纸,心里头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动摇和犹豫。   仅仅只是这样短的时间,苏闻琢就影响到了他。   俞景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面上却有了一分真挚温柔的笑。   “夫人此番话,我记着了。”   -   苏闻琢不知道她在冯府听到的那番话到底有什么内幕,她也没想着要去深究,这是俞景自己的事,这一世若是没有出意外,俞景也会照着上一世的路去走。   她怕自己会影响到俞景入仕的轨迹,所以尽量少掺和这些事。   不过从冯夫人那个生辰宴回来过后,苏闻琢倒是发现了,俞夫人早些时候让李管家带来的那几个下人,好像终于有了些动作。   倒是也不大,只是在院子里走动的频繁了些,不像之前隐形人似的了。   苏闻琢冷眼瞧着,想看看她们到底是有个什么能耐。   让朝生和泽兰盯紧了,她又吩咐阿太去探探秋棠院和俞美琴的动向。   而俞景,这几日却显得有些沉默。   苏闻琢以为他在为所筹谋之事苦思,于是也没有太缠着他。   她每夜在他身边睡的安稳,却不知道俞景夜夜睁眼到天明。   在月光铺满的屋子里,他耳边是睿亲王世子那日在茶楼与他说的话。   “之前你嘱咐我在冯府照看着你夫人些,倒是叫我瞧了一出好戏。她无论姿容气度均在当日众夫人之上,对她那表哥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你俩还挺登对。只是……”   睿王世子说到这话锋一转:“你既入我父亲麾下,背后就是那位,今后入仕锋芒尽出之时,郑丞相定会与你针锋相对。仕途之路向来兵不刃血,你没有家族撑腰,日后不见得太平。”   彼时俞景垂眸,已经知道世子话里的意思。   苏闻琢会成为旁人拿捏他的软肋。   -   这日入夜后,外头下起了雨。   如今已是入夏,雨水让空气中的闷热感稍微减弱了一些。   苏闻琢望着窗外细细的雨幕发呆,无端想起以前她害怕雷声,总是喜欢跑去爹娘房间跟他们挤着入睡。   如今她不怕了,因为再没有人会轻轻拍她的背,哄她睡着了。   她趴在窗前,思绪飘远了些,等再回过神来,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俞景却还没有回屋。   苏闻琢起身,叫青黛给自己拿了把伞来,然后便撑着独自去了书房。   书房的灯还亮着,周围只有滴答的雨声。   她以为俞景还在看书,便轻轻推开门,却见俞景什么也没做,正在看着面前的一张纸发呆。   似乎已经这样坐着许久了。   听见声音,俞景抬眸,轮廓深邃的脸在烛火下被光影衬的有些莫测,但在他看到苏闻琢时,面上却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惊慌。   俞景很快站起来,随手拿了本书想将那张纸遮住。   可苏闻琢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少女低着头,目光紧紧的盯着桌上那张纸,垂眸咬住唇。   良久,直到嘴里好像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才眨了眨眼睛。   一滴泪倏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将上头的字迹模糊氤开。   苏闻琢的声音很轻,像是被窗外伴着雨雾的夜风一吹就会散掉。   “俞景,你这个……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么……” 第24章 “窈窈”【三合一章有红包】……   窗外的雨似乎下的大了起来, 黑沉沉的夜色伴着泠泠的雨滴,初夏的时节却让苏闻琢的心都冷了两分。   屋内的烛火微微跳动,发出“噼啪”的轻响。   俞景看着纸上的那滴泪, 紧紧的抿了抿唇,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像是对自己妥协了。   “苏闻琢……”   他开了口,声音干涩低哑,细听之下甚至能听出些颤意。   苏闻琢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呆呆的站着,自刚刚那句话后便失了神。   俞景看着她这副模样, 心里闷闷的疼了一下, 不自觉想去握她的手。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苏闻琢像是被雷声惊醒,突然抬头看了俞景一眼。   她的脸上有泪, 潋滟的眸子里盛满细碎的水光, 是一种无声的哭泣。   苏闻琢的目光幽幽的, 透着委屈和难过, 她只是这么看了俞景一眼,然后倏地的转身提着裙子跑掉了。   俞景低骂一声, 立刻追了出去。   屋外的雨很大,苏闻琢没有打伞,她抹了一把脸,飞快跑回了屋里, 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俞景晚她一步, 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动静,连灯都没有点。   想起苏闻琢刚刚被雨淋的湿透的一身, 俞景皱起眉。   夏夜的雨也带了些凉意,若是没能及时沐浴更衣,说不好会染上风寒。   俞景没顾得上自己也是浑身湿透,想去叫苏闻琢的丫鬟过来,他刚刚转身,倏地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细小的哭声。   苏闻琢在哭。   他停住了脚步,只觉得心里像被一双手猛的攥住,一时竟然有些窒息。   沉默了一会,俞景循着哭声走到了窗边。   他在窗前站定,轻轻扣了扣紧闭的窗沿。   “苏闻琢,我没打算那么做。”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只是苏闻琢的哭声也没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着。   等了一会,俞景叹了口气。   “让丫鬟来给你沐浴,别生病伤了身子。”   在窗边软榻上趴着的苏闻琢听了这句话,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定定的望着外头的方向。   她等了许久,没再听见俞景的动静。   苏闻琢扁了扁嘴,眼睛又红了,她负气般的重重推开窗户,俞景果然已经走了。   抽了抽鼻子,苏闻琢心里的难过又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她不知道这一世是怎么了,上一世她那般对待俞景,俞景也从来没有与她提过和离。   可是刚刚,她在俞景的桌子上看到了放妻书。   苏闻琢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是因为这一世她的一些改变,俞景已经不喜欢她了么?   想到这里,苏闻琢才恍惚间想起一个问题,她从来不知道俞景上一世为什么会对她深情至此。   那时她怨着俞景,从成亲后两人分房而居,便鲜少有交集。   她只知道俞景一直不曾委屈她,在脱离俞府后也是带着她一起走的。   苏闻琢看着窗外怔怔的出神。   她不断回忆上一世死后俞景给她做的点点滴滴,好像这样才能稍微抵消一点心里的凉意。   -   书房里,俞景湿着身子在桌前坐下,看着桌上那张放妻书。   那是成亲的那天晚上,他亲手写好了放进暗格的。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俞景狭长深邃的眼睛映着烛火暖黄的光,却照不出里面的温度。   他能娶到苏闻琢,本就是一个意外。   若不是为了在他叔叔婶婶手下保护她,他不会娶她。   若是她的父母没有发生变故,他的一生都不会与她有交集,他可能只是偶尔能见到她一两面,看她在一众人中最明艳,最出挑,最金贵。   他的每一步都走在淤泥里,而她,是最娇贵的君子兰,需得人细心浇灌呵护,才能绽放。   俞景想,苏闻琢嫁给了他,一定很委屈吧。   所以他写了这张放妻书,提醒自己与她保持距离,他想在合适的时候放她离开。   她应该会遇到比他更体面的良人。   可是苏闻琢对他表现出来的亲近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怕自己往后更难放开她,也怕在日后的朝堂之争中,自己护不住她。   俞景在桌前坐了良久,久到烛火都渐渐暗了下去。   窗外倾盆的大雨似是要停了,俞景终于抬眸。   他的眼睛很深,透着捉摸不透的情绪,拿起桌上的那张放妻书,就着微弱的烛火烧了。   待纸化为灰烬,天边也泛起了一丝鱼肚般的白。   他竟在书房坐了一夜。   -   第二日苏闻琢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昨天夜里她淋了雨,后来喊青黛和泽兰进来伺候沐浴的时间也晚了,现在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嗓子还疼。   苏闻琢想着,自己可能是染上风寒了。   她想起昨夜俞景好像是追着她出来了,多半也淋了雨,但想到那纸放妻书,她心里就狠了狠心,不想管他!   经过了一晚上的时间,苏闻琢想通了,俞景敢写,她就敢撕!俞景写一张,她就撕一张!   横竖这一世就是要缠着他的!   但是苏闻琢还是很生气,所以她单方面决定,暂时不想理俞景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洗漱更衣后,苏闻琢坐在妆台前时,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她吩咐泽兰:“去府外给我请个大夫来吧,想来俞府也没有府医。”   府医是一般高门大户才会有的人,俞府门第一般,应当是不会花这笔银子的。   青黛和泽兰担忧的看了苏闻琢一眼,两人昨夜进屋看见她浑身湿透,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当下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只是苏闻琢不说,她们便也恪守本分不问。   但两人心里都悄悄猜测,多半就是跟三少爷有关了。   泽兰没耽误,立刻就出府了,苏闻琢神色恹恹,只让青黛随意给自己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就躺到贵妃榻上去了。   青黛看她面色有些不好,走过去轻轻替她揉了揉额角,边问道:“三少奶奶,现在用早饭么?”   苏闻琢摇摇头:“早饭不吃了,我没胃口,青黛你先出去吧,大夫来了就带进来,我再休息一会。”   青黛张了张嘴想劝两句,但看着苏闻琢的神色还是作罢了。   一时间,屋里便静悄悄的。   青黛关了门往外走,迎面碰上了朝生。   朝生看到虚掩的房门,想到刚刚三少爷对他的吩咐,便问道:“青黛姐姐,少奶奶不用早饭么?”   青黛看了他一眼:“少奶奶不舒服,心情也不好,说是没胃口,你找少奶奶有事?”   “没有,是三少爷让我来看看的。”朝生老实交代。   青黛想了想,凑近他悄声道:“我觉着三少奶奶和三少爷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这样,你就去跟三少爷说,三少奶奶病了,什么也吃不下。”   朝生懂了她的意思,应了一声,麻溜的走了。   俞景一夜没睡,在书房里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准备去国子监了。   只是想起昨夜的苏闻琢,他还是轻叹了口气,将朝生叫了过来让他去内院看看。   苏闻琢昨夜淋了雨,他不是很放心。   没多久朝生便回来了,面上有点急色,俞景蹙了蹙眉,没等他开口便问道:“怎么了?”   朝生看着他:“三少奶奶生病了,青黛姐姐说东西都吃不下,也不让人在屋里伺候,似是心情也不好。”   俞景抿了抿唇,还是转身回了屋里,他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朝生:“你带去国子监给陈夫子,就说家中有事,我告假一日。”   等朝生走后,俞景去了内院。   青黛在屋外守着,见他来了,赶紧福了福身子。   俞景点了点头,只问:“三少奶奶怎么了?”   青黛:“奴婢也不知,大夫还没来,少奶奶只说不舒服,想再休息会。”   俞景清淡的应了一声,垂眸推开房门进屋了。   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软塌上的苏闻琢。   她闭着眼睛,好像是又睡着了,但柳眉微蹙,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俞景走过去,在苏闻琢的软塌边坐下,她没醒,面色雪白,连往日粉红莹润的唇瓣都好像失了些血色。   俞景又叹了口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今日都叹了多少次气了。   他抬手,覆上苏闻琢的额头,想探探她的温度。   苏闻琢没有睡沉,慢慢睁开了眼。   她看到俞景,看到他的手在自己的额前,苏闻琢什么也没说,重新闭上眼睛把脸扭了过去,然后整个身子都转了一转,背对着俞景。   俞景:……   看来昨夜的事情,并没有消气。   他平日里在外人看来无不是巧舌如簧,话里真真假假都叫人捉摸不透,如今拿这样的苏闻琢却没了办法。   俞景就这样坐在榻边,看着苏闻琢的背影。   他的手轻轻点着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在这时候泽兰将大夫请回来了,看见他在屋子里,先行了礼。   俞景见大夫来了,便也从榻边让开一些,低声道:“有劳大夫了。”   苏闻琢听见声响,也不好再背对着俞景,人家大夫还要把脉。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引枕上,自觉地将手伸出来。   大夫仔细把脉过后,让他们放心。   “夫人有些风寒之症,不严重,我开两剂药,喝几日便可。”   苏闻琢微微笑了一下:“有劳大夫了,青黛、泽兰,你们随大夫去抓药吧。”   而后她又重新侧躺回去,说了句“我想一个人再休息会”,便闭上了眼睛。   俞景知道,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在人都走了之后,俯身替苏闻琢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毯。   然后也出了屋子。   苏闻琢一动不动,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后,她咬了咬唇,心里堵着气。   她都这样了,俞景还不哄她!   人都走后,屋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苏闻琢不舒服,只觉得身子疲惫,气着气着又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窗外的阳光越发浓烈刺眼,看起来已是午时了。   苏闻琢撑着身子坐起来,又揉了揉睡得有些酸的肩膀和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   是俞景么……   正想着,青黛恰好端了一碗药进屋。   苏闻琢扭头瞧她,轻声问了一句:“是谁抱我到床上的?”   青黛笑:“三少奶奶,这不是三少爷还是能谁呢?您睡着后他来看了两回,怕您睡的不舒服,就给您抱到床上去了。”   说着青黛在床边坐下,轻轻搅着碗里的药吹了吹,又道:“还有这药,也是三少爷亲自给煎的,少奶奶,三少爷可关心您了。”   苏闻琢有些惊讶,她看了一眼青黛手里的药:“他亲手煎的?今日没有去国子监?”   “奴婢听朝生说,三少爷知道您生病了,直接跟国子监告了假。”   “是这样……”苏闻琢喃喃的应了一声,垂眸将药端了过来,“我自己来吧。”   她若有所思的喝了药,青黛问着要不要用午饭了,还说俞景特意让厨房做了粥。   苏闻琢隐约觉得,俞景好像在向她示好。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吃了,你先出去吧。”   青黛见自己都说了这么多三少爷的表现了,他们家少奶奶的神色却未见什么起伏,只觉得这次有点难办了。   以往都是少奶奶往少爷跟前凑,少爷还爱答不理摸不准个心思,现在反倒是换了过来。   “少奶奶,您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身子会受不住的。”青黛劝道。   苏闻琢还是摇头,青黛没办法,只能出去了。   关上门,她朝等在门边的俞景摇了摇头:“三少爷,少奶奶还是不肯吃东西。”   俞景负手站在门口,面上神色很淡,唇却抿着。   过了一会,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对着青黛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青黛退了下去,等她走远了些,在不远处偷偷往这边看的朝生和泽兰便忙不迭的围着她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青黛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少奶奶好像一夜之间对三少爷的态度就变了,不太想理他的样子,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朝生听了她的话也说道:“不知道啊,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少爷这样,他以前连自己的饮食起居都不怎么上心。”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摊了摊手。   -   苏闻琢就这样在屋子里窝着睡了一天。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   窗外已是夕阳初上,晚霞泛着瑰丽又层层叠叠的红色铺满窗棱。   苏闻琢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准备起身叫青黛和泽兰将晚饭端进来,她就在里屋吃。   谁想一转头,她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俞景。   俞景狭长幽深的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在床边坐了多久,见她要起身,便下意识伸手想扶她一把。   苏闻琢避开了,错开他的视线,自己坐起来靠在床边,没有说话。   她表现得太明显,俞景知道苏闻琢在故意避着他。   他敛下一双凤眸,修长的手拉了拉床沿滑落的锦被,低低的开了口:“我知道你在赌气,但身子重要,你若是不想见我,我让你的丫鬟将粥热了端进来给你。”   苏闻琢细白的手紧紧攥着被面,听见俞景这番话,鼻尖又泛起了酸,俞景一点都不懂她要什么。   她轻呵一声,像是透着失望。   “俞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俞景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微微握紧,骨节泛白,他忍不住想跟苏闻琢解释:“我……”   “你出去吧。”苏闻琢打断了他。   她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想将自己的泪水逼回去。   她现在需要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能再面对俞景,那纸放妻书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有点没有信心了。   俞景僵了一下,但苏闻琢闭着眼睛,没有看到他有些慌乱的神色。   听到床边的人离开的声音,她才重新睁开眼,没多久青黛和泽兰便端着粥进来了。   这一日,整个小院子里的气氛都格外的沉默,而俞景身上那股子沉沉的郁气,似乎随着夜色的到来愈发深重了。   朝生站在书房边上叹了口气,明明少爷娶妻之后其实渐渐的身上那股阴冷狠戾褪了许多,结果现在坐在书房里好像又变回了原来的少爷。   -   秋棠院,方氏刚用完晚饭。   突然有个小丫鬟被领了进来,朝方氏行了个礼。   方氏抬眼,接过翠莲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而后端起一杯茶。   “说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小丫鬟生的很是标志,正是之前方氏让李管家后来又塞到俞景院子里的人。   只见她福了福身子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本打算这几日便按照夫人的吩咐把事情办了,但今日奴婢发觉,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之间好像生了嫌隙。”   “哦?怎么说?”   方氏这倒有些好奇了,苏闻琢自从嫁入俞府,对俞景好像就从没半句不满过,她得到的消息都是苏闻琢如何如何巴着俞景,俞景对她竟然也不赖。   “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少奶奶一直将我们放在外院做事,但今日少奶奶一天都没有出屋子,奴婢打听到,她今日都没跟少爷说什么话,晚饭两人也是分开用的,”   方氏挑了挑眉,这倒是有意思。   她倏然一笑:“这不正好么,你就趁着他们不合,将事情办了,到时候你温柔小意一番,没准三少爷还真就收了你。这事你这两日就弄了,可别让我失望啊玲儿。”   那小丫鬟赶紧应了一声,又匆匆走了。   方氏身边的翠莲边给她捏肩边道:“夫人,您让玲儿去爬三少爷的床是有何意?”   “自然是要搞臭俞景的名声,”方氏瞅着自己手上的金戒指,笑的不怀好意,“苏闻琢不是觉得自己厉害么,现在夫君强睡了小丫鬟,俞景一个读书人,会试在即,又新婚不久,这就是荒淫无度,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到时候苏闻琢自然也面上无光,叫人笑话。”   翠莲听了连连道好,直拍方氏的马屁。   方氏面有得色,想起刚刚提到会试之事,又吩咐翠莲:“你明日让人去一趟国子监,问问大少爷什么时候回府,这大暑的日子都快到了,国子监也该放人了。”   国子监给学生提供住宿,可住可不住,俞家的大少爷俞韶华就是住宿的,而俞景在成亲后则退了国子监那头的屋舍,每日都会回来。   每年大暑,国子监都会给学子放一个月的假期,在家自行温书便可。   翠莲应下,第二日便去办了。   -   接连着几天,苏闻琢都没有理俞景。   她不与俞景一起用饭,也没让俞景晚上睡在屋里。   俞景似乎也是知晓了她的意思,第二日开始便在书房用饭和休憩。   恍惚中苏闻琢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上一世的生活,她和俞景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却没有交集。   但其实她能感觉到俞景在她生病时对她的态度有细微的变化,所以她狠了狠心,想赌一把。   赌俞景会不会主动来打破这层僵局。   赌两人的关系在他心里的重量。   赌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那个上一世在她死后仍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不信俞景这一世就变了。   苏闻琢想着,再等三日,若是俞景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她就……   她就厚着脸皮去找他好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反正和离书,她是一定要撕掉的。   苏闻琢这么想着,这日还是冷着俞景。   俞景只告了一日假,之后便正常去国子监学习。   这日他从国子监出来后,睿亲王世子魏世昭来找他了。   俞景看他来了,朝他走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去了宣庆街的一个茶楼。   进了二楼的雅间坐下后,魏世昭让自己的两个侍卫去了外头守着。   雅间的窗户被他打开,外头车水马龙,有小贩吆喝的声音隐隐传来。   魏世昭给俞景倒了杯茶,低声道:“郑逢年的那个册子你有眉目了么?”   “没有,那几日我夜探郑府数次,他书房的三个暗格都找过,他的主屋也进过,但都没有找到。”俞景摇头,狭长的眸子神色晦暗,“我怀疑有另外的密室,或者册子本身加过密,除了他无人能看懂。”   魏世昭若有所思:“确实,那么重要的册子他不会随意放。父亲说郑逢年这个人谨慎多疑,经营了三朝,如今年事已高却不致仕,连儿子都未完全放权。”   郑逢年是当朝右丞相,朝中的三朝元老,私下收受贿赂买卖官职已几十余载,与一些肱骨重臣的关系盘根错节,成桓帝初继位不久,处处受其掣肘。   俞景嗤笑一声:“贪恋权利,利欲熏心之人,想来是不能照常理来推断。”   魏世昭点点头,说了另一件事:“父亲说册子这事先不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是何事?”俞景听后抬眸。   “今年八月,很可能要加开一次恩科。”魏世昭的声音更低了些,“明晚丑时三刻,你来睿亲王府,父亲关于此次恩科的部署要亲自与你交代。”   俞景听了魏世昭的话,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我记下了。”   科举会试,即春闱,一般都在二月,如今皇上八月加开一次,距现在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对要参加明年春闱的学子来说,影响不可谓不小。   这样加开,必是有缘由的。   重头说完后两人又谈了会话,眼看着正事都说完了,俞景犹豫了一下,突然问道:“世子,你可有定亲?”   魏世昭听后惊奇的看着他,脱口而出:“俞景!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八卦了!”   他比俞景大两岁,已经加冠了,睿亲王开始让夫人张罗着给他相看亲事,弄得他现在一提这个就头疼。   俞景的眉毛抽了抽:“世子,你还可以再大点声。”   魏世昭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是声音大了些,又压低了点:“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最近可是要被我母亲念叨死了。”   俞景修长的手摩挲着茶杯上繁复的纹路,声音无波无澜,面上神情寡淡,眼神却有些飘忽。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下你知不知道夫人生气了要怎么哄。”   魏世昭:???   这是你俞景会问出来的问题?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兴致勃勃了起来:“怎么?你家夫人生气了?你怎么她了?快给我说说。”   俞景看他一脸求知欲旺盛的看热闹神情,直觉得无语。   他无奈的“啧”了一声,想起自己除了魏世昭还真没个人好问了,只能将之前苏闻琢看到那纸放妻书的事说了。   魏世昭听后爆发出惊天的笑声,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去。   “兄弟!你很生猛啊,这刚成亲就想着和离的人也是没两个了,难怪你夫人要发脾气。”   不怪他喜欢瞧俞景的热闹,实在是俞景未成亲之前那副生死看淡的阴戾邪性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在此之前,他完全无法将俞景和风花雪月联系起来。   俞景瞭起眼皮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魏世昭,舌尖抵了抵唇角,眯起狭长的眼睛:“笑够了么世子,笑够了就说点有用的?”   “够了够了。”魏世昭轻咳两声,然后“啪”的一下将扇子打开,老神在在摇了两下,“哄人嘛,无非就是投其所好,她喜欢什么你就给什么,还要甜言蜜语,女孩子都喜欢听。”   魏世昭虽然没有成亲,但是家中也有姐妹,俞景想了想,姑且信了他的话。   但是做起来,却好像有些难度。   与魏世昭在茶楼外分开后,俞景回了俞府。   路上走到桂芳斋门口时,他停了停,然后进去买了一些点心。   -   小院里,苏闻琢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就坐在院中的凉亭里看书,天气日渐热了起来,她嫌屋里闷,每天都喜欢在外头坐一会。   俞景提着点心进屋,见苏闻琢没在,招了一个小丫鬟进来让她把点心拿出来摆好,又问了苏闻琢的去处。   听见说人在凉亭里看书,也没什么不适,俞景放心了些,想起今日魏世昭说的那番话,于是先去了书房。   若是八月加开一次恩科会试,他的时间便很紧了。   再来,魏世昭说的甜言蜜语,他实在有些摸不着章法,万一说错了什么,苏闻琢又会生气的。   苏闻琢回屋时,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摆着的点心。   她走上去看了看,有些奇怪,问身后的青黛:“这是桂芳斋的点心么?什么时候买的?”   青黛和泽兰对视一眼,摇摇头:“不知道啊三少奶奶奶,我们都没买。”   苏闻琢一听,心里还起了些疑,一时也没去吃。   这时候却见朝生从外头进来,笑眯眯的对着苏闻琢问道:“三少奶奶,少爷问点心您觉得怎么样?可有喜欢的?若是有他下回再买。”   苏闻琢一听,扬了扬眉:“俞景买的?”   朝生点头。   她心里乐了一下,面上却神色淡淡的让朝生下去了,   照着这样来看,俞景应当会主动来找她说话的吧?   要不,她先去把那张放妻书撕了?   苏闻琢心里盘算着挑个什么时间合适,要不要让俞景看见呢?   这一琢磨就到了傍晚。   今天他们也是分开用饭,如果不出意外,今夜俞景也会睡在书房。   苏闻琢决定等他去沐浴时,到书房去将放妻书撕了扔在他的桌子上,这样俞景看到了总该过来找她了。   她实在是有点等着急了。   下午俞景因着有事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便让朝生顺便将饭菜端到书房来。   他一脚踏进书房,本来准备在桌前坐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锐利的眸子盯着桌上那杯茶看了一会,俞景的耳朵动了动。   然后他神色如常的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俞景在桌前坐下,目光却若有似无的从靠近后院竹林的窗户边掠过。   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抬手点了身上几处穴道,逼出了刚刚就没喝下去的那口茶。   走到桌边他就发现了茶杯被人动过,窗边也有人。   方氏近两年拿他没办法,已经许久没在他身上做手脚,多半就是让下人怠慢一些任他自生自灭。   但是俞绍华的春闱在即,况且苏闻琢嫁过来后方氏屡屡在她那儿碰壁,多少也刺激了她,忍不住又故技重施了。   方氏的伎俩,俞景基本能猜到些。   无疑就是想用丫鬟爬床来弄坏他的名声。   科举入仕之前,读书人最讲究的便是“德行”二字,俞韶华样样比不过他,方氏哪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去春闱。   晚上用了饭,他在书房继续看书,哪也没去,连沐浴的时辰到了也没动。   俞景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头,懒散的又翻了一页书。   屋外传来脚步声,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的用手扯了扯衣领,像是有些烦躁的轻“啧”一声。   叫玲儿的丫鬟轻轻走到书房门边,仔细朝里面看去。   见俞景脸已经有些红了,手无意识的将衣襟都扯开了些,露出轮廓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肌肤,眼神有些迷离。   玲儿看的脸忍不住红了。   这位三少爷虽然出身低微,但是真的是长的顶顶好看的,若是真跟他做那事……   将手攥紧了,玲儿深吸一口气,这是大夫人吩咐的事,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上,她一定得做好这件事。   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看到,她轻手轻脚的走进了书房。   俞景依然眯着眼睛,似是有些不舒服,站起身想要走,就被一个身上透着魅香的丫鬟缠上了。   “三少爷,您怎么了?奴婢给您看看吧?”   耳边的声音娇媚酥麻,透着一股子诱惑的劲儿。   玲儿紧紧抱住俞景的手臂,高耸的胸脯贴在他身前,另一只手眼看着就要伸进他微微敞开的衣襟里。   被俞景倏地一下抓住了。   她心里一惊,连忙抬头看俞景,男人那双狭长阴郁的眼睛透着戾气,哪有半分迷离?   玲儿一下便腿都软了,知道自己已是败露。   可傍晚的时候她明明看着俞景将那杯茶喝下去的,晚上也是算准了药效发作的时间才来,怎么会……   俞景抓住着个小丫鬟的手,眼神阴戾,力气很大。   他舌尖抵住唇角,轻嗤一声,还没等他将人丢开,门边突然传来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是苏闻琢。   俞景心里一跳,猝不及防将攥住的人一扔,玲儿被他大力甩在地上,差点吐出口血来。   “我……”   他想着这种情况应该要解释两句,谁知苏闻琢提着裙子大步流星的走上来,一下将他挡在身后,怒气冲冲的朝着刚刚被他大力甩开的丫鬟道:   “你是哪来的野丫头,还妄想爬俞景的床?!简直是没将我这个少奶奶放在眼里!”   玲儿见原本计划的事情没成,立刻反口道:“不是的少奶奶,您听我解释,是,是少爷强迫我的!不然就算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少奶奶!”   苏闻琢柳眉一提:“俞景能看上你?做人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你是外院扫撒的丫鬟吧,平日里能见着主子一两面都不容易,话都没说过半句的人,还看上你?你真当自己是天仙下凡了?”   那丫鬟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的求饶。   俞景没想到苏闻琢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扬着小脸气呼呼的站在他身前,像极了那年元宵灯会,她戴着半遮面的小兔子面具,站在他身前教训几个富家子弟的模样。   即使是这个时候,她字里行间说的都是这个丫鬟的错,全然没有怪到他头上一分。   苏闻琢很相信他,尽管还跟他生着气,她也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他。   俞景这几天心里有些绷着的那根神经,突然一下就松软了下来。   连带着之前深邃锐利的眼睛,都好像染上几分温柔的颜色。   只是苏闻琢背对着他,没有看到。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院子里不免有人想来看热闹,苏闻琢沉下脸,让赶来的青黛和泽兰将这个丫鬟带到院子里去跪着。   她站在书房门口,厉声道:“收起你那点不堪入目的小心思!给我拖下去打五十板子,明日一早就收拾东西滚到李管家那去!我这院中,再发现谁有这样龌龊的心思,杖责一百,就地打杀了!”   苏闻琢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下人上来将人拖了下去,没多久外院传来了哭喊声。   想偷偷看热闹的都被苏闻琢的话吓得赶紧回了屋里。   小院一下又清净下来。   苏闻琢胸口微微起伏,还是一副在气头上的模样。   这时候她才回身瞪了俞景一眼。   她确实从来没有怀疑过俞景会做什么,那个丫鬟是李管家之前塞进来的人,她想也知道她做的事情应该是方氏的安排。   但想到她刚刚就差扑到俞景怀里了,苏闻琢就心里来气。   俞景甩也甩的太不及时了!   本来她还想着来撕放妻书,没想到看见这么一出,苏闻琢只觉得心气不顺的很,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突然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拉住,有些粗粝的指尖摩挲着她细腻软滑的肌肤,而后那只手顺势往下,握住她娇软的小手。   即便是这样,也像尤不满足,又一点一点挤进她纤细的指缝间,紧紧扣住。   苏闻琢停住脚步,垂眸,轻轻抿住唇。   她没有回头,耳边却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他在叫她:   “窈窈。” 第25章 我不需要退路,俞景【有红包……   俞景在喊她, 声音甚至透着从未有过的温和。   苏闻琢倏地回身,眼睛微微睁大了。   烛火印着俞景俊朗的眉眼,让他黝黑的双眸更加深邃了几分, 竟然勾勒出几分温柔的味道。   这是俞景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 也是第一次喊她的小字。   姑娘家的小字, 一般都是亲近之人或家人姐妹才可称呼,若是夫君这么叫,亲昵缱绻不言而喻。   刚刚上一刻还在气头上的苏闻琢, 莫名一下就脸红了。   俞景看见面前的少女错愕后泛起绯红的脸,轻轻笑了一下。   若是知道叫一声小字便气消了, 他也不用去问魏世昭了, 白白让他笑话。   见俞景喊了她一声后,又没说话了,但还是握着她的手看她。   苏闻琢有些不自在, 眼睛轻飘飘的移开, 声音也软了两分:“你, 你要说什么。”   俞景将她牵到书房另一边窗前的软塌上坐下, 微微垂眸,低声道:“那纸放妻书, 对不起,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苏闻琢有些委屈的问他。   俞景叹了口气,他看向窗外,声音有些哑:“我一个庶子, 自知配不上你, 将你娶了是怕永安侯府会给你说个更坏的人家。成亲那日的荒唐你也看到了,这门亲事不体面,那纸放妻书是想日后给你留个退路。”   “我不需要退路, 俞景。”苏闻琢皱眉,“我既然答应了嫁给你,就没有想过再离开,你并不是我的‘权宜之计’。”   俞景笑了一下:“夫人这话让我感觉像是天上掉了一块馅饼下来,正好砸到我头上。”   苏闻琢不满的坐直了身子:“我不是说笑的,你认真点!”   “好。”俞景微微敛了些笑意,点点头,“从前是我想与你保持距离,给你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我日后的路不会平顺,你要想好了。”   苏闻琢定定的看着他,又见他还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于是将另一只手放上去,两只小手将俞景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起来,认真的点点头:“我想好了,从嫁给你的那天就想好了。”   俞景看着那双包裹住自己的白皙娇嫩的手,终于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边的发:“既然窈窈待我至此,日后我定不让你为今日所说的话后悔。”   俞景是一个不轻易承诺的人,他不知道苏闻琢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也不打算深究,既然她说了这番话,他自然要对得起她。   如果说之前娶她是为了儿时的恩情,那今后,便是大不相同了,这不是他最初的计划,但他发现自己竟然甘之如饴。   俞景将话说开了,苏闻琢很开心。   她知道,俞景承诺了,日后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是荣辱与共的一个整体,是互相维系着后半生的人。   苏闻琢感觉重生以来她从没有这么高兴过,她放松下来,又忍不住想要跟俞景多说说话。   “你刚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那天为什么把那张放妻书拿出来?你什么时候写的?我们成亲才这么点日子,你在书房不温书净写这个?”   俞景无奈的捏了捏她柔软的指尖,低笑:“本是成亲那夜就写了的,之前就是拿出来看看,没打算真做什么,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被夫人看到了。”   苏闻琢轻“哼”一声,小声嘀咕:“也不知是不是敷衍我,若是我没瞧见,到时候被扫地出门了都不知道,岂不是太可怜了。”   俞景听见她的嘟囔,想起魏世昭说的话,于是试着哄了哄苏闻琢。   他放软了声音,凑近她耳边:“是我不对,日后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好不好?”   苏闻琢只觉得耳尖都被他温热气息撩拨的痒痒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红着脸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就被俞景捏了一下鼻尖:“天色不早了,夫人要先去沐浴,若还有问题,明日再问可好?”   苏闻琢原本还不想依他,但想想两人的关系刚刚和好,还是得循序渐进的,于是点了点头:“好吧,一会你记得回屋睡。”   俞景笑了一下,哑声道:“好。”   -   耳房里,苏闻琢泡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一点一点的将水浇在纤细瘦弱的肩上。   突然她的动作顿了顿,雪白细腻的肌肤不知是被温热的水刺激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苏闻琢想起来,她和俞景还没有圆房的。   刚刚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那一会俞景来房中睡是不是要……   她的思绪戛然而止,将小半张娇嫩的脸沉到了水里。   说起来,两世了,她都不知道圆房是个什么滋味,在这一方面,她可真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苏闻琢既有点紧张又有些期待,不自觉就在耳房待的久了一些。   久到俞景都从书房回屋了。   屋门口,俞景看着站在外面守着的青黛和泽兰,问了一句:“少奶奶呢?”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泽兰福了福身子:“回少爷,少奶奶还在沐浴。”   俞景挑了挑眉:“还没有出来?”   夏夜虽然有些燥热,但泡这么久,水都该凉了,何况苏闻琢风寒刚好,可经不起再折腾。   俞景朝两人扬了扬下巴,低声道:“你们进去看看,催着少奶奶一点,水凉了对身子不好。”   说完他便进了里屋。   青黛和泽兰听了吩咐赶紧去了耳房,一瞧就瞧见苏闻琢在发呆,赶紧将她喊回神来。   苏闻琢这才感觉到水已经有些凉了,她赶紧从浴桶里出来。匆匆擦了身子穿上衣裳,边穿边问:“是少爷让你们进来的?”   青黛笑道:“可不是嘛,三少爷怕您又着凉生病,让我们来催着您些。”   苏闻琢眯起了眼睛,感叹一句:“这么体贴的夫君,这世上可哪里找啊!”   青黛和泽兰:……您前几日可不是这么个态度啊少奶奶。   苏闻琢拿了干净的巾子,边擦着发边进了里屋,瞧见俞景,想起刚刚在沐浴时想到关于圆房的事,不自觉的又红了红脸。   俞景见她出来,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调侃:“我倒是不知道夫人沐浴原来要这么久的时间,还以为夫人要睡在耳房里。”   苏闻琢听后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不许笑话我!不然又把你赶去睡书房!”   俞景挑了一下眉,突然走过去,伸出手将她圈在床榻与他的身前,虚虚环在怀里,低低的笑轻掠过苏闻琢的耳畔,带起一阵温热的酥痒。   “窈窈大抵舍不得。”   没料到关系说开后俞景突然就变了个调调,苏闻琢一下没回过神来,微微睁圆了眼,粉润的唇微微张着,脸上的绯红就没下去过。   俞景深深的看了她的唇一眼,喉结缓缓滚了一滚,最终还是压了压心里叫嚣的欲、望,轻轻捏了捏她微湿的发,嘱咐道:“让丫鬟进来帮你绞发,别着凉了。”   而后他拿上衣裳去了耳房。   耳房里的水已经换过了,但还有苏闻琢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味,与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俞景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进来沐浴也是找罪受。   而里屋,青黛、泽兰应声进来后便瞧见苏闻琢红着一张脸呆呆的坐在床前,眼神飘忽没个实处。   两人偷偷笑了,一点一点的给她绞发。   苏闻琢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圆房那点事,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真是好不害臊。   俞景出来的很快,见她头发没干,便拿了本书到窗边坐着看。   等苏闻琢那头差不多了,丫鬟们退了下去,他便熄了灯,往床榻走去。   看着屋内陡然黑了下来,苏闻琢的心跳立刻又快了几分,他看到俞景模糊的身影走到床边,脱了鞋准备躺下。   苏闻琢心里忐忑的想着该怎么做?是不是男人会喜欢主动一些的?可是那样也有点太难为情了……   心思千回百转间,她还是主动贴了过去,蹭到俞景怀里,细白的手抚上俞景的胸前。   俞景刚躺下闭上眼,突然就觉得一个温热的身子蹭了上来。   少女玲珑的曲线贴住他的手臂,她蹭进他怀里,连呼吸都撒在他颈边。   是温热的香风。   俞景的身子僵了一下,等到苏闻琢的手抚上他胸口,似乎还有往里探的趋势,他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咬了咬牙,他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握住,轻轻捏了捏。   他的声音在夜色下越发低哑,透着几分克制:“窈窈,别乱动。”   苏闻琢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心里有点忐忑。   难道俞景不喜欢主动的?   黑暗中,苏闻琢的脸近在迟迟,她肌肤生的白皙,此刻在他面前更像月光下的一捧泠泠的雪,潋滟的眸子却黝黑,坠着细碎的星辰。   俞景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他的身子有些热,搂住苏闻琢腰间的手也紧了两分。   “我们暂时还不圆房。”   “为什么?”苏闻琢不解。   明明刚刚在书房还谈的好好的,苏闻琢不明白为什么俞景却不想圆房。   俞景用下巴抵着她的柔软的发顶,轻声与她解释:“你年纪尚小,我们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有孩子,至少要等到我出仕,能够脱离俞府。”   俞景猜测苏闻琢想与他圆房,可能也是因为并没有完全安下心来。   果然,就听苏闻琢小声嘟囔着:“那你不会到时候又要给我一张放妻书吧……”   俞景轻笑起来,胸膛微微震动:“不会有下次了。”   “那之前那张呢?”   “已经烧了。”   “那就好……”   苏闻琢絮絮了几句,便在俞景怀里睡着了。   她睡得格外安稳,俞景垂眸看着她的睡颜,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其实并不知道将她圈在身边是否正确。   他想了想自己未来的路,有些事可能要加快些速度了。 第26章 我看谁敢!【有红包】……   第二日一早, 苏闻琢昨夜在院中惩戒了一个爬床丫鬟的事就传遍了俞府。   秋棠院里,俞夫人方氏摔了杯子,怒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翠莲在一旁看到方氏怒不可遏的神情, 赶忙替她拍着背顺气, 而后道:“夫人, 要我说,这苏闻琢也是奇怪,昨夜她确实是目睹了玲儿跟三少爷姿势亲密, 却只呵斥玲儿,全然不提三少爷。”   “苏闻琢心思深沉, 定是想将俞景摘出去, 免得坏了他的名声。”方氏恶狠狠的眯着眼睛,“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这流言蜚语一旦起来, 我倒要看看她管不管得着, 等过两日忙完了大少爷回府一事, 你就去办这件事。”   翠莲心里一惊, 方氏这是要坐实俞景品行不端,消息一旦往外头放出去, 成了规模,即使苏闻琢说是丫鬟勾引,也成了一面之词。   流言蜚语最是不可控,真传出去, 苏闻琢也没办法。   翠莲点了点头, 又听见方氏说起俞韶华,赶忙道::“夫人真是与少爷母子连心,刚刚大少爷从国子监捎来话了, 过两日便回府。”   “华儿总算是回来了,你去叫李管家派人将他的院子再仔细打扫一番。”   方氏听见自己的嫡子要回来了,眉目都舒展了一些,她这个嫡子在国子监交的朋友都是些世家公子,若是日后入仕为官,有了帮衬定会平步青云,比俞老爷要有出息。   -   俞景院中这件事消息传得很快,俞美琴自然也听了一耳朵。   屋子里,她轻轻扭着帕子,眼睛一转,起了些其他的心思。   自从上次在冯府丢了人,俞夫人就让她在府中待着不许出去,说是至少得等那些世家小姐们将她丢人的事情淡忘了才能重新带她去各府上走动。   平白错失了这么多个进入上层圈子的机会,俞美琴心里恨得痒痒的,却找不到由头去找苏闻琢的麻烦。   听到这个消息,她问了一句:“苏闻琢没有找俞景闹?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俞景若是没默许那丫鬟哪会有这样的动作。”   她身边的荷香摇了摇头:“不仅没找,好似听说和三少爷的关系还更好了些。”   “竟然是这样?”俞美琴喃喃自语了几句,突然又道,“我让你盯着苏闻琢院子里的人,盯得怎么样了?”   荷香:“这些日子三少奶奶都没出那个小院子,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偶尔会出去采买些东西,今日那个叫青黛的就出去了。”   “回来了么?”   “还没有呢小姐。”   俞美琴想了想,招了招手,在荷香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荷香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就去办了。   俞美琴重新躺到贵妃榻上,眼里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   方氏院中的消息,之前苏闻琢有让阿太注意打听。   用了早饭后,阿太避着人抽了个空闲来找苏闻琢,将他今日打听到的消息跟苏闻琢说了。   苏闻琢眯了眯眼睛:“你是说大少爷要回府了?”   “是的三少奶奶,也就过两日的事,李管家已经吩咐人去打扫望景轩了。”   “好,我知道了。”苏闻琢点点头,又问,“那个玲儿上午去找李管家之后怎么样了?”   “回三少奶奶,玲儿被李管家带到了夫人的院里,好像以后就留在夫人那处了。”   苏闻琢嗤笑一声:“俞夫人倒是舍不得扔,怕不是日后还有用。”   让阿太下去后,泽兰忍不住问:“三少奶奶,这个丫大夫人留着还有后招?”   “方氏用上这么个下作的伎俩无非就是离间我和俞景的关系,再坏了俞景的名声,现在原定的计划没达成,人却还留着,这事确实是还没完。”苏闻琢冷声道。   泽兰一听,有些担忧了:“那少奶奶,我们要如何是好?”   苏闻琢没说话,她微微皱着眉头,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脑子里想着方氏可能做的事情和可以应对的对策。   过了一会,她停了脚步。   “将朝生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你们。”   朝生很快便来了,苏闻琢低声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两人纷纷点头。   苏闻琢吩咐完又想了想,补了一句:“这件事你们今日就马上去办,宜早不宜迟,在这上头若是没有抢占先机,那之后说什么都是吃亏了。”   “知道了三少奶奶。”   待他们人走了,苏闻琢踱着步子到了软塌边上坐下。   如今已是入夏,午后的天气难免有些燥热起来。   她每到这个季节便越发的惫懒,多半时候就是在院子里找一处阴凉的地方,将摇椅一搬,往上一躺,一下午什么也不做便过去了。   但今日有些不同。   之前听了阿太的话,苏闻琢想起了俞韶华这么一号人。   俞韶华是俞府的嫡长子,比俞景大两岁,今年已是二十了,但他的才学却不若俞景出众,考了两次乡试才得以拿到明年会试的机会。   但俞老爷依然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苏闻琢记得,上一世,俞老爷甚至想让俞景作弊,将他的卷子写上俞韶华的名字。   俞景讥笑了一番他的异想天开,在会试时一举拿了个会元,一时风头无两,但不知为何,殿试中俞景却未中状元。   这件事让之前一直被俞景压的抬不起头的俞韶华放肆嘲讽了他一番,但俞景丝毫不在意。   上一世她常年待在院中并不出去走动,与俞韶华没有什么交集,但方氏那般教出来的,多半跟俞美琴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苏闻琢今日没去外头休憩,就是在屋子里细细想着上一世发生的一些事情,她想看看哪些会对俞景有帮助。   重来一世,如果可以,她也想让俞景不要走的那么辛苦了。   这边苏闻琢在想着事情,不多时青黛走了进来,递给了她一个盖着布的小绣筐。   “三少奶奶,您让去锦绣坊挑的丝线我买回来了。”   苏闻琢回过神来,将绣筐接过,余光瞥见青黛的袖子,随口问了一句:“袖口怎么脏了?”   青黛闻言看了看,伸出手边拍边道:“还不是那位四小姐,说不过您就来找我们下人的茬,刚刚我回院的路上碰到她,她狠撞了我一下,我没注意便摔了一跤。”   苏闻琢也替她拍了拍:“她如今没有由头来找我麻烦,想来是想在你们身上发泄发泄,以后若是她做的过分了,你便来找我,我替你们撑腰。”   青黛笑着应了一声是,苏闻琢将盖在绣筐上头的小方布掀开,却突然眯了眯眼睛。   “这是什么?”   “少奶奶你说什么?”青黛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一捆一捆的线整整齐齐的摆着,还有一些崭新的缝绣用的工具,没看见有什么啊。   苏闻琢却从里面捻了两个东西出来,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是耳坠子。”   两个银质镂空莲纹的耳坠,很普通,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不应该出现在刚买回来的绣筐里。   还没等她细想,泽兰突然匆匆进来,对着苏闻琢道:“三少奶奶,四小姐来了,还说青黛偷了她的东西,要来搜她的身!现在拐个雕花门就到了!”   这一句话的功夫,苏闻琢便明白了,俞美琴见她这下不了手,开始算计她的丫鬟了。   她来的时间着急,跟青黛前后脚的功夫,就是怕她想找了法子处理了这耳坠。   现在扔出去已经来不及,指不定俞美琴就在外头等着呢。   苏闻琢冷哼一声,当下将自己耳朵上原本的坠子取下来让泽兰放好。   然后又细看了两眼俞美琴的耳坠,一抬手,直接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青黛觉得自己这次给少奶奶添了麻烦,当下就有些慌了,怕苏闻琢给俞美琴抓到把柄。   苏闻琢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不慌,小伎俩而已,我应付的过去。”   她这边耳坠子刚戴好,俞美琴人离屋门口也就只有两三步路了。   等她带着丫鬟趾高气扬咋咋呼呼的进了屋里,就看见苏闻琢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的翻着一本书,桌上摆着一个绣筐,盖着小方布,好像还没揭开过。   俞美琴当即心里就觉得,这次她定能好好整一整苏闻琢了!   坐实她身边的丫鬟偷了主子的东西,若是闹大些,苏闻琢想保都不占理。   她想看的就是苏闻琢这个高高在上的侯门贵女吃瘪的样子。   苏闻琢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四小姐今日这么闲啊,都逛到我院里来了。”   俞美琴不听她的冷嘲热讽,只哼一声:“苏闻琢,我今天也不是来找你的,你的丫鬟偷了我的坠子,这可不是小事,在我们府里,手脚不干净都是要发卖了的。”   “四小姐这话说的我都有点不明白了,怎么就是我的丫鬟偷了不是别人的丫鬟呢?”   苏闻琢放下书,单手撑着脸,也没站起来,就这样斜斜看过去。   俞美琴就等着她这句呢,当下朝身边的荷香扬了扬下巴。   荷香站出来道:“刚刚在路上这个丫鬟撞了我们小姐一下,之后我们小姐带在身上的耳坠子就不见了,不是她还能是谁!”   苏闻琢挑眉:“我先不说四小姐的耳坠子不戴在耳朵上反而揣身上是个什么癖好,单凭我的丫鬟撞了一下就说她偷了东西,属实是有点牵强了吧。”   她终于站起身,走到青黛身前站住:“我好说也是她的主子,若是平白让自己身边的下人受辱,日后我这主子还如何服众?”   “我懒得与你废话,”俞美琴知道她说不过苏闻琢,当即便朝后一挥手:“给我搜!”   苏闻琢却猛地一拍桌:“我看谁敢!” 第27章 窈窈放心   苏闻琢这一拍桌的气势很足, 然而她越是这样,俞美琴就越是觉得她想强行遮掩,于是飞快朝荷香使了个眼色。   荷香会意, 趁苏闻琢注意力不在她身上, 突然蹿上前将桌上的绣筐拿了过来, 一把掀开小方布。   苏闻琢的嘴角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   俞美琴见荷香掀了布,得意的大声道:“苏闻琢你睁大眼睛给本小姐看看清楚了!这里面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荷香脸色有异, 后半句给梗在了喉里。   荷香急急的冲她摇着头,压低声音凑到她旁边:“小姐, 没有!”   “怎么可能?!不是明明……”   注意到苏闻琢正看着他们, 俞美琴堪堪住了嘴,脸上憋得青一阵红一阵的,却还是不死心的抢过绣筐亲自翻了一遍。   苏闻琢笑眯眯的看着她, 柔声道:“四小姐刚刚说明明什么?”   绣筐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俞美琴恨恨的将绣筐一扔, 却不放过青黛。   “你这丫鬟今天你让搜也得搜, 不让搜也得搜!阿木,去搜身!”   让一个小厮来搜一个丫鬟的身, 这就是在明晃晃的对苏闻琢挑衅。   苏闻琢嗤笑一声,将青黛护在身后,朝外头喊了一句:“朝生!”   笑话,在她的院子里趾高气昂的, 好像她没有人似的。   朝生看着俞美琴来者不善, 早就在外头等着了,听见苏闻琢叫唤,连忙带人进了屋。   少爷还在国子监, 他们少奶奶可不能在府中受了欺负。   好在之前苏闻琢去外头买了一批人回来给朝生调、教,如今也小有所成了,几个人站成一排倒也挺有气势。   俞美琴是真没想到苏闻琢的院子里竟然一下多了这么多人,而且都面生的很,一看就不是俞府的人。   卖身契若是不在李管家手里,她可就捞不着好了!   但俞美琴不甘心就这样算了,正准备咬牙来个硬碰硬,身边的荷香突然惊呼一声:“小姐,你的耳坠!”   “哪儿?”俞美琴边问边朝着丫鬟指的方向看过去。   倏然发现她的耳坠正服服帖帖的戴在苏闻琢的耳朵上?!   俞美琴不知道苏闻琢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指着苏闻琢大喊:“苏闻琢,你还说你的人没有偷?你耳朵上现在戴的就是我的坠子!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还侯府贵女呢,不过是个小偷罢了。”   俞景一踏进内院里就看见主屋门口围着一圈人,俞美琴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   他蹙了蹙眉,舌尖抵住唇角,狭长的眼睛翻涌过一抹暗色。   苏闻琢像是没听见俞美琴刺耳的话,兀自抬手摸了摸耳朵,笑的艳丽无双。   她的声音娇软,却透着冷意:“四小姐,这耳坠明明是我的,你这平白污蔑,一桶脏水泼到我身上,我可是能告官的。”   “你胡说八道,这就是我丢的那个坠子!”俞美琴万万没想到苏闻琢还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苏闻琢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看着她:“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它现在戴在我的耳朵上不说,难道还刻了你的名字不成?”   这耳坠是镂空的,想要刻字更是难上加难,苏闻琢之前便看过,才将它戴着。   俞美琴被苏闻琢问了个正着,一下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耳坠不是什么值钱的,她舍不得拿那些贵重的当做诱饵,是以挑了个平日里不怎么喜欢的,哪里还会刻名字,就连看见她戴过的人都没几个。   她只是没想到苏闻琢会这么做,将坠子戴到了自己耳朵上。   俞美琴咬了咬牙,想到刚刚脑海里闪过的,急中生智说了一句话:“虽然这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但你说它是你的?平日里你戴的珠钗首饰哪个不是宝石玛瑙的金贵玩意儿,这普通银饰哪入得了你三少奶奶的眼?”   苏闻琢没想到俞美琴这个时候反倒还机智了一会,若是沿着这细想下去,确实会出入的有些明显。   她正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圆过去,屋外突然传来俞景的声音。   “怎么,现在连我为我夫人买一个首饰,俞府都要置喙了?”   苏闻琢没想到俞景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看着他眼睛都亮了一下,娇软的叫了一声:“夫君。”   与刚刚跟俞美琴对峙时凌厉冷然的气场全然不同。   小院的下人见了都不由的在心里感叹:今日又见着了一次夫人变脸呢。   俞景进了屋,牵住她的手将她微微拉至身后,刚想继续说话,便感觉到挨着他的少女顺势将小手一根一根的缠进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宽大的掌心里是温软的触觉,留下指尖蹭过时带来的酥麻。   俞景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侧颜,垂眸看了苏闻琢一眼。   苏闻琢装作无事发生,还撇了撇嘴看他:“俞景,我被人欺负了。”   声音里都透着几分泫然欲泣的委屈。   俞景刚刚早已将她与俞美琴的对峙尽收眼底,眼下再瞧着她对自己撒娇,心里无奈,却又觉得有几分满足。   他捏了捏苏闻琢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了。”   而后俞景抬眼看向俞美琴,俾睨的神色,透着几分嘲讽,散漫道:“四小姐,俞府每个月送到我院中的份例克扣了多少我就不说了,银钱有限,我给夫人买点便宜首饰戴着玩玩,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自觉还轮不到旁人来插嘴。”   俞景这意思便是说,俞府待他苛刻,他没钱,所以只能给夫人买点便宜货随便戴戴聊表心意。   这耳坠是他送给苏闻琢的。   俞美琴看着这两人信誓旦旦颠倒黑白的样子,气的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俞景这样一说,她已然是没有其他的话可以反驳了。   这次她兴冲冲的来,却又一次栽在了苏闻琢的手上!   苏闻琢瞧见俞美琴那张快要气歪了的脸就有点好笑,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天天想着来找她的麻烦,那便让她自己尝尝被人颠倒是非的滋味吧。   俞景懒得再跟俞美琴废话,让朝生带着几个下人强行送了客。   待人都走了,小院里总算清净下来。   苏闻琢给俞景倒了杯茶,捧着脸看他:“夫君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早?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呢。”   “夫子家中突逢急事告假了,索性就回来了。”   苏闻琢点点头:“那夫君饿不饿?需不需要我让厨房提前备晚饭?”   “不用。”   对话终止在这里。   俞景喝了口茶,发现苏闻琢还是没声,抬眼朝她看过去。   就见苏闻琢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水润的目光透着几分痴痴的笑意。   俞景无奈的笑了笑:“夫人,矜持些。”   苏闻琢捧着脸摇摇头,光明正大道:“为什么?我看自家夫君要什么矜持,我夫君全盛京城第一好看之人,我近水楼台不多瞧瞧岂不可惜了。”   俞景差点被一口茶呛住,轻咳了两声,他发现苏闻琢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爱说些不找边际的夸奖他的话。   他竟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俞景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   “今日子时过后我要出府一趟,不能为外人知晓,天亮前便会回来。”   “啊,那种时候……”苏闻琢小声说了一句,有些担忧,“会有危险么?”   俞景握了握她的手,安抚她:“不是危险的事,你安心睡便好。”   “好,”苏闻琢点了点头,“不管做什么,你都要小心。”   她没有过多过问俞景的事,上一世俞景入仕后才开始一步一步走进朝堂走上高位,如今应当是一些谋划部署阶段。   苏闻琢自知自己不善这些,所以也不过多探究。   等到了晚上,俞景离开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醒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牵住他的衣角。   俞景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在她耳边道:“睡吧,我很快回来。”   苏闻琢嘟囔了一声,收回了手,她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苏闻琢便做梦了。   梦里有滔天的火光。   苏闻琢以为自己看见了爹娘屋子走水的那一夜,她忍不住走近了一些。   但这里好像不是永安侯府。   周围有人大喊着救火的声音,喧闹嘈杂,来来往往的脚步步履匆匆,模糊的人影在她的梦境里穿梭。   她看不清面目,在一堆一堆的人里漫无目的的走。   直到她好像走到一处后门,看见有人走出来,他的脚步并不匆忙,与门外等着的人交谈。   “都烧了,火这么大,肯定救不回来了了。去跟主子复命吧。”   “好。主子让我知会你,小心些别露了马脚。”   两人只说了简短的两句话,那人又进了后门。   苏闻琢隐约间觉得,他的脚好像有些跛。   她跟着那人也重新进了后门,看着他混进人群里,突然开始跟大家一起扑火。   苏闻琢意识模模糊糊的,不知不觉抬了一下头。   看见了“贡院”二字。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的从床上惊醒。   -   睿亲王府的书房中,烛火还飘忽的亮着。   俞景敲开了书房的门,睿亲王坐在正中的书桌前,见他来了,朝他点了点头。   “昭儿应该跟你说了,皇上决定于八月加开一次恩科会试,三日后颁旨昭告天下。”   “嗯,他说您有事情亲自吩咐我。”   俞景进了屋,将房门关上,走到桌前。   睿亲王看着他笑了。   他非常欣赏这个年轻人,还记得他第一次找到睿亲王府,说愿意投到他的麾下日后报效朝廷时的神情。   如鹰如狼,透着坚毅狠绝。   陈夫子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俞景有经世之才,出身低微却心性坚韧。   他有野心,却正直,有主见且不盲从。   睿亲王观察过他许久,确实是他很需要的人才。   他一直觉得,假以时日,俞景会走到更高的地方,成为真正的国之栋梁。   他愿意提携这样的后辈,也很需要这样的助力。   虽说如今天下太平,但兄长继位不足三年,势力还远远不够稳固。   郑逢年的手,已经伸的太长了。   收回思绪,睿亲王让俞景坐下,贴身的小厮送上两杯茶后,又默默退下。   睿亲王端起茶杯,看着浮浮沉沉的青绿色茶叶,沉声道:“这次加开恩科,郑逢年势必会掺和一手拦你的路。但礼部是我们的地方,他能安插的人不多,够格参加到这次会试中来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   “何天林,他的职位不高不低,郑逢年想弄进会试巡考不难。”   俞景沉吟了一下,抿了一口茶,然后将杯子放下。   “需要我怎么做,王爷尽管吩咐。”   睿亲王知道他向来干脆,便直言道:“我要你拿到何天林玩忽职守的证据,匿名交给御史台,后面的事,我会在朝中周旋,不能让何天林插手会试。”   俞景点点头,与往常一样,轻松应了下来。   但睿亲王知道,为了拿到这些东西,他往往需要铤而走险许多次。   因为俞景没有帮手,凡是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睿亲王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叮嘱了一句:“昭儿说你如今与夫人相处的很好,既已成家,凡事当多些思量,有觉得为难的地方一定要与我说。”   睿亲王肯带他做事,对俞景来说当得上是知遇之恩,俞景心里一直对他尊敬且感激。   闻言他笑了一下:“多谢王爷挂念。”   只是顿了顿,他又道:“不过王爷,俞景有一事想与王爷商量。”   睿亲王有些诧异的看向他,起了点兴趣:“何事?”   “这次殿试,我想全力以赴,不再藏锋芒了。”   -   俞景从睿亲王府回来,便看见苏闻琢缩在被子里,坐在床上呆呆的出神。   屋子里没点灯,只有一点月光依稀可见。   俞景的动作很轻,苏闻琢没发现他。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苏闻琢的发,低声问:“怎么不睡?”   苏闻琢这才发现他回来了,从上一世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突然抓住俞景的手,定定的看着他:“俞景,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苏闻琢总觉得这个梦有点不同寻常,贡院是会试的地方,贡院起火,那可是天大的事。   刚刚她仔细回忆过,才发现上一世俞景好像参加了两次会试。   皇上于头年加开一次恩科,睿王亲自督办,贡院却在封卷的第二天夜里突然起了大火,所有的东西都烧成了灰烬。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盛京城。   学子们数年苦读就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如今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万幸的是这只是一次加开,他们明年二月也依然还有机会春闱,但许多人长途跋涉到了盛京,就是为了这次加开的恩科,心里多少也有些不甘。   皇上震怒,即使睿亲王是他的亲弟弟也依然停了一年的职,困于府中自行反省,而后马上下旨礼部重新拟题重考。   而俞景在第二次重考拿到第一会元的好成绩后,殿试的成绩却不那么出彩,只是十几名,之后又过了一次管选,才得了个职位,那时,睿亲王被皇上重新启用,事情过去刚好一年。   从而可见,俞景是在等这个时间。   这一年,属实有些耽误了。   俞景看她神色有些紧张,忍不住反握她的手捏了捏,安抚了一番,而后轻笑一下:“夫人是被梦魇着了?”   苏闻琢摇摇头:“我梦见贡院起火了,好大好大的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本来只是一个梦俞景不太会当真,但偏偏是贡院,又是在这种时候。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些在意起苏闻琢这个没头没脑的梦来。   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俞景将声音放缓:“窈窈还梦到什么了?”   “唔,还梦到一个跛脚的人,感觉就是他放的火。”   苏闻琢刚说完,便察觉到摸着她头发的手停住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她疑惑的歪了歪头,望向俞景:“夫君怎么了?”   俞景沉着一双幽深的眼,敛眸,而后状似不经意的理了理苏闻琢的长发,让她躺回床上,安慰道:“无事。一个梦而已,夫人不必太过在意。”   苏闻琢其实心里几乎已经确定了这就是上一世加开的那次恩科时,贡院失火的原因,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但是她怕俞景不在意这个梦,只能不住的抓着他的手强调。   “俞景,这个梦让我很不安,我总觉得……”   更多的她却说不出来了。她重生一世,可俞景没有,说太多俞景反而会觉得她奇怪吧?   苏闻琢有些着急,俞景却将她揽进怀里抱了抱,拍了拍她的背。   “好,我知道,我答应你会留意,窈窈放心,嗯?”   苏闻琢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味道,是一点点皂荚的清香,揪着他的衣襟,心里渐渐便安定下来。   她信任俞景,俞景会把她的担心处理好的。   若是一个梦的分量不够,那她到时候就说反复做了几个,也够了。   感觉得苏闻琢又重新在怀里睡着了,俞景轻轻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换了一身衣裳才躺上床,闭上眼时,脑子里还在想苏闻琢刚刚说的话。   一个跛脚的人。   -   苏闻琢自那天晚上做了个梦后,往后的两天却再没梦到其他的。   她不禁有些奇怪,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就会被她梦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做有关上一世的梦,她也没时间细想,因为加开恩科的圣旨已经颁布,现如今整个盛京城的学子们都在欢呼。   恩科加开在八月,现如今能赶过来参加会试的,都已经加快速度启程了。   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情景。   而俞府的大少爷俞韶华,在今日便要回府了。   因为加开恩科的关系,国子监提前放了假,让大家在家中根据自身的情况自行温习。   是以今天俞景也会一起早回来些。   苏闻琢自然是懒得管什么俞韶华的,但是她想着今日俞景难得早回来,便特意去了府门口等他。   他一下马车便能看见自己,会觉得惊喜么?   想到这苏闻琢便偷偷笑了一下,娇艳的脸在阳光下有熠熠生辉的光彩。   身边青黛给她撑着伞遮阳,几人静静的等着。   没一会儿,一辆马车便行到了俞府的门口,苏闻琢迫不及待的伸长脖子去瞧,却见马车里下来的并不是俞景,而是俞韶华。   苏闻琢心里失望,潋滟的眸子没再看俞韶华一眼,又望向了一边。   可俞韶华却一眼就看到了婷婷袅娜站在俞府门边的苏闻琢,看的眼都移不开。   苏闻琢生的白皙美艳,一双美目在阳光下泛着光,琼鼻小巧,朱唇莹润,她穿着一身湖绿的芙蓉纹裙衫,俏生生的站着,便叫人过目难忘。   只是可惜,嫁人了。   俞韶华看见她梳的妇人髻,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但这也不妨碍他上前搭话。   “这位夫人,天气炎热,夫人站在我家门口可是有何事?”   苏闻琢原本便不想搭理俞韶华,他看她的目光透着一种隐晦的不怀好意,让苏闻琢敏感的觉得被冒犯。   微微退了一步,她避开俞韶华过近的距离,疏离道:“大少爷一直在国子监未回,不认得我这个三弟妹也正常,俞夫人还在府中等着,我看大少爷还是赶紧进去吧。”   俞韶华这才知道,面前这个美人竟然就是国子监里一度说的沸沸扬扬的俞景的妻子。   他知道俞景已经娶了妻,但没想到苏闻琢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俞韶华看着她有些傲气冷淡的模样,心里竟然一时有些酥痒。   他没在意苏闻琢话里的催促,反而还想再跟美人凑近些继续说两句。   苏闻琢察觉到他的意图,不客气的皱起了眉头。   只是她还未说话,一匹快马已经到了俞府门前。   马鸣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便见俞景翻身从马上下来,朝她伸出手。   “窈窈,过来。”   苏闻琢高兴的迎上去,将俞韶华抛在脑后。   她扑进俞景的怀里,抱住他的腰,扬起小脸看他,软声道:“夫君,我听说你今日会早些回来,就一直在府门口等着呢,你看见我有没有开心?”   原本在外头苏闻琢不想表现得太外放,但俞韶华盯着她看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所以她不自觉想与俞景贴近些。   俞景揽住她的细腰,将人扶稳在怀里,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唇:“嗯,开心。”   他将她抱紧一些,然后微微侧了侧身,挡住俞韶华看过来的目光,睥睨的看了他一眼。   “大少爷,君子非礼勿视,别人家的夫人还是少看些为好,免得惹出什么误会来。”   俞景生得高大俊逸,斜着眼睛看人时,深邃狭长的眸子透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来。   俞韶华被俞景盯的背脊发冷,却不想被他这个庶子比下去,尤其是还在美人面前。   他笑起来,自认风度翩翩的朝俞景和苏闻琢走过去,“啪”的一下打开折扇:“三弟这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看着弟妹一人在府门口等你难免孤单,况且夏日风光正好,与弟妹一起看看府外这街上的车水马龙,不失为一件闲暇惬意之事。”   苏闻琢听见俞韶华这番不要脸的说辞,撇了撇嘴,踮脚凑到俞景耳边:“我才没有。”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俞景的耳畔,俞景眼神暗了暗,握着她纤腰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   苏闻琢安分了。   他没搭理俞韶华,只揽着苏闻琢往府里走,末了轻描淡写来了一句:“既然大少爷喜欢看风景,那便在这慢慢看,我们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太阳晒得紧。”   苏闻琢听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在俞景怀来花枝乱颤的。   俞景搂着她边走边瞥了她一眼:“好好走路。”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俞府,留下俞韶华一个人在门口站着,像个傻子似的。   俞韶华的小厮全安看了一眼天边的烈日,犹犹豫豫的问:“少爷,我们真要在这看风景啊?”   俞韶华刚刚被俞景顶了一句,正不爽,他没好气的横了全安一眼:“闭嘴!还不去拿东西进府!”   然后大步流星的进府了。   -   因着俞韶华回府,晚上的时候方氏特意备了一桌席面。   明明只是从国子监回家住而已,方氏却弄的好似他衣锦还乡似的。   苏闻琢打发了李管家派来院中知会的人,坐在房中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俞景也在房中,将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一览无余。   见她如今在自己面前越发的没有遮拦,俞景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隐隐有些觉得有趣和开心,想逗逗她。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斜斜靠着椅背,挑着眉要笑不笑的揶揄:“夫人这白眼儿翻得真是挺熟练的。”   苏闻琢见他笑话自己,也不生气,反而更凑他近了一些,潋滟的眸子含笑,美目盼兮。   “反正我夫君也不会嫌我的,毕竟这世上也没有第二张放妻书给他写了,对吧?”   俞景:……   他感觉自己像个叫人抓住小辫子的人,看来他夫人还是有些记仇的。   俞景伸手点了点苏闻琢的额,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忘了那件事……”   苏闻琢看着他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笑倒在她身边,眯着眼睛不依不饶:“我可不会忘记,我还要时时提醒你的,看你还敢不敢动些有的没的心思。”   她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现如今这样,她才总算觉得与俞景有了些夫妻的模样。   等傍晚到了时辰,两人便一起去了堂屋。   俞景本是懒得去的,但苏闻琢想总归还要在俞府住一阵子,会试在即,谁知道俞夫人还要动什么手脚干扰俞景,他们今晚在俞老爷面前露个面,叫他想起来俞景与陈夫子的关系,也可以借着俞老爷的手约束约束方氏。   见苏闻琢也是为自己好,俞景便依了她。   到了堂屋,俞老爷和方氏一行人已经在了,姨娘是不能上正桌的,年纪小的孩子则由嬷嬷带着在一旁单独用饭。   他们两人来的最晚,方氏冷哼了一声,坐在俞老爷身边的俞韶华却和颜悦色的看着他们道:“三弟和弟妹来了,快过来坐吧,可就等你们了。”   席上留的两个位置,偏偏就在他的身边。   俞景眼神透着冷意,牵着苏闻琢,面无表情的在他身边坐下,宽大的身子挡住俞韶华看向苏闻琢的目光。   俞韶华心里不屑一笑,面上却不以为意,像是特意越过俞景,探身与苏闻琢说话,还轻声细语的:“三弟妹丰姿玉骨,早知如此我该早些回府才是,也好与三弟妹结识。”   苏闻琢用帕子掩了掩唇,乖巧的坐在俞景身边,面上神色淡淡的:“大少爷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少说些话为好,我看你在外头没少挨揍吧?” 第28章 若有似无的蹭过一片肌肤   俞韶华初初回府, 还没领教过苏闻琢这张嘴皮子的厉害,一时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表面上装的温润君子,实际却是个贪恋美色之人, 平日里没少跟盛京那些纨绔子弟去些个秦楼楚馆, 还美名曰文人的风流。   这次回府见到苏闻琢这样冰肌玉骨的美人, 过目难忘,心里升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但他素来没将俞景放在眼里,在俞府, 他才是嫡长子,父母皆是看重, 就没有他得不来的东西。   而苏闻琢越是带刺的样子, 就越是能激起他的征服欲。   虽然一时半会没明白她的意思,但不妨碍俞韶华继续挖空心思在美人面前塑造自己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弟妹说笑了,我在国子监与各位同窗关系都不错, 尤其是清远侯府的世子和刑部尚书家的两位公子更是引为知己, 怎会受人欺负?”   “哦, ”苏闻琢随意的应了, 漫不经心道,“那可能是大少爷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说想早些结识他们妻子的缘故吧。”   言下之意, 但凡你在外头这么说话,是个人就要揍你。   苏闻琢说完又侧身给俞景理了理衣襟,软声与他道:“夫君下次要穿我新给你做的衣裳,这件太旧了, 衣襟容易起皱。”   与刚刚的漫不经心判若两人。   俞韶华面上的笑垮了下来, 面色冷硬的闭了嘴,眼里却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坏心思。   方氏见自己儿子三番两次示好苏闻琢还如此不识好歹,狠狠地瞪过去, 不满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这是成何体统,侯府教的礼教都喂狗去了么!”   苏闻琢瞥了方氏一眼,轻嗤一声刚准备说话,俞景握住了她的手。   他锐利的目光看向一直不想掺和的俞老爷,接了方氏的话:“俞夫人,我夫人的礼教倒是不劳你操心,但恩科在即,陈夫子今日离开前还提醒我们要谨言慎行,我劝大少爷还是别往南墙上撞,撞死了可没人管。”   俞老爷如今最是在意科举之事,闻言终于有了点反应,警告的瞪了方氏和俞韶华一眼,然后一拍桌子:“这都多久了,还不赶紧把席面摆上来!”   听了俞老爷的叫唤,下人们赶紧将备好的菜端上了桌。   这一餐苏闻琢用的安安静静的,俞景时不时会给她夹些菜放进碟子里,她吃的开心,对桌上俞家人的交谈充耳不闻。   俞景就无视的更彻底了,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懒得说。   倒是俞美琴,因为坐在苏闻琢的身边,横看竖看都看她不顺眼,冷哼了好几声。   苏闻琢停了筷子,轻笑一声:“四小姐,若是不舒服就找个大夫来看看吧,在桌上哼哼唧唧的,成何体统啊。”   她是照着方氏刚刚的话说的,一下将两人都说了进去。   方氏握着筷子的手捏紧了,小眼睛恶狠狠的盯着苏闻琢。   但俞老爷刚刚还警告过,她不能说什么。   这一席饭用的不尴不尬的,待大家落了筷,苏闻琢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想多留,拉着俞景便走了。   出了堂屋沿着小路没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俞韶华的声音。   “三弟妹留步。”   苏闻琢挽着俞景,下意识停了步子,而后反应过来是俞韶华在叫她,于是重新抬脚准备走,不打算搭理他。   俞韶华却已经赶到了他们面前,将一方帕子递给苏闻琢:“三弟妹,这是你刚刚在路上落下的帕子。”   若是其他的东西,苏闻琢要都懒得再要了,但是帕子这种已经算是私密之物,她不能留在俞韶华手上。   她随意说了声谢谢,将帕子接过来,却突然感觉到俞韶华借着帕子的遮掩抠了一下她的手心。   苏闻琢猛然收回手,怒气冲冲的看向俞韶华,眼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恶心。   俞韶华却像没看见她的厌恶,依旧笑的人模人样。   苏闻琢没有想到俞韶华胆子这么大,俞景就在她身边,他还敢行轻薄之举,她咬了咬牙,当下便想向俞景告状。   却见俞景突然牵过她死死攥着帕子的那只手,将她手里的帕子抽走,然后宽大修长的手抚上苏闻琢的掌心,细细的摩挲了一番。   就像是要把别人留在她掌心的印记都洗掉,覆盖上他的温度。   苏闻琢本来还因为俞韶华的举动心里直恶心反胃,现在被俞景这一下轻捏掌心,反而弄得脸有些红了。   俞景专注的蹭着苏闻琢的掌心,没有给俞韶华一个眼神,声音却像淬了毒的利箭,让人背脊发凉。   “俞韶华,既然右手不想要了,我就帮你废了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俞景抬了一下眼,唇边有一抹嗜血的笑意。   而后他重新揽上苏闻琢的肩,带着她走了。   俞韶华被俞景的气势压的僵在原地,一直到他走了许久,才松弛下来。   他恶狠狠的“呸”了一声,憋出一句不屑一顾的哼笑:“吓唬谁呢,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低贱庶子,你夫人早晚被我搞到手。”   -   回到院子里,苏闻琢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去,感觉被俞景牵着的手都微微发烫。   俞景却神色平常的带着她进了屋。   关上房门之前,他将那方帕子扔给青黛,冷声说了一句:“烧了。”   苏闻琢轻笑一声,对俞景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奇,他平日大多都是随意散漫的,大抵这就是男人的占有欲吧?她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两人进了里屋,苏闻琢准备替俞景更衣,却被他又抓住了手。   俞景垂眸,幽深的眼盯着那白嫩的手心看,而后突然微微低头,轻轻在苏闻琢的掌心吻了一下,离开时,舌尖若有似无的蹭过一片肌肤。   这之后,他心里突然涌出的占有欲才满意了一些。   苏闻琢没想到会被亲手心,刚刚才缓好的脸又热了起来,连白皙的脖颈都泛起粉色。   俞景瞧见了,微微眯起眼睛,勾唇邪邪的笑了一下,修长的食指挑起苏闻琢的下巴,饶有兴味的盯着她:“夫人害羞了?”   他发现苏闻琢虽然对他总是很亲近,但却架不住他突然表现的亲昵,反而很容易害羞。   苏闻琢在他面前,与在外人面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状态。   俞景的眼里划过一抹光,心里不禁有些愉悦。   苏闻琢轻轻拍开他的手,故作凶巴巴的瞪了她一眼:“不许笑我,再笑你就自己更衣!”   “好,不笑了。”俞景从善如流的应了,声音低哑。   两人闹了一会,苏闻琢想起俞景刚刚跟俞韶华说的话,忍不住问:“夫君,你真的会废了俞韶华的右手么?”   俞景冷嗤一声:“君子一言既出,自然要做到,俞韶华这种人,废了手也不可惜。”   苏闻琢听后心里忍不住感叹两句,她夫君不愧是以后要做权臣的人,手段果决狠辣,也不知道这俞韶华什么时候会成个残废?   俞景见苏闻琢不说话了,垂眸看向她,突然淡淡道:“夫人会觉得我残忍么。”   “不会。”苏闻琢想也没想,“俞府这一家人,一定对你做过更残忍的事,更何况若是俞韶华不来招惹我,你哪会想着要废他的手。”   俞景听了苏闻琢的话,复又摸了摸她的头,微微笑了。   待到晚上入睡时,苏闻琢又与俞景说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她怕俞景只当那是一个普通的梦,不在意。   “夫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想办法查一下好不好?”   俞景轻抚她散在背后的长发,眼睛看着窗外,深不见底。   他缓缓安抚苏闻琢:“好,我会留意,窈窈放心。”   过了一会,他想起什么,又低声叮嘱苏闻琢:“俞韶华这个人表面君子,实则小人,你要防着他一些。我这几日晚上亥时以后要出府,到时候我会让朝生在门口守着,你让两个丫鬟进来守夜,我尽量快些回来。”   一听俞景又是要很晚的时间出去,苏闻琢便知道他可能要做什么重要的事。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好,你去做你的事,不用担心我。”   -   第二日俞景早早就出府了,他提前跟苏闻琢说过,这几日有要事。   苏闻琢送他出府,在回院子的路上问泽兰:“我之前吩咐的事情怎么样了?”   泽兰低声道:“三少奶奶,朝生已经将消息散出去了。”   “好,”苏闻琢点头,“下午的时候你和青黛出府,替我听听看效果如何。”   两人齐声应下。   回了院中,苏闻琢刚坐下没多久,朝生便带了一个小厮进来。   他朝苏闻琢看了一眼,然后道:“小姐,这是大少爷身边的全安。”   苏闻琢挑眉,兀自端起一杯茶,没有说话。   全安记着他们家大少爷的吩咐,主动开了口:“三少奶奶,我们家少爷听闻您对画作有些研究,想请您过去赏画。”   “没多少日子就要会试了,你们家少爷还挺闲。”苏闻琢低垂眉眼,轻嗤一声,“我对画作没研究,你们少爷听错了,让他另请他人吧。”   说完她便轻瞥了朝生一眼,朝生会意,笑眯眯的将全安请走了。   全安只得回了望景轩里,俞韶华听了他的传话,没料到苏闻琢竟然这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俞韶华眯了眯眼睛,吩咐全安道:“继续去请,这几日你每日去一次,另外,派人盯着俞景的院子,若是苏闻琢敬酒不吃,就别怪我用强的了。”   全安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但是少爷,我听李管家那边的人说,这个三少奶奶平日里基本不出那院门半步,她那院中还有一批自己的下人,听说跟着朝生练了武,这若是她不答应又不出门,我们怎么办?”   俞韶华从书房的一个小格子里掏出一小包药粉,递给全安:“我就给她三次机会,若她不自己乖乖过来……”   他顿了顿,招手让全安凑近了些,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全安应了一声,将药粉揣进怀里收好了。   接连三日,苏闻琢被俞韶华院子里几次三番的来人弄得烦不胜烦。   这日,她直接吩咐朝生关了院门,谁也别想进来。   晌午的时候,她在池塘边的树荫下躺着乘凉,有个小丫鬟端了花茶过来,放在了她手边。   苏闻琢正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听见动静便看了那个小丫鬟一眼。   那小丫鬟似是被她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琉璃杯盏发出轻响。   苏闻琢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懒懒的问:“你是哪儿的丫鬟,内院没见过你。”   小丫鬟的头低的更低了些,唯唯诺诺道:“回三少奶奶的话,奴婢是外院的丫鬟,因为泽兰姐姐刚刚被人有事叫走了,所以她让奴婢先将茶端给少奶奶。”   “嗯。”苏闻琢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便闭上眼睛没再说话了。   那小丫鬟小心翼翼的又看了她两眼,然后才悄悄的退下。   过了一会,苏闻琢重新睁开眼睛,泽兰也回来了,她端起一杯花茶,问起刚刚那个小丫鬟。   泽兰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刚刚朝生突然叫我有事,我想着别让小姐等急了,就找了个路过的小丫鬟送过来。那丫鬟不是李管家后塞进来的,是之前就在外院做事的,我看着也还安分才交给她,怎么了小姐?”   苏闻琢未置可否,只是重新躺下了:“我总觉得她神情有些微妙,这茶拿去倒了吧,以后入我和三少爷口的东西,只能你们三人亲自看着,不然我不放心。另外,这个小丫鬟也查一查。”   泽兰赶忙应下来,又匆匆将茶倒了,心里还有些责怪自己的疏忽。   苏闻琢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你和青黛从小跟在我身边,那时候我父母尚在,永安侯府里也没有这样三流龌龊的手段,邱妈妈走得早没来得及多教你们,你们有时想不到那么多也正常。只是俞府便不同了,俞家人都不是什么正心思的人,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   一番话说完,苏闻琢又闭上眼睛,渐渐便睡着了。   晚上俞景很晚才回来,苏闻琢一直等在屋里。   等到他进屋了,便迎上去,安排人端茶倒水,又亲自给他更衣,嘴里嘟囔着:“你最近这几日也着实太忙了些,是因为会试要来了?”   “嗯,有些事情要办。”俞景点点头,他刚从外面回来,面上还带着几分痞气,不知道今日又是见了谁。   苏闻琢也不多问,她很有分寸,有些事情俞景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不过她倒是跟俞景说起了这几日俞韶华老是派人来的事,俞景换上衣服,狭长的眸子划过一抹暗芒。   “俞韶华表面人模人样,但惯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院子里不是你信任的人,都防着些。”   苏闻琢想起今天下午那个小丫鬟,闻言点了点头。   俞景瞧着她乖巧娇软的模样,俯身轻轻抱了抱她,低声道:“夫人再在俞府忍耐一段时间。”   苏闻琢笑了一下,瓷白的脸颊蹭了蹭他肩,伸出小手回抱他:“没事,他们在我这讨不了好。”   -   翌日,俞韶华从床上醒来,他昨夜又梦到了苏闻琢,找了个丫鬟来泻火,但总是不如美人在怀来的勾人。   洗漱穿戴好后,他迫不及待的将全安找来,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俞景这两日频繁出府,可是我的好机会!”   全安支支吾吾的,听见自己少爷问起,只得交代:“少爷,那药,昨日就用了……”   “什么?那人呢?!”   “三少奶奶她,她好像没喝茶水……”   “你这个废物!浪费老子一包好药!”俞韶华拍桌而起,一下给了全安一个耳光。   那可是他从那些公子哥那得来的好东西,用在女子身上致人昏迷不说,干起那事也格外来劲,就这么给浪费了!   俞韶华想起自己这几夜还日日梦到苏闻琢在他身下承欢,本以为人就要到手了,没想到事情却没办成。   他在屋子里烦躁的踱步,气的又给了全安一巴掌。   这时他安排去盯着苏闻琢那处小院的人却匆匆来报:“少爷,三少奶奶刚刚出府了!”   “你确定看清楚了?”俞韶华停住脚步,揪住那下人的衣领又确认了一次。   “看清楚了,小人看的千真万确!”   苏闻琢确实很少出她那个院子,这才让他不得不让人想办法通过她院子里的人来下药,若是苏闻琢出了院子,那他亲自去堵人,不就方便多了。   俞韶华□□一声,在这俞府里,让他堵到人,到时候他想把苏闻琢带到哪里,做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你给我去府门口守着,若是见她回来了,立刻来告诉我,这次再弄砸了,你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全安刚刚才被扇了两巴掌,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听了吩咐半句话不敢多说,赶紧去了。   俞韶华坐在椅子上,又想起梦里那触手软滑的肌肤,美人面色潮红,媚眼如丝,那滋味……   他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痒难耐。   -   苏闻琢今日出府是要去各个铺子里走一遭,看看铺子的经营情况。   七月炎热,等她看了一圈回来,即使撑着伞,额前也出了一层细汗。   比起冬日来说,苏闻琢更怕夏日。   她不想在外头多待,于是最后一间铺子问过情况后便又马不停蹄的坐上马车回了俞府,只想赶紧回屋里凉快凉快。   进了府门,她带着青黛和泽兰往院里走,没注意门口的全安躲在暗处,见她回来了匆匆就跑了。   今日留在府中看院子的是朝生,苏闻琢没带他一起出来。   小院在离府门最远的地方,走了一会,眼看着再拐两个小道好不容易要到了,迎面却见俞韶华走了过来。   苏闻琢皱起眉头,当下便麻利的转身:“我们换条路。”   可俞韶华哪会就这样放过机会,毕竟苏闻琢不轻易出院子,要想拦她,机会少之又少。   见苏闻琢想走,他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一下拦在苏闻琢身前。   苏闻琢之前被他恶心到,对俞韶华已经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她面无表情,声音冷厉:“让开!”   俞韶华觉得苏闻琢越是这般冷若冰霜,他心里的征服欲就越强,他面不改色的笑道:“三弟妹何必动怒,我向你示好,也是为你着想,跟着一个庶子有什么盼头,不如跟了我,日后还能讨个宠妾做做。”   此处周围无人,俞韶华的君子风度也不装了,越发口无遮拦。   青黛和泽兰闻言挡在了苏闻琢身前,泽兰怒声道:“大少爷还请自重!”   俞韶华哼笑一声,将她们两个推开,又朝苏闻琢近了一步,笑的有些深意。   “我这个人不爱对美人动粗,三弟妹还是乖乖听话,随我走一趟,我与三弟妹好好深入聊聊。”   他的目光放肆的在苏闻琢身上流连,露骨又刺眼。   苏闻琢忍着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突然冷笑一声:“可以啊,大少爷想聊,我奉陪。”   俞韶华见她答应的爽快,心里满意,觉得苏闻琢也就是嘴皮子厉害而已,他真要是来点硬的,她一个弱女子,又能耐他几何?   让自己的手下看着苏闻琢的两个丫鬟,俞韶华得意洋洋的对苏闻琢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闻琢冷眼:“带路。”   她微微落后俞韶华半步的距离,沉默的跟着,一句话未说。   倒是俞韶华,似是对自己的这番成果很满意,时不时要说两句贬低俞景抬高自己的话。   苏闻琢心里冷笑,不动声色的观察周围,手缓缓放到了自己系着的腰带间。   俞韶华大抵是觉得她一个柔弱女子,眼瞧着就快要到自己的院子,如今身边也没有人,他本也早就心痒难耐,突然邪笑一下,伸手搂住了苏闻琢的肩,将她往一边的林子里带。   苏闻琢皱起眉,拼命的挣扎起来。   “俞韶华,你若还想有个好名声参加春闱就放开我!”   她的声音很大,但周围确实无人经过。   俞韶华边推边将头埋向她的颈边,肆无忌惮道:“今日在这林中之事,除了你我再没有第三人知道,我何须担忧?”   他推的力气大,眼看着堪堪就要离开小路,电光火石间,苏闻琢忍着恶心,突然从系着的腰带间抽出一柄小刀,飞快朝着俞韶华的后腰扎去!   这是她在那日俞景叮嘱后给自己备着,以防万一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苏闻琢刺的这一下非常快,那柄刀小巧,俞韶华一时不查,猛地惨叫一声,扶着伤口处倒在了地上。   血很快氤湿了他的衣袍,而苏闻琢已经趁着这个时候朝后飞快的跑走了。   俞韶华的眼睛像缠了毒枝,恶狠狠的盯着苏闻琢跑开的方向,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不甘心!   但腰侧的伤口却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叫来了下人。   -   苏闻琢一路往回跑,她担心青黛和泽兰会被俞韶华身边的下人欺负,忙不迭的想去找朝生。   谁知朝生已经在来找她的路上了。   两人在小道上碰个正着。   朝生见到苏闻琢,一直提心吊胆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要是让少爷知道他没有保护好三少奶奶,那他可真是百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少奶奶,你没事吧!”   苏闻琢喘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你跟我去找青黛和泽兰。”   朝生拦住她:“我刚刚已经带着她们两个回院里了,俞韶华的下人不敢对她们怎么样。”   苏闻琢心里松了松,又带着朝生快步往自己的院里走,边走边道:“我将俞韶华刺伤了,他和俞夫人都不会善罢甘休,回院里锁门,我一会写封信,你马上安排人替我送到振国大将军府给陆小姐。” 第29章 少爷,今日院中出事了   秋棠院, 方氏正在凉亭里扇着扇子。   现如今七月盛夏,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她人又胖, 觉得待在屋子里也闷得厉害。   突然翠莲急匆匆的过来了, 方氏一挑眉, 率先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前几日就让翠莲安排下去,在外头将俞景强迫糟蹋一个小丫鬟,品行不端的流言散布出去, 若是顺利,这几日就该有谣言起来了。   “夫人, 我们散消息的人刚刚来报说, 城里已经有一股子流言了!”   “什么?”方氏没听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流言?”   听方氏问起,翠莲一时竟然支支吾吾起来:“是, 是说……”   “赶紧说!别吞吞吐吐的!”方式不耐烦了。   “是说您为了打压庶子, 故意让丫鬟去爬床想污蔑他, 坏他名声, 说那庶子虽然出身卑微但才学出众很得国子监夫子们的赏识,差点就要被您污了名声参加不了会试了, 还好他机警,您,您才没有得逞……”   翠莲看着方氏一张脸都要气歪了,声音越来越低, 就怕她要迁怒自己。   “岂有此理!”方氏一拍石桌, “这到底是谁在与我过不去!”   这流言跟把她之前算计俞景和苏闻琢的那出戏直接摆到台面上来说有什么区别?!   他们俞家小门小户的,若是没有人故意散出消息,谁会来关心他们府中之事。   是苏闻琢, 一定是苏闻琢!   流言蜚语这种东西,谁先冒头,谁便占了利处,一旦在百姓们口中成型,再想弄个截然相反的去反驳,大家虽然爱看热闹,但却不一定会信了。   苏闻琢正是知道这个道理,才抢先让朝生安排人去做了这件事。   方氏只是慢了一步,在这件事上已是先机尽失了。   她被气的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翠莲赶忙上去扶住方氏,正想说点什么安抚安抚,却见李管家又匆匆朝这处来了。   那模样,竟然是比先前的翠莲还要着急数倍。   方氏心里一个咯噔,竟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李管家火急火燎的,眼下终于找着了方氏,人还没到话就已经先到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大少爷他受伤了!”   “你说什么?!”方氏听了这么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身子都晃了一下,刚刚没厥过去,现在险些晕倒。   她一下没站稳,跌坐到石凳上。   李管家连忙上去跟翠莲一起一左一右扶着她坐稳,急急道:“大少爷伤到了腰腹,好在大夫来的快,已经去望景轩了。”   “赶紧扶我去看看,我的华儿啊!”方氏马不停蹄的便要往望景轩去,边走边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在府中怎么会受伤?!”   李管家被方氏的大嗓门吼的耳朵嗡嗡响,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道:“大少爷身边的全安说,是,是三少奶奶刺伤的。”   “苏闻琢?!好她个苏闻琢啊,还真要在我俞府里反了天了!”   方氏这一天接连被苏闻琢气了两回,心里的火气沸反盈天,她咬牙切齿道:“让人去苏闻琢的院子里给我将人看住了,一个人也不许放出来!若她的院子锁了,就给我撞开!我先去看大少爷。”   -   安静的小院里,苏闻琢洗了手,静了静心神,面上瞧不出什么异样神色。   泽兰有些担心:“三少奶奶,您刺伤了大少爷,夫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闻琢冷笑一声:“她尽管来便是,那封信带出去了么?”   “朝生已经找人带出去了。”泽兰道。   “好,”苏闻琢坐到桌前,微微垂眸,“你让那些个跟朝生习过武的去院门口守着,方氏的人若是敢破门,就给我打出去!”   说完,苏闻琢走到屋前,外头阳光烈的刺眼,就连夏日的风也带上几分燥热。   今日怕是注定是要在这院中闹一场了。   她默了默,又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将之前李管家塞进来的那几个人看住,关在房里哪也不准去。若是要与方氏对峙,你们两个站在我身后,要保护好自己。”   “三少奶奶……”青黛急的红了眼眶。   “好了,”苏闻琢拍拍她们两人的手,“横竖就是这点子事,大不了去见官就是,她儿子要春闱,我又不用。”   她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闹便闹。   苏闻琢想着俞景这几日有要事在身,若是她连这点事都搞不定,日后说不定俞景要更担心她,他未来的路本就不好走,苏闻琢不想拖俞景后腿。   -   望景轩里,方氏一脸焦急看向大夫,颤声问:“大夫,我儿怎么样了?”   那白胡子老大夫收好医箱,走到桌前边开方子边道:“伤口有些深,但好在没伤到脏器,不然公子日后行房事都要困难。”   方氏听了身子往后踉跄一步,这可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那个杀千刀的苏闻琢!竟然敢这么对她儿子!   老大夫写好了方子,又叮嘱了一句:“贵公子这伤要好生养一段时间,卧床休息,切莫要乱动,过几日老夫再来。”   “有劳大夫了。”   方氏让李管家给了银钱将人送出府,而后一脸心疼的走到床前。   躺在床上的俞韶华面色惨白,方氏瞧着都难过。   她一把握住俞韶华的手,不住地问:“儿啊,可是还疼?”   俞韶华当然疼了,但是比起身上的疼,更让他愤怒的是被一个女子所伤,说出去他还有什么脸在同窗面前混,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娘,是苏闻琢那个贱人!”俞韶华恶狠狠的,想起苏闻琢,那双眼便阴了下来。   方氏握紧他的手,咬着牙道:“娘知道,娘不会放过那个贱人的!”   又安抚了几句,等俞韶华闭上眼休息了,方氏才出了屋子。   她阴沉着脸,对李管家道:“带上人,跟我去俞景的院子!”   彼时俞景的院门口,下人们得了李管家的吩咐正在撞门,只是不知道这门后弄了个什么锁,竟然半天都撞不开。   方氏来的时候看到一众人还被挡在门外,气的眼都要翻上天去。   “一群蠢才!撞不开门难道不知道架梯子爬墙么!”   李管家听了赶紧吩咐下去,下人们不敢怠慢,纷纷去搬梯子。   俞府不大,其实也就三架梯子,于是率先安排了三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人去爬。   苏闻琢早就站在了院门后面不远的地方,将门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朝生护在她身前,苏闻琢娇软的眉眼此刻透着凌厉。   “但凡有人翻了墙,就地打一顿,打到没有还手之力。”   朝生的武功是俞景教的,并不弱,他调、教的这些人,对付俞府的打手也绰绰有余了,是以还不算太紧张。   苏闻琢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在俞府里发生些肢体冲突,告到官府去。   她如今名声本就不好,也不介意身上再有个什么是非,但俞韶华不一样,一旦闹到官府,满城皆知,不管怎么样,俞韶华对她做的事多多少少会被人猜测。   离会试可没两个月了,她倒要看看俞夫人是不是要跟她赌一把。   不过苏闻琢也多做了一手准备,毕竟能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就看,陆沉霜会不会认她这个朋友了。   她就这样站在院里,气势凛然,巍然不动。   天边卷过一抹厚重的云层,遮住太阳,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渐渐便阴沉下来。   方氏的人刚落地便被一通胖揍,外头听着这被打的惨叫声都觉得痛。   这可把方氏气坏了,她在俞府这么多年,可从没有人敢这样挑衅她。   方氏气急败坏的尖声怒道:“给我上!都给我上!”   正当下人们听了令,忙不迭的往上头爬时,刚刚拿了药方出去抓药的翠莲又急匆匆的过来了。   虽然方氏正在气头上,但她还是不得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夫人,振国大将军府的陆小姐来了,就在前厅,说要见三少奶奶。”   “她怎么会来?”方氏气蒙了,一时回不过神来。   翠莲的眼珠转了转,突然道:“会不会是这个苏闻琢搬的救兵!上次在冯府,她们两人就相谈甚欢了。”   方氏阴着脸,沉默了一会,而后道:“你跟我去前厅,今天不能让她见到苏闻琢。”   振国大将军府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家,陆沉霜这边她只能尽量安抚周旋。   若是能劝走便更好,若是劝不走,那就只能先将苏闻琢控制起来,横竖都是不能让两人见上的。   方氏给李管家吩咐了几句,便带着翠莲匆匆离开。   苏闻琢在里面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这时候挑了挑眉,看向朝生:“你从后面的院墙翻出去,去前厅,找振国大将军府的陆小姐,机灵些,带她过来。”   朝生原本不放心离开苏闻琢身边,但目前院里只有他一个人会轻功,速度最快,最终他还是按照苏闻琢的吩咐去了。   -   俞府的前厅里,陆沉霜坐着,手边是俞府的下人上的一杯茶。   她身后的丫鬟晴鹊微微蹙了蹙眉:“小姐,俞府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也没见人来,茶也是次品,到底是小门小户,小姐您为什么要来啊?”   “好了,俞府不比大将军府,七品官的俸禄你还想喝上品茶呢?来人家做客,不管别人,我们自己不失礼数就行了。”   陆沉霜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她之所以来,其实只是想帮苏闻琢一把。   在冯府的时候苏闻琢给她的印象很深刻,她眉目淡淡的立在那些流言蜚语中,像一棵坚韧不屈的白杨。   在盛京城里,她鲜少见到有这样气质的人。   盛京的姑娘,娇美,矜贵,也脆弱。   两人身份悬殊太大,冯府一别后苏闻琢便也没有联系过她了,但也不妨碍她对她的好感,直到这次,她意外收到苏闻琢的信。   看得出她写的匆忙,前因后果不甚详细,只问她是否愿意来府中相助。   陆沉霜行事向来由着性子,将军府的教养便是,自己想做什么便做,惹出了什么摊子也自己收拾。   她想来,于是便来了。   又等了一会,俞夫人才出现,她显得有些匆忙,脸上带着歉意迎向陆沉霜。   “陆小姐,府中有些事情耽搁,实在怠慢了,还望陆小姐见谅。”   方氏说的有些小心翼翼,在她印象中,这个陆小姐性子可是个直来直去的主儿。   果然,陆沉霜懒得客套,她看了方氏一眼,直奔主题:“俞夫人,我今日来是受府上三少奶奶相邀,是以也不用劳烦夫人招待,找个下人带我去她院子就行。”   方氏心道果然如此,面上却端着十分不好意思模样:“真是不凑巧,我这三媳妇今日突然身子不爽利,刚刚大夫才来瞧过,给她喝了药睡下了,陆小姐现在过去,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收了苏闻琢的信,陆沉霜自然也能猜到方氏百般阻挠的原因。   她平日里也不喜后宅的这些弯弯绕绕,当下就准备要硬闯,突然就见前厅进来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看着还是挺讨喜的面相。   他进来后笑眯眯的朝方氏行了一个礼,然后对着陆沉霜道:“陆小姐,三少奶奶让我来接您,她正在院中等着呢,您随我来吧?”   方氏见到朝生进来,心里直道李管家今日也成了个办事不利的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那么多人守着的院子还能让人溜了!   她沉下脸,看向朝生,声音里透着警告:“你一个下人胡说什么?!三少奶奶刚刚喝了药睡了,怎么能让陆小姐过去沾了病气!”   朝生听了倒也没反驳方氏,却也不怕她,依旧笑眯眯的顺着她的话说:“夫人,您怕是记错了,三少奶奶都醒啦,大夫也说不碍事的。”   “你!”方氏一时气急,却没了话头。   “好了,”陆沉霜适时的出了声,她锐利的目光从方氏身上扫过,“俞夫人这家当的有些马虎了,自己媳妇病没病都不知道。”   方氏不敢跟她对着来,只能找借口说府中事务太多,有些疏忽了。   陆沉霜凉凉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自觉警告应该也到位了,便让朝生带路,跟着走了。   方氏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死死攥着手,只能赶紧吩咐让小院门口围着的人撤了,免得让陆沉霜抓到把柄。   她一下坐在椅子上,手指狠狠的抠着扶手。   若是真让苏闻琢攀上振国大将军府,日后有了陆沉霜能给她撑腰,那还了得?   她真得想想法子了。   方氏眯起眼睛,这时候终于想起了要去拜会却一直忘了没去的永安侯府。   -   陆沉霜跟着朝生一路到了苏闻琢的小院里。   在此之前,李管家已经得了方氏的消息带着人撤了,刚刚还被府中下人们团团围住的院门口如今又恢复了沉寂。   像是无数个往日一样,在俞府僻静的角落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陆沉霜看着院子小小的门,微微皱了皱眉头。   苏闻琢在俞府的待遇比她想的还要差上一两分。   朝生走到小院的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问话,他应了一声:“是我。”   然后便听见门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待门打开后,朝生引着陆沉霜进了院里。   陆沉霜边走边看,觉得奇怪,于是问他:“你们这院子,是有墙围起来的?平日里连门都是锁上的?”   盛京城那些高门大户府里,很少有这种单独划分围出来的院子,每个主子的院落总该有几条回廊是与外头相通的,这样既方便又开阔。   她没去过这种小户人家,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人家都是如此格局。   朝生听后在前头叹了口气:“刚刚夫人带着好多人来找三少奶奶麻烦,不得已才锁上了,平日里三少奶奶在府中时也是不会锁院门的。”   边说着,朝生还边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一直笑眯眯的脸上带了些苦涩:“至于围起来这件事,是夫人在三少爷小时候做的。”   陆沉霜是外头的主子,身份与他们不同,是以朝生也没有再多说。   他家少爷小时候过的太苦了,现在想起来他都觉得难受。   -   苏闻琢一直站在主屋前的廊檐下等着陆沉霜,此时见她来了,几步迎上去,娇美的脸上有些笑意:“陆小姐,真的很谢谢你愿意来。”   她说的真诚,从心里感谢陆沉霜愿意为着之前的一面之缘就来帮她撑这个场面。   父母走后,她身边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看笑话的人太多了,没人对她抱有几分真心,就连之前她觉得交往甚密的姐妹也都渐渐疏远了她。   苏闻琢知道人心难测,世家的交情本就利益优先,凉薄的很,她重生一世也不是很稀罕这些虚情假意的逢迎了,只是有时候身边除了俞景和几个贴心的下人,也没个姐妹说话,还是会觉得有点寂寞的。   陆沉霜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我在府中也没事,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我那日在冯府说喜欢你,是真的欣赏你的性子,不是场面话而已。日后若你还有事邀我帮忙,能帮我也依然会帮的。”   苏闻琢将她请进屋,让下人上了一壶花茶。   她给陆沉霜倒了一杯:“我听闻过你喜欢喝花茶,不喜苦涩的茶叶,这是我闲暇时自己做的,你尝尝?”   “你还会做花茶?”陆沉霜有些惊讶,她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很好喝!”   苏闻琢笑意更深了些,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轻声细语道:“以前在永安侯府跟一位师父学过一些,若是陆小姐喜欢,一会我给你包一些带回去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可不要推辞。”   “有人送我东西我当然是尽数收着,不要可是白不要。”陆沉霜开了句玩笑,又看向她,“你不用那么客气,叫我沉霜就可以。”   “好,那沉霜也可以叫我的小字窈窈。”   陆沉霜点了点头,又想起今日的事,忍不住蹙眉问道:“今日你急急给我写信,交代的也匆忙,到底是怎么了?”   苏闻琢听她问起,笑意敛了下来,她抿了抿唇,将前因后果与陆沉霜说了。   陆沉霜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听到最后忍不住一拍桌:“岂有此理,简直是龌龊至极!”   她万万没想到,俞府里还有这么个不要脸的货色。   若是放在她这,早就叫人打死打残,更别说还参加什么会试了。   这种品行还做什么读书人?!   但她知道,苏闻琢不能这么做。   她如今身份地位尴尬,只能使些巧计能避开就避开,往大了闹只是下下之策。   “那你在俞府这处境,岂不是很危险?”陆沉霜有点担忧。   苏闻琢笑着安抚她:“除了今日发生了点意外,平时倒也没怎么吃过亏。我只是没想到俞韶华会这么下作,往后会更注意提防一些了。”   陆沉霜点点头,这到底是俞府的私事,她没办法过多插手,只说苏闻琢日后有事可以尽管去找她。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苏闻琢觉得与她投缘,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多多少少都与她说了一些。   陆沉霜唏嘘,更加感慨平日里外头人云亦云,大家知道的往往都只是一个表面而已。   “好在俞景对你还算不错,我听在国子监的三哥与我说过,他学识出众很得赏识,若是能在八月加开的恩科取的好成绩,一定会顺利入仕的。”   陆沉霜说到这,想起刚刚进院子时朝生说的话,又叹了一句:“你这夫君好像也是坎坷长大,刚刚我听那小厮说着小院是俞夫人在他小时候故意围起来的,怕不是想软禁了让他自生自灭。”   苏闻琢不知道这小院里还有这样的过往,俞景未曾与她说过他的过去,即使是上一世,那些烧给她的信里也没有说一星半点。   她微微垂眸:“俞景小时候应该过的很苦,只是他也从未与我说过,往后入仕,他一个人,想必路会更难。”   陆沉霜见苏闻琢面露愁色,开玩笑宽慰她:“若他成个武官倒是可以入我父亲麾下,只可惜俞景大概是要走文官路子的,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忧,我听父亲说,睿亲王就很欣赏他。”   苏闻琢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也知道不好就朝中之事说太多,便也默契的换了个话题。   今日陆沉霜来只是帮苏闻琢撑个场面,好叫方氏不好再大动干戈做什么手脚。   临走前苏闻琢给她包了些花茶带走。   陆沉霜提着花茶还去知会了方氏一声,她看着方氏,眉目英气利落,看着就是出身将军府的女儿家。   “俞夫人,我与闻琢交好,日后可能会常来找她,在这就先知会夫人一声了。”   她留下这句话人便走了,方氏却知道,陆沉霜这是在警告她。   看着陆沉霜离开,她阴沉着脸对翠莲道:“让李管家将东西备好,明日就去永安侯府。”   -   陆沉霜走后,方氏果然暂时没有再敢去找苏闻琢麻烦。   但苏闻琢知道,这次自己刺伤了她的宝贝儿子,方氏不会像之前一样就这么算了。   她让阿太注意盯着一些秋棠院的动向,自己则在考虑小院里要不要再添些打手。   傍晚的时候,俞景终于是回来了。   自从那天夜里得了睿亲王下的任务,他频繁外出便是在查礼部何天林的事情。如今已是七月中旬,最迟在七月末他便要将何天林可以弹劾的证据交到御史台。   不然再晚就来不及了。   俞景踩着落日刚刚踏入小院,朝生便迎了上来。   他低声道:“少爷,今日院中出事了。”   俞景脚步停住,锐利的眼睛望过去:“什么事?” 第30章 你是不是把他命根子废了……   朝生顶着俞景目光的压力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 他的脸顷刻间便沉了下来。   俞景狭长的眸子眯起,面无表情的脸看着越发阴狠邪戾。   听完朝生说的,他一言未发, 大步朝屋里走去。   彼时苏闻琢正躺在软榻上, 闭着眼睛休憩, 似是睡不安稳,如烟的眉微微蹙起。   俞景进屋,看到躺在窗边的少女, 幽深的眼里划过一抹心疼。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丝无力感。   若是他的身份更好一些,像盛京城里的那些公子一样, 便能留些人在她身边保护她, 而不是像今日一样,遇见这样的事,还要她自己扛着, 他也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俞景走过去, 在软塌边上蹲下, 静静的看着苏闻琢。   他的脚步很轻, 没有吵醒她。   七月的风带着温热从窗边吹拂过苏闻琢的脸,她柔软的鬓发扫过脸颊, 好像有点痒,苏闻琢皱了皱鼻子。   俞景的目光很沉,深幽的像透不进光的峡谷深处。   他轻轻抬手替她将发丝绕到耳后,然后慢慢握住她的小手, 包裹在掌心里。   “嫁给我,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他在心里轻声问了一句,睡着的人没有给他答案。   俞景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泥泞昏暗的路, 习惯了从最低的地方开始往上爬。   他在童年母亲病逝后拼尽全力活下来,不管被怎样不堪的对待,都一言不发,因为只要他能活下去,就一定会想办法把那些人踩在脚下。   夫子说他万般都好,就是性子太阴晴不定,有时又过于狠厉,但俞景知道,在这个世上,他孑然一身,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而在初初最弱小最无助的时候,没有人帮过他,直到苏闻琢的出现。   她在街道琳琅的灯火里,像一抹光照进漆黑的巷口。   这个姑娘,绫罗绸缎加身,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娇艳又矜贵,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那种人家的姑娘。   她却踏着骄矜的小步子,挡在了满身血污的他身前。   “你们不许再欺负他了,不然我就把你们抓去见官!”   -   苏闻琢躺在软塌上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凌乱的梦,梦里漆黑一片,身后似乎有俞韶华那让人作呕的声音,还有上一世不怀好意的笑声,讥讽的奚落,看热闹的嘲笑,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苏闻琢只觉得这些声音好像要将她淹没,她拼命的朝前跑,却跌了一跤,一瞬间被如潮水的声音淹没。   她好像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里,心里只觉得一阵窒息。   直到有一双手突然将她捞了起来,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她。   有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窈窈。”   苏闻琢猛的睁开了眼。   她正躺在俞景的怀里,望进那双格外深邃的眸子。   苏闻琢呆了呆,然后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侧,像是从心里松了口气般的叹息:“你回来了。”   俞景抱住她,轻抚她的背。   “嗯,我回来了。对不起,回来晚了。”   俞景只要想到她今日在府中面对的一切,心里就有歉意。苏闻琢却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夫君不要道歉,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我嫁给你就是要跟你共同承担的,包括你的身份所带来的一切。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别为我分心。”   苏闻琢坦诚坚强的让俞景惊讶,他心疼她太过懂事,这种时候反而又不向他撒娇了。   他理了理苏闻琢睡乱的头发,递了一杯茶到她的唇边。   苏闻琢觉得俞景难得对她这么主动,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面上还美滋滋的。   喝了也不忘卖乖:“夫君之前都没有这般照顾过我,我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俞景拿她没办法,放下茶杯,扶着她的肩坐好。   虽然苏闻琢已经表现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但俞景却不能就这样放过俞韶华。   “今日之事,我为你出了这口气,嗯?”   “好啊,那我等着夫君为我出气!”   苏闻琢说的兴致勃勃气势豪迈,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都放光。   俞景摸了摸她的头,低低笑了一声。   -   入夜后,苏闻琢因着有些疲累,早早便睡着了。   俞景感觉到身边的少女均匀的呼吸,微微侧头看了看她,然后轻轻将搭在他胸前的手握住,放进被子里。   他起身下床,替苏闻琢掖好被角,然后离开屋子去了书房。   俞景从书房换了一件黑色的夜行服,又去敲开了朝生的门。   朝生刚准备睡下,见自家少爷这时候找来,还穿着这么一身衣服,以为有什么大事,紧张的问:“少爷,怎么了?您这是要去哪?”   俞景没回答,只吩咐他:“你去夫人房门口守着,等我回来。”   然后他一路轻功翻墙,看方向是朝望景轩去了。   朝生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吩咐去了主屋门口坐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俞景回来了。   他先回了书房,从怀里拿出一张沾了些粉末的纸烧了,而后将夜行衣换下,回了主屋。   朝生见他回来,小声叫了一声“少爷”便从台阶上起身准备回屋了。   与俞景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好像闻到了一点银芽散的味道。   银芽散是强效麻药,用量重的话不仅致人昏迷,感官也会麻木。   以前俞景被欺负被打或者受了很重的伤,实在痛的受不了的时候会用银芽散,这是以前一个老大夫看他可怜但有天赋,教他做的。   朝生记得,他家少爷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   他不明所以的回了房间睡下,而俞景也重新躺下,伸手将苏闻琢搂进了怀里。   苏闻琢没有醒,只是在他怀里蹭了蹭,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便乖乖不动了。   俞景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苏闻琢醒来的时候,发现俞景竟然还没有去书房。   他就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苏闻琢有些新奇,揉了揉眼睛,仰头望着他软声问道:“夫君今日怎么没有去书房?”   俞景见她醒了,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边,眼睛没离开书页,声音却有些低哑:“夫人昨日受惊了,今天多陪陪你。”   苏闻琢笑了一下,一个翻身蹭进他怀里:“整个盛京城怕是都找不出比我夫君更体贴的人了吧!”   她话说的没边,俞景终于垂眸看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反手将书盖在了苏闻琢的小脸上,声音里带上些笑意:“夫人该起了。”   苏闻琢听了便磨磨蹭蹭的起身,两人洗漱后用了早饭,俞景才去了书房。   而青黛,也终于在今日将冰盆采买回来了。   冰盆是一般大户人家惯用的房中消暑之物,以前在永安侯府,苏闻琢自然是不用操心这些东西的,但如今到了俞府,这些就得她自己准备了。   因此才耗了些时日,这个时候才用上。   指挥着人在屋里将冰盆摆好,又让朝生给俞景的书房送了一个小的过去,苏闻琢摇着扇子,开始躺在屋里看起了话本子。   她猜想着虽然昨日陆沉霜来帮自己解了围,但方氏应当不会善罢甘休咽下这口气,那她便按兵不动等着她好了。   然而苏闻琢的书还没翻几页,阿太便来了,朝生领着他。   阿太在院中一直做着老工作,除了有消息,不然轻易不来内院,每次来都是朝生领着,免得让人觉得他与苏闻琢关系太密。   苏闻琢见他们两人进来,放下书,让朝生掩好门,示意阿太说话。   “三少奶奶,刚刚夫人带着礼出府了,我听说,好像是要去永安侯府。”   苏闻琢眯着眼睛想了想,记起前段时间便听朝生说过,方氏好像老早之前就让李管家备了一份礼,那时候她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倒没想到这次方氏去永安侯府拜访会拖的这么迟。   苏闻琢轻笑一声,让阿太下去了。   待人走后,她身边的两个丫鬟都面露担忧。   泽兰:“三少奶奶,夫人这时候去永安侯府,是不是想……”   “上次我从我那婶婶手里拿了铺子回来,与她也算是暗暗挑明了关系,俞夫人在我这处吃了瘪,又压不住我,听闻我与永安侯府关系不睦,自然会找上去求个帮忙。”   “那我们怎么办?”   “等着便是了。”苏闻琢懒懒的靠在塌上,重新翻起书。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苏闻钰的及笄礼是不是快要到了?”   青黛想了想,点头:“是的少奶奶,钰小姐八月二十四的生辰,也没几日了。”   “嗯……”苏闻琢应了一声,望向窗外,没再多言。   上一世苏闻钰的及笄礼上,她靠着侯府嫡小姐的身份,被益国公夫人看上,之后很快便与益国公府的世子定了亲。   益国公府是正三品的爵位,与永安侯府也算的上是门当户对,两家联姻后在盛京城的上层圈子便坐的更稳了,苏闻琢的小叔苏平更是靠着这层姻亲关系在朝中连升两级。   苏闻琢冷笑一声,这一世,她怎么能让苏平一家这么好过?   永安侯这个爵位,她一定要从苏平头上拿下来,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她作为苏闻钰的堂姐,这种重要的日子自然也是去了的,只是彼时的她灰头土脸,神色不振,被人当着面看笑话,说她嫁的寒酸,自然是没什么勇气站在人前,于是寻了个角落待着,等及笄礼过了便匆匆离开。   她仓皇而逃的背影成了那段时日盛京世家小姐们津津乐道的闲话,苏闻琢现在想起来也依然会皱眉。   不过好在她得老天垂怜,重生一世,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   永安侯府近日确实为了苏闻钰的及笄礼在忙前忙后的。   及笄是大事,如今他们可是顶着侯府爵位的一家了,自然是要隆重操办。   加之及笄后,姑娘家便可以开始说亲了,潘氏最近就已经开始多方走动,挑选合适的人了。   今日她约了长乐侯府的夫人去听戏,正在屋里梳妆时,听见下人来报。   “夫人,外头有位俞夫人说想来拜访您。”   潘氏皱了皱眉:“俞夫人?哪家的俞夫人?”   “就是闻琢小姐嫁的那个俞家,闻琢小姐的婆婆。”   潘氏挑着簪子的手一顿,有些嫌弃:“小门小户的,娶了个苏闻琢还真想跟侯府攀上亲戚了,你找个由头去打发了,我可没这闲工夫。”   那下人听了有些犹豫,最后还说低声道:“那位俞夫人说找您是有关于闻琢小姐的事商量,说您一定会想听的。”   潘氏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敛了下来:“她还说了什么?”   下人想了想,回道:“俞夫人还说前些时候她带着闻琢小姐去了冯少尹夫人的生辰宴,闻琢小姐还出了不少风头。”   “你带她去偏厅等着,说我稍后就过去。”   潘氏不知道俞家这位来找自己是为哪般,但苏闻琢会出现在盛京城里某位夫人的生辰宴上还大出风头,是她比较在意的事。   当初让苏闻琢背上流言蜚语,坏了名声嫁到俞家就是为了打压她,让她再也拿不起侯府小姐的做派,慢慢与永安侯府脱离关系,淡出世家圈子。   这样,苏闻琢父母的死也就会被人遗忘了。   可是现在照潘氏的说法,再想到苏闻琢之前两次回府与她之间隐隐的对峙感,潘氏开始担忧起来。   苏闻琢与她计划的背道而驰,已经不受控了。   她必须尽快摸清楚原因,好控制住苏闻琢,否则若是前永安侯和夫人意外身亡的事重新被人注意到,对他们一家来说,是莫大的危险。   潘氏在屋里思量了一会,然后带着丫鬟去了偏厅。   彼时方氏已经在偏厅里等了一会,但永安侯府本就是高门大户,她自知身份不够计较,这种时候她倒是能屈能伸的。   潘氏姗姗来迟,堪堪踏进屋里时还说了一句:“抱歉,府中事多,让俞夫人久等了。”   方氏知她客气,自然不敢承她的话,两人寒暄一番后,方氏便想着切入正题。   “侯夫人,我今日本也不想上门叨扰,但苏氏最近在府中真是越来越过分,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不说,昨日还刺伤了府里的嫡长子!侯夫人,您看看这?”   潘氏听后面不改色的喝了口茶,淡声道:“俞夫人这是上我这来讨说法来了?”   她的态度不置可否,但越是这样,方氏心里便越明白,永安侯府就是想跟苏闻琢撇清关系,不然在她这样的直言下,早就出言维护了。   于是方氏笑了一下,态度放软下来:“永安侯府高门大户,如果只是我儿子这点事自然不敢来打扰侯夫人,只是苏氏这番做派,我实在是怕影响到永安侯府的名声。冯夫人生辰日时,她风头太盛,各位夫人就已有些微词,我想侯夫人也不愿这样吧?”   方氏这句是明显的试探,潘氏眼神闪了一下,也露出了一个笑意:“窈窈丫头是在侯府千娇万宠长大的,性子确实骄纵了些,嫁人了也该收敛收敛,俞夫人这样说也是为了她好,我当然理解,若是夫人有好的法子,尽管与我说便是。”   说完,她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带着屋里一众人下去了。   没一会儿,房门便被掩上,只留下两位夫人在屋里相谈。   不知过了多久,方氏才从屋子里出来。   潘氏将她送了一段路,客气的笑着目送人离开了。   待方氏走后,她面上的笑冷了下来,轻嗤一声:“到底是小门小户,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不过反正也是用在苏闻琢身上,潘氏也不大在意。   -   俞夫人心情愉悦的回了府,觉得这次若是有了永安侯夫人的帮助,苏闻琢到时候不死也得脱层皮。   用过午饭后,她照例去了望景轩看她的宝贝儿子。   俞韶华躺在床上,却总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正准备再让全安去请大夫来看看,方氏便进门了。   “儿啊,今日伤处可还疼?”   俞韶华看见方氏正巧来了,便说道:“疼倒是尚可忍受,但我这右手感觉总有些奇怪,似是不大灵活,娘,不若你再请个大夫来给我看看,加开的会试初九便开考了,我绝不能在这时候出意外。”   方氏一听关系到儿子的会试,连忙紧张了起来,当下便让让人去外头请了个大夫回来。   大夫仔细看了看,倒是未看出什么端倪,只道他伤口处的银芽散当少用一些,银芽散效果虽好,多了却会伤身。   方氏和俞韶华都没在意,这银芽散是上一个大夫开过的涂抹之药,说是有止疼的用处,方氏怕儿子受苦,这药自然要用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方氏还是让新的大夫又开了一个方子。   等大夫走了,方氏看着躺在床上的俞韶华就心疼,又是一阵嘘寒问暖之后还不忘拉着他的手低声道:“华儿你放心,这个仇,娘一定帮你报了!”   方氏这边的动静,苏闻琢在院子里听着阿太一一说了。   彼时俞景也在屋中,听见方氏又请了一个大夫到俞韶华院里时,他勾了勾唇,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苏闻琢将他那抹笑收进眼底,待阿太走后,她轻轻凑近俞景耳边,小声道:“夫君已经帮我出气了么?”   俞景见被她发现了,也没想瞒着她,只是搂着她的腰将她扶着坐好,说的漫不经心:“嗯,昨天夜里出去了一趟,俞韶华那头,夫人等着看热闹就是。”   苏闻琢偷笑一下,当下还真的好奇了起来。   不知道俞景会怎么帮她出气?   后来几日,苏闻琢耐不住性子问过俞景几次,俞景总是笑一下,却不告诉她。   -   在那天夜里料理了俞韶华后,俞景这几日马不停地在处理另一件事。   还是茶楼二楼的那间雅间,俞景和魏世昭面对面坐着。   窗外依然车水马龙,喧闹不已。   俞景看着魏世昭,压低了些声音:“那日我问世子的那个人,可有眉目了?”   魏世昭眉头轻蹙,想到自己查到的消息,一时有些犹疑。   俞景锐利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顷刻间便明白了。   “世子可是不方便说?”   魏世昭给自己倒了杯茶,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查到他身上,有些奇怪罢了。”   他喝了一口茶,沉声对着俞景道:“礼部如今本就是我父亲的大本营,你让我查礼部这次会试可能会被选上参与进去的低品级官员,还是个跛脚的,这一查就查到了我父亲安在礼部的一个老人。”   俞景听后,轻轻瞧着桌沿的手顿了顿,敛下漆黑锐利的双眸,一时没有说话。   魏世昭看向他:“你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俞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了前段时间忙碌的事情。   “何天林渎职的证据我前几日已经匿名送到了御史台,按照王爷的安排,这几日朝中应当就会进行弹劾,但我始终觉得,郑逢年经营三朝,礼部掌贡院会试这样重要的地方,他不会只安插何天林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礼部还有郑逢年的人?”   俞景点头:“我觉得有,并且可能更隐蔽,是王爷查不到,或者不会查的人。”   魏世昭沉默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他想了想,又问:“但你为什么觉得会是他?”   俞景要查的那个人是睿亲王身边的老人,叫朱勤,他的那条腿就是有一次为了救睿亲王而伤到的,睿亲王体恤他,便在礼部给他谋了个松快的职位。   如今成桓帝登基不久,也急需培养丰满自己的羽翼,这次他将加开恩科一事全权交给了自己的亲弟弟睿亲王,不出意外,睿亲王也会安排朱勤参与到会试巡考中来。   若是这个人当真有问题……   魏世昭不敢想,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俞景狭长的眸子敛下,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总不能说就是因为他夫人的一个梦。   挑着眉,他勾了勾唇角:“这是秘密,恕我不能告知世子。”   说完,他又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声音不急不缓:“我不确定这个人是否真的有问题,但世子不妨派人盯着一些,尤其是在会试结束,弥封、誊录之时。”   既然魏世昭已经说了这是睿亲王身边的老人,俞景便不好再强硬的说什么。   没确定这人身份之前,确实是不好有什么动作的。   俞景不知道魏世昭的人会盯到哪种程度,私下里,他还需要有所准备。   想到苏闻琢说的那个梦境,俞景皱了皱眉,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   事情说完,与魏世昭在茶楼分开后,俞景直接回了府。   他刚一进院门,便瞧见苏闻琢站在院子里,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听朝生讲话。   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时不时发出些“当真如此?”、“不会吧?”、“下手这么狠?”之类的疑问。   朝生讲的绘声绘色,苏闻琢听得起劲,两人都没发现他回来了。   俞景走过去,拍了一下朝生的头:“又在这说什么书?”   朝生见自家少爷回来了,赶紧捂住嘴找借口溜了,苏闻琢则看向俞景,一双潋滟的眸子还有些莫名的神色。   她神秘兮兮的走近了一些,踮起脚凑近他耳边,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我好像知道你对俞韶华做什么了。”   俞景轻轻挑眉,伸手拦住她的腰,舌尖划过尖尖的虎牙,配合着她似笑非笑的俯身。   “哦?夫人发现什么了?”   苏闻琢听他一问,又有些犹犹豫豫,连耳根子都红了一些。   “就是,你是不是把他命根子废了?” 第31章 俞景,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少女温热的气息拂过俞景的耳畔, 撩拨起心里一阵酥麻。   俞景微微眯了眯眼睛,搂住苏闻琢的手收紧了一些。   苏闻琢被迫贴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缩再缩, 她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灼热的温度, 带着夏日干燥的热气, 将苏闻琢的脸都蒸红了。   少女的娇躯曲线明显,俞景心里升起一团燥热的火,喉间痒了一下, 只觉得自己是自讨苦吃。   他放开苏闻琢,邪邪勾了一下唇角:“这是你一个夫人该问的话么?回头朝生再这么跟你说, 就教训他。”   苏闻琢刚成亲没多久, 圆房都没圆,年纪也不大,严格来说都还能算是个姑娘家, 问这话确实是有些露骨。   但也不知怎么的, 她在俞景面前就是有些没遮没拦的, 随意很多。   俞景只是随口这么一句, 并不是真的说她什么,于是苏闻琢也没在意, 还是追在他后面一边拉他的袖子一边仰头看他。   那模样,似是实在很想知道的样子。   俞景无奈的笑了一下,只能牵过她的手往屋里走,低声道:“俞韶华既然管不住自己, 那我就只好我替他管了。”   他那天夜里潜进俞韶华的屋子, 对他的伤口用了一味慢性毒药,隐秘,且能侵蚀肾脏, 为的就是让俞韶华这个人废掉。   苏闻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怪朝生刚刚过来跟我说,望景轩那边已经闹起来了,但俞夫人却将消息压了下来,严令下人们闭口不谈,说是一经发现,统统发卖了。”   今日一早,方氏请的大夫照例来给俞韶华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   大夫却在看了半晌后面色凝重了起来。   俞韶华见状不由皱起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大夫,我这伤口何时才能好?我这几日总觉得后腰时不时有些痒,像是有小虫子在爬,伸手去挠也解不了痒意,这是为何?”   那位大夫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大少爷这些时日除了老朽开的方子和涂抹的药膏,可还用过别的?”   方氏见大夫脸色不好,连忙细想了一下,俞韶华这处的药都是她让翠莲亲自去抓药亲自煎的,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她看了翠莲一眼,翠莲怕方氏误会自己做了手脚,急忙道:“夫人,这药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亲自抓了熬煮再端给大少爷,从不假他人之手,就连药渣奴婢都留着的,还望夫人明鉴!”   方氏听了还真让人将药渣找来给大夫看了看,确认是没有问题。   那位大夫又把了一次脉,而后面色沉重的对着方氏和俞韶华道:“大少爷的肾脏受损,日后怕是房事艰难。”   “你说什么?!”   俞韶华和方氏听了大夫的话同时惊叫出声,俞韶华更是一拍床榻猛地坐起来,又牵扯到伤口,当下额角就流了一滴冷汗。   方氏的脸都白了,险些要站不住。   她扶住身边秀莲的胳膊,跌坐到椅子上,一时竟然发不出声了。   俞韶华作为大儿子,是她这大半辈子的期望了,她迟迟没有给他说亲,就是为了等他科举入仕后,能说个门第高一些的小姐,攀不上大户人家嫡女,盛京城里中流圈子的次女也是不错的。   可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大事……   若是让俞老爷知道了,还不知会发多大的火,在他眼里俞韶华没了联姻的用处,他定会重新开始宠爱其他姨娘,那她就要压不住后院了!   方氏想到这,死死的盯着大夫:“怎么会这样!之前几次看诊不都说没问题么?!”   那大夫有些为难:“之前老朽几次来给大少爷看伤,确实没发现问题,直至今日把脉症状才初露端倪。夫人,我只是一个医馆的大夫,与府中无冤无仇,实在犯不着在这上面耍什么花招。”   说完他又看了方氏一眼:“我建议夫人还是查查后院吧,大少爷这病症来的突然,依我推测,很可能是被人下过毒”   他们这些大夫,时常也会见到些后院的阴私,在他看来,这位大少爷就是被人下了慢性毒,着了道了。   俞韶华躺在床上,整个人面色发青,只觉得刚刚大夫说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谁会给我下药……谁敢给我下药!”   方氏见他这幅模样便心疼的不行,她坐到床边抱住俞韶华,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华儿,没事的,没事的,娘会想办法的,这个大夫不行我们就找更好的大夫,一定有办法的……”   “娘,谁会做这件事,到底是谁!我一定要找出来将他千刀万剐!”   俞韶华气红了眼睛,双手握拳,猛的捶在床上。   方氏却按住他的手:“华儿,不行!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你父亲知道,他就指望你入仕后能娶个世家小姐,为他的仕途助力,若是他现在知道了,日后便再难看重你!”   虽然方氏说的不无道理,但俞韶华却咽不下这口恶气:“难道让我就这么算了?不可能!”   “娘会查的,你放心。”方氏将他搂进怀里拍了拍,“娘会帮你找到罪魁祸首报仇的,整个府里会跟我们作对的只有那两个人,一定是他们干的!”   方氏咬了咬牙,严令房中的下人不许将此时宣扬出去,她但凡听到一丝风声,便将他们全部发卖出去!   俞韶华躺在床上,通红这眼睛死死盯住窗外。   俞景,一定是俞景!   -   小院里,俞景坐在房中听着苏闻琢绘声绘色的说完,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眼神里透着一股狠戾:“这就闹起来了,俞韶华这茬可是还没完。”   苏闻琢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她琢磨道:“你之前还说要废他的右手……”   “一起操作,两不耽误。”俞景轻描淡写。   苏闻琢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她夫君这么一说真是好生霸气,但好像暂时还没听说俞韶华的手有问题啊?   不过,她这个疑问没持续多久,很快,望景轩那边就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俞韶华的右手写不了字了。   这日早上她一起来,青黛和泽兰便跟她说了这件事。   会试在即,在这件事太大了,方氏是压不住的,下人们早就私底下传了起来,俞老爷更是花大价钱请了盛京城回春堂的大夫来府里,现如今人都赶到望景轩了。   苏闻琢边坐在镜前梳妆,便听着自己的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这事,心里有些诧异。   俞景先前说她等着看热闹就好,她没想到这热闹还不小。   等用早饭的时候,她边喝粥边不禁看向俞景。   “夫君,俞韶华的手真的出问题了,今日望景轩已经闹翻了天,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俞景吃着早饭,神色很是漫不经心:“用了点银芽散,挑断了他的手筋,接错位了而已。”   苏闻琢:……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将手里的碗放下,苏闻琢将凳子挪的离俞景近了一些,捧着脸看他,眼神里明晃晃的写了四个字:细细说来。   俞景本不打算跟她细说这些,但苏闻琢的目光实在灼热,他只能放下碗筷,侧过身子垂眸看她:“很想知道?”   “嗯!”苏闻琢点头。   俞景看她凑的近,忍不住笑了一下:“坐直了听。”   苏闻琢听了立刻乖乖坐好,姿势端正的像在书院里听夫子讲课的学生。   俞景让人将早饭撤了,又无奈的看了苏闻琢一眼,只得絮絮说了起来。   “说了要帮你出气,自然是要做到的,只是在有天晚上你睡着后做的。无非就是潜进俞韶华的房间,给他用了点伤身子的药,然后多下了点银芽散,将他的手筋挑断再续接,留了一点偏差,等日子越来越长,愈合后自然也就长歪了,拿不了笔写字了。”   俞景说的轻描淡写,苏闻琢听的目瞪口呆。   这不是“用了点药”而是“下了重毒”吧?   也不是“多下了点银芽散”而是“麻了整个右手”吧?   不然俞韶华怎么会仅仅过了这么些时日,肾脏的毛病就严重到都不能行房事了,被人挑断手筋也毫无知觉……   苏闻琢不禁点了点头,表情很是严肃:“我夫君不愧是手腕狠辣,技术熟练!”   俞景一言难尽的看着她,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光洁的额头:“我还要谢谢夫人夸奖了?”   苏闻琢没说话,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歪了歪身子,被俞景一把扶住,怕她摔倒。   苏闻琢所幸倒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肩,俞景只得伸手将她轻轻搂住。   想到俞韶华的手,苏闻琢小声嘀咕:“如今俞韶华这副模样,八月加开的会试怕是参加不了了吧?”   “他的手,日后都别再想提笔写字,即使重新再接,以后也无法用力了。”俞景的声音有些冷。   他说要废了俞韶华的右手,那就是真的废了。   “唔……”苏闻琢模糊的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坐起身,抓住俞景的衣袖,有些紧张道,“夫君,我之前说的那个梦……”   俞景见她一直在意,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了个结,他放缓了声音,握了握苏闻琢的手:“我已经在查了,一定不会让夫人的梦成真的,嗯?”   “好。”   苏闻琢点了点头,她不能说梦里就是上一世的事,只希望这样能多少帮俞景避开一些坎坷。   在她上一世对俞景为数不多的注意中,只记得,俞景八岁的时候生母逝世,从那之后,他的日子便跌入黑暗里,没有一天好过的。   想到俞景刚刚轻描淡写的说出对俞韶华做的那些事,苏闻琢没有开玩笑,她觉得俞景似乎真的很熟练。   她敛下眸子,待俞景去了书房后,没多久便叫了朝生过来。   “朝生,你跟在三少爷身边多久了?”苏闻琢问。   朝生笑了一下:“三少奶奶,小人是跟着少爷一块儿长大的。”   “那……俞景以前是不是过的特别苦?他现如今会的这些……”   苏闻琢没有接着说下去,俞景一个人在俞府长大,却能文能武,甚至懂些医术药理,苏闻琢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学会这些的。   他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有那种闲情逸致,有人悉心教导,他只有一个人。   朝生听懂了苏闻琢的意思,叹了口气,想起过去那些日子,他现在都还会觉得昏暗。   “叶姨娘病逝的时候少爷还小,俞老爷不疼他,俞夫人见不得后院有这么个庶出的儿子,千方百计想除掉他,嫡出的少爷小姐自然也欺负他,甚至连左邻右舍的孩子都会打他……”   那时候俞景幼小却倔强,俞夫人对这样一个孩子使尽手段,打断他的手,想刺瞎他的眼睛,让他成为一个废人,更是将他住的小院子砌上围墙,不给吃喝,任他在里面自生自灭。   俞韶华和俞美琴在府中有俞夫人撑腰,也经常将对俞景拳打脚踢,肆意辱骂,甚至将俞景当成一个沙包带到外面去,合着别人一起欺负他。   但俞景很顽强,即使这样,他也活下来了。   他躲过俞夫人的各种明枪暗箭,伤的重的时候就拼着一口气去医馆求助。   俞景没有钱,但医者仁心,大夫看着这样一个小孩子总会心生怜悯。   就这样俞景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大夫,老大夫见他有些天分,教他识草辨药,银芽散是最常见的用于麻醉止疼的药,也是那时候俞景最需要的东西。   他学的最好,用的最熟练。   至于挑了手筋这种事,俞景被方氏这么对待过,老大夫自然也教过他如何接筋。   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受了一遍伤害,然后才学会的。   而学武这件事,是俞景再稍微大一些之后,为了自保,悄悄拜了镖局的师傅学的。   他很刻苦,在武学方面竟然也有天赋,医馆的那位老大夫见状,特意给俞景指了个人,说若是他能拜得那人为师,日后就再也不需要来他这里治些跌打损伤了。   因为那人极厉害,他若学成,能伤他的人就少了。   后来的事朝生便不太知道了,不过他觉得他们家少爷一定是学成了的。   因为那段时间,俞景很少睡觉,天天晚上躲着俞府的人偷溜出去,天蒙蒙亮才回来,时常满头大汗,一身淤青,但在某一次俞韶华带着几个不不学无术的少年又想对俞景动手时,俞景几下将他们按在地上。   朝生就知道,他们少爷日后一定不会再受欺负了。   听着朝生细细的将俞景的过去剖开来,苏闻琢的眼睛红了。   她好像能看到小小的俞景,遍体鳞伤,一个人带着朝生窝在院子里偏僻的一角,警惕的像丛林里失去父母而落单的小猎豹。   那个孩子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他顽强、坚韧,在日复一日的黑暗里,终于长大了。   吸了吸鼻子,她让朝生下去了,然后将青黛和泽兰叫进来,带着两人去了小厨房。   青黛跟在苏闻琢身后,面露不解:“三少奶奶,您去厨房干嘛?”   “我要做香莲红枣汤。”   泽兰听了笑道:“少奶奶想喝,叫厨房里的下人做便好了,哪用得着您亲自去厨房。”   苏闻琢看了她们两人一眼,摇了摇头:“这是我要做给夫君的。”   -   今日整个俞府因为俞韶华的事都炸开了锅,忙忙碌碌吵吵闹闹,但俞景最偏僻的这处小院里,却将门一关,事不关己的模样,安然恬静的不得了。   俞景傍晚回屋时,便见着苏闻琢躺在贵妃榻上睡着了,手边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自从屋里有了冰盆,就比外头凉爽了不少,苏闻琢便不爱出去了,整日没事就在屋里待着。   俞景走过去,拿起她旁边的书翻了翻,是一本王在渊的诗集。   王在渊的诗素来以浪漫情怀著名,他倒没想到他夫人心里是喜欢看这种风花雪月的诗。   俞景轻笑一下,将书盖在了苏闻琢的脸上。   苏闻琢被他弄醒了,嘟嘟囔囔的坐起来,她拍了拍脸,见是俞景回来了,又露出个笑来。   “夫君来了,那我让人摆饭吧。”   “嗯。”俞景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屋外,“今日都在屋里待着,怎么没去望景轩瞧瞧热闹?”   苏闻琢摆摆手:“俞韶华那人我看着都嫌碍眼,横竖你已经帮我出了气了,我心里舒坦了,懒得去看俞夫人和俞老爷的嘴脸,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用了晚饭,苏闻琢积极的拉着俞景要到后头的小池塘边散步,说是消消食。   俞景有些稀奇,因为苏闻琢没有这么个习惯,她用完饭,最喜欢窝在屋里绣东西。   见他奇怪,苏闻琢摇头晃脑道:“饭后消食,有益于身,恰好时候尚早,所以我们走一走。”   俞景听了倒是没说什么,但苏闻琢那小表情,他一眼便看穿了。   只是俞景也不说破,就等着看苏闻琢要做什么。   待晚上沐浴过后,俞景坐到窗边,随手拿起之前没看完的一本书准备翻一翻,鼻尖便闻到了一丝香甜。   他抬眸,看见苏闻琢端了一个小碗进屋。   她一头青丝垂在脑后,被夜风吹起几丝柔软的弧度,瓷白娇嫩的小脸因为刚沐浴后没多久,还带着一抹绯红,明眸善睐,娇颜似玉。   苏闻琢走到他跟前,将小碗放在小茶几上,笑眯眯的看他:“夫君,你尝一尝。”   俞景挑了挑眉,有些似笑非笑:“夫人之前一定要散步消食,就是为了晚上吃零嘴?”   “不是!”苏闻琢瞪了他一眼,“这是特意做给你的,我亲手做的!”   听到这,俞景顿了顿,将碗端起来。   是一碗冰镇过的甜羹,雪白的莲子坠在暗红的羹汤上,倒有几分好看。   想到这是苏闻琢亲手做的,俞景唇边的笑扩大了几分。   他用勺轻轻搅了搅,红枣泥混着莲子的清甜香味便更加明显了些。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做甜羹?”   苏闻琢扬了扬下巴,没回答,只道:“你先尝尝。”   于是俞景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舀了两勺送进口中,入口是软滑香甜的羹汤,莲子绵密,俞景的舌尖舔过唇角,竟然带了几分痞气。   “夫人的手艺真是不错。”   “你觉得甜么?”苏闻琢眨着眼睛问他。   “嗯,甜。”   俞景又喝了两口,然后将碗朝苏闻琢递了递,示意她要不要喝一点,苏闻琢摇摇头:“这个就是做给你喝的。”   俞景听后黝黑的眸子又深了一些,冰镇过的甜羹有几分消暑,他没几下便喝完了。   待他将碗放下,苏闻琢突然握上了他的手。   她认真的看着他,那双落满了细碎星辰的眼睛里似乎能清晰的看见他的影子。   “俞景,喝了这晚甜羹,你以后的日子就再也不会苦了,会很甜很甜的,因为有我呢。”   那些我没能陪你走过的黑暗和凄苦,往后都会变成鲜花和蜜糖。   俞景,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32章 带起苏闻琢一阵颤栗   夜深了, 望景轩里却还灯火通明。   俞老爷刚刚听了回春堂大夫的话已经甩袖而去,显然俞韶华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指望不上的废物了。   而俞韶华躺在床上,右手止不住的颤抖。   刚刚回春堂的大夫给他重新接上错位的经络, 但却直言, 他日后再难提笔用力了。   俞韶华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刻他双目无神,呆若木鸡,心里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只是过了这么短短几天, 先是来了一个大夫说他日后房事艰难,如今又来了一个大夫说他以后再难提笔……   这是场噩梦, 这一定只是一场噩梦!   俞韶华突然用左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两巴掌, 像是想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方氏在床边看着他,早已满脸是泪,突然看到俞韶华发了疯的样子, 她赶紧将他抱住。   “华儿!华儿你听娘的, 好好养着身子, 娘一定会给你想办法的, 你是俞府的嫡长子,这件事谁都不能改变, 你爹也不行!”   她向来最疼爱这个长子,如今俞老爷若是要放弃她的华儿去亲近俞景那个庶子,她是绝不会同意的!   一直安抚着俞韶华直到他睡下后,方氏才回了秋棠院。   听到下人说俞老爷晚上在张姨娘那处歇了, 方氏死死揪了揪手里的帕子。   俞老爷这人不仅看起来不机灵, 也最是薄情寡性,她的华儿今日才出事,他转身就能去了姨娘那。   这是看俞韶华没指望了, 俞绍丰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就记起了张姨娘那还有个儿子?   方氏阴沉着脸冷哼一声,一个两岁大的庶子而已,她让他在府里活着,他才能活着,她若是让他死……   -   俞韶华现如今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苏闻琢不用整天在院子里待着避开他,偶尔也开始出去走动走动了。   原因无他,她需要在苏闻钰及笄日前多打听一些消息,方方面面的都需要。   这日苏闻琢约了陆沉霜去郊外的寺庙上香祈福,陆沉霜答应了。   朝露寺里,二人在佛祖前跪拜上香后,相携走出了大殿,在外头慢悠悠的闲聊。   陆沉霜看着苏闻琢挑了挑眉:“你突然约我出来,应当不是只逛寺庙吧?”   苏闻琢听她这么问,也没有隐瞒,拉着她到一处僻静的亭子里坐下,然后沉着目光道:“沉霜,那日你说我们是朋友了,我便也不瞒你,我一直觉得父母的死有些蹊跷,小叔和婶婶待我其实也根本不若外人看的那般好。”   接着,苏闻琢就将之前的事与陆沉霜说了,潘氏占她的铺子,偷换她的嫁妆,还故意弄坏她的名声就是要给她说一个让人笑话难堪的亲事,赔上她的一生,让她一蹶不振,渐渐与盛京上层的世家圈子脱离干系,也与永安侯府脱离干系。   陆沉霜出身大将军府,武勋世家比起这些士族来说要磊落的多,听了苏闻琢的一番话,她不禁皱起眉头:“早些时候我听闻娘说起过高门大户里的龃龉,也没亲眼见过,如今听你说起,才觉得可怕。”   若不是苏闻琢心里要强,只怕真的要被潘氏的这一连番操作压垮。   苏闻琢无所谓的笑了一下,直言自己对永安侯府,在父母死后就没有情谊了,但父母的死她要查,永安侯府对她做的那些事,她也要还回去。   她握住陆沉霜的手,浅笑着看她:“我既已将过去那些事与你说了,便也不瞒你,今日约你出来我是想问一些事情。”   夏日的风带着一些暑气从凉亭里拂过,青翠的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掩去了凉亭里絮絮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苏闻琢与陆沉霜从石凳上起身。   她倾身抱了抱陆沉霜:“谢谢你,沉霜。”   重生一世,她其实没有想过交朋友。   上一世她以真心相交的那些小姐妹,在她出事后就再没有一个人与她来往,好像认识她就会脏了她们的眼,对她避之不及。   所以苏闻琢也看开了,她想着,这一次,她有俞景就够了。   而陆沉霜,却在冯府主动朝她伸了手。   苏闻琢很感激她。   陆沉霜不是个矫情的姑娘,她大大方方的回抱了苏闻琢。   “一点小事而已,谈不上谢字,我陆沉霜说了要当朋友的人,可不是表面功夫。”   两人从朝露寺出来,陆沉霜又带着苏闻琢去了自家的练武场参观,还教她射箭。   苏闻琢以前在永安侯府虽也学过些基础的,但定然没有陆沉霜这样的将门女儿擅长。   这一日她倒是玩的格外尽兴。   待到傍晚苏闻琢终于回了府,俞景见她进了院子,心里才放下心来。   苏闻琢很少出去这么长时间,今日虽然带了朝生一块儿出门,但他想到这几天俞韶华那边的事,总会担心俞夫人狗急跳墙要做出些什么事来。   如今俞夫人这么沉默安静,很不是她的风格,倒是俞老爷,这几日对张姨娘那个儿子关怀有加。   俞景站在屋门前,敛眸遮住眼里的情绪。   苏闻琢见他站在屋门口等着,高兴的朝他小跑过来,一下扑进他怀里,俞景浅笑了一下,伸手搂住她。   “夫人今日回来的有些晚。”俞景看似很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苏闻琢微微侧身,一双好看的眸子瞧着他,笑的娇甜:“今天我约了振国大将军府的陆小姐去上香,然后她还带我去了她家的练武场教我射箭,沉霜可厉害了!”   见她说着说着就夸起别人来,俞景垂眸看了一眼她神采奕奕的小脸,搂着她进了屋里,漫不经心的突然来了一句:“我射箭也很厉害。”   苏闻琢听后愣了一下,不禁看向他。   见俞景神色还自然的很,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我夫君做什么都很厉害,最厉害!”顿了顿,她攀上俞景的手臂,装作小小声,“你是不是在吃霜霜的醋?”   俞景轻咳一声,神色在那一瞬有些别扭一闪而过,他岔开话题:“让朝生摆饭吧。”   苏闻琢偷偷笑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   她夫君现在竟然会在意起她夸别人了,说明平日里她心血来潮漫无边际的那些好话还是有用的嘛!   -   过了几日,小门小户的俞府发生了一件事。   张姨娘两岁半的儿子丢了,踪影尽失,音讯全无,当天带着小少爷出门的丫鬟嬷嬷全被俞老爷一怒之下发卖了出去。   可这个儿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天夜里,俞夫人在屋里安慰俞老爷。   “这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说不定本就是个运道不好的。老爷这不是还有丰儿么,丰儿虽然贪玩了些,但请来府中的几位先生都说他聪敏,待明年送去国子监,性子定了就好了。”   俞老爷冷哼一声,他这个嫡次子从小玩闹到大,被俞夫人溺爱,他一开始确实看不上。   但现如今,他却成了府里唯一还能培养的独苗了,俞老爷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俞韶华右手废了,日后无法走上仕途,俞景与俞府关系恶劣,俞老爷也指望不上他。   看着俞老爷烦躁又不得不妥协的样子,方氏眼里闪过一抹讥讽。   俞府的事放在整个盛京城里只是诸多府中大小杂事里的一粒小小芝麻,落在盛京的这潭深水里,掀不起一丝波澜,淹没在偶尔翻过的波纹中。   在盛京这座皇城,能搅动波涛的,只有朝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新皇继位不足三年,各府各家都在盯着风向呢。   这日,秦御史在朝中弹劾礼部员外郎何天林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犯下渎职之罪,证据确凿,成桓帝下令革去何天林礼部职位,交由大理寺严查,杀鸡儆猴。   会试在即之时,礼部官员落马,朝中众人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右丞相郑逢年匆匆下朝,脸色很不好看,没过多久,他的大儿子郑源与他一同进了书房,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刑部尚书蒋轶昌便秘密拜访丞相府。   此时书房里有一段短暂的沉默,郑逢年坐在桌前,面色深沉:“何天林是我们好不容易安插进礼部的人,如今折了,你们说怎么办。”   蒋轶昌想了想,开口道:“要不我在刑部想想办法,保一手?”   郑源却摇头:“何天林之所以安插到那个位置,就是为了能在会试的时候起作用,如今他背上案底,日后也很难再用,已是弃子了,没必要为了他再动用刑部。”   听了儿子的话,郑逢年也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蒋轶昌有些急了:“那这次我们在会试中无人可用,那些给我们送了钱的举子若是没能上榜,事情怕是不好办了。”   “睿亲王年纪轻轻却手段老成,接管礼部不到三年就将我们的人扒的差不多了,日后这件事你们就此收手,尾巴收干净,不要被他抓住把柄。”郑逢年沉声道。   蒋轶昌点点头,但这次怎么办?   郑逢年起身,摸着胡子在屋子里踱步。   他如今早就到了致仕之年却迟迟没有对皇上表态,皇上想来早就盯着他了,没有成桓帝的授意,这次睿亲王不敢拿何天林开刀。   他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成桓帝想培养自己的心腹,确实是从科举的新官入手最好,但他继位不过两三载,还是太急躁了些。   过了半晌,他停下脚步,目光透着一股狠辣。   “既然睿亲王下手不留情,那索性就将事情闹大,他身边埋着的那颗棋子,也是时候用了。”   -   眼看着离八月初九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俞景待在书房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苏闻琢除了偶尔送些吃食进去,也很少打扰他温书。   这天晚上,俞景照例在书房待到很晚才回屋里。   苏闻琢靠在床边,边看书边等他,见他回来了,便放下手上的书去替他更衣。   她边解俞景的腰带,边仰头看他,软声道:“夫君,八月二十四那日我要去永安侯府参加堂妹的及笄礼。”   俞景听后,垂眸看了苏闻琢一眼,眉头轻轻挑了一下:“那日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夫人不与我一起去贡院看放榜?”   他说的漫不经心,眼睛却盯着苏闻琢看。   苏闻琢轻笑一下,腰带解到一半的手索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   “我当然知道那日放榜,所以我才故意要去永安侯府晃荡。”她蹭了蹭俞景的肩,然后抬头,笑盈盈的,“我夫君定会拿个好成绩,我就是去那些想要看我笑话的人面前炫耀的。”   说着,苏闻琢将俞景的腰带抽下来放到一边,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鬓角,声音慢而坚定:“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夫君,才貌双绝,独一无二,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俞景明明比盛京城里的许多纨绔子弟都要优秀的多,她就是要让那些高门大户里每一个人都记住。   闻言,俞景笑了,他拿下苏闻琢的手,握在掌心里揉捏,缓缓俯身凑近她,似笑非笑:“夫人这么相信我?”   他的眼眸深邃动人,这样看着苏闻琢的时候,仿佛是要把她印进自己的心里。   苏闻琢鼻间全是他的气息,男人身上带着灼热的温度,薄唇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他不动了,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被俞景盯的耳尖都泛了点红,苏闻琢只感觉自己心跳的速度快了起来,眼睛也不自觉闭上   俞景是要,吻她么?   看着面前的少女闭上双眸,纤长的睫毛轻颤,在烛光下像脆弱又美丽的蝴蝶双翼。   俞景低低的笑了一声,黝黑的眸子扫过苏闻琢饱满盈润的唇,他喉结轻滚,却还是偏了偏头,吻在了她柔嫩的脸颊。   而后他摸了摸苏闻琢的头,哑声道:“那我可不能让窈窈失望了。”   苏闻琢睁开眼,感受到他落在脸颊边上像羽毛一样轻的吻,想起自己刚刚一副闭上眼等着他做什么的模样,一下就红了脸。   只是心里,怎么还有些失望呢……   轻咳一声,苏闻琢从他怀里退出来,故作镇定:“嗯,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夫君快去沐吧浴!”   她说完便重新窝回了床上。   俞景看着她的小模样不禁笑出了声,想起之前那天夜里苏闻琢主动想要圆房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一下又变得这么害羞了,就忍不住笑的更大声了些。   苏闻琢瞪了他一眼,俞景非常有眼力劲儿的收了笑,拿上衣服去了耳房。   待他沐浴出来,苏闻琢没挨住困意,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俞景走过去上了床躺下,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伸手把人搂进了怀里。   苏闻琢迷迷糊糊的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安静的不动了。   俞景想着她不久后就要去永安侯府的事,明日准备先去把一件事办了。   -   翌日,苏闻琢醒的迟了一些。   她昨夜又梦到了起火的贡院和那个跛脚的纵火人。   苏闻琢从床上坐起来,想着把她又做梦的事再去跟俞景说一下,他应该不会嫌她烦吧?   唤青黛和泽兰进来伺候洗漱又梳了妆后,苏闻琢准备去书房找俞景。   朝生却恰好进来了。   她见苏闻琢似是要出去,想起他家少爷的吩咐,连忙道:“三少奶奶,少爷今日要出府,早些时候便走了,让我跟您说一声。”   苏闻琢在屋门口停住,兀自喃喃:“那他昨夜怎么没跟我说呢……”   她回了屋子里坐下,吩咐下人将早饭摆上来,又看向朝生:“那少爷有没有说去做什么了?”   朝生摇头:“少爷没说,只说快的话晌午后应该就能回了。”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苏闻琢让朝生下去,一个人用了早饭,然后跟往常一样在屋子里做起了自己的事。   她想着等俞景回来了再去找他,这段时间她又问了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些事。   “之前让你们去做的事怎么样了?”   青黛小声道:“侯夫人近日频繁邀约几位国公夫人,似是还没定下到底要与哪家结亲。”   苏闻琢哼笑一声:“我这婶婶倒是还挺挑剔。给几位夫人放消息,苏闻钰这丫头性子骄纵,善妒,可不是个当媳妇的好料子。”   顿了顿,她又看向泽兰:“益国公夫人那边呢?”   泽兰朝她点头:“之前少奶奶您吩咐的都办好了,益国公夫人那日去上香,我们安排的人为她在山脚解了签,这两日她与侯夫人来往的便少了。”   “嗯,”苏闻琢应了一声,垂眸,“让人继续盯着就是了。”   这一世,她不会让苏闻钰跟益国公府的世子结亲了,没了益国公府的帮衬,她那小叔想坐稳侯爷的位置,便也不是那么容易。   永安侯府里,潘氏也正在为益国公夫人这几日的疏远纳闷。   苏闻钰坐在她身边想起自己的及笄之日马上便要来了,忍不住红着脸问她娘:“娘,你这几日约了好几位夫人了,可有定下什么?”   潘氏听女儿这么问,打趣她:“这还没及笄呢,我们钰儿就着急了?你若是有中意的便直接跟娘说,也省得我四处去接触了。”   苏闻钰有些不好意思,但想了想,还是红着脸道:“其实,我觉得益国公府世子就不错。”   她跟着哥哥见过益国公世子两面,只觉得俊朗不凡,况且益国公府门第也好,不会委屈了她。   潘氏见她这么说,又想起益国公夫人这两日的疏远,心里犯嘀咕,怎么这么不凑巧。   但她也没跟苏闻钰说,想着若是女儿中意,那她便再走动走动。   毕竟平日里她与益国公夫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之前明明也觉得国公夫人是中意他们家钰儿的。   至于其他几家,潘氏想着也不能放松了关系,毕竟他们府上初初承爵,之前爵位不在他们头上,苏平在朝中的官位便不够高,如今急需一个助力来帮衬他一把,不然永安侯这个爵位,也不好坐稳。   -   苏闻琢在屋子里看了一会书,本想等着俞景回来了再一起用午饭,但见他迟迟未回,只能作罢。   她一个人用了饭,眼瞅着都未时三刻了,俞景终于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带了两个人。   那两人身形高大,穿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跟在俞景身后,身上还挂了彩。   俞景也没好多少,衣裳凌乱,额间冒着汗,脸上也有明显的伤痕。   苏闻琢迎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他跟身后的两人说话,边说边揉着肩颈,偶尔按到伤处便微微皱眉。   见他受伤了,苏闻琢吓了一跳,一脸焦急的小跑过去。   她没看那两个陌生的男人,而是一把抓住俞景的手问道:“怎么受伤了?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俞景不想她担心,捏了捏她的手安抚:“一点小伤,不碍事。”   说完他便牵着苏闻琢走到那两人面前。   他神色很淡,目光却锐利,沉着声音对那两人道:“以后她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她,若是人有什么闪失,就自我了断吧。”   “是!”   那两人应了一声,对着苏闻琢单膝下跪行了礼,然后又嗖的一下不见了。   苏闻琢有些懵了,不明所以的看向俞景:“他们是谁?”   俞景将两张契子交到她手里,勾了勾唇:“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你就当做是我放在你身边的暗卫吧。这两张是他们的卖身契,都是死契,你收好便是。”   苏闻琢收过那两张契子,还是不大明白。   “可是,你怎么会有暗卫?若说需要,你应该比我更需要才是,不如还是留在你身边吧?”   俞景听她问,笑的有些嚣张:“我若是需要,自己再去赢两个回来便是,这两个人你带在身边,一个叫东无,一个叫西言,这样一般人便伤不到你。”   俞韶华那件事后,俞景便想着要弄两个人在苏闻琢身边暗中保护她,原本打算等会试过后再去挑人,昨夜听她说起要去永安侯府,他便提前把人挑了回来。   永安侯府对苏闻琢是个什么心思俞景是知道的,他不是很放心她就这样去。   苏闻琢听了俞景的话,也猜想到了一些是因为前阵子的事,但她还是很担心他的伤势,忍不住道:“赢回来的意思就是要跟他们打一架么?那也太危险了……夫君的伤真的不要紧?”   俞景瞧着她一张昳丽的小脸都快皱到一起了,身子玲珑的曲线贴在他身上,巴着他不肯放手。   他突然邪邪的笑了一下,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抬手抚上少女的脸,有些粗粝的指尖在她耳后的嫩肉处摩挲,带起苏闻琢一阵颤栗。   只听他低低的哑着声道:“既然夫人担心,一会来帮我上药,嗯?” 第33章 若有似无   夏日浓烈的阳光铺在书房里, 屋里明明摆了冰盆,苏闻琢却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一直没下来过。   俞景已经脱了上衣,露出劲瘦的上半身。   男人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 肌肤是健康的麦色, 因为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关系, 有细汗沿着肌肉的纹理缓慢流下,拖曳出一道似有若无的水痕。   两辈子了苏闻琢都没见过这等场面。   她直直的看了半晌,直到俞景低低的笑了一声, 然后转过身,露出背部, 苏闻琢看见他的伤口才回过神来。   耳边传来俞景有些低哑的声音:“夫人先给我上点药, 一会再看?”   苏闻琢本就陀红的脸这下更红了,她知道俞景在逗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手上却蘸着药重重的擦了上去。   俞景的脖颈处有擦伤, 药敷上时带来短暂的刺痛感, 他“撕”了一声, 然后听到了苏闻琢偷偷地笑声。   这丫头是故意的。   俞景眯了眯眼睛,突然闷哼了一声, 额角一滴汗恰好落下,滴在了苏闻琢的手背上。   他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苏闻琢吓了一跳, 看见俞景这幅模样, 以为自己真的弄痛了他,连忙将手放下来,有些担忧的踮起脚去看他, 嘴里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很痛么?我看看?”   少女香软的身子就在身侧,呵气如兰的馨香拂过俞景耳侧敏感的皮肤,他的眸色倏地一暗,强健有力的手臂搂过苏闻琢的纤腰,一下将她抱到了书桌上,然后两手撑住桌沿,将人锁在怀里。   苏闻琢吓了一跳,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一些。   扑面而来都是俞景的味道,他没穿上衣,身上灼热的温度便更加明显,苏闻琢忍不住往后靠了靠,俞景却倾身离得她更近。   两人额间相抵,近在咫尺,呼吸都缠绕着不肯放开。   窗外吹进来一阵温柔的风,撩拨起急促的心弦。   俞景的眼神很深,透着一股隐晦的欲、望,他的双眸扫过苏闻琢莹润粉嫩的唇,那是他肖想了许久的地方。   唇瓣的主人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他去采撷。   俞景在夏日的风里听从了自己心里的声音,撤出一只手抚上苏闻琢的脸颊和耳侧,然后俯身吻了上去。   苏闻琢急促的喘、息了一声,被俞景含、住了唇瓣。   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短暂的空白,什么想法都没了,只剩下唇部的感官被放大,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苏闻琢根本没有经验,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俞景轻而易举的便撬开了她的唇,一路攻城掠池,她舌尖吃痛,发出一阵细细的呢喃。   屋外的树被吹的沙沙作响,蝉鸣时缓时急,窗边不知名的粉色小花被带有温度的风裹挟着,颤颤巍巍的掉了两片花瓣。   不知过了多久,俞景放开苏闻琢。   他餍足的舔过唇角,眼神有一丝邪气,声音比之前更加喑哑了一些。   “夫人很甜。”   苏闻琢整个人仿佛被架在一把火上烤着,只感觉自己都要烧起来了。   她眼神飘忽,红着脸不敢看俞景,说话都支支吾吾起来:“你,你怎么突然……”   俞景低笑,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苏闻琢此刻像白玉缀血似的小巧耳垂。   “这是对夫人刚刚捉弄我的惩罚。”   苏闻琢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她想跳下桌子逃开,但俞景不放她走,她只能偏了偏头,然后用手推他,小声嘀咕:“我才没有。你快放开我,背上还没有上药的。”   俞景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一抹偷香已经足够,其他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掐着她的腰将人抱下书桌站好。   苏闻琢红着一张小脸走到他身后,看着背上那大片的淤青,忍不住心疼的皱起眉:“不开玩笑了,一会我揉的时候,如果疼你就告诉我。”   俞景应了一声,苏闻琢将活血化瘀的药水倒在手里,轻轻的揉上几处淤青的地方。   她揉的很认真,俞景心里却有些后悔早些时候一时冲动让她跟着进来上药了。   少女的柔夷在裸露的背上来来回回,带着她的温度,指尖偶尔不经意的刮蹭都能带起他一阵酥麻的战栗。   俞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跑,小腹燥热。   他忍了忍,额头又冒了汗,还听见苏闻琢在身后探出头来问他:“是不是很热啊?夫君你好像又流了好多汗。”   “嗯。”俞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拉过她到身前,接过她手里的药,“剩下的就不让夫人操心了,去屋子里凉快一会吧。”   苏闻琢稀里糊涂的就被他送了出来,看着关上的门才来得及喃喃了一句:   “我也没觉得很热啊……”   不过刚刚她给俞景擦药,感觉他身上的伤处也差不多都照顾到了,这下既然出来了,她便索性回了屋里。   朝生刚好路过屋前,被苏闻琢叫住了。   待回了屋里,苏闻琢让泽兰打了一盆水过来洗了手,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对朝生问道:“你知道少爷今日是去哪了么?”   朝生想了想,低声回道:“少爷应该是去了西郊的地下黑市,盛京城里只有那一处是做暗卫买卖的。”   “暗卫买卖?那是什么?”   “是江湖势力千杀阁的生意,这些暗卫被从小培养,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会对主人绝对忠诚,很多高门大户都喜欢在黑市挑人。”   苏闻琢点点头,又喝了口茶,接着问:“那俞景说的赢回来是怎么回事?”   “黑市那边有两种交易方式,一种是直接银钱买卖,一种是跟挑中的暗卫比试一场,若是能赢,不需要花钱便可直接带走。这是千杀阁定的规矩,因为他们的暗卫已经算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赢的没几个。”   苏闻琢想起刚刚俞景说的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讶然:“俞景这么厉害呢?!”   朝生听到这,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少爷有多厉害,他习武的那位师傅是谁都没跟我说过,但我想应该是很厉害的吧!”   不然怎么可能受这点伤就能从黑市赢两个人回来。   苏闻琢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便让朝生下去了。   暗卫这种人已经可以算作是死士,即使是高门大户也不是谁家都会培养的,永安侯府便没有,但苏闻琢知道,俞景放了这两人在她身边,她往后应该真的会安全许多。   也许日后还能让他们两人去办点事也不一定。   -   八月初九这日,苏闻琢和俞景很早便起了。   今日是会试开考的日子,从初九这日考到十五,在此期间无法离开贡院,直到十五那日考完才可回府。   外头的天都还是蒙蒙亮,苏闻琢一直听闻在贡院中考试辛苦,不免有些担心。   俞景倒是轻松,笑着安慰她:“乡试也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   两人穿戴好后,朝生已经在府门口牵着马车等着了。   因着俞韶华废了右手,今日只有俞景一个人去贡院参考。   各家各户但凡有个考生的,在这时候都是举家送到门口还不忘细细叮嘱。   科考是大事,能否顺利入仕都是在此一举,若是错过,便又要再等三年。   这条街的左邻右舍都有考生被家人送出来,即使天还只是蒙蒙亮,却已经好生热闹了。   俞府却门庭冷清,没有人出来送俞景,只有苏闻琢陪他一起上了车,在车上还絮絮叨叨。   俞景只是安静的听着,偶尔摸摸她的头。   到了贡院门口,苏闻琢挑开窗边的帘子看了一下,已经排起了队。   进入贡院前的检查非常细致,为防止徇私舞弊,考生需要脱衣脱帽,行囊也全被翻开,场面并不好看。   俞景将苏闻琢拉回来,拍了拍她的手:“等我过去了,你便回府,然后乖乖等我回来。”   苏闻琢点了点头,又替他理了一下衣襟,软声道:“我身边有人,你别担心,我等着夫君给我拿个榜首会元回来。”   俞景轻笑一声,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好,夫人等着便是。”   目送俞景下了马车,走到了队伍的最后边,他朝苏闻琢扬了扬手,苏闻琢便放下门帘,让朝生赶着马车往回走了。   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俞景这次会试能够顺利。   等到了俞府回了院子里,苏闻琢让朝生将院门关了,吩咐道:“在少爷回来之前,你和泽兰都盯着院子里的下人一些。”   两人应下来,苏闻琢便回屋里补觉去了。   她又做了关于前世的梦。   梦中的上一世,贡院存放考卷的屋子意外失火后,考生们的卷子毁于一旦,皇上震怒,马上下旨重新拟题重考。   这对于学子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变故。   重新拟题的时间短,考官们没有时间反复商榷,轮番过了一遍没有太大问题后便用上了。   但即使是这样,俞景也依然拿了个榜首。   在梦里,俞景在放榜那日从贡院看了名次回府后,来找了她,而上一世的苏闻琢并不知道这件事。   那时他已经许久没有来打扰她,只是时不时的派朝生来问问,看她是否需要些什么。   但苏闻琢都表现的非常冷淡,这次也是一样。   苏闻琢在梦里游离,看见俞景走到她的屋子前面,看着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会,而后抬起手,似是想扣门。   可他听见了屋内传来的低低的啜泣声。   俞景的手停在门前,空空落落的悬在那儿,嘴角边原本带着一抹笑慢慢敛了下来。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屋前不知站了多久,最终还是缓缓放下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屋前。   梦里的苏闻琢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萧索伶仃,心里忍不住闷闷的一阵疼。   那时候,俞景是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吧,只是,她并不想听也不在意。   “俞景……”   她朝那个背影伸手,最后什么也没抓到,只有一缕风穿过指尖,留下点滴凉意。   苏闻琢终于意识到,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更多不知道的事情,她可能远比自己想的要伤俞景更深。   一滴泪从苏闻琢闭着的眼角滑落,她缓缓睁开眼睛,从梦里醒来。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了。   苏闻琢拭掉眼角的泪,从床上坐起来,呆呆的看着窗外出了一会神。   她想起了之前一直没想通的,俞景为什么会给她写放妻书的事。   苏闻琢如今有些想明白了,也许俞景上一世也写了一纸放妻书,只是那时的她并不关心俞景,更别提去找他,所以也就不会看见了。   只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上一世最后俞景也没有拿出那张放妻书来,她待在俞景的身边,一直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直到她郁结于心病逝。   窗外的蝉鸣开始喧闹起来,苏闻琢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好,叫了丫鬟进来重新给自己梳妆。   上一世已经是过去了,这一世她会一直陪在俞景身边就是了。   -   俞景要十五那日才能从贡院出来,这几日正好可以忙自己的事。   晌午的时候她用了饭,又让朝生将阿太找来了。   阿太如今在府中打探消息已经十分熟练了,小院里这几日朝生已经让人盯着李管家分过来的那波下人,内院全是苏闻琢自己的人。   是以阿太来的时候也没太避着人。   苏闻琢在屋里扇着扇子,面前摆着一碗消暑的冰粉。   见人来了,她用一只手轻轻搅着勺子问:“近日你在府中可有看到阿威?”   阿太想了想,摇摇头:“夫人,阿威不常在府中,我这几日去院外走动的时候都没瞧见。”   “唔……”苏闻琢垂眸,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而后吩咐他,“明日起你多打听打听,看看俞夫人身边这个阿威最近有些什么动作,去了哪里,俞夫人可有见他,如果有,是在什么时候?这些都要打听清楚。”   “是,三少奶奶。”   阿太应了声,也不用苏闻琢再知会,自己就熟门熟路的下去了。   苏闻琢等人走了,放下扇子捧起了瓷碗,舀了一勺晶莹的冰粉吃了,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泽兰拿过她放在桌上的扇子在身后帮她继续扇着,青黛则好奇道:“三少奶奶,您打听那个阿威做什么?”   苏闻琢一勺一勺的搅着瓷碗,调羹偶尔发出轻微的脆响。   “你们觉得,俞韶华出了这么大的事,俞夫人这时候还没有来我这里闹,会是因为什么?”她问道。   青黛:“以夫人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后头有更大的事情等着少奶奶呢?”   “不错。”苏闻琢点头,“她没事不可能想起去永安侯府,我那门庭高贵的婶婶也不可能见她,既然见了,那便是两人谋划了我什么。不过我那婶婶自视甚高,应当不屑与方氏这样的人拴在同一根绳儿上,所以她也只是想借方氏的手,让我吃个苦头而已。”   青黛听到这便明白了:“所以侯夫人是不会出太多力的,顶多帮俞夫人搭个手的忙,剩下的都要俞夫人自己去筹谋,所以小姐才让阿太打听夫人身边的阿威。”   “嗯。”   苏闻琢浅浅的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继续小口小口的将手里的冰粉吃完了,然后满足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如今进入盛夏,外头酷暑难当,苏闻琢不想出门,拿了本书去到软榻上,准备看困了就午歇一会。   想到刚刚既然说到了永安侯府,苏闻琢不忘叮嘱自己的两个丫鬟:“永安侯府那边和益国公府这些日子你们都盯着些,若是有什么其他的事,及时告知我。”   两个丫鬟纷纷应了,见她已经躺到软榻上,便退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苏闻琢在院子里绣绣花,描描画,一天便也就过去了。   只是到了晚上,没有俞景在身边,她便总是睡得有些不踏实。   待到夜深人静时,苏闻琢就会掰着手指头算着,看看俞景还有几日才回。   这天,她闲来无事,做了花茶让人给陆沉霜送去两包,还附了一封信,是答谢她那日在寺庙告知的事情。   其实那日苏闻琢也没有问什么其他的,只是问了问她家是否知道永安侯府苏闻钰这次及笄礼都请了哪些人家,另外也详细问了一下益国公夫人的喜好以及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家。   这都是为了拆掉苏闻钰与益国公世子的婚事所做的准备。   陆沉霜说益国公夫人常年会去寺庙上香,偏信命理之说,苏闻琢便让人安排了一出戏,让人隐晦提醒她家与苏闻钰八字犯冲。   苏闻琢也想好了,若是益国公夫人不信,依然与永安侯府走得近,她便会在苏闻钰的及笄礼上使点手段,撮合撮合益国公世子与其他家的姑娘了。   横竖都是不能让这门婚事成的。   刚让人将东西送出去,阿太便来了,苏闻琢神色一凛,让他进了屋。   青黛和泽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待阿太跟进来后便将门关上了。   苏闻琢在桌前坐下,开门见山:“可是有打听到什么?”   阿太点头:“回三少奶奶的话,阿威近些日子总共见过夫人三次,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永昌街的芙蓉馆。”   永昌街上秦楼楚馆多,芙蓉馆在其中也有些名气。苏闻琢自是没有去过的,听着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沉吟半晌,而后问道:“你们下人每月的例银应当是去不起这些地方的吧?”   “这是自然,不过三少奶奶,阿威不是去消遣的,小人之前便听说过,他在来俞府之前是在芙蓉馆做打手的,后来好像是夫人偶然间帮了他娘一次,他才来了俞府供夫人差遣。”   苏闻琢听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是说,阿威不是在俞府卖身为奴的?”   “对,阿威与我们不同。”   难怪那人身上第一次见到便透着一股凶悍,原来以前就是个打手。   苏闻琢若有所思,她眯起眼睛,将之前的事串起来想了想,便吩咐道:“你抽空去永安侯府和芙蓉馆之间来回走一遭,将可能的几条路线都画下来给我,做的隐蔽些。”   阿太应声,领了她的吩咐下去了。   苏闻琢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葱翠的树荫,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若是她猜的没错,方氏的伎俩一如既往的上不了台面。   苏闻琢走到桌边拿起绣筐里的剪子,随手将窗前那盆月季的枝叶修剪了一番,她想着明日俞景就会回来了,心里不禁有几分雀跃。   这时候青黛却进屋,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三少奶奶,四小姐来了,正在院门口等着,说想见你。”   苏闻琢的动作一顿,回身问道:“她好好的在门口站着等?没什么别的动作?”   “没有,确实是在等着。”   听了青黛的话,苏闻琢一挑眉,这么知礼,可不像是俞美琴的风格。   自从上次那耳坠子的事在她这吃瘪后,俞美琴便好一阵子没出现在她面前,就连俞韶华出事,她都没有找过来。   如今这种不痛不痒的时候,她来干什么? 第34章 偷香   俞美琴在小院门口等了一会, 才等到苏闻琢的丫鬟出来带她进去。   泽兰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只温声说了一句:“三少奶奶刚刚歇了才起,让四小姐久等了。”   之后她便再没有其他的话, 静静的在前头带路。   苏闻琢身边的丫鬟都是顶有规矩的, 俞美琴指摘不了什么, 更何况今日是她有求于苏闻琢。   她收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了些,告诉自己要忍耐。   如今大哥身上突然出了那档子事,日后已是前途未卜, 母亲一门心思都扑在了他身上,只想着要如何稳住他嫡子的位置, 还要盯着小弟, 让他不能再失了父亲的心。   如此一来,便没有功夫管她了。   给她找个世家公子说亲,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 便更加没影了。   俞美琴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干坐着, 既然母亲没空管, 她就只能靠自己。   待到了苏闻琢的屋前, 她跟在丫鬟后面进了屋子,只觉得屋子里一阵凉爽, 比她的屋里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盛夏在这个时候最是难熬,苏闻琢却在桌前慢条斯理的剥葡萄,捻着冰镇的果子送进嘴里。   俞美琴看到她屋里摆的冰盆,心里升腾一股嫉妒的火。   这些东西, 她这种小门小户家的小姐从来都没用过, 而苏闻琢,即使低嫁给了一个庶子,也依然过着大户闺秀的生活。   思及此, 她更加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自己谋个好婚事,不管用上什么手段都好。   到时候,她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苏闻琢一颗一颗的吃葡萄,见俞美琴来了,便让下人端着水来净了手,又放在帕子上轻轻擦了擦,才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四小姐今日怎么有空闲到我院里来?该不会又丢了什么东西要到我丫鬟身上找?”   她语带嘲讽,若是换做平时,俞美琴早就与她呛起声来,但是今日,她却一声不吭,反倒还坐了下来,像是没听见刚刚那句话似的。   俞美琴直接表明了来意,竟然还有几分礼貌。   “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苏闻琢惊奇的睁大了眼,心里有些诧异,不知道俞美琴最近是发生了什么,竟然会心平气和跟她说话了?   她垂眸轻笑一声:“四小姐突然这般,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但忙我可不一定帮得上,不如四小姐先说说看?”   到底是什么忙值得俞美琴突然向她低头,苏闻琢倒是有点好奇了。   “我想去永安侯府嫡小姐的及笄礼。”俞美琴看向她。   苏闻琢听后眉毛一挑,原来是这件事……   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方氏最近恐怕是被俞韶华的事情闹得没有闲心去管俞美琴,让她心里着急了。   敛眸遮住眼底的嗤笑,苏闻琢的神色淡淡的:“想去,四小姐跟俞夫人说就好了。”   侯夫人潘氏即使再看不上俞家,在苏闻琢刚刚嫁过来还没半年的时候,也是不可能完全将永安侯府和俞家割离开的。   永安侯府为了顾及礼数,是一定会给俞家下帖的。   俞美琴听了苏闻琢的话,神色黯淡了一下,却不愿意让苏闻琢看出来,装作很平常道:“母亲让我在府中待上半年,等大家对冯府生辰宴的印象淡了再出门比较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违了俞夫人的意思。”   苏闻琢看起来似是不想答应,兀自端起了茶杯,就差没说送客了。   “苏闻琢!”俞美琴面上有些绷不住,她自觉已经很放低姿态,苏闻琢的表现也太过傲慢了!   “嗯?”苏闻琢对她有些怒气的脸视而不见,只是笑的随意,“四小姐往日里对我和俞景说过哪些话,做过哪些事,自己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我们的关系虽说没到势同水火,但也不会太和颜悦色。求我办事,四小姐不会以为不那么张扬跋扈就好了吧?”   苏闻琢这番话说中了俞美琴的心思。   她打心底里不喜欢苏闻琢,虽然这次有求于她,但表现得也只是比平日里好那么一点点罢了。   苏闻琢的意思很明显,俞美琴咬了咬牙,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见着俞美琴一副忍辱负重不得不低头的样子,苏闻琢神色也没有什么波澜。   她那双潋滟的眸子只轻飘飘的看了俞美琴一眼,有一抹晦涩不明的笑从眼底划过。   “我可以帮四小姐这个忙,四小姐回去等着就行。”   说完,苏闻琢便准备送客了。   俞美琴却还有点不放心:“你当真会帮我?”   苏闻琢没看她,兀自将桌上的绣筐拿了过来,将自己之前未绣完的双面纹样续上。   她慢条斯理的牵着线,声音轻软:“四小姐既然来求我,我答应了又不信我,到底是想如何呢。”   俞美琴被哽了一下,揪了揪帕子,临走前最后留下一句:“你可别忘了。”   然后便离开了。   苏闻琢不为所动,继续绣自己的,泽兰在一旁给她缠着线,边缠边问:“三少奶奶,您为什么要答应四小姐啊?”   “俞美琴这样的人有野心,但心机不够,带她去永安侯府,苏闻钰的及笄礼不一定会太平。”   苏闻琢仔细绣着纹样,看起来神色平静,并没有因为俞美琴影响到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上一世俞美琴在冯府生辰宴上没有做那般打扮,是得了冯夫人欢心的,方氏对与冯府结亲有意,所以苏闻钰的及笄礼也就没有必要带上她了。   如今她来求她,不过就是为了能去永安侯府结识一些上流世家的青年才俊,攀门富贵亲事。   正巧苏闻琢也不想苏闻钰的及笄礼太过平静,所以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害死爹娘的刽子手里,苏平一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   翌日一早,苏闻琢便起了。   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五了,俞景考完后便可回府。   她让院里的下人早早就烧好了水,屋里冰盆的冰块也多添了些,还熏了些安神的香,就等着俞景回来。   盛夏的贡院,在里头连待这么多天,又热又闷,还无法沐浴,难受程度可想而知。   俞景回来肯定是要好好沐浴更衣一番,也许还得歇个半天的。   朝生早就被她打发去了贡院外头等着,等俞景出来了便与他一道回府。   苏闻琢没有亲自去接人,她听人说过,在贡院里待那么久,但凡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狼狈的,她想着,俞景应当也不想让她瞧见吧?   所以她就做个体贴的夫人,在府里等着就好了。   苏闻琢一直在府中等到了差不多酉时,小院门口才传来动静。   是俞景回来了。   他确实有些狼狈,头发乱了,衣服也是皱巴巴的,只是脸还是很好看,竟然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府的路上还是整理了一番。   俞景走的很快,额间的汗不断顺着他锋利的下颚滴落,有些则沿着脖颈流下来,没进衣襟里。   见他朝着屋里走来,苏闻琢回身进了里屋,没在外间等他。   俞景看见了门口一闪而过的倩影,微微勾了勾唇,他夫人倒是体贴。   进了屋里,只听苏闻琢娇声道:“夫君若是沐浴可以直接去耳房,衣裳皂荚我都给你备好了的。”   话音落下,从里屋的屏风后探出了一张娇艳的小脸,还带着盈盈的笑意,就这样看着他。   俞景低低的笑了一下,黝黑的眸子锁住苏闻琢白皙娇俏的脸,他反手关上门,又抬手将束发的绳结抽了。   他的声音带笑,面上神情有些愉悦:“如此真是有劳夫人了。”   苏闻琢这是第一次见他散发的模样,脸部深邃锋利的轮廓被散落的发丝衬的柔和了一些,一双狭长的眸子竟然叫她看出了些多情的味道。   俞景见她看呆了,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正经的痞气,他倏地将腰带抽了,衣袍散开,露出劲瘦的胸膛,上头还坠着汗珠,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   他的眼睛斜斜扫过苏闻琢的脸:“夫人是打算,看着我脱衣?”   苏闻琢一下反应过来,红着脸缩回了屏风后面,还不忘叫唤一句:“去耳房脱!”   俞景朗笑出声,去了一侧的耳房,苏闻琢只觉得自己怎么会如此不争气!   这一次沐浴俞景洗的时候有些久,等他穿上衣服湿着发出来的时候,苏闻琢已经准备让人摆饭了。   见他的发梢还在淌水,苏闻琢朝他招招手:“夫君过来。”   俞景听话的走过去,就见她拿了一条干净的方巾,又指了指她平日打扮的妆台前:“你坐着,我给你擦。”   没想到会试回来竟然还有这样的待遇,俞景挑着眉梢走过去坐下,感受到苏闻琢将方巾蹭过他的头发,捻起一缕绞干,又换一缕。   他不知今日她怎么突然这么好兴致,任由她摆弄间,低声问:“夫人今日这么高兴?”   苏闻琢点头,认真的给他弄头发。   “夫君没在这几日,我每天吃不好也睡不好的,今日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当然高兴!”   俞景听后笑了一声,心里的愉悦又多了两分。   苏闻琢一点一点将他的湿法绞干,又用指尖插、入发丝将头发一点点理顺。   少女微凉柔软的指尖拂过,俞景只觉得头皮有一点痒,那点痒意很快蔓延到心里,又扩散至四肢百骸。   他的呼吸间充斥着苏闻琢身上淡淡的馨香,这抹香味像一个导、火、索,让他刚刚沐浴过还沾了一点凉意的身子又燥热起来。   外间有下人开始进进出出的将饭菜摆上桌,里间的妆台前,俞景却扣着苏闻琢的手腕将她圈进了怀里。   苏闻琢被迫只能坐在俞景的腿上,她紧张的绷直了脚背,眨了眨那双潋滟的眸子。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姿势靠近俞景过,一时只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身下灼热的温度甚至能透过层层衣物灼烫她的肌肤。   俞景与她靠的很近,只要微微低头,气息就会拂过她额前。   少女的身子娇软,外间偶尔的响动都会让她僵住,俞景见她紧张的模样,低低的笑起来。   他缓慢靠近,薄唇擦着她的耳尖,哑声道:“窈窈是想我了?”   他的气息太热烈,苏闻琢忍不住缩了缩肩,白皙的脸颊一下便红了,声音也小小的:“那也没有……”   俞景轻挑眉梢,修长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幽深的眸子扫过花瓣似的唇,因为苏闻琢的怔愣,他甚至能看见雪白贝齿间那若隐若现的一抹粉色。   他没再犹豫,低头含住那抹香软。   苏闻琢呜咽了一声,低低的,被男人尽数吞没。   俞景的吻很温柔,似乎是怕她受不住,故意放缓了节奏,但却越吻越深,连带着一只手隔着轻薄的衣料来回在她腰间抚过。   苏闻琢被动的承受着这个吻,只觉得大脑浮浮沉沉,眼角都泛起桃花似的红来。   突然外间传来青黛的声音。   “三少爷,三少奶奶,饭摆好了。”   苏闻琢被惊的回过神来,有些慌张的将俞景推开一些,她的胸、脯微微起伏,还喘着气。   少女本就莹润的唇被吻得更加嫣红丰润,氤了水汽的眸子里神色有些迷离,透着一股娇媚,俞景轻轻抹掉她唇边一抹暧昧的水渍,只似笑非笑的低声道:“这是夫人刚刚说谎的惩罚。”   苏闻琢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大白天的,外头还有下人走来走去,他怎么那么大胆……   俞景坦然的接受了苏闻琢的那一眼,替她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发,然后松开她,拿了一支玉簪递过去:“夫人要不要帮我束发?”   苏闻琢还没有给男子束过发,她接过玉簪,一时还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俞景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试了几次后,苏闻琢总算是学会了,她围着俞景左右看了看,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俞景见她脸上刚刚的嫣红已经褪了下去,唇看起来也与之前无异了,这才牵着她的手出了屏风去用饭。   刚刚苏闻琢被他吻过之后的样子,他还不太想让别人看见。   下人也不行。   -   入夜后,屋外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盛京的夏日少雨,今夜这雨便有些难得了。   苏闻琢坐在窗边趴着看外头绵绵的雨丝,百无聊赖的伸出手去接了几滴。   冰凉的雨落在莹白的指尖,连带着盛夏的燥热都少了几分。   她本是接着好玩,看着被淋湿的手突然想到了贡院的那把火,苏闻琢猛的回身看向俞景:“夫君,之前我的那个梦……”   俞景正在看一本兵书,见苏闻琢突然紧张的望着他,他放下书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小手拉回来,又抽了她的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上头的雨水。   “夫人说的,我已经让睿亲王世子盯着了,这两日我也会亲自去贡院查,不会出事的。”   俞景安抚的摸了摸苏闻琢的头,她应了一声“好”。   第二日,俞景去了一趟睿亲王府。   皇上重视这次加开恩科,睿亲王在今日亲自去了贡院,魏世昭将俞景带到自己的书房里,将门关了起来。   他贴身的小厮阿墨守在门口,两人则在里面谈话。   魏世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看着俞景沉声道:“你若是今日不来找我,我也会将你约出来。”   俞景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眼神锐利:“那个朱勤确实有问题?”   魏世昭点头:“朱勤非常谨慎,我让暗卫里跟踪的好手连续跟了十天才察出异常,他确实是郑逢年早就安插在父亲身边博得信任的棋子。”   俞景轻啧一声,面上神色有些瞧不明朗,只面无表情道:“也不知郑逢年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愿意断了一条腿在王爷面前博这个信任。”   “谁知道呢,”魏世昭叹气,“父亲知道后受了不小打击,毕竟是曾经以为的得力部下,也算得上推心置腹过,到头来却是个内贼。”   “那王爷最后怎么处理?”俞景直入主题。   魏世昭:“父亲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了,若是他这几日真的有动作,会直接拿下,到时候直接呈给皇上,也能给郑逢年一个警告。”   “嗯,”俞景低头想了一下,突然问魏世昭,“是哪个暗卫在盯,世子可否告知?我也想学学这跟踪盯人的本领。”   魏世昭听他这么说,无奈的笑出了声:“俞景,你不是吧,抢了幕僚的活不说,现在连暗卫也不放过了?”   俞景无所谓的弯了弯唇:“世子也知道我日后没有助力,技多不压身不是?”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魏世昭也没想真瞒着他,便道:“木二在盯着,你若想学就去跟着他一起吧。”   俞景谢过他,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他便告辞了。   回了俞府后,俞景没有瞒苏闻琢,将自己让魏世昭查的事情大致跟她说了一些,只是隐去了朝堂中的一些勾心斗角,她只要知道她一直担心的那个人真被查出来了便好。   说完,俞景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苏闻琢一眼。   “夫人做的梦,可是好生神奇。”   苏闻琢的心里有那么一瞬慌了一下,然后她又告诉自己要镇定,装作自己也很惊奇的样子:“可不是嘛?听着夫君这消息,我都快以为自己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神技了。说起来,我昨夜还梦到了夫君过两日会送我一个礼物,夫君觉得可会发生?”   后一句她是插科打诨的,但俞景听了却还真的认真点了点头:“嗯,会发生的。”   苏闻琢听笑了,小手攀住他的手臂,声音娇软:“那我便等着了!”   “好。”   俞景勾着唇看她,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宠溺。   接下来的几天,俞景既然说了要跟魏世昭的暗卫木二学学个跟踪盯梢的技能,自然不是开玩笑的。   他提前跟苏闻琢说了一声,然后离开了三天。   苏闻琢初初听到时还不免担心,在她眼里,暗卫做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也是最危险的,她害怕俞景会受伤。   不过想到上一世,俞景走上仕途后刚开始好像也并没有轻松。   苏闻琢想,有些事情也许是俞景应该且必须经历学习的,她应该相信他。   -   三日后,俞景回了府。   而当天早朝,睿亲王提了个礼部官员去见皇上,上奏此人意图在贡院存卷房放火,好在被人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错。   此人被当场捉住,围观的礼部官员众多,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重罪。   皇上震怒,当场革了官职,下旨发配极北之地充军,家族八代不得入仕,永世不可回京。   那人俯首认罪,却再没有说其他,大理寺严刑之下依然守口如瓶。   下朝后,右丞相郑逢年回了府中,接连几日称病,直到朝中传出他要致仕的消息,才重新出现在朝堂。   而苏闻琢,在听了俞景跟她说完这些事后,心里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一世贡院没有起火,睿亲王不会被停职,俞景也不会被耽误那一年的时间了。   这件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尘埃落定后,紧接着苏闻钰的及笄礼也快到了。   在此之前,想到俞美琴来找她的事,苏闻琢难得去找了方氏。   方氏如今见了她,眼里的厌恶和怒火便压都压不住,苏闻琢看着她对自己剑拔弩张的样子,只觉得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她一步踏进屋里,并不在意方氏的神情,只是淡淡道:“我今日来可是为了夫人宝贝女儿的事,我劝夫人先听我说完这番话。”   方氏不信苏闻琢的嘴里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却还是问道:“你要说什么?”   “四小姐前些时候来找我,想让我带她去永安侯府嫡小姐的及笄礼,我觉着,俞夫人应当也收到邀帖了吧?”   方氏心下一凛,又怕苏闻琢发现什么,只能装作漫不经心:“俞府是永安侯府的亲家,侯夫人当然会给我递帖子。”   苏闻琢心里冷笑,面上却没有深聊这个,只是提起了俞美琴。   “四小姐说俞夫人让她待在府中等过阵子大家对之前的印象淡了再露脸。我想俞夫人大抵不知道,盛京说的上名字的好人家,若是给家中公子说亲,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姑娘及笄那年便相看下来最好,等过了十六,可就不太会考虑了。”   说到这,苏闻琢想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说起来,四小姐今年好像已经十六了吧?”   她这是在提醒方氏,要是还想让俞美琴攀个高枝,那她的年纪可是耽误不得了。   本来俞府的门第就低,年龄又大了可没有人家会看得上了。   方氏一听,这下才总算想起了俞美琴的事。   她并没有与上流世家那些夫人有多交好,自然是不知道苏闻琢说的这点,想到永安侯府的及笄礼上,定会有许多世家夫人,确实是她带着俞美琴认识的好时机。   但方氏不愿在苏闻琢面前示弱,她哼了一声,只道:“谁说我没打算带琴琴去永安侯府,只是最近府中发生的事多,一时来不及与她说而已。”   苏闻琢满不在意的抚了抚衣袖,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夫人便当是我多管闲事好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好像她只是路过秋棠院,顺便来告知方氏这件事,于她而言无关痛痒。   方氏看着苏闻琢云淡风轻的背影就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凭什么她的华儿如今落到了这幅境地,她苏闻琢和俞景却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日子过得平淡安稳。   明明是在俞府里,这两人却好像是局外人,对府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们越是这般从容,方氏就越是恨。   她狠狠的盯着苏闻琢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院外,才让人叫来了阿威。   “我让你办的事都安排好了么?那天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35章 一个特别好的消息   八月二十四, 盛夏时节,骄阳正好。   苏闻琢今日要去永安侯府了,她不与俞夫人和俞美琴同行, 打算自己过去。   一早起来后, 青黛和泽兰便将衣裳一件一件拿出来让她挑, 苏闻琢重生一世,但凡外出的场合总是会细心装扮一番,别人都想看她灰头土脸, 她当然是不可能如了别人的愿。   最后苏闻琢挑了一件浅云色的罩衫,搭了一条藕荷色如意纹长裙, 看起来清丽淑雅, 娇颜昳丽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梳妆后的苏闻琢对今日自己的打扮也很满意,她走到外间给俞景看,俞景朝她招了招手, 待她走过去, 便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她。   苏闻琢打开, 一支雕着桃花纹的玉簪躺在里面。   俞景斜斜的靠在桌边, 笑道:“之前夫人说梦见我送了礼,那我自是要让夫人的梦成真的。”   苏闻琢知道俞景其实手头并不宽裕, 但这玉簪无论用料还是雕功均为上乘,应当要花不少银子的。   她也没问俞景是怎么得来的,在她心里俞景想办成一件事,总会有办法的!   于是苏闻琢喜滋滋的将头上原本的银簪拿下来, 一下坐到了俞景身前。   “夫君帮我戴上吧, 我今日要戴着去永安侯府。”   俞景拿过玉簪,放在手里看了一会,有些无奈道:“这不是什么特别金贵的东西, 今日戴去永安侯府怕是不够气派。”   “但这是你给我买的,你给我买的就是最金贵的了,我要戴出去炫耀的!”   苏闻琢笑盈盈的看他,俞景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败下阵来。   他不能否认,他真的时常拿苏闻琢没办法。   苏闻琢对他来说,是阴暗冬日里的一束温柔的月光,心中那处藤蔓缠绕,遮天蔽日地方,如今破了一个口,这个口越来越大,皎白的月光已经可以照拂进来。   俞景替苏闻琢将玉簪戴上,她扬起小脸,期待的看着他:“好看嘛?”   “嗯,夫人好看。”俞景眼里有浅浅的笑,又理了理她的鬓发,垂眸问道,“真的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苏闻琢摇头:“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夫君要去贡院吧?”   当朝放榜登榜有一套流程仪式,参考的学子们很多都是要在贡院等上一天的。   俞景其实并不担心自己放榜的名次,但苏闻琢想他亲自去盯着,以防有什么万一,他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待苏闻琢准备的差不多了,俞景送她出府,朝生正牵着马车在外头等着。   俞景一下将苏闻琢抱上马车,看着她坐进去后,对朝生说道:“好好照顾夫人。”   朝生点点头,俞景目送着马车离开这条街后才转身去了贡院。   -   今日是永安侯府嫡小姐及笄的大日子,侯夫人潘氏广下邀帖,也请了德高望重的广宁侯老夫人来做正宾,可以说,盛京城大部分上流世家,在这日都是会来观礼的。   门口挂着家徽的马车停了一辆又一辆,均是大气豪华的派头,因着今日来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世家,是以潘氏亲自在外头迎着。   她脸上端着笑,一一与来府的夫人们寒暄几句便马上让下人迎进府中招待,毕竟来的客人一个接一个,可没时间多说。   俞夫人方氏在马车还没到永安侯府门前时便瞧见了这应接不暇的场景。   这可比那日冯夫人的生辰宴要更加热闹和气派,来的也是她这种门第的人家接触不到的高门大户。   方氏带着俞美琴下了马车,低声叮嘱她今日紧跟在自己身边,免得闯了什么祸。   今日来的这些人家她们一个都得罪不起,更别说还是侯府小姐及笄礼这么重要的日子,若是坏了什么礼仪,日后就别想再入上层世家的眼了。   潘氏见俞家的人来了,面上刚刚挂着的热切笑意都淡了两分。   她朝俞夫人点了点头,方氏也知道自己小门小户她是看不上的,拉着俞美琴让她行了礼,便准备跟着下人进去了。   这时候潘氏一双眼从俞夫人身上扫过,表面维持着笑意,却低声道:“俞夫人那日让我帮的小忙我已经帮了,希望俞夫人把握住分寸,不要坏了我府上小姐的及笄礼。”   方氏顿了一下,连忙应了一声:“那是自然,今日是侯府嫡小姐的大日子,我有分寸。”   两人说完话,方氏便跟着下人进了永安侯府。   跟在她身后的俞美琴这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娘,你刚刚与侯夫人说的是什么事啊?”   方氏看了她一眼:“这事你不需要知道,今日你就记着教养嬷嬷教的,做个端庄闺秀,争取能入了哪位夫人的眼,日后的身份可就不同了,也能多帮着你大哥一些。”   她想着俞韶华如今的情况心里便一直放心不下,俞美琴听在耳朵里却低下头,一双手紧了紧帕子。   自从大哥回来后,她娘便满心满眼只有大哥了。   到底因为她是个女儿吧,可大哥如今不能走读书的路子了,还不是与她一样,不,大哥比她更没用了,她好歹还能挑个好人家嫁了呢。   在心里撇了撇嘴,俞美琴没再说话了。   苏闻琢在她们之后才姗姗来迟。   她下了马车,带着丫鬟小厮朝站在侯府门口的潘氏走去,不知道的,看着她一身气度打扮,还真会以为是哪家的大夫人了。   潘氏在之前苏闻琢从她这将那几间铺子拿回去后,就知道这个侄女已经不受她的掌控了。   虽然与苏闻琢已经算是撕破脸皮,但今日人多,她依然要演好自己这个好婶婶的角色。   只见她笑着对苏闻琢道:“窈窈来了,钰儿早些时候还念叨你,说你好久没有回侯府看看了。”   跟在苏闻琢马车后头下车的两三位夫人,此刻也恰好走到了门口,听到两人说话,不免停了下来。   苏闻琢温柔的笑了一下,心里冷哼,她这婶婶可真是处处不忘挖坑给她跳。   这话可不就是故意说给后头几位夫人听的,显得她这个侄女父母过世后便忘了叔叔婶婶了,往后若是她与永安侯府疏远,那也是她不亲近他们的原因。   “婶婶说笑了,之前俞景要参加会试,我顾着他那头,确实是有些忙忘了,加之前阵子我见俞夫人拜访了侯府,但回来后没有给我带什么话,我还以为婶婶也是忙着操持府中,把我忘了呢。”   苏闻琢这话既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表明永安侯府也没有那么记挂她,身后的各位夫人懂的自然便懂了。   潘氏自上次铺子的事就知道她这个侄女牙尖嘴利的,在这种时候她吃了亏也不好再掰扯,只能又随便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让下人引她进去了。   永安侯府的院子里人很多,加之及笄之礼也是要选个吉时的,现在时辰还未到,各家的夫人便凑在一起闲聊几句。   “今日这及笄礼时间也是凑巧,贡院正在放榜,我家老二和老三都在那头等着。”   “可不是么,我刚刚坐马车从贡院那头过来,人山人海的,险些走不动道儿。”   “毕竟是人生头等大事,也不知道这次榜首会元会落到哪家公子头上。”   府中有参加了这次恩科会试的自然是希望能取个好名次,这样在殿试时也多几分底气,而对榜首之位,自然也是有诸多猜测。   只听站在一处花架下的益国公夫人道:“榜首的位置,多半要落到户部尚书家大公子的头上,我听我家广儿说,他在国子监的小考可是常年都登顶的。”   “我倒是听说,国子监有个叫俞景的,也很受夫子们青睐,陈夫子还尤其喜爱他。”   有一位妇人突然提到了俞景的名字,苏闻琢恰好从她们身后走过,闻言不禁放缓了脚步。   益国公夫人轻漫的蹙了蹙眉,像是有些嫌弃似的:“这种说不上名头的小门小户人家,即使再努力,哪有士族里读书做学问的环境好,策问一门便要拖后腿了,更别说榜首。”   苏闻琢听了益国公夫人的话,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而后脚步没停,袅袅娜娜的走开了。   这些高门士族永远都是站在高人一等的角度,从来也认识不到自己目光的狭隘。   上一世,苏闻琢自己也是那样的人。   可是凭什么他们就能轻视俞景呢?没有人生来就该是被瞧不起的。   大抵就是因为这样,在俞景最终坐上那个权臣之位时,那些寒门学子才会那么拥戴他吧。   他像是一个火种,站在那个高处,足以点燃许多跟他一样出身低微,被身份压垮脊梁的人心里的那点希望。   俞景注定是会成为人上人的。   苏闻琢挺直了背脊从那些夫人身边走过,只给她们留了一个背影,却像石子投入湖面,带起一阵涟漪。   有夫人看着她利落的发髻和娇美的侧颜,不自觉喃喃:“永安侯府这位曾经的嫡小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比在永安侯府当闺阁千金时更清贵,更从容,也更有气势和魄力。   -   苏闻琢兀自走到了人少的一处亭子里避暑,坐着等及笄礼开始。   今日之前,她要做的都已经做了。   益国公夫人与潘氏疏远,看上了另一外家的嫡长女,两家都已经见过面,议亲也是差不多过几日的事了。   而潘氏之前维系的另外几家夫人,因着苏闻琢放出的消息,对苏闻钰的性子也多在观望之中,要不要与永安侯府结亲还两说。   只要苏闻钰的婚事落空,苏平在朝中想要再高升便不是那么容易了,连带着永安侯府的爵位也会变得不尴不尬。   苏闻琢坐在亭中摇着扇子,想着要不要再给苏闻钰的及笄礼添些什么火。   好巧不巧的,俞美琴找来了。   她先前一直跟在方氏身后,被带着在各个夫人面前露了个脸,但几位夫人听到她们自报家门,明显便是看不上的。   俞美琴想,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挑,她要自己去创造机会。   于是她找了个借口离了方氏身边,来找苏闻琢。   苏闻琢幽幽的抬眸,笑容清浅:“四小姐不跟着俞夫人结识那些世家夫人,跑老找我做什么?”   俞美琴咬了咬牙:“那些夫人即便结识了也看不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我问你,以前永安侯府这种场面,公子们都聚在哪里?”   苏闻琢没想到俞美琴为了自己这门婚事,倒是真的挺拼的。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敢自己去找机会认识那些公子少爷,这点倒是让苏闻琢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   苏闻琢懒懒的用手撑着下巴,也没有说什么阻拦的话,只是用扇子虚虚往一个方向一指:“喏,那边长竹园便是。”   俞美琴也没来得及想今日她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匆匆提着裙子便往那边去了。   苏闻琢看着不禁一阵唏嘘,俞美琴的脑子属实不大灵光,但勇气可嘉。   人嘛,一辈子总是要为自己活的。   不过她要是在长竹园里闹出什么事,可就不归她管了。   苏闻琢没有那么泛滥的好心,更无法以德报怨。   她继续在凉亭里等着,小扇子摇的娇媚又婀娜。   凉亭周围有人认出苏闻琢,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苏闻琢看都没看一眼,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发现重活一世,只要自己不将自己禁锢在怨怒的牢笼里,别人就伤害不到她。   苏闻琢漫不经心的模样刺痛了一些人的眼,其中不乏在她没出事之前就对她心怀嫉妒的世家小姐。   “看苏闻琢那故作镇定的样儿,嫁个小门小户能落得什么好,装着这样怕不就是给我们看呢。”   说话的是长乐侯府的二小姐,早些时候苏闻琢少女初初长成,亭亭玉立,便艳绝整个盛京城,加之身份也高,好些公子哥都要注意她一二。   这位二小姐最是看不惯她那张过于昳丽的脸,私下里总觉得苏闻琢是个狐媚子。   如今苏闻琢从贵女成了孤女,克死父母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听,她本以为见着苏闻琢就能嘲笑奚落两句,也好出了自己心里一直被她压一头的那口气。   没想到苏闻琢风光靓丽,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这叫她怎么能甘心?   有人听她起了头,便也道:“我见她成亲后便不怎么出来露面了,定是怕被我们笑话吧?今天是她堂妹的及笄礼这才不得不来,可不得端着点撑撑场面么。”   旁的几位姑娘听了两人的话,都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这样看来还真是呢!”   而她们身边还站着一位众星捧月的姑娘,生的张扬美丽,丹凤眼中透出一些不屑。   “不管她怎么强撑场面,庶子上不得台面是事实,苏闻琢如今跟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下层低贱人家的媳妇而已,也值得你们拿出来说?让我说她的名字我都会嫌弃,可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这姑娘话说的尖酸刻薄,面上高傲的很,像是什么人都入不了她的眼,苏闻琢如今这种身份就更不用说了。   她身边围着的姑娘听了都附和起来,连声说是。   这是庆国公府上的嫡小姐,庆国公的掌上明珠,南珮媛。   庆国公府如今是一品爵府,南珮媛的父兄皆在朝中任高位,她母亲更是与宫中娴妃是表姐妹,所以南珮媛是真正的名门贵女,身份比今日来的这些府上的小姐都还要高一等。   近日各府还有传出消息,说之前南珮媛进宫几次,皇上还颇喜欢这个姑娘,又得了娴妃吹枕边风,准备给封个县主的。   若消息是真,这可是顶殊荣,被大家众星捧月也是情理之中。   从前南珮媛与苏闻琢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苏闻琢长得太好看了,但凡说起她的人都要说到她那张脸上去,南珮媛对此是不怎么服气的。   是以就算没有交集,她对苏闻琢本身也没什么好感。   这边这些姑娘的对话苏闻琢若有若无的听在耳朵里,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更无波澜,只是对这个南珮媛,她好像有那么一丝印象,在上一世的时候。   原因无他,虽然上一世她嫁给俞景后郁郁寡欢,每日就在院中自怨自艾,其实关于盛京城里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南珮媛上一世有一件事在城中风头比较大,是与当时的金科状元成了亲。   成亲当日十里红妆盛况,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都道从没见过如此气派的婚礼。   就连俞景府中的下人闲来无事都要说上两嘴,苏闻琢这才知道的。   不过上一世那个被南珮媛看上的状元是谁,她就记不清了,想来也是因为没在意过的缘故。   苏闻琢继续无波无澜的在亭子里坐着,她今日没看到陆沉霜过来,按理说,振国大将军府这样的人家,潘氏应当也会发帖子才对。   正当她准备让泽兰去看看有没有陆沉霜的身影时,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陆沉霜姗姗来迟,看见她坐在亭子里便提着裙子小跑过来,面上还似有些喜色。   苏闻琢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迎她,这时候面上才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今日永安侯府没有给你们下邀帖呢。”   陆沉霜拉着她坐下,又找永安侯府的下人要了壶茶过来,她摆了摆手,一副无奈的模样:“本来是不会耽误的,但今日不是放榜的日子么,我三哥喜欢瞧热闹,非要拉着我去贡院看看,所以娘和祖母便先过来了。”   苏闻琢点点头,还没等她再说什么,陆沉霜突然又高兴的握住她的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嗯?”苏闻琢歪头,“什么好消息?” 第36章 那不是你们家俞景么?   原本这处凉亭人有些少, 自陆沉霜过来后大家却渐渐凑了过来。   原因无他,陆沉霜大将军府嫡小姐的身份在盛京城的世家圈子里也是有分量的。   即便武勋爵位的品级不如庆国公府高,但陆沉霜的父亲很得圣心, 如今是驻守边塞的得力大将, 皇上对他们家也是多有垂青的。   更何况盛京的闺阁小姐都知道她不喜应酬聚会, 在京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闺中密友,这日却一来就找苏闻琢,自然让人不由关注起来。   亭子里坐着的两人都发现了这点, 但苏闻琢也不是很在意,陆沉霜就更不会管了。   她见永安侯府的下人将茶上了上来, 先抿了一口, 而后看着苏闻琢笑的眉开眼笑。   “我不是刚刚从贡院过来,听见那些围着等放榜的学子都在说,你家俞景这次很可能要拿榜首呢!”   苏闻琢其实之前心里就隐隐有些猜测, 即使这一世贡院没有走水, 俞景也只考了一次会试, 但成绩应当是与上一世八九不离十的。   她矜持的捂着嘴笑了笑, 嘴上谦虚着,眼角眉梢的喜色却丝毫不掩。   “我夫君当然厉害啦!不过应该还没有这么快就放完榜吧?”   陆沉霜看着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已经乐开了花, 她有些揶揄的看着苏闻琢:“是还没放完榜,但你就偷着乐吧,我哥说贡院外头贴出的三张例卷里,有一张就是俞景的。”   这个细节苏闻琢倒是不知道了, 她闻言不禁问道:“贡院的例卷会贴出来多久啊?若是这边结束了我再去看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 要贴三天呢,你到时候喊俞景陪你去看个一天一夜都行。”   陆沉霜打趣她,苏闻琢忍不住咯咯的笑了。   两人在凉亭里聊的兴起, 周围本就支起耳朵想装作不经意听一听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却面色各异。   会试的榜首?苏闻琢的夫君?   这会试若是拿了榜首,一般来说殿试的名次都不会差的,若是在前十,那日后入仕的起点都会比别人高些。   是以每次会试的成绩各个世家府上也是很关注的,毕竟日后,这些都是有可能成为同僚的人。   但大家没想到这次的榜首竟然不在几个世家大族之中。   京中才学出众的人多也是风云人物,到底什么家世背景各府都是知根知底,只是这个俞景,没在国子监求学的还真是没听过说这号人。   一时间大家不禁议论起来。   “这次会试的榜首竟然不是户部尚书家那位曾公子?”   “陆小姐只说有一张例卷是那俞景的,也不一定就是榜首吧,这离着放榜结束还早的很呢。”   “要我说,就算是例卷也算不得什么,这样一个门第的庶子,要说榜首还是夸张了些,眼界和高度哪里能比得上曾公子?”   细细听起来,大家竟然是都不大相信的。   陆沉霜听着外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觉得有些生气,她当下便想去跟那些人理论理论,但却被苏闻琢拉住了手:“霜霜,没关系,我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倒是你,在这种场合惹了不愉快,晚些时候将军夫人要说你了。”   听了苏闻琢的劝,陆沉霜哼了一声,这才作罢。   苏闻琢确实是不在意的,反正这些人也就只能嚼嚼舌根,到头来影响不到她什么,俞景该是什么样的成绩就是什么样,这些背后议论的人也改变不了,只是觉得被一个庶子夺了风头,给自己一些心里安慰罢了。   两人索性没有再待在凉亭里,想换个清净的地方。   苏闻琢对永安侯府熟悉,带着陆沉霜往前走,一边走两人一边说着话,突然就见长竹园那头喧闹了起来。   这时候离苏闻钰及笄礼的时辰已经近了,在这边园里等着的夫人小姐都注意到了长竹园,不禁面露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人都是爱凑热闹的,这些夫人小姐也不例外,当下便有人朝着那边走去,嘴里还要念叨猜测几句。   长竹园是因着离侯府世子苏闻远的院子近,所以久而久之来永安侯府的公子们便都习惯的聚在那处了,在今日也不会冲撞了女眷们   苏闻琢想起了俞美琴,微微挑了挑眉,拉着陆沉霜也随着其他人一起往那边走去。   长竹园离着这处有些距离,得绕过一个大湖,中间有郁郁葱葱的树挡着,此时只能听见声响,也看不真切。   听说是刚刚有人落水了,但等大家看热闹似的凑过去时,湖中已是一片宁静,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了。   有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已经救起来了,但如果问起落水的到底是何人,当时在湖边的几个人却都三缄其口,只说不知道。   很快,长竹园的喧闹便消停了,一伙人瞧热闹没赶上趟儿,正巧及笄礼也要开始了,便又都朝着布置好的前庭去了。   苏闻琢和陆沉霜自然也是没瞧到什么,只是苏闻琢离开前留心看了一下,她发现苏闻远不见了。   苏闻远是苏闻琢的堂兄,苏闻钰嫡亲的哥哥,如今永安侯府的世子。   曾经,苏闻远差一点就要过继到她父母的名下,只因她父母在盛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恩爱,父亲不愿纳妾,母亲却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考虑到袭爵问题,她父母曾商量过将那时还是二房长子的苏闻远过继过来,到时候承了永安侯的爵位。   只是在苏闻琢及笄前几个月,她母亲突然查出来怀了身孕,一家人都高兴坏了,虽然还不知道男女,但过继的事自然也就先搁置了。   然而就是这没过多久,她父母便出事了。   苏闻琢眼里划过一抹恨意,苏平一家见爵位很可能落不到他们儿子头上了,就计划了那一场大火,他们一家甚至都参与其中,简直毫无人性可言!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陆沉霜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有些担忧的看过来,苏闻琢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各家来观礼的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前庭,苏闻琢仔细看了一圈,俞夫人站在不远处,脸色却有些怪异,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而潘氏作为主人,有些流程事宜需要做,她面上倒是带着笑,只是那笑细看下有几分僵硬。   苏闻琢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道,该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巧?   若真是如此,对她来说能说的上一句大快人心了!   -   苏闻钰的及笄礼看起来很顺利,但潘氏的笑始终有些勉强。   今日各府夫人对她抛出了给苏闻钰相看亲事的橄榄枝后表现得都并不热络,潘氏见状也只能再物色物色其他人,结果苏闻远又发生了那等子事!   想到此,潘氏便觉得心里便要怄的吐出一口血来。   她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站在人群中的方氏一眼,亏她还答应帮她那么个忙来弄掉苏闻琢,到头来她反倒恩将仇报起来?!   而方氏此时其实也有些如芒在背。   她万没有想到俞美琴竟然有胆子在今天这种场合下做出那样的事,若不是永安侯府的下人反应快,潘氏又及时压了消息下来,被今日在这的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知道了,那些流言蜚语都会将她淹死!   想到自己之前才与侯夫人表明想合作之意,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方氏觉得永安侯夫人定不会放过他们俞家的。   正当她左思右想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很轻的一声叫唤:“俞夫人。”   方氏一惊,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猛的回身,看到苏闻琢正言笑晏晏的看着她,她笑的清雅端方的,好像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方氏却心生了警惕,她看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你要做什么?”   苏闻琢只是笑:“俞夫人不要太紧张了,我也没想做什么事,只是看见四小姐不在,所以想来问问。”   方氏听她问起俞美琴,心里有些慌,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强装镇定:“琴琴身子不适,侯夫人给她安排去休息了。”   “这样么?”苏闻琢眨了眨眼睛,可惜的叹了一声,看似在自说自话,“可惜了,之前她来问我过我长竹园那边都是什么人,今日去那的都是些名门贵公子,刚刚还听说有人落水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握住机会,毕竟在有些事情上,女子名节可是利器。”   苏闻琢说了这番话,又看了方氏一眼,轻声朝她问道:“俞夫人你说呢?”   “你!你怎么知……”方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话说到一半又闭了嘴。   刚刚侯夫人明明消息压的很及时,大家赶着要去看热闹的时候俞美琴和苏闻远已经被下人匆匆带走了,当时看见的也只有几个别家的公子,都知道这件事不能闹大,更何况他们也根本不认识俞美琴。   现在除了那几家府上可能听到点消息,大家都只是知道有人落水而已。   苏闻琢又是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方氏一阵心惊,苏闻琢却像没看见她那副神情似的,目光看向前头有条不紊进行着的及笄礼,话却是说给方氏听的。   “与其陷入被动,不如拿捏住他人的软肋,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俞夫人还是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话音落下,她人也转身,重新回到了陆沉霜的身边。   方氏刚刚还在惊疑之中,现在却将苏闻琢说的话反复在心里想了想,竟然觉出了几分意思。   苏闻琢是让她用俞美琴的名声来做筹码,攀上永安侯府这个门第。   刚刚俞美琴拖着苏闻远落了水,两人从水里出来时她的衣襟散乱,肌肤若隐若现,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苏闻远有口说不清,还好永安侯府的下人机灵,挡着将俞美琴拉走了,潘氏得了消息也马上赶过来处理,让人将苏闻远也带了下去。   好在长竹园离着那头夫人小姐们待着的园子远一些,潘氏才有时间吩咐安排,不至于慌了手脚。   知道这件事后方氏满脑子都是侯夫人会如何找他们的麻烦,却忘了她也可以因此,而让永安侯世子娶了俞美琴。   两人一同落水本就是女子吃亏的事,如果苏闻远不娶,她们大可以威胁。   潘氏将事情压下来,不就是怕事情闹大了苏闻远不得不娶么?   永安侯府世子的亲事可是一府之中重中之重,她若是以此为筹码,潘氏也不得不考虑苏闻远坏了女子名声这件事传出去后对他的影响。   方氏想到这,一下就觉得事情又有戏了,虽然这手段不怎么光彩,但目的达到便行。   她沉浸在这种柳暗花明的感觉里,没有去细想苏闻琢怎么会好心来提醒她。   又过了一会儿,及笄礼礼成,永安侯夫妇带着苏闻钰谢过各位亲朋嘉客,大家也便陆陆续续可以回府了。   有些关系与永安侯府走的进的家里还会留下再叙会话,而苏闻琢也没打算走。   毕竟,今日方氏和她婶婶一道儿安排在她身上事都还没发生呢。   陆沉霜跟着母亲和祖母与潘氏道别后,又小跑着来找苏闻琢。   “你一个人在这真的没问题?”   苏闻琢笑:“放心吧,没事的,俞景在我身边放了人。”   陆沉霜听后这才点点头:“那好吧,那我先走了。”   “嗯,快过去吧,你母亲在等你了。”苏闻琢朝她扬了扬小下巴,让她别担心。   陆沉霜与她告别,转身准备走了,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又回身拉了苏闻琢一下,示意她看前面。   “诶,那不是你们家俞景么?还和睿亲王世子一起来的。” 第37章 夫人能摆在我心里第一位   苏闻琢原本没有注意, 听见陆沉霜的话,下意识将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身姿挺拔修长的男人正微微低着头询问身边的一个下人什么,那下人朝着这边指了指, 俞景抬眸, 就这样在熙熙攘攘的一众人里与苏闻琢四目相对。   苏闻琢一下便笑了, 提着裙子朝俞景小跑过去。   然而也不仅是她们,走在前头的人都看见了,因为俞景容貌实在太过出众, 况且他身边站着的是魏世昭。   这些夫人小姐们不一定会认识俞景,但是她们一定是认识睿亲王世子魏世昭的。   瞧见俞景和魏世昭一起来了永安侯府, 先前听到陆沉霜与苏闻琢交谈那番话的一些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是谁?怎么会跟睿王世子一起过来?看起来还很熟识的样子。”   有小姐道:“我去国子监找我哥哥的时候见到过, 这个就是俞景!”   她身边的姐妹听了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虽说身份低微,但这模样生的倒是真的俊逸,比一些世家公子还好看呢。”   当然也有人嗤之以鼻:“又不是长得好看就能拿榜首了, 要说肯定还是曾公子的学识更胜一筹吧。”   人群中被簇拥着的南珮媛也看了俞景一眼, 她没说话, 身边陪着的一家小姐却问道:“媛媛, 你觉得呢?”   南珮媛轻哼一声:“一个小小的会元而已,也值得你们这样议论, 在我这里,只有金科状元才入得了眼,值得一说。”   说完她又看了俞景一眼,然后仰着头, 带着一群人, 高傲的从他和苏闻琢身边走过。   苏闻琢没有注意到身后突然走过来一群人,她只笑盈盈的看着俞景,正与他说话。   “你怎么过来了?放榜这么快就完了么?”   “嗯, ”俞景垂眸与她说话,余光瞥见南珮媛一行人过来,他将苏闻琢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免得她被撞到,这才接了后半句话,“今年睿王爷精简了一些放榜的公示流程,所以要更快一点。”   苏闻琢被他揽在怀里,原本只是浅笑,现在笑的整个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有些期待的仰头看他,轻声问:“那,夫君是榜首么?”   俞景见她虽然这么问着,却一脸笃定,也笑了起来,他刚准备回答,身边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魏世昭突然插话:   “那当然了,榜首不是他还能是谁,站在贡院门口都被夸了一通才来的!”   他话音刚落,陆沉霜便走了上来,嫌弃的看了魏世昭一眼:“人家就是要听俞景说,你横空来插什么话,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魏世昭瞪了她一眼:“你才少说两句,明明也是世家闺秀,怎么就一点不端庄呢。”   魏世昭和陆沉霜的关系算得上熟识,陆沉霜对他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只是两人也不知怎么的,但凡碰到一起总要呛两句声,说不对付吧关系也不差,说聊得来又时不时要挑对方一点刺。   跟对欢喜冤家似的。   苏闻琢这才注意到俞景身边还有个亲王世子,连忙福了福身子,打了声招呼:“世子也来了。”   “我陪俞景一起的,本说也正好观个礼,但现在看来是没赶上了。”魏世昭耸了耸肩。   他们四人聊的热络,在一旁听着的人却是另一番心情了。   亲眼瞧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不仅拿了会元,还有睿王世子交好,这在盛京各个世家眼里,代表的便完全不同了。   因为这样的成绩,俞景十有八九殿试后就能顺利入仕,与睿王世子交好,那说不准日后就是睿王的人了。   作为当今圣上的亲弟弟,睿王在朝中可是有实权的。   日后俞景要想平步青云,也不是不可能。   当下便有心思活泛的夫人开始为自己府上铺路了。   只见一位夫人走过去,跟苏闻琢打了声招呼,而后道:“早些时候我就说闻琢你这门亲事未必不好,如今不是挺好的么。”   苏闻琢对这位夫人印象不深,还没等她想起是哪家的,竟然陆陆续续又有好些人来与她说这样的话,更有甚者还让她得空了去府上坐坐。   就好像俞景得的不是个榜首,而是中了个状元似的。   这些人中不乏有刚刚早些时候还在嘲讽,想看她笑话的。   苏闻琢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些世家大族之间,很多时候往往只有利益纠葛,真是见不到几分真心的。   俞景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得体的笑着四两拨千斤的将这些夫人的橄榄枝都绕过去。   这样的苏闻琢没有了在院中时对着他的亲昵娇气,更多的是隐隐的笃定和大气,她处处得体,不管在谁看来,都无法指摘。   俞景饶有兴味的看着,觉得此时的她也有一番别样的美丽。   不远处,侯夫人潘氏正在与熟识的夫人叙话,看到这处苏闻琢身边突然站了好些人,忍不住看过去。   她旁边那位夫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而后不禁感叹:“窈窈这丫头,嫁人后气质反倒越发出众了,若不是现先前名声不好,应当能说个好人家的,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潘氏面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只是笑笑:“之前回门的时候她便说俞景待她不错,想来也是个好孩子,如今窈窈的情况,门第也不那么重要了,我这个做婶婶的只想她日后夫君能对她好就行。”   那位夫人听了也道了声“是”,又似是对那边有些感兴趣:“我们也过去瞧瞧?她是小辈,如今被这么多夫人围着也不知是何事。”   潘氏正好心下也在疑惑,苏闻琢嫁的人家这些个高门大户应该最看不上才对,怎么会一下又围到她身边去?   两人一起走过去,那位夫人慈眉善目的先开了口:“这是在说什么呢?”   一众人见她来了,纷纷打了声招呼。   “刘夫人来了,我们在说闻琢这门亲事说的好呢。”   这位刘夫人夫君是太子少师,从二品的官职,因着为人和善,与盛京中许多世家夫人都交好。   听了几位夫人的话,她不禁问:“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了?”   魏世昭跟在俞景身看着苏闻琢应付了半晌,这下又逮着了插画的机会:“少师夫人有所不知,还不是因为俞景这次拿了个榜首,众位夫人都替我这弟妹高兴呢。”   刘夫人闻言也笑了,对着俞景和苏闻琢说了两句祝贺的话。   而一边的潘氏,心里却有些不大好了。   她没想到俞景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子竟然能在第一次参考会试就拿到榜首的成绩,越发后悔跟苏闻琢说了这门亲事。   若是俞景日后真的平步青云,让苏闻琢连带着成了高官夫人,对他们永安侯府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潘氏想到之前俞夫人跟她说的计划,忍不住开始不动声色的去瞟俞夫人的身影。   虽然刚刚苏闻远落水那件事实在让她心里生气上火,但如今把苏闻琢打压下去也是重中之重。   毕竟落水的事她处理的还算及时,方氏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应该是不敢讹永安侯府这种人家的。   好在方氏也一直没有离开,默默地等着潘氏,她之前想着对苏闻琢做的事,得潘氏的人先动作才可以。   苏闻琢在应付几位夫人时,也留意到了潘氏的神色。   她心里冷笑一声,没过多久便寥寥结束了话题,只道想带俞景回永安侯府自己的院子里看看,便拉着他离开了。   魏世昭如此一来便显得尤其多余,但他还不自知,准备跟上去,被陆沉霜一把扯住,没好气道:“世子你在这方面能有半点及得上你的文韬武略也不至于这时候还单着了,人家两夫妻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魏世昭对上陆沉霜时,平日里处理事情还比较沉稳的气度就完全不见了,他不服气,要与陆沉霜理论,两人跟在大将军府的人后头往外走,叽叽喳喳的吵了一路。   将军夫人和老夫人早就习惯了他们如此,只是笑笑,也没说什么。   -   苏闻琢从一众夫人里脱了身,是真的带着俞景去了自己曾经的闺房。   她的院子如今早已无人打理,院中草木杂乱,屋里窗棱桌角都落上了灰。   苏闻琢在之前出嫁的时候便把自己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如今其实院里已经不剩什么。   但她还是让青黛和泽兰等在了外头,牵着俞景从里到外都逛了逛。   “我从前最喜欢在暖阁里看书,在塌上垫了绒绒的毯子,躺上去的时候好生舒服的,如今毯子都积了灰,不能让你躺上去感受感受了。”   苏闻琢有些遗憾,里屋那处暖阁是她少女时最喜欢的地方,只是如今半点熟悉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俞景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无妨,日后离了俞府,便给夫人照着这处再建一个暖阁,你日日想待多久便待多久。”   苏闻琢听后笑眯了眼睛,抬头看他:“那夫君会与我一起么?我念书给你听。”   “好。”俞景顺着应了一声。   却见苏闻琢又摇了摇头,开始自说自话:“算了,夫君还是不要与我一起了,万一耽误了你的朝中正事,我岂不是成了红颜祸水……”   俞景被她兀自纠结的可爱模样逗笑了,他停住脚步,揽着苏闻琢的腰将她抵到了一边的廊柱上,微微俯身,看进她明媚的眼睛里。   “夫人也是我的正事,能摆在我心里的第一位。”   他说完,便越凑越近,鼻尖抵住少女的琼鼻,温热的气息浓烈纠缠,薄唇便顺势含、住娇嫩的唇瓣。 第38章 一出好戏   今日的夏风似乎格外温柔, 让俞景的吻也连带着让人沉醉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俞景稍稍松开一些,看见少女的唇瓣被他吮的染上嫣红的颜色。   满意的伸出指尖轻抚过她的唇, 微微挑眉笑了一下。   苏闻琢在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有限, 每次被俞景亲过之后都会忍不住微微按着胸前喘几口气。   她的脸还有些红, 眼神飘着给自己找话题。   “那个,我还以为夫君今日不会来的。”   俞景替她理了理刚刚被蹭的有些乱的衣襟,笑着低声道:“夫人说今日是要来炫耀的, 我自然要过来给夫人撑腰了。”   苏闻琢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说过,今日就是要特意来永安侯府炫耀他会试成绩的, 没想到他真的听进去, 还特意来给自己撑场面来了。   苏闻琢笑弯了眉眼,不自觉挽上俞景的手臂,俞景看着她的笑, 顺势问她:“夫人高兴么?”   “嗯, 高兴!”苏闻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两人之间氛围正好, 却被一个下人打断了对话。   “俞三少奶奶, 老夫人让小人过来找您,她想见见您。”   来的是永安侯府的一个小厮, 他口中说的老夫人,自然就是苏闻琢的祖母了。   当初祖母也是很疼她的,只是在苏闻琢的父母出事后,老人家受不住打击, 一病不起, 如今缠绵病榻,甚少有清醒着的时候了。   苏闻琢自那之后便没有见过祖母了,潘氏总说老人家需要静养, 以此推脱她想看望的请求。   若是老夫人还精神着,定不会准潘氏给她的宝贝孙女说这么一门亲事。   苏闻琢抿了抿唇,然后点点头:“好,我过去看看祖母。”   俞景想陪着她一起,却被苏闻琢拦住了,她微微踮起脚,凑到俞景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而后俞景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苏闻琢随着那个小厮离开院子,两个丫鬟也没带,俞景带着青黛和泽兰直接走出永安侯府的大门,消失在街的拐角。   永安侯府里的路苏闻琢很熟悉,毕竟也在这府中待了十五年。   她跟在那下人身后,走的确实是去往祖母院子里的路。   只是这一路,未免有些太安静了。   除了他们两个,连个路过的下人也没有。   苏闻琢垂眸,敛住讥诮的神色,安静的往前走。   到了一处雕花拱门前,走进去便是苏老夫人的千禧院,那下人停在拱门前,恭敬做了个请的姿势,苏闻琢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接着往里走。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那下人朝旁边做了个手势,紧接着从苏闻琢身后两边的灌木丛里突然冲出来两个凶神恶煞之人,提着木棍朝她身后挥去!   只是还没等木棍落下,一直在暗中跟着她的东无和西言已经暗器出手,那两人瞬间瘫软,晕倒在地。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那下人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响,便也被放倒,一时间苏闻琢身后晕了三个人。   东无和西言出现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等着她的吩咐。   苏闻琢从袖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快速低声道:“你们换上这两个人的衣服,将苏闻钰打晕了,按照这个路线送到永昌街的芙蓉馆,确保苏闻钰被芙蓉馆的人带走再回俞府。”   东无将纸接过来看了一眼,快速记下后揣进了怀里。   两人悄无声息的按照苏闻琢的吩咐去办事,走之前还给那个永安侯府的下人用了迷药扔进一旁的灌木丛里,确保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苏闻琢则仗着自己对永安侯府的熟悉,一路挑着小路避开府中的人,偷偷从小门出了永安侯府。   俞景在小门边的巷子里等着她,见她出来,便走上前去将人揽住,几息轻功离开了巷子。   外头的街边停着一辆马车,是刚刚顺路从车马行租的,青黛和泽兰正在车上等着。   苏闻琢很快进了马车里,俞景让车夫架着马车到了西街的一个别院。   这个院子闹中取静,往来的人并不多。   俞景将苏闻琢扶下马车,苏闻琢看了一眼院子,不禁问道:“这里是?”   “这是睿王世子闲置的别院,你说带你去客栈要间房先待着,我担心不安全。世子那边我让朝生去打过招呼了。”   苏闻琢点点头:“好,那你快回去吧,方氏若是见你没在府中,怕是容易起疑。”   “嗯。”   俞景应了一声,又摸了摸她的脸,才转身离开。   苏闻琢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别院,别院里的下人提前得了招呼,将她带到一处小院子里,茶点都上了,客客气气的。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她看向两个丫鬟:“我还在永安侯府的时候,你们看到方氏和俞美琴离府了么?”   青黛和泽兰摇头:“没有的三少奶奶,少爷让我们盯着府门口,一直到您出来了我们才去了马车那儿,她们都没有出来。”   苏闻琢若有所思的点头,想来方氏还在永安侯府里谈俞美琴和苏闻远一道落水的事。   至于设计将她打晕偷偷送去青楼,应当是方氏一早就计划好的。   苏闻琢推测,她应该是与潘氏合作,让自己的人进了永安侯府守株待兔,潘氏再用老夫人作为借口将她引过去。   在永安侯府,如今苏闻琢还有几分真心的,便是苏老夫人了,只是在看到那个小厮时,苏闻琢便知道这事有诈。   若真的是祖母想见她,会亲自让她身边的秦嬷嬷来找她,而不是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下人。   早些时候阿太打听到方氏身边的阿威这段时间经常往芙蓉馆跑,苏闻琢大致也就猜到了一些。   俞韶华出了事,方氏最恨的应该就是她和俞景了,而对付她一个女人,最有效的办法自然是弄坏她的名声,并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让她辩无可辩。   苏闻琢猜测,方氏应当是会找个借口带着一大帮人去芙蓉馆找人的。   既然如此,她便将计就计让苏闻钰顶上吧。   永安侯府和俞家,既然算计她,就一个都别想捞到好。   而俞府里,朝生按照俞景的吩咐,飞快的去跟魏世昭知会了一声后,便去了永昌街。   因为东无和西言是不认识阿威的,他得去想法子去将阿威引开,免得两人身份漏了馅儿。   -   半个时辰后,回了一趟俞府的东无和西言,在俞景告知苏闻琢现在所在的别院后,便又马不停蹄赶过去复命了。   苏闻琢等着两人来了别院,说事情已经办妥,她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西言跟在我身边,东无现在去盯着俞夫人,待她什么时候要去芙蓉馆了,便递消息过来。”   “是,主子。”   两人干脆应下,让苏闻琢不得不感叹,难怪一些世家大族喜欢用暗卫,实在是办事利落又隐蔽,叫人操心的少。   苏闻琢在等,等俞夫人带人去了芙蓉馆,她再出场。   而此时的俞夫人方氏,刚刚从永安侯府里出来。   她身后的俞美琴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着她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后,方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先前不是还胆子大的很么?都敢算计永安侯府的世子爷了!也不提前跟我知会一声就擅作主张,若是这次永安侯府不肯应下这门亲事,我看你怎么办!”   俞美琴咬了咬唇,不服气道:“娘你对我的亲事不上心,我自然要自己争取!更何况世子与我一同落水,我还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若是他们不答应娶我,大不了就将这件事闹大了,让百姓们议论议论,坏了女子的名声,他们到底该不该娶!”   虽然方氏也是打的这么个算盘,但还是被俞美琴的自作主张气的没有好脸色。   俞美琴也不再看她,这次她算是豁出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装作不小心落水还将苏闻远拉了下去,当时看见的公子哥们虽然现在没说,但保不准世家之间会不会互通有无。   她若是不攀上永安侯府,往后也别想再搭上什么别的高门大户了。   所以这根稻草,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抓住的!   待两人回了府后,方氏见阿威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便也没工夫去管俞美琴了。她径直回了秋棠院,然后迫不及待的问道:“事情办妥了么?”   “夫人放心,都办妥了,人已经在芙蓉馆里关着了,我跟老鸨打过招呼,晚上会将她带去后院里安排个客人,夫人戌时三刻左右过去最为合适。”   “好!”方氏听后一拍桌,只觉得这么久以来被苏闻琢欺压的恶气终于要发泄出来了!   她华儿受的委屈,她要让苏闻琢也都尝一遍!   这头的方氏正觉得神清气爽,大快人心之时,刚刚被苏闻远和俞美琴这糟心事弄得脑壳疼的潘氏却在回屋后从管家那听了个噩耗。   一时间只觉得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小姐怎么会不见了呢!把话给我说清楚!”   潘氏扶着桌子,乍一听苏闻钰在府中失踪的消息,她差点站不稳身子。   永安侯府的管家见此只能战战兢兢的将事情又说了一遍,末了还想给自己找补一句:“小人已经让府中的下人禁了口,小姐失踪这件事除了几个在找的下人,还没人知道。”   潘氏抚着胸口,面上神色都有些慌了:“光禁了口有什么用,赶紧再让人给我继续找!这件事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苏闻钰刚刚及笄就出了这档子事,若是传出去,日后还如何说亲?   管家匆忙应了一声,马上下去了,潘氏则马不停蹄的便去跟永安侯说了这件事。   苏平今日原本心情还不错,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钰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是不是贪玩出去了没跟夫人你说?”   潘氏急的直摇头:“及笄礼过后她便说乏得很,要回屋歇着,我亲自将她送回屋里看着她躺下的!就去一趟远儿院子的功夫,再回来管家就说人不见了,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发现的!”   苏平这才沉下脸:“这可是大事,盯着府中的人不许声张,不然就地打杀。如今我们只能偷偷地找,只是这一时半会的……”   他们连苏闻钰为什么会失踪都不知道,两眼摸黑的,毫无头绪,到哪里去找?!   苏平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潘氏愁的也坐不住。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俞夫人来……   待到傍晚,苏闻琢在别院里简单用了饭,差不多戌时三刻,西言出现在她面前,将一张纸条递给她。   “主子,这是东无刚刚传来的消息。”   苏闻琢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放在烛火下烧了,起身出了屋子。   “是时候了,走吧,我们去芙蓉馆。”   今晚可是一出好戏。   -   夜幕四合之下,正是灯火阑珊纵情歌舞之时。   芙蓉馆作为永昌街小有名气的秦楼楚馆,今夜也是热闹非凡。   馆里的红妈妈正在一楼大堂里忙着招呼客人,突然门口的护院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妈妈,外头来了一波人,为首的是张捕头,但穿着一身常服,他说要进来找人。”   红妈妈听后眉头一皱:“找人?我这有什么人好找的?”   只是话虽这么说,青楼这种地方却是最不能与官府中人起冲突的地方,红妈妈是个人来精,这时候她还是跟着护院出了大堂。   张捕头是盛京官府衙门的一个捕头,虽然算不上正经官儿,但能不交恶也是最好的。   此时方氏正跟在张捕头身边,还不住的朝芙蓉馆里头张望,一张胖脸焦急的不行的模样。   “张捕头,今日可真是麻烦你了,只是我那三媳妇实在让人担心,希望她万万没被掳到此等地方才好。”   “夫人不用客气,我与俞大人的交情说这些见外了。”   这个张捕头与俞老爷有些交情,今晚方氏特意找他来帮这个忙,说是自家的媳妇今日从永安侯府出来后到现在都没看见回府,然后又打听到说好像被人看到进了芙蓉馆。   因为不想事情闹大,这才找了他偷偷带人来找找看。   张捕头虽然算不上什么官,但平日里也有些喜欢在这些平头百姓面前显摆些官威的,只要把他稍微捧一捧,这种事情他一般都会帮忙。   于是今晚就带了两三个兄弟过来找人了。   红妈妈从大堂里迎出来,将站在门口的一行人不露痕迹的往旁边带了带,然后才端着一副笑脸问道:“张捕头来了该早些打声招呼的,我好出来迎您啊,刚刚听护院说您是要来找人?”   她这话问出来,张捕头还没说话,方氏倒是先开腔了:“红妈妈,今日有人看见我家三媳妇被人带进了馆里,这事不好声张,我们就私下进去找找,绝不会坏了妈妈的生意,红妈妈你看呢?”   方氏边说话边看了红妈妈一眼,红妈妈这才想起来,下午的时候,以前在这当护卫的阿威是给了她一大笔钱,交代了这么个事来着。   于是她当即点了点头:“这位夫人若是这么说,想来是我这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干的,实在冒犯。张捕头尽管进去找,若是让我知道哪个下人敢干这等强人之事,我也一并移交官府了。”   张捕头很满意红妈妈的配合,一行人跟着护院去了后头丫鬟小厮住的住处。   红妈妈说前头都是小姐们的屋子,现在都迎了客,人肯定不会在前头的。   后院要暗一些,晚上正是芙蓉馆热闹的时候,后院也时常有下人走动,见红妈妈亲自带着人进来,自然都纷纷让路。   张捕头让人挨个推开门来看,正找着,便听见隔了两间的屋子里传出惊叫声。   “啊!畜生!你别碰我!”   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方氏心里一喜,故意大叫了一声:“是那间屋子。”   本来围着看热闹的人就多,这回听见了惊叫人便更多了,连一些前院的客人小姐都纷纷从楼上探出头来想瞧个热闹。   这正中了方氏的下怀。   她就是要看得人越多越好,看的人越多,消息传的越快,她看苏闻琢到时候还有何颜面在盛京城里待下去!   她迟早会成为大家的笑柄,就连最普通的老板姓都能讥笑两句,说她身子脏了!   张捕头听见叫声,眼疾手快的一下将门踹开,率先进了屋子。   他后头跟着方氏,再头后,是红妈妈带着芙蓉馆的下人们围了一圈。   方氏进门时,嘴角还有不易察觉的快意,可进了屋里后她却察觉出有些不对来,床上被压着的人哭叫不绝,细听之下却不是苏闻琢的声音!   方氏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在外头的人抢着要进来看热闹时先一步将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留了一群人在外头想看热闹又看不着,抓心挠肝的痒着。   红妈妈身为芙蓉馆的老板娘,见人家门都关了,她也不好继续围着,这便准备将人都散了,谁承想,一众下人之中突然多出来一位娇美袅娜的夫人。   她疑惑的看了那夫人一眼,走过去问道:“这位夫人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苏闻琢笑了一下,轻声细语的:“我是俞家的三少奶奶,听说我家大夫人来这处找我,便匆匆赶来了。我见后院的小门没关,也没瞧见人,所以就擅自做主进来了,有些失礼,还望妈妈见谅。”   红妈妈有些疑惑了,听得一头雾水,下午的时候阿威也没说还有这一出啊?   这俞夫人要找的人不应该是在屋里那位么?怎么现在这位也自称是三少奶奶了?   红妈妈收了钱,但她觉得自己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如今张捕头和方氏她也放进来了,看热闹的人也拉来了,接下来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于是她索性走到那间房门口,敲了敲门:“俞夫人?院里来了一位夫人说是俞家的三少奶奶,您出来看看?”   苏闻琢还是那样浅浅的笑着站在红妈妈身后,而红妈妈话刚说完,房门便被被唰的一下打开了,方氏的脸阴沉中又透着一丝慌张。   她看到苏闻琢,恶狠狠的咬了咬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闻琢也不用她先开口,自己走到了门边,还回身对红妈妈打了声招呼:“这位妈妈,借这屋子用一用可好?我与夫人有些话要说。”   说着她便朝一旁的泽兰使了个眼色,泽兰会意,给红妈妈递上了一个小荷包。   红妈妈收了钱,哪里还有什么不好的,重新将后院的人散了,对着苏闻琢道:“夫人跟我客气了,您请便就是。”   与是苏闻琢进了屋里,青黛和泽兰将门关上,在外头守着。   芙蓉馆的下人们虽然被红妈妈遣散了,可哪怕走远了还要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小声议论着今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红妈妈瞪了他们一眼:“人家官家老爷府里的事,有你乱嚼舌根的分?人家捏死你跟捏死只蚂蚁似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掂量着!”   她做这一行的,最会看人眼色,人也精明,那俞家的三少奶奶跟俞夫人明显不对盘,这些官老爷后宅大院的事,她一个普通老百姓可不想掺和进去。   而屋子里,苏闻琢在桌边坐下,看着方氏慢条斯理的道:“我听说夫人在找我,也不知怎么就找到这芙蓉馆来了?还有我这堂妹,又为何会在这?”   方氏盯着苏闻琢,面上扭曲狰狞:“是你!是你故意的!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让她觉得一切都很顺利,故意没有回府,故意让俞景晚上来找她要人! 第39章 不得安宁   屋内烛火昏暗, 方氏大声的质问让屋子里有一瞬陷入沉默,谁都没有再出声。   苏闻琢的眼神扫过方氏的脸,微微蹙了蹙眉, 看似有些无奈:“夫人真是误会我了, 我今日去了一趟振国大将军府, 这才回去晚了些,路过这儿看见张捕头带着夫人进来的身影,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在找我?”   一边早就目瞪口呆的张捕头如今也是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 他不禁看向方氏:“俞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哪个是你家三媳妇?”   方氏被问住, 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闻琢好心的替她接过话对张捕头道:“这中间想来是夫人有些误会了,今日这事牵扯到这位姑娘的名节,还望张捕头不要声张。”   张捕头自然知道这档子事传出去, 床上那姑娘日后就别想嫁人了, 他虽然平日里有些架子, 但心也不坏, 一溜拖起屋里那个刚刚被他打了两拳的大汉出了屋子,感觉这里头好像也没他什么事了。   苏闻琢看了一眼床上用被子裹住缩成一团, 连脸也遮住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她是觉得苏闻钰有些可怜的。   可是很快,她耳边好像响起了出事那晚爹娘在院中的叫喊声, 大火将整个院子拢住, 惊叫哭喊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眼睁睁的看着爹娘被活生生的烧死,那是怎样的绝望。   而苏闻钰, 却在事后,笑的一脸灿烂的对着潘氏说:“娘,大伯和大伯母终于死了,等爹袭了爵,我就是侯府的嫡小姐了!那晚火还没怎么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求着我救他们呢,还好我跑得快,不然该烧着我了。”   这是苏闻琢这一世还没能重生时,在永安侯府飘荡着的时候听到的。   想到这,她攥着帕子的手指尖都泛了白。   苏闻钰不无辜,苏平一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这一世他们都别想安稳幸福!   苏闻琢将目光从发着抖不敢看人的苏闻钰身上移开,迎着方氏似是要吃人的眼神,讥诮的笑了。   “俞夫人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若是不想着算计我,今日也不会有这一出。心里很慌吧?是不是怕永安侯府知道了找上你的麻烦?”   方氏不知道苏闻琢到底想做什么,按理来说她已经脱身了,今日完全不用再出现。   最终她还是咬着牙问:“苏闻琢,你究竟要做什么?!”   苏闻琢重新在桌边坐下,神色淡淡道:“我这是在帮俞夫人你,说起来,俞韶华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很难说亲了吧?俞夫人既然跟永安侯府有了第一笔交易,如何不再多添一笔交易呢?”   “你,你的意思是……”方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犹疑了,苏闻琢没有理由帮她。   “今日撞见这事的是你,名门贵女的贞洁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这事若传出去,有没有人愿意娶都尚未可知,更别说好人家了。俞夫人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你儿子的婚事怕是也没找落了。”   方氏听明白了苏闻琢的话,她在让她如法炮制俞美琴的事情,跟永安侯府谈条件。   要想苏闻钰的事情被瞒着,就将女儿嫁给俞韶华,否则她便可以马上将消息散出去,反正今日知道芙蓉馆后院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的下人和恩客多得很。   虽说大家没见着苏闻钰的脸,但只要消息放出去,知道的人自然便会联想起来。   但方氏却有些不敢相信,她几次三番设计苏闻琢,她今日却两次提醒她,她会这么好心?   心里这么想,方氏索性也问了出来。   苏闻琢却嗤笑一声:“我并不是好心,只是与永安侯府的结怨更大罢了。听不听是夫人你自己的事,我言尽于此,至于人你要怎么送回去,夫人自己思量思量。”   说完苏闻琢起身,又朝着里头床榻边走去。   苏闻钰依然在瑟瑟发着抖,察觉到有人靠近时,忍不住又往床里缩了缩。   她的衣襟已经被扯开,暴露的肌肤掩在被子下面。   苏闻琢伸手替她将衣襟拢了拢,动作温柔,面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缓缓凑到苏闻钰的耳边,只低声说了一句话。   “苏闻钰,恶有恶报,对我父母见死不救时,你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苏闻钰身子猛地一僵,突然抬头惊惧的看向她,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你!”   她不敢说出后半句,苏闻琢也没有继续听的意思了。   她离开床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接下来,她只需要等着看方氏会有什么动作,适时的推波助澜一把。   若是顺利,永安侯府便会被俞家这样一个吸血的蚂蟥攀上,以这一家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性子来看,日后不得安宁。   虽然永安侯府还没倒,但先闹个鸡飞狗跳的她也开心。   至于她对苏闻钰说的那句话,想来,她很快就会告诉潘氏和苏平了。   他们从现在开始就会陷入事情败露,终日惶惶不安的惊恐中。   -   苏闻琢离开芙蓉馆的后院,借着夜色的掩映准备回俞府。   却在踏出门后,一眼就看见了等在不远处一棵繁茂大树下的俞景。   他没想到俞景会来,小跑着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苏闻琢仰头看她,刚刚在屋里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已经有了娇软的笑意。   俞景搂住她,抬手替她拂掉刚刚因着一阵风而飘落到发间的一片小叶,垂眸笑了一下:“有些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苏闻琢听后高兴了,抱着他的手臂靠上他的肩,还轻轻笑着晃了晃:“那夫君今夜能陪我在街上逛一逛么?成婚后我都许久没有逛过了。”   “好,都依夫人。”   俞景答应下来,搂着她往前走。   两人穿过永昌街,去了盛京城里最繁华的宣庆街。   如今正是夜晚热闹的时候,街上的人也不少,苏闻琢沿着街道两旁的商贩铺子走走看看,俞景一直牵着她的手,跟在身边陪着。   待两人路过酒楼醉云馆时,前面突然一阵喧闹起来。   只见醉云馆的伙计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扔出来,之后有几个锦衣玉冠的公子跟着出现,对着那乞丐大声嗤笑。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乞丐也敢在郑兄面前叫嚣?我看你是活腻了!”   被几人簇拥在中间唤作“郑兄”的,是一位生的有些阴柔的公子,他吊着眉眼,一脚踩上那乞丐的手,用力的碾了两下,面上的神情不屑一顾。   “一个哑巴叫花子,还敢提刀来找我的麻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么?”   他话说完,便朝身边跟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微微点头。   然后一行人便重新回了酒楼里,留下一串嚣张的大笑声。   苏闻琢看着这一幕微微蹙起眉头,盛京城里这些纨绔子弟,有时候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过分了。   而俞景的脸色,却有几分晦涩难明。   待那几个公子离开后,只见一个小厮将那个乞丐一把提起来,往旁边的巷子里拖去。   俞景眯了眯眼睛,将苏闻琢带到一旁的点心铺子前,他垂眸低声道:“我有些事要办,窈窈在这里等我一会?”   夜色下,俞景背着光,面上的神色看不清楚,但苏闻琢已然径直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注意到了,刚刚俞景便一直若有所思,苏闻琢猜想可能跟那个乞丐有关。   俞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对着一旁的朝生道:“保护好夫人。”   朝生赶忙应下,他便快步朝着醉云馆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这处小巷漆黑,摆着些酒馆里不要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和垃圾,再往里走一些便是酒馆的后门。   俞景刚刚往巷子里走了一点,便见之前拖着乞丐进来的那小厮往外头走,他闪身蹿上了一旁的墙头,等那小厮从巷子口拐角离开,才重新跳下来,朝着巷子最里头的墙角走过去。   刚刚从醉云馆里被扔出来的那个乞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俞景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一下将人背起来,几步轻功掠上墙头,消失在黑暗里。   苏闻琢等在点心铺子旁边,还有工夫让青黛去排队买了个桃花饼和糖酥球。   她抱着纸袋,时不时的吃两口点心,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打发时间。   好在没过太久,俞景便回来了。   苏闻琢注意到他袖口好像沾了些血迹,连忙抓着他的手问:“你受伤了么?”   俞景摇头:“不是我的血。”   苏闻琢松了口气,又道:“夫君的事办完了么?”   “嗯,”俞景应了一声,顺势反手握住苏闻琢的小手,“刚刚那人我送到一家相熟的医馆去了,夫人还想去哪里看看?”   “不了,走了这么些路感觉有点乏了。”苏闻琢往俞景身上靠了靠,懒懒道,“想回去了。”   “好。”俞景有些纵容的笑着捏了捏她的手,突然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夫人身子还是娇弱了一些,走这么会便乏了,日后为夫可是有点难办了。”   “为什么难办……”苏闻琢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的看过去。   待看见俞景那双墨黑的眼睛和面上若有所指的神情,才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过来。   她的小脸染上一点绯红,抬手打了俞景一下:“你还是读书人呢,说话口没遮拦的。”   俞景牵着她慢悠悠的往前走,神色有几分揶揄:“我什么都没说,夫人可真是冤枉我了。”   苏闻琢被他取笑,当下又要打他,下一刻被俞景捉住手搂在了怀里。   两人在前头笑闹,身后跟着的青黛、泽兰和朝生三个人只觉得这还在大街上呢,少爷和少奶奶就打情骂俏上了。   哎呀,真是没眼看!   等闹够了,苏闻琢在俞景怀里消停下来,想到刚刚那个瘦骨嶙峋,脸上脏的连样子都看不清的乞丐,不禁问道:“刚刚那个人,夫君是认识么?”   俞景未置可否,只道:“街上人多,一会回院子后我再与夫人说。”   苏闻琢点头,顺便从怀里抱着的纸袋子里拿出一颗糖酥球塞进嘴里,又给俞景喂了一颗。   俞景的薄唇撷过她指尖的小点心,末了舌尖不小心舔、过她细白的手指,好像沾了一抹她指尖的馨香。   苏闻琢倏地缩回手,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她耳尖都红了,嗔怪的瞪了俞景一眼。俞景却无辜的看着她,刚刚那一下确实不是他故意的。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的,不知不觉便到了俞府。   待回了院子里,苏闻琢先去沐浴更衣,俞景则去了书房。   他写了一封信封好后,将朝生叫来:“明日你从后面出府,将这信送到睿亲王府给世子,还是与以前一样,避着人去。”   “知道了少爷。”   朝生接过信收好,本来准备走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回身对着俞景说道:“少爷,我之前好像听三少奶奶说起,想将东无和西言分一个到你身边来。”   俞景闻言,身子顿了顿,而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苏闻琢沐浴过后从耳房出来,俞景恰好回房,他摸了摸苏闻琢的湿发,叮嘱了一句:“不要贪凉又坐到窗边去晾发,让丫鬟进来,或者一会我帮你擦。”   “那我等你出来帮我,你要快些啊。”   苏闻琢笑眯眯的将他推进耳房,又给他拿了衣裳进去,然后抽了一条干燥的巾子坐到妆台前,一点一点的将发梢的水握干。   很快俞景便从耳房出来了,见苏闻琢好整以暇的坐在妆台前等着,他低低的笑了一下,走到她身后站住,将巾子拿过来,一缕一缕的擦着她的湿发。   俞景动作很轻,边擦边笑道:“夫人还真等着我呢?”   苏闻琢微微测过脸,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骄纵道:“夫君自己说的要帮我擦发,这等好事我自然是要等着了。”   俞景听后笑着拿一缕发尖扫过她的脸,没有说话。   苏闻琢倒是想起了回来路上问起的事情,于是又提了起来。   “夫君还未跟我说,今日那个乞丐究竟是什么身份?”   俞景低眉敛目的认真擦着她细软的黑发,只沉声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我已经给睿王世子去了信,明日我会再去医馆看看他,可能要问过后才知晓。”   “这样么?我看你刚刚看着那乞丐神色若有所思似的,还以为是有什么隐情。”   其是苏闻琢心里还是有些奇怪,难道俞景只是一时起了恻隐之心?   “要是说有隐情,倒也确实有一些。”俞景听了她的话,突然道,“今日那伙公子哥里,有一个是郑丞相郑逢年的孙子,日后我出仕,郑逢年可能会与我不大对付。”   苏闻琢凝神回忆了一下:“可是那个被围在中间的那位公子?”   “嗯,是他。”   郑逢年是朝中肱骨老臣,这点苏闻琢以前偶尔听父亲提起朝堂之事时也略有耳闻。   她回想了一下上一世俞景是如何坐上权臣之位的,好像就是与睿亲王联手扳倒了郑逢年,一举进入内阁,两年后俞景便直接坐上了丞相之位。   京中人都道他已成为皇上的心腹,年纪如此之轻,日后定会风头无两。   只是这中间的事情苏闻琢知道的并不细致,她缠绵病榻数年,早就无心外头的事,俞景刚刚入阁没有几个月,她便香消玉殒了。   苏闻琢想了想,索性转身仰头看他,低声道:“你如今已是睿亲王这一派的人,背后站着的,是皇上吧?”   她声音说的很轻,俞景却惊讶于她的敏锐。   “嗯,窈窈猜的没错。”   他应了一声,从妆台上拿起玉梳,又牵着苏闻琢坐到了床边,自己也在一旁坐下,开始一点一点的替她梳发。   他不急不缓的梳散一头青丝,声音也淡淡的:“皇上继位不久,郑逢年的手却已经越深越长,如今看来,是想趁着皇上自己的势力尚未巩固,将朝中大部分权利握入自己的手里。”   “那你……”   苏闻琢听到这不免担心起来,若是朝中局势如此不明朗,俞景这时候入仕虽然会得睿亲王重用,但与郑逢年周旋也艰难许多。   虽然上一世俞景确实坐上了那个位置,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他。   “窈窈不用担心,皇上三年前继位之时便已盯着他了,这是筹谋已久的事情,只是朝中王侯大臣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那时皇上和王爷并不放心将对付郑逢年的事交给任何一个人。”   “而你,从科举入仕,身上没有任何家族势力,娶了我后也无姻亲关系,所以王爷对你放心。”   这是身先士卒的事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愿意去朝堂之上当这个先锋的俞景,已经足以让他们交付信任,因为但凡一个不小心,这株还没长成参天大树的小苗便会折在狂风暴雨里。   俞景最终走上那个位置,是他自己搏命抓来的机会。   苏闻琢说的确实一针见血,俞景揉了揉她的发,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又打趣她道:“夫人这么聪明,若是能入朝为官,怕是没有为夫什么事了。”   “那还是及不上夫君万分之一的。”   苏闻琢知道俞景看出了她的担心,是故意逗她的,她也承了俞景心里这份好意,与他说笑起来。   只是末了,她还是抱住俞景的腰,缩进他的怀里喃喃:“若是我真的能在这些事上帮到你就好了,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时不时夜里还要在外面奔波。”   俞景轻笑一声,揽住苏闻琢纤弱的身子,下巴抵上她柔软的发,轻轻晃着她安抚道:“以前世子常说我做起事来发狠不要命,如今成家了,夫人只要还在,我便会保全自己。”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毕竟我夫人身子娇弱,是走两步就要喊累的,日后年纪大了可能需要我抱着才能走的动道儿了。”   话刚说完便被苏闻琢打了一下,她恼羞成怒的瞪他:“我没有!再说你就去睡书房!”   俞景看着她的小模样,笑的胸膛都微微震了两下,还十分听话的点点头:“嗯,好,再也不敢说了,我夫人是全盛京城体力最好之人。”   苏闻琢哼了一声,懒得与他计较了,将话题拉回自己的正事。   “我是说真的,要不你让东无跟在你身边吧?我平日里也不大出院子,如今俞韶华也蹦跶不起来了,永安侯府接下来恐怕也是鸡飞狗跳的,我有西言跟着也应该够了。”   俞景却摇头:“你身边放两个人我才放心,况且日后我若是需要用到暗卫,定是要查些机密之事,黑市的人虽然一般来讲也能保证忠心,但总怕有那么个万一。”   “那怎么办?你日后入朝为官,总不可能事事都像如今这般亲力亲为去查了。”   “无妨,殿试过后睿亲王府自会有人供我差遣。”   听到俞景这样说,苏闻琢总算安了些心,在心里默默算着殿试什么时候来。   -   翌日一早,俞景去了昨夜那间医馆,他到的时候魏世昭已经在里头等他了。   医馆的老大夫也是睿王的人,将来人引到后院的一间屋子前,然后低声道:“这个小伙子伤的有些重,昨天送来时候也就一口气了,这几日都得用针灸吊着,需要的药材也不能马虎。”   魏世昭点了点头,问了一句:“人醒了么?”   “醒了,”那老大夫点头,“但是他之前被人毒哑,现在无法说话了,目前的身子状况来看,可能也无法提笔写字。”   “无妨,人醒着就好,我们进去看看,福伯你去忙吧。”   那老大夫又嘱咐几句过后便又去了外头医馆里,魏世昭和俞景则进了屋子。 第40章 不哭,以后窈窈有我了   这间屋子背阳, 即使是上午,屋内也有些昏暗。   床上躺着一个人,昨夜脏污的脸已经被擦干净, 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年纪看着二十来岁, 却因为太瘦而颧骨突出,看起来有些吓人。   他死气沉沉的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魏世昭和俞景对视一眼, 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人。   男人见有人来了, 微微侧过头, 看了她们一眼,面上无波无澜,只动了动嘴巴, 看样子是道了声谢, 而后又将头转回去不动了。   俞景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他, 突然慢悠悠的开了口:“你是不是跟郑逢年有仇?”   虽然昨天这人看起来是得罪了丞相府那位公子, 但俞景直觉,他很可能跟郑逢年有关系。   俞景猜的果然没错, 那人一听到郑逢年的名字,浑身都紧绷起来,竟然用力到颤抖。   他一双眼倏地看向俞景,眼睛充血泛红, 张着嘴似是有许多话要说, 却口不能言。   “你如今的身子还不能太激动了,昨夜是我将你救回来,若是不能说话, 接下来我们的问题你点头或摇头就好。”   俞景怕他太过激动,等会吊着的这口气都没了,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被子,安抚了一句。   魏世昭见那人慢慢平静下来,便接着俞景的话说下去。   “你昨夜去醉云馆找郑恒清的麻烦,是不是因为郑逢年?”   那人点了点头。   俞景垂眸想了想,又与魏世昭交换了一个眼神,问了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清淮人?黄河汛期发大水才逃难到盛京?”   那人又点了点头。   俞景见状,眼神都锐利了两分,若真是如此,这人怕确实是与郑逢年有仇。   魏世昭听了俞景的问题,心里有几分惊讶,他不知道俞景怎么会猜的这么准,但沿着俞景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又往床前凑近了一些,低声道:“你家有人在当地方官么?”   那人闻言,放在被上的一只手似乎微微收紧用力,指骨都有些泛白。   俞景和魏世昭一看,便也知道答案了。   没过多久,两人从屋子里出来,叮嘱了老大夫好生医治这人后,便坐上等在后门的马车离开了。   在马车上,魏世昭忍不住问俞景:“你怎么知道他是清淮人?还猜到是受到涝灾才逃难过来的?”   俞景勾着唇笑了一下,缓缓道:“他身上衣服的料子是清淮特有的,在盛京不常见,况且如今正是黄河秋汛之时,清淮发大水以致灾民流离失所的事情想来皇上已经接到好几封奏折了。”   魏世昭听后若有所思:“郑逢年伸手染指每年的赈灾和修堤款,但收尾一直干净抓不到把柄,皇上为此已经头疼了许久,这个人对我们很可能有用。”   俞景点点头:“昨天郑恒清让身边的小厮单独处理这个人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他也很有可能猜到这人的身份。”   “这样一来,得让福伯注意些了。”   “嗯。”俞景应了一声,“不过既然只是让小厮去处理,应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估计会以为他已经死了吧。”   郑家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郑恒清即使猜到这人的身世,也不会放在眼里,弄死就行。   两人在马车里就这件事说了些话,中途路过陈夫子家门口,俞景下了马车说要去拜访一下,魏世昭便自行回府了。   他还要尽快将这件事告诉父亲。   -   苏闻琢今日起来后,见俞景已经走了,她索性慢悠悠的洗漱更衣后,坐在屋子里用了早饭,然后什么事也没干,拿着绣筐坐到软榻上绣起了荷包。   待日头渐高,她估摸着俞景今日应当是去见昨天夜里救回来的那个乞丐了,不一定会早回,于是便让泽兰去厨房吩咐晚些时候再备午饭,接着又让朝生去将阿太叫了过来。   等人来了,她便放下绣筐,让青黛拿了个荷包给他。   苏闻琢笑笑:“阿太,近些日子你打听消息也辛苦了,这是给你额外的赏钱,日后你若是做得好,还会有赏。”   阿太接了荷包连忙给苏闻琢磕头谢过,他家里穷,是被家人卖来当下人的,心思却实诚,知道对主子是不能阳奉阴违的,是以一直对苏闻琢吩咐的事尽心尽力。   苏闻琢摆了摆手,又问道:“昨天晚上俞夫人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可知道?”   阿太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回三少奶奶的话,好像是亥时之后了,但小人未曾亲眼所见,是今天小人偶然跟在前院扫撒的阿园聊天时听他提了一句,而且阿园还说,夫人回府时心情好像不错,那么晚了,还去了一趟大少爷的院子。”   苏闻琢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今日盛京城里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八卦风声,想来昨天夜里方氏应当是将苏闻钰秘密送回了永安侯府,只是她亥时过后才回,看来确实是听了她的话,在跟永安侯府谈条件了。   毕竟以如今俞韶华的状况,能攀上永安侯府那可真是天上掉馅儿饼了。   不过一回府就去了俞韶华的院子……难道永安侯府这么快就会松口?   毕竟俞府可是她们打心底里看不上的小门小户,不然当初也不会把自己嫁过来,还是说永安侯府只是先找借口打发了方氏,准备事后再想办法……   想起永安侯府,苏闻琢垂眸,白皙的指尖沿着瓷杯的边缘抚过,她昨夜跟苏闻钰说的那番话,若是所料不错,苏闻钰应当回去便跟苏平和潘氏说了。   一直以为被蒙在鼓里的侄女其实什么都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苏闻琢正想着出神,俞景回来了。   她抬眸看过去,脸上有了笑意:“夫君这么早便回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晌午呢。”   俞景走到她旁边坐下,兀自倒了杯茶:“只是去医馆看看,费不了多少时间,夫人这是在想什么?”   苏闻琢听她问起,抿了抿唇,将她给俞府和永安侯府牵了两拨红线的事说了。   末了,她捧着脸问:“你说,我这样做好不好?”   她怕俞景不知道她父母的隐情,会觉得她将永安侯府与俞府捆绑在一起有些过了,毕竟在俞景看来,苏闻钰和苏闻远都是不相干的人吧?   然而俞景的注意力全在她今天戴的耳坠子上,他伸手摸了摸苏闻琢坠了绿宝石的银线流苏耳坠,十分漫不经心道:“永安侯府的事情我未知全貌,也没有资格置喙夫人做的事,在我这,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苏闻琢没想到俞景竟然会这样说,她笑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抱进怀里:“我夫君也会说好听的了,跟刚成亲的时候比起来,进步可真大呀!”   俞景笑着挑眉:“也是夫人调、教的好,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夫人做媒也是一把好手。”   苏闻琢闻言,眯着眼睛轻轻哼了一声:“我发现你最近越发喜欢取笑我了?”   俞景之前看她神色有些沉闷,想逗她一下,这下见好就收,又给苏闻琢倒了杯茶,一本正经道:“是为夫最近胆儿太肥了,夫人不要计较。”   苏闻琢扑哧一声笑出来,轻拍了他一下,被俞景捉住手揽进怀中。   她安稳的靠在俞景的怀里,还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繁花绿树,浓烈的阳光像给他们洒上一层金粉,朦胧又美丽。   苏闻琢不禁想到父母还在世时,她在永安侯府过的那些肆意开心的日子。   她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握上俞景搂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了一些。   俞景只觉得怀里娇软的人刚刚还咯咯笑着,却突然一下安静下来,察觉到她握住自己的手,俞景反手包裹住那双柔荑,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听见苏闻琢很轻的声音。   “俞景,我想夺了永安侯府的爵位。”   -   八月末也算是临近了夏日的尾声,但天气的燥热却丝毫不减。   永安侯府这两日的气氛不大好,主子们的脸色阴沉,下人也战战兢兢地,生怕惹到哪位主子不快,自己遭了殃。   永安侯夫妇所居的蘅芜苑里,苏平和潘氏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苏平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头皱的很紧:“苏闻琢怎么会知道这事,明明那天晚上做这件事的人都已经处理了,她没有理由会知道。”   “钰儿都那样说了还会有假?现在重要的已经不是她如何知道,而是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夫君,这事一旦露出风声,我们这爵位可就……”   潘氏欲言又止,心下惊惧之余有些不太敢继续说下去了。   苏平听后面上露出一丝狠意:“好不容易袭了爵,我绝不会让这位置有什么意外,如今为了永绝后患,只能让她去下头与她爹娘一见了。”   潘氏看到苏平脸上的阴鹭,一时间竟然打了个寒颤,她这个夫君冷血无情,对自己的至亲下手都毫不心软,日后若是她有哪个地方惹了他不顺,岂不是……   潘氏不敢再想下去,将脑海里的这点恶寒压了压,又想起了自己一双儿女的亲事。   如今这已经成了她的心头病,每每想到就夜不能寐,可俞家这种小门小户不要脸面,他们永安侯府却是要脸的。   不管是俞美琴跟苏闻远一起落水坏了名声,还是苏闻钰被人掳去了青楼,都是不能声张的事情。   否则他们在盛京城的世家圈子里便没了颜面,日后都要被说个家风不正的。   潘氏心里不甘,却又拿不定主意,只能再问苏平:“如今钰儿和远儿的亲事你说该如何是好,真要答应那俞家的要求?”   苏平在桌边坐下,还是阴着脸:“这俞家胆子真是不小,敢算计到我们侯府头上来,如今就算是要结亲,也不能这么轻松便答应了。”   “钰儿失踪的事情定是苏闻琢搞的鬼!那日方氏原本与我说的计划是在府中将苏闻琢打晕掳到青楼去,后续的便不用我管了,她自有安排,我这才答应配合她,谁能想到!”   潘氏如今提起来还气的发抖,本该是苏闻琢遭殃的事,怎么就落到了她宝贝钰儿的头上?   那日她听了那个被敲晕的下人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之后便知道,这就是苏闻琢那贱人的将计就计!   苏平听她说起这件事,当下便来气,他猛的一拍桌:“你还好意思说!当初就不该跟这个俞家扯上什么关系,这种低贱人家,进我们侯府的门都是高攀了!”   潘氏被苏平训斥了一通也不敢回嘴,只能等着他接下来的后文。   只听苏平发了一通火后,又瞪了潘氏一眼,才道:“去跟他们家说,女儿想进我侯府的门,可以,只能做妾,儿子想娶钰儿,也只能入赘。他们若是不同意,先掂量掂量事情闹大后,他们府上是不是还能说到更好的亲事。”   潘氏点了点头,已经知道了苏平的意思。   虽说如今是方氏在拿这些事情威胁他们,但是对俞府而言,这同样也是他们这样的门第目前能攀上的最好的亲事。   俞美琴坏了名声自不用说,日后没哪个好人家的府上会娶,而俞韶华,这次连会试都没能参加,据说是出了事的,方氏既然敢豁出去威胁永安侯府,证明事情还不小。   这一番思量后,潘氏心里总算没有那么着急上火,毕竟事情还有可谈的余地。   她起身准备让下人将饭摆上来,突然想起苏平刚刚说的话,犹豫着低声道:“那苏闻琢……”   苏平打断她:“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   一连着好几日,苏闻琢都发现方氏的心情似是不错,偶尔她要出府,与方氏在府中遇见,她竟然也对她有两分好脸色。   苏闻琢想,永安侯府这门亲事,她怕是已经攀上了。   但以苏闻琢对苏平夫妇的了解,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会答应,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既然说好了要推波助澜一番,她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方氏。   于是在这日苏闻琢出门挑布料做衣裳,回来又碰到了方氏时,主动搭了话。   “俞夫人这几日看起来心情颇好,怕是事有所成啊。”   方氏想起与永安侯府达成的约定,她也没藏着掖着,反正这事还是苏闻琢给出的注意。   只见她面上有几分得色:“永安侯府是大户人家,最是要脸面,他们不可能不答应,如今侯夫人已经松了口,还约了我明日去侯府商讨具体事宜,我这一双儿女与侯府联姻,已是板上定钉的事情。”   “哦?是么?”苏闻琢挑着眉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如此我倒是要提前恭喜俞夫人了,只是以我对我那叔叔婶婶的了解,这门亲事未必会事事如夫人所愿,我劝夫人还是留个心眼,做个准备。”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氏闻言不禁又有些警惕的看了苏闻琢一眼。   苏闻琢却没再多说,只是拿出帕子擦了擦因着天气炎热额间出的一点汗,淡声道:“好心提醒一下俞夫人而已,希望夫人碰到困难也要迎难而上,可切莫因为侯府的强势就胆怯退缩了呀。”   她此番来跟方氏说这些话,就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俞府小门小户,方氏对上永安侯府其实没有什么魄力和气势,万一因着侯府的一点小刁难就退缩了,岂不是白瞎了她的“好心”。   方氏听后皱起了眉头,还想说什么,苏闻琢却已经走过她身边,朝着小院去了。   第二日,方氏早早的便去了永安侯府,回来的时候脸色果然有些阴沉。   苏闻琢从阿太那处得来消息的时候,觉得多少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不过即使有些出入,这两门亲事应该还是达成了的,不然方氏不会这么安静,只是脸色不好而已。   苏闻琢边留意着方氏这边的动静,更大的注意力却还是放在了永安侯府。   苏平一家知道曾经做过的事情败露,对她绝不会就这么放任。   不知是不是重生过一世的原因,她对于危险好像多了几分直觉,苏闻琢觉得,苏平若是要对付她,必是会下狠手的,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想到此,苏闻琢不禁皱了皱眉。   好在如今她鲜少出府,身边还跟着东无和西言,苏平想对她下手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她还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俞景。   苏闻琢从来没有跟俞景详细说过自己父母的死,这天晚上,她与俞景在院中聊天,趁着月色,缓缓与他说了父母的事。   夏末的夜晚偶有凉风,俞景搂着她坐在凉亭里,听她絮絮着从前在永安侯府的日子。   直到说到父母的死,苏闻琢的身子颤了颤,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那天夜里我一直睡不安稳,听到喧闹声便让丫鬟去看,等我知道消息再赶过去,爹娘的院里已经是漫天大火……”   她甚至能听见父母在火海里的叫喊,她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被两个丫鬟死死的抱住,因为火实在是太大了。   火舌卷过帘幔屋舍,灼热的温度烧红了她的脸,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喊,直到最后哭晕过去,第二天醒来时,侯府已经挂上了白绸,她爹娘,被烧的只剩了两具尸骨。   那时的苏闻琢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甚至还失声过一段时间,直到两个月后,她重生回来。   俞景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哽咽了起来,他轻叹口气,抚了抚她的背,又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红着的眼眶,声音低低的,带上几分清风拂过的温柔:“不哭,以后窈窈有我了。”   苏闻琢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我又没有哭。”   她将脸埋进俞景的胸前蹭了蹭,将几滴未落的泪都蹭到他的衣襟上,然后仰起脸看他:“我爹娘多半就是叔叔害死的,那日我跟苏闻钰说了那番话试探,永安侯府却没有来找我,我总觉得,苏平想要做些什么。”   苏闻琢不能跟俞景说她已经知道父母就是死于苏平一家之手,因为她还没有证据。   但俞景也没有问,苏闻琢之前说想夺了永安侯府的爵位时,他便有所猜测了。   俞景对她的话并不怀疑,只是垂眸看她:“你小叔若是真做下这种事,那对你也不会手软,近些日子你让东无和西言留心一些,还有你身边的丫鬟,对贴身用的东西都警惕一点。” 第41章 刺杀   俞景之所以跟苏闻琢说这些, 是因为小时候,方氏许多手段都对他使过,有段时间他甚至草木皆兵, 连吃的都只敢在晚上偷偷去路边捡些树上掉下来的果子吃, 衣服也不敢换, 怕被方氏做手脚。   苏闻琢点点头:“好,我知道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 跟俞景说一下,她心里便会觉得安心些。   在此之后没多久, 盛京城里就传出了永安侯府突然与小小俞家结亲的消息, 还是一下结倆。   一时间整个盛京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   不管是走在路上,小摊贩前,还是茶肆酒楼里, 无人不会说上两嘴。   “你说这永安侯府是怎么回事?俞家到底是哪里能入他们的眼了?若说之前将一个孤女堂小姐嫁过去是因为名声不大好了, 结果现在自己的嫡长子和嫡小姐也与俞家结了亲, 我真是匪夷所思。”   “我听说是在那嫡小姐的及笄礼上, 侯府世子与俞家的小姐一见钟情了,这才说了这门亲事, 至于另外那一门,倒真是不知了。”   “不过别看俞家现在说起来好像是高攀了两门亲事,我倒是听说俞府那位小姐嫁过去,只能做妾的, 而那位少爷也是入赘, 这样一看,也有些耐人寻味。”   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但也就是这阵子的风头,很快又被盛京城里其他的八卦冲淡了。   只有一些世家大族里,对永安侯府这次突然而来的两门结亲还在津津乐道。   原因无他,这些世家府中嫡子嫡女的亲事,要考虑的因素盘根错节,从来都不是能轻易按着自己的性子决定的。   因为姻亲,就是稳固关系最好的纽带,将对方与自己的家族绑在同一条绳儿上,一荣共荣,一辱俱辱,这对盛京城里的世家大族来说,非常重要。   而永安侯府如今嫡出本就只有两个孩子,现在都说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这无疑让永安侯府的地位有了几分动摇。   好在世子苏闻远只是纳妾,还留着正房的位置,潘氏也还算年轻,想要孩子不难,不然只怕永安侯府以后就要没落了。   苏闻琢知道这个消息比盛京城里的百姓都要早一些,因为事情一定,潘氏便急着炫耀,更想在俞老爷面前邀功一番,在某日特意备了小宴席,请了平日里与自己相交较深的几位夫人。   这自然也是小门小户的夫人们,这时候惯会见风使舵,恭维方氏的。   而俞景和苏闻琢对这种场合实在是不感兴趣,根本懒得去,不过苏闻琢却在找陆沉霜喝完茶回府时碰巧看见了俞韶华。   自从出事后,俞韶华便没有出过望景轩了。   苏闻琢如今一见,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俞韶华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整个人都透着股阴翳,消瘦了许多,脸颊凹陷下去,走路更是有些塌着背,透着死气沉沉的病态。   见到苏闻琢,俞韶华的眼神像洞穴里盘卧的毒蛇,透着粘意,湿冷,可苏闻琢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移开目光。   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像看一样不相干的物件儿,就这样走了过去。   俞韶华如今是怎么样,已经与她没什么干系了,苏闻琢不想放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   会试两个月后便是殿试,在这中间盛京城里还有个节日,祈神节。   祈神节在每年的九月二十五,意为祈求上苍保佑秋收,届时皇帝也会亲自在祭坛祈福,求得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日盛京城会很热闹,庙会花灯都会筹办起来,等到了傍晚,各家便会早早用了晚饭然后去街上逛逛。   而祈神节对于未出阁的少女来说,便是难得可以大大方方在外头相看的日子。   若是未有亲事在身,又想自己碰碰缘分的少男少女,这日便可以戴上半遮面的面具,若是有缘互相瞧上了,便可互通姓名家世,回府后,若是家中也觉得合适,两家便会约上日子见上一面,幸运的话,亲事可成。   苏闻琢如今已经成亲,这些便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但这也是难得热闹的日子,她自然也想上街去瞧瞧。   于是这天晚上,她与俞景早早用了饭,待到夜幕四起,街上的花灯都已经点起来时,便相携出了俞府,去逛祈神节。   路上人头攒动,就连最宽敞的宣庆街,在今夜也显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行人们摩肩擦踵,慢悠悠的走,俞景将苏闻琢搂在怀里,小心护着。   苏闻琢皱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缩在他怀里仰头看他:“俞景,人真的好多啊。”   她根本体会不到逛街的乐趣!   俞景无奈的看了苏闻琢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 ,笑道:“出府前我已经提醒过夫人了,可夫人非要这个时候出来,为夫也只好依了夫人。”   出府时他确实提醒过苏闻琢,说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还问她要不要晚一点再出门,苏闻琢却不依,还说就是要人多才热闹。   但是现在苏闻琢后悔了!   她揪着俞景的袖子不依不饶:“那你就应该坚定的拦住我!”   俞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善如流的哄她:“好,都是为夫的错,那回去罚我睡书房?”   “唔,”听到他这么说,苏闻琢的眼神飘开,轻咳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原谅夫君。”   俞景瞧着她这副模样,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了一些,揽住她的手也紧了几分。   苏闻琢被挤在人群里慢慢地往前走,时不时唉声叹气两下,看见好多点了灯笼的铺子都想过去看看,却因为人太多而挡了路。   于是她只能拼命伸长脖子,看一看今日的盛况便罢了。   俞景一直护着他,看着这满目璀璨的灯火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自觉回忆起了小时候的那天。   苏闻琢挡在满脸脏污,被打的浑身是伤的他面前的那天,就是祈神节。   想起旧事,俞景在那一刻稍微有些走了神,没能注意到人群中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就着路人的遮掩,偷偷跟在了他们身后。   -   今夜里确实有好多戴着面具的少年少女,在人群中擦肩时也许只是一个眼神,就定了一段缘分,是以苏闻琢对戴面具的人总是会多看两眼,纯是好奇罢了。   半遮面的面具五花八门,她瞧见可爱的或者好看就要拉一拉俞景的袖子,悄悄也指给他看,然后在他旁边小声的对那面具品评几句,说的不亦乐乎。   俞景很是配合,顺着她将目光左右游移。   这会,苏闻琢又偷偷往旁边指了指,拉着他小声道:“夫君你快看,旁边那人戴的面具是只猪诶,你说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选个猪八戒的面具啊?那还有哪家的姑娘能瞧得上?他是不是傻?”   她的小嘴叭叭的没停,俞景顺着苏闻琢的视线看过去,在她的左侧确实有个男人戴着一张猪八戒的面具,那面具有些粗糙,便显得模样更不好看了。   就在俞景看过去的时候,那男人似乎也正巧被人推挤着朝苏闻琢靠了过来,距离又近了几分。   俞景不自觉的微微蹙眉,心里划过一抹怪异的感觉。   还没等他来得及捋清那种怪异感,突然便瞥见那个男人垂着的手有了一个细微的动作。   俞景心下一凛,他甚至来不及出声,手已经用力将苏闻琢按进怀里,一个旋身到了她的左侧,而那个男人藏在袖间的短刀,下一刻已经刺入他的腰腹。   俞景闷哼一声,苏闻琢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的扭头看他,而俞景却已经看到从她身后突然冲过来的另外两个男人。   是朝着苏闻琢去的,不止一个人。   俞景心头一跳,护着苏闻琢在怀里,顾不上腹部的剧痛,已经朝另一边冲上来的人出手。   他抓住一人的手腕,一个翻折将匕首逼掉,却猝不及防的身子晃了晃。   本来只是一个刀伤,他不止于此,但俞景却觉得浑身发软,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意识到刚刚的短刀上很可能有毒。   另一人看他已是勉力支撑,想趁着这个机会再次对苏闻琢出手。   苏闻琢终于反应过来,她惊叫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挡刺过来的匕首,俞景咬破舌尖让自己凝神,因为毒发的太快,他已经无法使用内力,只能用自己的身子去挡这一下。   好在原本在暗中跟着的东无和西言终于出现,那人一击未成,见人群已经骚动退开没了掩护,吹了声口哨,迅速撤退,不做纠缠。   刚刚就是因为在苏闻琢和俞景身边戴着面具的人太多,面具又大同小异的,东无和西言才没能第一时间锁定动手的人,以至于出手晚了。   周围的人群此时早就退开,看着俞景流出来的大滩血迹惊吓不已,有人嚷嚷着赶紧报官,赶紧找大夫吧,苏闻琢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睁大了眼睛看俞景。   俞景此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发作这么快的必定是烈毒,他把握不准那把短刀上到底涂了多少计量。   如今他已经支撑不住身子,整个人的重量一下全部压到了苏闻琢的肩上。   苏闻琢只觉得肩上一沉,她双膝没撑住,差点跪到地上。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苏闻琢睁大了眼睛,泪水一直往外涌,她却咬着牙撑起俞景。   此时的俞景只觉得渐渐要没有知觉,但他还是握了握苏闻琢的手,微微动了动唇:“窈窈……香囊里……有药……”   这句话说完,俞景便陷入昏迷。   苏闻琢听到了,顾不上其他,连忙去翻他的香囊,从里面找到一个瓷瓶,她没顾得上问,直接将里面的药丸费劲喂给俞景吃了,又让东无和西言一起帮忙将人扶到了一边。   她无暇顾及围着他们指指点点的百姓,只抽出自己的帕子按住俞景一直在流血的伤口。   苏闻琢的手在抖,但她强迫自己冷静,沉声吩咐道:“找辆马车来,去最近的医馆!”   朝生跟俞景一起长大,也算见识过一些风浪了,当下最先反应过来,马上去办了。   苏闻琢又抖着手取下俞景的玉佩,交给西言:“拿着玉佩去睿亲王府找世子,跟他说,俞景出事了。”   朝生很快将马车找来,与东无一起将俞景弄进马车后,一路疾驰去了最近的医馆。   马车上,苏闻琢将俞景抱在怀里,身子终于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一双白皙的手如今已被鲜血染得通红,那红色好像灼热的火焰刺痛她的眼睛,眼泪便停不下来。   在苏闻琢的心里,俞景一直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她从没想过俞景会在自己面前受伤倒下,失去意识。   在这一刻她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俞景做了保护她的那颗大树,那座坚硬的壁垒,可他也是人,他会受伤,甚至会死……   苏闻琢不敢再想下去,她死死的咬着牙,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怀里的俞景。   好像怕她稍微一个闪神,俞景微弱的呼吸就会消失。   -   当魏世昭接到消息赶到医馆的时候,俞景的伤口已经上好药,包扎好了。   但医馆的普通大夫却查不出他中的是什么毒。   苏闻琢的面色很沉,抿着唇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只是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俞景的手,心里却在盼着魏世昭能够快点来。   她想以魏世昭的身份,手下定然是有能人能解俞景身上的毒的。   魏世昭确实带了一个人过来,他走进医馆里侧的小屋时,苏闻琢已经倏地抬起头,目光定定的看向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苏闻琢有些失态的样子。   她的鬓发已经乱了,衣服上、手上都有血污,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睛更是通红。   苏闻琢见他来了,似是想起身,身子却晃了晃,她紧绷着太久,一时竟有些站不住。   身后的两个丫鬟赶紧扶了她一下,魏世昭则大步进屋,摆了摆手:“弟妹坐着吧,这种时候就不用拘礼了。”   苏闻琢轻轻点了点头,看见了魏世昭身后跟着的人。   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生的周正,眉眼温和,他提着药箱,朝苏闻琢轻轻致意。   看样子,应该是魏世昭带来的大夫了。   苏闻琢心下终于松了半口气。   魏世昭简单向她介绍了一下身后的人:“这是王府中的府医,医术卓绝,善辨毒,弟妹放心。”   “真是有劳世子了。”苏闻琢轻声道谢,目光都在那名府医身上。   魏世昭见她整个人都太过紧绷,有意分散一下苏闻琢的注意力,于是问起了今晚事发的过程。   苏闻琢听了他问,终于将目光移开,她的脸色有些沉,不复以往的娇艳明媚。   现在回忆起来,她仍然会觉得后怕。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只记得俞景突然将我拉到另一侧护着,但很快我身后又冲出来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三人都是用的短刀匕首,看不到脸,穿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布衣,看不出身份,在人群散开后他们便飞快撤退了。”   “那三人是否有出声?”魏世昭问。   苏闻琢想了想,摇头:“没有,即便被俞景伤到,也没有出声。”   魏世昭闻言眯了眯眼睛,如此一来便是训练过的杀手了。   挑在节日这天,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动手,方便藏匿和脱身,即使身边跟着暗卫也不一定能那么快发现和阻止。   匕首短刀涂毒,一击不成也不纠缠,迅速撤退,避免暴露和反杀。   这确实是杀手所为。   可是俞景如今连殿试都还没参与,在这个盛京城里只能算是个初出茅庐,攀上了睿亲王府稍微展露头角的读书人罢了。   他替睿亲王做事都是暗地里夜间行动,而且俞景向来谨慎,轻功卓绝,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没有理由会在这个时候被人盯上。   魏世昭想不明白,反复思考苏闻琢的话,过了一会,突然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仔细想一想,三人最初似乎都是冲着苏闻琢去的。   见他正在沉思,苏闻琢不禁开口问道:“世子,你有头绪么?”   魏世昭没有将猜测告诉她,只是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一切可能还要等俞景醒来再从长计议。”   苏闻琢闻言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看向了魏世昭带来的那名府医。   那府医已经诊了脉,见苏闻琢看过来,正好问道:“夫人,俞少爷在来之前可有服过什么?”   苏闻琢连忙点头,从俞景的香囊里找出了那个小小的瓷瓶,打开后倒出一粒药来递到府医手里。   “俞景昏迷之前,让我给他服了这个药。”   府医接过,细细闻了,又放在桌烛火下观察,最后刮下一点放在舌尖抿了抿。   他点了点头,给了苏闻琢和魏世昭一个放心的笑容:“这粒药丸配置精巧,有难得的解毒功效,可作为应急之用。”   说完他又看了躺着的俞景一眼,继续道:“俞少爷中的毒是西域的厥阴散,是发作非常快的烈毒,沾上伤口一刻钟后便可随着血液进入肺腑,若是如此,想要拔毒便难了。好在俞少爷提前封住了几处穴道,又尽快服用了这个解毒的药丸,如今还算好处理。”   两人闻言,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苏闻琢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放松下来,坐在床边卸了力气。   魏世昭看了一眼外头,这一番折腾下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将俞景留在医馆也不是办法,他便看着苏闻琢道:“今夜你们去我那处别院歇息吧,如今回俞府我也怕有什么意外。”   苏闻琢点点头,魏世昭说的有道理,俞景如今受伤,俞府里还有个方氏和俞韶华,她也怕不太稳妥。   于是在零星的夜色下,苏闻琢带着几个下人和暗卫,跟着魏世昭朝别院去了。   怕俞景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所以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好在别院离着这个医馆的距离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   有了别院下人的帮忙,俞景很快被安顿好,魏世昭吩咐过别院的管家,接下来几天都听苏闻琢的安排就可以。   以俞景伤口的深度来看,即使他的身体素质很好,也至少要静养三到五日。   安排好这些后魏世昭便离开了,而睿亲王府的那名府医则留了下来,苏闻琢这时候才知道,这位大夫姓安,医术非常出色,在睿亲王府做府医也是多年了。   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这时候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苏闻琢将下人们都打发去休息了,自己一个人守在俞景的床边。   屋里的烛火幽幽地亮着,窗外的夜色温柔沉静,月光泠泠,时隐时现。   苏闻琢轻轻握住俞景的手,索性在床边坐下,安静的看着他的睡颜。 第42章 我担心你   俞景生的好看, 轮廓深邃,睡着的时候少了些平日的凌厉感,变得柔软温和许多。   可苏闻琢却看红了眼眶。   她心里难受, 今晚已经流了太多眼泪了, 苏闻琢吸了吸鼻子, 慢慢将脸颊贴上了俞景的手背,轻声呢喃:“俞景,你要快些醒来, 我有点害怕。”   躺在床上昏睡的人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但苏闻琢还是就这样轻趴着,自顾自的小声说话。   屋子里安静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说着说着, 便抵不住困意慢慢睡着了。   这一夜过的漫长又好像很短暂,当窗外黎明的光缓缓铺进屋时,苏闻琢还没有醒。   她依然趴在床边, 柳眉微蹙, 睡的不、太、安稳。   睡梦里昨夜突发的意外走马灯似的过, 在梦里她想提醒俞景, 却发不出声音,正焦急着不知所措, 眼角涌出一滴泪来,又被一只手温柔拭去。   有人在轻抚她的脸,低低的跟她说话。   “窈窈,醒一醒。”   窗外传来清晨的几声鸟鸣, 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苏闻琢费劲的睁开了眼睛。   有一双温热的手抚在她的脸颊边上,她下意识的握住,第一时间便是去看躺在床上的俞景。   俞景已经醒了, 见她看过来,浅浅笑了一下,又有些心疼的用手蹭了蹭苏文琢的脸,哑声道:“怎么没有去床上睡?”   他的声音干涩,说话也轻,状态算不上好。   苏闻琢一听他的声音便觉得自己又要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抿了抿唇,因为不想让俞景还要为自己担心,所以费劲忍住了,只是将他的手拿下来放在手心里握了握。   “我担心你,要守在床边才安心。”   俞景还是浅笑着,安抚她:“那毒虽然凶险,但熬过昨夜便没事了,再吃几日的药,差不多也就解了。”   苏闻琢点点头,见他嗓子哑着,便想起身去给他倒杯水润润喉咙,谁知道刚站起来又跌了回去。   她在床边趴了一夜,身子都有些僵了,一时没站住。   俞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她,这一动便牵扯到腹部的伤口,闷哼了一声。   苏闻琢连忙凑过去,紧张的问:“怎么了?是伤口疼么?我再喊安大夫来看看?”   俞景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要做什么就让丫鬟进来吧,你昨夜本就没休息好。”   “嗯。”苏闻琢应了一声,她确实昨晚没休息好,又一直在床边,就有些精力不济。   于是她将青黛和泽兰叫了进来。   青黛倒了水递过来,苏闻琢接过,一点一点扶着俞景起身然后喂着人喝了。   俞景的嗓子舒服了一些,他看了看周围,心里了然,昨夜苏闻琢应该是找了魏世昭了,现在是在魏世昭的别院里。   想到苏闻琢刚刚说的大夫,他问了一句:“世子可是将睿亲王府的府医带来帮我看伤了?”   苏闻琢点头:“是安大夫,世子说他医术很好,昨夜我怕耽搁时间所以去了最近的医馆,若是只靠医馆的大夫,你的毒可能不好解。”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一早上就过来看俞景的魏世昭已经进门了。   苏闻琢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行了个礼,又对昨日的事感谢了一番,魏世昭身为亲王世子,皇室宗亲,在听见俞景受伤后却亲自带着人赶过去,这样的情谊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魏世昭倒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弟妹不必如此多礼,我与俞景投缘,他有事我怎会置之不理。”   说完他又走到床边,看见俞景靠在床头,还不忘笑话一句:“我可是难得见你这幅模样,恨不得找人画下来永久收藏。”   俞景深知他的性子,无奈的瞥他一眼:“世子,我现在是伤患,你好歹关怀两句。”   魏世昭听后朗笑两声,而后道:“那今日我们俞少爷感觉如何了?”   “尚可。”俞景点点头,从善如流的应下他的话。   苏闻琢听着两人的对话,在一旁偷偷的笑,然后又福了福身子,说着要下去梳洗一番,便带着下人下去了,将屋里的空间留给二人。   她想着,魏世昭一大早来应当也是跟俞景有事要谈的,毕竟昨夜的事都还没个头绪。   待苏闻琢离开后,魏世昭在床前坐下。   两人脸上的笑都微微敛了敛,魏世昭先开了口:“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了一下你夫人,听说那几人是突然冲上来的,我觉得似乎不是冲着你来的。”   俞景点点头,想到这里,神色便有些沉了下来。   “那三人训练有素,应该是专业杀手,目标是她。也是我一时疏忽,没有早些察觉到,不然不至于受伤。”   听见俞景这样说,魏世昭在床边撑着下巴,有些不解:“你夫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惹上人要杀她?”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永安侯府雇的人。”   之前他便让苏闻琢警惕过,她既然已经知道父母意外逝世的真相,以永安侯府的狠心,自然也是想斩草除根的。   不过俞景没有将永安侯府与苏闻琢之间的事跟魏世昭细说,这毕竟是苏闻琢的家事,魏世昭作为一个外人不适合知道太多。   魏世昭听到涉及永安侯府,也聪明的没有多问,只是看向俞景:“既然是你夫人的家事,那就你自己解决?”   俞景点头,又道:“有件事,希望到时候世子能帮个忙。”   “何事?”魏世昭问。   俞景垂眸,手指轻轻点着床沿,神色有几分捉摸不定:“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候我再与世子严明,我想在对付郑逢年的计划里加一环。”   魏世昭听后笑起来:“只要能扳倒郑逢年,别说加一环,你就是加五环都行。”   -   趁着俞景和魏世昭在屋里说话的时候,苏闻琢简单洗漱了一番,带着朝生和泽兰回了一趟俞府。   俞景的伤少说也要在别院住上几日,自然需要备一些换洗的衣物,这些都要去俞府拿,更何况他此番受伤瞒是瞒不住的,与其等着方氏那伙人起什么歪心思,不如她亲自回去将事情摊开了说。   到了俞府,苏闻琢让朝生回小院给俞景收拾几样衣物和一些常用物品,自己则去了秋棠院。   方氏这些时日在忙俞韶华和俞美琴的婚事,虽然与永安侯府谈的并不算尽如她意,但能与永安侯府这样有爵位的家族攀上姻亲,对于俞家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俞老爷因此可是得意了好一阵子。   要不是如今殿试将近,她忙的都无暇想起俞景这号人来。   只是她没在意,昨夜李管家却是来告诉她了,说俞景夫妇昨日祈神节出府后,便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方氏心里奇怪,正想着这两人难道又是在筹谋什么?便听院中的下人来报,说苏闻琢来了。   她放下手头的事,眯了眯眼睛:“带她进来。”   苏闻琢在秋棠院门口等着,也不急,见进去禀告的下人出来了,便跟在他身后进了院里。   方氏在院中一处凉亭里坐着,见她来了也没起身,只是看了她一眼。   苏闻琢也不恼,径直走过去,垂眸看向方氏,反倒有了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今日来是想跟俞夫人知会一声,昨日在街上出了点意外,后受睿亲王世子相邀,接下来几日,我与俞景会在世子的别院小住。”   她脸上是得体的笑,声音不轻不重,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方氏听后下意识的皱了眉,问道:“什么意外?”   苏闻琢神色还是淡淡的:“这便与夫人无关了,我想夫人是个聪明人,如今嫡子嫡女的婚事在即,应当也不想卷入一些旁的争斗中吧?”   她说的话有两分道理,方氏现如今心头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婚事,但她还是对苏闻琢不是很放心。   “当真与俞府无关?”   苏闻琢微微笑了一下:“我好心提醒,俞夫人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今日来此便是告诉俞夫人一声,后头的事,俞夫人自行思量吧。   说完苏闻琢并未再多看她的神情,干脆的转身离开了。   留着方氏一个人在凉亭中反复想着她刚刚说的话,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苏闻琢回到小院时,朝生已经给俞景收拾的差不多了,苏闻琢看了看包袱,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了。”   然后她又让泽兰给自己收拾了几件衣裳首饰,一切妥当之后便重新回到了魏世昭的别院。   接下来的几日,安大夫会时常来查看俞景的情况。   俞景身体素质好,魏世昭又给用了治外伤最好的药,是以伤口愈合的倒是比较快,只是他体内的毒要完全排出还需要一个过程。   安大夫说,少不得得要七八日。   而如今离着殿试,也就只剩十几日了,这意味着等俞景体内的毒完全排出,再过不了几天,就是殿试。   苏闻琢有些担心俞景的状态。   殿试太重要了,殿试的名次决定着入朝的起点,若是不能拔得头筹,就得先到文史馆等待馆选,一些地方职位有了空缺才会考虑安排,平白又要比别人多等一段时间。   俞景听了苏闻琢的担忧,竟然颇有几分轻狂道:“若只是因为这几日耽搁我便无法在殿试中出彩,那只能说明平日里读的都是死书罢了,于国而言,当不得几分用处。”   苏闻琢听后竟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还是横了他一眼:“如此说来,倒是我白担心了。”   俞景如今伤口愈合的情况好,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他见状,笑着将苏闻琢轻轻揽进怀里,熟练的哄道:“夫人的关心,什么时候都不多余。”   见俞景的好话最近越发多了起来,苏闻琢有时候反而觉得还要被他说的脸红,于是她轻咳一声,自以为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我前几日回俞府拿东西,俞夫人正在张罗着府上两门亲事呢,听说八字已经合过,庚帖也换过了,看来再过不久就要定日子了。”   “嗯,”俞景应了一声,“如今俞家与永安侯府拴在了同一根绳上,待殿试过后我们便搬出俞府,之后我会想办法与俞家脱离干系。”   苏闻琢听后忍不住侧身看他,反问了一句:“与俞家脱离干系?”   上一世俞景虽然搬出了俞府,但并没有再做什么其他动作了,如今他说要与俞家脱离干系,这可不仅仅只是搬出俞府便能做到的。   俞景揽着苏闻琢的腰走到窗前,如今已是初秋,微风有了几丝凉意,最是舒服的时候。   他看着窗外开阔的院落,将之前与魏世昭的猜测讲给了苏闻琢听。   “那日来刺杀的三人,是冲着你来的,既然永安侯府将这心思付诸了行动,我便不能留他们了,不然你太危险。”   虽然苏闻琢听见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便有了猜测,但还是免不了觉得一阵恶寒。   对如今的永安侯府来说,已经不是她曾经笑过闹过的家了,而是只想让她永远闭嘴的龌龊地方。   俞景见她神色不好,又将她往怀里抱了抱,然后低声道:“窈窈还有我。”   苏稳坐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的与俞家脱离干系,要怎么做?”   她大概能猜到俞景要这么做的原因。   若是他跟永安侯府对立,那么一旦对永安侯府出手,与侯府联姻的俞家自然也是一并遭殃,他虽然如今处处与俞家切割开来,但在外人眼里,他也依然是俞家的人。   俞景搂着苏闻琢,面上的神色有几分漫不经心:“给自己再找个假的身世罢了。”   -   俞景和苏闻琢在魏世昭的别院住了七日后,待他体内的余毒已清,两人便回了俞府。   不过在回俞府前,俞景先带苏闻琢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处在安静街巷里的宅院,宅院三进三出的大小,繁花绿树环绕,后院有一个池塘和小花园,清幽雅致。   苏闻琢兴致勃勃的在院子里转着,俞景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欢欣雀跃的神色,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在小池塘边,苏闻琢一点一点的踩着边上圆润的卵石,俞景牵着她,她便放心大胆的走,边走边看向俞景:“这是哪里?夫君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其实心里多少已经猜到几分,但苏闻琢装作不知,她想听俞景亲口说。   俞景牵住她的手紧了紧,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好似有温柔的光。   “这里以后便是我们的家了,夫人喜欢么?”   脱离俞府是他一直的计划,但与苏闻琢真正有一个家却是在那天夜里,她说他从来不是她的“权宜之计”时,才渐渐在心里成型。   若是他一个人,他大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住了,但是有了苏闻琢,他便想给她好一些的。   不过俞景看了看周围,又道:“虽然如今只是三进的院子,比起夫人以前在侯府来还小了些,待日后,我定再给夫人换个大的,嗯?”   苏闻琢笑了,一下蹭到他身边来,抱住他的手臂,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我很喜欢啊,于我而言,只要是跟夫君一起,不管多大的宅子都好,这便是家了,都说家无谓大小,重要的是人。”   她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俞景的心里热了一下。   从小到大,他一直孑然一身,觉得天下哪里都可以容身,又哪里都不是他扎根的地方。   俞景时常觉得他像一个漂泊的浮萍,没有根,飘到哪儿便算哪儿,怎么样都能活,但也仅此而已了。   而苏闻琢却说,与他待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了。   好像她这么一说,他便可以扎根在她的周围,从此之后,她之所在,便是心安。   见俞景一时没有说话,苏闻琢抬头看他:“夫君?”   俞景回过神来,垂眸,捏了捏牵在手里的小手,笑道:“没事。夫人若是觉得宅子里还有哪处需要改的就跟我说,我去处理。”   苏闻琢摇摇头:“我觉得这样便很好了!”   她又与俞景一起在宅子里多转了两圈,最后从后门出了院子,坐上马车准备回俞府。   在马车上,苏闻琢想起刚刚想问却忘记的事,朝着俞景凑近了些:“夫君,我想问一下,你哪来的钱买宅子?”   这条街也不算特别偏僻,三进的宅子应该也不便宜吧,俞景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她竟然不知道?   只见俞景无所谓的瞭了一下眼皮,仗着自己身上有伤就让苏闻琢抱着他靠在马车里,而后漫不经心道:“我那点钱可能买个小院都不够,这宅子是借的世子的,房契已经更换好了,日后有钱再慢慢还他。”   “你是说这宅子也是睿亲王世子的?”苏闻琢听后啧啧道,“世子真是有钱人家,自己的宅子都有两套呢。”   俞景笑了一声:“睿亲王府早些时候受赏的宅子就有几处了,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习惯,自己也喜欢买宅子放着,他人也住不过来,但就说万一日后盛京的宅子价格涨了,他还可以卖出去,是以王爷时常笑骂他是个败家玩意儿。”   听他说完苏闻琢忍不住笑弯了腰,但还是道:“如此说来,世子是真的把你当兄弟来对待的。”   俞景点头,魏世昭待他确实是抛开了身份与偏见,以前俞景以为是因为睿亲王赏识自己的缘故,如今他也明白了,魏世昭便是这样一个坦荡的人,他与你投缘,那便不管你高低贵贱,都会真心相待。   见苏闻琢开心,俞景便又挑了几件魏世昭的小事,两人一时间竟在马车里编排起堂堂王府世子来。   而魏世昭在府中连打了三个喷嚏,莫名其妙,直嚷嚷着要变天了,让阿墨将自己的厚衣裳拿出来。   -   回到俞府后,苏闻琢开始每日一点的收拾东西。   会试是在十月初九,离着现在也没几日了,她需要提前将东西归置好,到时候便可以直接叫了马车搬去新宅子里。   小院里的动静方氏听李管家说了几句,但她没放在心上,在她想来,俞景和苏闻琢就算搭上了皇亲国戚也改不了地位低微,横竖都是脱不了俞府的,顶多就是去睿亲王世子别院再多住几日罢了。   她现在除了张罗着与永安侯府的两门婚事,另外更专注的,就是俞景的殿试了。   俞景若是在殿试中出了彩,对他们家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方氏觉得不能让俞景就这样去参加殿试了,她得做些什么。   于是在这天晚上,俞老爷难得在她屋中歇下时,她在俞老爷耳边吹起了耳旁风。   “老爷,俞景过几日就要殿试了,若是让他在殿试中取了个好名次,只怕日后要踩在老爷的头上了。” 第43章 苏闻琢曾经有的,他都想给她……   俞老爷官不大, 在外头时常是要看人脸色的,就指着回家耀武扬威一会,这一听方氏说的, 还真有几分道理。   俞景殿试的名字若是在前头, 便会直接安排官职, 虽说品级也不会太高,但至少也是跟他平起平坐了,更有甚者很可能还会比他品级高那么一点半点, 那日后他在俞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俞老爷沉默了一会,然后看向方氏道:“夫人想说什么?”   方氏知道俞老爷这人饶不了弯子, 于是直言道:“为了老爷着想, 我想着定不能让俞景这般轻松的去了殿试,明日我便让李管家给他院里的下人知会一声……“   俞老爷听着方氏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番,小眼睛又眯了眯, 点点头道:”这些后宅的事, 你自己看着办, 别闹出人命就行, 毕竟我们可是要跟永安侯府结亲的人家。“   方氏听了俞老爷的话,应了一声, 心里却一声嗤笑,熄了灯睡了。   翌日,俞景用了早饭后便去了书房,如今他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新肉, 只要不剧烈运动便没有大碍了。   苏闻琢依旧与前几日一样在院子里清点东西, 今日主要是对一对库房的一些清单和院里的花销与存银。   她坐在桌前一页一页翻着账目,偶尔叫几个丫鬟下人来问一问,整个上午便也就过去了。   待苏闻做揉着有些酸胀的脖颈从桌前抬起头来, 她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差不多是要用午饭的时辰了。   于是先吩咐了青黛让小厨房摆饭上来,然后才让朝生去书房里知会一声,让俞景记得再过一会便可以回屋用饭了。   得了吩咐,下人们一样一样将饭菜摆上来,苏闻琢原本的注意力没在桌上,却在上的菜渐渐多起来后,鼻尖好像闻到一丝苦菊味。   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了那一桌菜上。   菜品里没有苦菊,但苏闻琢的鼻子一直非常灵敏,她觉得自己不太会闻错。   于是苏闻琢让青黛叫来了后厨做菜的厨子和两个打杂的丫鬟。   这厨子也是苏闻琢自己买来的人,毕竟是入口的东西,她当然是用自己的人才更放心一点,就连厨房里打杂的两个小丫鬟,也都是她后来买了让泽兰教好的。   三个下人突然被叫来内院,心里都有些惶恐,自问工作还算矜矜业业,也绝无什么二心,不知道少奶奶怎么会突然要见他们。   苏闻琢面上的神色还算柔和,只是问道:“今日这一桌菜也是只经你们的手?”   三人点头。   “少奶奶,我们不敢骗您,每日的菜都是我们三人亲手做的,从不假他人之手。”   苏闻做点点头,又问:“今日的菜里放苦菊了么?或是苦菊粉或是苦菊汁。”   那厨子听后连忙说:“没有没有,三少奶奶叮嘱过三少爷对苦菊过敏,所以我从来没用过。”   苏闻琢倒是不怀疑他们说的,一来是疑人不用,二来,若是他们真能被收买了做手脚,方氏也不会在她这里吃这么多次亏,早就在吃食里做手脚报复了。   苏闻琢沉吟着想了想,不是在厨房动的手脚,那便是在碗碟上了。   这是最不易被她发现的地方。   想到这里,苏闻琢心里轻嗤一声,这是临近殿试,方氏又开始在他们这院子里花心思了?   她抿着唇,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让人将桌上的菜先撤了,碗碟都洗干净后再重新做几样新的,简单些也可以。   之后她走到后院,叫了一声“西言”。   西言倏地一下出现在她面前,苏闻琢给了他一点碎银子,吩咐道:“去医馆买些泻药,下到俞夫人的饭菜里去,多下点,别亏待了她。”   西言听后,接过银子便出府了。   苏闻琢回了屋里,看到俞景正坐在桌边喝茶,见她来了便朝她招招手,挑眉问道:“今日的饭菜有问题?”   “嗯,一点点小问题。”苏闻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俞夫人大抵是不想让你顺利去殿试了,想方设法给菜里加了苦菊,早知道就住在世子的别院不走了,两门亲事都不够她忙的。”   她絮絮叨叨的抱怨,俞景笑着摸了摸她松松挽在颈后的发:“殿试过后两日便出榜了,金殿传胪之前,我们便搬去新宅子。“   听俞景这么一说,苏闻琢不禁也期待起来,等搬出俞府,她便终于能跟俞景过真真正正的小日子了,虽然后头的路还长着,但这便让她有了盼头。   接下来几日,小院里风平浪静,而秋棠院中,方氏在连续腹泻三天后终于扛不住,请来了大夫。   苏闻琢在院中得知消息后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她本想最后在俞府的这些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了,谁让方氏不肯消停呢。   -   十月初九,殿试的日子。   这日考生需黎明入殿,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后,颁发策题。   是以很早的时候,俞景便已经在屋中穿戴好准备出门了。   这天是所有应试者的大日子,不光本人而言要放在所有事情的重中之重,就连家人也可能会紧张的通宵达旦。   苏闻琢就是这个家人。   她一晚上没睡好,明明上一世的时候俞景入仕已经是稳稳当当的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她还是会紧张。   俞景起身的时候她便起了,瓷白的小脸上那点没睡好的乌青便更加明显。俞景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她,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安抚:“夫人无需担心,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才能的,再睡会好不好?”   苏闻琢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了,我要送你出府。”   殿试是大事,入宫的考生多,从宫门前就会开始严格审核,为了防止意外,是禁止送行的。   黎明时分,天蒙蒙亮,苏闻琢将俞景送到俞府门口,与之前会试一样,除了她,俞府再无其他人出现。   初秋的早晨已经有了些凉意,俞景给她紧了紧薄披风的领口,催促道:“窈窈就送到这吧,早些回屋里,早晨凉。”   “唔,”苏闻琢模糊的应了一声,还是道,“我想看着你走。”   俞景无奈,只能俯身用力抱了抱她,而后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等我回来。”   接着便接过朝生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出发前他深深看了苏闻琢一眼,在初升的太阳下给了他一个肆意张扬的笑。   苏闻琢温柔的看着他,觉得这样的俞景是她两世以来都从没有见过的。   他鲜活,浓烈,为国有一腔抱负和热血,他往后的一生,才真正要开始。   而她会在这里等着他,等着走进他的未来。   -   殿试只有一天的时间,酉时三刻后俞景便回了府,一切顺利。   接下来便是等待名次出来的两日。   若是一般学子,此时一定是最紧张忐忑的时候,不过俞景却不大担心,他忙着宅子最后一点装饰收尾,第二日便往外头跑。   当然,还有脱离俞府的事。   这日俞景从新宅子里出来,拐了个方向,去了睿亲王府。   因着他现在明面上还不完全是睿亲王的人,只是得了赏识的一个学子,是以每次他去睿亲王府时都得挑小道走后门,避着人。   魏世昭将他带进书房,俞景免不了抱怨两句:“世子,你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闻言魏世昭瞪了他一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最近恨不得躲着我娘走。再说了,这是你成亲太早,可不是我成亲太晚。”   俞景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瞭起眼皮看了魏世昭一眼,不咸不淡道:“其实世子你成不成亲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就是觉着来王府时有些麻烦,频繁了也怕被郑逢年那头查出端倪,你要是能搬出府,那便最好了。”   魏世昭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虽然俞景如今在外头看来已经跟他走的很近了,但跟他走的近与跟如睿亲王府走的近,又是两回事了。   “行吧,知道了,那我努努力。”魏世昭不怎么走心的应了一句,让人上了茶后才说起正事,“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要问你假身份那件事做的怎么样了?”   俞景点点头:“对。”   魏世昭从书桌上的一踏纸中翻找出一张,给他递了过去:“你看看,这是按照你的意思临摹的字迹,人我也给你找着了,就是盛京城不远的卞西一户普通百姓,没有背景,三代良民,家中正好二十年前走失了一位夫人,给你娘安这么个身份正好。”   俞景接过魏世昭递过来的纸,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确实将他娘叶氏的字迹仿了个□□成,很不错了。   他放下纸喝了一口茶,而后道:“这件事多谢世子了,让那户人家到时候只管配合我便是,银子到时也不会少他们的。”   听到这魏世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哪来的银子……”   宅子的钱都还欠着他呢。   俞景听见了,笑起来:“这不是欠了世子太多银钱,每日里愁的吃不下睡不着,自然得找些赚钱的法子了。”   “什么法子?”魏世昭好奇。   “答应陪千杀阁的暗卫练几场,赚个陪练钱。”   俞景没有多说,魏世昭听了个大概,也没有多问,他知道俞景这些年被俞府打压却依旧活的好好的,其实是有些自己的门道的,这是他的事,作为朋友魏世昭很有分寸。   两人没聊多久俞景便告辞了,说是府中的夫人还等着他回去用饭,直接给魏世昭听的牙痒痒的,不就是欺负他没有夫人?   谁稀罕!   而俞景回了府,与苏闻琢一起用了饭后,便笑着与她说道:“夫人,明日我们便搬府。”   苏闻琢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明日便搬么?”   “嗯,”俞景握住她的手,似是心情很愉悦,“宅子那边已经都弄好了,明日我与窈窈一起,你也不会太过劳累。”   “好!这样一来,明日我们便可以住新家啦!”   苏闻琢的喜悦溢于言表,高兴的当晚就又去院中张罗了,搬家的琐事多,她得处处顾着,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还兴致勃勃。   俞景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便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苏闻琢便招呼着下人一点一点的将收拾好的箱笼往后门外搬了。   好在她早些时候便慢慢让人将东西往宅子带了,今日真搬起来也不算麻烦。   他们起得早,待东西将将搬完准备出发的时候,俞老爷和方氏才刚刚醒来。   他们不知道,俞景和苏闻琢带着一院的人,说走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如今的小院剩了个空壳和老早以前几个李管家塞在那里的下人。   虽然第二日便是金殿传胪了,但苏闻琢白天搬了家后在新宅子的第一晚却睡的尤其安稳。   他们的院子很大,比之前在俞府要大得多,没有了围墙的阻隔,视野开阔,阳光很好,俞景亲手布置的景致也赏心悦目。   苏闻琢满心欢心的在宅子里逛了又逛,像是不知疲倦似的,俞景搂着她,看着她笑盈盈的小脸,心里只觉得有莫大的满足。   他指了指花园西南角一处空着的树下,对苏闻琢道:“原本那处是要给你做个秋千,但这几日没来得及,等忙完这阵子,便给窈窈补上。”   苏闻琢靠在他怀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棵非常大的桂花树,如今虽然刚刚过了桂花正盛的时节,但依然能闻到一丝花的香甜。   她想起来,永安侯府的花园里,就是有秋千的,是她幼时最喜欢的去处。   苏闻琢笑的越发娇艳了几分,声音都透着些美滋滋:“我夫君真是盛京城第一好男人,我的眼光可真好呀。”   俞景听后无奈的捏了捏她的脸,只道:“还是不如你在永安侯府时好。”   苏闻琢曾经有的,他都想给她。   -   两日的时间眨眼就过,这日便是金殿传胪的日子了。   皇城门口已经张贴了除殿试前十名之外的考生名字,现在大家人挤人的往前凑,就是为了看一眼榜上自己的名次。   殿试不落选,是以其实已经只有名次的差别了。   殿试的名次也决定了入仕的起点。   而殿试的前十名,在昨天就已被招入宫中,皇上亲见,但具体的名次却也是要等到这时候金殿传胪之时才会知晓的。   昨日俞景与她一起在新宅子里逛了逛后便也被招进宫了。   在苏闻琢看来,这已经是很好的了,毕竟她记得上一世俞景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么个名次的。   虽然不是前三甲,但苏闻琢依然很高兴,一早就张罗着要给俞景备桌席面庆祝,反正俞府是肯定不会有什么表示的,那就她自己来好了,反正如今搬了出来,新府自然她做主。   俞景今日也一早就穿着特定制式的衣裳进了宫,与其他九名学子在大殿内等着听宣了。   这日,盛京城里是顶热闹的。   殿试前三甲的名字和府第会在大殿中唱过之后也会第一时间由专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告知,为的就是要满城皆知,于家族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   就算家中没有考生,也喜欢凑这么个热闹,毕竟这可是大喜事!   苏闻琢也是,虽然没想着俞景是前三甲,但是她也想凑个热闹看看这是个什么盛况。   于是在用过早饭后,苏闻琢带着青黛和泽兰出了府。   她没有走远,就想在周围的街巷逛一逛,好看看一会敲锣打鼓的盛况。   虽然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报到前三甲,但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了。   苏闻琢一边走着,便能听见旁边偶尔传来的对话声。   “诶,今年的前三甲你猜是哪三家?”   “这还不好猜?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肯定是要占一位的吧?”   “曾尚书家这位大公子会试排名第二,被一个庶子压了一头呢!”   “那庶子我知道,是城北俞家的,老爷是个七品官,庸才而已,也不知是走了什么惊天大运得了这么个争气的儿子,怕是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那你的意思是他这次还能拿个状元不成?”   这头几人说的起劲,一边有人插了句嘴:“我觉得这倒不一定啊,之前会试出色殿试反而平平无奇的也多,毕竟殿试只考策问,皇上亲自出题且多是今年国事的重中之重,若只会纸上谈兵,怕是拿不到什么好名次。”   听了他的话,另几个人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俞家那个是个庶子,老爷官位品级还连朝都不能上,在策问这一块的眼界怕是比不上大家士族。”   苏闻琢本还兴致勃勃的留心听着,这下却撇了撇嘴,这不就是与之前在永安侯府观礼时,那位益国公夫人说的如出一辙么。   她没心情继续听下去,这便准备换一处逛,却突然看见前头隔得远些的地方突然骚动了起来。   苏闻琢往前走了两步,不自觉踮了踮脚,伸长了脖子瞧过去。   她身后的青黛和泽兰也往那处瞧着,左看右看后,青黛对着苏闻琢道:“三少奶奶,我感觉好像听着敲锣的声响了。”   街上的人多,此时又更是喧闹,苏闻琢听不真切,但见丫鬟这么说,也有些兴奋起来。   “快快,我们在街边占个好位置,一会第一时间就能听见了。”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心里想着按照上一世来俞景怕是拿不到前三甲的,却还是会有些莫名的期待让她的心跟着砰砰跳起来。   很快敲锣声便近了,看样子大殿中确实已经报到前三甲了! 第44章 金科状元   殿中的名次都是从后往前报的, 所以这时候报出来的应当是探花。   只见喧闹声越来越近,苏闻琢还没看到唱名儿的人的脸,就听见一声响锣。   “盛京城清河街曾府, 曾志海, 皇上钦点探花之位!”   今日走街串巷敲锣的这些人都是选的嗓门大的, 人群中有人听见了这一声便开始兴致勃勃的奔走相告。   唱名儿的人特意将考生的住处报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去贺喜,也让考生家人能尽早知道消息。   苏闻琢也在路边饶有兴味的听着, 还跟身边的丫鬟嘀咕了两句:“这曾志海,好像就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吧?”   青黛点头:“是的少奶奶, 之前在钰小姐的及笄礼上, 好几位夫人都说这位公子才学十分出众,是盛京城里的风云人物,你忘啦?”   “唔, 是有这么个印象。”苏闻琢应了一声, “这次拿到探花也算是不错。”   不过这位曾公子都是第三了, 那前头状元和榜眼, 得是多惊才绝艳?   苏闻琢这么想着,便看见等唱名儿的人从这处街道过去了,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街上人群也就慢慢散了,毕竟等到下一次唱名儿过来也还要些时间。   她本来也就是凑一凑这个热闹,如今见识过了便也没想着在街上多待,转身准备回府了。   青黛和泽兰跟在苏闻琢身后, 见状不禁问:“少奶奶, 咱们不继续听了么?”   苏闻琢摆摆手:“听一次就行了,刚刚我还怪紧张的,这要听三次我怕是有点吃不消。”   反正俞景应当也在三甲之列, 于是她带着两个丫鬟便回了府。   见她们回来,原本在前院叮嘱新来的门房做事的阿太赶紧跟苏闻琢行了个礼:“夫人。”   如今苏闻琢将他带出俞府,还给他升了个管家之职,阿太不知道心里有多感激,对苏闻琢和俞景更加毕恭毕敬。   他觉得俞景现在单独开府了,日后就不能再称“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了,是以他坚持叫苏闻琢“夫人”。   苏闻琢笑了笑:“有几分管家的样子了。”   阿太被夫人夸了,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苏闻琢进了府,泽兰又看了后头的阿太一眼,掩唇偷笑:“不枉少奶奶之前让东无将他的卖身契偷出来,阿太好像还挺适合做管家呢。”   “那是自然,”苏闻琢眯着眼睛,神色愉悦,“我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   她进了后院回到屋里,在新宅子里只觉得哪哪都自在。   瞧着窗外初秋怡人的景致,苏闻琢心血来潮想作画,便叫丫鬟摆了东西在桌上,她提笔,一边瞧着外头一边在纸上落下墨色。   作画最是需要静心凝神的,苏闻琢画的专注,身边的两个丫鬟也很有规矩的退了下去,还轻轻掩上了门。   只是没过多久,泽兰突然急急的进了屋里,连门也没来得及敲。   苏闻琢听见声响,不禁停了笔,抬眼望过去:“怎么了?”   她的两个丫鬟,泽兰相较青黛来说要更稳重些,苏闻琢见她这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但见泽兰面上有喜色,忙不迭跟苏闻琢道:“少奶奶,府外头突然围了好些人,门房去问,他们说,是三少爷金榜题名啦!”   “什么?!”   苏闻琢惊了一下,手里握着的笔没注意,“啪”的一下掉在纸上,晕开一团深色的墨迹。   金榜三甲,是为提名,上一世俞景是没有在三甲之列的。   “是,是什么?榜眼?”   苏闻琢一时有些紧张激动起来,说话都抖了抖,“状元”两个字她没敢提,生怕一个惊喜太大把她砸着了。   “是状元郎啦少奶奶!”   -   俞景的这处新宅子在离原来俞府有些远的两条街外,大门上也挂了“俞府”两个字。   苏闻琢随着泽兰快步往外走,在远远的看到大门外三三两两围在宅子门口的百姓时,她心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俞景为何要选在昨日搬出俞府。   如今这般场景,本来应该是要出现在俞府门前的,如今却到了这里。   现在想来,爱慕虚荣的俞老爷在府里知道,怕是要气死了吧。   他们两人昨日天光微亮便离开了俞家,而俞家直到现在都没有派人找过他们,想来是根本没发现。   不过有了今天这一出,想必这时候俞府应该是知道了。   确切来说,是被迫知道的。   一想到这里,苏闻琢心情更好了些,她笑着走到府门口,便听见外头围着的百姓指着这宅子问对面的那户人家:“小哥,我问一句,这俞府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啊?我在盛京城住了大半辈子,好像没听说这儿有个俞府啊。”   对面那户人家本是听着外头喧闹,出来凑热闹的人,闻言便道:“这户人家是昨日才新搬来的,我都没想到竟然是状元爷的家!”   早知道他昨日就该出来打打招呼拉进拉近关系啊!   周围的人听了他的话一阵哗然,没想到状元爷的家还是个新府邸!   但除了这点,这些人对他们是盛京本地人还是从外头搬迁过来的,到底是什么身份都一无所知。   大家纷纷猜测,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苏闻琢笑眯眯的走出了门,拉住最近的一个老伯问道:“老伯,请问唱名儿的小哥这会儿到哪条街了?”   这日但凡唱名儿,金榜题名的三户人家那条街巷肯定是要走到,还要讨赏的,现在在府外围观的百姓们应当是在别的街上听到了,提前跑来瞻仰一番的。   那老伯见苏闻琢锦衣华服,容貌气度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连忙有些局促道:“我是在隆庆街听到的,听着之后便想着过来瞧瞧看今年的状元爷是哪个府上出来的。”   苏闻琢听后向老伯道了谢,隆庆街离着这处不太远了,想来很快唱名儿的小哥就会过来了,于是她索性也在门口站着,与大家一道儿等了起来。   那老伯见她没有回府,犹犹豫豫的搭了一句话:“夫人,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搬来的啊?”   苏闻琢笑了笑:“就是城北那个俞家搬出来的。”   说着,她便与老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两句,大抵也就是说说从俞府搬出来的事。   周围的人听了个大概,一时间议论纷纷起来。   “城北那个俞家好像老爷也是做官儿的吧?家里少爷怎么还单独搬出来了啊?”   “我听住在那附近的亲戚说那家也就是个小官,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对,而且好像对这个少爷不大好呢,结果人家拿了个状元回来,这回指不定悔的肠子都青了吧?得过的多差才在弱冠之龄就搬出府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苏闻琢但笑不语。   而现在城北的俞府里,俞老爷确实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俞景能耐这么大,竟然拿了个状元!更让他觉得火冒三丈的是,本来今日就是该是他俞府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日子,结果俞景一院的人竟然已经悄悄搬出了府!   俞老爷因着这个,将李管家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么大的事,他们竟然是今天张榜才知道?!   就在刚刚,他从外头回府,便被邻居拉住好易通恭喜。   “俞老爷,你们家俞景也太争气了,状元郎呢!”   “什么状元郎?”俞老爷还没反应过来。   “金科状元啊!我家小孩儿刚刚从两条街外跑回来,说听着了俞景的名字呢,只是报的怎么好像不是你们府的地址呢?”   邻居说完还觉得奇怪,又嘀咕了一句:“难怪这门前这么冷清呢……”   俞老爷这才明白,俞景殿试高中了!   但如今他们府的三少爷得了个状元,俞府的门前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别说邻居背后的窃窃私语了,他的同僚们若是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笑话他!   俞老爷在屋里越想越气,直接一拍桌吩咐下去:“赶紧去给我看看俞景那小子到底搬到哪里去了!”   李管家刚刚被骂,听了不敢怠慢,赶紧让府里的下人去街上打听去了。   -   苏闻琢没在门口等多久,这条街口就热闹了起来,已经能隐约听到敲锣的声音了。   没多久,响亮的唱名儿声响起:“盛京城德佑街俞府,俞景,皇上钦点金科状元!”   听到了这一声,苏闻琢心里才笃定下来,这一世俞景真的拿到状元了!   她脸上的笑从刚刚起便收不住,趁着唱名儿的小哥还没到,赶紧让青黛回去准备了打赏的小荷包。   俞景得了状元,最响亮的名号,可不能太寒酸了。   青黛很快便准备好了将荷包拿过来给了苏闻琢。   苏闻琢接过,顺势说了一声:“往后,你们可以喊我夫人了。”   俞景今日便算是真正有了功名在身,立业了,日后也就是官老爷了。之前苏闻琢一直没让自己身边的下人改口,也是在等这日。   两个丫鬟点了点头。   待小哥到了他们府门口,苏闻琢亲自将荷包递了过去,微微笑道:“辛苦了。”   唱名儿的小哥虽然今日有三个,但哪个都不轻松,能得一句好言好语自然是高兴的。   “夫人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我今年分到了状元爷,也是沾沾喜气呢!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苏闻琢笑眯眯的应了他的话,小哥也不多留,又赶着去下一条街上去了。   他们府门口好生热闹了一会后便也渐渐散了,毕竟大家紧赶慢赶的还要去宣庆街看一会的金科三甲骑马游街,亲眼一睹状元郎的风彩呢。   俞景今日要带人游了街后才会回府,晚上还要入宫赴琼林宴,可以说是十分繁忙了。   苏闻琢自然也是要去街上看他的,于是吩咐了门房将府门先关了,她便又带着人坐上马车去了宣庆街。   宣庆街最大的茶馆清茗居,今日可以说是人满为患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这家在宣庆街的位置最好,若是一会游街,能看的最清楚。   苏闻琢到清茗居的时候,楼上还有最后一个靠窗的雅座,至于私密性更好的雅间,是一早就被人包下了。   前台掌柜的正看着两个争执着都想要二楼雅座的客人不知如何是好,就见一位冰肌玉骨的夫人娉婷而来,将两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柔声道:“掌柜的,2楼的雅座我要了。”   苏闻琢的出手实在大方,一个座位而已。   掌柜的愣了一下,赶紧将银子收下让小二将她带到楼上去,又对着那两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二位,这位夫人已经付钱了。二位挑挑别的地儿吧。”   苏闻琢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在一处窗边的位置坐下,又要了一壶茶和两盘点心,开始耐心的等着她家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过来。   大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楼下的街道开始喧闹了起来。   苏闻琢刚刚吃了一口点心,听见下头热闹的声音后用帕子擦了擦手,朝窗外望出去。   前头的隐隐约约已经能看见人影了。   三匹高头大马被街边的行人簇拥着往这个方向走来,苏闻琢正对着那头,一时间只见人群中有姑娘捻着花纷纷往最中间那匹马上抛。   抛花是这日的传统,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对马上三位有仰慕之情,便可抛花以示,图个快意而已。   今日人气最旺的,那不用说,自然是俞景了。   他骑在马上,一身红衣,身姿笔挺,那张脸深邃俊逸,一派意气风发。   俞景没有接花,脸上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他唇边是有笑的,漆黑的眼里却透着一点疏离,但即便如此,少女们还是争先恐后的将花抛给他。   有好些花挂在了他那匹马的鬃毛上,乍一看还挺显眼。   他本就生的好看,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睛似笑非笑着看向你时,好像含了若有似无的情意,让一众少女看一眼都红了脸。   他左右的榜眼和探花看着俞景这副模样,无一不在心里羡慕。   更何况探花曾志海之前也算是盛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公子了,长得斯文俊俏,但今日与俞景一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不少,只能算是平平无奇了。   苏闻琢单手撑着脸颊看着俞景骑马渐渐走近,又看着周围好些姑娘一直跟着在看他,她撇了撇嘴,突然抽出自己的帕子,包了一块小小的糕点进去。   站在她身后的青黛和泽兰对视了一眼,她们家夫人该不会也要抛花?   这是人家抛花她抛点心?   待到俞景的马渐渐往这边走近了,苏闻琢又直起身子往窗边凑了凑,一手捏着绑好的帕子想找准了时机便扔下去。   苏闻琢一直看着俞景,眼瞧着他渐渐近了,突然就见有一个雪白的帕子被绑成花苞的形状,从高处落下,一下落到了俞景的怀里。   俞景下意识的接了一下,微微抬头往上看。   丢帕子的人他没注意,倒是一眼就看到了往前一点,茶馆二楼窗边气鼓鼓看着他的苏闻琢。   俞景面上原本只是礼貌的笑意如今又扩大了几分,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苏闻琢,刚刚接着帕子的那只手去握了握缰绳,似是不经意间,那帕子便从手里滑落了。   本来街边围着看热闹的人就多,如今大家都发现了状元爷眼睛突然只盯着一处看,连神情都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就这还不算。   俞景牵着马慢慢往前踱了几步,正正好停在了苏闻琢的窗户下面。   如今大街上一众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也发现了茶馆二楼的窗户边上,坐着一位风姿绰约,娇容玉骨的夫人。   只见俞景牵住了马停下,突然缓缓伸了一只手出来,看样子好像是在等着上面扔个什么下来。 第45章 我夫人会不高兴的   宣庆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的, 大家见俞景停下来,也纷纷津津有味的看向了苏闻琢。   而苏闻琢却好像已经听不见这些喧闹,只浅笑着望进俞景那双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眸里。   他还伸着手没有动, 微微仰起脸, 细碎的阳光便落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苏闻琢没有让俞景等太久, 她身子微微朝窗外倾了倾,一截皓腕伸出来,接着便见绣了并蒂莲纹的锦帕被包成团扔了下来。   俞景稳稳当当的接住, 这才发现苏闻琢的帕子里包了东西。   他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将帕子打开, 发现了躺在手心的一小块糕点, 是他家夫人喜欢吃的桃花酥。   俞景拿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直接扔进了嘴里,末了舌尖舍舔了舔唇角,清风霁月下又染了一丝邪气。   之后他将帕子一点一点叠好, 妥帖放进了怀里, 又抬头笑着看了苏闻琢一眼, 嘴唇微微动了动, 像是说了句什么,然后便驾着马继续往前去了。   围观的百姓看了这么一出, 这时候自然是窃窃私语起来。   “诶,状元爷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啊?我看楼上坐的还是位夫人呢,人家都嫁人了!”   “你是不是傻?状元爷都中状元了还能做出那等没有礼数的事么?刚刚那个肯定就是状元爷的夫人啊!”   “啊?不会吧!我听说今年的状元爷天赋异禀,年纪才十九呢, 这就娶媳妇啦?人生三大幸事他一下就得了俩啊!”   “哎, 人家是什么人啊,金科状元,人中龙凤, 早成亲怎么了。再说了,我刚刚听人说状元爷小户人家,庶子出身,他夫人嫁给他时,还什么都没有呢!所以说,甭管出身如何,只要有心博上一博,想要的生活未必不会有。”   听了这么个事,一时间围着闲聊的一群人突然就振奋了起来,毕竟今年的金科状元在此之前跟他们一样也是个普通人,自己何不也努把力呢?   街上的大家说的热闹,而苏闻琢则撑着小脸一直看着俞景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人了,她才心满意足的收回视线,轻轻抚了抚裙摆,对着两个丫鬟道:“好了,回府吧。”   俞景刚刚说了,等他回家。   从椅子上起身,苏闻琢朝楼梯口走去,待刚刚走到雅间的走廊边时,离着她旁边最近的一间雅间的门打开了。   一个锦衣华服的姑娘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好些个丫鬟小厮。   苏闻琢听见开门声,下意识看了过去,而那位姑娘也恰好看过来,丹凤眼中透着一贯高高在上的神色。   是前不久才在永安侯府见过的,庆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南珮媛。   苏闻琢不动声色的敛下目光,如果刚刚没看错,这位南小街的雅间与她临窗的位置仅是一墙之隔,刚刚在她之前给俞景扔帕子的,就是南珮媛。   她还记得南珮媛先前在永安侯府的时候是怎样一副说辞,如今俞景成了状元,这脸说变就变了?   想到南珮媛上一世便是挑了个金科状元嫁了,苏闻琢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这一世俞景是状元爷了,南珮媛该不会……   她未及细想,南珮媛已经昂着下巴从她面前走过了,就连擦过她的眼神都透着一丝不屑一顾,但到底是大家士族的教养,除此之外,她所有的表情动作都克制的很好。   苏闻琢轻轻抿了抿唇,也慢条斯理的跟在庆国公府的人后头下了楼。   两人在门口一左一右的离开,全程没有再给对方一个多余的眼神。   苏闻琢上了马车,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将刚刚的那一幕看在眼里,这时候纷纷出言。   “夫人,刚刚那位南小姐看您的眼神好像怪怪的。”   “而且刚刚朝老爷扔帕子的好像就是她呢。”   苏闻琢撩开小窗边的帘子看向外头街边,声音听不出喜怒:“嗯,瞧见了,谁叫我夫君这般出色呢,可惜,已经娶妻了不是。”   青黛和泽兰看着自家夫人这幅神色,不自觉就禁了声,总觉得,夫人这个模样还怪吓人的。   -   回到府里后,苏闻琢只觉得今日出府两趟,情绪又格外高涨,此刻便有些乏了。   她躺到软榻上闭上眼,想小憩一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次她又做了模模糊糊的梦。   梦里是一座陌生的府邸,她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府邸很大,处处雕栏玉砌,透着华贵大气,有位夫人背对着她坐在一处凉亭里,好似在吩咐什么事情,声音太远,她听不真切。   苏闻琢忍不住走近了一些,她本是想听听那夫人说了什么,却恰恰看到那位夫人回身的脸,竟是已经出嫁了的南珮媛。   梦里的苏闻琢心下一惊,很快又听见她对身边的丫鬟说道:“你抽空回一趟庆国公府,告诉母亲,红莲香我这处不多了,让她再给弄一些来,这后院还有位美妾没用上呢。”   苏闻琢不知道这红莲香是个什么东西,话也听的没头没尾的,正心里疑惑,便见不远处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南珮媛瞧见他,笑焉如花的迎了上去,亲昵的挽住男人的手臂抬头看他,声音娇柔:“夫君今日回来的好早,我让人端备好的甜汤来给你喝?”   男人点点头,又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两人便说笑着走了。   梦里的苏闻琢始终看不真切男人的脸,她有些着急,拼命想凑到前边去,却总也赶不上,气得她着急上火的。   这时她突然听见耳边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低低的,熟悉的。   “窈窈,醒一醒。”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梦里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顷刻间崩塌,没一会便烟消云散了。   苏闻琢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见软榻边上俯身看着她的俞景。   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担心,摸了摸苏闻琢的脸,轻声道:“是不是又被梦魇着了?刚刚叫了好几声都未醒。”   “唔,”苏闻琢撑着手坐起来,只觉得心里好像有点闷,连带着声音也没什么精神,“好像是,也不知道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她还抬眸看了俞景一眼,突然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都怪你。”   俞景没想到自家夫人做个梦还怪到自己头上来了,看着她使小性子的模样,他只能无奈的笑了一下:“为夫刚刚才从外头回来,这实在是想认错都不知道从何认起了。”   苏闻琢瞪了他一眼,低声嘟囔:“谁让你之前接别的姑娘帕子了。”   俞景这才想起,刚刚游街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个意外,他捏了捏苏闻琢的脸,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摇了摇。   “嗯,那是我疏忽了,夫人怪罪的是。”   苏闻琢窝在他怀里,这才满意些,只是想到梦里莫名其妙的那些内容,她突然又仰起小脸问了一句:“你知道那个给你扔帕子的人是谁么”   俞景听后垂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迷人,专注的好像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   “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毕竟我夫人是个小醋坛子,她会不高兴的。”   苏闻琢闻言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谁是小醋坛子了……”   但心里却只因为俞景的这句话,便安定了下来。   不管梦里怎么样,如今陪在她身边,她能够抱到,能够感受到温度的俞景才是真实的。   苏闻琢深吸一口气,又用力抱了抱俞景,这才从软榻上起身。   两人在屋里换了一身衣裳,然后才让下人将午饭摆上来。   俞景今日骑着马绕着盛京城转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是未时一刻了,刚刚又耽搁了些时间,是以这餐饭便吃的有些晚了。   不过好在下午没有特别的事,是以也不是太着急。   只是晚上的时候,俞景还要进宫赴琼林宴。   用了饭后他便与苏闻琢说了这件事,其实就算他不说,苏闻琢也是只晓的。   她点头应了一声:“听说琼林宴朝中一些肱骨重臣都会去,夫君可要好好表现,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嗯,天色晚了便关好府门,我到时候回来翻墙也行。”俞景一本正紧的嘱咐她。   苏闻琢被他逗笑了,轻轻打了他一下:“哪有回自己府还翻墙的状元爷,说出去叫人笑话,这不是还有侧门么。”   俞景捉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满不在乎道:“无妨,反正别人也发现不了。”   苏闻琢只得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随他去了。   因着今天一天的事情都有些多,苏闻琢怕他太累了,在下午的时候难得拉着他一起歇了半下午。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俞景穿戴好入宫的状元袍,没多久便出府了。   -   金榜题名,琼林美宴,这是无数学子心中莫大的荣耀。   每年恩科殿试后皇上都会赐下宴会以供学子们庆贺,但能入宫参加琼林宴的只有殿试排在前三十位的人。   琼林宴的地点在御花园,俞景入宫后被小太监引了过去,刚一出现便有不少人上来与他攀谈。   今日参加琼林宴的除了一众学子,还有许多朝中的重臣,大家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俞景,目光里透出一些深意。   今年的状元实在是太年轻了,假以时日,前途不可估量。   俞景将所有人的目光照单全收,面上的表情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好像与谁都能聊上两句,但其实与谁都不深交。   当朝右相郑逢年站在不远处,看着意气风发的俞景,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里已然掠过一抹精光。   这次俞景殿试的策问答卷他也是看过的,此等人物,若是能为他所用,他定会如虎添翼,只是可惜,入了睿王麾下。   郑逢年抚了抚花白的胡子,似是叹息一声,既然得不到,就只能毁去了。   而俞景似是若有所感,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去,与郑逢年的视线有一瞬的相交,很快又错开,继续与周身的人谈笑风生。   只是那双狭长的眼里没有温度,朝堂之争,日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琼林宴算得上是国宴,但皇上一般不亲自出席,今夜也是由睿王代表,但尽管如此,对于新科考生们的赏赐依然是必不可少的。   这其中,当属俞景的赏赐最盛。   金银玉帛,琉璃珍宝自是不说,皇上还特意赏了他一副字,天子墨宝,这对于一个刚刚入仕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何等的殊荣。   俞景一一谢赏,不骄不躁,几位重臣均看在眼里。   其中有一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者,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俞景腰间那枚廉价的玉佩上,不知在想什么。 第46章 月下美人   宫中国宴, 自是好酒相伴,礼乐成群,今日皇上特意不曾出席便是让大家不要拘泥礼数, 于国之事均可畅所欲言。   俞景不急于高谈阔论, 只浅浅说几句, 更多的时候是不动声色扫一圈今夜来了的几位重臣。   郑逢年的人是占了多数的,他看在眼里,与睿亲王很短的交换过一个眼神, 彼此都知道,郑逢年是想在今日宴席上拉拢一波新入仕的官员, 日后可为他所用。   当然, 今日也有朝中一直为皇上信任的一些老臣,他们只忠于国家和百姓,不屑于权利争斗, 自有一派高洁风骨。   其中, 喻阁老便是其中重要一位。   当今朝中, 鸿图阁有他坐镇, 皇上放心不少。毕竟鸿图阁是如今拟定颁行最新法令和唯一可接下级官员有重事要事越级上书的部门。   鸿图阁有五位阁臣,若是越级的奏疏半数以上的人通过表决, 则直承皇上,谨听圣裁。   为了以防有官员滥用此等权利,越级上书至鸿图阁的官员是须以自身官职和子孙仕途为代价,若所言为虚, 即刻革职, 永不可再入仕。   喻阁老如今已是阁臣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皇上对其十分信任,只可惜已经要致仕了, 皇上多番挽留,这才继续留在鸿图阁坐镇。   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虽然胡子花白了,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依然沉静有神。   今日鸿图阁另一位阁臣罗大人也来了,瞧着此刻琼林宴也接近尾声了,他忍不住对着喻阁老道:“喻老,我见您今晚对这位新晋的状元似乎特别关注?”   老人摸了摸胡子,又喝了一口酒,收回了落在俞景身上的目光。   “年纪轻轻便拿下三甲头名,听说今年刚十九,当真是后生可畏。”   “如此来说,喻老可是看好他?”   “不尽然,”喻阁老和蔼的笑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却犀利,“科举只是入仕的门槛,真正入朝为官,要有一番作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可不是纸上谈兵说说而已的。”   他今晚一直在注意俞景,除了他出色的谈吐和从容不迫的气度,还有些其他原因。   两人话头到这便止了,今日的场合也不适合再多说什么。   在此后没过多久,琼林宴便散了。   俞景准备离席,他落在人群的末尾,不急不缓的朝前走,今日已经算是应酬的场合,他也喝了些酒,不至于醉,但耳尖染了点薄红。   不知何时,身边跟上了一位老者,俞景注意到,偏头看了看,而后笑了一下,温声打了个招呼:“喻阁老。”   这位阁老,睿亲王也时常跟他提起,是位能人。   喻阁老点点头,目光看向俞景的脸,脸上也带了笑意:“年纪如此之轻便能在科举之路一路过关斩将拿了个状元,俞小友当是惊才绝艳之人。”   “当不得喻老这声夸,日后真能为国为民,才是正事。”   俞景这句话说的不谄媚,不高傲,不逢迎,好像只是他平平淡淡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也正是因为此,喻阁老在心中对他有了另一番评价。   木秀于林,虽然风必摧,但也能得到最高处的阳光和雨露,假以时日,便可巨树参天。   喻阁老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我看俞小友这玉佩的络子有些别致,听闻你已成亲,可是夫人所制?”   俞景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直挂着的玉佩,目光有一瞬的失神,却只是浅笑一下:“不是,这络子是我自己闲时编的。”   “原来如此。”喻阁老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男子会编络子的倒是少。”   俞景望着前方,月色温柔皎洁,他的神色也好像回忆起什么,温柔了两分。   “说来也不怕喻老笑话,幼时没有玩伴,这都是缠着我娘亲学了自己玩的。”   喻阁老闻言,面上的神色好似顿了顿,很快又将话题引去了别的地方。   没过多久便到了宫门口,各府的马车都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   俞景与喻阁老告辞,向朝生走过去。   他一走近朝生便动了动鼻子,然后突然笑了一下:“老爷,您和夫人可真是默契的很。”   俞景两步上了马车,闻言挑了挑眉:“怎么说?”   朝生坐上车辕,挥着马鞭赶车,俞景想透透气,索性也没进去,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朝生接着便道:“您今夜在琼林宴喝酒了吧?夫人说您虽然不在府中,她也要帮您庆祝,还临时邀了将军府的陆小姐过府。”   朝生说道这里顿了一下,俞景瞥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夫人就喝酒喝醉了。”   俞景:“……陆小姐就没劝着些?”   朝生叹了口气:“陆小姐……也喝醉了,我来之前还去给大将军府送了信儿,是陆小姐的二哥来府上将人接走了我才来的。”   俞景听后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好像还没有见过苏闻琢喝醉的样子,她除了有时会在他面前撒娇示弱,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得体又从容的。   想到苏闻琢,他连眼神都温柔下来,迎面吹着秋夜里带着一丝凉意的风,只是对着朝生道:“马车赶快些。”   他想快点回府看他夫人了。   -   此时的苏闻琢,在府里确实是醉的不轻。   她本就鲜少喝酒,根本不清楚自己的酒量,陆沉霜先前见她一杯下肚眼都不眨,还以为她很能喝,也根本没劝。   今日苏闻琢很高兴,她替俞景高兴。   俞景中了状元了,这一世入仕之后虽不知前路如何,但起点高一些,路定会比上一世好走一些的。   她的俞景受了太多苦了,她总想着往后他要是能少一些坎坷,多一点平顺就好了。   陆沉霜见朋友高兴,自己便也高兴,两人这一来一回的,便都喝多了。   虽说今晚喝的果酒,但后劲儿大,苏闻琢虽还不至于失态,也是醉眼朦胧,意识有些模糊了。   青黛和泽兰将她扶进屋里,好不容易哄着替她拆了发,脱了外衣,想着今夜他们夫人怕是沐浴也不能自个儿来了,便又在耳房倒了热水,准备伺候着苏闻琢梳洗。   在两个丫鬟在耳房忙活的时候,苏闻琢红着一张小脸坐在妆台前发呆。   她只着了一身里衣,但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总觉得有些热。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苏闻琢扯了扯衣襟。   衣襟被她一下拉开一个大口子,里头牡丹红的肚/兜露了一角,细细的脖绳更衬的肌肤雪白。   感受到了一丝凉意,苏闻琢满意了一些,见没人管自己,她又拿过桌上的玉梳,将头发拢到一边细细的梳。   俞景进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幅光景。   月色清冷,美人却在月前香肩半露,微微侧首,缓缓梳发,随着她一点一点的动作,衣襟便更开了些。   有些宽的袖口滑至纤细的手臂,侧首的动作将纤细的肩膀勾勒的更加明显,那末白雪之上宛如红梅盛放的颜色差点要灼伤俞景的眼。   他的眸色不禁暗了两分,喉结滚了滚,哑声唤道:“窈窈。”   苏闻琢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抬眸,泛着水光的眼里还有几分迷离。   “嗯?”她小声应了一声,又见是俞景回来了,突然放下梳子朝他扑了过去,“你回来啦!”   她喝醉了,走路都不大稳,俞景怕她摔着,连忙几步上前将人接在怀里。   少女馨香娇软的身子被他抱了个满怀,本就敞开的衣襟如今又往下滑了两分,撩人而不自知。   俞景只觉得入目一片雪白,她脖间的细带又红的刺眼。   他抿了抿唇,将心里的燥热压了压,想扶着苏闻琢去床上坐好。   而青黛和泽兰早在听见俞景回来的声音时便相视一眼,知趣的退下了。   老爷都回来了,那就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俞景身上还带着秋夜刚刚吹过晚风的凉意,苏闻琢觉得舒服,一直往他身上蹭。   男人苦不堪言,闻到她身上细细的酒味,忍不住低声道:“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嗯?”   “才没喝多少!”苏闻琢不满的嘀咕,整个人却还是巴在他身上。   少女的曲线已经越发玲珑有致,俞景小腹一紧,只觉得额上的汗都要冒出来。   他按住怀里不安分的苏闻琢,想去叫她的丫鬟进来,苏闻琢却扑在他的身上,还要委屈巴巴的抬起小脸看他:“你为什么要走!”   俞景见状只能低声哄道:“你还未梳洗,我去叫你的丫鬟进来伺候。”   “我不要!”   苏闻琢不依,又怕他走掉,便将雪白的手臂都缠到他的脖子上,双腿也不甘示弱。   俞景倏地掐住了她细软的腰身,他在床边僵了僵,只觉得今晚怕是要顶不住。   他喝了酒,身子本就有些燥热,经不住苏闻琢这样不经意的撩拨。   俞景挣扎了一番,试着跟怀里的小醉鬼商量:“你要沐浴后才好入睡,所以让丫鬟进来好不好?”   “我不!”   “不沐浴怎么睡觉,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干净了?”   “那你帮我!”   俞景:……   怎么办,这下更难了。   俞景几番纠结,想着要不将苏闻琢直接塞进被子里让她就这么睡着算了,谁知苏闻琢喝醉之后完全不会配合他,什么也不依,偏偏精力还旺盛的很,非得要沐浴。   她不肯从俞景身上下来,俞景稍微用点力将她拉开她就会开始委屈巴巴的掉眼泪,俞景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苏闻琢,最后只得抱着她往耳房走去。   姑娘娇软的身子挂在他身上,随着走路的幅度难免会有轻蹭,短短的几步路,俞景也觉得艰难的很。   在到耳房前,他心里又有一丝短暂的侥幸,若是热水还被备好,哄一哄苏闻琢也许她也能让下人进来。   其实俞景心里也有些矛盾,他想要她,却也记得之前有一次去睿亲王府,偶然听到王妃说起某家的夫人年纪尚小,产子时差点难产出现意外。   苏闻琢如今也还年轻,他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纵欲让她冒这样的风险。   只可惜,在看到耳房里一切都准备的面面俱到时,他的那一丝侥幸也落空了。   而喝的醉醺醺的苏闻琢自然是对俞景心里的挣扎一概不知的,她只顾着嚷嚷要沐浴,一只手揪着俞景的衣襟,一只手指着耳房里已经放好热水的大大的浴桶。   她眨了眨眼睛,天真地看着俞景道:“我要进去,快放我进去!”   俞景无奈的托了托她的身子,声音低哑:“那你先下来?”   “嗯。”   苏闻琢从他身上下来。   “窈窈自己沐浴好么?”俞景又开始哄她。   苏闻琢摇头:“不好,会淹死!”   俞景:……这点水能淹死谁。 第47章 我已经嫁人了!   喝醉酒的苏闻琢仗着意识模糊, 就开始为所欲为。   她不肯自己脱衣,还非要俞景陪着她一起沐浴,俞景看着撒娇耍赖的苏闻琢有些头疼, 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明日你起来, 怕是会羞到缝里去!”   苏闻琢充耳不闻, 只看着他傻笑。   俞景没有办法,最终他还是将眼睛闭了起来,伸手帮苏闻琢脱衣。   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她先前的里衣早就被她弄的松松垮垮了,俞景脱的还算轻松, 但总免不了会蹭到她的身子。   少女的肌肤细腻软滑, 他略有些粗糙的指腹好像抚上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玉器本凉,却让他的指尖都烫了一下。   俞景咬着牙给苏闻琢脱了衣后, 也没睁眼, 将人抱起来用脚抵着浴盆确定位置, 然后将人放了进去。   苏闻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顾着看他, 嘟嘟囔囔的:“你为什么不睁眼?”   俞景回身松了口气,才道:“小孩子不能问这么多。”   “我不是小孩子, 我已经嫁人了。”苏闻琢一本正紧道,自己在浴盆里玩水。   好在她沐浴的时候丫鬟习惯给她铺了花瓣,如今浴桶里层层叠叠的花瓣将她的身子挡住,俞景总算能睁眼。   少女一个人在水里玩得开心, 纤细的锁骨蜿蜒出优雅的弧度, 俞景抿了抿唇,不知道今晚是第几次压制自己体内的躁动。   他想着先留苏闻琢一个人在这里玩一会,准备去外头换身衣服。   从刚刚回来到现在, 俞景连一身状元袍都没来得及换下。   谁知苏闻琢却好像长了只眼在他身上似的,他刚抬脚作势要走,她便伸出雪白的藕臂拉住了他的袖子。   俞景无奈地回头看她,刚想说什么,便见少女笑的天真无邪,手上却突然用力将他往后一拉。   俞景本就没防着她,这下猝不及防的跌进了身后的浴盆里。   他一双手撑住盆底,好想摸到了什么,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闻琢已经欺身上前,小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她乌黑的发丝像泼在一捧白雪上的墨,黑白分明,影影绰绰。   俞景低叹一声,再也忍不住,在水里搂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扣,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吻住她。   -   苏闻琢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的紧。   而俞景早就醒了,正好整以暇的靠在床榻上看着她。   俞景是金科状元,有个基础的职位是翰林院编撰,歇过三日后直接去翰林院点卯就职便可。   是以这三日,是他在府中放假的日子。   苏闻琢懵懵懂懂地看向他,就见她家夫君靠在床头,衣襟大敞,她连他胸/部遒劲的线条纹理都看得到,不禁傻了眼。   成亲以来,俞景还从未这样,白日宣淫过!   苏闻琢没顾得上头疼,光瞧美色去了,还兀自喃喃:“你,你怎么不系衣服……”   俞景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唇边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狭长的眼睛若有所指的停在苏闻琢身上的某处,哑声道:“我只是没系上,夫人可是还未穿呢。”   苏闻琢:???   她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感觉好像有那么一丝不对劲,飞快的拉开被子看了一眼,然后惊叫一声,苏闻琢用被子角裹住自己,又往里面缩了缩,脸倏地一下红了。   俞景瞧着她的小动作,有意逗她。   他缓缓俯下身,与缩进被子里只露个头出来的苏闻琢越凑越近,在两人鼻尖相抵时堪堪停住,低声问她:“夫人昨夜,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么,嗯?”   苏闻琢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脑子里拼命在回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她很高兴,邀陆沉霜来府里喝了酒,好像是喝的有些多了,被丫鬟扶着进了房里,她的脑子晕晕乎乎的,只记得青黛和泽兰说要帮她准备一下沐浴用的东西。   然后,然后俞景就回来了……   俞景就见苏闻琢突然小小的嘤咛了一声,然后脸越来越红,小脑袋也越缩越下,最后直接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他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看来他夫人即使醉了酒,后头的事情也是记的八九不离十了。   缩在被子里的苏闻琢何止是记得八九不离十,简直就是清晰如昨!   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么想钻进一条缝里过。   自己喝醉酒之后竟然是那样的么?!怎么会,那么大胆呢!   又是抱着又是夹着,最后还一定要拉着俞景跟自己共浴……天啊……   苏闻琢羞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在被子里像一只冒着热气的小虾米。   俞景怕她闷坏了,拉了拉被子:“窈窈?在被子里憋坏了可怎么好,快出来,夫君不笑话你。”   他嘴上这么说,声音里却有明显的笑意。   苏闻琢不想出来,但又实在是被憋的太热了!只能一把将被子拉下来,索性破罐破摔了。   反正昨天夜里她什么都做了,俞景最后还……   想到这,她捂着红彤彤的脸,细声细气的问俞景:“为什么不圆房。”   昨夜她那样缠着他,圆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她今日回想起来便知道,俞景昨天夜里压抑过很多次。   直至最后,他都是用了些其他的法子解决的。   俞景听后温柔的理了理她散在枕边的发,轻声道:“早些时候便说过,窈窈年纪尚小,圆房后你若有了身孕,会很辛苦,所以要等你再长大一些。”   “可是圆房也不一定就会有身孕啊?”苏闻琢嘀咕。   俞景捏了捏她软滑圆润的耳垂,另一只手在锦被里摸上苏闻琢光溜溜的肚子,凑到她耳边暧昧的说了一句:   “窈窈大抵是不懂,男人开了荤,可就不容易忍住了,次数多了,你总要怀上小宝宝的。”   苏闻琢的脸又红了,抓住在小腹间不怀好意的手,不让他动了。   俞景只是逗了逗她,也没做太过,毕竟早上他也……有些难忍。   更何况苏闻琢现在还光溜溜的。   俞景起身给苏闻琢拿了新的肚兜和衣裤,苏闻琢尽管昨夜与他亲近过,但还是不好意思让他看,背着身子穿衣裳。   待她穿好里衣,俞静已经外袍都换好了。   往常俞景这个时候都会先去外间洗漱,今日却有些兴趣想帮苏闻琢穿衣。   苏闻琢乐得被夫君伺候,到了衣柜前挑了衣服出来让他给自己穿。   俞景没想到这些平日里看起来简简单单的衣服穿起来竟然这样繁琐,他一个在殿试都能大杀四方的状元郎今早就败在了这小小的衣裳之下。   眼瞧着俞景眉头紧锁不得章法,苏闻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最后还是在她一点一点的指挥下,总算将一套衣裳穿的像模像样了。   就这,已经耗费了快三盏茶的时间了。   接下来的洗漱梳妆俞景自知手笨,还是交给了苏闻琢的丫鬟来做。   等两人都弄好了吃上早饭,已是巳时了。   这日俞景难得闲暇,他想陪陪苏闻琢。   苏闻琢高兴坏了,用过早饭后便拉着他要出门去听戏,这是苏闻琢老早就想做的事情,因为她喜欢听些风花雪月的戏,听的时候还老是爱哭,陆沉霜总笑话她,还说让她下次拉着俞景去听,俞景定会心疼安慰她。   是以苏闻做一直记在心里,这下可找着了机会。   今日戏楼里正好是苏闻琢喜欢的班子在唱戏,唱的还恰好就是她喜欢的风花雪月。   她拉着俞景上了二楼的雅间,虽说雅间离着戏台会远一些,但清净,好观戏。   俞景对于听戏自然是一般,但他瞧着苏闻琢听得开心,自然也高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台上唱。   戏子唱到动情处时,苏闻琢果然又哭了。   俞景见身边有低低的吸鼻子的声音,有些奇怪的看过去,就见他夫人哭的梨花带雨的,帕子都氤湿了一角。   台上正演到才子佳人被棒打鸳鸯,双双要被家中关起来另嫁另娶,哭的撕心裂肺。   俞景原本坐在苏闻琢对面听着,这下不得不坐到对面去安慰他正兀自伤心的夫人。   “我们窈窈怎么听着戏还哭了?”   苏闻琢抽抽噎噎的,指着下面的戏台子嘟嘟囔囔;“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啊。”   “天下万般事,不可解的太多了,凡事只要自己试过不后悔便好了。底下这出戏,若是他们再拼一拼,结局也许未可知,窈窈先不急着哭,再看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她看戏的时候这么一本正经的安慰她,虽然以前陆沉霜经常这样打趣她,但她拉俞景来看戏也就凑个热闹,没想真让他做什么。   苏闻琢看着俞景,一下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感动起来。   她原本以为俞景作为男人,应当是不喜欢看戏的,今日也只是陪她而已,却没想到他真的有听,也真的有在认真安慰她。   苏闻琢靠进俞景怀里,俞景顺势搂住她,便听她低声叹道:“俞景,我上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所以才嫁给了你吧。”   俞景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为什么不是上辈子?”   苏闻琢噎了一下,轻咳一声:“我说上上辈子就是上上辈子!”   俞景以为她只是一时说岔了,他从来都顺着她,于是也道:“好好,夫人说的都对。”   而苏闻琢却在俞景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垂下眼,在心里喃喃:因为上一世,我什么好事也没做啊。   台下一出戏唱罢,苏闻琢看的动情,又哭又笑的,如今已是乏了,便跟俞景说想回家了。   俞景自然是依她,他牵着苏闻琢的手从雅间里出来朝楼梯口走去,迎面与上来的一行人碰个正着。   那位提裙上楼的小姐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最后眼神停留在了俞景身上。   是南珮媛。   苏闻琢乍一瞧见南珮媛,心里就有了些膈应的感觉,她面无表情的握紧了俞景的手,俞景察觉,垂眸看向她。   但南珮媛却没有说话,她收回了落在俞景身上的目光,与他轻轻擦肩,嫣红的蜀锦蹭过俞景的手臂,很轻很浅的一下,像是漫不经心。   俞景一直敛着眸,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只是将牵着苏闻琢的手改成揽住她的腰,柔声道:“发什么呆,一会不是还嚷着要去清风阁吃烤乳鸽?”   他说的熟稔又亲昵,声音和风细雨,是对外人从未露出过的神色。   苏闻琢只一下便懂了,本来还有点难受的心里一下熨帖起来。   两人下了楼离开戏馆,而南珮媛扬着头进了雅间。   她面上神色依然高傲,但收在袖间的手却不自觉捏了捏帕子。 第48章 叶娘   在家休息的这三日, 俞景陪了苏闻琢两日,最后一日这天,他罕见的接到了喻阁老邀他过府一叙的消息。   彼时俞景和苏闻琢刚刚用过中饭, 听见下人来报的时候, 苏闻琢忍不住疑惑了一句:“是鸿图阁的喻老么?我以前好像听父亲说起过, 喻老与你是旧识?”   俞景摇摇头:“前几日琼林宴,是我第一次见他。”   他心里也有些不明白,据说喻老马上就要致仕了, 打算回老家安享晚年,如今已鲜少与朝中其他官员走动。   不过撇下这些疑窦, 喻阁老也是德高望重的, 俞景应下这约,准备下午出门去一趟喻府。   在他出门前,苏闻琢还不忘叮嘱:“如今你已是入朝为官了, 凡事都要更小心些。”   俞景点头, 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脸, 便动身前往喻府。   待到了喻府门口, 他给下人道了来意便被迎了进去。   喻府很大,只是如今子孙凋敝, 显得有些过分冷清了。   在盛京城里住的久些的人都知道,喻阁老的夫人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他又无心再娶, 府中便一直只有这个孩子。   谁知他这儿子后来年纪轻轻便染了病, 还未娶妻留下个一儿半女就离世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喻阁老看得开,他常言, 人在世一遭,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家族血脉也用不着强求。   是以他如今都是一个人住在府中,倒也没有多颓丧。   俞景跟着下人到了一处院子里,他一眼便看见喻老坐在一处石桌边下棋。   下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俞景走过去跟喻老打了个招呼。   喻阁老生的慈眉善目,胡子花白,见他来了,便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俞小友来了,快坐,陪我这个老人家下一盘棋可好?”   俞景自然是应下,慢条斯理的捻起一枚白字,与喻阁老下起了棋。   两人间或谈一些下棋的心得,却没有再深入什么其他的话题。   但俞景总觉得,今日喻老叫他过府,应当还有别的话要与他说的。   果然,待一盘棋毕,俞景输了两个子,连连道自己还是棋艺不精,喻阁老只是笑笑,说他走棋的风格已经十分成熟。   一番话音落下,喻阁老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他细细摩挲玉佩上的纹样,似是有些缅怀,然后将玉佩递给俞景:“今日邀小友来,其实是想请俞小友看看这枚玉佩。”   俞景不明所以,他并不是赏玉的行家,但还是接过玉佩看了起来。   很快,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喻阁老一直在看着他,见状眼神微微一凝,声音都沉的两分,细听之下竟带着一丝颤意:“如何?你可识得?”   俞景缓缓放下玉佩,眼里有些不解的看向他:“这玉佩,与我的一模一样……”   可他一直佩戴的玉佩是他娘临终前给他的,他娘只说留给他做个念想,除此之外再没说其他了。   喻阁老叹了口气:“果然……”   俞景见他似是知道些什么,忍不住追问:“敢问喻老,这块玉佩是从何而得?”   喻阁老微微抬眼,似是看着远处出了神,声音有些沙哑:“这玉佩,是我儿的,我琼林宴那日瞧见你佩戴的玉佩纹样有些眼熟,就连络子也与我儿留下的这块一样,所以才找你搭话问了一句。”   “络子……”俞景喃喃,又重新看向玉佩。   他刚刚只注意到纹样,这下再看络子,竟然确实与他的一样,他的络子是自己打的,但是方法是她娘教他的。   电花火石之间,俞景脑子里好像闪过什么,他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喻阁老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然后吩咐下人道:“去将少爷房里挂着的那副画取过来。”   下人应了一声下去了,很快便拿着一卷画回来。   画已被裱好,很细致的保存着,喻阁老起身将画展开,给俞景看:“你看看,这画中人可是你娘?”   俞景看过去,画中是一个温婉的女子,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裳,头上只用木簪简单挽发,但难掩柔和似水的气质。   她站在一处小院的大树下浅浅的笑,画画的人很用心,女子的神色分毫毕现。   这确实是俞景的母亲叶氏。   俞景喃喃:“确实是我娘……”   喻阁老闻言,看着他的目光终于亮了一分,他似乎有些激动,起身道:“你随我去房中吧,有一封信,我想你应当看看。”   俞景抿着唇点了点头,跟在喻阁老身后往内院走去。   他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可心里却已经翻涌起惊涛骇浪。   小时候,他不得俞老爷的宠时,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可她娘临终前也什么都没说,他更无从查起,渐渐长大后便也不在乎了。   但是,若他真的身世有问题,俞老爷应当不是那么简单让他自生自灭才是,俞府根本不会允许他的出生……   跟着喻阁老到了一间屋子前,他推门进去,便跟俞景说道:“这是我儿的房间,我也有些时候没来看看了。”   俞景搭了一声腔,没说多余的话。   只见喻阁老走到书架前,从一个锦盒里拿出一封信,然后递给了身后的俞景。   “你看看吧。”   俞景接过来打开,他一行一行的往下看,每多看一行,心里便震惊一分。   末了,他将信一点一点的叠好,重新放回了信封里,声音有些哑:“这封信……”   “应该是你娘写的。”喻阁老说道。   -   俞景在喻府待了很久,一直到天边晚霞卷起云层,氤氲出火烧般的红云,他才离开喻府,回了自己府上。   在离开前,他对喻阁老点了点头:“喻老,这件事,还容我再思量两日。”   喻阁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已年迈,不多久便要致仕回乡了,此番能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你,也算是了了我儿临终前的心愿,我们喻府本就血脉稀薄,你无需觉得有太大压力。”   俞景应了一声,便上马离开了。   彼时苏闻琢正在念叨着俞景这次出门有点久,眼看着都到了用晚饭的时间了。   她刚说完,朝生便跑进来嚷嚷着:“夫人,老爷回来啦!”   苏闻琢起身往院外走去迎,脸上有温软的笑意:“总算回来了。”   可当她看到走进内院的俞景时,一瞬间苏闻琢便察觉到了他面色有异。   她走上前挽住俞景的手臂,有些担忧的低声道:“怎么了?”   俞景摸了摸她的手,摇摇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大事,用过饭后我与你细说。”   苏闻琢知道俞景这是让她宽心,以他平日里山崩之前面不改色的性子,这次去了喻府,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很快让下人将饭摆了上来。   晚饭时俞景的面色已经与往常无异了,待用过饭后,他牵着苏闻琢到了后院的小池塘边散步。   看着天边渐起的暮色,他沉声说了一句:“我可能不是俞府的孩子。”   苏闻琢愣了一下,一下没回过神来:“怎么会?”   虽然俞景先前说要给自己做个假身份脱离俞府,但那是假的呀,现在怎么……   俞景牵着她慢慢的走,将下午在喻府时,喻阁老与他说的话一点一点跟苏闻琢说了。   他的母亲叶娘其实是离盛京不远的一处小镇上的农家孩子,在有一天去河边洗衣裳时,捡到了一个沿着河流飘过来的男人。   男人受了很重的伤,额头好像被撞击过,肿的老高。   叶娘善良,将男人救了回去,她细心给男人养伤,在男人醒后发现他失忆了。   但男人很知恩图报,他留在了叶娘家,帮她家里劈柴打猎,包下很多粗活,但叶娘知道男人应该有个很好的家世,他掉到河里时穿的衣裳都是名贵的料子。   只可惜现在他身上什么印证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过了一年,两人两情相悦,成亲了。   在此之前,男人某次上街时买了两块便宜的玉佩,与叶娘一人一块,作为定情信物。   叶娘亲手给两块玉佩打了络子,两人都时常戴在身上。   成亲半年后,有一次男人在镇上接了个走镖的活计,要去一趟盛京,镖头是看他身上有些功夫,所以才找到了他。   给的报酬很丰厚,男人便去了。   只是此一去盛京,他便一直没回了。   叶娘在家里等了一个多月,也没有男人的消息,她很担心,一咬牙便踏上了去盛京的路。   只可惜运道不好,她被人贩子看上,要掳她去青楼,她好不容易从人贩子手里逃走,又撞上了俞老爷。   当时她初到盛京,听说俞老爷是个做官的,便以为他能帮她。   俞老爷瞧着叶娘貌美,便动了些心思,将她骗进府中后便强要了她,收做了妾。   叶娘原本是打算一了百了的,可是却在某日看大夫时得知自己怀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了。   算算日子,是男人走前怀上的。   叶娘最终还是选择了生下这个孩子。   只是她没想到,会有一天在街上看到她的夫君,那个一走了之杳无音讯的男人。   他成了贵公子,穿着锦衣华服,金冠束发,意气风发,再也不是与她一起我在小镇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男人了。   叶娘想,他应当是找回身份了吧,或许是不要她了。   她听人说那位公子是盛京喻阁老家唯一的少爷,一年多前南下的路上遭了匪,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宝贝得很。   叶娘失魂落魄的回了俞府,往后的几个月,她时不时的偷偷上街,打听到喻府的地址,偷偷跑去看那位公子。   但她没有想去打扰他,因为她已经配不上他了。   而在她生下俞景后,病逝之前,她还是没忍住,偷偷写了一封信,将自己在他离开后难熬的日子都写在了信上。   即使他已经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把信扔了烧了也没关系,她真是太苦闷了,她想找个人说说。   这封信她偷偷给了银子给一个乞丐,让他放在了喻府门口。   这便是喻阁老下午给俞景看的信。   苏闻琢听了俞景将故事说完,不禁有些难过。   “喻公子真是那般嫌贫爱富之人么?他为什么不回去找她呢……”   “喻阁老说,喻公子不记得了。”俞景的目光看向天边闪烁的星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喻公子到了盛京后头部又受了一次伤,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我娘。”   话音落下,俞景叹息一声,似是在替他娘惋惜。   喻公子再回忆起与叶娘的过去时,她已经过世了,而她未在信中透露自己如今在哪,也没说孩子在哪。   冥冥之中似乎上天安排,在这之前,给喻公子说的亲事无一例外都黄了。   而喻公子找不到叶娘,郁郁寡欢后没多久也重病去世了。   临终前,他最后的愿望便是找到那个孩子,只可惜茫茫人海,哪有那么容易。   喻阁老一直在让人打听,但早前都无所获,若不是他看到俞景的玉佩,也不会起疑。   苏闻琢挽着俞景的手,看着天边皎白的月光,喃喃道:“这世上的阴差阳错太多了,遗憾也太多了。”   俞景拍了拍她的手,只道:“我娘是个很苦的人,但她很善良,临终前她只告诉我,再怎么辛苦也要好好活下去,要成为一个无愧于天地的人。”   “嗯,”苏闻琢应了一声,歪头靠上他的肩,“她临终前的话,你都做到了。但如今怎么办,喻阁老想认回你么?”   俞景点头:“喻阁老有这个意思,但尊重我的选择。这件事关系到我日后的身份,喻老是朝中重臣,虽然如今马上要致仕了,但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孙子,于朝中而言还是会有些影响,我需要与王爷商量一番。”   苏闻琢知道,俞景当初孑然一身被睿王和皇上选中,正是想着他与朝中的官员没有多余的往来,做起事来不存在什么顾虑。   如今俞景若是成了喻府唯一的公子,那便不同了,以喻阁老的身份,在朝中总有些交好的老臣,他成了喻家的人,自然也就与其他世家有了关系。   苏闻琢看向俞景,叹了口气:“先前你本就要弄个假身份来摆脱俞家,如今身份真的来了却还有些棘手了。”   俞景笑笑:“不打紧,这件事与我而言只能算是计划之外的小插曲,即便不能认回喻家也没关系,本也就备了另外的法子。”   在俞景看来,能认回喻家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到底还是担心会因此而让王爷和皇上的信任有了偏颇。 第49章 两清了   三日的假期结束后, 俞景开始每日去翰林院点卯当值。   这日他回府用过晚饭后便跟苏闻琢说,要在晚上去一趟睿亲王府。   除了偶尔去找魏世昭,俞景若是有重要的事一般还是会挑在晚上去见睿王。   苏闻琢知道他是要去商议喻阁老那件事, 便点了点头, 在出门前又抱了抱俞景:“晚上出行, 夫君要小心,我等夫君回来。”   俞景吻了吻她的发顶,笑道:“好, 我尽快。”   他没有走正门,直接从后门出了府, 一路轻功到了睿王府的侧门。   因着已经提前打过招呼, 下人很快将他放进门,一路带到了睿亲王的书房。   俞景进入书房后,与睿亲王谈了两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 他面上神色轻松了一些, 当下又去了世子魏世昭的院里找人。   魏世昭刚从书房出来, 正准备去沐浴。   他今夜是知道俞景要来找父亲的, 只是也不知是何事,更没想到他还会来找自己。   朝俞景走过去, 魏世昭挑挑眉:“俞大人这么晚了还记着来看我呢?”   俞景勾了勾唇,没理会他的调侃,只道:“我来跟你说一声,我身份作假的事不用做了, 改日你帮我派人去跟那户人家知会一声?”   魏世昭听后奇怪:“怎么突然有变?”   俞景便将之前的事简略与他说了, 听的魏世昭啧啧称奇:“你这身份可比那什么三代良民家里的孩子高多了啊,喻老在盛京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性子正直高洁, 皇上很是信任的。”   俞景点点头,也赞同魏世昭的说法。   他拍了拍魏世昭的肩:“就是跟你说一声,让世子白忙活一趟我这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改日请你来家里喝酒。”   魏世昭无所谓的摆摆手:“都是小事,不过刚刚你去找父亲,说的就是这个?喻老这个身份……你能认回去么?”   “嗯,王爷已经应了。喻老虽然在朝中位高,但好在所交集之人也都是几个正派老臣,家风清正,若我真的认回去,也许到时候对上郑逢年还会有个助力。”   有了喻府小公子的身份,俞景日后在朝中确实会好走很多,而他想认回去的另一点便是,他的身份不同了,苏闻琢的身份也就不同了。   那些曾经因为她低嫁就想尽办法想看她笑话的人,再也不能用这件事来伤害她。   将事情跟魏世昭说了之后,俞景也就离开了睿亲王府。   他回府时,苏闻琢正靠在软榻上看书。   见他回来了,便赶紧起身迎过去,抬眸看向他问道:“怎么样?王爷怎么说?”   俞景笑着摸了摸她散在身后墨黑柔软的发,低声道:“王爷说认回去也无碍,我过几日便会抽空再去一趟喻府跟喻老商议。”   苏闻琢闻言,高兴的笑起来:“太好啦!能回到自己真正的亲人身边,总是好的。”   俞景看着她的笑脸,揽住她的腰俯身抱住她,将脸埋进少女的颈窝里,叹了一声:“很快,你就不会再受委屈了,没有人再能笑话你只是嫁给了一个庶子。”   苏闻琢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俞景会这么说。   原来在他心里,始终是怕她会受委屈的,即使他如今已经是人人夸赞的状元郎,可他还是会怕自己的出身,让苏闻琢始终落了话头在别人嘴里。   片刻后,她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闭上眼睛,伸出手回抱俞景,轻轻呢喃:“嗯,我夫君是最优秀最优秀的人,这点,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俞景笑了一声,微微抬头,大手抚上她娇嫩的脸,吻住她如花的唇瓣。   原本这只是一个浅尝辄止又温柔似水的吻,只是苏闻琢忍不住嘤咛了一声,像一簇小小的火苗,一下便点燃了俞景心里的野兽。   他倏地的将苏闻琢打横抱起去了床上,床幔被放下,没多久里面便传来苏闻琢带着哭腔的喘/息,又被偶尔吹过的风给带走了。   今夜窗外的星河格外闪烁,连月光也似更加皎白,一切都恰似正好。   -   过了几日,俞景又去了一次喻府,喻老听了他愿意认回喻家,十分高兴,当下便让俞景改了口,俞景也没有扭捏。   他继续陪着喻老在院子里下棋,边开口说道:“祖父,俞府那边其实也不用您亲自过去,我带着娘的信过去一趟,说清楚便好了。”   俞府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俞景不想祖父过去,平白污了耳朵。   喻老却坚持:“俞府的人以前是怎么对待你的,我这几日也叫人查了,以前我找不到你,委屈了你,现在你要认祖归宗了,我的孙儿,我自是要亲自去俞府给你撑腰的。”   俞景无奈的笑了一下,见他坚持,也没有再劝。   只听喻老又道:“两日后我便随你一起去俞府,另外再给他们五千两银票,算是抵了这几十年你在府中的吃穿用度以及读书的银子,免得他们日后纠缠。”   俞景听后想了想,摇摇头道:“给俞家,三百两足以。”   关于这点,俞景最有发言权,喻老也就依了他,横竖是要断掉俞家日后再来纠缠的借口。   两日后,喻阁老和俞景一起去了俞府。   俞老爷一开始听着下人来报说喻阁老来拜访时,还吓了一跳,他这种小官哪里能让内阁重臣亲自来拜访?   后来下人又补了一句:“是和三少爷一起来的。”   俞老爷的脸色当下便微妙起来。   自从俞景不声不响的搬离俞府,又拿了个状元,他每每派去俞景府上的人还都被苏闻琢挡在门外,连府门都进不去,俞老爷心里就一直骂骂咧咧的。   但是他又拿俞景没办法。   说白了,他是忌惮俞景的,在俞景入仕后更加如此。   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可以说是走科举之路的士人学子的人生理想,但凡为官之人都知道,翰林院便是养才储望之所,其中出类拔萃之人,是要为日后入鸿图阁做准备的。   如今的俞景,俞老爷已经无法掌控了。   或者说,从俞景进入国子监开始,他便一步一步脱离了俞老爷的手心。   今日还有喻阁老一同前来,俞老爷自然是无法避而不见的,他只能赶紧让下人将人先迎到前厅,然后自己收拾了一番也赶紧赶过去了。   待俞老爷赶到前厅,喻阁老已经坐在那喝茶了。   俞景站在一边没有坐,见俞老爷来了,还心情颇好的笑着打了声招呼:“俞老爷,好久不见。”   俞老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没说话直接坐到了上首主人家的位置上。   他没理俞景,看向喻阁老,恭维道:“下官一直久仰喻阁老的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喻阁老来寒舍拜访,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喻阁老放下茶杯,看了俞老爷一眼,面上挂着客气的笑,但不亲近,只淡声道:“今日来俞府,是有一要事要跟俞大人说,与俞景有关。”   俞老爷听后一头雾水:“是何事?”   喻阁老来,能与俞景有什么关系……   喻阁老看了俞景一眼,朝他示意了一下:“景儿,你来跟俞大人说吧,毕竟是你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俞景点点头,从怀里将信封拿出来,递给了俞老爷。   俞老爷下意识的接过信,心思还停留在刚刚喻阁老对俞景亲昵的称呼上,心里只觉得更奇怪了,俞景刚刚进入翰林院才几日,难道就得了喻阁老如此赏识了?   他打开信封,带着疑惑拿出信看了起来。   只是越看,脸色便越扭曲,连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俞老爷不敢置信的抬起眼,指着俞景,目露骇然,“你,你竟然……”   竟然不是他的孩子!   俞景也看着他,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上前将他手里的信拿走,又道:“我娘的字迹,我想俞老爷应当还是认识的,这是她写给我生父的信,在父亲去世后由祖父收着。”   “我已经确定过俞景的身份,”喻阁老适时的开口,“他确实是我喻府的孩子。”   说着喻阁老又朝身后跟着过来的喻府管家看了一眼,管家会意,从怀中掏了张银票出来。   喻阁老将银票放在桌上,见俞老爷的眼睛马上就看了过来,他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道:“这些银票俞老爷可以收下,算是我喻府替俞景将这些年在俞家的花销还了,从此之后两家便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了。”   俞景也看着俞老爷似笑非笑:“银票三百两,俞老爷也不要觉得少了,这些年府中待我如何,我想俞老爷心里也有数,街坊四邻也看在眼里,俞老爷应该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吧?”   俞老爷原本听到竟然只有三百两时心里还有些不满,既然孩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还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要想方设法从喻府那边多捞点银子过来了。   但俞景的这句话实在威胁的意思过重了,他一时竟然不敢轻举妄动。   喻阁老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从椅子上起身,看样子是事情说完了准备告辞了。   他朝俞老爷示意了一下,而后道:“景儿刚刚说的话,希望俞老爷放在心上,为了避免日后不必要的麻烦,还烦请俞老爷在这上头签个名。”   喻府的管家从袖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俞老爷。   上头清楚写了俞府这些年来对俞景可能的花销,以及喻府所支付的银钱,意思为,收了钱两家也就两清了。   这就是明摆着怕俞府到时候又讹上喻家。   俞老爷面上的神色有些僵硬,虽然他刚刚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先收下三百两,到时候再想办法从喻家多捞点回来。   只是心思被人摆上明面上,就让人难堪了些。   如今这样,他只能按了手印签了名,喻府的管家便将纸又重新叠起收好了。   喻阁老点点头:“今日不早了,老夫便带着景儿先告辞了。”   俞老爷听后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将人送到了府门口,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俞景和喻阁老坐上马车,喻阁老在车上看着俞景笑道:“如今你便与俞府脱离干系了,我们喻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一会你跟我回府中入祠堂上三炷香便算认祖归宗了。”   俞景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祖父,至于搬府的事……”   喻阁老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不是很在意:“这事你与你夫人商议便可,我一个人在府中也习惯了,更何况再过不久致仕后你祖父我也就回老家安享晚年了,你们这些时日能常来府中看看就行。”   “嗯,多谢祖父体谅。”俞景应了一声。   他确实是想问过苏闻琢之后再做决定,毕竟早些时候才搬过家,而且苏闻琢好像很喜欢如今的宅子。   待去喻府上过香后,俞景回了府中便与苏闻琢说起了今日的事。   苏闻琢轻笑两声:“俞老爷心里大抵是要怄死了吧。”   俞景揽着她在院子里散步,闻言也笑了一下,又说起了是否搬府的问题。   苏闻琢想了想,软声道:“虽然我很喜欢现在这里,但祖父尚在京中,以前便也罢了,如今你认回喻家,我们应当要在他膝前尽孝的,要不这段时日还是住到喻府去吧?”   俞景听她这么说,将人搂的更紧了一些:“好,那我与祖父说,过几日我们便住过去,这处让阿太先守着。”   “嗯!”苏闻琢点头。   没过两日,带着几个贴身下人,俞景和苏闻琢便住到了喻府去。   喻府什么都有,除了一些衣裳他们也不需要多带什么。   喻阁老在儿子死后便一人住在府中,如今孙子能回来与自己同住,自然是高兴。   而这件事,虽然盛京城里没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但在一些朝中重臣和世家大族的府中,却影响不小。   庆国公府,国公夫人今日约了几位交情好的夫人一起吃茶。   后花园里,夫人们边赏秋景边聊着天。   “你们听说了么?喻老府上前几日突然多了一位公子,就是今年的状元爷,说是他已逝的儿子阴差阳错流落在外头的孩子。”   “这事我家老爷也说了,是喻老亲自确认过的,那孩子先前还只是一个庶子,如今认回了喻府,身份可是大不一样了。”   “当初苏闻琢低嫁,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如今再看看人家,啧啧……”   几位夫人都唏嘘不已,如今苏闻琢夫君的身份没了可以指摘的地方,身上还多了个状元郎的名头,变得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庆国公夫人自然也是听说了这件事,也跟着感叹了一句:“若不是俞景已经成亲了,以他的年纪和如今的身份,说亲的人怕是要踏破喻家的门槛。” 第50章 休了便是   秋日的午后阳光并不热烈。   南珮媛在自己的屋子里刚刚午歇了起来, 便见贴身丫鬟玉竹进来了。   她正坐在镜前梳发,见玉竹似有话要说,便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了?”   玉竹走上前, 拿过她手里的梳子一点一点的替她挽发, 小声开口:“小姐, 夫人今日请了几位夫人来府中吃茶,我刚刚听她身边的玉柏说了一件事,是关于那位俞公子的。”   南珮媛自从那日在茶馆雅间给俞景扔了帕子后, 心里便有了些心思。   而她贴身的丫鬟也一直知道,她们家小姐老早便言之凿凿, 她未来的夫婿, 定是要惊才绝艳之人,非状元不嫁。   是以那日在茶馆,她主动扔了帕子。   南珮媛向来高傲, 她对于自己不管是出身还是家世都是极度自信的, 在她看来, 她若是主动示好, 俞景便该懂她的意思。   但俞景对她的表现,并不热络, 甚至那日在戏楼,似是故意无视了她的暗示。   南珮媛对此有些不满。   至于苏闻琢,如今她处处比不过她,南珮媛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将妆奁打开, 细长的手指在里头挑挑拣拣, 她只问:“什么事?”   “那位俞公子竟然是喻阁老的亲外孙,阴差阳错才在俞府当做庶子被养大的,如今已经认回了喻家, 前几日就搬到喻府去住去了。”   妆奁里挑拣的手顿了顿,南珮媛眯了眯眼睛:“还有这种事?”   “是啊,”玉竹点头,“几位夫人现在就在后花园说着呢。”   南珮媛听到这,看着镜中的自己勾起唇笑了一下:“如此看来,苏闻琢一个孤女,更是配不上他了。”   俞景的身份不同了,日后在朝中定是要一步一步往高处走的,毕竟他祖父可是鸿图阁的重臣。   而若是有了庆国公府的助力,他会往上爬的更快。   玉竹听了她家小姐的话,忍不住问了一声:“小姐,您当真如此中意这位公子么?可他都已经娶妻了……”   南珮媛听后却满不在乎。   “我早就说过要嫁就嫁个状元,娶妻又如何?休了便是。”   玉竹见自家小姐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识相的闭了嘴,心里倒是有点同情起苏闻琢来。   她家小姐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而俞景认回喻府,此时还有另一个府上也在谈论此事。   右丞相郑逢年的书房里,刑部尚书、鸿胪寺卿、太常少卿几人均在。   丞相郑逢年坐在首位上,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用一双眼睛扫过下首,淡声道:“喻阁老眼看着就要致仕,内阁空缺,这时候却突然多了一个孙子,还是今年的状元,诸位怎么看。”   鸿胪寺卿想了想,面有愁色:“今年这个状元据说是难得的治世之才,如今成了喻阁老的孙子,皇上很可能要作为重中之重的人才来培养,为日后入阁做准备。”   太常少卿点头:“内阁其余四人均是壮年,短时间内动不了,若是俞景真有绝世之才,皇上只怕会为他在内阁保留一个位置,我们的人很难安插进去。”   刑部尚书蒋轶昌的性子向来有些急躁,听了两人的话便忍不住了:“那这么说来,我们原本安排好的人岂不是入阁无望?!”   郑逢年眯了眯眼睛,沉吟半晌,只道:“如今皇上盯着我,原本想插手鸿图阁便不一定能成,如今既然横空杀出来一个俞景,那鸿图阁这边便暂时搁置了吧,先把盐道的事处理好。”   几人见他都发了话,便点头应下。   他们如今虽然被成桓帝和睿王盯的紧,但郑逢年三朝的经营不是随便说说,早就与朝中许多官员形成了关系网,只要他们在京阜盐道和赈灾上的安排不出问题,根基便不会有大的动摇。   -   苏闻琢和俞景搬到喻府后,俞景的名字却没有改。   一来俞景觉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他不是多在意,二来喻阁老在这点上也没有强求,觉得人回来了才是最重要的。   而苏闻琢如今成了喻府里唯一的夫人,后院的事自然也全权交给了她。   好在喻府的管家也是个能干的,后院掌事的嬷嬷也安分守已,从来都是将事情办的妥妥帖帖,不用她操心什么。   只是这几日有好些府上得了这个消息过来拜访恭喜喻老,俞景和苏闻琢都有些忙。   而在这百忙之中,苏闻琢还听说,永安侯府和俞府的两门亲事,日子已经定下了。   知道消息时,她刚刚看完院中这个月的账目,听了泽兰从外头带回来的消息,嗤笑一声:“定的这么早,俞夫人倒是着急的很。”   待俞景回来后,她与俞景说了这事。   俞景想了想,对她道:“过几日夫人可挑份礼物送到永安侯府去,我会写封信,让人一并送去。”   “为何要送礼过去?”苏闻琢听后不解道。   俞景笑了笑,摸摸她的脸:“不是说想夺了永安侯府的爵位么?我帮夫人做。”   苏闻琢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原本这些事她是想自己想法子的,虽然会困难一些,但俞景在朝为官,又是帮王爷做事,应当是不好插手这些的。   想到这,她窝进俞景怀里,软声道:“其实我自己做这些也可以的,你日后定还有很多王爷交代的大事要做吧?我怕对夫君有影响……”   窗外秋夜的凉风拂过,俞景从软榻上将苏闻琢抱起来走向床边,将她塞进被子里,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低低的:“夫人的事也是大事,更何况永安侯府这一出,我早就跟世子知会过了,给苏平去这封信也是计划之中的事情。”   早些时候,在他还在魏世昭的别院养伤时,便说到时可能要让他帮一个忙,现如今魏世昭忙已经帮了,他也是时候要推永安侯府一把了。   苏闻琢听后忍不住好奇起来:“你对永安侯府做什么了?”   俞景邪邪的勾唇笑了一下,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苏闻琢一边听一边睁大了眼睛:“你想让苏平去找郑逢年……”   俞景点头:“郑逢年这么多年贪赃枉法,手伸的太长,是皇上势必要除掉的人,我只是让永安侯府与他绑在一处,到时候一石二鸟罢了。”   -   过了几日,苏闻琢按照俞景说的,随便挑了几样礼送到了永安侯府,还附上了俞景的一封信。   永安侯府里,潘氏听了管家来说这件事后心里便咯噔一下,赶忙去找了苏平。   上次苏平雇了人去杀苏闻琢却没有得手,苏闻琢身边有人护着,之后又搬了两次府,如今住到喻府去,他便更加找不到机会,与潘氏两人多少有点焦躁。   现在又听到说苏闻琢还特意挑了礼送来,这不是明摆着向他们示威么?!   可如今俞景成了喻阁老唯一的孙儿,又已经入朝为官,苏闻琢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隐隐快要和永安侯府平起平坐了。   加之苏闻远最近不知怎么的竟然染上了赌博的习惯,天天流连赌场,却逢赌必输,大笔银钱都扔到了赌场里。   又赶上现在一下还是两门亲事在即,嫁妆和聘礼都要顾着,永安侯府中连花销都比平日里紧张了许多,苏平夫妇整日焦头烂额,更是倍觉煎熬。   现在听说苏闻琢送来的礼物里还夹了一封信,苏平赶紧拿过来拆开看了。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信是俞景写的,他这时候才知道,苏闻远竟然欠了睿王世子那么大一笔钱!足足十万两!   虽然他不知道俞景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但那可是睿王世子,是皇室中人,人家要是来要账他们还不上,那可是大事!   苏平在桌边坐下,握紧了拳,不自觉自言自语道:“得想办法将府中银钱的亏空补上……”   潘氏听了愁的直皱眉:“你说的容易,府上的进账只有那么些地方,如今又到哪里再去要银子?”   这确实是个问题,十万两,真的太多了。   苏平想了想,沉声道:“我去一趟刑部尚书府上。”   早些时候他就听人说起,蒋轶昌好像在做什么生意,短短几年就给赚了个盆满钵满,如今在盛京城里羡慕他的人可不少。   若是能从他那得些赚钱的门路,侯府如今的情况也许会好转一些。   三日后,俞景从魏世昭那处得了消息,蒋轶昌带着苏平去找见了郑逢年。   茶馆二楼的老地方,魏世昭问俞景:“你如何肯定郑逢年就一定会用苏平?”   俞景轻轻点了点桌子,面上神色淡淡的:“私盐一事,与他牵扯的朝中之人越多越好,这样皇上动他的时候才要更加掂量。苏平虽然在朝官职不算高,但有爵位和祖荫,郑逢年会用他的。”   魏世昭听后点头:“有道理,你这年纪轻轻就老谋深算的,我可真是自愧不如。”   “世子,”俞景无奈的瞥了他一眼,“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魏世昭笑:“我当然是在夸你!”   俞景知道他贫,也没跟他较真下去,顺便说了另一件事。   “昨天苍雾来找我,说以后他这队人跟我,王爷这是要把整个三队都给我?”   睿王府有五队暗卫,均为死士,魏世昭成年后有两队跟了他,俞景没想到睿王会直接点一队给他。   之前他只以为是从魏世昭那两队里拨几个人出来就是了。   魏世昭点点头,似是早就知道。   “皇上要查私盐的事了,这件事怕是会交给你去办,郑逢年在这一块看的很紧,会很危险。”   俞景听后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私盐是皇上一直想要彻查的事情,虽然危险,但是若能将参与私盐买卖这波人翻出水面,郑逢年会元气大伤。   “既然如此,我定当竭尽全力。”   魏世昭笑了一下,敬了他一杯酒:“若是真让你去查,你得万事小心。”   俞景应了一声,两人又相视一眼,爽快的喝了几杯,话题渐渐也变得轻松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魏世昭开始唉声叹气:“过两日我娘要在承华园办诗会,这几天就会下帖子了,你可一定要来帮着点兄弟啊!”   “王妃终于要对你下狠手了?”俞景看着他笑的幸灾乐祸。   魏世昭的婚事睿王妃头疼了许久,跟他说这个不满意说那个不愿意,一气之下,王妃干脆就想搞个诗会,将京中合适的姑娘约了,让他自己看有没有中意的。   不过王妃也知道魏世昭现如今心思不在这方面,所以诗会自然是一些世家公子也邀请了,也就当是给他们年轻人一个交流的机会,这样魏世昭也不会过于排斥。   魏世昭见俞景笑话他,也不甘示弱的回击。   “你先别忙着笑话我,我近几日可是听说,南家那位大小姐对你可多有关注。” 第51章 属实配不上你   南珮媛如今对俞景的关注不算太露骨, 但却有些明显。   她前几日才进了宫,跟娴妃说起了俞景,而在姐妹相邀的一些场合也毫不避讳的说起自己中意的郎君一直是状元郎, 从未变过。   庆国公府门第摆在那, 她又说的直白, 这些世家大族之间自然是会多有议论的,也就是俞景刚刚认回喻府,与京中的一些府上也不深交, 所以没传到他耳朵里。   如今听了魏世昭的话,他不是很在意的垂下眼:“我如今成了亲, 这些事与我也没多大关系了。”   魏世昭耸耸肩, 未置可否。   两人又在茶馆里坐了一会便分道扬镳,第二日,王妃果然给喻府下了帖子, 邀俞景和苏闻琢去承华园参加诗会。   苏闻琢听俞景说了, 这其实就是想帮世子相看姑娘, 他们只是去凑数的, 心里一下放松下来。   她将邀帖收好,窝在俞景的怀里兴致勃勃道:“这样的话, 到了那日我是不是可以好好在承华园里逛逛,不用想着对诗了?”   “嗯,大将军府陆小姐应当也会去,你们可以姐妹一起。”俞景摸了摸她的柔软的发, 笑道。   苏闻琢听后仰头看他:“那你呢?”   俞景想起魏世昭说的话, 无奈的看了苏闻琢一眼:“世子不想相看姑娘,那日估计是要拖着我不放了。”   苏闻琢撇撇嘴,靠着他蹭了蹭:“哎, 好不想将你让给他哦……”   俞景其实很喜欢苏闻琢这么黏着他,心里正高兴,就听她又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能让他付银子么?”   俞景:……是他高兴的太早了。   而同样接到了睿亲王妃邀贴的,还有庆国公府。   庆国公夫人拿到邀贴的第一时间便与南珮媛说了,她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如今十六了亲事却还没定下,心里自然在这方面更上心了一些。   “媛媛,睿王如今是皇上的心腹,睿王府在京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与我们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若是真能说上亲事,也是不错的。”   南珮媛在桌前练字,这时候将笔放了下来,有些骄纵道:“虽说睿王府确实不错,不过在我心里还是状元郎更胜一筹。”   庆国公夫人无奈:“可是那俞景早就已经娶妻了,你可不要做傻事,咱们身份贵重,不值当。”   南珮媛看了她娘一眼:“娘你想哪儿去了,我还能让自己去做妾么?更何况他娶妻了又如何,娶了不还能休么?”   庆国公夫人最是拿自己这个女儿没办法,见她就是想要俞景,只得准备把睿王妃那边婉拒了。   “既然你不喜欢睿王世子,那这诗会我便找个由头拒了王妃吧。”   “等一等,娘,我话还没说完呢。”南珮媛又道,“我想知道俞景会去么?”   庆国公夫人想了想,点头:“听王妃说喻府也是去了帖子的,更何况俞景与世子交好,应当也是会去的,也许还会带着苏闻琢一道儿。”   南珮媛一双丹凤眼挑了挑:“既然如此,娘你也不用去回了王妃,我那日也是要去的。”   -   两日后,便是睿王妃在承华园举办诗会的日子。   盛京城里有些身份的公子小姐们都来了,承华园里好不热闹。   今日诗会曲水流觞,雅致非常。   当然,夫人们和一些小姐公子不爱凑热闹的,也可自行在承华园里逛逛。   这处园子是睿王府的新园子,才修葺过没多久,景致优美,可逛的地方不少。   俞景果然被魏世昭绊住,非让他跟着一起曲水流觞,苏闻琢刚开始还有些兴致的拉着陆沉霜在看,后来便过了新鲜劲儿,准备去园里其他地方逛逛了。   陆沉霜一向不喜欢对诗这种事,她宁愿舞刀弄枪,见苏闻琢要走,她早就求之不得了。   于是苏闻琢给了俞景一个眼神,俞景看见了,轻轻点头,她便与陆沉霜往园子里去了。   只是走着走着,她的余光好像瞥见一个人影,像是南珮媛,朝着她相反的方向过去了。   苏闻琢轻轻皱了皱眉,刚刚她一直没有看见南珮媛,还以为她今日并没有来,原来只是没瞧见么?   她有些在意南珮媛的去处,但等再仔细去看时,人已经没了影。   陆沉霜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不禁问道:“窈窈,你在看什么?”   苏闻琢低声说了一句:“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南珮媛,有些在意。”   南珮媛的事情她一早就跟陆沉霜说过了,陆沉霜也听其他家的小姐讲过一些,说是俞景中状元之后她便瞧上了,一点都不避讳。   陆沉霜看不惯她这幅做派,轻哼一声:“今日人这么多,盛京的世家圈子也就这么大,我倒不信她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放心,我让人去找找。”   苏闻琢谢过她,两人接着往前走。   一路赏花赏景,也不知走到了哪处,突然有下人来找陆沉霜,说是睿王妃找她。   陆沉霜只好让苏闻琢一个人先逛一会,她便跟着下人离开了。   承华园里很大,在陆沉霜走后,苏闻琢带着两个丫鬟又逛了逛,突然青黛看着她的腰间的细带,惊呼一声:“呀,夫人,您的香囊好像掉了!”   苏闻琢这才低头看了看,早晨出门时挂在腰间的香囊确实不见了。   她的香囊一直是亲手绣的,上头还有她的小字,若是被人捡到就怕生出什么误会来。   苏闻琢想了想,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怕是掉在哪儿了,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找找。”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陪着她一起一路往回找过去。   她们看的仔细,苏闻琢一路找一路念叨着,迎面看见了一个锦衣公子,手里正拿着一个白色的香囊在看着。   因为隔的还有些距离,苏闻琢不太确定那个香囊是不是自己的,但还是带着人走上前去。   走的近了她才发现,那位公子生的十分书生气,看起来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苏闻琢福了福身子,礼貌的开了口:“这位公子,你手上这香囊……”   她话音未落,那锦衣公子便抬头看向她,然后笑了一下,十分善解人意的将香囊递了过去,声音也透着几分清风拂面的温柔:“这是我刚刚在这处捡到的,可是夫人落下的?”   苏闻琢接过香囊,她只一眼便认出来,这确实是早晨她戴出门的那个。   于是再次福了福身子道谢:“我刚刚还在找它,多谢公子了。”   那锦衣公子摆摆手:“夫人不必言笑,举手之劳而已。”   苏闻琢点了点头,虽然她已经成亲了,但也不好与外男相处太久,于是便准备告辞了,谁成想这位公子却叫住了她。   苏闻琢回身,有些奇怪。   只见那锦衣公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还是很温和:“是这样的夫人,我有点迷路了,夫人可知道留芳苑怎么走?”   苏闻琢想了想,她刚刚跟陆沉霜一起经过了留芳苑,离这处还有段距离。   这位公子方向感好似也不太好,若是指给他说不定他也找不到……   想到刚刚人家捡到了自己的香囊还还给自己,也算帮了她一个忙,于是苏闻琢想着自己反正也是要往回走了,便顺路带着他走一道吧。   于是她笑了一下:“我正好要往那处走,公子若是要去留芳苑,便与我一起吧。”   “那真是太谢谢夫人了!”锦衣公子听了很高兴,跟着她一道儿往前走。   他的行为举止并不逾矩,即使走在苏闻琢身边,与她也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于是苏闻琢也没说什么。   锦衣公子似是还挺健谈的一个人,一路上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在与苏闻琢说话。   苏闻琢这才知道,原来他是睿王妃表亲家的孩子,算是世子的表哥,这些日子是来盛京游玩的。   难怪她以前没有在盛京城里没见过他。   两人一路说着话,苏闻琢没注意旁边小树林里有人影闪了过去。   -   曲水流觞的人工小河边,魏世昭见睿王妃已经不在这附近了,便准备赶紧撤了,俞景当然也求之不得,他好去找他夫人。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纷纷准备起身,这时候有个小丫鬟走了过来,对俞景福了福身子道:“俞公子,这是我们小姐给您的。”   说完她便将一张叠好的纸条给了俞景。   俞景接过,还没问她是哪家的下人,那小丫鬟便已经走了,腿脚快得很。   魏世昭凑近他去看那张纸条:“打开看看写了什么?”   “嗯,”俞景应了一声,将纸条打开,上头的字很娟秀,但他没见过。   “邀你西兰亭一叙,还是有关你夫人的事?”魏世昭将纸上的内容念出来,嘀嘀咕咕的,“这是谁写给你的……”   俞景目光微敛,将纸条收好,淡声道:“应该是南珮媛。”   魏世昭听后挑眉:“那你要去?”   “要去。”俞景应了一声。   不管南珮媛有什么目的,既然她提到了苏闻琢的名字 ,那他定是要去看一看的。   与魏世昭一起离开小河边后,俞景独自去了西兰亭。   南珮媛只身在亭子里喝茶,对面还放着一个空的茶杯,她神色有些高傲,似是笃定他会来。   俞景走进亭子里,他没有坐,只是看向南珮媛,微微眯了眯眼睛,声音有些冷淡:“不知南小姐是有什么关于我夫人的话要与我说?”   他单刀直入,并不想与她迂回。   南珮媛抬起一双丹凤眼看他,微微扬起下巴:“俞景,你倒是挺紧张你夫人的,只可惜她正在跟别的男人谈笑风生,这样的女人,属实配不上你。”   俞景皱眉,声音更加冷了几分:“南小姐,你向来自视甚高,既然是名门大族出身,不在背后妄议他人应当是最基本的礼节,没想到南小姐竟连这都不知。”   他知道南珮媛因为他得了个状元,便扬言要嫁给他,说到底她并不是看上他这个人,她可能只是觉得,一个状元才配得上她南珮媛高高在上的身份罢了。   俞景面上神情寡淡,他看着南珮媛有些不悦的脸,想着自己可能还是高估她了,当下便准备走。   “若是南小姐今日要与我说的事便是编排我夫人,那俞某就先告辞了。”   “等等!”南珮媛见俞景要走,站了起来,一步挡到他面前。   她原本听了俞景的话时是有些不高兴的,在她看来,她这是好心提醒俞景,俞景反倒还不领情的给她脸色看。   南珮媛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   但她很快又说服了自己,俞景只是没看到苏闻琢与其他男人笑的热络的样子,以为她在骗他罢了,那她便让他看看。 第52章 我还得费劲哄呢   西兰亭在小路旁的林子里, 从亭子里看过去,小路上的情景便能一览无余。   南珮媛站在俞景身前,抬头看他:“你若是不信我, 大可在这等着便是, 看看你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俞景其实并不想留在这, 既然南珮媛对他有些其他的心思,他理应避嫌。   不过还未等他离开,小路上好像真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俞景看过去, 苏闻琢正领着一个锦衣公子朝这边走来。   南珮媛也瞧见了,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道:“你看, 我可没有骗你, 你不在的时候,苏闻琢与外男可没有保持什么距离。”   俞景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两人越走越近。   苏闻琢其实没有说什么话, 主要是锦衣公子一直在说, 她只是偶尔礼貌的笑笑。   俞景瞥了有些得意洋洋的南珮媛一眼, 突然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   他往前走了两步, 只唤了一声:“窈窈。”   小路上的苏闻琢一路带着锦衣公子往前走,一边回忆着留芳苑的位置, 突然便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   她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路边笑看着她的俞景。   苏闻琢一下便笑了起来,没顾得上那位锦衣公子,提着裙子小跑过去, 在俞景面前站定, 抬头笑吟吟的看他,问道:“你怎么在这?世子那边肯放人了?”   俞景替她将几缕溜出来的鬓发勾到耳后,眼里有淡淡的宠溺:“世子开溜了, 所以我也就解放了。”   “这样啊。”苏闻琢嘀咕了一句,然后才想起刚刚与自己走在一起的锦衣公子。   她想给俞景介绍一下,没想到自来熟的锦衣公子已经上前打招呼了。   “俞兄!好巧啊,这位是你家夫人?”   俞景点点头:“没想到季兄也在这。”   那位季公子无奈的摊了摊手:“我迷路了,要不是碰上尊夫人,只怕还要在这园子里转上许久。”   苏闻琢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奇怪道:“你们认识?”   “嗯,”俞景笑了一下,“季兄前几日才来盛京,世子介绍我们认识了一下。”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会,全然没人注意到南珮媛。   南珮媛在后头一双手缴着帕子,面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她不明白,即便那男子与俞景认识,但自家夫人与别人谈笑风生走在一起,俞景的心里怎么可能不介意?!   可俞景表现的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更甚者,现在,是她这个国公府的大小姐被晾在了一边!   南珮媛心里很生气,但是却不想在苏闻琢面前有失自己的风度,她重重的哼了一声,直接走了过去。   “成亲了还与外男相谈的这么欢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苏闻琢这才看见俞景后头还有一个人,还是个自己不怎么喜欢的人。   她上手挽住俞景,一双明眸看向南珮媛,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说的自己多不守妇道似的?   苏闻琢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有几分像俞景,她靠俞景更近了一些,软声道:“我也不知道南小姐何出此言,看样子,南小姐可能也不怎么爱助人为乐人吧,不然怎么连与外男谈笑和帮迷路的人指路都分不清呢。”   南珮媛确实不知道苏闻琢与那个季公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走在了一起,她的丫鬟来报时她也懒得细问。   在她看来,苏闻琢就是一个身份低微配不上俞景的孤女,她根本不会花心思去想这些前因后果。   此刻被苏闻琢说开了,南珮媛无疑像被人打了脸,但尽管如此,她也依然端着自己高傲的神色,只冷声道:“不是什么人我都会搭理,平白落了我国公府的身份。”   她这一句话,连带着把那位季公子也说了进去。   季公子初来盛京,还没遇到过说话这么刻薄的小姐,饶是他性子温和,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他一个男子,也不好计较什么,反正刚刚苏闻琢已经跟他说留芳苑不远了,给他指过大致方向,是以他也不再多待,跟俞景和苏闻琢告辞后就走了。   至于南珮媛,反正与他没多大干系,他还是不给自己添堵了。   那位季公子走了,俞景便也准备带着苏闻琢离开。   临走前,他还看了南珮媛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南小姐日后说话还是三思,季公子是王妃表亲家的孩子,要说门第,也不比国公府弱,严格来讲也是皇亲国戚挨着边的,南小姐刚刚那番话,真传出去可是大不敬。”   说完,俞景没再看南珮媛的脸色,带着苏闻琢离开了。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南珮媛沉着脸看着,收在袖口里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她身边的丫鬟玉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小姐这幅神色,有些惴惴的叫了南珮媛一声:“小姐……”   南珮媛收回目光,敛住眼里那抹阴狠,面无表情道:“派人去跟夫人说一声,我先回府了。”   玉竹点点头,想起刚刚的事情,又小声道:“小姐,这个俞公子,好像当真与夫人感情很好,这可怎么办……”   南珮媛听后冷笑一声:“再好的感情也总有消磨的时候,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有孩子,你说,若是苏闻琢这身子……”   她适时的打住了话头。   要让一个男人休了一个女人,这样那样的法子可多的是。   已经走远的苏闻琢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背后幽幽的有些凉意。   俞景察觉到,忍不住将她楼的更紧些,微微蹙了蹙眉,低声问:“窈窈可是觉着冷?今日出门披风也未让丫鬟带着,倒是为夫的疏忽了。”   苏闻琢摇摇头:“没事,也没觉得多凉,就刚刚突然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想到刚刚的南珮媛,又抬头问俞景:“你怎么会与她在一块儿?”   俞景垂眸有些无奈道:“她让丫鬟给我送纸条,说有事与我说,是关于你的,我便去见她了。”   苏闻琢听后撇撇嘴,轻哼一声:“我还以为她南大小姐是不屑于做这些小动作的,没想到与俞美琴之流也没什么区别,她说我什么了?”   俞景捏了捏苏闻琢的手:“我若是说出来,夫人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我才不会生气。”苏闻琢还催促他,“你快说我听听?”   于是俞景便将南珮媛刚刚与他说的话跟苏闻琢也说了,苏闻琢听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的问俞景:“那你看到我与那季公子走在一起时,心里当真没起半点波澜?”   俞景看她不生气,反倒还兴致勃勃的想知道他的反应,无奈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怎么可能没半点波澜,就差要上去把季公子揍一顿,好在理智占了上风,他才幸免于难。”   苏闻琢听后乐不可支,窝在他怀里花枝乱颤的。   俞景扶着她不让她摔着,低着声音问了一句:“窈窈可会觉得我小心眼?”   苏闻琢摇头:“夫君这是在意我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但日后我还是会注意的,不与外男走那么近了,毕竟我夫君若是吃醋了,我还得费劲哄呢。”   俞景听后笑着瞧她:“夫人如此为我着想,我在这里就先谢过夫人了。”   “哎呀,好说好说。”   两人一路说笑着便到了承华园的门口。   俞景让承华园的下人去与魏世昭打声招呼,他便带着苏闻琢出了园子回府了。   过了几日,苏闻琢去一处书画坊,竟然又遇见了那位季公子。   季公子属实是个自来熟,当下便又要与她攀谈起来,苏闻琢想起之前她跟俞景说的话,没有再与季公子多聊,找了个理由便告辞了。   而派人特意盯着苏闻琢的南珮媛得知消息后,目光晦涩不明的看着窗外的落叶,咔嚓一下剪掉了窗前那盆月季的枝叶。   日子风平浪静的过了些时候,盛京城里又有了新鲜事。   永安侯府和俞家的亲事近了。   两门亲事一门定在了十二月初,一门在年后二月。   十二月初是永安侯府世子纳俞家四小姐为妾,因着是纳妾,所以没有娶妻那么多繁琐的流程,但俞家却还是准备的有些隆重,俞夫人就等着过后向自己交好的夫人们炫耀一番。   而盛京城里的百姓们纷纷在猜测,认回喻府的俞景,可还会在俞家四小姐出嫁这日回来撑场面?   很快大家便有了答案,不仅俞景没有出现,连苏闻琢都在这日邀上了大将军府的陆小姐一块儿去游湖,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至此众人便懂了,俞景夫妇这是彻底与俞家断了联系,日后也不打算维持关系了。   有些人知道早些时候俞家是如何对待俞景的,这时候还是免不了要唏嘘几句,到底是善恶有报,如今俞府虽然攀上了永安侯府这么个亲家,但比起喻家喻阁老在朝中的地位,永安侯府除了有个爵位在身,真是什么也比不了。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如今对俞景来说,重心已经放在了朝中之事上。   今日早朝过后睿亲王便派人给他送信,今晚要见他一面。   苏闻琢在夜色中目送他离了府,才转身回了院子。   如今已是入冬了,夜间天气寒凉,她紧了紧身上厚厚的披风,与身边的丫鬟说了一句:“明日你们两个随我出府一趟,去锦绣坊看看,得新做几件厚的披风了。”   两个丫鬟应下,一行人就着月色进了屋。   而俞景,与先前一样,避着人从小路到了睿王府,从后门进了府中。   睿王爷在书房等着,见他来了,挥手让在书房伺候着的下人下去,伸手超俞景示意了一下:“坐吧。”   “嗯。”俞景坐下,等着他的吩咐。   屋内烛火幽幽,睿王在桌前来回踱了两步,而后才沉声道:“皇上要查郑逢年手上的私盐生意,过不了多久可能会派你去阜州。”   成桓帝要查私盐一事是早就在计划之中的事情,俞景听后神色如常,只问道:“皇上想让我何时动身?”   睿王在桌前坐下,轻轻摆了摆手:“暂时不会太急,因当是要过完年节了,在此之前,皇上想再亲自见你一面。”   末了,睿王声音顿了顿才接着道:“私盐一事事关重大,帮郑逢年在做事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此番定是凶险,虽然我已经将苍雾一队暗卫给你了,但若是皇上另有人手派给你,应下便是。”   “好。”俞景应了下来,神色如常。   如今离着除夕的日子已经很近了,俞景想着,他回去得提前跟苏闻琢说这件事。 第53章 熏香   每次俞景去睿亲王府, 苏闻琢都会在床上坐着,要等到他回来才能安心睡下。   因为她知道,一般睿亲王单独让俞景去府中, 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了。   今天俞景回来的很快, 苏闻琢迎上去替他脱衣, 边说道:“今日倒是回来的挺早的。”   “嗯,”俞景应了一声,面色却不不似以前从睿亲王府回来之后那般轻松。   他低眉敛目, 不知在想什么。   苏闻琢看在眼里,当下便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怎么了?王爷这次交代的事情有些难办?”   俞景看见苏闻琢忧心忡忡的小脸, 笑了一下, 将思绪收好。   换了衣裳后,他搂着苏闻琢坐到了床边,揽住她安抚的晃了晃, 低声道:“倒也算不上多难, 只是可能要出盛京一趟, 我有些放心不下你。”   “竟还要出盛京城么?”苏闻琢忍不住抬头看他。   俞景点了点头:“郑逢年一直在做私盐生意, 这几十年来赚的盆满钵满,只怕已是富可敌国。朝中从他这里分了一杯羹的人不在少数, 皇上如今是下定决心要彻查了。”   苏闻琢虽然不时常听他讲朝中之事,但涉及私盐会有多严重,她还是知道的。   盐道一直是朝廷抓在手里严控的东西,贩卖私盐在律法上可是死罪。   郑逢年做了这么多年, 自然有他的门道, 只怕事情要查下去不简单,她听着都能感觉到危险,更何况俞景要离开盛京。   去外地调查, 一向是有心之人最容易动手脚的时候。   “王爷让你去哪儿?离盛京远么?是不是会很危险……”苏闻琢忍不住想要问个真切,好像这样自己就能放心一些。   俞景握住她细白软滑的手捏了捏,笑道:“要去阜州一带,暂时还不会这么快就动身,王爷说皇上要见我一面。而且王爷已经将身边的一队暗卫给了我,日后他们就将为我所用,不会太危险的。”   苏闻琢闻言也只能点了点头,只希望真如俞景所说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因着这件事,晚上苏闻琢睡的不是很安稳,她拼命想回忆上一世俞景有没有去调查私盐的事,但是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梦纷杂凌乱,一会是上一世最后缠绵病榻的时候,一会又是这一世她与俞景的幸福生活,交替往复,让她在梦中好像分不清真真假假。   直到外头天光大亮了,苏闻琢才皱着眉头,微微睁开眼睛。   床边已经没了人,俞景去翰林院了。   苏闻琢慢慢的从床上坐起身,她的头有些沉,好像还陷在梦里的光怪陆离中没有抽离出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归功于自己昨夜的心神不宁,苏闻琢叫来丫鬟给自己更衣梳洗。   今日她还得出府去给俞景做新的披风。   临出府前,苏闻琢先给陆沉霜去了信,约着她一起去锦绣坊,陆沉霜欣然应了。   虽然大将军府今年的冬衣她娘已经让人在做了,但逛街姑娘家总是乐意的,是以陆沉霜非常自觉的提早出门,先到了喻府来等苏闻琢。   两人同乘了一辆喻府的马车到了锦绣坊,被店中接待的小姑娘直接带上了二楼。   来锦绣坊挑衣裳和料子的客人很多,负责接待的小姑娘都是很有眼力劲儿的,并且也被老板娘要求过,盛京城里一些世家小姐,她们都是要认得的。   二楼有单独雅间给小姐们等候,还有茶水点心一应俱全,更有专人负责介绍店里的新品,是非常贴心的服务。   陆沉霜往日里跟娘亲来的较多,跟姐妹倒是头一回。   苏闻琢等着店家将新到的花色和布料拿过来,喝了一口花茶,边问陆沉霜:“你一会要不要再挑两匹回去做衣裳?”   陆沉霜端起茶杯转了转,只道:“一会有中意的便再看吧,今日我主要是来学习学习一府的夫人怎么持家给夫君做衣裳的不是。”   苏闻琢听后笑话她:“怎么了你这是,突然要做一个贤妻良母了?”   陆沉霜这下便忍不住抱怨起来:“还不是我娘,念叨着我也该相看人家了,正好你又成亲早,如今都是夫人了,还让我赶紧跟你学学怎么做个大家闺秀呢。”   陆沉霜今年十六,年纪其实也不算大,更何况她府中哥哥们多,从来都是将这个妹妹捧在手心宠着的,将军府也家大业大,她的亲事其实是不愁的。   只是陆沉霜的心思太不在这上面了,所以将军夫人难免要念叨两句。   两人说着话,这间雅间里专门给她们两人服务的姑娘便推门进来了,她让人将新品都摆了上来,一一给苏闻琢看。   苏闻琢听着她一点一点介绍,偶尔摸摸布料的手感,看看花色,这时候她动了动鼻子,然后朝着那位姑娘问道:“你们店里的料子有种香味,可是熏了香?”   那姑娘听后笑着点了点头:“夫人当真是敏锐,往常怕料子放在库房中受虫,都是会熏些驱虫的药粉,前些日子老板娘突发奇想,掺了些香料在其中,这样客人的体验也比较好。”   “嗯,是还挺好闻的。”苏闻琢又凑近闻了闻,还拉上陆沉霜一起。   陆沉霜平日里也喜研究熏香,这下来了兴致,她鼻尖凑近布料,称赞了一句:“你们老板娘还真是蕙质兰心,这款香清新淡雅,闻起来也不腻,真是个好香。”   末了她还问:“你们这熏香,可否能卖一些给我?”   那姑娘还是第一次见来看布料衣裳还要买香的,当下一时没了主意,苏闻琢笑着替她解围:“这样吧,你去问问你们老板娘,若是出售的话,我和陆小姐都要一些,确实是好闻的。”   苏闻琢平日里有自己用惯的熏香,如今想着换个味道也有点新鲜感。   那姑娘应了一声,赶紧下楼去后院问老板娘了,苏闻琢和陆沉霜在房间里边挑布料边等她。   没多久姑娘便回来了,笑着朝二人道:“夫人,小姐,我们老板娘说一点熏香的事,你们若是喜欢,到时候买了布料她可以直接送一些的。”   苏闻琢和陆沉霜听了相视一笑,这老板娘倒是会做生意的,这样一来给客人好感不说,日后他们少不得要多加光顾。   于是两人挑好了料子,索性直接在锦绣坊定了成衣,约了到时候做好了送到府上去便可,连着熏香一起。   那姑娘将她们的所需登记好,然后笑着送她们到楼下,态度很好的一直送出了锦绣坊的门口。   待她回身再进店里时,便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下人从楼上下来,朝她走近了,而后道:“我这位姑娘,我家小姐也想让你介绍花色,姑娘现在可方便?”   姑娘没想到自己今日竟然还受到指名了,反正横竖也都是做惯了的事,当下便笑了一下:“当然,不知小姐在哪个雅间等着?”   “姑娘随我来便是。”   丫鬟说完重新往楼上走,那姑娘心里有些犯嘀咕,但还是赶紧跟上了。   二楼另一间房里,南珮媛正坐在桌前等着。   她把玩着自己手腕上翠绿的玉镯,敛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一会便听见了门响。   是丫鬟玉竹带着人进来了。   “小姐,刚刚给陆小姐她们介绍花色的便是这位姑娘。”   “嗯。”南珮媛淡淡的应了一声,丹凤眼没有往门口看,像是没将人放在心上。   那姑娘自是知道南珮媛的。   这位小姐有些难伺候,倒不是说有多咄咄逼人,但就是太高傲了,不是很容易挑着满意的,而且也不太容易和颜悦色,看着人时都透着一股子不屑。   她一时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   很快就有人又将新布料和花色送了上来,那姑娘一点一点的与南珮媛介绍。   南珮媛的目光轻飘飘的从那些料子上划过,有些心不在焉的,过了一会,她突然问了一句:“刚刚那两位,她们除了看布料,可还有做其他的事情?”   那姑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苏闻琢和陆沉霜。   她一时有些为难道:“南小姐,是这样的,店里有规矩,客人们的事我们一般是不太方便说的……”   南珮媛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朝玉竹扬了扬下巴,玉竹便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这便是要收买她的意思了。   那姑娘还是有些犹豫,她对苏闻琢和陆沉霜的印象其实挺好的,觉得她们是教养很好的夫人和小姐,对着她们这些人时也不会有那种趾高气昂的感觉,是以她不太想说。   但眼前这位,确实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只见南珮媛看她犹豫,目光狠戾了一些,连面色都阴沉了两分,原本明艳的五官,此刻却显得有些刻薄尖利起来。   “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以为应该是会看人脸色的,没想到你竟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我没什么耐性,你最好识相点。”   南珮媛对下人用手段从来不会心软,那姑娘看着她的神色打了个寒颤,没敢再抵抗,只好一五一十的将刚刚苏闻琢和陆沉霜看了哪些料子做了哪些事说了。   “其实那两位就是来挑料子做衣裳,主要是那位夫人,要做些冬日里的披风和冬衣,再有就是她们喜欢闻我们老板娘用在料子上的熏香,问了一句这个,老板娘说到时候送衣服过去的时候也给她们搭一些熏香送过去。”   “熏香……”   南珮媛低声喃喃了两句,面上露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笑来:“还真是天都助我。” 第54章 红莲散   十二月末的时候已是年节将近, 天气也愈发的冷了起来。   苏闻琢那日在锦绣坊定了料子做的冬衣和披风今日已被人送到了府上,一起送过来的还有锦绣坊老板娘特意说了要送给她的熏香。   衣服已经被提前熏过香味,苏闻琢闻着觉得还挺舒服的, 不过他怕俞景身为男子不喜衣服上有熏香的味道, 所以在他从翰林院回来后还将披风拿给他试了一下, 顺便问了一句:“锦绣坊的老板娘给衣服熏了香,夫君闻着还习惯么?若是不喜欢我便让人洗掉。”   俞景对这些不是很在意,何况这香味也不甜腻, 他便让苏闻琢不用太麻烦了,就这样也可以。   苏闻琢听后应了一声, 后来的几日她得了新的熏香后偶尔总会在屋子里点一下。   这日苏闻琢在屋子里绣荷包时缺了几个颜色的丝线, 她让青黛去锦绣坊先买些回来,下个月再记到府上采买的账上去。   青黛很快就从锦绣坊将丝线买了回来,她和泽兰边给苏闻琢缠线边将刚刚在锦绣坊听到的消息闲聊了两句。   “夫人, 奴婢刚刚去锦绣坊, 没看到上次给您和陆小姐看料子的那个姑娘, 就随口问了一句, 这才知道她竟然没在那处做事了呢。”   “哦?”苏闻琢边绣着纹样边挑眉说了一句,“那位姑娘我听说在锦绣坊做的挺好的, 怎么突然就走了?”   青黛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而且不只是她,好像那日给我们府上送衣裳和熏香过来的那个小姑娘也走了,如今年节边了最是忙碌, 锦绣坊的姑娘都抱怨说老板娘还没招到人, 她们都要忙不过来了。”   苏闻琢闻言,不自觉停了手上的动作,又沉声追问下去:“你是说, 那日接待我的那个姑娘和给我送衣裳的姑娘都突然从锦绣坊走了?”   “是的夫人。”青黛想了想在锦绣坊听到的话,补充了一下,“就是前几日刚走不久,我问了一下,好像都说是要随家人离开盛京,所以才不在那处做了。”   苏闻琢听后若有所思的垂眸,有时候几个巧合凑到一块,那便不是巧合了。   她心里总觉得这事有些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又不知道是哪里怪。   “你和泽兰过几日再去锦绣坊打听打听,看那两个姑娘如今离开盛京没有,若是还没有便回来告诉我。”   青黛和泽兰也不知道自家夫人怎么突然要查那两个姑娘的事了,但还是仔细应下,准备这几日去办了。   而在得知这件事后的第二日,喻府的府医便来院里把平安脉了。   府医要过来的事情俞景早几日便跟苏闻琢说过。   每年年节前夕的这个时候,喻府的府医都会给府中的主子们把平安脉,这是喻家的规矩。   以前府中只有喻阁老一人,把平安脉的事很快也就过了,不过今年府上有了新主子,喻阁老特意吩咐了要仔细一些,尤其是苏闻琢,女人的身子总是要更精细的。   他并不知道俞景和苏闻琢其实还没有圆房,还操心着抱重孙的事。   俞景这时候正在翰林院当值,是以府医先过来给苏闻琢把平安脉。   泽兰将府医请进门,苏闻琢坐在软榻上,朝府医点了点头:“辛苦大夫了。”   府医连连摆手:“这是老夫应该做的,当不得夫人辛苦二字。”   说完他便上前,苏闻琢将帕子覆在了手腕上,府医轻搭上去,开始把脉。   只是随着把脉的时间越久,府医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苏闻琢细细瞧着大夫的神色,心下莫名有些忐忑,莫不是她的身子有什么问题?可自己从未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啊……   过了半晌,府医将手收了回来,却先没有下什么结论,而是对着苏闻琢道:“夫人,可否换一只手?”   苏闻琢抿了抿唇,也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将另一只手伸了出来。   这次她没有再垫帕子,朝着府医道:“就这样诊脉吧。”   府医松了口气,他刚刚便是想跟苏闻琢说,可能要冒犯一下,隔着帕子他到底还是怕会影响一些准确性。   重新将手放了上去,他凝神听着苏闻琢的脉象,过了一会,又仔细看苏闻琢的手和眼睛。   许久后,府医才将手收回来,斟酌着用词与苏闻琢说道:“夫人的身子气血不足,宫寒的情况严重,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子嗣会有些艰难,即使怀上,也会容易小产。”   “怎么会这样……”苏闻琢不敢置信。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身子会有什么问题,早几个月偶感风寒那次大夫也看过,并没有说她宫寒有多严重,怎么只这么些时候便子嗣艰难了呢?   苏闻琢咬着唇垂眸,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仔细问了一句:“大夫,我从前不曾有这么严重的宫寒,可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会引起这种情况?”   府医听了她的话,沉吟半晌,最后道:“有些药物,若是误用,也会导致宫寒严重,若是时间久了,很可能会有严重后果,但这样的药物太多了,一时半会老夫也无法完全列举出来,需要夫人自己留心。”   严重的后果,府医没有再说,但苏闻琢心里也有数了,若是严重,怕是会绝嗣的……   虽说一些高门大户府中的后院正房有时候便会在妾室身上使些这样的手段,但喻府现在是不存在这样的状况的,难道是之前在俞府的时候?   苏闻琢一时有些没了头绪。   府医见她神色不佳,还是宽慰道:“夫人也无需太过担心,如今还算发现的早,我给夫人开张调理的房子,慢慢吃一段时间的药,还是可以调理过来的。”   苏闻琢点了点头:“那便有老大夫了。”   随后她便让泽兰跟着大夫下去抓药,自己在屋里回想着身边可能会被动手脚的地方。   刚刚虽然大夫说还可以调理过来,但这应该是在不会再摄入药物的情况下,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自己身边的药到底被下在了哪里。   坐在窗前,苏闻琢看着窗外,突然电光火石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朝屋外叫道:“青黛!”   青黛听见她的喊声,连忙从屋外进来:“怎么了夫人?”   刚刚大夫的话她和泽兰倒是听到了的,心里自然很是担忧,她们家夫人如今还没有孩子,若是日后无法有子嗣,那可是天大的噩耗!   “你将前些时候锦绣坊老板娘送来的熏香拿出来,让泽兰留住大夫,再带他过来看看那熏香。”   苏闻琢冷声吩咐下去,要说这些时日她身边有什么东西能做手脚,那便是这从外头来的熏香了。   除此之外,她用的都是自己惯用的东西。   更何况前两日青黛说的那件事情始终让她很在意,锦绣坊那两个离开的姑娘,怎么就会那么巧合刚好都与她有关呢?   府医很快又被泽兰带了回来,苏闻琢示意了一下桌上放着的熏香:“劳烦大夫看看这个熏香是否有问题?”   “是,夫人。”   府医点点头,捻起一点熏香仔细闻了闻,而后问道:“夫人,这香您可燃过?”   “燃过。”   苏闻琢不仅燃过,还燃过很多次。   “那香灰可还有留着?”大夫又问。   苏闻琢闻言看向青黛和泽兰。   泽兰连忙点头,边朝着香炉走去边道:“有的,昨日才燃过,香炉里还未来得及倒。”   话音落下,泽兰将香炉里的香灰倒了一些在油纸上,捧给了府医。   府医又让她倒了一杯清水来,然后将香灰倒进了水里,顷刻间,水就变红了!   “是了,就是这熏香有问题。”府医确定了,朝着苏闻琢道,“夫人,这熏香里掺了一味药,叫红莲散,它能制成香,但其实无味,所以多数时候会被混入其他熏香中使用。掺了红莲散的香灰入水便红,若是没有燃烧,则不会有其他颜色,是比较难甄别的药物。”   苏闻琢仔细听府医说完了,然后抿了抿唇,片刻后才问:“这红莲散,可致妇人不孕?”   府医点头:“红莲散就是对妇人的影响较大,长期闻此香,很容易气血亏空,引起宫寒,也会挂不住胎。”   苏闻琢听后面色凝重,送走了府医后便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她刚刚想起来了,红莲散这个东西,她梦到过,在俞景中了状元那日,她在茶馆二楼看到南珮媛,然后回来做的那个梦里,出现了这个东西。   当时在梦中她是从南珮媛的口中听到的,那时南珮媛说的是“红莲香”,要用到妾室身上的,想来便是同一种东西了。   南珮媛表面看起来只是高傲,没想到心思却如此歹毒!   青黛和泽兰将府医送出了院子后回到屋里,看着桌上的熏香,泽兰皱起眉头:“夫人,这熏香奴婢这就拿去扔了!”   苏闻琢在窗边坐下,摇摇头:“不用,这熏香你用帕子包起来单独收好,日后我有其他用处。”   泽兰听了,只能应了一声,然后重新将熏香收好,青黛则走到苏闻琢身边替她捏肩放松,想起这糟心的事就忍不住对她道:“夫人,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要害您!锦绣坊的老板娘明明与我们无冤无仇的,怎么会送来这种东西?若不是今日查出来,那后果……”   青黛欲言又止,没有说下去,但苏闻琢也心知肚明。   她用帕子拨弄着窗外那株梅树,眼里的神色有些沉,声音透着一股凉意。   “如今永安侯府自身都焦头烂额,俞府更是无暇顾及我,会这么做的,便只有那位南大小姐了。” 第55章 早就算计好了的!   窗外冷风裹挟着淡淡的梅花的香味吹进屋里, 拂起苏闻琢鬓边的发。   她将手从窗外收回来,一缕发丝勾到耳后,而后手指沿着窗沿轻敲, 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到身后的青黛还是不解:“这个南小姐心思歹毒不说, 夫人, 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苏闻琢冷哼了一声:“她想要嫁个状元爷,可俞景又已经娶妻,以南珮媛高傲的性子是不屑于明面上跟我争风吃醋的, 她如今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我无法怀上子嗣, 逼得俞景休妻罢了。”   “原来如此!这样她便可以顺理成章趁虚而入了!”青黛一拍手, 明白了过来。   “嗯。”苏闻琢应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想法。   不过如今被她这么早就发现了,南珮媛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但苏闻琢却不想任由人这么欺负到头上来, 她琢磨着, 怎么也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苏闻琢想着怎么将这恶毒的熏香给她还回去, 一时出了神。   而傍晚的时候,俞景从翰林院回了喻府, 府医得知他回来后,尽职尽责的去了书房给他把平安脉。   想到下午的事,还是跟俞景说了一声。   这毕竟不是小事,如今喻老已经隐隐将府上的事都交给俞景做主了, 他自然是要禀告的。   俞景听后眉头狠狠地皱了下, 但还是先压下了心底的狠戾,问道:“夫人的身子确认调理后不会有问题?”   “不会的少爷,红莲散是需要长期摄入才会造成绝嗣的严重后果, 夫人发现的早,只要接下来好好调理便能养好身子。”府医在这点上还是有自信的。   “好,夫人的身子劳烦您多费心了,日后给夫人请脉可以勤一些,务必将夫人的身子调理好。”俞景又叮嘱了一句,便让府医下去了。   他坐在桌前,烛火明明灭灭的跳动,印着昏黄的光从他脸上掠过,显得有些晦涩阴沉。   朝生从来没见过自家少爷这样沉的脸色,一时都不敢出声说话,直到外头看天色快到了用晚饭的时辰,才不得不出声提醒俞景:“少爷,该回屋用饭了。”   “嗯。”   隔了很久,才听见俞景应了一声。   朝生便见等他家少爷走出书房时,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唇边都勾出了几分温柔的弧度,因为远远的他看见苏闻琢已经站在屋门口等着他了。   俞景走上前去,揽住她的细腰往屋里带,另一只手握了握她的小手,低声道:“天凉了,以后夫人在屋中等我便是了。”   苏闻琢扬起小脸看他,摇了摇头,依偎进他怀里:“不冷,我就是想早些看见你。”   俞景闻言,搂着她的手越发紧了一些,他向来拒绝不了苏闻琢,只得无奈的笑了一下:“那以后我早些回屋,或者让丫鬟给你加一件厚披风,外头风大。”   苏闻琢点点头,这次倒是很乖的应下了。   两人回屋用了晚饭,苏闻琢没有主动跟俞景说起熏香的事,她想着俞景如今在朝为官,这些后宅中的阴私实在是不好再烦扰他了。   但俞景却在晚上主动提了。   “府医将今日的事与我说了,过几日你将府中自己常用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府医看看,不然我不是很放心。”   苏闻琢见他已经知道了,于是也点了点头:“好,本是不想让这些事烦你的,夫君每日在朝中已经很累了吧?”   “无妨,王爷交代的事我应付的来。”俞景摸了摸苏闻琢的头,“熏香这事不是小事,若是之后再遇上,一定要告诉我,嗯?”   “嗯。”苏闻琢应了一声,靠进俞景怀里。   俞景一边顺着她的长发,一边垂眸问道:“做这件事的人,夫人可有眉目了?”   苏闻琢听后点了点头,但却没说话。   俞景稍一猜测心里便了然了。   “是南珮媛?”   “夫君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苏闻琢有些惊奇的看他。   俞景笑了一下:“如今还能将手伸的这么长的人,除了庆国公府,不做他想。”   苏闻琢撇撇嘴,窝在他怀里嘟嘟囔囔:“哎,还不都是因为我夫君魅力太大了,这个南小姐惦记的紧,就想着让你把我休了呢。”   俞景垂眸看着苏闻琢,搂住她想了想,俯身凑到她耳边哑声道:“这次我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也像之前一样,帮夫人出气可好?”   听见俞景能这么说,苏闻琢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她却没有之前在俞府时应的那么爽快。   “庆国公府是大家士族,与宫中娴妃也有渊源,我听说南珮媛很得娴妃的宠爱,时常会招她入宫的,夫君不必为了我得罪了庆国公府的。”   俞景却不甚在意:“做一点小事而已,谈不上得罪。庆国公府虽然如今在这一代确实如日中天,但庆国公世子却不怎么争气,长此以往下去,总要走向没落的。”   苏闻琢也不知道俞景要做什么,只是听他说自有分寸,她便也没有再替他操心了,只想着自己日后若是要对南珮媛做什么,还是提前知会俞景一声的好。   这天晚上,苏闻琢睡的不是很安稳。   她又做梦了,梦里却是他爹娘死前的事。   梦里的永安侯府似乎还是许多年前的模样,她好像是在苏平和潘氏的院子里。   天色昏暗,大树的枝桠影影绰绰,被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有些骇人的诡异感。   苏闻琢不知道今夕何年,却下意识的走到了亮着灯的屋前,屋子里,苏平和潘氏正在说话。   她将自己凑到窗边,模模糊糊的听到一些。   “这药你过几日让人混到大嫂惯用的熏香里,然后送给她,之后也要记得每月给她送去一点,只要大房怀不上孩子,过继远儿便是迟早的事,爵位早晚会是我们家的。”   是苏平的声音,苏闻琢蹙眉,他在说什么?什么怀不上孩子……   苏闻琢没听明白,接着便又听见了潘氏道:“这药管用么?到时候可别白忙活一场。”   苏平:“放心吧,这红莲散是我特意弄来的,已经找大夫确认过了,只要妇人长期摄入定会绝嗣,你照我说的办就是了。”   顿了顿,苏平又补了一句:“若是万一这药没起作用,让大嫂怀了孩子,那大哥一家,我们也留不得,为了远儿,必须用点手段了。”   “嗯,一切都是为了远儿,这永安侯府的爵位,一定要到我们这房头上!”   话音落下,屋子里便渐渐没了声儿,而苏闻琢的心中却也已是卷起惊涛骇浪。   红莲散,又是红莲散!   原来潘氏也给她娘用过红莲散!难怪她娘在生下她后便许久都没有怀上孩子了,大夫来看过几次,都说是宫寒太过严重,不易怀孕了,怎么调理都没用。   她娘为此伤心了许久,后来甚至几度劝父亲纳妾,父亲却不肯,只说到时候即便是没能再有孩子,便将苏闻远过继过来便是了。   原来,这一切都已经是二房算计好了的!   难怪后来她娘亲终于怀上了一个孩子时,没多久院子便失火了,苏平一家见红莲散没能绝了他父亲的子嗣,怕她娘又生下一个男孩儿,到时候苏闻远的世子之位便泡汤了吧!   苏平一家当真是,好狠毒的心……   第二日苏闻琢睁开眼,窗外已经是天光大亮,可她却好像还陷在昨晚的梦中,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的爹娘,永安侯府的爵位,原来早就被苏平一家算计着了……   苏闻琢咬着唇,只恨不的现在就把这一家人的恶行公之于众!但是她没有证据,苏平将事情处理的很干净,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下人都被他狠心灭了口。   不过好在如今他与郑逢年勾搭到了一处,这一世郑逢年也势必会倒台,永安侯府,应该风光不了多久了。   她先忍一忍,将南珮媛送来的熏香处理了。   不过永安侯府,她也不能亏待了。   苏闻琢从床上起身,坐到妆台前,待青黛和泽兰替她梳妆挽发后,她让二人将房门关上,低声吩咐道:“你们去打听一下庆国公府平日里负责采买的是哪位嬷嬷,家中几口人,是否都在庆国公府做活,然后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   如今离着除夕还有十来天的时候,各家各府都已经开始采买年货准备着年节的诸项事宜了。   庆国公府负责采买的王嬷嬷,最近也是格外忙碌一些,只是除了国公府年节期间的采买事宜,她家中也遇上些事,颇有些焦头烂额。   王嬷嬷是庆国公府的老嬷嬷了,一家子人都在国公府里做活,本来一家子安安稳稳的,小儿子却在有一日替主子出门办事时不小心砸了一家店里的名贵花瓶,店家自然是抓着他要赔,不然就要带他去见官。   那花瓶不便宜,他们这种下人哪里赔得起,好不容易求的店家宽限几日让他们想想办法,可如今却依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   王嬷嬷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有一日便将家中这变故与老姐妹说了。   她那姐妹一听,便开始给她支招儿。   “要我说,这不是到了年边采买的时候了么,庆国公府家大业大,你从中动些手脚,其他人也不知道,这可是个攒银子方便的事儿。”   王嬷嬷虽然平日里偶尔也会从采买中吃点回扣,但从没动过这么多银钱的心思,一时有些犹豫。   老姐妹却又道:“正巧我昨日才在巷口看见一对姐妹在卖熏香,说是家中急用钱,想快些卖了,便宜的很,但香料跟那些大店铺的可都是没差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王嬷嬷听老姐妹说了这么多,已然是有些心动了。   便宜的熏香和庆国公府专门采买的留香阁的熏香,那价格差了肯定不止一点半点,她能从中捞一笔的话,至少能解了目前家里的燃眉之急。   当天下午,王嬷嬷便偷偷摸摸避着人到了老姐妹说的那条巷子,果然看见一对姐妹摆了个简易的摊子在卖香。   她朝四周看了看,见这时候没什么人,便赶紧走了上去,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香与留香阁的价格至少相差了三四倍不止!   这要是能拿到中间的差价,对她来说可是笔大价钱!   于是王嬷嬷仔细看了香的品质,确定与留香阁相差无几后,一股脑的将摊子上的香全买走了。   那两姐妹几番道谢后也高兴的收摊了。   待王嬷嬷走后,两姐妹收拾东西来到另一条僻静巷子里,扣了扣巷中一处院子的侧门。   没多久便有人来开门,是苏闻琢身边的大丫鬟泽兰。 第56章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这处巷子僻静无人,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那两姐妹很快闪进门内,消失在昏暗的巷子里。   小院里只有泽兰和一个面无表情站在一边的男人, 那两姐妹只跟泽兰道:“这位姑娘, 你让我们卖的熏香已经卖完了, 这银子……当真给我们么?”   “嗯,这银子我不要,你们拿走吧, 另外,这是你们额外的酬劳。”   泽兰说完又递了一个素净的荷包给她们, 然后朝面无表情的东无看了一眼, 对着那两姐妹道:“这几日辛苦了,他今晚会送你们回镇上的。”   两姐妹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我们家中确实急需要钱, 多亏姑娘给我们这个差事。”   说完两姐妹又福了福身子, 这才跟着东无上了停在隐蔽后门的马车, 一路往盛京城辖下一个小村镇去了。   泽兰看着马车很快隐入夜色中, 然后戴上了披风的兜帽,仔细确定过巷子里四周无人后, 才出了那个小院子,绕了一段路回到喻府。   彼时已是夜幕初降,苏闻琢和俞景已经用了饭,俞景去了书房, 她则在桌前的烛火下慢条斯理的翻着一本书。   听到门口的动静, 苏闻琢抬头,一双眸子在烛光下潋滟生辉。   泽兰进了屋里,将门掩上, 然后朝苏闻琢点点头:“夫人,已经办妥了。”   “好,”苏闻琢应了一声,又垂眸将目光重新落回书上,唇边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明日里我们便去听戏。”   青黛和泽兰相视一眼,没说什么,只轻声应下。   第二天,俞景出门去了翰林院后苏闻琢才幽幽转醒,她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发现竟然下雪了。   又一想,如今确实到了年边,也是到雪落的时节了。   叫来了青黛和泽兰给自己梳洗更衣,苏闻琢看着铜镜里自己娇艳的眉眼,低声吩咐了一句:“今日落了雪,让西言去庆国公府守着,看看南珮媛还会不会出门。”   “是,夫人。”   青黛应了一声下去了,泽兰则继续帮她挽发。   待给苏闻琢梳妆打扮好,泽兰想起什么,笑着对她家夫人道:“夫人,刚刚小喻老爷出门前特意叮嘱了,说您今日若是要出门,记得加一件厚披风,外头天寒。”   苏闻琢闻言笑了一下,美滋滋的喃喃道:“还是我夫君体贴呀。”   接下来她又用了早饭,在屋里等了一会,朝生便进来了。   他朝着苏闻琢行了一个礼,而后才低声道:“夫人,西言传消息过来,说南小姐已经出府了。”   如今俞景认回喻府后,朝生便也连带着规矩了许多,而苏闻琢身边东无和西言不方便时常现身,他们的消息有时候便由朝生给苏闻琢传话。   “嗯。”苏闻琢点点头,“我们也可以出发了。”   朝生应了一声下去,没过多久便见喻府门口停了一下马车,苏闻琢从府中出来坐进马车里,一路朝着戏楼去了。   好巧不巧,待到了戏楼的门口,两辆马车迎面碰上停下,片刻后,苏闻琢和南珮媛纷纷从马车里下来。   苏闻琢今日围了雪白的披风,暖和又毛茸茸的兔毛密密的护住纤细的脖颈,显得她的小脸越发瓷白娇艳。   披风下是一身朱槿色的长裙,娉婷而过时那抹鲜艳的红在雪白的披风中若隐若现,像盛开在白雪间的红梅,艳丽又冷然。   青黛撑着伞替她挡雪,在飘忽的雪花里,她的目光与南珮媛那双丹凤眼相撞。   南珮媛今日也围了披风,是湖绿色,明明也是娇嫩的颜色,却还是被苏闻琢压了一头,显得稀疏平常了。   因为苏闻琢的姿容太过出色,在这皑皑白雪间,没有人能忽略那一抹绝色。   南珮媛冷下一张脸,在丫鬟的伞下率先迈开了步子朝戏楼里走去。   她故意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与苏闻琢擦身而过,却听见落后她一步的苏闻琢似是根本没有看她,而是在跟旁边的丫鬟说话。   “青黛,这留香阁的迷迭香确实好闻,俞景也喜欢,改日你再去买一些,将我的衣裳都熏上。”   “是,夫人。”   南珮媛听着后头的对话,脚步不自觉慢了一拍,耳朵动了动。   俞景喜欢闻留香阁的迷迭香?   她垂下眼眸,像是若有所思,身后苏闻琢又说了些什么,她却没心思听了。   等到了二楼自己惯常坐的雅间里,南珮媛坐下,目光看向戏台,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隔了一会她问身边的玉竹道:“年边来了,府上可有采买留香阁的熏香?”   玉竹想了想,点点头:“有的小姐,我前几日刚巧还听采买的王嬷嬷说起,这次留香阁的香品质不错,只是小姐你惯用的是宫中娴妃娘娘赐的绮罗香,所以我便没有找王嬷嬷要。”   南珮媛听后敛眸,似是漫不经心的吩咐了一句:“一会回府后去问问王嬷嬷,才买的香里有没有迷迭香,若是有,都领了来在屋里熏上。”   这样过几日她再让爹爹邀俞景过府,俞景定会注意到她。   而苏闻琢,她跟在南珮媛身后,看着她进了雅间,而后自己也进了隔着的另外一间,老神在在的往椅子上一坐,就像真是来听戏的。   青黛和泽兰看着自家夫人专注看戏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夫人,您就说那么一句,那南小姐当真就会用我们的香了么?”   苏闻琢的眼睛都没从戏台上移开,只漫不经心道:“她会用的。”   南珮媛几次在俞景面前出现都只能看着俞景的冷脸吃瘪,以她的性子来说,心里肯定是不服的。   若是有一个法子能让俞景注意到她,她定会试试。   -   没过两日,俞景得知了庆国公想邀他过府一叙的消息,彼时苏闻琢也在屋里,并且在前一日她才跟俞景说了自己将南珮媛用在她身上的熏香又原数奉还的事。   泠泠的月色下苏闻琢躺在俞景的怀里,一双美目看着他:“夫君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俞景笑了,一双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细细地摩挲,说出口的话却漫不经心:“夫人做的不错,不过为夫另外还有份大礼要送给她。”   苏闻琢听后好奇的问了一句:“什么大礼?”   俞景却不肯再说了,将她塞进被子里,搂着她躺下,又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暂时保密,夫人过些时候便知道了。”   结果第二日庆国公就邀上门来了。   苏闻琢猜测,南珮媛那熏香大抵是已经用上了。   她看向一旁神色不变,连坐着的姿势都没挪动一分的俞景:“夫君要去庆国公府么?”   俞景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不去。”   然后便吩咐下人去回了庆国公府,就说他这几日身体抱恙,得在府中好生休养。   为了这么个借口,俞景还顺便向翰林院告了三日假,看起来逼真的很。   庆国公一听俞景病了,又想起昨日里看到他还好好的活蹦乱跳跟睿亲王世子去了茶楼,心里猜到这差不多就是个蒙混他的话头。   但他却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翰林院都告假了,现在假的也是真的了。   而南大小姐在府中得知这个消息后,气的咬牙切齿的摔了好一通东西。   玉竹战战兢兢的在门口守着,等到她们家小姐好不容易看起来气消了一些,才走进屋,有些忐忑的问:“小姐,那,那迷迭香我们还用么……”   南珮媛一双手揪了揪帕子,抿紧唇盯着一处狠狠的眯了眯眼,半晌后才开口:“用!怎么不用!俞景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总有能见着他的时候!”   玉竹听后连忙应了声“是”,不敢再说什么。   俞景这三日告假也没闲着,他陪着苏闻琢在府中清点账目,年末了,后院里各个管事的都要来苏闻琢面前做年终最后的汇报,她有些忙碌。   俞景自然不会插手这些事,但是却会在她身边陪她听着,间或给他夫人倒杯茶,递个水果,体贴温柔的过分。   府里一众下人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见怪不怪,也只是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而喻老对此不仅没说什么,反而还好生夸赞了俞景一番,觉得他们夫妻感情和睦,他的重孙应该也就快来了。   苏闻琢很喜欢俞景在她做事时陪在她身边的感觉,让她连看账目都兴致高昂了一些。   当然,俞景这三日在府中,还有另外的事要做。   他需要提前准备去阜州查私盐的一些部署,而皇上也趁着他明面上在家养病的时候,秘密召见了他。   这天夜里,苏闻琢如往常一样睡的很安稳。   俞景感受到旁边的少女清浅又平缓的呼吸,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将苏闻琢搂在他胸前的手轻轻握了握,然后放进了被子里,又吻了吻她娇嫩的唇,才从床上起身。   俞景不想惊扰苏闻琢,拿了衣裳去书房穿。   此时子时已过,屋子外头漆黑一片,只有天幕上挂着几点星辰,闪着冷淡的光。   他是在今日白天接到苍雾带过来的密信,皇上今晚要召他秘密入宫。   俞景看了看外头的时辰,夜已经很深了。   他打开房门,蹿上墙檐,一路轻功到了皇宫西侧的玄武门。   有一个太监正垂眸在玄武门内等着,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不知站了多久。   俞景上前,轻轻作了一个揖:“有劳涂公公。”   涂公公是皇上身边从小跟到大的老人,他亲自在这等着俞景,可见皇上的重视。   他见俞景来了,只是笑了一下,也回了一个礼:“不劳烦,喻大人随我来吧。” 第57章 珍而重之的吻   漆黑的宫道两边只有地灯昏暗的亮着, 冬日的夜里有呼啸的风,俞景沉默的跟在涂公公身后,走了一会, 到了皇上今晚歇息的厚德殿。   走上石阶, 进入大殿, 俞景没有抬眼,看着那片明黄的衣角跪下行了礼。   “微臣参见皇上。”   成桓帝见他来了,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 抬了抬手:“爱卿不必多礼,坐吧。”   俞景听后谢过恩, 这才在一边坐下。   成桓帝正值壮年, 看起来很年轻,他给俞景赐了茶,而后沉声道:“睿王应当跟你说了, 这次去阜州查私盐的事, 务必一步到位, 朕给你拨两个人在身边, 你带着一起去阜州,必要的时候可用。“   说完, 成桓帝轻轻叩了叩桌沿,很快便有两个人从殿外进来,一身黑衣,恭恭敬敬行了礼。   俞景注意到了他们衣襟上绣着的繁复花纹, 好似白虎的形状。   他幽深的眼眸微微一缩, 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从这身制服和纹样来看,是皇上身边的亲卫,龙虎卫。   龙虎卫只听令于皇上, 是成桓帝身边最高级别的暗卫,每一个都身手了得,皇上若是有秘密执行的事,也都会派龙虎卫的人去。   如今成桓帝从龙虎卫中直接拨人给他,可见对此行的重视。   俞景一撩衣袍,垂首单膝跪地,神色慎重冷凝。   “微臣定不辱命!”   成桓帝亲自扶起他,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叹了一声:“爱卿有惊世之才,日后定是国之栋梁,此番动了郑逢年的根基,他很可能狗急跳墙,爱卿要多多保全自己。”   成桓帝是个惜才的帝王,俞景此番去阜州,自是凶险,他年纪如此之轻,当初与睿王商议时,成桓帝也曾犹豫过。   他话音落下,又朝涂公公示意了一眼。   涂公公点点头离开,很快便托着一样东西回来了。   成桓帝将红色绒布上的金牌递给俞景,嘱咐道:“私盐一事可能牵连甚广,这块金牌爱卿带着,如朕亲临,若是遇到阻力,将它拿出来便是。”   俞景接过金牌收好,又谢了一次恩。   成桓帝看着他沉稳的面容,心里欣慰,俞景一直在帮睿王做事他是知道的,这个少年才将将要及冠,但是却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大殿里的炭火烧的很旺,烛光也明亮的宛如白昼。   成桓帝与俞景在殿中商谈良久,最后俞景要离开厚德殿时,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朕再给你一道口谕,不伏法认罪顽抗者,就地斩立决。”   俞景的身形顿了顿,重重的的应了一声“是”。   皇上这已经是给了他莫大的权利了。   丑时三刻,俞景从宫中出来,天色黑沉的像是被泼上了一笔浓墨。   四周寂静无声,俞景走出玄武门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准备提一口气轻功回府,却在此时听见了微弱的脚步声。   有人在跟踪他。   俞景微微垂眸,敛住眼中的神色,脚步也没停,只继续朝前走。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他拐了个弯,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巷子里。   跟踪他的人看起来是个老手,人跟丢了也没有贸然现身。   轻微的脚步声停了,一时间巷子里只能听见冬夜的冷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又过了一会,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巷子口。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在确定俞景消失的具体方位,突然只觉得身后劲风袭来,黑衣人条件反射的格挡,很快与身后的人缠斗起来。   俞景习武的师傅确实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号大人物,他的动作非常快,出手狠辣果决,黑衣人察觉自己隐隐药落了下风,突然从袖里弹出一把飞刀来!   但这点偷袭对俞景来说不算什么,他侧头避过,却发现那人并没有在意这一下偷袭是否会伤到他,而是在俞景分神闪避的间隙,微微动了动嘴。   俞景眸光一闪,飞快出手掐住那人的下颚,只听“咔”的一声,下颚便脱臼了。   这是死士惯用的藏、毒伎俩,眼见要被擒了便咬碎牙间的毒囊,自我了断。   黑衣人未能得逞,只能顽抗,但还是很快败在俞景手下,俞景甚至没有用兵刃,却直伤他肺腑,最后黑衣人终于支撑不住,在一记手刀下晕了过去。   俞景看了看所在街巷的位置,又在巷子里找了根绳子将人捆住,敲开了隔着两条街一家医馆的门。   来开门的是福伯,他披着衣裳,这时候医馆还有敲门声,原本他心里还有几分警惕,但一见是俞景,连忙将人让了进来,又看见他手里还提了个绑着的人,便低声问道:“喻小少爷,这人是?”   俞景垂眸,神色有些冷沉:“不知道是谁的死士,跟踪被我发现,福伯,你将人带到地下室关好,明日我会知会世子一声,让他过来。”   福伯应了下来,刚准备将人带去后院的地下室,又听俞景问了一句:“对了,之前那个哑巴怎么样了?”   俞景问的是早些时候他从郑逢年的孙子郑恒清手下救回来的那个不能说话的乞丐。   福伯道:“他如今留在后院干些杂活,内外伤都已经好了,只是体内的毒素有些难清,暂时还是说不了话。”   俞景听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让他干着吧,但叮嘱他不要出医馆。”   郑恒清不一定还记得这个人,但是郑逢年做事收尾向来干净,这人既然被下了毒,又是那副样子到了盛京,向来当初是应该要死在清淮的。   若是让郑逢年查到有人侥幸逃了,怕是不会放过。   福伯应了一声,便将那黑衣人带去了后院的地下室里关起来,俞景也离开医馆回了喻府。   待他回到房里时,已经很晚了。   冬日的夜色总是更沉一些,连月光都晦暗几分。   俞景没有点灯,他没有跟苏闻琢说今夜要入宫的事便是不想她担忧,这时候也准备悄悄的脱了衣服上床睡下便是。   只是动作的时候才突然感觉到左手手臂有些刺痛,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见手臂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想来刚刚打斗中还是不小心被划了一下。   这点伤很小,先前的时候俞景都没什么感觉。   他将外袍和里衣都脱了,手臂的伤口不深,早就没有流血了,是以俞景也不是很在意,准备换一件里衣便上床睡觉。   这时候却听见床上传来动静。   俞景看过去,发现苏闻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好像还没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看他,软软的叫了一声:“俞景……”   “我在。”   俞景低低的应了一声,草草的从柜中抽出一件里衣披上,朝床边走过去。   他抚了抚苏闻琢的脸,脱鞋上床,轻声哄她:“窈窈怎么醒了?夜还深,好好再睡会儿。”   苏闻琢嘀嘀咕咕的应了一声,却皱了皱鼻子,接着反而伸手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看着俞景,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你出门了么?”   俞景见她发现了,只好说了实话:“皇上秘密招我入宫,原本不想你担心,所以没有说。”   苏闻琢微微蹙了眉,倒不是因为俞景没有告诉她这回事,而是她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她的鼻子一向很灵,虽然那抹味道只有很浅的一丝,俞景看起来也毫无异样,但苏闻琢还是揪住了他衣裳的衣角,抬眼问他:“你受伤了?”   俞景没想到这么一点伤苏闻琢也能发现,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被问到了,他就不能骗她。   于是只好温声道:“一点小伤而已,没有大碍,血已经止了,连包扎都不用。”   苏闻琢听后却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她直接撑着身子坐起来,撅着嘴看着俞景:“受伤了才不分大小,你给我看看。”   俞景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按照苏闻琢的性子,不亲眼看个真切怕是不会愿意睡。   于是他便干脆利落的撩起袖子,将左手臂的伤处给她看。   苏闻琢凑近了,发现伤口确实不深,流的血也不多,这才放下心来,但她还是坚持道:“虽然看起来伤口不深,但还是包扎一下吧,药箱就在外间。”   俞景点点头,想让苏闻琢先睡下,他自己去稍微包扎一下便好。   苏闻琢却不应,亲自拿了药箱来给他上了一点药,又用纱布仔细缠了一圈,这才罢休。   她一边缠着纱布,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嘀咕咕:“你的伤,我总要亲自给你上药包扎了才放心。”   俞景听到了她兀自嘟囔的这一句,心里颤了一下。   有个姑娘将他这点小伤都心心念念的放在了心上,从小到大,在他娘逝世后,便再也没有人这般对他。   就像这个姑娘那年那日,在漆黑的巷口第一次挡在他身前,从此便让他记在了心里。   俞景垂眸,看着苏闻琢垂首在他身侧细细给他系好纱布,然后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这才抬眼看他,笑弯了一双眉眼。   “系好啦!”   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暖黄色的光微微在床榻上铺散开来。   少女的娇颜在光晕和浅薄的月光浸染下越发白如美玉,她的目光温柔,眉如远烟,正是最好的年华岁月。   俞景突然抬手,轻轻抚上苏闻琢的侧脸,缓缓凑近,将额头与她相抵。   如花的唇瓣就在眼前,他细细吮了一下,是一个格外轻柔又珍重的吻,像在对待一件心尖上的珍宝,须得珍而重之,才能抵得上她在心里的分量的十之二三。   俞景没有吻的很深,片刻后便稍稍离开一些,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哑几分,鼻息交缠间,苏闻琢听见他问她:   “窈窈想知道我们第一次的初见么?” 第58章 从天而降的小姑娘   那年祈神节, 俞景八岁。   那时候叶氏刚刚去世没多久,他在俞府中没了最后的庇护,俞夫人千方百计想要除掉这个庶子。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 俞景几乎什么都遭遇过。   俞夫人不给他吃的, 将他关在小院子里自生自灭, 俞韶华和俞美琴会大摇大摆的到他的小院来,没有理由不由分说的让下人抓着他,然后朝他扔石头, 吐口水,让他给他们擦鞋, 踩他的手, 做尽各种羞辱之事。   俞景从来都是一声不吭,被打的浑身是伤,流血了也不会叫唤一句。   俞韶华和俞美琴便会叫他哑巴, 因为他的倔强反而会欺负的变本加厉。   有时候他们觉得没意思了, 还会让下人拖着俞景到街上, 联合邻里家的孩子一块儿欺负他。   俞景不说话, 但总是会咬牙反抗,不要命似的扑打靠近的人, 但因为他太过瘦小,最后总是会被几个孩子一起压到地上,满身满脸都是伤口崩开流出来的血迹。   好在那些孩子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是会怕闹出人命的, 看到俞景流血之后, 一般就不会再动手做更过分的事,怕惹出麻烦。   但是祈神节那天,俞韶华功课没做好, 被夫子数落了,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俞老爷的耳朵里,挨了一通训斥。   他在府中向来得俞夫人溺爱,哪里被骂的这般狠过?当下心里便闷着一肚子的气想要发泄。   于是他在这天晚上带着一帮下人又去了俞景的院子里,把他当成沙包,欺负他辱骂他。   俞景跟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拼命挣扎反抗,按住他的下人被狠狠咬了一口,一个不察松了手,他便使出浑身力气将人推开,跑出了院子。   八岁的俞景虽然个子高了一些,但因为俞夫人并不会给他饭吃,依然瘦弱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他只知道今天的俞韶华打他格外的凶,他不能被他抓到,不然他可能没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了。   俞景拼命跑出了俞府,俞韶华没有放过他,带着下人在后头追。   因着晚上是祈神节,日子有些特殊,外头的街上人很多。   四方邻里的孩子都在巷子里玩耍,俞韶华呼朋引伴叫上那些小孩子,让他们围住俞景。   那帮孩子平日里没少跟他一起欺负俞景,如今见到这幅场景,都凑热闹似的捡着石头追在俞景身后砸。   俞景被砸到了也不吭声,只是闷着头往前跑,却还是被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逼到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   那处巷子堆了垃圾,有难闻的臭味,外头的大街上灯火阑珊,这处却黑的看不见什么光。   像被隔绝在热闹温暖的人群外的另一个空间,阴暗森冷。   俞景被追着的几个人踩在地上,他们对他拳打脚踢,他只死命的护着头,全身已经痛到麻木。   不知不觉,额头上有血流下来,温热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   俞景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却依然努力睁大了眼睛往巷子外头看。   他贪恋那些灯火下的喧嚣,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幸福的笑,像世间所有最平凡的画面,也最温馨,最让人向往。   琳琅的万家灯火,平和幸福的笑脸,是俞景想去触碰,却好像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泥泞淹没的虚影,只能在黑暗的角落兀自无声又沉默的挣扎,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在意这个孩子眼里日渐熄灭的光亮。   娘说,要努力活下去。   可活着太难了,对那时候的俞景来说,真的太难了。   他太累了,好想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不是提醒吊胆的连一阵风都能惊醒的浅眠,只是好好的,什么都不想地闭上眼睛。   俞景迷迷糊糊的这样想着,渐渐的意识好像真的要沉下去。   周围声音已经听不真切,身上的疼痛也好像没了感觉,他模模糊糊的想,就这样睡过去也好,权当解脱了吧。   他的眼睛还是望着巷子口,却没有落在哪个实处,飘忽又迷蒙。   突然,一个娇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是划破了一层蒙住他耳边的油纸,让周围的声音又骤然清晰起来。   “你们住手!”   他一直注视着的巷子口,满目热闹喧嚣的灯火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她绑着漂亮的小辫子,绫罗绸缎加身,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只一眼便能看出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孩子。   是跟他这样的人完全不同世界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生的可爱又娇嫩,像一朵还未盛开的芙蓉花苞,已经可以初见日后长成时会如何美丽。   她身后跟着丫鬟嬷嬷仆从一大堆人,身边牵着她手的妇人应该是她的奶嬷嬷,正在小声的劝哄她:“小姐,这处脏,我们不进去了好不好?”   小姑娘听后却摇头,挣开了嬷嬷的手,娇声道:“他们在欺负人!爹爹说这样是不对的!”   话说完,小姑娘也不顾下人的阻拦,径直走进巷子里。   她的步子小小的,像个骄矜的小淑女,巷子里的味道不好闻,她皱了皱鼻子,脚步却没停。   彼时的苏闻琢五岁的年纪,带着一众仆从走进了这条黑漆漆的,跟她根本不搭边的巷子。   几个孩子都是普通人家,一时还真没见过这种阵仗,不自觉纷纷停了手,看着她带人走近,他们便下意识地后退。   俞韶华也被苏闻琢身后跟的那一溜人震住了,但他却不想放过俞景,更何况他年纪大一些,于是给自己强撑着场面,对苏闻琢叫嚷道:“你,你是谁?少管闲事!”   苏闻琢哼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一下挡在俞景身前,虽然长得小小的,但却很有气势的张开手,看着那一圈小孩,凶巴巴的威胁道:“你们不许再欺负他了,不然我就把你们抓去见官!”   那几个孩子都只是十岁出头的年纪,看着苏闻琢带着的下人和她的穿着便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是跟他们不一样的。   他们只是喜欢欺负俞景,却并不想惹麻烦,听了苏闻琢话,什么也没说就一溜烟跑了。   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俞韶华,现在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顿时气弱了下来。   但俞景的眼里,现在却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只是看着这个挡在她身前的小姑娘,不知是不是她穿着暖橙色的衣裙,让他觉得,这条黑漆漆的巷子,好像因为她的走进,都亮堂了几分。   苏闻琢护在他的身前,见只有俞韶华还在了,皱成一团的小脸瞪着他:“你还不走!”   俞韶华看着苏闻琢旁边跟着呼啦啦的一群人,强撑不下去了,只得咬牙瞪了俞景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跑出了巷子。   苏闻琢见人都走了,这才转身,抱着自己的裙子蹲下身来,看向地上的俞景。   她想伸手碰一碰他,但看着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好像还一脸的血,怕自己会碰疼了他,最终还是没敢,只轻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嘛?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小巷昏暗,苏闻琢看不真切俞景的样子,只觉得他好像伤的挺重的。   俞景没有吭声,因为他已经被打的说不出话来,满嘴的血腥味,身上也脏污不已。   但他其实是想说话的,他想跟这个娇娇小小的小姐说一声“谢谢”。   苏闻琢见她没有回答,撅了噘嘴,扭头牵住身边的奶嬷嬷,软声道:“嬷嬷,他好像伤的很重,我们带他去看大夫好不好?”   奶嬷嬷一向疼宠她,这回自然也是答应了。   于是永安侯府的下人便将俞景背起来,找了家医馆送过去。   苏闻琢仰起脸看着伏在下人背上的俞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小小声说了一句:“你日后若是又被欺负了就来永安侯府找我吧,我帮你撑腰!”   彼时俞景身上实在太痛了,他迷迷糊糊的听到了苏闻琢的这句话,但还没等他费劲祥说些什么,在路上便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等俞景再次醒来,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医馆的大夫也给他开了药,说诊金和药钱刚刚送他来的小姐也付过了。   但苏闻琢已经走了。   俞景坐在医馆良久,脑子里满是是巷子口,苏闻琢站在灯火光晕下的样子,像一束暖黄的光。   直到后来,俞景在昏暗泥泞中捧着这术温柔的光,长成了一个挺拔坚强的少年,他也依然记得这天夜里漆黑的巷口和街上琳琅的灯火。   以及那个突然像是从天而降的小姑娘。   -   冬日的月色被好像被蒙上一层薄雾,在天边泛起模糊而柔和的白光。   苏闻琢看着俞景脸上越发温软下来的笑,眼眶却不知怎么红了。   她其实是记得五岁那年这件小事的,但那日俞景的脸上脏兮兮的,血污掩盖了他的面容,苏闻琢没能看的真切。   所以她从未从将俞景和祈神节那夜巷子里狼狈凄苦的少年联系到一起。   而在她自报家门后,俞景日后也从没有来找过她。   苏闻琢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在巷子口看到俞景的样子。   他被几个少年踩在地上,拳脚加身,看起来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那时年纪小,记着爹爹的话,最是好打抱不平,于是出身挡在了俞景身前。   这件事,只是那天晚上她印象中小小的插曲,却没想到被俞景记了这么多年。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上一世,她那般对待俞景,俞景却依然没有丢下她,一直到她病逝。   俞景大抵是在报恩吧。   苏闻琢眨了眨眼睛,一直悬在眼眶里的泪珠落了下来。   她心疼俞景,现在回想起了自己曾经亲眼目睹过的他过去黑暗的一角,便愈发不敢想他在这些年孤身一人的日子里,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俞景看着苏闻琢落下的眼泪,修长的手指轻柔拭过她的眼角,无奈的笑了一下,轻声道:“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苏闻琢抓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些鼻音,有些软糯:“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我其实都记得的……”   俞景轻轻揽住她,让苏闻琢靠在他的怀里,声音低沉又温柔:“没有特意与你说,是因为这是过去的事了,窈窈如今成了我的妻子,已经是我最满足的事情。”   顿了顿,俞景眼里有几分笑意。   “过去的这些,你记不记得,知不知道都没关系,我心里记着就好了。”   他记着她在巷子里救下她,记得之后他几次偷偷去永安侯府门外等着她出门,悄悄看一眼,记得她一年年一岁岁的长大,成为娉婷袅娜的高门贵女。   而他,不刻意去与她产生交集,只是极少的遇见她,也在隔得很远的地方,看着初初长成的少女笑嫣如花。   年少记着的那朵小小的芙蓉花苞,如今已经盛开了,是最好的颜色。   苏闻琢听后窝在他怀里又嘀嘀咕咕了一句:“那时候我还告诉你来永安侯府找我呢,我没看清你的模样,还以为你会来的,结果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你了……”   俞景笑了一下,点了点她的鼻尖,温声道:“我身份不好,怕给你这个小小姐添麻烦。”   “唔,好吧。”   苏闻琢在他怀里揉了揉眼睛,将自己的泪擦干净,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却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看向俞景。   她一双眼睛还有些红,却一眨不眨的望着俞景,低声问了他一句话。   “是不是若那年救你的换成了其他姑娘,你是不是就不会娶我,不会喜欢我了?” 第59章 一步到位,一网打尽   回忆起幼年时的事, 苏闻琢忍不住想,若上一世俞景待她好,是为了感激她幼年时的一次出手相助, 那便是说, 俞景以前对她的感情, 其实并不像她想的那般。   他对她,无关风月,只是感念。   这让苏闻琢的心里, 多多少少有些在意起来。   俞景听了苏闻琢的的话,看到她的小脸不自觉有些紧绷着, 敛目轻轻笑了一下。   他伸手抚上少女娇艳的脸颊, 声音温柔的像冬夜一缕裹着霜雪的微风:“童年时的感念与如今的心悦是不同的。退一步说,若我娶的不是窈窈,我便不会心悦她, 退一步说, 若救我的是别的姑娘, 也不一定就会嫁给我, 万物皆有因果。”   “唔……”苏闻琢应了一声,将俞景抱的更紧了一些, 听了他的话兀自嘀嘀咕咕,“反正现在你是我的了!”   俞景轻笑一下,手缓缓抚过苏闻琢的发,认真的看着她:“我一直觉得,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必然, 所以没有如果,即便重来一世,我也一定会遇见你, 会娶你,会与你共度往后的日日夜夜。”   苏闻琢没想到能听到俞景这番话,他们成亲以来,感情好像是渐渐水到渠成的,彼此陪伴,彼此相交,像所有夫妻一样走在一步一个脚印的幸福里,但俞景很少会说这样的话。   她心里的那点在意,在这一刻,听着俞景说完这番话后也烟消云散了。   确实没必要去纠结过去,如今的他们,相知相许,便是最好的时光。   眼看着已经是后半夜,俞景赶紧哄着苏闻琢睡下。   苏闻琢躺在他的怀里,安稳的闭上了眼,在这天夜里,做了极美的梦。   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光大亮。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她洗漱更衣后忍不住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晒太阳,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问身边的青黛道:“永安侯府那头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青黛朝她点了点头,小声道:“已经办妥了夫人。永安侯府如今好像银钱本就紧张,没费多大劲采买的嬷嬷便上钩了,比庆国公府还要容易些。”   “嗯,既然这香已入了府,横竖我那位婶婶总会用上的。”   苏闻琢眯了眯眼睛,让潘氏也尝尝红莲散的滋味吧。   在苏闻远和苏闻钰不得不与俞家结亲后,她便听说苏平和潘氏想再要两个孩子,那她就让潘氏也感受一下她娘当初的绝望吧!   今日是年节前俞景最后一天去翰林院点卯,明日起便封印休沐了。   是以俞景这日从翰林院离开的有些早,他约了魏世昭在老地方见面,昨夜被跟踪的事情,事后他想了一下,很可能是郑逢年的人。   这个时候被郑逢年盯上,不是什么好事。   茶馆二楼他们常年谈事的雅间里,魏世昭听了俞景的话,沉吟半晌,而后道:“接下来正好休沐,我带人去福伯那里审一审那个人,你深夜入宫他都能跟着,想来郑逢年确实是注意到你了。”   “认回喻府后我的身份惹上他的注意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昨夜我入宫时确认过身后并没有跟着人,想来是在我出宫回府的半道上才跟上的,他不一定知道我入过宫。”   俞景推测了一番,魏世昭点点头:“你在这一方面向来灵敏,这次我也怀疑只是郑逢年安排了人在喻府外头盯着你,你出府后他应该是跟丢了,这才在你回府必经的路上守株待兔。”   “嗯。”俞景应了一声,轻轻敲着桌沿,又道,“这件事你与王爷说一声,若是到时候有什么变故,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好,你放心就是。”   魏世昭答应下来,两人很快就离开茶馆,这次他们走的后门,从人烟稀少的小巷分道扬镳。   俞景神色如常的回了喻府,路上他格外仔细留心了一下,没发现再有人跟着他。   他垂眸仔细想了想,昨夜那个死士若这几天没有消息递回去,郑逢年便会知道他败露了,若是要再派新的人跟着,也就是过几天的事了。   待他回到院子里,苏闻琢听他说起明日便休沐不用去点卯当值了,高兴的准备明日拉着俞景上街亲自采买些东西,俞景看她兴致勃勃的,笑着欣然应允了。   越到了年节边,街上便越发热闹,小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沿街的商铺都换上了崭新的灯笼,看起来喜庆的很。   说是采买,其实主要还是苏闻琢嘴馋,拉着俞景逛了盛京城里各个点心铺子,恨不得把铺子里的招牌都买一遍。   只是名气大的铺子难免要排队,会耗些时间,两人便叫下人把马车停在靠近旁边巷子口的地方,免得挡着行人,青黛和泽兰去点心铺子前排队。   苏闻琢坐在马车里,与俞景说了一会话,然后不经意间撩了一下窗边的帘子,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挑了挑眉,然后拉了一下俞景的袖子。   俞景微微俯身凑近她,关切道:“怎么了?”   苏闻琢抬手指了指窗外:“你看那边。”   俞景的目光便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然后也跟着挑了一下眉,唇边有丝嘲讽的弧度。   “没想到给夫人送的礼,这么快就来了。”   只见马车外离着不远处,南珮媛正在与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纠缠不清。   因着街上喧闹,苏闻琢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那公子却极其大胆的抓着南珮媛的手,虽然被她一脸嫌恶的甩开了,却依然不屈不挠的缠着,一时间引起了不少路过百姓的关注。   南珮媛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但因着那公子哥的身份,她却无法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那是礼国公家的独子,盛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礼国公嫡出的儿子就这么一个,自然是宠着溺着,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依着他来的,所以也养出了一个荒唐性子。   礼国公府这个世子本事没本事,全靠祖荫庇护,成天游手好闲的,但却自诩风流,盛京城里但凡出点名儿的美人,不管是秦楼楚馆的头牌还是高门大户的贵女,他都想结交纠缠一番。   又因为礼国公府上当初随□□开国有功,得过一枚丹书铁卷,是以盛京城里的世家大族是能不惹就不惹的。   如今这荒唐世子又到了说亲的年纪,各家各府自然是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的,纷纷像避着瘟神似的避开他。   但凡发现礼国公夫人对哪家有了结亲的苗头,那家定是要赶紧想个理由婉拒了的。   苏闻琢从永安侯府出身,自然也知道礼国公家这个儿子,只是不知道怎么缠上了南珮媛?   听了俞景的话,她回身眨了眨眼,轻声道:“夫君怎么做到的?庆国公府怎么会让礼国公世子缠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俞景勾起唇,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再宝贝的女儿,也挨不过与一府荣辱有关的利害关系。”   俞景看着街上两个你拉我扯的人影,搂住苏闻琢接着道:“礼国公府因着那枚丹书铁卷在郑逢年的利益圈子里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我只不过是让礼国公世子钟情上南珮媛,庆国公府虽然在后宫有娴妃这层关系,父兄在朝中却还是没有郑逢年的势力大,不会敢太强硬得罪这两人的。”   朝中的关系环环相扣,苏闻琢听后不禁在心里感叹,他夫君这是要把所有要收拾的人都跟郑逢年拉上关系,到时候好一网打尽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问道:“难道这个礼国公世子还真的想跟南珮媛结亲?以南珮媛的性子,应当不会愿意吧?”   “原本是要再费些力气的,但夫人却帮了我一把,若南珮媛的身子不行了,那庆国公府可是巴不得赶紧跟礼国公府结亲了。”   苏闻琢这么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   若是南珮媛一直用着那香,时日久了自然也难以挂住胎,到时候除了主动抛出橄榄枝的礼国公府,怕是说不到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靠进俞景怀里,啧啧称奇了一句:“夫君送的这番礼,可真是一步到位呀!”   这个礼国公世子的后院,美妾通房都不知道收了多少,南珮媛到时候要是不得不嫁给他,这心里得多膈应啊。   俞景听了苏闻琢的话,又挑了挑眉轻笑一声,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把玩,偏偏还神色认真道:“那是自然,谁都不能将我夫人欺负了去。”   苏闻琢也跟着笑了起来,仰起头忍不住想亲吻他的唇角。   只是她的唇还没碰到俞景的,堪堪隔了一丝的距离,马车的帘子猝不及防被人撩开一角,传来朝生的声音:“夫人!这家店的芝麻糕买到……啦……”   朝生看着马车内的场景,一句话的尾音咽回了喉咙里。   感受到自家少爷扫过来的凉凉的眼神,朝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没有反应如此迅速过,他“唰”的一下放下车帘,火速禁了声,还将青黛和泽兰拦在了车外使眼色。   青黛和泽兰:???   你眼睛突然抽筋了?   -   这一点小插曲过后,很快除夕便要到了。   庆国公府的南珮媛被礼国公世子缠上的事,各个世家多多少少背地里都有在议论。   这事来的突然,各府大多猜测定是有人推波助澜的,只是不知道庆国公府得罪了谁,在年节边的就被惦记上了。   这过完年啊,还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呢。   苏闻琢在府里听着两个丫鬟从外头带回来的小道消息,无所谓的勾了勾唇,并没有就这个事情再说什么。   如今庆国公府怕也是焦头烂额吧。   苏闻琢在心里冷冷的笑了一下,南珮媛心思不正,她和俞景这么做也不冤了她。   因着第二日便是除夕,苏闻琢醒了个大早,在府里忙前忙后。   府中虽然只有他们夫妇和喻老三个主子,但除夕夜该准备的一样都不能少,更何况喻老已经跟他们提过,年节过完后,他便会向皇上致仕,离开盛京城回黔南老家了。   俞景见苏闻琢忙碌,也不打扰她,只是在晚上一家人吃过年夜饭后,带着苏闻琢到了喻府的后花园里。   今天白天刚刚落了雪,花园里一片银装素裹,天边的夜色却格外干净。   苏闻琢被俞景披上厚厚的披风,连脖子上都是一圈厚厚的狐狸毛,都快将她的小脸掩住。   她用力的伸了伸脖子,一双眼睛在月色下潋滟的像缀了星子,笑盈盈的看着俞景。   “夫君带我出来,是给我准备了礼物嘛?”   俞景轻轻笑了一下,替她理了理毛茸茸的领子,低声道:“被窈窈看穿了。” 第60章 愿你年年岁岁永无忧   天边那轮明月皎皎, 泛着温柔似雾的光。   苏闻琢抬头有些期待的看着俞景,下一刻便被他抬手蒙住了眼睛。   “窈窈要先闭眼。”   俞景的声音在耳边低低沉沉的响起,仿佛还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苏闻琢的耳尖。   她娇声笑了一下, 嘀咕了一句:“夫君又要带我去哪里?”   俞景微微俯身, 声音里也带了笑意:“很快就到了。”   说完, 他另一只揽住苏闻琢,一点一点的带着她往前走。   苏闻琢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在有俞景在身边她就很安心, 她任由俞景带着自己,走着走着还索性靠进了他怀里。   俞景轻轻笑了一下, 将她搂的更紧些。   没有走很久, 他便带着苏闻琢停了下来。   苏闻琢轻轻动了动,下意识仰头:“到了么?”   “嗯,”俞景声音透着一丝温柔的暖意, “到了。”   他松开蒙着苏闻琢眼睛的手, 苏闻琢便慢慢睁开了眼。   在冬日有些昏沉的夜色下, 她目之所及却是一片暖黄的光。   他们站在湖心的亭子里, 映着月色的湖面上飘着许多花灯,一盏一盏的从她面前缓缓划过, 像一片火焰似的星河。   柔和皎白的月色与烛火相映,湖边枝叶上残留的细雪让这番精致越发瑰丽起来。   苏闻琢看着乍然出现在眼前的美景愣了好一会,然后才惊喜的看向站在旁边的俞景,面上的甜笑遮掩不住。   “这是, 夫君为我准备的花灯?”   俞景点点头, 又伸手指了指湖中间:“窈窈看那一处。”   苏闻琢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在湖心, 一盏一盏的莲花花灯围住的地方,有几艘小船模样的花灯。   她还没有来得及疑问,便听俞景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我小时候听我娘讲过家乡的风俗,说是在一年的除夕,诚心放一盏许了愿的船灯,在心里默念三遍许下的愿,小船便会抵达神明所在,来年也许可以实现。”   苏闻琢听后眨了眨眼睛:“那这些……”   “这些是我为窈窈许的愿望。”   俞景看着湖中心那些小船,侧颜在冬日的夜里格外好看。   他一直搂着苏闻琢,慢慢俯身将下巴抵在她的颈间,眼睛里映着闪烁的灯火。   “那十五条小船,是我为窈窈许的十五个愿,从你出生到现在,一年一个,以前我没能参与的那些年,现下便都想给你补上。”   苏闻琢这才注意到,湖中心飘着的小船花灯有十五个,是她如今的年纪。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格外多愁善感。   苏闻琢回身抱住俞景的腰,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说话:“唔,你什么时候来做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俞景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里一直带着笑意:“你在准备晚饭的时候,我就在这处放灯。其实每一盏都是我点的,只是那十五盏里有愿望,每个都要默念三遍,有些耗了时间。”   苏闻琢这才想起来,今日她在忙活年夜饭的诸多事宜时,俞景确实是不在的,直至饭都上桌了,他才堪堪来迟。   她抱着俞景腰的手收的更紧了些,过了一会,才软声问他:“夫君为我许了什么愿呢?”   俞景垂眸看她,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   他替苏闻琢拢了拢有些松散开的披风,低眉敛目:“愿我的窈窈未来每一日都平安喜乐,事事顺遂,永无烦忧。”   十五个花灯里,都是他亲手写的这句话。   他每放一盏便默默在心里祈愿三遍,都说心诚则灵,一个愿望,许上这么些次,若是真的能抵达上苍,那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这个姑娘一定能在往后顺遂很多年吧。   苏闻琢想忍住不哭的,但还是悄悄红了眼睛。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上一世,俞景在她死后每年的生辰和死忌烧给他的那些信。   信的内容琐碎又平常,却被他一字一句认真的写下来,似乎是想与她分享的点滴,可有时候也只是一句“今夜的月色很美,一如你在时的那些日子”就能让苏闻琢忍不住落下泪来。   明明没有人会给他回应了,可他还是默默的写下这些,有些偏执的让人心疼。   其实这一世明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但苏闻琢还是在这样的俞景身上看到了上一世的影子。   认真的,执着的,一直将她放在心上的俞景。   苏闻琢抿了抿唇,将眼角的泪蹭在俞景的肩上,带着一点鼻音喃喃:“俞景是个傻瓜。”   “嗯?”她的声音太小了,俞景一时没听清,忍不住俯身凑近了些。   苏闻琢吸着鼻子,见他的脸凑过来,便伸手戳了戳,尽管眼睛还是红红的泛着水汽,但嘴角有软软的笑。   “十五个除夕的愿望呢,你不帮我多许几个其他呀。”   俞景这下听清了,他纵容的笑着捏了一下苏闻琢的鼻尖,低声道:“往后还有许多年,我将自己的愿望都给夫人,每年都换着花儿不重样的许一个,可好?”   苏闻琢听笑了,骄矜的点了点头:“嗯,我觉得挺好的。”   两人在月色下絮絮低语,又在湖心听待了好一阵子。   苏闻琢看着那些花灯舍不得挪开眼,直到天色渐晚,夜里的风越来越凉,才被俞景劝着回屋里。   离开前她还拉着俞景的手嘟囔:“这些花灯都收起来放到小库房里好不好?你亲手为我点的呢……还有那十五盏小船,我要收好放在小箱子里的。”   “好,我让朝生来办,明日一定给你整整齐齐的放在小库房了,小船也给你放在桌上,明日等你自己收进箱子。”   俞景什么都依了她,苏闻琢这才满意的回了屋里。   今夜是要守岁的,喻老年纪大了,自然是他们这些小辈来。   只是苏闻琢后半夜便困了,迷迷糊糊被俞景抱上了床。   睡梦间,她的一只小手还要拉着俞景的衣袖,俞景见了,将她的手收进掌心里,索性靠坐在床边翻起了书。   待子时过了,他才脱衣上了床,搂住已经睡的香甜的苏闻琢,闭上了眼。   这个除夕的夜晚好像眨眼就过了,又好像因为湖心的那片花灯而在两人的梦里被拉的漫长。   翌日一早,苏闻琢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躺在俞景的怀里。   今日是大年初一,按照老规矩,什么都不需要做,好好在府里待着便是了。   这一日最是轻松,见俞景还未起身,苏闻琢便也放心的躺在他怀里赖床。   只是到了日上三竿,也还是不得不起了。   两人慢悠悠的起身更衣梳洗,用过早饭后苏闻琢来了兴致,要拉着俞景下棋。   她往日里很少与俞景一起闲着做过这些,今日难得空闲,便一时兴起。   两人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棋盘已经摆好了,苏闻琢讨价还价让俞景先让她三个子,俞景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应了。   两人你来我往,俞景平日里下棋的风格很凌厉,今天却收了很多,不着痕迹的让着自己的夫人。   苏闻琢的棋艺不好也不坏,该学的都学了,只是也不精通,是以也看不出来俞景到底有没有让着自己,这棋下的还很是投入。   只是两人下到一半,外头传来了一声清啸的鸟鸣,俞景的手顿了顿,然后看向苏闻琢道:“我去一趟书房,窈窈在这等我一会,嗯?”   苏闻琢不知道俞景怎么突然要去书房,但想到刚刚那声鸟鸣,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朝俞景轻轻笑了一下:“嗯,夫君去吧,我等着你。”   俞景起身,点了点她的鼻尖,临走前还逗了她一句:“夫人可不许在我离开的时候耍小把戏,被发现了为夫可是要罚的。”   苏闻琢听后轻哼一声:“我才不会,这局肯定赢你!”   俞景挑了挑眉,又摸了一下她的头,便离开屋子朝书房走去。   他进了书房,没多久,苍雾便出现了。   苍雾这队暗卫跟着俞景时很隐蔽,很少会现身,除非是睿亲王有消息传过来的时候。   俞景看着苍雾,也没有拖拉,直问道:“可是王爷有消息过来?”   “是,主子,刚刚接到了苍狼的消息。”   苍雾将一张很小的字条递给他,上面是特殊的符号。   俞景接过看了一眼,敛目遮住眼里的神色,而后点了一盏灯将纸条烧干净。   他朝苍雾点点头,郑重道:“给王爷那边回消息吧,就说我会按时出发。”   “是。”   苍雾干脆的应了一声,很快消失在房间里。   俞景走到书房门口,看着满院冬景,轻轻呼出一口白气,离开书房。   屋子里苏闻琢捧着脸在踏上等着,不时看看窗外。   雪色下窗前的红梅娇艳美丽,让凌冽的寒冬好像都温柔了两分。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便回身,看到了刚刚进门朝这边走过来的俞景。   苏闻琢笑起来:“夫君好快呀,但是我可什么都没动哦!”   俞景也笑着应了一声,走到软塌边时摸了摸她的脸:“嗯,我夫人可最是磊落。”   说完他便在苏闻琢对面坐了下来,执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苏闻琢的目光重新被拉回,不自觉又开始琢磨起她的下一步棋来。   俞景看着对面的姑娘捧着小脸,垂眸认真思考的模样,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起来。   只是想到刚刚苍雾带来的消息,他的笑容敛了一些,低眉又落下一子,温声与苏闻琢说道:“窈窈,初七那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去阜州了。”   苏闻琢乍一听,愣了一下,落子的手停住,有些失神的抬眸:“十五都不能过完了啊……” 第61章 舍不得   苏闻琢知道俞景年节过后便要去阜州的,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苏闻琢没有落子,只是看着俞景软声道:“初七启程, 离着现在也就只剩六日的时间了。”   俞景见她神色有些蔫了下来, 也将棋子放进棋篓里, 然后起身坐到了苏闻琢的身边,将她拢进怀里。   “我会尽快办完事,早些回来, 窈窈只要在京里安心等着我便好。”   “嗯,”苏闻琢点点头, 却又抓着他的袖子问了一句, “你此去阜州,很危险是么?”   俞景听后顿了顿,还是没有瞒她。   “查私盐一事, 兹事体大, 牵连甚广, 肯定不如在盛京的这些小打小闹来的容易, 但我答应窈窈,我会很小心的, 好么?”   苏闻琢蹭了蹭他的肩,眼睛看向软榻上的那方棋盘,上面的棋还未下完,堪堪停在将尽未尽的高/潮处。   “这盘棋, 我让青黛放起来, 等你回来了再继续陪我下完,所以夫君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好。”俞景格外认真的应下,“我定会快些回来。”   -   正月初七一大早, 天还是灰蒙蒙时,俞景便要准备启程了。   他这次连朝生都没有带,身边却跟了两个陌生的男人,苏闻琢没有见过,但他们身上透着一股肃杀的气质,面上表情也是冷冷的,让苏闻琢想起东无和西言。   因着时辰还太早了,俞景原本是不想让苏闻琢送行的,但苏闻琢坚持。   她跟着俞景一起起身,天还未亮时便出了府。   他们在城门刚刚打开时,便到了城门口,赶在第一批出城的百姓里。   冬日的早晨雾气很重,寒意更甚,天边沉着的云像被蒙上一层灰黑的纱,泛着些阴翳的寒气。   这几日都陆陆续续下着小雪,路上的积雪已经有些深了。   排队出城的人在慢慢往前走着,偶尔打一两个哈欠,困顿的眼睛半睁不睁的。   苏闻琢围着厚厚的披风,俞景将她的兜帽拉起来,给人裹的更严实了一些,而后细细的给她整理被风吹乱的领口的兔毛,低声问:“冷么?”   “不冷的。”苏闻琢摇头,反手握住他温热的大手,“真的不要朝生跟你一起去么?这一路上也没个人照顾……”   俞景笑了一下:“我从前过的也不是什么阔家大少爷的生活,时常都是自己打理,朝生留在你身边我放心一点。”   苏闻琢只得点点头,握着他的手却没有放开。   待跟着队伍慢慢行至城门前,俞景便想催促苏闻琢回去了,但她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开了口:“我想再送送你,送远一些。”   俞景看着她殷切的小脸,冬日的风将她的鼻子都吹红了,可看见那双眼里的恋恋不舍,他却说不出一点拒绝的话。   于是只能缓缓的哄着怀里的姑娘:“那便送到城外官道旁的那处亭子,好不好?今日天寒,你的身子还在调养,别让我担心,嗯?”   苏闻琢想了想,这次乖巧的点了头:“好。”   说话间便已经出了城,这时候一直跟在俞景身后的两个男人牵了马上前,将缰绳递给了俞景,叫了他一声:“小喻大人。”   俞景接过缰绳,点头道了谢:“有劳二位了。”   而后他将苏闻琢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坐到她身后,然后伸手握住缰绳,也将苏闻琢圈在怀里。   跟着苏闻琢的青黛和泽兰则交给了两名龙虎卫的暗卫带着跟在后头。   说起来,这还是苏闻琢第一次跟俞景同乘一马。   身后的胸膛温热,尽管冬日的风冷冽,她窝在俞景的怀里,却觉得暖烘烘的。   俞景骑着马也走的不快,他怕苏闻琢不常骑马,会觉得颠着难受。   天边的晨光渐渐从云层里冒了尖,蔓延出蓝白的光晕将云层的边缘都拢了起来,四周便也缓缓的变亮了。   日出时分其实是冬日最冷的时候,俞景将怀里的人裹在披风里搂的更紧些,在时不时吹过的一阵风里,俯身将薄唇凑近苏闻琢的耳畔,细细叮嘱:“我不在盛京的这些时日,若是遇到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世子,我已经与他打过招呼,不用怕麻烦他。”   苏闻琢点点头:“我知道,更何况这不还有霜霜嘛,我在盛京会很好的,倒是你,到了阜州一定要格外小心。”   她的这番叮嘱,从出城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她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的。   俞景没有一丝不耐的样子,每当她说完,都要郑重的应一声,好让苏闻琢放心。   就这段说着话的光景,不知不觉便到了要上官道的路口。   俞景说什么也不让苏闻琢送了,再远一些他也怕她回去的时候不安全。   虽然东无和西言现下肯定是在暗处守着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离京的关系,他的思虑比先前都要更多一些。   苏闻琢知道俞景是担心自己,于是也没有再嚷着往前送。   空中又飘起了小雪,俞景将苏闻琢牵到旁边的小亭子里,总觉得自己还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却在看着她那双亮如晨曦的眼睛时,满腹的话都只剩了一句。   “等我回来。”   苏闻琢仰起小脸认真的看着他,突然又扑进他怀里使劲的抱了抱,将声音闷在他的怀中,低低的,却也是温软的:“嗯,等你回来。”   话音落下,她也松开了俞景。   苏闻琢怕抱的越久,她越会舍不得。   俞景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也知不能再耽误太久,阜州虽然不算远,但他们的路线多从山道穿行,不会太轻松容易。   看着天边已经泛起模糊的白光,俞景最后深深的看了苏闻琢一眼,而后飞快的转身上马,一扬马鞭,沿着官道疾驰远去。   飘落的雪花将他的背影衬的朦胧了几分,像是与亭子里的世界隔绝开来。   苏闻琢一直在亭子里看着,直到俞景的身影已经很远很远,缩成小小的一个点,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敛了眸,兀自吸了吸鼻子,对着一直等在身后的两个丫鬟轻声道:“回去吧。”   说完苏闻琢便走出小亭子,一直等在她身后的青黛和泽兰连忙跟了上去。   雪越落越大了,风也呼啸起来。   苏闻琢微微低着头,兜帽下的发丝还是被吹乱了几分。   她走着走着又迎着风停了一会,抬手接了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指尖迅速消融,不知怎么的,总是对俞景此番出行十分担忧。   她走到城门口,在临上马车前又回头往城外俞景离开的方向望了望。   大雪纷飞,天地苍茫,孤身站在城门口的苏闻琢在这一刻显的单薄又脆弱。   青黛和泽兰怕她受寒,忍不住上前提醒:“夫人,雪落大了……”   苏闻琢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坐进了马车里。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的风雪,但没有俞景陪在身边,即使是暖和的马车里,苏闻琢也觉得有些寂寥。   这一日,因为俞景的离开,她一直有些恹恹的。   而陆沉霜像是知道她心情不好似的,特意递了帖子来,说下午来喻府看她。   苏闻琢在府中备好茶点,中午用过饭后歇息了没多久,陆沉霜便来了。   下人将她迎进府里,苏闻琢在屋门口等着。   见陆沉霜进了院里,她上前拉住她的手,软声道:“我让后院做了新鲜的炸奶糕,就等着你来了。”   陆沉霜是知道俞景今日离京的,大将军府与睿王府交好,她家自然也知道俞景离京要查的事。   她也确实是怕苏闻琢在俞景离京后多有不安,才特意给她递了帖子来看看她。   陆沉霜仔细瞧了瞧苏闻琢的神色,虽然在笑着,却看得出有些没精神。   她伸手捏了捏苏闻琢的脸,逗她:“魏世昭先前跟我说俞景要离京,你肯定要无精打采一阵子,没想到还真让他说中了,我可是头次见你这般没精神。”   苏闻琢在桌前坐下,双手捧着脸看向陆沉霜:“你们就不要打趣我了,俞景早晨才走,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我就有些想他了……”   以前俞景每日都要去翰林院,苏闻琢其实也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他,明明也不是时常腻在一起的,现在却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陆沉霜也没成婚,心里还不大理解苏闻琢如今的感受,但不妨碍她想着法子安慰好友。   “窈窈,我觉得你可能只是还不习惯俞景离开,在府中待着怕是更容易想着这事,不如明日我们去游湖吧?”   这个游湖的建议给苏闻琢听愣了,她看了一眼屋外头,白茫茫一片雪色。   苏闻琢有些疑惑了:“冬日里,去游湖?”   这天寒地冻的,湖面不是早已结冰,船只哪还能下水?   陆沉霜一看她这神色便笑出了声:“一看你便是近日没有关注外头的事,城郊的云栾山里前阵子被发现有一个大湖,冬日里也不结冰的,周围种的是长青之树,即便是年节的光景,那处也是一片绿意盎然的,为了方便赏景,盛京府尹还特意让人修了条小路过去。”   苏闻琢想起这些日子俞景认祖归宗搬回了喻府,她忙着在府中接待那些上门拜访的夫人,加之南珮媛又时不时的要找些麻烦给她,还真的不知道城郊多了这么一处地方。   她想了想,觉得陆沉霜说的很有点道理,于是点点头:“好,明天我们去游湖吧。”   两人定下了明日去云栾山游湖的计划,好巧不巧的,此时在宫中烟岚殿里,娴妃看着坐在对面的南珮媛,浅笑道:“你这丫头近日都鲜少进宫来看姨母了,明日你母亲邀我去云栾山游湖,你陪姨母好好说说话。”   娴妃如今在宫中已算是四妃之首,皇上没有册封贵妃,她的位份便是仅在皇后之下。   皇上对娴妃也多有恩宠,但娴妃倒不是什么张扬跋扈之人,在后宫中也还算安分守己,与皇后的关系也很融洽。   是以虽说按照规矩后宫妃嫔是不能轻易出宫的,但娴妃若是与皇后提了,皇后也不会太拦着。   南珮媛这些日子都在想俞景的事。   俞景对她避而不见的太明显,这让南珮媛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又得知俞景离京办差去了,她心里自然更是烦躁。   但娴妃对她多有疼爱,南珮媛知道这位姨母其实是家族很大的助力,是以她在娴妃面前虽然也有些娇气,但并不会驳了她的要求,还算乖巧的应了下来。   “明日游湖,我自然是要陪着姨母的。” 第62章 让这个人消失好了   翌日, 苏闻琢醒来后发现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树梢上挂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和冰晶,地上也一片雪白,衬的这个冬日好像格外的寂静。   但今日出了太阳, 暖融融的光透过树梢洒下来, 好像能给寒冷的天平添几分温暖。   陆沉霜约了游湖的时间是下午, 还说让苏闻琢在府中等着便是,她会过来接她。   于是苏闻琢用了午饭后便更了衣在屋里边看书边等着陆沉霜来,而青黛和泽兰在给她挑今日要穿出门的披风。   虽然云栾山的湖未结冰, 但冬日的风总是有些大的,俞景离开盛京之前特意单独将她们叫走叮嘱过, 要好生照顾夫人的, 是以两人挑了最厚的一件天青色,领口围了一圈狐狸毛的披风拿给苏闻琢。   苏闻琢摸了摸厚度,觉得有些太厚了, 对着两个丫鬟道:”换件薄一点的吧。“   这回青黛和泽兰却没有应声, 也没有动作。   两人相视一眼, 泽兰温声道说了一句:”夫人, 小喻老爷走之前特意叮嘱过,说天气寒凉, 您若是要出门,一定得围厚披风的。“   苏闻琢听后愣了一下,片刻后反应了过来,俞景离开前竟然还单独找过她的两个丫鬟, 连这点日常的小事都要顾到。   她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一下便妥协了。   “那便就穿这件吧。”   青黛见自家夫人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跟泽兰悄悄使了了个眼色,两人都偷偷笑了。   还是小喻老爷的话好使啊!   苏闻琢没在屋里等多久, 前院的下人便来报说大将军府的陆小姐已经到了府门口了。   两个丫鬟听了连忙将披风给苏闻琢披上,系好领口,苏闻琢便带着人出门了。   她出门时向来不爱多带人,因为知道东无和西言会在暗处跟着,所以这次也只带了青黛和泽兰一同出去。   喻府门口,大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侧边。   陆沉霜撩着帘子往外头看,见苏闻琢出来了,便朝她招了招手:“窈窈,快上来。”   苏闻琢看见她从窗边探出头,便快步走过去上了马车。   车帘重新放下,马车缓缓朝着城郊的云栾山去了。   陆沉霜的马车上之前已经燃过炭火,所以很暖和,苏闻琢将披风取下来放在一边,便听见坐在旁边的陆沉霜道:“今日游湖我二哥也非得跟着,说是不放心我,一会窈窈你当他不存在就是。”   说着她还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我二哥这人你知道,性子过于活泼,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知道娘为什么让他跟着……大哥忙,那派三哥也行啊。”   苏闻琢与陆沉霜相识久了,这位二哥也是见过几面的。   大将军府的这位二少爷跟睿王世子魏世昭一般大,今年虚岁也二十有二了,是个爽朗的性子,平日里还有些爱凑热闹,总是被陆沉霜嫌弃不稳重,但却是十分疼这个小妹的。   苏闻琢没有兄弟姐妹,其实心里非常羡慕陆沉霜。   她轻轻笑了一下,看着陆沉霜道:“你别这样说,二公子挺好的,平日里他讲的那些笑话你不是还能笑好久么。”   陆沉霜有些头疼的看着她:“你不知道,若是只有我二哥便也就罢了,偏偏魏世昭也来了,这两人凑在一起,我真是光想想就觉得耳朵疼了,都怪我二哥那个大嘴巴!”   苏闻琢倒是没想到魏世昭也在,但她因着俞景的关系,与魏世昭也算是熟识了,这下倒是觉得人多热闹,竟也不自觉期待起来。   只是总免不了要想着,若是俞景也在便好了……   -   云栾山位于盛京城南的郊外,出城门后进入山里还要走一段路才到那处湖边。   盛京府尹让人修的便是这条道。   因为山上风光好,发现了这个大湖后很多世家的公子小姐都喜欢上山赏湖景,为了方便马车走道儿,才特意重新修了一条宽一些的路。   进入云栾山后,苏闻琢撩起窗边的帘子往外头看了看,山上种的果然是常青树,冬日里也还是郁郁葱葱的。   只是绿叶间坠了冬雪,反倒别有一番景致,难怪许多人喜欢来这处赏景了。   不过马车往前赶着,外头的风还是有些大。   她没看多久便放下帘子,却听见后头好像有另一辆马车的声音。   苏闻琢想着应当是另外上山的人,还没等她跟陆沉霜说起,便瞧见她已经撩开了马车后方那扇小窗户的帘子往外看了过去。   片刻后,陆沉霜缩回手,放下帘子,而后朝苏闻琢撇了撇嘴,脸色看起来不大愉快。   苏闻琢不明所以,奇怪道:“怎么了?”   “后头是庆国公府的马车,今天日子没挑好,感觉要碰上南珮媛了。”   陆沉霜自从得知南珮媛对苏闻琢做的事后,对她便颇有微词,以前还是点头之交,如今已经是不理不睬甚至有时候还想针锋相对了。   谁知苏闻琢听后却不甚在意,她神色未变,甚至还能带上几分笑意安抚陆沉霜:“没事的,那么大一个湖呢,大家各游各的,她若是敢找上门来,我们还能怕了她不成?”   “嗯,你说的在理。”陆沉霜点点头,南珮媛虽然如今也是盛京城里身份数一数二的贵女了,但她却是不怕的。   不过陆沉霜还是凑近了苏闻琢,握住她的手:“我就是有些膈应,一会你就跟在我身边,南珮媛能对你用红莲散,谁知道还有什么阴损的招。”   苏闻琢拍拍她的手背,不想让好友担心,一并应了下来。   没多久大将军府的马车便到湖边了,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不远处陆沉霜的二哥陆羡和魏世昭正在等着她们。   而他们身听着一艘画舫,虽然看着不大但瞧起来颇为精致。   陆沉霜看见了她哥,带着苏闻琢准备往前走,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些声音,是南珮媛从头后那辆马车上下来了。   她跟在庆国公夫人身边,一眼便看见了苏闻琢她们,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   陆沉霜原本是不打算理南珮媛的,但苏闻琢却拉住了她,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再往后看。   原来在庆国公府那辆马车的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大许多,也精致奢华许多。   陆沉霜正在疑惑今日到底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么多人都上山来了。   便见那马车上下来了一位着宫装的妇人,正是娴妃。   看见娴妃被人扶下马车那一瞬,苏闻琢和陆沉霜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   这下她们就算想对南珮媛视而不见,看来都是不行的了。   娴妃下了马车后,庆国公夫人赶紧带着南珮媛迎了上去,她的身份高,庆国公夫人特意落后了半步,几人一起走上前来。   苏闻琢和陆沉霜缓缓行了一礼,齐声道:“娴妃娘娘安康。”   京中这些高门贵女偶尔也会入宫,娴妃都是认得的,加之她曾经在皇上口中几次听到俞景的名字,是以对苏闻琢难免多看两眼。   虚虚扶了两人一下,娴妃笑的温婉:“也不是在宫中,无需如此多礼。说起来,你们两人可是许久未进宫了,我都瞧不见你们,尤其是窈窈丫头,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   苏闻琢见娴妃说到自己,也只是软声道:“还能得娘娘惦记,臣妇实在是受宠若惊,日后定要多进宫看望娘娘的。”   她本就娇美,此时笑起来更像冬日里还剩开的一朵芙蓉花,在有些雾蒙蒙的山里更显夺目。   娴妃常居宫中,并不知道自己的侄女还惦记着人家的丈夫,她对苏闻琢的印象不算坏,曾经她还是永安侯府的嫡小姐时便知书达理游娇艳可人,是很讨人喜欢的性子。   是以前永安侯夫妇意外过世后,娴妃想到苏闻琢的处境还唏嘘了一阵子。   她走近两步,握住苏闻琢的手拍了拍,声音温和:“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总算苦尽甘来,我时有听皇上夸赞俞景,想必日后你这丫头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苏闻琢笑了笑,虚虚回了一句,她知道娴妃对她没有恶意,只是南珮媛看着她的眼神却还是让她觉得不怎么舒服。   一种高高在上,傲慢无礼的轻视感。   但今日娴妃在,苏闻琢不想跟南珮媛多有纠缠,闹的场面不好看,不管怎么样都会容易落下话柄。   只是南珮媛却不这么想。   她一直在盯着苏闻琢看,见自己姨母还在说她和俞景的好话,心里早就不爽利了。   待两人话音刚刚落下,她便似漫不经心的看了苏闻琢的发髻一眼,有些轻蔑道:”喻夫人如今身份与之前不同了,出门还是应当挑些好的头饰簪子来戴,不然叫人瞧见,岂不是丢了你家老爷的脸?”   她这话说的像是好心,但语气里的嘲讽却不加掩饰,让娴妃微微皱了皱眉。   南珮媛在她面前虽然多有骄纵,但像这般牙尖嘴利不顾礼节的时候却是很少的。   苏闻琢听了她的话,微微想了想自己今日出门时戴的簪子,突然低低垂首,用帕子掩唇笑了一下,眼里的神色竟然有几分温柔娇羞。   “这簪子其实是夫君前些时候送与我的,上头的桃花是他亲手所雕,那时他还不是现在这般的身份,这玉虽然不是顶好的料子,但有他的情意在,所以我时常戴着,让南小姐见笑了。”   说完她还轻轻抬手,不自觉摸了摸发髻上的那根桃花玉簪,心里又有些想念俞景了。   南珮媛原本想挑着这点来嘲讽苏闻琢的寒酸,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   俞景竟然会亲手给苏闻琢雕簪子!   想到这她心里便觉得不甘心。   这样好的夫君,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的!   南珮媛的脸色当即更沉了一些,但碍于娴妃在场,庆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一些,于是她也只能咬了咬牙,揪着帕子没再说话。   娴妃到底还是疼爱这个侄女的,见气氛不对便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媛媛有时心直口快惯了,窈窈丫头别放在心上。”   她在宫中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自然也发现了南珮媛和苏闻琢之间微妙的对峙感,想着一会好好问问,便没有在这多说。   娴妃将场面圆回来,便道她们不必因为她来了就拘着,自行去玩便是。   陆沉霜巴不得赶紧走,拉着苏闻琢又行了礼就朝着不远处在湖边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魏世昭他们走去。   而南珮媛也随着娴妃和庆国公夫人一起,走向了另一边的一艘大船。   她尽管刚刚没有再说什么,眼神却还是一直放在苏闻琢的身上。   想到苏闻琢如今一个毫无身份的孤女,就是因为嫁给了俞景,现在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她嫁的好,日后身份定是会水涨船高的,而自己却被一个荒唐纨绔的礼国公世子缠上。   偏偏家族还让她忍耐。   南珮媛受不了这个差距,明明,明明在从小到大的梦里什么都那么真,她嫁给了一个状元郎,风风光光的十里红妆,人人称羡的美满姻缘。   苏闻琢现在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她低下头,掩住眼里那抹怨色,跟在庆国公夫人身后准备登上大船。   因着今日游湖与娴妃一起,庆国公府特意定了一个大气又奢华的船,停在陆沉霜他们那艘画舫的右边有一些距离。   是以南珮媛登船的时候,苏闻琢已经站在船头了。   她看着苏闻琢与旁边陆沉霜说笑的那张脸,突然不想等着红莲散起效果了。   如今看着苏闻琢她都会觉得心里难受,想到她跟俞景的举案齐眉便更难受了,日后若是她嫁给了俞景,苏闻琢便不应该继续存在了。   既然如此,让这个人消失好了。 第63章 水下有人   如今虽是冬日, 但今日却难得出了太阳,到了午时将近,云栾山上的日光将树上的冰棱折射出晶莹斑斓的色彩, 湖面也是波光粼粼, 景致越显瑰丽。   苏闻琢上了船后便迫不及待的站到船头朝湖中心看去。   这个糊很大, 一眼望不到头,湖边的绿树倒映在水中,点缀着细碎的日光, 竟有几分美不胜收的味道。   苏闻琢满足的发出一声叹息,这番美轮美奂的景色, 日后若有机会, 她定也要拉俞景再来看上两回。   不过今日湖中的船不多,只有他们和庆国公府那艘,想来是因着娴妃要在此游湖的关系, 庆国公府提前做了部署。   而振国大将军府身份也是不一般的, 也不知道陆沉霜的二哥说了什么, 他们的游湖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两艘船其实是离得有些远的, 正朝湖心慢悠悠的划过去。   苏闻琢与陆沉霜站在船头说了一会话,陆羡和魏世昭便过来了。   魏世昭感受了一波船头的冷风, 啧啧两声,对着陆沉霜道:“你们二人就不觉着冷么?这风吹的。”   陆羡早就哆嗦的跳脚了,在旁边左右踱步:“妹啊,是有多想不开呢, 要在冬日里游湖, 虽说这云栾山景致四季如春,但这风可不是啊。”   陆沉霜和苏闻琢都围着厚厚的披风,手里抱着暖炉, 脖子有毛茸茸的领子护着,倒真是不觉得有多冷。   听了这两个大男人的话,陆沉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先看看自己穿的是什么再出来说话,这时候来云栾山你们两人连大氅都不披一件,冻死活该!”   苏闻琢在一旁听的直笑,惹得陆羡和魏世昭都看向她。   魏世昭忍不住道:“弟妹,你劝劝她,这看景不能进里头看么?里头又暖和又有茶点,窗户一打开,岂不比在这吹冷风惬意。”   苏闻琢见这两个公子哥确实是没带保暖的大氅,脸都要吹白了,便与陆沉霜道:“霜霜,世子说的也有道理,不如我们先进去吃些茶点,等日头再高一些,我觉得景致会更好看的,到时再出来便是。”   陆沉霜见她都说话了,也没有犟着,牵上苏闻琢的手便往画舫里边走:“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他们两个那是没带衣裳活该。”   苏闻琢只轻轻笑了一下,又与她说起旁的事来。   四人一道进了画舫里,在一楼的小厅中摆着一张大桌子,上头茶水点心瓜果都是一应俱全,陆羡这人虽然有时有些跳脱,但准备这些确实是很周全的。   陆沉霜爱吃点心,端了一盘到窗边吹着湖风吃起来,苏闻琢在她对面坐下,小口小口的喝着茶,窗外日光照的她微微眯了眯眼,只觉得脸上暖融融的,倒真是有几分惬意。   魏世昭和陆羡摆了一盘千古名棋来下,看谁先解开。   四人一边交谈着京中的事,一边又各做各的,气氛很是和谐。   魏世昭解棋解到难处,下意识的感叹了一句:“哎,今日要是俞景也在就好了。”   陆沉霜听后,目光朝苏闻琢看了一眼,又瞪向魏世昭:“不会说话就少说点,下你的棋!”   魏世昭倏地的一下反应过来,今日就是为了让苏闻琢少惦记俞景的事陆沉霜才邀她出来游湖的,于是当下他便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待日头渐渐升至最高处,也是午时将近了。   陆羡让厨子备了菜,几人关了窗户,免得风将菜吹凉了,然后便准备在船上用饭。   这时却听见外头好像有喧闹声。   今日这湖上除了他们就是庆国公府了,不用想都知道喧闹声是从那边船上传过来的。   陆羡喜欢瞧热闹,当下便坐不住了,想去外头看一看。   陆沉霜看着他那副神色,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刚刚看景的时候还说外头风大,要冻死了,这下有热闹看了,风大的事倒是一点不在意了。”   但说归说,四人还是出了画舫,站在船头纷纷往另一艘画舫的方向看过去。   两艘船刚刚划了一会,现在的距离也近了一些。   只见那艘画舫的前头,南珮媛拉着娴妃的手,有些焦急的在说着什么,旁边的庆国公夫人也在说话,面色却诚惶诚恐的。   娴妃却摆摆手,面上依然是温婉的笑,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因为隔着一些距离,所以苏闻琢这头并没有听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下一瞬便看见南珮媛指挥着几个仆从模样的人跳入了湖中。   陆羡边看边道了一句:“娴妃的东西落水了,他们正找呢。”   陆沉霜惊奇的看向她:“你怎么知道?二哥你的耳朵这么好使了?是偷偷背着我练了什么神功?”   陆羡耸了耸肩,老神在在的又来了一句:“哦,我猜的。”   陆沉霜:“……”   她就多余这么一问。   不过那几个下人在水中浮浮沉沉的,好像当真是在找东西的模样。   苏闻琢看的皱起眉头,如今是冬日,湖水冰冷刺骨,这一番下水若是弄不好可是要出事的。   娴妃刚刚摆手,似乎也是表示不用再找,南珮媛却执意让下人下了水,苏闻琢瞧着只觉得她这番做派实在叫人难以苟同。   但瞧着瞧着,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在那艘画舫周围下水的下人好像少了一两个。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或者只是错觉,心里还在犯着嘀咕,却不经意间眼睛便看向了四周的水面。   苏闻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视线便落到了周围,这艘画舫的船头是平的,两边的木栏低矮,只从船舱往外延伸出一点点,船头这片是没有的。   这处湖水也不知道深浅,只是垂眸望的时候看不到底,因着被船檐挡住了光,周围的水面便有些黑沉沉的。   苏闻琢下意识的往里挪了两步,想离着船头的边缘远一些。   她微微蹙了蹙眉头,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疑心太重,准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南珮媛那边。   就在她堪堪要移开眼时,只觉得余光里,画舫旁边的水面好像泛起了波纹,有了一丝动静。   还没等苏闻琢再去细瞧,突然一根细绳从她脚的侧后方甩了过来,缠上她的脚腕,猛地将她往水里拉!   事情发生的突然,苏闻琢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拉住旁边陆沉霜的披风。   但披风没有袖子,她一时没抓住,那股力道又非常大,苏闻做只觉得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到湖里去。   好在陆沉霜习武,反应快,听到她的叫声头还没来得及回,手便已经伸出来反手一握,扯住了苏闻琢细细的手腕。   而电光火石间,不知哪里射出了一枚暗器,擦过细绳,紧绷的绳子便断了。   陆沉霜趁机将苏闻琢拉回来倒退两步远离边缘,将她护到了身后,而前头的魏世昭和陆羡也都听到了动静护了过来。   “水下有人。”陆沉霜对着两人低声道。   魏世昭和陆羡相互看了一眼,护着两个姑娘退到了一边,陆羡一声“来人!”,船舱后头跟着的陆府的府卫便赶了过来,警惕的盯着又黑又沉的水面。   但过了许久,水边都没有再出现什么其他的动静,而那头庆国公府那边,下人们好像也已经上了船,也不知道东西找到没有。   魏世昭的目光沉沉的又往庆国公府那头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眉。   陆羡让府卫在船边好生守着,四人便回了船舱里。   画舫还在往前走,刚刚那一小段短暂的插曲好像是惊魂一梦,过后便了无痕迹了。   苏闻琢进了船舱后已经缓了过来,魏世昭却是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后怕,这要是苏闻琢在俞景离京的第二日便出了事,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跟俞景交代了。   陆沉霜坐在苏闻琢的身边,一直揽着她,看向她的目光还有些担忧。   苏闻琢安抚的笑了笑:“没事,这不是有惊无险嘛。”   “还好那绳子突然断了,不然冬日的湖水,你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陆沉霜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大好,刚刚要不是绳子断了,苏闻琢若是落水,弄不好会连命都没了!   陆羡坐在一边奇怪道:“那水下定是有人,但一招未成就撤了,究竟是谁会这么做?与小喻夫人有仇?隔断绳子的暗器又是从哪儿飞出来的……”   他一下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   苏闻琢想了想,解释道:“我身边俞景放了人,想来应该是他们两个甩了暗器出来。至于究竟是谁与我有仇……”   “是南珮媛。”   她话未说完,魏世昭便接过了话头,脸色比他平日里要沉上许多。   “世子怎么知道的?”陆羡不禁问了一句。   魏世昭往椅子上一坐,掀开面前茶杯的盖子,一下一下在手里把玩,边回忆道:“弟妹惊叫那一声之前,南珮媛便一直看着这边了,眼神怪怪的,弟妹叫喊的那一下,我瞧见她眼睛盯着这边似乎还有些紧张。”   陆沉霜听后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反应,就见陆羡大力捶了一下魏世昭的肩,连连称奇。   “可以啊世子!你这眼神好的过分了吧?这距离你都能瞧见她神色紧张?!真是神人啊!”   魏世昭突然被恭维,还有两分不好意思起来,假装谦虚:“好说好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技能,就是眼神比一般人好那么一点半点吧。”   这一打岔,两人说着说着氛围又从刚刚的紧绷中缓和过来。   陆沉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觉得指望着两个男人根本不靠谱,重新看向苏闻琢:“南珮媛看来还是没有死心,这次竟然是想置你于死地!如今俞景恰好又离京了,我怕她……”   苏闻琢敛眸,端起茶杯遮住面上的神色,她抿了一口茶,再抬眼时,温声对陆沉霜道:“没关系,你见我哪次任她欺负过?总是要回报一点东西到她身上的。” 第64章 容貌给毁啦!   湖心的日光看起来有些暖, 但吹过的风依然是带着冬日的冷意。   苏闻琢的上一句话音落下时,将将好有一阵风透过画舫的窗户吹进船舱内,连带着苏闻琢的眼神好像也冷了几分。   陆沉霜向来很欣赏苏闻琢的性格, 并不柔弱, 若是谁惹着她了算计她了, 她定会想办法还回去,所以这次一次,陆沉霜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短暂的插曲好像很快就过去了, 四人依然像先前一样在船舱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用过饭后, 晌午又去了外头赏景。   只是画舫船头的位置, 周围一直有陆府的府卫在守着了。   彼时这艘画舫已经划到了湖的另一边,两岸不知种了什么树,冬日里树叶竟然是火红的颜色, 与刚刚在那头看到的青翠完全不同。   而庆国公府的画舫, 已经离着他们甚远, 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了。   苏闻琢四人在船头玩起了飞花令, 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待到天色已近申时末,太阳便开始缓缓西沉, 天边的云彩被拖出长长的一条火红的尾巴,像一尾游在空中的锦鲤。   冬日天黑的早,如今这个时辰,差不多也就要下山了。   于是画舫靠了岸, 苏闻琢与陆沉霜先下了船, 在湖边等着。   下人去牵马车过来,魏世昭和陆羡还在后头,苏闻琢侧身原本想与陆沉霜说话, 眼睛却瞥见湖边隔着有些远的距离,庆国公府的画舫好像也靠岸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轻挑眉少,突然道:“霜霜,我到旁边去一下,一会就过来。”   湖边有一片树林,陆沉霜看了忍不住叮嘱:“你别走太远了,我怕不安全。”   苏闻琢点点头,果然没有走太远,只是在树林边的一颗树后停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的箭筒,对着天上拨了一个机关,一支细细小小的箭便射了出去,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很快,东无和西言便出现在她面前。   苏闻琢走近两步,吩咐了些话,两人点点头,片刻后又消失在林间。   待东无和西言的身影消失,苏闻琢重新回到陆沉霜身边,彼时魏世昭和陆羡也已经在等着了,魏世昭刚想问苏闻琢去哪儿了,被陆沉霜瞪了一眼,然后很有眼力见儿的闭了嘴。   苏闻琢挽上陆沉霜的手,笑了一下:“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现在可以走啦。”   回程的时候依然是苏闻琢和陆沉霜同乘一辆马车,魏世昭和陆羡在一旁骑马跟着。   马车里,苏闻琢见陆沉霜始终没问她之前去树林里是做什么,刚刚甚至还阻止了想问的魏世昭,不禁凑近她,神神秘秘的小声说话。   “霜霜就不想知道我刚刚去干什么了么?”   其实她觉得自己对陆沉霜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处处都会为自己着想一番,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刚刚之所以走到林子里在叫东无和西言出来,是考虑到他们毕竟是暗卫,能不在人前露脸,日后做事总会更方便一些。   陆沉霜惊奇的看着她,很是诧异:“你刚刚特意避开去了林子里,我还以为是不方便说的事情,这才没让魏世昭问呢。”   苏闻琢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但还是谢谢你霜霜。”   说完她挨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凑到陆沉霜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番,陆沉霜听完后忍不住叹道:“你这两个暗卫还挺好使的。”   苏闻琢不禁疑惑:“将军府应当也有暗卫吧?”   陆沉霜点点头,又有几分唉声叹气:“有是有,我们每个孩子身边其实都跟着,但是并不全然属于我们自己,只有大哥的暗卫是全权只听令于他的,其他人身边跟着的多数时候只保护安全,若是我让暗卫去做这些事,我爹怕是要气的头冒青烟!”   之后她又絮絮叨叨的跟苏闻琢说了一些将军府暗卫二三事,苏闻做听后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大家士族的暗卫都会听令于公子小姐的。   甚至更多时候,高门大户府中只有嫡出的少爷身边才会跟着暗卫,武勋之流像振国大将军府,可能小姐身边也会有自己的暗卫护着,但他们真正听令的还是家主,一般人是使唤不动的。   但东无和西言却是真的认了她做主子,她让他们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些小事,对暗卫来说实在有点大材小用的,但两人从来都是令行禁止,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难怪陆沉霜会羡慕了。   苏闻琢想到这,又不禁跟陆沉霜说起了这两个暗卫的由来,听的陆沉霜啧啧称奇羡慕不已,恨不得赶明儿就让她家几个哥哥去黑市给她赢两个回来。   马车一路下山,先将苏闻琢送回了喻府。   苏闻琢下车前,握着陆沉霜的手,小声的对她说了句“谢谢”,陆沉霜这次特意拉她去游湖,也是花了心思的。   陆沉霜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谢什么,一点小事而已,俞景如今不在京中,你遇到事一定要来找我,知道么?”   苏闻琢点点头,这才下了马车进了喻府的大门。   待她回了屋里,将披风取下来又换了一身衣裳,只觉得今日出门一趟坐马车的时间也有些久,身子有一点疲惫,便吩咐身边的两个丫鬟道:“今日我这边的晚饭晚些时候再上吧,我先歇一会。”   青黛和泽兰应了一声,刚准备替她拆发,朝生便进来了。   他在门口叫了一声“夫人”,等苏闻琢让他进屋了,才走进去。   朝生心里很有分寸,如今他家少爷不在府里,他的行为举止得更小心才行,可不能再随意靠近夫人,万一叫人嚼了舌根,对夫人名声有损。   苏闻琢还坐在妆台前,见朝生来了便看过去,只淡淡问了一句:“东无已经回来了?”   朝生点点头:“他说按照夫人的吩咐,事情办妥了。”   这话说完,他又顿了顿,似乎是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苏闻琢察觉,眨了眨眼睛,对朝生招了招手:“可是还有其他的消息?”   于是朝生便上前两步,走近了一些,凑到苏闻琢面前低声说了什么。   苏闻琢听后挑了挑眉,她身边的青黛和泽兰也听见了,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恶有恶报”这四个字。   朝生传了话后便下去了,苏闻琢面上神色无异,重新看向妆台上的铜镜,让青黛和泽兰继续给她拆发。   刚刚朝生的话像一阵风,吹过她耳边后便了无痕迹。   苏闻琢散了发,在床榻上躺下,两个丫鬟便轻轻退了出去,将房门掩上。   床上躺着的人闭上眼,想着俞景今日不知道到哪了,苏闻琢渐渐睡着了。   日子风平浪静过了几日,眼看着就要到十五了。   而俞景已经到了阜州,这几日给苏闻琢来了信,信是跟着要递回京的消息一起走的暗卫单独的路子,是以速度很快,但会先到魏世昭的手上。   魏世昭自然是不会拆俞景家信的,他将给喻老和苏闻琢的两封信都让人送来了喻府,苏闻琢拿到信后迫不及待的便拆来看了。   信里的事情其实琐碎平常,只是俞景去阜州一路上看到的有趣的风土人情便会记下来与苏闻琢分享,也会关心她在京中是否安好。   信中,俞景让苏闻琢回信也可以交给魏世昭,苏闻琢默默记下,迫不及待马上提笔认真写起了回信。   而此时的盛京城里,除了正月十五即将到来的庙会已经在热闹筹备起来,还传着另一件事。   冬日天寒,在外头的小摊小贩们也收摊的早,这时候见日头开始往西落,便一个个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大家手上慢悠悠的动作,嘴边却没闲着。   有人对着旁边的摊主道:“诶,你听说了么?庆国公府那位掌上明珠好像容貌给毁啦!”   “听说了听说了,这事这几日大家都在议论呢,也不知怎么回事,前阵子好像还好好的?”   另一边的摊主插话:“我听说是在云栾山上跌了一跤,滚下了坡,被树枝划了脸!我婆娘说那日她就瞧见庆国公府的马车从街上疾驰而过,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她回去还跟我嘀咕呢。”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让小姐出了这种事,身边的下人怕是得遭殃了吧。”   “可不是么,姑娘家的容貌何其重要,庆国公家这位还没说亲呢,前阵子被礼国公府的世子缠着,南小姐还不愿,这下容貌毁了,都不知道礼国公府还愿不愿意娶。”   摊主们小声说着话,对这些高门大户的小道消息津津乐道。   庆国公府里,如今下人们各个谨小慎微,却是不敢在府中谈论此事半句。   南珮媛屋中的花瓶、瓷器已经不知道被摔了多少,庆国公夫人更是忧心忡忡,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   今日来的,是庆国公特意拜托的御医院张御医。   张御医仔细看过南珮媛的脸,神色有些为难道:“国公爷、夫人,小姐脸上其他的伤都好说,但从眉间到眼下脸颊这条伤痕,伤口被划的太深,即使用上最好的药,怕也是要留下些疤痕的……”   南珮媛如今脸上的伤还火辣辣的疼着,听了御医的话更是只想大喊着摔东西发泄!   却又怕伤口崩开会留下更深的疤,只能僵着脸忍着,一双手却将身边丫鬟的手都抓出了血痕。   庆国公夫妇见张御医都这样说了,只能在他留下药膏和方子后,又客气的将人送走。   庆国公夫人站在门口叹着气,觉得自己这几日都要愁白了头,看着她家老爷红着眼眶忧心道:“媛媛这脸,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第65章 是苏闻琢要害她!   南珮媛的脸, 从受伤到今日,已经有好几个大夫来看过了,连御医加上今日的也来了三个了, 但说的话却大差不差, 都说是要留疤的。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亲都还没定下却在脸上那么明显的地方留下了痕迹,现在的世家大族,但凡是府中嫡子要娶正室夫人或冢妇, 哪个不是精挑细选。   庆国公府门第高,早些时候他们自然都不会着急南珮媛的亲事, 现在却不同了, 姑娘脸上有了缺陷,这些世家夫人可就要三思了,谁也不想自家嫡子正妻带出去却遭人指指点点。   南珮媛如今情绪不稳定, 又在屋里砸了东西, 庆国公夫妇心疼女儿, 却也只能让她在屋里这样发泄发泄, 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在门外站着,庆国公的脸色也有些沉。   他想了想, 而后对着自家夫人道:“前些时候礼国公夫人不是来府上来的勤?他们家可是真有结亲的意思?”   庆国公夫人闻言叹了口气:“媛媛不喜礼国公世子,你也知道那家的世子性子有些荒唐,是以礼国公夫人来府上十次有七次我都是找借口避了过去的。”   “糊涂!”庆国公低低的斥了一声,“礼国公府的门第与我们不相上下, 若是结亲也未尝不可, 世子即使荒唐,但只要庆国公府一天不倒,他们也不敢苛待了媛媛, 你就应该好好打好关系!”   庆国公夫人被这番话说的忐忑了起来:“那如今怎么办?”   “媛媛的脸现在已经是这样了,礼国公夫人日后若是再来府上,还有结亲的意思,你便先表个态,一定不可以再拒绝了。”   庆国公夫人点点头,又问:“可媛媛脸上受伤这事,总会被知道的,若礼国公夫人不再来了……”   庆国公闻言瞪了她一眼:“那你便去礼国公府上拜访,主动与他们谈!”   早些时候是因为南珮媛身份摆着,所以他们没有急着说亲,如今却大不相同了,有个现成的礼国公府摆在这,当然要尽可能抓住。   屋里的南珮媛还不知道父母已经对自己的亲事有了表态,她现在心里只有不甘和愤怒!   南珮媛记的很清楚,那日她在庆国公夫人身后,最后一个走下画舫,前头娴妃已经上了马车先离开,庆国公夫人也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旁边等着她。   她带着丫鬟朝马车走过去,路的右侧是一片树林,有陡坡,她明明走的很小心,却突然感觉脚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她便被拉着滚下陡坡,连惊叫都来不及!   等事后她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在马车里,脸上火辣辣的疼着,痛苦难忍。   回到庆国公府后,府医赶来处理了伤口后,所有都以为她是失足踩空才跌下陡坡的,但南珮媛十分肯定,当时有人在害她!   是有人故意拉她下去的!   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天便忍着痛跟父亲说了,庆国公也按照南珮媛的意思派人去查探了一番,也叫来了当日跟在她身边的丫鬟来质问,但什么都没发现。   再派去云栾山的人说跌落的地方除了南珮媛滑下去的痕迹再无其他,丫鬟也说完全没有看到人影,就连南珮媛口中圈住了她脚的东西也没看见。   这样一来,便显得南珮媛好像是受不了伤了脸的打击,在心里编了个故事,将自己不小心的失足想成是有人故意害她,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是以虽然她一再强调当时有第三个人害得她变成这样,但庆国公却没有将注意力再放在这上面了。   可南珮媛不甘心就如此,害了她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她却要带着一道疤度过往后余生的每一天,叫她怎么能不恨!   躺在床上,她死死的咬着牙,睁大了眼睛盯着床顶,双手更是紧紧的揪住锦被,指骨都泛起了微微的白色。   当日在云栾山游湖的只有她和苏闻琢那行人……   是苏闻琢要害她!一定是她!   苏闻琢这个贱人!   南珮媛想到这个可能性,胸口突然剧烈起伏,在湖中那一下没能将她拉下水除掉她,真是她命大!   她被恨意冲昏了头,根本无暇去想苏闻琢身边怎么会有这样办事不着痕迹的人,而是大声叫来了丫鬟。   南珮媛的贴身丫鬟玉竹因为这件事已经被发卖了出去,现在这个是玉杏,从二等丫鬟提上来的。   玉杏因着这几天她家小姐时常发脾气砸东西,此刻也有些战战兢兢的。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南珮媛脸上裹了纱布,只能微微动了动唇,声音里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派人去天清药房的门口守着,苏闻琢的两个丫鬟若去抓药,她们抓了哪些药材,多少剂量,我都要知道!”   玉杏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这么吩咐,但她还是赶紧应下来,一字不差的去照做了。   先前南珮媛买通了锦绣坊送货的那个姑娘,让她给苏闻琢送去了掺着红莲散的熏香,如今也有一两个月了。   前些时候她让盯着苏闻琢的人回报说她的两个丫鬟开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府买药,南珮媛想定是红莲散起了作用,苏闻琢的身子开始需要调养了。   但是只要她发现不了问题,这些都是无用的!   苏闻琢的身子只会越来越差,到时候调养身子的药也只能越用越多,剂量越来越重。   她给苏闻琢用的红莲散纯度非常高,甚至不需要再过太久,苏闻琢就会怀不上孩子!   到时候即使她的脸伤了又怎么样,苏闻琢也照样会被俞景休掉,而她还有庆国公府嫡女这个身份,只要庆国公府抛出的条件足够吸引人,俞景一定会娶她,她才该是他的妻子!   -   玉杏得了自家小姐的吩咐后不敢怠慢,过了两三日便来跟南珮媛道:“小姐,那两个丫鬟今日去了天清药房抓药,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将药方和剂量都写了下来。”   南珮媛躺在床上,接过玉杏递过来的一张纸,又让她将妆奁最下一层的小抽屉里那张纸也拿过来。   她仔细对比了一番,这几日连续的阴郁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好转。   苏闻琢的用药果然加重了剂量!   南珮媛嘴边想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在如今这张还蒙着纱布的僵硬的脸上,却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而喻府里,青黛和泽兰提着药回了院子,没有先去厨房,而是进了屋。   苏闻琢正在桌前练字,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文雅端方。   见两个丫鬟回来了,她放下笔问道:“药买回来了么?”   泽兰点点头:”买回来了,夫人。“   青黛将药在桌上放好,面上有一丝不解:”夫人,我们的药还有些,可以过半个月再买的,为何今日就要去买了?还买的这样多……“   苏闻琢笑笑,没有解释,只吩咐道:”拿去跟以前的一块放着吧,还是按照府医方子上的剂量来煎就好。“   “是。”   待两个丫鬟应声下去后,苏闻琢走到窗边,朝窗外叫了一声:“西言?”   很快西言便不知道从哪棵树上下来了,立在她面前。   “主子。”   苏闻琢点点头,看着他道:“让东无回来吧,不用在庆国公府盯着了。”   -   盛京西北方向的阜州地界,俞景刚刚从外头回到一个小院里。   到了阜州后他带着两个龙虎卫便开始着手查私盐的事,这是密令,自然没有官员接待,也无人知晓。   俞景先前便让人在阜州租好了一个小院,雇了几个厨子和老妈子,一来便直接住了进来,装作是来做生意的商贾。   睿亲王在阜州早就安插了暗桩,方便他们跟盛京的消息往来。   俞景回到屋里,从怀里拿出两封信,是今日暗桩的人送到他手上的。   一封是苏闻琢的,一封是魏世昭的。   他在桌前坐下,先打开了他家夫人给他写的那封。   苏闻琢的信很长,絮絮的都是许多小事,但却是只有他看了才知道意义的那些小事,像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隐藏在字里行间,越显亲密。   信里说,后院的秋千上之前落了雪,她便在积雪上画了两个小人。   这是他们搬到喻府后俞景又抽空给她做的秋千,两人有天晚上在后院散步时苏闻琢说起等冬日来了,就不能荡秋千了,她就要找点别的乐子。   信里还说,屋子里窗边的那盆水仙有了新的邻居,是这几日苏闻琢心血来潮让朝生去买来的两只拇指大的小乌龟。   这盆水仙是有一日逛街时俞景买下来的,养在琉璃盆里,有水就能活,苏闻琢时常喜欢坐在窗边的软塌上,看到的时候总是念叨着要在水里放点什么。   这些内容,若是旁人看来大抵会觉得无趣,但在俞景的眼里,却是他们相处的一点一滴。   俞景看完了苏闻琢的信,唇边的笑越发温柔,他将信重新叠好放起来,妥帖的收到了一个小盒子里。   而后他又拆了魏世昭的那封信。   魏世昭的信很简短,是一些盛京城里的消息,顺便问他在阜州的进展如何。   俞景飞快的扫过信上的内容,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敛了下去。   信中提到了苏闻琢一行人游湖时,她差点出意外的事。   读完了信上的内容,俞景点了一盏灯,将信烧掉,看着跳跃沸腾的烛火微微眯起了眼睛。   离京前他安排好让礼国公府缠上庆国公府,却没想到南珮媛还有精力蹦跶。   俞景坐在桌边,手指轻敲着桌面,过了片刻后,他开始提笔回信。   窗外卷过一阵风,阜州的冬日没有盛京寒凉,却不知怎么的,依然给桌前的男人眉眼间添了几分霜雪的冷感。 第66章 梦魇   正月十五这日, 苏闻琢在府里陪着喻老一起吃了元宵过了节,并没上街去看花灯。   如今俞景不在,外头再热闹她也没兴趣了。   不过说来也有些巧合, 魏世昭恰好在这日的下午让人送来了俞景的第二封信。   苏闻琢特意将信留到了晚上, 万家灯火初上时才打开, 这样就好像俞景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过了这个元宵节一样。   俞景在信里对她写的那些小事都有了回应,说等他归京, 若积雪还未化,他便与她一起在后院的秋千上画画, 又说想看看水仙花的两个小邻居, 不知它们背上的花纹时什么模样,漂不漂亮。   俞景说阜州没有下雪,还是干燥的冬日, 虽然没有盛京气温寒凉, 但风却很大, 到夜晚时尤甚, 吹的窗棱噼啪作响,他时常睡不着, 便一整晚的想念她。   明明只是一些琐碎又平常的小事,俞景大抵每日都是很忙的,信并不长,但苏闻琢却看的红了眼眶, 在暖黄的烛光下兀自吸了吸鼻子。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俞景不在身边,她若是哭鼻子,都没人来哄她了。   元宵节这天晚上, 外头花灯庙会的自然是热闹,苏闻琢给自己的两个丫鬟和朝生放了一个小假,许他们今夜出去玩一个时辰。   青黛和泽兰原本怕她身边没人伺候,是不愿去的,但最终还是被苏闻琢给劝走了。   苏闻琢一个人在屋里,叫了内院另外两个小丫鬟早早备了热水,准备沐浴后躺到床上去,翻几页书便睡了。   待她从耳房里沐浴梳洗后出来,刚刚在窗台前坐下梳发,青黛和泽兰便回来了。   苏闻琢一边捻起一缕发丝一边看向门口,看着两个丫鬟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许了你们一个时辰呢。”   青黛和泽兰朝她走过去,一个接过梳子站在身后帮她梳发,另一个在旁边候着。   “夫人不知,外头的人太多了,走不开道,所以我们逛了一会庙会便回来了。”泽兰边梳发边道。   青黛也点点头,又道:“而且今日外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城里竟然有士兵巡城,瞧着还怪叫人心慌的。”   “还有士兵巡城?”苏闻琢听进了心里,又兀自喃喃了一句,“以前盛京城里庆贺节日还从没有这样的情况过。”   青黛和泽兰也纷纷道:“可不是么,我们问了旁的人,好像说白日里发生了命案,手段奇怪残忍,所以才有士兵在城中。”   苏闻琢看着镜子,目光却是虚的,不知怎么的对这事有点在意起来。   她出了一会神,又听身边的青黛道:“对了夫人,今日我们在街上还听见有人议论庆国公府的那位坏心眼的小姐呢。”   “嗯?”苏闻琢回过神来,问道,“南珮媛怎了么?”   “京里前几日就在传她损了容貌的事,如今还说之前缠着他不放的礼国公世子从未登门看望,礼国公府也一下子冷淡了下来。”青黛絮絮的说了在街上听来的消息。   泽兰也道:“对,外头还在说虽然礼国公府淡了,但庆国公府反而殷勤了起来,庆国公夫人去礼国公府去的勤呢。”   苏闻琢单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轻轻哼笑了一声:“那是自然要跑勤些,这位小姐可还没有说亲呢,庆国公府大抵是担心她要嫁不出去了吧。”   窗外夜色沉沉,苏闻琢梳好发便躺到了床上,慢慢翻着一本话本子来看,没多久便困了,在月色下沉入梦乡。   这天夜里她又做了梦。   梦境依然纷杂凌乱,但这个梦里只有一个她没见过男人。   男人只有背影,穿的不似中原服饰,他伏案在桌前,不知在做什么,苏闻琢想凑过去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走近。   周围昏暗阴冷,让她觉得压抑又窒息。   而从男人的方向,还时不时地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是人声,很轻微,却让人头皮发麻,即使在梦里,也让苏闻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长一段时间,梦里只有这一个场景,一幅画面,却让苏闻琢胆寒,只想逃离,但她却好像被钉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苏闻琢被梦魇住,几番挣扎才终于睁开眼睛。   屋里留了一盏小灯,是俞景离开后她每夜都会点上的,窗外夜色已深,丫鬟睡在外间守夜。   苏闻琢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将梦里那诡异的画面从脑海里赶走。   她叫醒了今日守夜的青黛,要了一杯水喝,才重新躺下,却久久没有闭上眼。   屋外月光时隐时现,冬日的夜沉寂,万籁无声。   而这么沉的夜里,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庆国公夫妇。   两人已经躺下,但这些时日因为南珮媛的事情,心里都压着事,夜里更是难以入眠。   庆国公夫人忧心道:“礼国公府那边如今态度冷淡了许多,我几次拜访,杨夫人虽然都好生相迎,但说到结亲的事,却没有个准话头。“   庆国公听后没说话,许久后才沉声道:”过两日你入宫去找娴妃,让她帮一把,媛媛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礼国公府,无论如何这门亲事都要结上了。“   ”那,那个俞景呢?从他高中状元那日起媛媛便瞧上了他,礼国公府的事我们也还没跟她说……“   庆国公夫人讲到这,多多少少有些犹豫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自家女儿不喜欢礼国公世子,如今却成了最好的一个选择。   庆国公低斥一声:”说亲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府上唯一的嫡女,自然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哪能由着自己来!俞景虽然不错,但已经娶妻,就这点便是不可能的了。“   国公夫人闻言也只能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过两日进宫请表姐帮忙了。“   -   两日后,庆国公夫人向宫中递了牌子,没多久娴妃便派人出宫将她接进了烟岚殿。   与此同时,重新开印的第一次早朝后,右丞相郑逢年在城郊一处隐蔽院落的密室里,见了一个男人。   密室只点着两盏落地烛灯,光线昏暗,空间也逼仄,但郑逢年却依然亲自来此处见这个男人。   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心腹,是他的暗卫首领零一。   郑逢年看着男人,神色有几分迫切。   “乌先生,不知那药蛊研制的如何了?“   他对面的男人身形高大,脸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声音嘶哑,像被火灼过喉咙。   “郑丞相太着急了,这可是长生之蛊,哪会轻易成功。”   郑逢年听了他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说了另一件事:“乌先生,我这边想请你去阜州办点事,定金我已经备好带来了,若乌先生答应,事成后一定少不了乌先生的好处。”   说完他朝着零一使了个眼色,零一将一个箱子放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排一排摆放整齐的黄金条。   被称作“乌先生”的男人看了一眼箱子,嘴边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只要金子到位,郑丞相的要求都好说。”   郑逢年点点头,将要办的事详细跟他说了,末了又道:“乌先生,此人有几分本事,我希望乌先生还是能一步到位。”   乌先生桀桀怪笑一声:“那是当然,我还从未失手过。”   不知过了多久,郑逢年才从密室出来,他从后门坐上马车,在马车动起来之前又撩开帘子,对着零一吩咐道:“派几个刺杀的好手去阜州,确保万无一失。”   “是,主子。”   冬日的天是雾蒙蒙的灰色,院子后门这处小巷更显昏暗,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飘起又落下,像无声的悼亡。   马车徐徐出了巷子,待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到了郑府门口时,管家迎了出来。   郑府的管家早就在府门口等着了,待郑逢年从马车上下来,便跟在他身边低声道:“老爷,刚刚礼国公来了一趟想找您,似是有事,我见您还未归便让他先回府等着了。”   郑逢年已经进了府,闻言脚步顿了一下:“礼国公来了?”   “是,大概就半个时辰前。”   “嗯,”郑逢年重新抬脚,边走边摸了摸胡子,“你让人去礼国公府送消息,让他下午过来吧。”   管家应了一声,领了吩咐下去办了。   郑逢年去了书房,没多久,零一拿了封信走进来。   “主子,这是阜州那边递回来的密信。”   郑逢年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越看脸色越沉:“这个俞景确实有几分本事,阜州私盐加工的地方被查到了,加急的消息递过去,让他们连夜撤离,工人全部处理掉,另外再跟我们的人说,那些地方官员盯紧了,有口风不稳的,杀了。”   “是。”   “另外,刚刚让你派到阜州去的人,今夜就动身,最好能在阜州动手,如果没成功,就加派人手,总之不能让俞景到时候顺利回京。”   吩咐完零一,等到了下午,礼国公按照先前管家说的时辰来了。   郑逢年在前厅让人上了茶,看着礼国公道:“贤弟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   礼国公将将五十的年纪,许久之前便搭上了郑逢年,因为家族背景深厚,在朝中亲族做官的多,人脉也广,一直是郑逢年这派的核心人物,郑逢年一直以“贤弟”相称。   只见礼国公府端起茶杯,而后有些烦闷道:“前阵子枫儿看上南家那位大小姐,我想着能拉拢到庆国公府与我们成一派也不错,谁知他们推三阻四的,现在自家女儿容貌毁了,又反倒赖上了我们家,我来问问大人,这亲我该不该结?”   郑逢年听后,掀起杯盖,一下一下拨着茶杯,缓缓道:“庆国公府若是能拉拢,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也不用急着答应,庆国公也是老谋深算的,保不准还有后手。”   礼国公记下郑逢年的话,回去后跟自家夫人说了一声,正巧过了两日娴妃便招了礼国公夫人进宫叙话,之后礼国公府夫人便顺势将口风松了下来。   但要说两家真定下了什么,却是没有的。   苏闻琢听到的消息没有这么细致,但也知道这两家近日走动频繁,京中各府都纷纷有猜测。   只是南珮媛却没有怎么出现在大家视线里过了,陆沉霜偶尔几次被她娘压着参加一些京都贵女们的茶会时听到些风言风语,便会找机会跟苏闻琢说。   就如今日。   两人约了下午去文墨坊挑些书画和笔墨纸砚。   彼时已是二月初,俞景离开盛京快要一个月了。   苏闻琢虽然隔几日便能收到他的信,但信里的内容越来越短,苏闻琢能想到,俞景大抵是越来越忙了。   她总担心着他的安危,但俞景在信里是只字都不会提的,有时候苏闻琢便会直接去问魏世昭,但魏世昭也总说让她放心便是。   按理说俞景一直有信回来,应当没有什么变故,只是自那天梦到那个奇怪的男人后,苏闻琢便总是有些心慌。   陆沉霜见她又拿着一本诗集出了神,抓着她的手摇了摇:“窈窈?”   “啊,什么?”苏闻琢眨了眨眼睛,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霜霜刚刚说什么了?对不起,我最近老是会出神想俞景的事……”   “你也不要思虑太重了,不是还在调养身子么?”陆沉霜叹了口气,又道,“我刚刚说,南珮媛近些时候都没有露面,前几日我在寻秋园的茶会还听哪家的小姐说她脸上那道疤太明显,戴面纱都遮不住,若是出门只能戴帷帽。”   苏闻琢听后敛眸,走到一边专注的挑着砚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如此看来,她与礼国公世子的亲事怕是要成了。”   只是俞景,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归京呢…… 第67章 俞景出事,速来!   年节过后, 天气便渐渐回暖了,可日渐晴朗的天却没让苏闻琢的心情好转。   自从上次从文墨坊回来后,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俞景的信了, 而魏世昭那边, 只说俞景如今私盐的事正查到关键时候, 他也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上俞景了。   听他这么一说,苏闻琢的心更慌了,连魏世昭都与俞景断了联系, 阜州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魏世昭说的话并不作假,俞景在二月上旬与盛京的消息便突然断了, 连皇上那边两个龙虎卫都没有再递消息过来。   皇上担心事情有变, 已经派了左督监察使齐珩赶过去。   齐珩一走,查私盐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了,早就得知的郑逢年一派几个官员不动声色, 皇上的心腹和鸿图阁的阁臣也神色不变, 其他人见状心里却哗然。   俞景一个去年新晋的状元, 竟然已经能得皇上密令悄然出京去查私盐这等大事, 即使他现在是喻阁老的嫡孙,也足够让人惊诧。   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 在九五之尊的帝王心里,已经是比他们这些朝臣还得信任了。   郑逢年在文官之首站着,低低垂头,面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一双有些浑浊的眼里却有几丝阴翳。   皇上的下首, 睿亲王的目光则漫不经心的落在了郑逢年的身上。   下朝后,百官陆续走出宫门,一路窃窃私语。   “皇上此番突然着手查私盐一事, 我总觉得,盛京城里要有大动作。”   “私盐暴利,盛京中一些世家大族,暗地里说不定都有插一手,如今只看皇上彻查的决心有多大了。”   “若是动了士族的利益,这件事情可不会那么好收场,但为什么偏偏是从阜州下手?”   “这件事诸位还是少刨根问底,对自己没好处。”   大家在宫门前散了,只是回府的脚步都有些步履匆匆起来。   而永安侯苏平,此时刚坐进回府的轿子里,日子还未入春,他却连汗都下来了。   私盐这件事,他可是前不久才入了郑丞相的伙,第一笔分红都还没拿到,皇上突然就查了起来!   整个早朝,苏平都似在油锅中被人烹着,怎么站怎么都是煎熬。   待他回到府上,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半晌,实在是有些慌张,于是忍不住去了郑丞相的府邸想要拜访,却被拒之门外。   如此一来,苏平更加焦躁。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苏闻琢这个侄女。   如今苏闻琢的身份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嫁给庶子的孤女了,而是喻阁老的孙媳妇,喻府如今的掌家夫人。   加之今日他得知的俞景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日后苏闻琢怕是会要诰命加身的!   可苏闻琢已然知道父母去世的真相,他要如何才能利用上她……   -   私盐一事被搬到了明面上,朝中人人自危,这两日的早朝气氛更是有些压抑紧张。   成桓帝看在眼里,却神色一如往常,也不见发什么脾气。   一时间大家都猜不准,阜州私盐这事到底查的怎么样了。   郑逢年每日上朝神色也不见异常,但这日回府后,晚上子时,郑府书房的灯却还未熄灭。   零一送了阜州的密信进来,郑逢年披衣在烛火前拆开信封,屋子里,他的长子郑源坐在下首。   “父亲,如今阜州那边情况如何了?”   郑源有些着急,京阜一代盐道的生意是他们非常重要的买卖,牵连着京中诸多世家和地方的权利高官,出一点纰漏,与于们而言都是巨大打击。   郑逢年的脸色阴沉,在烛火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透着几分诡异。   “俞景在阜州大杀四方,他有皇上的金牌和口谕,又无高官爵位,油盐不进,但是无妨,他查到再多,递不回京里,一切都是白费。”   郑源听到父亲的话,松了一口气:“那齐珩要如何对付?”   “齐珩是走的明道儿,难以查到暗处的东西,不足为惧。但明日我要你亲自启程去阜州,看着他们把尾巴收干净,对外只说去通庆看望你外祖家。”   “是,孩儿知道了。”   待郑源应下来,郑逢年便打发他下去了,之后他又叫来了零一,将一封信递给他:“这封信,让阜州我们的人亲自送到阜州州牧唐免川手上。”   凡事要做两手准备,退一步说,若是在阜州没能做掉俞景,私盐这件事也不能被扣到他头上。   -   俞景没有消息的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好像格外慢起来。   可即使是这样慢,也渐渐到了三月中旬。   苏闻琢日日担忧,连人都清减了不少。   外头已是草长莺飞的初春,天气暖和了一些,有些树上都抽了嫩芽,只是这春意盎然的景,苏闻琢却无心欣赏。   俞景离京已经三个多月了。   昨日里陆沉霜才来找过她,说庆国公府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事事不顺,嫡长子被发现偷偷给一个名妓赎了身还偷偷养在外面,被庆国公差点打断腿,庆国公府的名声一落千丈。   朝中庆国公的差事又出了纰漏,正焦头烂额的走关系找人处理,一时间关系近的府上都让庆国公夫人去庙里拜拜,怕不是沾了什么秽物才倒霉至此。   但也算有一件好事,那便是和礼国公府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据说中间还有娴妃在中间帮忙说和。   虽然礼国公世子听说南珮媛的脸上留了一条疤之后便有些嫌弃了,但最后也不知府上是如何劝的,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而南珮媛,似乎是日日待在府中,再没出过门,大家便也无从得知对于这门亲事她到底是欣然接受了还是歇斯底里着。   苏闻琢听着陆沉霜的一番话,想起上一世南珮媛十里红妆出嫁,夫君在朝中一路做到正二品高官,她出嫁后也是高傲贵气的大夫人,对后院也是管的服服帖帖。   直至苏闻琢死,都是顺风顺水的。   这一世若是最后没得个好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不过比起南珮媛的近况,苏闻琢却还是最期盼能知道俞景的消息……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依然久久未能入睡。   窗外吹起一阵夜风,带着早春夜晚的凉意,将院子里的树叶晃出轻微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闻琢才迷迷糊糊的闭上眼,她睡的不熟,昏昏沉沉间却又做了梦。   梦里她又到了那间昏暗阴冷的房间,穿着奇怪服侍的男人依然伏案在桌前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但这次他好像在喃喃自语,苏闻琢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而上一次在梦中听见过的怪异响声,这次也更大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在苏闻琢耳边炸开,可她依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只觉得是黏稠的,湿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苏闻琢想从这个房间出去,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想找到一扇能打开的门,却遍寻不到。   这时候桌前的男人突然拍起了手,似是心情不错,苏闻琢下意识的回头,而在桌前那盏小小的烛灯下,男人也突然回了脸!   “夫人,夫人快醒醒,睿王世子的人突然来府上了!”   “夫人……夫人!”   苏闻琢在床上突然睁开了眼,她的眼神有短暂的失焦,定定的看着床顶微微喘息。   梦里那个男人回头了,但在那个瞬间丫鬟的声音响了起来,苏闻琢依然没有看见他长的什么样子。   她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揉了揉额头,没太听清刚刚泽兰的话。   “怎么了……你刚刚说谁来府上?”   此时外头已是深夜,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府上……   泽兰见她终于醒来,有些急道:“是睿王世子那边派人来了!没有走大门,直接翻/墙进的院子,说有急事要见您,正在外头候着呢。”   苏闻琢听后心下一凛,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心慌起来。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而后飞快的从床上起身,草草的穿了一件中衣又披了一件披风,便朝外头走去。   屋外院子里确实等着一个人,苏闻琢见过几次,每回就是他来给她送俞景的书信。   苏闻琢看见他,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阿墨,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可是俞景有消息到京了?”   阿墨是魏世昭一直贴身跟着的小厮,最是信任,此时只见他匆匆上前几步,从袖里抽出一张纸给苏闻琢:“夫人,世子让我带给您的。”   苏闻琢接过来,她以为会是俞景的信,但那只是一张字条,上头是魏世昭的字:   俞景出事,速来!   短短的一句话,让苏闻琢的身子差点要站不住。   泽兰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担忧的叫了一声:“夫人……”   苏闻琢闭了闭眼睛,心里一片纷杂。   俞景出事了……   这些日子没有俞景的消息,苏闻琢心里不是没有这样的预感过,但她总不愿意相信,想让自己往好的地方想,下意识忽略这个可能。   但魏世昭还能派人来找她,就证明事情也许还没有那么糟!   苏闻琢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虽然她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但再睁开眼时,已经敛去了刚刚那抹突然而来的惊慌失措。   “俞景现在人在哪里。”她看着阿墨,哑声问道。   阿墨是得了魏世昭的吩咐来的,要把苏闻琢带到地方,于是低声道:“世子将小喻公子安顿好了,但夫人您只能一个人跟我去,情况紧急,我得背您轻功走。”   苏闻琢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她现在只想赶快见到俞景,确定他的情况。   照阿墨这样说,俞景如今已经回到盛京城里了,很可能是悄然归京的。   但魏世昭在这么半夜还急着来找她,苏闻琢一时不敢继续想下去…… 第68章 蛊毒   子夜的街道沉寂无声, 偶有一阵风刮过,带起街边店铺挂在门檐的帆布,发出“噼啪”的轻响。   一道人影在盛京城街巷里穿过, 速度极快, 向着城西去了。   阿墨背着苏闻琢, 一路踩着街巷院落的围墙,很快赶到了城西一处僻静的院落前。   这处地方苏闻琢没有来过,院门很小, 在外头看起来平平无奇。   阿墨放下苏闻琢,又仔细看过四周, 之后才走上前。   他看了一眼门檐, 然后轻轻扣门,间隔的长短不一,大约六七下过后, 门咔哒一声, 开了一条缝。   阿墨推开门, 带着苏闻琢进去, 这是只有一进一出的一个小院子,院里除了几条走廊廊檐上挂着昏黄的灯笼, 一盏灯也没有点,所有的屋子也都是黑漆漆的。   苏闻琢的心里紧了紧,这氛围让她多少有些忐忑起来。   要不是确认过那张纸条确实是魏世昭的手迹,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到了什么地方。   可反过来想, 俞景若是在这里, 那定是魏世昭不想让他被发现。   走在前头的阿墨低声对苏闻琢道:“夫人务必跟紧我的步子,这院里有些机关,若是走错了地方, 容易出意外。”   “好。你带路吧。”   苏闻琢应了一声,更加专注的跟在阿墨的身后,每一步都踏在他走过的步子上。   因为留心着脚下,所以她对周围便注意的少了一些,等前头的阿墨停下脚步,苏闻琢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扇门前。   而周围的景致已经完全不同,廊檐的构造变了,灯笼更亮,虽然正对着他们的屋子依然是黑漆漆的。   苏闻琢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通过哪条道走进了另一处院子里。   阿墨敲了敲门,很快门便开了,苏闻琢迫不及待抬头,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安大夫?”   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祈神节俞景受伤中毒那次替他治疗的睿亲王府的府医,苏闻琢只听魏世昭叫他安大夫,并不知这位大夫的名字。   安大夫见他们来了,侧身让他们进屋,阿墨走在最后,顺手关了门。   苏闻琢这才发现,这间屋子不知在窗户上做了什么手脚,外头看着黑漆漆的,里头却是亮的,虽然只有几盏烛灯,有些昏暗,但也足够看清了。   魏世昭正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面色有些沉重,听见门口的声音,抬眼望过来。   他看到苏闻琢,动了动唇:“弟妹……”   苏闻琢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轻轻咬了咬唇。   她没说话,几步匆匆走到床边,看见了躺在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的男人。   是她三个月未见,日思夜想的人。   可她从未见他如此憔悴过。   俞景瘦了很多,原本就深邃的眉眼深深凹陷下去,唇边也有了青茬,他闭着眼,好像无知无觉的在床上躺着。   苏闻琢的眼眶倏地就红了,她一下跪坐在床边,但还是拼命忍住眼泪。   轻轻握住俞景放在身前的手,她咬住唇。   俞景的手从来都是温热的,每次牵着她,抱着她时,都是带着暖意,熨帖到她心里,可现在却冰凉让她心里忍不住打颤。   苏闻琢就这样握着俞景的手,迟迟无法开口说话,魏世昭也没有说什么,一时间屋子里竟然鸦雀无声。   缓了好一会,等苏闻琢觉得自己开口也不会掉眼泪了,她才轻声喃喃道:“他怎么会这样……”   她没有看向魏世昭,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但魏世昭看着却有些难受。   他的目光看向俞景苍白的脸,声音很低:“俞景在阜州中了蛊毒。”   苏闻琢的身子顿了顿,还是没有说话,魏世昭便接着道:“为了把事情办成,他拖了一阵,郑逢年派了几波杀手去阜州,就是为了让他死在那。”   “是什么蛊毒,安大夫可有查出来?”   苏闻琢的心思全在俞景身上,听到又是中毒,下意识的看向了安大夫。   安大夫却摇了摇头:“蛊毒与寻常毒物不同,通常是以活物入蛊,我虽知一二,但小喻公子身上的蛊毒,我却没见过……”   苏闻琢听后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心里骤然一紧,似是呼吸都停了下来。   “那俞景会如何!这便是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她一下激动起来,不自觉提高了几分音量,不愿相信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安大夫和魏世昭连忙安抚她,安大夫道:“夫人先不要着急,我虽还查不出小喻公子中的是什么蛊,但我母亲恰好是苗疆人,她的寨子几乎人人都会养蛊,家母去世前曾留有一本书,我回去查查,也许能有些眉目。”   魏世昭也拍了拍苏闻琢的肩:“弟妹,安大夫刚刚已经给俞景看过,他身上的蛊虽然凶险,但他逼过毒,所以体内的蛊虫还未成熟便被催着发作了,反而是好事。”   “可,若是解不了怎么办……”   苏闻琢不知为什么,总会往最坏的那处想。   魏世昭看着她失神的脸,有些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说:“那便……差不多还剩七日了。”   俞景的左手臂内有一条黑线,从左手掌心一直延伸到了肩膀,安大夫说,若那条黑线再延至胸口,那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苏闻琢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一颗一颗的泪珠滚过她的脸颊,滴到了俞景的手背上。   那一瞬,俞景的手好像微微动了动,却好像只是昙花一现的刹那,又杳无声息了。   即使是刚刚苏闻琢那样大声的问话,他也没有醒。   外头夜色浓稠,如墨似的天空之闪烁着零星的一些星子,照不亮那大片的黑夜,压抑而又静谧。   魏世昭看着久久跪坐在床前的苏闻琢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带着人出了屋子,留下苏闻琢好好和俞景独处。   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跳跃着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闻琢像是听不到周围的一切声音,只红着眼睛看着床上昏迷的人。   她将他的手都拢进掌心里,虽然她的手小,很难握住俞景的大手,但她还是一下一下摩挲着,想让他的手暖一些。   “俞景,离开前你让我等你回来,我乖乖的等着,可为什么,你没有好好的回来……”   苏闻琢喃喃低语,脸上早就被泪水浸湿,一滴一滴的眼泪不断的落在俞景的手背上,又被她细细的抹掉。   “俞景,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都哭了,你不醒来哄哄我么?”   “我本以为这一世我能好好的与你在一起了,我们会平安喜乐的过一生,有自己的孩子,再看着他们长大,成家,我们也慢慢变老,最后生同衾、死同穴。”   “是不是上一世我那般对你,老天爷最终还是要惩罚我的,这一世一定要让我尝尝你之前受过的苦……”   苏闻琢边默默流泪,边在床前絮絮低语,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上一世的片段,她死前的,她死后的。   她记不起上一世俞景是否也去了阜州查私盐一事,记不起上一世俞景有没有中蛊,有没有危在旦夕命悬一线最后又侥幸捡回一命。   她记不起的事情太多了,因为她太不关心他了……   苏闻琢想,若真是老天爷的惩罚也是应该的,只是为什么受苦受伤的都是俞景呢。   他明明那么好,那么努力的活着,那么努力的长大,每走一步都沉重却坚毅,若说惩罚,也该是落到她身上。   苏闻琢看着俞景,眼神渐渐放空,就这样睁着眼枯坐到了天明。   魏世昭在早晨重新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与昨夜一般在床边坐着的苏闻琢。   她好像姿势都未变,一夜没睡,眼里的精气神都散了。   魏世昭又看向床上的俞景,他依然没醒,闭着眼睛,除了脸上没有血色,像是陷入沉睡。   他走进屋里,低声对着苏闻琢道:“弟妹,院里还有空的房间,你要不要……”   魏世昭的话还未说完,苏闻琢便摇了摇头,她撑着床边缓缓站起来,因为坐了一夜,腿已经僵了。   她没有带丫鬟,魏世昭到底是外男也不好扶她,苏闻琢的腿有些疼,但只是扶着床柱,还是站的稳稳的。   魏世昭见状,也只能又叹了一口气,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外头的阳光便铺进房里。   让冷沉了一夜的屋子有了一些暖意。   苏闻琢迎着日光眯了眯眼睛,半晌后,哑着声音问:“世子,俞景在阜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世昭看着她一夜间便憔悴了许多的眉眼,也没有隐瞒什么,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与她说了。   俞景此行在阜州查到牵扯进私盐一事的地方官员和乡绅商户众多,他暗地里寻访,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终将他们一窝牵出。   地方到底不比盛京,搬出皇上的金牌的口谕,很容易逐个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他们挨个写了罪状,按了手印画了押,做这些事的时候俞景大张旗鼓的,连阜州地界的百姓们都在围观,因是亲眼所见,还津津乐道了好一阵。   这样到时带着罪状回京,也没人能说是他一面之词,毕竟阜州路远,他又人微言轻,朝中牵扯颇深的大臣很容易就能质疑他。   之后他便将这些人都关进了牢里,让人严加看管,而位于阜州利益核心层的几个人则被他带走单独审问。   要治郑逢年,必须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俞景意外中了蛊毒。   他知道郑逢年定会向他出手,只是蛊毒一向只于西南苗寨盛行,中原鲜少有这样厉害的人,俞景虽精通药理,但不擅蛊。   此后事情便变得棘手起来,因为他和龙虎卫发现阜州的暗桩被人拔了。   因为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没有再递消息回京,至此与盛京城失了联系。   但事情还没查到头,目前的这些无法撼动郑逢年一派,于是俞景强撑着审了人,带出了一些盛京城里的豪门官绅,均与郑逢年有关,其中还有永安侯府。   这时候原本关在牢里的一波人却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俞景怕几个要带上京的人被灭了口,一直将他们关押在院子里,两个龙虎卫看着,只是如此一来,他单独行动风险便更大了。   苏闻琢听到这里,扶着床柱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些,指尖像是要抠进木头里。   “那他……如何回京的。”   魏世昭目光看向床上的俞景:“俞景怕时间拖得越久,郑逢年的准备便越充分,所以将重要的那几个官员交给龙虎卫带上京,自己拿到供词便装成乞丐,先一步一路辗转出了阜州,昨晚我接到消息立刻出城去接他,但当时他身上的蛊毒已经发作了。” 第69章 以命换命   早春晨风的凉意让苏闻琢打了个寒颤。   虽然在俞景去阜州之前她就猜到此行可能凶险, 但听魏世昭如此说来,再看着床上躺着的俞景,苏闻琢才知道, 这比她想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世昭见她神色不好, 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想劝苏闻琢先回府,这里有他会派人照料俞景,但瞧着苏闻琢的神色, 又觉得她不会答应。   几经犹豫,魏世昭还是说了:“弟妹, 不若你今日先回喻府, 这处院子有些特殊,不能让你的丫鬟过来,怕是照顾不周。”   昨日苏闻琢单独跟着阿墨过来后便知道, 这座院子应该是很隐蔽的, 甚至设了机关, 便是怕有人闯进来。   有了魏世昭这句话, 俞景在这里自然是安全的,但苏闻琢却不想走。   如今俞景生死未卜, 她只想守着他,一刻也不想离开。   “世子,”她看向魏世昭,微微垂眸, 又福了福身子, 才道,“劳烦世子派人去喻府与祖父和我的丫鬟说一声,我这几日不回府中了,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她们收拾些衣物,世子的人带过来?”   如今俞景在床上躺着,若是醒了,也会需要换身衣裳。   魏世昭见她执意要留下,便也只能应了,吩咐下去让人去喻府将事情办妥。   而后他又让阿墨送了早饭过来,苏闻琢勉强吃了一些,魏世昭不再打扰她,退出了房间。   他一路边往院外走,边对阿墨吩咐道:“让下人照顾好喻夫人,再给我备马,我要回王府。”   -   此时宫中早朝刚下,郑逢年没做任何停留,直接回了府。   进了书房后,他将零一叫了出来。   “阜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乌先生可有消息递回来?”   零一垂首恭恭敬敬的立在桌前,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过去:“刚刚从阜州传过来的密信,主子您过目。”   郑逢年接过快速扫了几眼,点了点头。   如今在阜州俞景查到的人乌先生已经都灭了口,剩下的虽然龙虎卫看着,但他在阜州的人手足够多,龙虎卫只有两人,未尝没有胜算。   零一见他看完了信,又道:“乌先生说俞景早就已经中蛊,这蛊毒无解,他活不出阜州。”   “好!”   郑逢年一拍桌,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都轻松不少。   俞景的手段狠辣非常,完全不像一个读书人那般温文尔雅,而是处处都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匪气,并且善于攻心,时间久了,于他早晚会是一个威胁。   如今听到俞景活不出阜州,那皇上和睿王便折了一个心腹,若想再找一个俞景那般的人来对付他,就难了。   在郑逢年看来,阜州死了多少官员商贾都没有关系,只要他在盛京中的利益链不动,他就能再创造出第二个第三个阜州,京中这些士族与他捆绑,仍能为他所用。   只是俞景将死的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阜州那边便突然送来一个噩耗,他早些时候派去收拾尾巴的长子郑源突然失踪了!   郑逢年得知这个消息,焦躁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怎么会突然失踪了?!阜州那边的人干什么吃的!”   虽说他到如今也未完全放权给郑源,但郑源到底是嫡长子,日后注定是要继承他如今这些东西的,现在却突然就失踪,这是郑逢年万万没料到的。   就在他这头着急上火的时候,睿亲王府却来了一个人。   那人白衣广袖,一头长发被丝带松松挽着,俊逸出尘的如谪仙一般。   睿王亲自将他迎进府中,面上神色有些惊诧,又似惊喜,不住道:“没想到邱先生竟然直接来了盛京,本王原还以为先生云游四海,不一定能收到消息了。”   那被叫做邱先生的人温和的笑了一下,眉眼间都透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   他随着睿王进府,温声道:“大抵是我与这小兄弟有缘,王爷递消息来时我刚好从潜江回来,就在老宅里,离着盛京也不远,收到王爷的消息便上京来了。”   睿王感叹一声:“邱先生来了,俞景当是有回转之机了。”   两人进了书房,没多久安大夫也来了。   三人在书房中交谈甚久,等再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睿王对守在门边的下人吩咐道:“去叫世子过来。”   魏世昭得了睿王的话很快便来了,他见到那位白衣先生,眼里的震惊都掩饰不住,被睿王瞪了一眼才回过神来。   “你带邱先生和安大夫去院子看看俞景。”睿王对着魏世昭道。   魏世昭点头,赶紧带着那两位走了,心里又有了一点希望。   邱先生回来了,俞景命不该绝。   -   今日是七日中的第三日了,苏闻琢坐在床前,数着日子,心里越来越沉。   安大夫至今没有找到解这个蛊毒的办法,而俞景,还剩下四日的时间。   他一直没醒,苏闻琢却依然每日亲自为他擦身。   俞景左手的那条黑线今天离胸口又近了一寸,苏闻琢不敢看那处,只觉得心里揪着疼,又闷闷的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这几日她很少开口说话,整个人都有点木木的。   没有丫鬟在身边,她便每日自己梳洗,挽发,穿衣,机械的重复这些,然后坐到俞景的床前。   这个时候她才会有点生气,握着俞景的手与他絮絮的说些话。   即便俞景从未给过她回应。   今日苏闻琢也如往常一样在床前坐着,她看着俞景,只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这几天的晚上她好像要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干了,感觉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再流,却心里憋的更加难受。   “窈窈不哭。”   突然好想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闻琢的手突然顿住,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刚刚,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俞景的声音……   愣了一瞬,她倏地的放下手,赶紧低头朝俞景看过去。   可床上的俞景依然闭着眼睛,安稳的躺在那里,他的呼吸依然是浅浅的,似乎从来没有醒过。   苏闻琢心里涌起一股失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几日太过忧虑产生了幻觉。   她替俞景掖了掖被子,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没看见刚刚她在理被子时俞景微微动了一下的手指。   这时屋外响起敲门声,苏闻琢想着大概是魏世昭来了,起身过去开门。   一打开门,她的目光第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儒雅的白衣先生。   那位先生长的太过俊逸出尘,尤其是身上的气质,温柔的像春天的风,又像莹润的玉,是一眼便能吸引住目光的人。   魏世昭见苏闻琢愣了一下,便向她介绍道:“弟妹,这是邱先生,素有神医妙手之称,于蛊毒方面也很有研究,特意过来为俞景诊病的。”   那位谪仙似的邱先生朝苏闻琢点了点头,面上有让人安心的笑意。   “神医妙手”邱青泽,医毒双绝,是云游四海的高人,醉心于各种疑难杂症的研究,可以说是当朝医术的巅峰之人。   这般人物的名号,苏闻琢自然是听过的。   她一听邱先生特意过来看俞景的毒,心里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若是这位先生,俞景身上的蛊毒一定能解了!   她连忙侧身让开,魏世昭带着邱先生和安大夫进了屋里。   苏闻琢没说话,不敢打扰两位大夫诊病,只安静的在旁边看着,邱先生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依然有微微的笑意:“夫人思虑过重,还望保重身体,邱某会尽力而为。”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苏闻琢听了他的话,心里似乎真的就轻松了一些。   几人到了俞景的床前,邱先生在旁边坐下,拿起俞景的右手仔细查看起他手臂上那条蜿蜒的黑线。   来之前,在睿王府中他便与安大夫交流过俞景的情况,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只见他仔细看过那条黑线后,又挑开俞景的衣襟,在他胸前黑线临近的地方摸了摸,而后顺着这条黑线来来回回,像是在确定什么。   待这一步做完,他开始替俞景把脉。   屋子里很静,没有人说话,苏闻琢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紧张,一时竟然有点不敢听邱先生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很害怕,怕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邱先生这一脉诊的时间非常久,等他终于将手挪开时,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他朝着等在旁边神色紧张的三人温声道:“虽然蛊毒已经有些深了,但这个小兄弟像是擅长医理之人,拖延了些时间,还能救。”   几人听后齐齐松了口气,苏闻琢身子一软,差点站不住。   魏世昭激动的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救便好,还有救便好……”   但邱先生的话却还未说完。   他虽然声音温和,不急不缓,可神色却并不轻松:“只是这个蛊毒若是要解,法子有些凶险。”   苏闻琢闻言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什么法子?”   邱先生便道:“这是苗疆秘术九虫蛊,很难练成,严格来说,它是无解的,若想拔蛊,只能设法将蛊虫引出,需要以活血为引,但这样一来,引出的蛊虫会很快进入引虫之人的身体,这便是一命换一命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是因为如此,这蛊才说凶狠,很少有人愿意以命救人,传来传去,这便成了无解的死蛊了。”   邱先生后续这番话,让原本气氛刚刚轻松一些的屋子里又陷入了另一种沉默。   若是真要以命换命……   “我愿意。” 第70章 拔蛊(大量详细过程,不感兴……   屋子里满室沉寂压抑的的气氛陡然被一个声音打破。   苏闻琢站在那里, 因为瘦了许多的缘故,一身衣裙穿在身上已经有些大了,纤细瘦弱的身躯裹在牙白的衣裳里, 扶着床柱而露出来的手腕伶仃, 好像一折就要断了。   魏世昭看着这样的苏闻琢动了动唇, 却说不出什么来。   只有邱先生,面上依然是轻浅的笑意,他从椅子上起身, 温和道:“刚刚我说的只是正常情况下,我是医者, 既然来了定然是要尽最大能力保全所有人, 但九虫蛊对引血之人也有些要求。”   “什么要求?”苏闻做迫不及待的问。   邱先生看了看屋里的人,低眉想了一会,对着苏闻琢道:“夫人随我到外间来吧。”   魏世昭见此便知道邱先生恐怕是要单独跟苏闻琢说什么, 于是也没跟上去, 与安大夫在里屋等着。   到了外间, 邱先生才缓缓开了口:”九虫蛊在炼制之时便是以处子之血喂养, 是以引蛊的活血也要是处子之血,有外男在时我不方便问, 夫人与夫君可否圆房?“   苏闻琢听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未曾。“   邱先生点点头:“如此一来,夫人引蛊也可,还请夫人放心,我曾经拔过九虫蛊, 不会有事的。”   “若是俞景能好起来, 先生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苏闻琢的声音有些低哑,对着邱先生深深的福了福身子,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   其实刚刚, 她是真的有打算以命换命的。   邱先生连忙扶了扶她,摆摆手道:“我为医者,治病救人便是天职,夫人不必行此大礼,况且即便是蛊毒拔出后若想恢复如初也还要调养好一阵子,到时夫人再谢也不迟。”   有了邱先生这番话,苏闻琢这几日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可以放松两分,心里像是找到可以祈盼的希望,人便也打起了精神。   安抚了苏闻琢两句,邱先生又进了里间与魏世昭说了一声,他明日需要做些准备,后日便可为俞景拔蛊。   魏世昭连忙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尽管与我说,我定派人去办妥了。”   邱先生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我自己来便成。”   在这之后,屋子里的几人终于迎来了这几日最轻松的时刻,连带着一直沉闷的院子好像都活了起来。   这一天苏闻琢除了在床边照顾俞景,还按照邱先生说的,将他送来的两碗药都喝了。   那药不知放了什么,味道极苦,还透着一点腥味,喝下去并不好受,但邱先生说是引蛊之人一定要喝的,苏闻琢便二话没说一口咽了。   就这样很快便到了拔蛊这日,这已经是俞景七日中的第五日了。   苏闻琢在这两天喝了六碗药,这天早晨很早的时候,邱先生便来了。   他用一根银针刺破苏闻琢的指尖,拇指沾了她的一点血点在舌尖,半晌后他点点头,低声道:“可以了。”   没过多久魏世昭便来了,今日拔蛊,他自然也是要在旁边守着的。   不过邱先生没让他进屋,只留他在外头等着,因为蛊虫往往对气息敏感,屋子里若有其他的味道,怕到时生变。   魏世昭听后索性便让人搬了张椅子到门边,然后一下坐到椅子上,老老实实的在门外等着了。   苏闻琢跟着邱先生到了里屋。   俞景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了几分,因为没有进食的关系,脸颊更加凹陷了下去。   邱先生去了他的里衣,快蜿蜒到胸口的那条黑线便尤其明显了。   苏闻琢一直在旁边站着,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等着邱先生的指示下来。   只见他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翠绿色的液体,一点一点的涂到了俞景左手掌到胸口的那条黑线上。   苏闻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渐渐的那条黑线的颜色好像更深了些。   但她对于南疆蛊毒知之甚少,并不知是什么原因。   药水涂上后,邱先生仔细看了一会,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对苏闻琢点了点头:“夫人,过来吧。”   于是苏闻琢上前,又按照他说的,将自己左手的袖子拂上去,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   邱先生拿出一把小刀,在她手臂的某个位置划了一道十字口,鲜红的血倏地涌出来。   苏闻琢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娇小姐,即便上一世缠绵病榻却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刀划伤的口子并不浅,血流的很快,没一会便染红了她的衣袖裙摆。   邱先生拉着她的手悬在俞景左手腕的上方,让她的血顺着指尖一点一点的低在他的手腕上。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慢了下来,苏闻琢一动不动的看着俞景的手,突然发现那条黑线竟然好像动了动。   就好像皮肤下的血管间,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她倒吸一口凉气,但很快又忍住了,莫名的怕惊扰到什么。   邱先生一直聚精会神的在旁边看着俞景的手臂,片刻后,他又拿起一边的小刀放在准备好的烛火上烧了烧,在俞景的手腕上也划了一道口子。   俞景的血涌出来,很快与苏闻琢滴落的血混在一起。   于是苏闻琢便看见那条黑线下的东西鼓动的越发激烈了起来。   她看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去瞧俞景的脸,俞景却好像无知无觉的,依然睡着。   就在苏闻琢看着俞景的脸发愣的时候,她感觉邱先生牵着她的手臂动了动,于是赶紧回过神来,便听见邱先生低声道:“夫人,将手这样放在放在旁边。”   邱先生示意了一下,苏闻琢连忙照做了,这样一来,她的手便是跟俞景的左手并在一处了。   两人流血的地方不同,但苏闻琢刚刚手臂的血沿着指尖滴落的时候留下了一鲜血的痕迹,竟然好像一条红线,巧合似的将她的伤口与俞景手腕上的伤口连了起来。   在这之后不久,那条黑线下的东西好像有了目标,能清晰看见沿着黑线朝俞景的手腕游过去,速度非常之快。   苏闻琢感觉到身边的邱先生身子微微紧绷了起来,是与之前冷静淡然不同的全神贯注,好像高度集中在准备着什么。   弄的她也格外紧张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甚至怕自己的心跳声惊扰到邱先生。   就在她紧张的这个瞬间,俞景手腕的伤口突然好想蹿出一条黑色的东西想粘上她的手臂。   那个东西太快了,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苏闻琢那一瞬间觉得它好像粘了上来,要进入自己的身体,手臂已经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凉滑腻感。   然而电光火石间,她还没感受到疼痛,就见邱先生已经拿着一个小夹子放到了烛火上,似是在烧着什么。   苏闻琢还没有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那个在小夹子上疯狂扭曲的黑色小虫,过了好半晌才倏地软了身子,靠在了床沿。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事情好像解决了,邱先生没有让这条虫子进入她的身体。   待那条黑虫在烛火下渐渐僵直,不再动弹,邱先生又伸手捏了捏,这才将它放进了药箱中一个小小的琉璃瓶里。   他盖好瓶塞,像是也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对着苏闻琢安抚的笑了一下,温和道:“夫人很勇敢,蛊虫已经引出来了,没事了。”   话音落下,他又开始帮苏闻琢和俞景处理伤口,仔细给两人清理包扎过后,她叮嘱苏闻琢:“夫人今日流了许多血,要多吃些补血养气的食物调养几日,我一会给夫人写一个药膳的食谱,夫人可以照着上头来吃。”   苏闻琢点点头,对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俞景,忍不住问:“可是先生,俞景为何还没醒……”   邱先生一边收拾东西一遍笑道:“蛊虫刚刚拔出,毕竟已经在他身体里养了许久了,自然没那么快醒来,要知道这蛊虫进入他的身体时还只是一个虫卵,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既然神医都这么说了,苏闻琢知道自己也不能着急,但还是再三谢过邱先生。   此时在外头的魏世昭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不自觉的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   刚刚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时候好不容易传出点说话声,他不自觉看向屋门口,只盼着事情顺利。   好在很快邱先生便提着药箱出来了,魏世昭见他神色并无异常,心里一下便放心了一半。   他走上前去,迎着邱先生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可还顺利?”   邱先生浅笑着点头:“已经好了,只是喻小兄弟中蛊的时间比较久了,怕是要再过两三日才能醒,这几日可以喂些清淡的粥,有助于他恢复体力。”   魏世昭听后脸上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真是有劳先生了!”   邱先生摆摆手便下去写药方去了,魏世昭进屋后,看到苏闻琢守在床边,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放心”二字。   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就是等着俞景醒来便好了。   魏世昭没有在屋子里久留,看了一会俞景便回去了,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苏闻琢的手臂伤口有些火辣辣的疼,但她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让人打了一盆水来,缓缓的给俞景擦脸。   边擦她边看着俞景小声喃喃:“夫君,你要快些醒来,不然胡子长出来了,便不是盛京城里第一好看的男子了,我要嫌弃的哦。”   话音落下,她又轻轻的笑了一声,只觉得从未这么庆幸过什么。   窗外初春的阳光照进屋里,却好像是这些天第一次,让苏闻琢有了些暖意。   只是俞景身上的蛊毒虽然解了,可此行阜州查私盐一事,朝中的博弈却才刚刚开始。 第71章 你怎么醒的这般晚……   三月十五, 郑逢年长子失踪三天后,尸体在阜州的一处树林深处被发现,郑逢年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 郁结攻心, 一病不起。   厚德殿里, 成桓帝看着郑逢年告假的奏疏,问自己的弟弟睿王:“你觉得是真是假?”   睿王沉吟半晌,沉声道:“臣弟觉得, 半真半假。”   郑逢年派长子郑源去阜州收尾私盐一事他们早就知晓,只是郑源从失踪到如今死亡, 他们也是前不久龙虎卫想法子带着那几个要押上京的要犯出了阜州, 才递回京的消息。   成桓帝的桌子上还放着龙虎卫的密信,郑源这件事,是俞景早在之前混在乞丐里出阜州时便吩咐他们去做的。   只是郑源到底是郑逢年的儿子, 身边跟着的高手很多, 龙虎卫两人废了些心思才把人杀了。   成桓帝看着桌上的密信和奏疏, 神色有些沉。   “郑源虽然已死, 但阜州的事情朕想他应该是将自己摘的差不多了,那些地方官员只拿些既得利益, 并不与他有直接关系,如今便是看龙虎卫带上京的那两人能审出些什么了。”   “刑部在郑逢年手里,这两人皇兄可是要直接交由大理寺?”   成桓帝听了睿王的话,摇了摇头:“这两个人到了京后在明面上过一道, 然后你带下去私审, 确保万无一失。”   “是,臣弟遵旨。”睿王应下。   成桓帝想了想,又道:“那个小册子……”   睿王叹了口气:“还尚未看出什么端倪。”   “俞景费了大力气带出阜州的东西, 应当很重要,先妥善保管着吧,如今他的情况如何了?”   成桓帝问起俞景的事,睿王神色已经轻松不少,回道:“俞景如今身上的蛊毒已拔,这两日应当就能醒了,只是邱先生说还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那便好,如今郑逢年还不知他回京,朕不好派御医下去,幸运的是邱先生来了,这孩子命大,私盐一事过后朕要给他重赏!”   俞景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若是折在这,于他们而言是痛失了一员猛将。   好在之前虽然凶险,但如今都过去了,现在只待俞景醒来,便能知道阜州的具体情况,成桓帝好做决断。   而此时,已经向皇上告假的郑逢年确实是在府中躺着。   只不过他的面色看起来并无半点病气,反而透着一股阴沉狠辣。   屋子里除了他和心腹零一之外,没有其他人,零一恭敬的垂首站在床前,低声道:“主子,阜州那边敛了大公子的尸骨已经在上京的路上,只是皇上秘密先前又派了一批龙虎卫去阜州接应,我们困不住,让他们入京了。”   郑逢年靠在床头,枯瘦的手指的慢慢摸索着大拇指上的一枚扳指。   他的脸隐在阳光照不到的床榻里侧,显得更加诡异莫测起来。   半晌后,郑逢年低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源儿这事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俞景重伤之下依然能与我们的人不断周旋,当真是个人物,阜州那边可是亲眼看见他已死?”   “零三递来消息说暗卫的人亲眼看到两名龙虎卫敛了他的尸骨进棺材,交由一个镖局给了重京让带上京的。在阜州驿站趁着人多眼杂他们确认过棺材里的人,确实是俞景。”   “嗯,”郑逢年沉沉的应了一声,而后吩咐下去,“龙虎卫带上阜州的这几个人供不出我,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零三去找唐免川,让他把手上的册子交出来,必须由零三亲自送上京给我。”   阜州州牧唐免川是他控制的人,阜州的私盐生意因为有这个州牧在看顾着,若不是特意去查,是查不到什么异常的。   唐免川在阜州任职七年,两次调职回京的机会均被他拒绝了,这都是郑逢年的授意。   而早在之前接到郑逢年的那封信时,他便知道,若是阜州私盐一事最终闹大到了皇上面前,他也是活不了的。   这些年,他吃了郑逢年很多好处,名得了,利也得了,如今已然成了阜州的首富,而郑逢年养着他,也是有目的的。   一旦东窗事发,他是要替郑逢年顶罪的。   这位三朝元老郑丞相的手段如何狠辣,他见识过不止一次两次,若是违背了他的意思,那便是满门灭口。   唐免川的曾孙才刚刚出世,儿子的仕途正如日中天,他有弱点,郑逢年看中的,便是他的弱点。   人,一旦有了弱点,就好拿捏。   -   自那日邱先生给俞景拔除体内的蛊虫后,他左手臂那条黑线的颜色便渐渐的淡了一些。   苏闻琢依然在这处院子里每日照顾俞景,喻府那边喻老已经知道了俞景如今的情况,于是对外只说苏闻琢身子抱恙,闭门谢客不见外人了。   只是俞景一直未醒,虽然苏闻琢一直按照邱先生说的一日三餐都给他喂些白粥,俞景也没有如之前那般喂不进食,但她心里还是有些着急。   这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早晨苏闻琢在贵妃榻上醒来后,第一时间依然是打开窗户,让外头的阳光能照到屋里来。   如今正是春日里最好的光景,院子里生机盎然,还有淡淡的花香,连风儿都温柔。   在屋里梳洗过后,苏闻琢走去耳房换了衣裳,然后拿着一条干净的帕子出来准备给俞景擦脸。   这几日俞景都是她贴身照顾的,尽管在不久之前她自己还要丫鬟伺候,但只是短短几日她就好像已经习惯了,连动作都娴熟了许多。   苏闻琢给俞景轻轻擦了脸,看到他已经明显长出来的硬硬的胡渣,还伸出指尖碰了碰,只觉得有些扎手了。   她其实还从未见过俞景续胡子的模样,以前有时候也会好奇上一世步入中年后的俞景是什么模样,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见着了。   苏闻琢想到这,边给俞景擦着手边又兀自叹了口气:“怎么还不醒呢……”   就在她这句轻声的喃喃自语话音刚落下,手上握着的那只大手指尖好像突然动了动,苏闻琢这么些天来第一次瞧见,一时间人都下意识紧张了起来。   她顿住不动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心里俞景的那只手。   俞景的手修长,因为瘦了许多,骨骼越发明显,他的掌心和指尖都有薄茧,不似她的手那般细腻,但很让人安心。   苏闻琢没有等多久,很快俞景的手又动了动,这次他缓缓的反手,将那只白皙娇软的手虚虚的拢进了掌心里。   苏闻琢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倏地一下眼眶就红了。   她咬着唇,一点一点的抬头,终于,这次她看到的不再是俞景紧闭的双眼,而是一双墨黑的眸子,正温柔的看着她。   那一瞬,她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一滴一滴的从脸颊滚落,很快就氤湿了脸庞,苏闻琢的唇被咬出了齿印,泪水止不住。   俞景眨了眨眼睛,想抬手帮她擦擦,跟她说说话,但他太虚弱了,动惮不得。   苏闻琢见他想动作,一下便明白过来,想也没想,自己抽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又抬头吸了吸鼻子,等不再哭了,才红着眼睛重新握住俞景的手。   “你怎么醒的这般晚……我都,都等了好久了……”   她的声音里还有刚刚的哭腔,显得委委屈屈的。   俞景长时间没有进水,喉咙干涩,痛的发不出声音,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只能拉过苏闻琢的手,轻轻写了一个“水”字。   苏闻琢见状赶紧拿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端过来,让后慢慢的扶着俞景靠坐在床头。   俞景缓缓喝了几杯水,嗓子缓了过来,虽然还是有些嘶哑,但也勉强可以说话了。   他轻轻握住苏闻琢的手,看着她还泛红的眼角,哑声道:“对不起,让窈窈担心了……”   苏闻琢扁着嘴,明明前几日俞景昏迷时她都很坚强的撑着,此刻却只想在他面前将自己这些日子压抑的软弱都暴露出来:“我好害怕,你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我真的好害怕啊……”   怕你再也醒不过来,怕那日风雪中的别离就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了。   俞景捏了捏她的手,是他以前习惯的动作,这一抹熟悉,让苏闻琢觉得安心。   “没事了……是我不好,待我身子恢复,任由窈窈罚我,好不好?”   苏闻琢抬眸看向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小手抚上俞景的脸,声音柔软:“那便,罚你以后再不要受伤了。”   俞景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像伴着春风拂过的一声叹息:“好,都依你。”   虽然苏闻琢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俞景说,但顾及到他的身子,她不敢耽搁太久,还是先去叫了邱先生过来。   邱先生这两日每天都会来屋里给俞景把脉,查看他身体的情况,所幸便直接住在了院子里。   见俞景已经醒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人醒了便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而后又给俞景开了调养的方子,让苏闻琢按着方子来煎药便可。如今俞景刚刚醒来,身子虚弱,还只能在床上躺着,若想能下床走动,还需要三五日。   俞景没想到竟然是这位在世神医替自己解的蛊毒,当下便觉得自己这一生,已经有太多幸事。   在阜州察觉中蛊时,他探不出这是什么蛊,只能先强行逼毒,但毒性发作后便觉此毒猛烈,俞景心知他可能遇上了些麻烦。   但他不想阜州这一次已经查到了这里,最后却因为他只能无功而返,于是想尽办法压制住体内的蛊虫,硬是将私盐一事翻了个底朝天。   他混入乞丐里,一路忍着体内毒发的痛辗转上京时,心里不是没想过,自己很可能要折在这了。   俞景恍惚中好像记起在等着魏世昭赶来之前的那个夜晚,他靠坐在一条漆黑的小巷里,抬头看着天边那轮明月。   一切好像和十一年前与苏闻琢初见的那个夜晚重叠了起来。   漆黑的小巷,天边皎白的月和外头琳琅的灯火。   他本是要死在那个晚上的,却被她救下,如今这十几年便是他偷来的了。   他娶了这个姑娘,听了娘亲的话,读书、做学问,为江山社稷出了力,若是就此闭了眼,倒也不虚人世这一遭。   只是,他的姑娘还盼着他回去,若是他折在这,她是要哭鼻子的……   不过好在他还是命大的,他家总爱在他面前哭鼻子的姑娘,如今虽然眼角还红着,但是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床前捧着脸看他喝药了。   苏闻琢严格按照邱先生给的方子和食谱来,半点不敢马虎,就连煎药也不假他人之手。   待俞景一碗药喝完,她便伸手过去接过空碗。   就在她微微抬手间,衣袖便有些滑落下来,露出了手臂上缠着的一点白色绷带的痕迹。   俞景刚刚醒来,因为身体虚弱,其实反应还有些缓,但他依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角白色的痕迹掩在衣袖里。   俞景盯着深深的看了一会,而后抬眼,哑声问道:“窈窈的手怎么了?” 第72章 窈窈撒谎了(本章是日常互动……   苏闻琢手臂上的伤从那日拔毒到今日俞景醒, 也有四天了,邱先生给她用的涂抹的药膏很好,说是只要每日涂三次, 就不会留疤了。   但到底伤口划的还是有些深的, 所以即使四天过去了, 也还是挺疼的。   苏闻琢不想在俞景面前表现出来,她想顾着俞景的身子,不想他还要因为这点小事担心她。   所以听俞景问起, 她只想着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便罢了,于是低头将空碗放到了旁边的小盘子上, 假装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什么, 就是早些时候不注意给弄伤了,已经好久了,现在都快好啦。”   说完她便端起小盘子, 从床前起身, 又叮嘱俞景:“你刚醒, 我去给你煮粥, 大夫说你刚刚拔了蛊身子虚弱,得慢慢补, 夫君乖乖的躺着休息,知道么?”   俞景看着她神色温柔,耐心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嗯, 夫人放心, 我很乖。”   苏闻琢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他长出的一点胡渣,边转身边嘀嘀咕咕道:“我也没给人修过脸, 这胡子到底要怎么刮呢……”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念叨着便兀自端上盘子走了,俞景却听着了,他下意识的抬手,动作还有些缓,但依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周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长胡子了。   俞景微微蹙了蹙眉,他明明是二十还不到的青年啊,这是什么蛊毒的副作用么……   待苏闻琢离开屋子没多久,魏世昭便来了。   俞景醒后苏闻琢第一时间也给他递了消息,魏世昭在睿王府中知道后,跟睿王知会了一声,然后放下手中事务便马上赶过来了。   如今瞧见俞景虽然面色还是苍白憔悴,人却醒着,好好的靠在床头,魏世昭提着的一颗心也才算真正放了下来。   他走到床前,拖了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连日里来绷着的神色终于松散下来,恢复了平日里有些散漫的样子。   “你这一遭可真是要吓死你的老大哥我了,我感觉我的寿命怕是都要平白短个三五年。”   魏世昭看着俞景,真心的调侃了一句。   俞景却认真道:“此番谢过王爷和世子了,邱先生这般人物,没有你们所托,哪能让我遇上。”   俞景心里有数,邱先生能过来,定是睿王派人去找过的。   魏世昭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你这是为国办事,受了伤我们自然是要竭尽全力想办法的,不过也是多亏了你夫人在这……”   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堪堪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要不要将苏闻琢放血引蛊的事告诉俞景,这苏闻琢也没跟他说啊,万一俞景问起来……   魏世昭的话说到一半断了,俞景察觉,幽深的眸子静静看过去。   “咳咳。”   魏世子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刚准备顾左右而言他来转移一下俞景的注意力,俞景却没有揪着刚刚他说的话深问下去,而是低声开口:“我昏迷的这几天,她……”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把话说完,魏世昭却懂了,他眼神一闪,而后夸张的叹了口气:“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弟妹过的跟个丫鬟似的!”   “什么?”俞景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魏世昭将二郎腿翘了起来,瘫在椅子上,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苏闻琢这些时日亲力亲为做的那些事。   这个院里她的丫鬟不能来,她不得不每天自己照顾自己,还要顾着俞景,尽管有院里的下人搭把手她也还是亲力亲为的。   用饭也是一个人草草用了,但是给俞景煮粥却丝毫不马虎。   听着魏世昭一桩桩一件件的将苏闻琢这些天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事情缓缓说给他听,俞景眼前好像都能看到那个纤弱的姑娘在屋子里忙碌的样子。   她明明以前也是一个千娇百宠长大的娇小姐,却愿意亲力亲为的照顾他。   魏世昭看见俞景似乎有些出神了,又大大的叹了第二口气,唏嘘道:”邱先生没来时,安大夫找不到解蛊的法子,便说最多还能拖七日,那几天弟妹的神色,我瞧着都觉得难受,眼里的精气神都没了,只有看着你的时候眼睛会亮一点。“   俞景想起刚刚醒来第一眼看到苏闻琢,确实觉得她比他离京之时瘦了许多,但苏闻琢没让他瞧的仔细便忙开了。   现在再回忆起,心里便心疼起来。   他不禁问自己,若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苏闻琢,他会是何种心情?   很快俞景便发现,光是这样想想,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的攥住一样闷闷的、窒息的疼,而他的姑娘,却是真实的经历了这些。   魏世昭絮絮叨叨的将苏闻琢的这几日说的十分可怜又凄惨,还时不时的瞄俞景两眼,见他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心疼的样子掩都掩不住。   他太少见到俞景这副模样了,是以才想逗逗他。   眼见着差不多了,魏世昭准备收了话头,俞景却突然问道:“她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身上的蛊毒是怎么解的?”   他刚醒,说话的声音一直很轻,但却依然能从话里听出那种有些冷沉的感觉。   魏世昭见话又绕回来了,他犹豫了一会,觉得还是不好瞒着俞景,毕竟他也现编不出来什么别的了……   “邱先生说你身上的蛊毒其实是无解的,只能想办法将蛊虫引出来才可以,可需要活血做引,而且好像只有弟妹的血才行,邱先生还说蛊虫引出来很可能会进入她的身体,但她当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拔蛊那日魏世昭也没进屋看,于是只是将事情大概跟俞景说了,可即便如此,俞景的脸色也已经很沉了。   他轻轻拍了拍俞景的肩,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你今天刚醒,邱先生说还要多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你,阜州的事等你精神好些我们再谈。”   俞景应了一声,魏世昭没过多久便走了。   屋外春日的阳光有些耀眼,透过雕花的窗户投下斑驳的光影,又在床沿晕开一抹暖色。   俞景靠在床上,他现在没什么力气,毒入的太深,五脏六腑都还有些疼,但他也没有睡,只是看着窗外静静的出了神。   彼时苏闻琢正在后院的厨房里亲自盯着给俞景熬粥的小锅,厨子们则在准备午饭。   俞景刚刚昏迷的时候什么也喂不下,拔毒以后邱先生才说可以喂些白粥,当下那日苏闻琢便向厨房的师傅学了法子,自己每日给俞景熬。   她一边看着小锅的火,还要看顾旁边药罐里在煎的药,有些忙,但这几日都是如此也习惯了。   待两边都好了,苏闻琢便盛了粥舀了药准备端去屋子里。   不过她的手上还有伤口,单独一碗粥还行,两碗东西放在小盘子上便得让人帮忙了。   于是厨房的一个小伙计跟在她身后,帮着把粥和药送到屋里,在床边放下。   俞景见她进了屋,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定定的落在了她身上。   他这才发现,苏闻琢在这边,连衣裳都穿的简单了一些,发髻松松挽着,素面朝天的,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娇艳,却越发显得素雅温婉。   大抵是没有丫鬟在身边,她自己便简单弄了。   苏闻琢瞧着他的眼里带着盈盈笑意,端起一旁的粥,用小勺子搅了搅,絮絮道:“邱先生说要先吃饭,再喝药,夫君先把粥喝了吧。”   说着她便要喂俞景,俞景却抬手将那碗粥接过,先放在了一边。   “窈窈。”   他轻轻的唤了苏闻琢一声,又很深的看了她一眼,牵过她绑了绷带的手。   俞景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玉器,怕一不小心就要碰碎了。   苏闻琢像是猜到了什么,微微垂眸,任由他将袖子轻轻的拉上去,看到了白皙纤弱的手臂上缠着的绷带。   因为刚刚在厨房煮粥煎药的关系,绷带上渗出了一点血迹,只是零星的一两点,落在俞景的眼里却分外的刺眼起来。   他指骨分明的手轻抚上绷带缠着的地方,低低的像是叹息了一声:“窈窈撒谎了。”   苏闻琢看着他的神色便知道,俞景应该已经知道拔蛊的事了。   她也没有再瞒着,只是另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俞景,笑的温柔:“你刚醒,我不想你担心,其实没什么的,邱先生很有把握,我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俞景听后点了点头,但还是盯着她的手臂看。   苏闻琢不知道他在出神想什么,正想着要不要说点其他的将这件事带过去,便听俞景哑声问道:“若当真要以命换命,你也愿意救我?”   苏闻琢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笑了一声,她握住俞景手的指尖用力收紧,话里却没有丝毫犹豫:“嗯,我愿意的,以命换命也愿意。”   俞景抿住了唇,半晌没说话,苏闻琢抬眼去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俞景的眼角有些红了。   过了半晌,他才将苏闻琢的衣袖放下来,两人的手交叠着,谁都没有先放开。   俞景认真的看着苏闻琢:“日后我不会让自己受伤了,窈窈也不许再有这种想法。”   他不想她以命换命,那样往后余生他恐怕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他们都要好好活着。   俞景曾经觉得自己孑然一身,所以凡事总将生死置之度外,人没了就没了,没牵挂也没负担。   自从成亲后这个习惯已经好了许多,但可能还是成长中根深蒂固的影响,这次他没有谨慎到全身而退。   看着烛光下苏闻琢温柔的眉眼,俞景缓缓倾身,吻了吻她。 第73章 都不害羞了   春日的风温柔, 俞景的吻也温柔。   他温热的唇轻轻摩挲过苏闻琢的唇畔,气息像如水的泠泠月光,将苏闻琢轻柔的包裹住, 让她醉在那抹温柔里。   这个吻没有持续多久, 却莫名的让苏闻琢热泪盈眶。   她轻轻的吸了一下鼻子, 觉得被亲哭了有点丢人,在俞景离开时垂眸,偷偷揉了揉眼睛。   眼角的绯红像春日樱花的花瓣拂过留下的浅淡痕迹, 俞景轻笑着抬手,伸出食指抚了抚, 低低的道:“这么爱哭鼻子, 以后做娘亲要被孩子们笑话了。”   苏闻琢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惦记着他粥还没喝, 又准备端碗喂他。   俞景知道她手上有伤, 自然不会再让她做这些了。   他自己拿过碗, 一点一点的喝完了粥, 然后又乖乖的喝了药,苏闻琢一直看着两个碗都空了, 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她将小盘子放到外间的桌上,一会自会有下人来收。   俞景需要休息,苏闻琢严格按照邱先生说的,掐着时辰让俞景躺下, 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还轻轻拍了拍被面,像在哄一个孩子:“夫君快些闭上眼,邱先生说你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那邱先生有没有说, 若是有夫人陪着我一起午歇,我会好的更快?”   俞景调侃的看着苏闻琢,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她没有放。   苏闻琢看了他一眼,故作沉思的想了想:“邱先生没有说。”   她顿了一下,又朝俞景眨了眨眼睛,接着道:“但你夫人觉得这样也不错。”   俞景瞧着她有些俏皮的模样,宠溺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床的里侧,然后苏闻琢便脱了鞋,小心翼翼的跨过他身上爬了进去。   等坐到床上了,她才记起自己还没有脱衣裳。   苏闻琢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懒得再下床了,直接跪坐在床上解了扣子,将外衣和裙衫脱下,叠好放在了床角。   俞景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看着,等苏闻琢在身边躺下后,他煞有介事的说了一句:“没想到我昏迷几日,夫人竟然脱衣裳都不害羞了。”   苏闻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动作俞景都看在眼里了。   她这些日子天天给俞景擦身,好像还真的比起以前放开不少,刚刚竟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自然。   要是从前,他们亲近的时候,苏闻琢都是要让俞景熄了灯的。   她后知后觉的红了红脸,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俞景,娇声道:“你别说话,快睡觉了!”   这个时候,她好像才变回了那个会在俞景身边撒娇,会依赖他,娇娇软软的苏闻琢。   俞景垂眸看了侧躺在身边的姑娘一眼,这下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姑娘这些天来太辛苦了,眼下已经有了些乌青的痕迹,她那般爱美,却半句都没有向他撒娇抱怨。   如今他醒了,便想让她也多休息一会。   这一觉苏闻琢睡的很沉,好像是这些天来从没如此安心的闭过眼了,所以睡梦中也格外香甜。   傍晚的时候,她从睡梦中醒来,俞景还在睡。   以前俞景从不会醒的比她晚,可见这次真的是有些伤着元气了。   苏闻琢悄悄起床,没有吵醒他,等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时,俞景才堪堪转醒,这时候邱先生又来诊了一次脉,只道没有什么大碍。   他底子好,很快就能恢复。   睿亲王和成桓帝也已经得知了俞景醒过来的消息,皇上不能大张旗鼓的赐药,毕竟现在大家都以为俞景在阜州失踪了,连郑逢年都不疑有他。   于是成桓帝便将一些珍稀药材和补品让睿王带出了宫,再由魏世昭拿到小院去。   而在俞景好生养身子的这几日,郑逢年也因为告假而闭门不出,也未见任何人。   这日深夜落了淅淅沥沥的雨,雨滴打在枝叶上发出“噼啪”的轻响,晚风骤然添了几分凉意。   郑府里,零一匆匆进了书房。   此时郑逢年正在书房里盘算着私盐一事的收尾可还有哪里不妥,见进来的零一神色有变,当下便皱起了眉。   零一作为暗卫首领,很少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郑逢年抬起苍老的眉眼看过去:“什么事这么急。”   “主子,零三递消息回来,唐免川手上的那个小册子不见了!”   零一是郑逢年的心腹,他许多事情都是由他安排下去办的,这个小册子,负责替郑逢年打点各家各族的亲信们,如唐免川,蒋轶昌他们手上都有一个。   主要记录自己与下面人的利益往来,以及上交给郑逢年的部分,都会写清楚。   是很重要的东西。   小册子一般都加了密,有一套特殊的表示符号,但若是落到他人手里,难保不会被破解掉,所以郑逢年让唐免川顶下私盐一事时,才会第一时间要收回册子。   郑逢年一听册子丢了,一拍桌便站了起来,怒道:“怎么回事!唐免川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岔子!”   零一低垂眉眼,沉声道:“据零三的消息,唐免川并不知道册子已经丢了,是他去唐府找他时才发现册子被人换了,里面是空白的。”   听到这,郑逢年的脸更加阴翳下来。   能找到册子又将东西不动声色的换掉,在唐免川的府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郑逢年的眼神倏地的暗下来,拍在桌上的手渐渐收紧,片刻后,他盯着零一冷声问道:“我们的人确定俞景已死?”   之前他便问过类似的问题,零一也答过,但是现在看着郑逢年的神色,他突然便反应过来什么,竟然一时不敢再给出确定的答案。   零一沉默了,郑逢年咬牙切齿,气的拂了桌上的纸笔,厉声吩咐道:“去查那口棺材现在在哪里!给我开棺验尸!我要知道俞景到底死没死!还有,查查乌先生现在到哪了,给他送消息,我要与他面谈。”   说完这些,也不知是气的太狠还是怎么,郑逢年突然咳起嗽来。   他如今已是六十多的年纪,身子大不如前,本还指着乌先生的长生蛊研制出来便能用上,谁知道迟迟未好。   零一见他咳的停不下来,连忙将人送到书房里间的榻上躺下,又招来了府医。   府医仔细看过后,只道丞相是气急攻心,一时郁结才会如此,开了些补药,说静养几日便好。   待府医走了之后,郑逢年躺在床上,想着刚刚吩咐下去的话,又强调了一句:“开棺验尸这件事,你亲自带人去办,两日后我就要拿到确切消息。”   因为两日后,他便要重新上朝。   零一恭敬应下,亲自去操办了。   -   两日后,郑逢年重新上朝。   早朝上,成桓帝看着两列大臣中间跪着的左都监察使齐珩,脸色有些阴沉不定。   他看了站在身边的总管太监涂公公一眼:“去将东西呈上来。”   涂公公马上走下去,将齐珩呈上的阜州私盐一事的调查取证和相关人员画押签字的罪状以及供词全部捧到了成桓帝面前。   而这些东西,其实全部是俞景查到的那些。   俞景如今不方便现身,这些便借由齐珩的手代为在早朝上搬出来。   刚刚听完了齐珩上奏的话,满朝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阜州一事竟然能查的这么深,而那些与私盐有牵扯的,此时背后早已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白毛汗。   郑逢年今日是告假这么多天来首次上朝,他垂首在最前头站着,看不清神色。   成桓帝的目光从罪状和供词上扫过,其实早在俞景抵京时,这些东西便被睿王呈了上来,他早就看过,只是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在朝中提起。   见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成桓帝冷笑一声:“众爱卿怎么都不说话了?哑巴了?!”   他将袖子一甩,从龙椅上站起来,朝着涂公公厉声道:“上面的供词给我念出来!要一字不差!要堂下站着的这些人都听见,免得一个个给我装聋作哑!”   涂先生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在朝中发这么大脾气,当下胆子都抖了抖,赶紧拿起几份供词念了起来。   大殿里本就安静的一根针落都能听的见,这时候涂公公尖利的声音便越发明显起来。   供词里将那几人与京中几个府上的私盐利益往来写的清清楚楚,被点到名字的几个府中的朝臣,一时间额前的汗都要落下来。   待涂公公将那几张供词都念完,被提到的几个盛京世家大族的官员立刻站了出来,二话不说先跪下喊了两句冤枉。   由于一个府中在朝为官的或多或少都有数人,只是官职大小品级高低的区别,能上朝的均是从五品以上的官员。   是以这一跪,朝堂之上一下便呼啦啦跪了不少人。   其中官职最高的左仆射陈林,低低的匐在地上,双手交叠在地,头抵手背,声音倒还算镇定。   “皇上明察!这只是阜州官员一面之词,真假还未可知,臣以为……”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成桓帝打断了:“既然陈爱卿觉得供词有假,那便与他们当面对质吧。”   话音落下,他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一众人,沉声道:“将那几人带上来!”   有人听了心里一惊,没想到在阜州审的人,竟然被押到盛京城了!看来皇上这是铁了心要治私盐一事了……   郑逢年一派有不少人都在跪着,此时不免心中紧张,下意识的朝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垂首的身影看过去,纷纷寄希望于郑逢年能够有什么提前准备好的法子保下他们。   但他只是侧了侧身子,看着那几个被押上来的阜州罪臣,面无表情。   朝中的气氛紧绷,俞景在的这处小院,却一派鸟语花香的春日之景,而他已经能够下床走动,正在桌前研究着一本小册子。 第74章 畏罪自杀   窗外月光皎洁, 星辰烁烁,偶有一阵舒适的凉风拂过,将院中的花香扫进屋里。   苏闻琢推门进来的, 俞景还在桌前坐着没动。   她将晚上俞景要喝的药轻轻放到桌上, 然后走到桌边探出身子看向那个小册子:“夫君在看什么?邱先生说你要多多休息, 你都坐在这许久了。”   俞景见她来了,抬手拉过她绕着桌子坐到身边,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 挨的极近。   原本他是想让苏闻琢坐在他腿上的,但是想起自己如今身子的情况, 她怕是不会愿意, 只能勉为其难先坐一张椅子了。   苏闻琢怕挤着他,挣扎了一会,被俞景揽着腰按住。   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就在耳边, 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尖:“窈窈帮我看看, 觉得这张册子上的符号都是什么意思?”   苏闻琢拿起小册子翻了翻, 只觉得上头什么符号都有, 杂乱无章的,一时也找不着头绪。   她捧着脸看了一会, 然后放弃了,摇了摇头;“好像没看出什么来。”   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方面帮不上忙,苏闻琢索性端过药,先递到了俞景的手里。   “夫君先将药喝了, 然后起来活动活动吧, 久坐于身子也无益处,也许走一走还能活络思维呢?”   俞景醒来后的这几日格外听苏闻琢的话,苏闻琢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下也是眼睛也不眨的便把一碗苦涩的药喝了,又从椅子上起身,牵着苏闻琢一起在院子里走了一会。   廊檐下挂的灯笼有暖黄色的光晕,院子里有月光,两相交映下在地上投下越发温柔朦胧的光影。   两人慢慢走着,苏闻琢给俞景加了衣,他现在身子还未恢复,不比从前,四月的夜风依然是有些凉的,若是再受了寒可不好。   俞景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细细摩挲把玩细腻柔软的指尖。   苏闻琢依偎着他,心里一片安宁,想起刚刚俞景在研究的小册子,顺口问了一句:“夫君刚刚在看的那个小册子是什么?”   “那是我从郑逢年亲信家里偷出来的,藏的很隐蔽,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很可能是往来账目一类,但上头没有人名,那些符号应该是有特定的意思。”   “唔,”苏闻琢点了点头,兀自嘀嘀咕咕,“这册子画成这样,他们自己人能看懂?那怕不是还得给他们做些什么统一的识图训练……”   她的自言自语被俞景听见,倏然间,俞景脑子里灵光一现。   这个册子既是心腹唐免川的,记录的东西郑逢年当然要看的懂才行,那万一郑逢年要凭借这些册子让人去做什么,那人也得看的懂才行。   横竖反正是不能唐免川一个人知道的。   俞景想起来在最初投入睿王麾下的时候,睿王也让他在郑逢年那处找过一个小册子,只是那时候没有找到。   由此推测,这样的小册子并不只有唐免川的手上有。   若是能找到第二本小册子,两本放在一起对比,再加上调查郑逢年一派的那些利益往来,也许就能给符号对上信息了。   思及此,他笑起来,抬手揉了揉苏闻琢的头,夸赞道:“我夫人当真是聪明绝顶的姑娘。”   “嗯?”苏闻琢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歪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下更显黑亮。   俞景没有跟苏闻琢解释太多,只道:“虽然还没有解出册子上面的信息,但是也已经有些头绪了,是窈窈的功劳。”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歪打正着了,但能帮上俞景,苏闻琢总是很高兴的。   她笑容的弧线越发大了一些,显得整个人都娇美又甜软。   俞景很喜欢苏闻琢笑起来的样子,像一朵缓缓绽放的花儿,开到最好时,便有了甜蜜的香气,温柔可人。   他忍不住吻了吻苏闻琢的额头,只觉得嘴唇贴上的也好像是一片细腻软滑的花瓣,温热中又有一点凉意,让人舒服的想叹息一声。   待他薄唇离开苏闻琢的前额时,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这身子好像还不能做剧烈运动……”   苏闻琢也不知怎么的,这回子一下便反应过来,微微红了脸娇娇的瞪了俞景一眼,那人却神色正经的不能再正经,还要明知故问:“夫人怎么了?这般看着我?”   见俞景还要反过来打趣自己,苏闻琢轻轻哼了一声,突然也故作正经的眯了眯眼睛,走到半路停了下来,还煞有介事的抬起纤纤素手捏上俞景的下巴,左瞧瞧右瞧瞧,然后啧啧有声道:   “哎呀,也没什么,就是觉着夫君这胡须,瞧着有点有碍观瞻,没有以前好看了呢!”   俞景挑了挑眉,摸上了自己的下巴,一时竟然还真有些犹疑了起来:“是么……?”   他醒来之后没及着刮脸,想着自己这模样瞧着还挺新奇,正巧现在也不能让人认出来,胡子留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但这下听苏闻琢这么一说,他有些犹豫了。   他家夫人若是觉得不好看了,那事情还是有些严重的啊。   苏闻琢见他当了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花枝乱颤的倒在俞景怀里,俞景便知是被她说笑了,但也只能无奈的将她扶稳在自己怀里,眼里有温柔的纵容。   皎白的夜色随着月亮隐入云层时隐时现,院子里有苏闻琢娇软的笑声和俞景低低的说话声,一切宁静的好像将时光都拉长了。   -   盛京城中,这几日宛如被一层看不见的阴云所笼罩,明明是四月芳菲尽的好时节,却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压抑。   大街小巷、左邻右舍的百姓们私底下都在议论纷纷,说这压抑的气氛怕不是因为京中几个大家士族府上一夕之间发生的变故。   又或者是,菜市口这几日砍头的太多了,怨气太重。   说到这个砍头,百姓们围坐在一起时便又压低声音说起了这几日盛京城中的大事情。   “哎哟,我这几日路过几个朝中大臣的府门前时,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都觉得怵得慌。”   “谁说不是呢,阜州私盐这事闹得这么大,据说那天早朝开了足足两个多个时辰!皇上坐在上头亲自看着下头一个一个对峙,连午膳都没用呢。”   “你这说的跟看见了似的,不过菜市口这几日斩首的人那可是真的多啊,这私盐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遭殃一大批人。”   人群中大家说的热闹,有个布衣裳老头喝了口满是碎末的茶,摇头晃脑道:“要我说,皇上已经是顾及士族颜面了。”   旁的人听了好奇的凑上去,不禁问道:“老人家,怎么说?”   “盐道的事都是大事,那可是等同于偷国库的钱,皇上此次却没有连坐,直接对峙到人,各个府上谁掺和了就治谁,没掺和的都没动,这一波下来,世家大族但凡还要点脸面的日后都要夹起尾巴低调做人了,可能还得感恩皇上的网开一面呢。”   众人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   这次虽然带出一大波人,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杀头的杀头,其中不乏一些府上的掌家人或嫡子,但却不连坐,府中其他的人至少没有跟着遭殃,没牵扯到的,甚至朝中官位都没变。   这么一说起来,过了几日,整个盛京城里又传开了,都要说一句皇上仁慈。   菜市口拖去斩首的人一个又一个,地上的血浓稠的渗进地里,连路过旁边都好似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临着菜市口的那条街上慢悠悠的过去,没过多久便消失在转角。   魏世昭坐在马车上,将刚刚轻轻撩起一角的帘子放下,中途下车去了一趟茶楼,等人再出来,马车又跑了起来,等替身走了,茶楼后门的魏世昭也带着阿墨拐了条小道消失了。   最近去小院,他都是这般迂回的。   前几日他们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阜州州牧唐免川畏罪自杀了,留了封遗书,说自己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熏昏了头,才在阜州干起了私盐之事,如今已经有四五年了。   他自知难逃制裁,幡然醒悟,了结余生。   还说盼望皇上对他的家人网开一面……   魏世昭嗤笑一声,还真跟俞景预料的一样。   既然唐免川都死了,郑逢年定然会察觉到俞景在阜州有蹊跷,应当再过不久便会查出来他没死,是以他为了防止人跟踪,去小院也格外当心些。   彼时俞景正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这也是苏闻琢要求的,当然,问起来,她便说是邱先生说的。   如今邱先生已经离开,又云游四海去了。   俞景身子的底子好,所以恢复的也很快,只要再按部就班调理些时候,便可与先前无异了。   见魏世昭来了,俞景朝旁边的椅子上看了一眼,轻轻扬了扬下巴:“世子来了,坐。”   “嘿,你还真是把这当你地盘了,”魏世昭挑着眉老神在在的坐下,顺嘴问了一句,“你家夫人呢?”   俞景正按照她家夫人吩咐的,把桌上的一小碟水果吃了,闻言手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瞥了魏世昭一眼:“世子,一来就问人家夫人,要不是我们相熟,你这可是要被打的。”   魏世昭听了“嘿呀”一声,朝他挤眉弄眼:“你是不是俞景?别不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占了身子?以前可没见你这么黏媳妇啊。”   见他越说越跑偏了,俞景对此见怪不怪,将话又拉了回来。   “世子今日过来可是朝中有什么消息了?”   魏世昭被俞景拉着回到正轨,点了点头:“皇上已经将涉嫌私盐一事的京中官员全都处置了,一些士族中没有在朝为官但与此事有关系的人也都揪出来惩戒了,而阜州那边正如你所料,唐免川自尽了。”   俞景端着小碟子慢条斯理的吃水果,眼神幽深,看着前面迎风招展的娇艳花朵,淡淡道:“接下来,郑逢年该要上朝请罪了。”   “他既然让唐免川兜下了这一大摊子事,将自己摘出去,还会自己再请罪?”   俞景看向魏世昭,神色笃定:“他当然要请罪,唐免川可是他的门生,这番请罪是以师长的身份,对这位门生犯下的大错心里惭愧。不然,以他与唐免川的关系,这时候不做点什么,反而让人起疑。”   郑逢年与唐免川因为是门生与老师的关系,确实来往较多,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   他选择了一个最好的隐藏方法,让自己即好像在这件事之中,不至于干净的太突出,又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地方让人指摘,就此这般,悄然在这件事中退场。   魏世昭听了他一番话,不住点头:“你在我心里向来料事如神,跟个神算子一样,那你算算郑逢年什么时候能发现你还好端端的活着还在这吃水果?”   俞景面前的小碟子已经被他这两下吃空了,他拿过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他刚准备回答一下魏世昭的问题,余光一下便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影。   苏闻琢今日穿了一件湖蓝的衣裳,配着雪白的百褶长裙,尤其清新淡雅。   她手里正端着一个小瓷碗朝这边走过来。   俞景唇边不自觉勾出一丝笑,一下便重新躺回椅子上,神色也变得懒洋洋的,好像一直在好好晒着太阳,看也没看魏世昭一眼,只低声道:   “郑逢年什么时候发现我没死这事不用算,不过现在我算到世子你差不多该走了。”   魏世昭:???   怎么呢?他才来了几刻钟?就嫌他碍事了?! 第75章 梦里的男人   苏闻琢端着厨房熬的软糯的滋补羹汤过来找俞景时, 便见魏世昭将将从椅子上起身,看起来似是要走了。   她走过去,将瓷碗放在俞景手边的小茶几上, 有些惊讶的看向魏世昭道:“世子什么时候来的?这便要走了么?”   魏世昭一见她来了, 张嘴便想将俞景刚刚那不是人的话说给苏闻琢听让她评评理, 谁知话音还没出口,那边俞景已经接茬了。   “嗯,世子虽然不在朝为官, 但也要帮着王爷办许多事,忙得很, 顺路来看我一眼这就要走了, 是么?”   俞景说完还要抬眼,给魏世昭一个笑眯眯的表情,魏世昭在心里狠狠的“啧”了一声, 最终还是只能哼哼唧唧道:“是!我忙得很!这就要去办事了!”   说完他瞪了俞景一眼, 只觉得这个弟弟受伤之后再醒来, 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他媳妇了, 就连他这个老大哥都要失宠了!   魏世昭在心里唉声叹气,忿忿的走了, 只留下一个略显孤单寂寞冷的背影。   苏闻琢看着那个背影,有些奇怪的喃喃:“世子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走路都重了两分呢……”   俞景轻轻笑了一下,也看着那个不情不愿离开的身影, 老神在在道:“大概是看到我有夫人照顾, 心里有些嫉妒我了。”   “这样啊……”苏闻琢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来也是,世子如今虚岁都快二十四了, 也该定下亲事了。”   走到小院的魏世昭在春风里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将跟在他身后的阿墨吓了一跳,而后便听见自家主子在前面低着头碎碎念:   “定是俞景又在编排我了,我人都走了还不让我消停……”   苏闻琢和俞景确实就着魏世昭还没定下的亲事聊了两句,等话头落了,苏闻琢便端起小瓷碗递到俞景手里:“这是今日的补汤,夫君要全部喝完。”   俞景如今每日一碗补汤,又是药膳又是药汤的养着,皇上让睿王带出宫的那些滋补的药材邱先生也挑着给他写进了方子里,他觉得自己好得不快才真是有问题。   将一碗汤饮尽,他将碗放下,又拉过苏闻琢的手道:“夫人让人搬张椅子来,陪我一起晒会太阳?”   如今小院里除了做饭的厨子和几个打扫的下人,就住了他们两人,这院子虽然不大,但住起来倒还真是颇为自在。   两人就好像过起了普通老板姓的日子,没有高门大户,没有宅院深深,就是每日很普通的日常琐事,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偷得浮生半日闲,慢悠悠的一天就过去了。   要说真有什么事做,那便是解那本小册子上的图案。   虽然俞景猜测要再拿到一本,两相对比才可能比较容易解出来,但苏闻琢依然没事喜欢瞧一瞧,她对这个解密项目还挺感兴趣。   在这期间,睿王也来看过俞景。   那日两人在屋子里商谈了良久,俞景将阜州一行的事事无巨细的跟睿王讲了一番,当日睿王听后便问:“你是何时中蛊的?”   俞景的目光在这时沉了沉,他的胡子还没有刮,不符合年纪的留在脸上有些违和,但此时竟然也显出几分老沉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了蛊,也没察觉是如何被人种下蛊虫的,后来邱先生帮我诊病时推测了一下,大概是我到了阜州二十多天后。”   睿王听了俞景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   俞景一向都是非常谨慎的,尤其是办这种大事,并且他师承的是一代宗师,还擅医术,所以不管是毒还是暗器都很难近他的身。   能给他悄无声息的下蛊,让他无知无觉,这人很可能是这方面的高手。   俞景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问睿王:“王爷,郑逢年身边可有苗疆来的人?”   睿王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我们查过他很久,但未曾见他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很有可能是他新结识的人,只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嗯,”俞景敛眸想了想,“若是新结识的,可从近期入城的人开始慢慢查,京中苗疆人不多,应该会有些蛛丝马迹。这人在郑逢年身边,相当于敌暗我明,总是个祸患。”   “嗯,你言之有理,这件事我会禀给皇上,这些日子你先好好养伤,有消息我让世昭过来。”   睿王想着要把这事尽快与皇上商议,没有久留。   俞景回忆起他与睿王说过的话,渐渐出了神。   确实,郑逢年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他们现在什么信息也没有,很难将人迅速揪出来,排查也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而时间越长,隐患越大。   苏闻琢见他不说话了,不禁问了一句:“夫君在想什么?”   俞景回过神来,低声道:“在想我中蛊之事。”   如今他也会将自己在做的一些事情和朝中的局势都跟苏闻琢说了,因为他发现,苏闻琢知道的越多,她才会越安心,不至于乱想。   凡事都有个心理准备,总是好的。   况且他家夫人在这一方面,有时候有些他都意想不到的敏锐思维。   其实俞景醒来后便将在阜州中蛊这件事大概与她说了一番,她又从邱先生嘴里将蛊毒和蛊虫这种东西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候,苏闻琢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前些时候做的那个诡异又昏沉的梦。   梦里那个男人……穿的是苗疆的服饰么?   虽然不是很确定什么,但苏闻琢还是斟酌着跟俞景说起了这个梦。   俞景听后眸光一亮,他想了片刻,问道:“窈窈现在还能回忆起梦里那种声音么?是什么样的奇怪声音?”   “唔,”苏闻琢想了想,捧着脸回忆道,“梦里听不太真切,只觉得是粘稠的,阴冷的,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就像……”   她想找个画面来形容一下,但憋了半天竟然一时没想到合适的。   俞景看她想的认真,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低声猜测了一下:“就像很多小虫子爬的声音?”   “对!”苏闻琢突然一拍手,“是了,就是那种声音!邱先生那日从你身体里引出来的蛊虫就是湿冷黏腻的,就像很多那样的小虫子挤在一起蠕动的声音!”   俞景听到这,莫名想到了去年会试前苏闻琢也做过一个梦。   他垂眸,敛住眼里的那丝惊诧,再抬眼时,对苏闻琢鼓励道:“夫人若是还记得这个梦的场景,可否将它画下来给我看看?”   苏闻琢没想到这一出,不住的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可以画下来呀!”   当下她便又是对着俞景一通夸赞,只觉得她夫君这脑子就是比她活泛,到底是个权臣的脑子啊!   当天晚上,苏闻琢便向小院里的下人要了笔墨纸砚,坐在屋里专心致志的画了起来。   她直觉这画很重要,看俞景的神色也似是对他有用的。   苏闻琢有些预感,她梦到的很可能就是给俞景下蛊的人。   窗外夜风习习,四月的天气最是舒适宜人,屋里的烛灯暖黄,一切显得温馨又静谧。   桌前的苏闻琢执笔细心在纸上勾勒出梦境里的场景,俞景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便见宣纸上的画面已经初现雏形。   苏闻琢偶尔会停下笔来回忆一些梦里的细节,虽然那个屋子昏暗,她的视角很固定,看到的东西也有限,但还是想尽量把目之所及的都画下来。   尤其是那个男人的衣服,上头花纹有些特殊,样式也不是中原的样式。   而且两次梦中,那个男人穿的衣服样式和颜色略微有些不同,但上头的花纹却总是相似的,像一种图腾。   最后待苏闻琢终于放下笔时,外头已经是深夜了。   她抬起手,想揉揉有些酸痛的脖颈,俞景已经先一步走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捏起了肩。   他的力道轻柔,声音低而温和:“辛苦夫人了。”   苏闻琢往后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仰起头看他,轻轻笑了一下:“不辛苦。”   然后她又歪了歪头,侧颜缓缓蹭了蹭俞景的手臂,软声道:“我总是担心自己帮不上你什么忙,还会拖你的后腿,但今天不一样,我感觉我还挺有用的。”   俞景替她缓缓从肩颈捏到手臂,又到手指,每一处都细细的照顾到了。   “夫人不要妄自菲薄,我家夫人可是盛京城第一聪明人。”   他轻捏着苏闻琢的指尖,半真半假的逗她。   苏闻琢微微眯了眯眼睛,怎么觉得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呢……跟她以前在俞景面前吹到天边的一通夸赞简直如出一辙。   她笑着轻轻打了俞景一下:“你不要取笑我!快看看这幅画。”   俞景听后顺势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然后自己在椅子上坐下,让苏闻琢坐进自己怀里。   两人凑在一块儿,仔仔细细看起了那副画。   苏闻琢的画技即使不是顶尖的,但是也从小有先生教,认真学了的,虽然今天画的匆忙,但依然卓绝。   俞景抬手轻轻从画上那个男人的背影拂过,低低的说了一句:“这确实是苗疆服饰,但这人衣服上的花纹好似不常见。”   “唔,”苏闻琢下意识应了一声,“我梦见过这个场景两次,这人身上穿的衣裳有些区别,我画了第二次梦,因为场景更清晰一些,但他服饰上的花纹都是这样的。”   俞景点点头:“明日窈窈将这上头的花纹单独画下来,我让世子去查查看。”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两人又挨的极近,苏闻琢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还有胸膛因为说话而微微的震颤起伏。   她的耳尖麻了一下,忍不住抖了抖。 第76章 升官又发财   俞景坐在椅子上, 手本就是搂着苏闻琢的,感受到怀里的人抖的那一下,他挑了挑眉梢, 不动声色的扫过怀里的姑娘。   她的耳尖红了, 还故作不经意的咳嗽了两声。   俞景勾了勾唇, 缓缓的俯身凑的更近,下巴都抵到了苏闻琢的肩上。   他微微偏过头,薄唇便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白皙柔嫩的脖颈, 俞景却像是毫无所觉,低笑着问她:“窈窈怎么咳嗽了?可是夜里着凉?”   苏闻琢被他这一弄, 脸和脖子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她忍不住往旁边偏了偏过头,又咳了一声:“没,没有的事。你, 你身子还没恢复, 别瞎撩!”   她的声音低软中带着一丝娇气, 俞景闻言忍不住又低低笑出了声来。   他家夫人平日里粘着他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他若是稍微撩拨一下,她又会忍不住害羞, 像一株小小的含羞草一样。   不过俞景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确实是不能做什么。   在心里遗憾的叹了一口气,他也没有再逗苏闻琢,将桌上的画卷起来妥善收好后便牵着苏闻琢上床歇息了。   第二日, 苏闻琢起来用过早饭后便开始画梦里那个男人衣服上的纹样。   只一个纹样费不了多少事, 很快就画好了。   俞景瞧着那纹样总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他想自己留一张但又不想再累着苏闻琢, 于是自己临摹了一版,然后将原来的交给了魏世昭。   魏世昭拿到画的时候还有些莫名。   “这是什么?”   他边看着画边问俞景。   俞景没说是苏闻琢的梦,顺口胡诌到了自己身上:“在阜州的时候做的一个梦,总觉得与我中蛊有关,你帮我查查看。”   魏世昭听后一脸惊奇:“你这是什么怪力乱神的法子?这么神奇的?”   俞景瞥他一眼,说的言之凿凿:“反正现在也还未有线索,甭管什么法子,试试看吧。”   “行,你说的也对,找个人嘛,有目标总比大海捞针的好。”   魏世昭拿上苏闻琢画的两张画,当天便吩咐人手下去探消息去了。   这头他们在找给俞景下蛊的人,那头郑逢年也在找俞景和那本小册子。   朝中因着私盐的事,这几日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好在供出来的人,该处置的都处置了,没被波及的也是夹起尾巴做人,倒是没有其他新鲜事了。   哦,这么说也不甚准确,还是有一件的,那就是俞景似乎一直没了消息,也没见人回京复命。   皇上问起齐珩怎么回事,齐珩只说他抵达阜州后也找过俞景,都没有线索,这人好像就这么失踪了,无声无息的。   每天早朝,成桓帝都要问齐珩一遍,俞景找到没有,齐珩都只能低头恭敬答一句:“尚未有消息。”   郑逢年一派这次因为私盐被查一事,损失很大,他这派的几个核心人物虽然都有府中其他人在明面上,这次其他人顶了罪,他们因而保存下来,但也是元气大伤,更别说下头的人了。   好几个被罢了官,发配的发配,砍头的砍头。   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闭门不见客。   郑逢年知道,皇上正盯着他呢,此次查私盐一事,处置了这么一大批,没有看一点士族府上往日的祖荫颜面,都是做给他看的。   他与这位刚即位不久的帝王之间,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只要抓住他的把柄,成桓帝必定会有大动作。   书房里,郑逢年坐在椅子上没说话,零一在下首站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也没有。   半晌后他才幽幽开口道:“既然俞景没死,那册子一定在他身上,也不用再浪费精力派人去找了,我们的人最近蛰伏不出,静观其变。”   俞景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再出现在朝上,因为皇上和睿王还要用他。   而明日,自己便该上朝请罪了。   这一步棋他损失惨重,折了好几个人进去,是他棋差一招了,只是那位乌先生虽然这次失手了,但他还是要留着他,毕竟那可是苗疆蛊王的嫡传弟子,除了长生蛊,日后保不准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翌日一早,郑逢年如俞景所料在朝中向皇上请罪,言道自己身为唐免川的师长却不知他竟然会在阜州做出这等子事,他这个当老师十分惭愧,还望皇上责罚。   成桓帝听了竟然丝毫没有客气,觉得丞相言之有理,大手一挥给他歇了半个月的朝,在府中静心思过。   朝中各大臣对此心里都有了些思量。   虽说郑逢年三朝元老,在朝中可以说是分量非常重的肱骨重臣,但有些年纪、眼光狠辣之人,都知道郑逢年是个什么样儿的。   成桓帝登基之时两人之间尚且还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但这两年,这种表面的和睦已经在悄悄被打破了。   皇上这次歇了郑逢年半个月的朝,更是让这层关系又降了一个度,堪堪快到冰点了。   郑逢年歇了朝,私盐一事在处置了大批人员之后也以唐免川的畏罪自杀而落下帷幕。   因为阜州和京中在此之后出现了大量的职位空缺,成桓帝点了几个人擢升,顶上了朝中和阜州地方州牧等几个重要的位置,其余的则交由睿王督吏部去办。   这一波很顺利,郑逢年的人拔了很多,顶上的自然都是自己人,而成桓帝正在一点一点的收拢皇权了。   就在郑逢年歇朝的这段日子里,某日,京中各府突然得了消息,俞景回京了!   这日是五月二十,时节已步入初夏。   在这天的前一夜,魏世昭留在小院用了晚饭后,就见俞景从屋里拿了几样东西出来,他仔细一瞧,发现俞景竟然是要刮胡子了。   他的胡子长得不快,好像真是因为中了蛊的关系才长的,后来蛊虫拔除后便许多日都没动静了。   俞景摆弄着剃刀,对魏世昭道:“世子,你回去跟王爷知会一声,明日我便要‘回京’了。”   魏世昭闻言点了点头,但还是好奇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明日?”   俞景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下巴:“郑逢年正在府中闭门静思,不得上朝,我挑他已经歇了一些时日的时候回去,既不突兀,也不会在朝中与他正面碰到,会少去许多麻烦。”   郑逢年在朝中多年,能累积起这样的势力,可见并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而聪明人总有一百一千种识破谎言的方法,要是郑逢年要与他掰扯究竟何时回京的事,那也是个麻烦。   所以能避开是最好的。   毕竟朝中再有眼线,经过了一道他人的传话,总不如亲眼见着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这日俞景回京的消息一出,各府便马上又打听到,果不其然,皇上知道后立刻召见,俞景连家门都没进,直接就入了宫。   众人在感叹他当真如此得皇上器重时,免不了又心里有些惴惴,俞景作为最先去到阜州的人,又在阜州失踪了这么久,此番将将回京,难道已经落幕的私盐一事还要有变故?   好在大家的担心是多余的。   俞景虽然回京,但私盐的事没有再被提起,这日他在宫中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便出宫回府了。   翌日的早朝上成桓帝并没有说什么,一切与前几日无异。   又过了两日,成桓帝在早朝召见俞景,当下给他连升多级,从一个翰林院编撰成了朝中正五品的吏部郎中。   虽然在早朝中五品官也就只能站在文官队伍的末尾,但俞景将将弱冠之年,上一个职位还只是个编撰的文书之指,这下直接就入了吏部,这可是掌官员调度至关重要的部门。   朝中自然是有人提出了异议的。   不仅是郑逢年一脉,其他思想有些守旧的老臣也颇有微词。   但成桓帝却道:“朕以为,国之若想长盛不衰,当举贤用之,不拘年龄不拘资历,若有惊世之才,身负重职,愿尽忠职守,便是于国于民的利事,反之亦然。”   成桓帝这番话说出来,提出异议的几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俞景此番阜州之行办成了大事,查了皇上一直想查但没人愿意单枪匹马赌上家族去查的私盐一事,他们没能在那时候担下这份担子,现在便也没有底气再说俞景还只是一个年轻人,担不得重任。   成桓帝的目光又扫了下头的众位大臣一眼,将满朝文武百官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登基三年,这朝中要整顿的地方还很多,可谓是任重道远,提拔俞景这样的人才是势在必行的。   早朝散了之后,俞景神色自若地走出大殿,喻老走在他身边。   今日在俞景被皇上厚赏又升了官职后,他便也当朝提出了致仕,如今俞景风头正盛,他一个祖父身在内阁高位,反倒会让他日后的仕途更加惹人非议。   况且本来也是到时候了。   这次皇上虽然依然惋惜,但准了奏,再过不久,喻老便要回清淮老家安享晚年了。   出宫门的路上,不住的有朝臣来向俞景道喜,俞景一一应了,不高傲也不谄媚,他的姿态摆在那,宠辱不惊,一切如常。   喻老走在他身边,摸了摸胡子,赞赏的看着俞景,又叮嘱道:“过些时候祖父便准备离京了,如今你身子虽是好了,但日后替皇上办的事定然还是凶险,郑逢年与你也算彻底对立,往后一切都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的,祖父。”   往后必然会更加凶险,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知道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   喻老点点头,看着前面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说话的朝臣,又道:“你今日刚刚升职,你可会怪祖父这个时候致仕,没有给你助力?”   俞景能够理解到喻老这么做的用意,况且他从入仕起,就没有想过要得到谁的帮助,睿王也一早就跟他说过,朝堂这条路,他是要自己走的,用自己的功绩压住所有人的非议,睿王在这些事上不会帮他。   他笑了一下,神色里难得又显出几分年少轻狂来:“这既是我自己要走的路,我只当对得起身上这身朝服,对得起百姓,对得起皇上的重托。若我只为做个走后门的高官,祖父也会对我失望吧?”   喻老听到他这番话,欣慰的笑了。   俞景心性坚韧,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他虽然认回这个孙子的时间不长,但对他却十分放心。   两人边交谈边走出宫门,而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刑部尚书蒋轶昌一直牢牢的盯着俞景的背影 第77章 找机会对她下手   郑逢年这些日子虽未上朝, 但朝中的事情却知晓的一清二楚。   书房里,蒋轶昌刚刚将朝中成桓帝给俞景升了官又重赏一番的事说了,之后他的神色便有几分焦躁:“俞景如今入了吏部, 皇上在朝中要培养新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郑逢年喝了一口茶, 对此不置可否:“满朝文武皆是皇上的朝臣, 只是总有亲疏远近之分,但要再培养出一个俞景这样的人,谈何容易。我们如今要做的, 便是想办法把自己的人再安上。”   私盐一事损失的人,他们若是再不补上, 日后在朝中会事事受到掣肘。   这句话音落下, 郑逢年也放下了茶杯,他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又沉声道:“吏部侍郎是我们的人, 你去知会一声, 他知道该怎么做。”   蒋轶昌应下, 没过多久便离开了郑府。   而郑逢年在蒋轶昌走后两盏茶的功夫, 从后门出府,坐上了马车。   他只带了零一出来, 进了马车后吩咐了一句:“去乌先生那。”   “是。”   马车应声而走,晃悠悠的朝街上去了。   -   还是那间昏暗的密室,郑逢年见到乌先生的第一句依然是问:“长生蛊怎么样了?”   乌先生面上有几分兴奋的神色,他打开放在屋子角落里一个土陶的小罐子, 着迷的探头看了看, 然后桀桀笑了两声:“长生蛊马上就要成了!终于,终于啊!师傅都没练成的长生蛊,要让我练成了哈哈哈哈哈!”   这笑有几分疯癫, 看的人起鸡皮疙瘩,但郑逢年却毫不在意,他也朗声笑了起来,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递了过去。   “这些日子先生辛苦了,这是点小意思,若长生蛊真成了,我的荣华富贵当与先生同享!”   乌先生毫不犹豫的接过银票揣进怀里,脸上的笑又变得有几分贪婪起来。   但不知想到什么,很快他的脸又沉了下去,低低的自言自语起来。   “阜州那个人竟然没死,中了九虫蛊竟然没死!白白害我要到手的金子飞了……不行……不行!我不能放过他……“   他说的疯疯癫癫的,郑逢年却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然后突然笑道:”先生不用介怀,我还需要先生继续对付这俞景,若是他能死在先生手上,我给先生的只会比上次更多!“   乌先生听后眼睛都亮了,他怪笑着看向郑逢年:”丞相说的可是当真?”   “自然。”   “好……好!”乌先生拍手大喊了两声,又原地走了两步,喃喃道,“我要再去外头采些新药材,还要找些新的虫卵做蛊……要做一个更厉害的,比九虫蛊更厉害……”   郑逢年就在旁边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之后给了零一一个眼神,零一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郑逢年离开了这处隐蔽的小院坐上马车回府,在路上,他对外头赶车的零一道:“派暗卫里负责跟踪的好手去,这乌先生虽然看起来疯癫,但却异常敏锐,不要被他察觉。”   乌先生虽然才被他招揽不久,常年在地下密室闭门不出,但痴迷蛊毒之术近似走火入魔,前阵子元宵节那日还在京中拿活人试蛊,闹出了人命。   而郑逢年不能让睿王的人查到他,不然他将损失很大一张牌。   这样一来便只能安排自己的人跟着了。   -   苏闻琢和俞景早就从小院回了喻府,这日,是喻老要离京的日子了。   两人将喻老一直送到了城门口。   清淮离着盛京路远,喻老虽然身子骨还十分矍铄康健,但到底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所以一路上俞景特意叮嘱马车要慢行,一切注意安全。   之后又雇了两个镖局的高手相护,俞景亲自试过身手,对上普通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喻老临出城门前,又看着他们两人道:“往后在京中,万事都要小心,若有事便给祖父来信,虽然我人老了不再涉朝中事,但祖父的几分薄面还是有的。”   俞景和苏闻琢都点了点头。   喻老知道他们都是有分寸的孩子,末了视线又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加了一句:“还有我的曾孙,你们两人也得抓紧些啊……”   苏闻琢一听脸便有些红了,她面皮始终是有些薄的,只能糯糯的应了一声,又求助似的偷偷看了俞景一眼。   俞景伸手揽住苏闻琢,对着喻老笑起来:“孙儿记着呢,祖父您这就别操心了。这一路注意身子,到了清淮便给我们来信。”   这番叙完了话,喻老便坐上马车出城了,俞景和苏闻琢一直目送着马车走远,才转身坐上了回喻府的马车。   今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苏闻琢坐上车后忍不住将窗边的帘子撩起了一个小角勾着,外头的阳光便照进了车里。   她舒服的眯了眯眼睛,靠在俞景的身边想了想,突然仰头对他道:“夫君,这几日天气好,我明儿想去广源寺上香祈福。你之前那般凶险,我其实一早便想去了,加之祖父今日离京,正好可以去求个一路平安。”   广源寺与朝露寺都是盛京城里规模颇大的寺庙,不过朝露寺离着盛京城的中心不远,所以平日里图方便去的人更多一些,而广源寺虽然在城南郊外,但却有小道消息说那儿更加灵验。   俞景听后微微沉吟了一下,广源寺路远,临着郊外了,他其实是有些不放心的。   苏闻琢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挽住他的手凑近了些,软声道:“你别担心,我身边不是还跟着东无和西言么?不会出什么事的。”   确实,东无和西言在她身边跟着,一直没出过什么岔子,俞景最终还是答应了。   “明日让朝生与你一起,记得早些回来,嗯?”   “好,我知道啦。”   苏闻琢乖乖巧巧的应了,明日的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马车不疾不徐的朝着喻府驶去,而迎面,一顶轿子摇摇晃晃的与喻府的马车擦身而过。   一阵初夏轻柔的风吹过,撩开了轿帘的一角,露出了永安侯苏平的侧脸。   说起永安侯府,这次说倒霉也倒霉,说走运也走运。   私盐一事苏平去年刚刚通过蒋轶昌搭上郑逢年这条线没多久,投了府中大部分家当进去,结果一点银子没捞着,这生意就被端了,府中一下更加捉襟见肘。   但也因为他入伙的时间短,钱也没分着,这次皇上彻查时竟然也没牵连上他。   这让前些时候一直惴惴不安连觉都睡不好的苏平松了口气。   但府上银钱的窟窿总是要填上的。   这几日他在府中思忖良久,最终又一次决定去拜访一下郑丞相的府上。   他知道郑逢年在私盐一事上定是折了许多人手的,他何不在这个时候表表诚意呢?总要显得自己有些用处,丞相日后有什么事才能想着他不是?   而恰好俞景,与他们府上总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瓜葛的。   苏平很快到了郑府的门前,而这次他报上家门后,郑逢年没有再避而不见了。   他被下人带入府中,将近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从郑府出来,面上神色轻松了不少。   此时郑府会客的前厅,郑逢年还没有离开。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想着刚刚苏平说的话,半晌后,他低声吩咐身边的零一:”派人去盯着这个苏闻琢,找机会对她下手,捉活的。”   那本册子丢失的事郑逢年这几日思虑良久,既然是被偷了,那很可能皇上已经看过了,但册子上的东西他们多半还没有译出来,不然皇上不会这么放任他就从私盐一事中全身而退了。   东西在他人手上攥着,他自然也要攥一个对他人来说重要的人,这样大家才有的谈。   不管现在那本小册子在不在俞景身上,若他真的如苏平所说那般在意他夫人,便不愁威胁不到他为自己所用。   -   翌日,俞景如往常一般早起上朝去了,而苏闻琢惦记着今日要去寺里祈福,也醒的很早。   她没有约陆沉霜一起,因为陆沉霜这些日子被他父亲抓着考校功课,正叫苦连天呢,怕是没有时间陪她一道儿了。   外头的太阳有些大,苏闻琢换了轻便透气的裙装,毕竟广源寺在半山腰上,马车只能到山脚,还得走一截石阶上去。   一切准备妥当后苏闻琢便出了门,朝生与车夫一起坐在外头赶车,她的两个丫鬟陪她在车里坐着。   因着广源寺在城南郊外了,所以路程也不算短,泽兰给苏闻琢扶了扶腰后的靠垫,低声道:“夫人,您要不要再休息会?”   苏闻琢打了个哈欠,顺势点了点头:“快到了你们叫我。”   青黛和泽兰应了声“好”,苏闻琢便闭上了眼在马车上小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轻轻晃了晃,然后便听见青黛的声音:“夫人,夫人?广源寺快到了。”   苏闻琢睁开眼,还有些迷糊。   她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醒了醒神,又过了一会,马车便停了。   青黛和泽兰扶着她下了马车,朝生又让车夫将马车牵下去拴好,然后跟在了苏闻琢的身后。   四人走上石阶,抬头便可以看见广源寺庙宇飞扬的檐角从郁郁葱葱的林木里漏出来,在天空下好似还能泛出柔和的光晕。   苏闻琢停在原地,眯着眼微微看了一会,然后继续朝上走。   这石梯可不短,但也宽敞,上上下下的人竟然不少。   城里都在传,要去广源寺上香,从踏上石梯开始,便要心怀赤诚的信念了,佛祖从这便开始看着呢。   一点一点走上石梯,代表心诚。   苏闻琢抿着唇,没有让丫鬟扶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上走。   身后跟着的三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没发现往来的人里有那么一两个人,神色冷沉,不动声色的注目着这边,不像是来上香之人。 第78章 夫人一直跑,不要停!   因着今日苏闻琢要去寺庙里上香, 是以下朝后俞景也没有急着回府。   他让身边的暗卫给魏世昭递了个消息,约了他在茶馆的老地方见面。   魏世昭如约而至。   彼时俞景已经要了壶茶,坐在雅间的窗边喝起来了, 见魏世昭推门进来, 他做个请的姿势, 邀他在对面坐下。   魏世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二话没说先给自己也倒了壶茶,又用手在耳边扇了扇风, 抱怨道:“这天气可真是越来越热了,再过一阵我恨不得就要去顺江避暑了!”   俞景笑了一下:“那王爷怕是不会准的。”   眼下盛京的事还多着呢。   魏少昭听后唉声叹气的耸了耸肩:“哎, 我也就过过嘴瘾。”   “嗯, ”俞景应了一声,又看向窗外头川流不息的人潮,端着茶杯在手里把玩, 问道, “那幅画上的男人有消息了么?”   魏世昭大概也猜出了他今日约他出来是要问这事的。   这回他是真的认认真真叹了口气:“派了许多人手下去打听了, 但还没见着消息, 不过那个纹样倒是有了些眉目。”   俞景闻言,放下茶杯抬眼看他, 认真问道:“什么眉目?”   “之前安大夫说她母亲是苗疆人,所以这个纹样我直接拿给他看了一下,他觉得有点眼熟,后来终于在他母亲留下的那本手札中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说到这, 魏世昭喝了一口茶, 才接着道:“她母亲的手札中有一页画了这个纹路的一角,根据里面的记载,这是苗疆蛊王一脉世代相传的图腾, 只传给蛊王的嫡传弟子,每一代新的蛊王都会对图腾做细微的改动,会越来越繁复。”   蛊王在苗疆是受万人敬仰的存在,是以这个图腾也是身份的象征。   俞景挑了挑眉:“这么说,那个男人还是苗疆蛊王?”   苗疆蛊王既然在苗疆身份如此尊贵,有什么理由要帮郑逢年做事?   谁知魏世昭却摇了摇头:“我得知这个信息后连夜派人去了苗疆探事情的真假,昨日我的人刚刚传消息回来,这一代苗疆蛊王早在多年前就死了,还是被他的嫡传弟子用蛊所杀,这个弟子没有经过真正的绶冕祭祀,又杀了师傅,身份是不被承认的。”   据说后来他被寨子驱逐,没多久便销声匿迹了。   俞景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桌子:“这样看来,就是这个男人了。”   魏世昭点点头,但神色并不轻松:“能杀了蛊王的,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觉得他现在还在不在盛京城里?”   “以郑逢年的性子,这么重要的能人多半是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的,不然他会不好掌控,且在京中先找着吧,必要的时候怕是要走一遭引蛇出洞。”   俞景的神色很淡,眼眸却幽深似夜。   魏世昭心里一跳,脱口而出:“你不会还想以身犯险吧?”   那样你家夫人怕是要把你休了啊!   当然后半句他忍着没说出来。   俞景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世子想多了,我这条命如今还是很金贵的,不太能犯险。”   要引蛇,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只是俞景没想到,这条蛇出来的很快,却也差点吓得他心跳都要停了。   -   苏闻琢在广源寺中一直待到晌午,在寺中用了斋饭才下山。   这时候是日头正高的时候,她撑着伞下山,走的细白的脸上都泛红,额前沁出了细细的薄汗。   等总算进了马车里,苏闻琢用帕子擦了擦额前,缓缓了舒了好几口气,然后才让朝生驾了马车走了。   大概是因为正午的天儿实在是有些热的关系,回城的路上竟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他们的马车轮子压过干硬黄土的响声,和两边的树林子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叫声。   不知怎么的,苏闻琢的心突然怦怦的跳的有些快了起来。   她隐隐觉得不安。   忍不住轻轻撩开帘子,苏闻琢往外头看了看,外头什么也没有。   她收回手,抿了抿唇,然后微微倾身想叫前头的朝生驾车的速度快一些,这时马车突然急急的停住,惯性带着她猛的往前栽了过去!   青黛和泽兰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苏闻琢磕到手肘,正想自己爬起来问问怎么回事,只听到外头朝生压低的声音:“夫人,我们被拦了,来者不善,夫人先不要出来。”   苏闻琢听后心里一惊,当下趴匐在马车里,没敢再有动作。   外头突然出现了七八个戴了面具一身黑衣的人,他们没有动作,像是在等着什么指令。   为首那个人眼睛仔细看了看马车车顶,然后突然朝身后比了一个手势。   身后那几人身形动了,迅猛如鬼魅一般的朝马车扑过来。   接下来便是一片混乱。   东无和西言在他们扑过来的前一刻出现在了马车周围,但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一定是一批暗卫。   大家实力相当,但对方的人数碾压他们。   马车外头短兵相接,然而除了车夫惊恐的喊叫,却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刀剑碰撞时留下的尖锐金属声响,却让苏闻琢更加心跳如鼓擂。   这不是一般的打斗,拦住她的人也不会是一般的人。   己方人少的劣势顷刻间便暴露无遗。   东无和西言比对方略胜一筹的地方也就是在黑市的厮杀里,他们是没有章法的,而对方因为有统一训练,总有些固定的招式。   就是这一点微弱的优势艰难争取到了一丝空隙。   马车里,苏闻琢全身紧绷,她没有防身的东西,只能拔了头上那只玉簪紧紧攥在手里。   突然马车外伸进一只手,与此同时西言喘息的声音响起:“夫人跟我走!”   苏闻琢立刻将手搭上去,在被拉出马车时只来得及朝车里的两个丫鬟喊了一句:“往林子里跑!”   她没有精力顾及他们了,只希望来人的目标是她,不会去注意她的丫鬟。   苏闻琢被西言拉着掠出车外,西言的速度很快,直朝着林子里去了,她匆匆一撇,眼角余光看见马车外已经倒下了两三个人,地上,车帘上都是飞溅的血迹。   她来不及看朝生和东无还撑不撑得住,有没有受伤,也来不及看青黛和泽兰有没有逃进林子里,她只能大口喘息着往前跑。   那群人的目标非常明确,见苏闻琢进了林子便不再恋战,想脱身朝林里追。   尽管东无和朝生有意在拦,但依然有几个已经脱身追到了后头,身后的速度很快 ,越来越近,西言只能回身垫后,快速叮嘱苏闻琢:“夫人一直跑,不要停!”   苏闻琢听后提起裙子卷起抱进怀里,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跑。   其实她已经很累了,只觉得心跳快的像要炸开,喉咙里甚至蔓延出一丝血腥味,可她不敢停,咬牙一直提着一口气。   身后打斗的声音已经渐渐听不见了,她往前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但始终没停。   苏闻琢的脚步慢慢有些踉跄了,只觉得眼前时不时的发黑,耳边更是嗡嗡的耳鸣声和自己剧烈的喘息声,除此之外好像听不见其他的了……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整个人往前扑去。   手掌被地上不知名的尖锐草屑擦破了皮,顷刻间血便流了出来,可苏闻琢好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   她告诉自己要赶紧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要找地方躲好,但脑子已经有些迷糊起来,身体也像坠了千斤的大石,沉重的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些动静。   因为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了,苏闻琢连带着觉得听觉的敏锐度也下降了,她听不出是不是有人来了,也听不出人多人少,只是下意识的想要躲藏。   又提了一口气,她往旁边看了看,然后憋了一股劲侧翻了几个身子,滚到了旁边高高的草丛里,又爬到几棵灌木后面,尽量将自己藏好。   她有意识的放缓自己的呼吸,静静的等着。   那动静确实渐渐近了,苏闻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透过灌木丛枝叶间的缝隙能够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走进了她的视线。   不是刚刚劫车的那波人……   他穿的衣裳不一样。   那个男人腰侧挎着一个小竹篓,手上拿着一把弯钩的镰刀,却比普通的镰刀要小很多,看起来精致又轻巧。   苏闻琢不自觉的眯了眯眼睛,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那个男人停住脚步,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往这边走了过来。   -   俞景与魏世昭在茶馆分开后,眼皮就一直跳得厉害。   他微微蹙起眉头,在大街上停住了脚步。   刚刚在茶馆里两人用了饭才出来,现下正是一天之中日头最高的时候。   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俞景却像是毫无所觉。   他抿了抿唇,直接轻功掠上街边的墙檐,抄着小巷的近路飞快回了喻府。   还未进门便问门房:“夫人回来了么?”   门房见是俞景,赶紧迎出来,又摇了摇头:“还没有呢老爷。”   俞景神色一凛,径直绕过大门直接从侧墙翻进了后院,牵了匹马便从后门走了。   他骑的很快,顶着烈日,没多久便到了城南的郊外。   去广源寺有两条路,俞景沉着一双眼,最终选了左边这条。   他一路疾驰,远远的看见旁边的林子里好像有人影跑过。   俞景的目光飞快掠过去,那人跑的不快,他刻意减慢速度,发现那是苏闻琢的一个丫鬟。   她鬓发和衣衫都有些乱了,神色狼狈,边跑边不放心的往后头看。   俞景翻身下马,几步到了她身边,一把提起她的手臂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夫人呢!” 第79章 俞景会来找她的   泽兰是在刚刚跑下马车进了林子后不久与青黛失散的。   但她不敢停下来, 下意识朝着路的方向想往城里跑,她得尽快告诉府上的人,得尽快通知老爷!   他们这一趟出来因着只是祈福上香, 加之东无和西言也跟着, 是以并没有多带人, 不料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被俞景撞见的时候,泽兰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她的双腿打着颤, 吓的人都哆嗦了一下,待看清是俞景后着急忙慌的道:“夫人, 夫人让西言带进林子跑了!那些人是冲着夫人来的!”   她的脑子已经有些懵了, 转不太过来弯儿,说的也不甚清晰,但俞景只要知道苏闻琢的去向。   “他们往林子哪个方向跑了!”   “西边……往西边跑了!”   泽兰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指了过去, 俞景点点头, 又飞快地问了一句:“会骑马么?”   “会。”   “骑上这匹马回城, 去找睿王世子, 让他带一伙府卫过来找人!”   泽兰忙不迭的应下,然后手脚并用爬上马背, 骑着马走了。   俞景入了林子,轻功踩到树梢上飞快掠过,又吹了两声口哨,很快林间便有了轻微的响动, 他知道苍雾已经将暗卫散开往前找了。   城郊这处树林非常大, 只有一个向西的方向,要找人也是个运气活儿。   俞景抿着唇,他不敢跑的太快, 怕会漏掉什么,又不能过慢,时间越久苏闻琢会越危险。   刚刚听那丫鬟的话里,只有西言一个人带着苏闻琢逃进了林子,他猜测,朝生和东无很可能是在拖延。   如果他们只能用上这样的法子救下苏闻琢,就说明遭遇的对手很强!   -   苏闻琢依然趴在草丛里,躲在灌木的后面,她的身子紧绷,只觉得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有点僵硬了。   她拼命放缓呼吸,可胸腔里的心跳声却怦怦的,让苏闻琢更加紧张,就好像害怕自己的心跳被朝这边走过来的男人听到。   但她认出了这个男人。   确切地说,是她认出了他衣服上的花纹。   离着不远向她这边走来的竟然就是她梦见过的那个男人!   只见男人边往这边走,边用手中小小的镰刀拨弄着草丛,这让苏闻琢的呼吸骤然屏住。   她的身子忍不住紧绷起来,手不自觉的抠住草茎。   其实她这样是非常危险的,那男人站立着,但凡他的观察敏锐一些,就会发现这处的草有轻微的动静。   但是好在,男人似乎在专心找某种东西,并没有仔细看四周,只重视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但是他的方向却没偏,离着苏闻琢越来越近了!   苏闻琢绷着身子,脑子里飞快想着一会如果被发现了她要怎么起身,怎么逃跑,往哪个方向……   很多很多问题掠过脑海,但她早就精疲力尽,除了身体对危险本能产生的紧绷感,她好像思考不了什么东西了。   这让她不得不狠心咬破了舌尖,用刺痛来保持思考。   突然,男人停了下来。   四周静的好像一片落叶都能听见声响。   一道声音响起,炸的苏闻琢头皮发麻。   “哈,小宝贝,我找到你了!”   是嘶哑的不像话的声音,活像是嗓子破了或喉咙被火灼过似的。   他找到了谁?她被发现了么?   苏闻琢不敢往下想,只能眼都不眨的盯着前方,尽量让自己最快速度能做出反应。   却见男人眼睛好像并没有再往她身上看,而是盯着灌木右前方不远的地方。   他重新抬脚,朝那处走过去,神色欣喜。   接着苏闻琢便见他手拨开那处的草丛,用那把小小的镰刀割下了一株藏在草丛下的植物,塞进了自己的竹篓。   那株植物从苏闻琢眼前划过,她下意识的分辨,好像开了紫红色的的花,白蕊,奇奇怪怪的。   也是在男人弯腰的这个时候,苏闻琢还看见了他右下颚有一道疤,一直狰狞着蜿蜒到下巴,划过喉咙,隐进衣领下方,不知道是多长的疤,但给他原本普通的脸增添了一丝戾气。   看起来怪凶恶的。   男人好像就此完成了此行的目的,脸上笑着走了。   苏闻琢一直趴着,直到男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眼前,她才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身子骤然软了下来。   苏闻琢翻了个身,胸口随着剧烈的喘息而起伏。   她没敢在原地躺太久,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追上来,尽管觉得浑身都痛的要命,手上的伤口血迹干了又因为动作而崩开。   鲜红的血混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狼狈又触目惊喜。   苏闻琢咬牙重新爬起来,只觉得她的膝盖好像也伤了,感觉血顺着流了下去,让小腿有些麻痒。   但此刻也无暇管那么多了,她得马上找到藏身的地方,不能一直在树林里跑,那样她的体力早晚会耗尽的。   她得撑着,等到俞景来找她。   俞景一定会来找她的。   苏闻琢提了一口气,重新往前走去,每隔一段距离就用一直攥在手里的玉簪在树枝的隐蔽处留下小记号。   她不敢留的太明显了,所以记号的位置比较低,只希望俞景能够注意到。   这时候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阴沉了下来,   苏闻琢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层层叠叠的乌云翻卷着快速遮蔽高悬的太阳,竟然好像越压越低,叫人看着压抑。   很快便起了大风,将林子里的树叶吹得劈啪作响,惊起一片飞鸟。   天越来越黑,有一场暴雨要来了。   这对苏闻琢来说不是个好消息,雨来了,她的速度就会更加慢下来的,况且了淋了雨,很可能身子就撑不住了。   万一在这处晕倒,再醒来就一切都未可知了。   苏闻琢有些着急,拼命加快了脚步。   好在老天还是眷顾她的,在急急往前赶了一会后,她在右前方发现了一个山洞。   那个山洞不算很深,但是洞口的位置偏低,被杂草和树丛隐住了一半,算得上是隐蔽了。   苏闻琢很小心的凑到洞口看了看,里面还算干燥。   此时天已经黑的像是入了冬的傍晚,天边突然劈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   苏闻琢被吓了一跳,雨快要来了。   她赶紧踩着岩石爬进山洞里,然后缩成一团躲在杂草和树丛后面,尽量将自己藏起来。   等她刚刚将自己藏好,瓢泼的雨便落了下来,打在林间的树木枝叶上劈啪作响。   因为雨势太大,在洞口缩着看外头动静的苏闻琢很快就被打湿了,她不免庆幸还好这时节是夏日,不然她怕也是要扛不住。   苏闻琢努力透过密密的雨幕盯着外头的动静,但不知是不是体力透支的原因,她此刻只觉得人极度困乏。   即使几次三番用簪子扎自己的手心,但她还是没支撑住,没意识到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   -   瓢泼的大雨兜头落下来的时候,俞景的心也跟着凉了见几分。   他紧抿着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找。   魏世昭的人已经来了,现在他们散在林子里的人手不算少,只是他没想到南郊的这片树林这么大,现在因为下雨天又暗了下来,搜寻的难度更增加了。   这一路在找的时候,俞景的脑子里也一直快速的闪过各种可能性。   是谁会劫苏闻琢的车?   她与京中各府上走动并不频繁,除了永安侯府和南珮媛,应该不会跟人结什么仇怨,而南珮媛他的人一直盯着,脸毁了之后便没有怎么出过府了。   永安侯府上次倒是雇过杀手,但如果这样东无、西言和朝生三人应当不是问题。   这两边可能都不是。   人是冲着苏闻琢去的,却不是与她有过节,那……最终目的就是在他身上了。   俞景眯了眯眼睛,又将眼睫上的雨水拂开,脚步没停。   是郑逢年的人。   他多半是想抓苏闻琢来威胁他什么……   思及此,俞景不禁有些埋怨自己,他还是害得她被牵连了。   他没能保护好她……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俞景跃上一棵树观察方向,其实这个时候方向已经不做准了,毕竟没人知道苏闻琢之后会往哪个方向跑,人一旦逃起来,是没有章法的。   这时候,俞景只能寄希望于他的直觉了。   只是雨越来越大,而他的心也越来越不安,俞景想到最坏的结果,若是苏闻琢已经被郑逢年的人抓住了……   他的心猛然一窒,只是想想便觉得心里一块石头压得他好像快要窒息。   心脏那一块闷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年,俞景头一次心慌成这样。   他咬紧牙,重新从树上下来,定了定神。他不能慌,他的窈窈还在等着他,他一定要找到她!   俞景选了一个方向,准备继续往前找,突然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朝那处走去。   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晃了他的眼,蹲下身伸手拨了拨面前的草,找到了一根银色的流苏。   俞景的骤然呼吸一紧,这是苏闻琢衣裳上的!   昨夜她问他今日穿什么好看,所以她的衣服是他昨晚挑的。   心跳怦怦的快了起来,俞景好像一下子就振奋了一些,苏闻琢经过了这里,他的方向没错!   他将那根流苏攥进手里,使劲握了握人,然后准备起身继续找,这时候他看到了刚刚那丛草的边上,一棵树干上的划痕。   那划痕太随意了,如果是之前,他为了抢时间,会忽略过去,但现在他突然伸手摸了摸,然后凑近仔细看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刚刚在这发现了流苏,所以俞景开始觉得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窈窈很聪明,若是有机会,也许她会想办法给他留记号的。 第80章 我,我一直等着呢   苏闻琢蜷缩着靠在洞口一侧, 树木掩住的后头。   她是突然被惊醒的,眼睛倏地睁开,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睡着了。   外头的雨相较之前小了一些, 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因着早前乌云蔽日的时候天就黑了, 苏闻琢有些摸不准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已经挂上了星星。   这是入夜了。   这林子竟然这么大啊……俞景还没找到她……   苏闻琢在心里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道俞景有没有看到她留下的记号……   她身上的衣裳本就被吹进山洞里的雨淋湿了, 现在夜风一过,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还不到夏季最热的时候, 林子里更深露重的, 晚上便开始有些凉了。   苏闻琢抱着双臂轻轻搓了搓,想给自己暖一暖,突然好像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响动。   她的手缓缓的停了下来, 身子渐渐绷住, 连呼吸都尽量放缓。   隔着繁茂的枝叶, 苏闻琢有些看不真切, 但还是定定的盯着前面有响动的地方,那里好像有人影。   -   俞景趁着雨势渐小后, 加快了找人的速度。   他在之前那处地方发现记号后便会格外留心树干,紧接着又找到了两个记号点,心里又庆幸又焦急。   苏闻琢还能留记号,说明当时并没有在被追了, 但现在离她出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他不知道郑逢年是怎么吩咐下去的,是不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抓到人,若是这样……   俞景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其间魏世昭给他递过两三次消息, 都说的是他那头暂时没有什么发现,暗卫也隔一阵就会有信号传来,都还没找到苏闻琢。   俞景的脸色有些凝重,到头来竟然真是只有自己这边有点进展。   他又抹了一把脸,在心里默默祈愿,希望不管是哪一路的神仙佛祖也好,保佑他能尽快找到窈窈。   俞景并不是一个信徒,但在这找过来的一路上却已经在心里不知道祈求了多少遍。   夜晚降低了双眼的可视范围,只能就着一点月光在雨幕里一点一点的逡巡。   突然俞景的眼睛便在某一处定住了,他好像看见不远处有个小山洞。   这一路过来他还从未发现过山洞,决定过去查看一下。   他一点一点的走过去,离得越近时心里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不禁又升腾起了一丝希望。   若是窈窈发现了这处山洞,一定会躲进去的。   尽管这一路上他不知道燃起希望,又失望了多少回,但这次他依然停在山洞不远的地方,朝那处叫了一声:“窈窈?”   他的话音刚落下,洞口好像有了轻微的动静,俞景一颗心提起来,直勾勾的盯着。   紧接着他便看见了苏闻琢的衣角,然后听见那头传来细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俞景……”   俞景眼眶一热,心里却陡然一松。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走到洞口处,看到了苏闻琢一身湿的跌坐在了地上。   她的发髻全乱了,被雨水糊在了脸上,一张小脸苍白着,显得眼眶更红了。   苏闻琢乍一看到他,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流下来。   “俞景……你……你终于来了……”   她觉得自己等了好像半辈子那么久了,浑身都痛,又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的,看到俞景便委屈的哭到停不下来。   她想扑到俞景怀里,却发现自己在放松下来后根本没有力气了。   俞景听着苏闻琢的哭声,只觉得心都好像缺了一块,像被人搓揉了一番,留下交错纵横又深深浅浅的褶皱,细细密密的疼。   他几步上前进了山洞,将苏闻琢一把抱进怀里。   俞景的拥抱很用力,又透着克制,他还没有检查苏闻琢的身上,怕她有受伤,但又迫不及待的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像触摸到她温热的体温这样才能安心。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但这个拥抱却比往常的哪一次都要来的熨帖而温暖。   “对不起,对不起窈窈,我来晚了……”   俞景轻轻拍着苏闻琢的背,眼角眉梢,连声音里都是心疼。   苏闻琢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埋进他怀里,然后抽了抽鼻子,将人抱的更紧了一些:“没关系,你不要道歉,我知道你肯定一刻不歇的在找了……我,我一直等着呢。”   俞景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发顶,又低头吻了吻她,默默地抱了好一会儿这才将人放开,又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到耳后,捧着她的脸问道:“可有哪里受伤了?”   “唔,”苏闻琢吸了吸鼻子,将右手伸了出来,“跑的时候摔了一跤,掌心和膝盖伤了。”   俞景在山洞里找了干燥的枯枝和树叶堆起来,拿出火折子点了一束小小的火堆。   还好他随身带的火折子有油纸包着,不然这时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他就着火光握住苏闻琢的手仔细看了看。   原本细嫩的掌心被蹭掉了一大块皮,被地上的树枝或草尖划伤的地方,血早就被因为沾了雨水的关系没了七七八八,伤口却因为沾了水,已经开始红肿,有些发炎了。   俞景心疼的吹了吹,抬眼看向苏闻琢,轻声问:“疼么?”   苏闻琢反倒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刚开始的时候挺疼的,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俞景抿了抿唇,又去查看她膝盖上的伤。   膝盖处也是擦伤,但伤口比手掌要大一些,同样因为沾了水的关系皮肉翻卷,红肿起来,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便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俞景甚至一时都不敢伸手去碰,只恨不的这伤是落在自己身上就好。   见他神色有些沉,苏闻琢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大手,又朝他笑了一下,她想安慰安慰他,让他别自责。   苏闻琢知道,俞景大抵是觉得没有保护好她,心里正内疚着。   俞景看她受伤了都是想着安慰自己,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暖意融融,他敛了自己的情绪,从苏闻琢的裙摆后方撕了两块布下来给她这两处草草包了包。   他淋了这么久的雨,衣裳从里到外湿了个透,苏闻琢一直在山洞里,被雨吹湿的也就是身前一片。   简单处理过伤口后,俞景又拉着苏闻琢到火堆旁烤了烤。   苏闻琢的衣裳湿的少,他想让她烤烤,去去寒气。   外头很静,雨渐渐停了,夜空像是被濯洗过一样是干净沉淀的深蓝色,坠着星星。   云层下月亮的光辉皎洁,没过多久,竟然起了丝丝袅袅的雾。   俞景不知道郑逢年的人是不是还在林子里找着,时刻警惕外面的动静,待两人的衣裳稍微干了一些,他便准备走了。   得尽快回到府里,苏闻琢的伤要有大夫看,两人也要尽快驱寒。   苏闻琢其实早就想回去了,俞景的身子刚刚调养好,结果现在又淋了一天的雨来找她,她怕会落下什么病症。   跟在俞景的身后起身,苏闻琢按照他说的爬到了他的背上,然后搂住他的脖子,贴紧他。   俞景捞住苏闻琢的腿弯,将人背好了,叮嘱苏闻琢:“窈窈抓稳。”   然后一个轻功窜了出去。   从树梢掠过时俞景模仿了几声鸟叫,这是暗卫之间的信号,他们听到了自然会收队,魏世昭也知道这个意思。   俞景轻功的速度很快,一路飞檐走壁挑了就近的路走,没花多少时间便回了喻府。   苏闻琢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担心自己的两个丫鬟,还有朝生和东无西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刚刚从俞景背上下来,她便有些着急的想问问这几个人有没有找到,话还未出口,屋子里青黛和泽兰便跑了出来。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了一天,都快要吓死了!”   苏闻琢见她们好好的,应该也梳洗过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处,心里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青黛和泽兰是姑娘,若是迷路在林子里比朝生他们更危险。   两个丫鬟看着苏闻琢有些狼狈的一身,眼睛都红了,想过来扶她,又看见已经搂住她的俞景,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倒是苏闻琢惦记起来,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见她问起,两个丫鬟才赶紧大概说了一下。   泽兰骑了俞景的马回来,然后马上去找了魏世昭,之后便在府里等着了。   而青黛也是运气好,魏世昭带人进林子没多久就找到她了,先将人送了回来。   苏闻琢点了点头,微微笑起来:“你们两个丫头的运气都是好的。”   俞景等她们说完话,这才搂着苏闻琢进了屋里,又招了府医来看她身上的伤,苏闻琢抬头看他,只一眼俞景便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他笑着抚了抚她的侧脸,低声道:“不用担心朝生,刚刚在林子里的信号如果他听到了会直接回府的,东无和西言受过严格的训练,主子不见了,时间过了一个临界点会有一个先回来看情况的。”   听俞景这样说了,苏闻琢心里才放心下来。   府医看过伤口后,只道是皮外伤,没有动着筋骨,擦些药休息几日便好。   “但夫人今日有些受寒了,之前调养的方子要再换几味药。”   俞景点点头,在府医走后,他拿起药膏给苏闻琢上药。   这药膏凉凉的,苏闻琢不怎么疼,待伤口重新被包扎好,沐浴却成了问题。   大夫说了,伤口不能沾水,况且她是伤了右手,如今干什么都不太方便。   只是本来就在外头狼狈了一天,现在苏闻琢觉得自己脏得很,不沐浴她觉都要睡不着了。   想了想,苏闻琢觉得还是叫丫鬟进来帮自己擦一擦吧。   谁承想,俞景垂眸将药膏和绷带收拾好,突然顺口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帮你?”   苏闻琢没回过神来。   帮,帮什么……?帮她沐浴?? 第81章 温柔又炙热   苏闻琢被俞景这番语出惊人吓到, 愣在原地好一会。   她和俞景虽然还未圆房,但也已经做过一些亲密的事,但苏闻琢害羞, 那都是熄了灯的, 沐浴总不能熄灯了吧……   这样她怎么好意思呢……   外头刮起一阵夜风, 因着刚刚下过雨,风里还有草木润湿的清冽气味,沁人心脾。   窗边的小榻上, 一本被随手放着的书吹翻了几页,发出轻响, 苏闻琢这才回过神来。   而俞景, 早就看着她呆呆的神色笑开了。   他点了点苏闻琢的鼻尖,微微俯身,那双狭长漆黑的眸子就专注的看着她, 声音低哑温柔:“怎么了?窈窈害羞么?”   苏闻琢确实害羞了, 但她有点习惯性的嘴硬, 下意识哼了一声:“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俞景又低低的笑了, 看着她的眼神略略又深了一些,显得意味深长:“既然如此, 那我便放心了。”   苏闻琢被他盯的感觉脸颊都微微热了起来,不禁咋在心里暗自腹诽自己,明明已经成亲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跟个小姑娘似的呢!   一点也不稳重!   俞景自然不知道她心里嘀嘀咕咕的话, 已经去吩咐下人给耳房里备热水了。   下人们手脚很快, 没过一会几桶热水便陆续抬进耳房倒入大大的浴盆里,然后又备了两桶在旁边,便默默下去了。   青黛和泽兰早在俞景吩咐时便知道苏闻琢要沐浴了, 但在外头等了半天也没见夫人叫他们,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福至心灵,微微红了脸。   然后老老实实的回自己屋里去了。   耳房里,俞景试过水温,然后走到里间打横将苏闻琢抱了起来。   苏闻琢搂住他的脖颈,偎在他的怀里。   男人的怀抱硬实温热,贴近时连胸膛里的心跳好像都清晰可闻,让她很安心。   但想到马上要来的事,刚刚还在嘴硬的苏闻琢已经有些心跳如擂鼓了。   只是在这交缠的心跳声里,她又觉得这场景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在俞景中状元那一日,她喝醉了,缠着他要去沐浴,好像也是这般场景呢。   想到这,她窝在俞景怀里轻轻抿唇,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而在俞景的心里,这个场景已经与那夜重叠了。   他还记得自己百般退避,苏闻琢不依不饶,害得他差点破了功,也没过几个月,自己竟然就变成主动询问了……   但他刚刚问出来时,真的只是下意识的这么一说。   俞景还真是有些怕他今晚要把持不住,但苏闻琢身上有伤,不合适不合适。   他希望给她留下的记忆好一些。   若是掰着指头算算,窈窈虚岁也已经到十七了……   俞景不自觉垂眸望向怀里的姑娘,能看到她纤长浓黑的睫毛时不时地眨一下,在烛光下像一只翩翩振翅的蝶。   他的喉结微微上下动了动,只感觉身子有些燥热起来。   到了耳房,苏闻琢被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其实她伤的不算重,只是都在不是很方便行动的地方,伤到膝盖走路拉扯到会痛,伤到右手就什么都做不了。   但沐浴的第一步,总得先把衣裳脱了。   俞景正在专注地给她撒花瓣。   他刚刚特意问了一下苏闻琢的两个丫鬟平日里她沐浴都有些什么步骤,然后暗暗记了一下。   既然说了要帮她沐浴,那自然每一步都要亲力亲为。   苏闻琢趁着这个时候,想自己试着用右手解扣子,但到底是不得章法,半天才解开两三颗,还弄出了一头汗。   俞景回身时便看到他的姑娘正自己跟衣服上的盘扣较劲,低着头微微咬唇,小脸都有点憋红了。   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被苏闻琢狠狠的瞪了一眼。   俞景赶快敛住笑,倏地就换了一副温柔体贴的神色,走过去将手搭上她的扣子,低低说了一句:“我来。”   “唔。”   苏闻琢模糊应了一声,顿住手,然后慢慢的垂下来,微微偏头,眼神往旁边飘。   刚刚说了她才不会害羞的,俞景都,都脱过几次了……   只是这样烛灯大亮,还是头一遭。   苏闻琢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脸,而俞景只是低低的笑了一下,没有戳破她。   外衫和里衣已经都脱了,眼前的肌肤白的似雪,尽管已经在黑暗的床帐中被这似雪的肌肤蛊惑过许多次,但每一次都依然让他血液奔腾。   俞景的喉咙滚了滚,有些后悔自己说出口的话了。   他本是想着在自己中蛊昏迷时苏闻琢那般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她,如今她受伤了,自己也应当亲力亲为的。   只是本以为也算是亲近过一些时候了,这次也应当是忍得住的,但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微黄光晕下垂眸害着羞的苏闻琢对他有更加致命的诱惑力。   她的肌肤莹润的像是被镀上了一层珠光,此刻已经微微泛了些粉。   明明每一处他都亲吻过,触摸过,却好像每一处又是没见过的风景……   俞景身上的燥热感更强了,但还是稳了稳心神,将人先抱进了浴盆里。   苏闻琢的脸早就红成了一颗小番茄,进了水里,被花瓣挡住了些,她才抬头小声道:“你不要盯着看!”   俞景的声音低哑的厉害:“是窈窈太好看了……”   苏闻琢听了眼神又飘起来,微微侧过脸没有说话,耳房里一下只剩下一点泠泠的水声,却衬的气氛更加暧昧旖旎。   她的膝盖受伤了,若是曲起腿便会拉扯着有些痛,于是俞景轻轻抬起苏闻琢的那条小腿,在浴盆边缘叠了块软巾,让她的脚踝搭着。   雪白的肌肤泛着水光,连脚指头都圆润可爱。   苏闻琢有点不自在,玉珠似的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看的俞景眼神倏地一暗。   他感觉自己要忍不住了……   但小腿露出来,多少会有些凉的,俞景闭了闭眼,又稳了一下心神,轻轻给她身上撩水,又拿了巾子来擦身,还要给苏闻琢洗发,又要将头发绞干,一时忙碌起来。   不过这一番忙下来,倒是让原本旖旎的心思克制了一些,俞景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是擦身时,总难免会碰到,即使曾经某些夜晚触摸过无数次的地方,在这时候还是像一团火,很快又重新将俞景点燃。   不知不觉,他额前的汗都滴了下来,顺着轮廓分明的侧脸滴落,在地上晕开不起眼的水迹。   苏闻琢一直忍着没出声,在俞景第三次将手探入水下时,她浸在水中的左手堪堪抓住他的大手,声音细细的:“好,好了,可以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但现在这般却让她格外的不好意思,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只怕现下这脸红的都不能看了。   俞景听后便停下来,哑声应了一句:“好。”   他将苏闻琢从浴盆里抱出来,眼睛已经隐隐有些红了,衣裳也湿了。   苏闻琢被俞景用一块大大的软巾包了起来,就这样被抱到了床上。   俞景一直没说话,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怀里的姑娘娇软,身上还有刚刚沐浴过后的香味,水气氤氲着她的眉眼,显得越发娇艳欲滴。   俞景额前的一滴汗又将将要落了下来,这次落在了枕边。   他定定的看了躺着的苏闻琢一会,然后终于还是敛住眼里汹涌的暗色,缓缓想要直起身子,低哑道:“我去下耳房……”   话音未落,腰也还未来得及直起来,便见一只细白的胳膊从眼前晃过,下一刻,脖颈便被搂住。   苏闻琢肌肤上还带着刚刚沐浴的温热,指尖却透着一点凉,像雪山顶那捧最靠近月光的雪,沾了月光泠泠的温柔,让他的心尖都颤了颤。   两人便就这样目光纠缠着,互相望进对方的眼里,又在那里看到自己微小的倒影。   苏闻琢没有说话,还红着脸,却不躲不避了,就这样望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俞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的双手撑在了苏闻琢的两侧,微微俯身离她越来越近,最后鼻尖相抵,又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的声音轻到近乎叹息:“你受伤了。”   苏闻琢终于开了口,她娇娇的笑了一下:“可是我想。”   她想真正成为他的妻子了。   她知道俞景爱护她,所以一直忍着没有圆房,可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未来变得越来越遥不可知。   苏闻琢有些怕了。   上一世的记忆能帮到她的寥寥无几,未来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让事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她想好好珍惜当下,不想未来的某一天后悔。   她想让两人之间有更多的牵绊。   这些话,苏闻琢没有说,但俞景却懂了。   他薄唇轻抿,擦过身下姑娘的鼻尖,给了她一个沾了晚风凉意却又滚烫如焰烛的吻。   这个吻很深,鼻息纠缠间,苏闻琢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一片深海里。   她在海底睁开眼,看见天边那轮明月被拢上深蓝的光,当真是月色如水。   月光将她包裹住,一寸一寸的抚过,温柔炙热。   苏闻琢在水中浮浮沉沉,像一尾鱼,顺着月光的指引在海里摇曳生姿,鱼尾拖出华丽的摆,在月光的指尖留下些泠泠的润泽水迹。   俞景知苏闻琢柔弱,而且她受伤了,是以并不想太折腾她,但也克制的艰难,在怀中的姑娘痛到皱眉时,便细细的吻她的眉眼,格外小心翼翼。   夏日的夜晚并不寂静,总有些蝉鸣时不时的响起,连着屋里的声音高高低低,好像成了一曲缠绵的声调,被最娇媚的戏子咿咿呀呀唱了一番,久久不落幕。   床幔被夜风吹起,晃出柔软的弧度,屋里的灯早就熄了,只剩下一室皎白。 第82章 句句属实!   苏闻琢从广源寺回来的路上被劫了车的事, 陆沉霜第二天就被魏世昭告知了。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魏世昭说漏嘴了,原本俞景是叮嘱过不要说的。   还好知道的是陆沉霜,不然俞景怕是要找他麻烦!   而陆沉霜在她爹的高压监督下, 只能让她二哥帮忙打了个掩护, 得知事情的当日便溜出大将军府想去看看苏闻琢。   谁成想, 下人却来报,他们家夫人刚醒,让她稍等一会儿。   陆沉霜看了看日头, 心里有些奇怪,这都快到晌午了吧?窈窈即使喜欢赖床也很少会起的这么晚啊, 莫不是昨天真的伤到哪儿了?   魏世昭那人也没跟她说清楚!早知道她该带点药来的。   不过陆沉霜转念一想, 以俞景紧张他家夫人的程度,应该也轮不上她带药了吧。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泽兰又来了前厅, 将陆沉霜引进了后院, 苏闻琢正坐在桌前斟茶。   她听见动静往门口看过去, 见陆沉霜来了下意识想起身去迎, 身子却突然僵了僵,微微蹙了一下眉。   都一个晚上了, 怎的还是有些痛呢……   陆沉霜是武将家的女儿,苏闻琢这点小异常她一眼就发现了,还以为她是因为昨日受了伤,连忙快步过去, 按着她重新坐下。   “你快坐好, 大家这么熟了我哪里还需要你迎,窈窈是伤到哪了?”   苏闻琢一听便知她误会了,但陆沉霜都还未说人家, 她一下也有点不知道这种房中私密的事情好不好与她说。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决定先顺着她的话带过去吧,因为要真说,她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苏闻琢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路上摔了一下,手和膝盖擦了点皮。”   陆沉霜看着她已经被包扎好的手,又细看了一会她的脸色,好像确实除了有些疲惫,其他与平常无异。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陆沉霜总觉的苏闻琢看起来有些不同了。   她姿容迤逦,依然是美的惹眼,但比起以前,今日看却好像更美了三分,整个人添了一丝成熟妩媚,眉眼间有了几分说不出的风情。   陆沉霜看着看着不自觉念叨了出来:“我怎么感觉,窈窈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被劫车还有这么个影响?   “嗯?”   苏闻琢愣了一下,一时半会没明白陆沉霜的意思,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在她将将要及笄,娘亲还在世时,有天晚上闲聊与她说的话。   那时她总是羡慕母亲身上那种成熟女人自带的举手投足间的妩媚风情,她却没有,缠着母亲问,而母亲却说,待她成亲后便明白了。   听着陆沉霜正在向她手舞足蹈的描述,苏闻琢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若说她似一朵花,那昨夜过后,便是真正的绽开了。   苏闻琢掩着唇笑了一下,没有将原因告诉陆沉霜,只是与她说了娘亲曾经跟她说的那番话,弄的陆沉霜一头雾水。   不过,得知苏闻琢没事她便也放下心来,又问起可知道是谁做的这件事?   苏闻琢略微沉吟了一下,突然道:“我觉着这事虽然是冲着我来的,但最终目的却可能是在俞景身上。”   陆沉霜听了点点头,直言:“确实,在京中与你有些过节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如今都不太可能做这事。这样看来,多半是想用你来拿捏俞景。”   “嗯,”苏闻琢敛眸喝了口茶,“俞景说他今日便会去查。”   对此陆沉霜见怪不怪,俞景向来看重苏闻琢,定不会任她受委屈,但说到俞景,她又想起前几日不小心在父亲那里偷听到的小道消息。   原本是想父亲考校功课这几日的焦头烂额过了再来与苏闻琢说,如今倒是凑巧。   “窈窈,我前几日听到我爹说,黄河的汛期来了,皇上好像有意要派俞景去督办赈灾一事。”   “赈灾?”   “对,但这也是那日皇上召见我父亲说事时偶然说起的,在朝中还没说到这事呢,也不知真假,反正我听到了便与你说一声。”   黄河夏季的汛期尤其凶猛,赈灾一事一直很让朝廷头疼,但几次勒令工部的人去修堤,却总是没有太大成效。   赈灾的银子每年都要从国库掏一大笔出来,已经是朝廷支出的大头了。   往年赈灾都是由布政司呈报灾情详细情况,再申请朝廷拨款,由户部派人前往勘测灾情后统筹预算,国库拨钱,最终遣监察御史带着赈灾款到地方与州牧交接。   往年督办赈灾都是监察御史去做,今年这差事会落到俞景头上么?   苏闻琢若有所思,这其实不是一个好差事。   -   此时郑府里,还在府中“静心思过”的郑逢年难得的不“静心”了一会,在府中发了很大的脾气。   书房里,零一和几个暗卫跪在地上,一句话未说。   郑逢年阴沉着脸,那双苍老的眼里透着狠劲儿。   “在一个妇人身上都失手了,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难怪在阜州没能困住俞景,一群废物!”   他将桌子拍的砰砰响,抬手拿起一块砚台就砸了下去。   下面跪着的人都没躲,硬生生的受着。   若是只受这一砚台那都是轻的了,怕就怕……   “这次任务失败,下去自我了断吧!”   郑逢年没有半分犹豫,在他看来,暗卫若是两次任务都失败,就没有留的必要了。   那几人是死士,心里其实早也就料到了,成则生,败则死。   很快书房里又只剩下了零一一人,郑逢年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暗卫最近如此松懈,我给你二十天时间,若是□□不好……零一,也别怪我不顾主仆情分了。”   零一跟着郑逢年很多年了,深知他的无情和狠辣,重重的应了一声便准备下去了,临出门前又被郑逢年叫住:“让小少爷到书房来见我。”   没多久,一个生的有些阴柔的少年公子便敲门进来了。   是郑逢年的长孙,郑恒清。   郑源死后,郑逢年选择的人不是次子,而是这个长孙。   其实一直以来,郑逢年都非常喜欢这个孙子。郑恒清脑子聪明,手段也足够狠辣,说起来,他还是与俞景差不多的年纪。   郑恒清进了书房,先向郑逢年问了安,郑逢年摆摆手让他在一边坐下。   “清儿,这次我若派你去清淮,你可有把握将事情处理好?”   郑恒清闻言轻轻笑了一下:“祖父放心,早几年我跟着父亲去过几次,李州牧有个老来得的幺儿,与我关系不错。”   郑逢年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这个孙儿心思活泛,跟着他父亲去过几次清淮接触了一番,便知道结识一些自己的人脉了。   “你有这个意识,祖父很欣赏,这次清淮一行我会安排彭韩接应你,这是祖父身边的老人了,万事你可与他商议。”   算算日子,布政司应当快要呈报奏疏了。   私盐一事出了纰漏,这次赈灾,他们不能再出现问题。   郑恒清应了一声,刚准备退出书房,突然想到什么,回身问了一句:“祖父,之前我与你说起的事,清淮那边确认事情收尾收干净了么?没留下活口?”   乍一听他问,郑逢年想了一会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事。   前阵子郑恒清找到他问起清淮去年那批修堤工匠的事,问人是不是都处理干净了,原因是他晚上在酒楼喝酒,遇到一个乞丐找他麻烦,看衣料便知是清淮人,让他多想了一会。   去年黄河秋汛之前皇上照样让工部派人下去联合地方一起检查河堤。   中间发生了点意外,那几个地方工匠被郑逢年灭了口,家中的一干老小也没有放过。   当初郑恒清提到时,郑逢年便又让人去查了,当时处理的人是先下的毒,后烧的火,尸体的数量也清算过,基本上是万无一失的。   加之郑恒清也说他发现那乞丐后马上就让小厮拖下去处理了,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现在重新说起赈灾一事,他只是想起来,就顺口问了一句。   郑逢年想到那时候呈上来的密信,自己又让零一亲自赶去清淮看过,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但还是叮嘱了郑恒清一句:“万事都无绝对,若那次你遇见的真是漏网之鱼,这次去清淮,你就要格外注意。”   “我知道了,祖父。”   郑恒清又笑了一下,然后掩上了书房的门。   而他们口中那个被“拖下去处理了”的乞丐,此刻整坐在俞景和魏世昭的跟前。   此时快到晌午,日头有些高了,夏季闷热,即使坐在亭子里也挡不住翻滚的热气扑面。   俞景和魏世昭已经来了有一会了,听了面前的人将事情简单说完后,魏世昭忍不住一巴掌排在了石桌上:“郑逢年这个丧心病狂的!他怎么敢!”   俞景的脸色也很沉,像是被蒙上一层阴翳,他唇边拉扯出一个讥讽的笑:“为了贪墨赈灾款,他有什么不敢的。”   “你说他要那么多钱干嘛呢?!一把年纪了,带进棺材里陪葬么!”   魏世昭气的都坐不住了,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   而俞景的手指轻轻敲着石桌,半晌后问对面的男人:“你确保所说的完全属实?”   那男人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性命起誓……句句属实!”   他如今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但是因为受毒素影响太久,喉间的声音有些怪异,说的话音调也不准了。   刚刚俞景和魏世昭两人还是连蒙带猜的。   俞景沉吟了一会,又问:“这件事的所有人,已经统统灭口,除了你,没有侥幸生还的了?”   那人又点点头,但却又道:“我……有……血书!” 第83章 诚不欺她……   “血书”二字一出来, 俞景和魏世昭都顿了顿。   光听着这两个字好像都能想象到当时惨烈的场景。   “你将血书带在了身上?”魏世昭重新坐下,皱着眉问了一句。   血书这种东西,带在身上恐是不安全吧, 更何况他一个乞丐, 衣衫褴褛的也没处藏啊。   那男人摇了摇头:“我刻在了身上, 然后烧了。”   话音落下,男人便一把将衣服捞了起来,只见他胸前连着一直到腹部, 果然有字。   看起来是一刀一刀划上去的,虽然如今已经成了疤, 但仍然叫人看着触目惊心。   血书是他一家人被困火海时父亲最后写下的, 写在了他的衣服里侧,将他从后院的狗洞里塞出来,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上京”。   他拼命朝前跑, 身后的农家小院里都是父母和爷爷奶奶的叫喊, 他一直哭, 却不能回头, 也不能停下。   现在想起来,身子都还会微微发抖。   俞景和魏世昭都沉默了好一会。   让他把衣服放下来后, 俞景沉吟着问了一句:“若是日后让你上朝作证词,你可敢当着皇上的面与郑逢年对峙?”   “我敢!”   “好,你先下去做事吧,这件事我们定当尽力而为。”   听了俞景的话, 那男人点了点头, 默默的下去了。   亭子里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魏世昭和俞景都没有再说话。   大抵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震惊的事,也没想到郑逢年为了敛财竟然会丧心病狂至此!   过了良久, 俞景才开了口:“以前我一直以为郑逢年贪墨赈灾款,也只是让清淮一带的官员将款项层层盘扣,也怀疑过户部是不是也有郑逢年的人,毕竟每年一到汛期灾情,核算出来的赈灾款都是非常大的一笔数目。但现在看来,工部才是。”   工部在六部中职权一直较弱,存在感也不强,与朝中势力的影响并不大,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渗透的价值,但如今……   魏世昭已经在心里骂了郑逢年百八十遍,这时候听了俞景的话便道:”我跟父亲说一下,好好查查工部的人。“   顿了顿,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艳阳,又喃喃了一句:”今年的汛期又要来了。“   -   苏闻琢的马车被劫后,她在府中待了好一阵子没出门。   俞景已经将猜测的前因后果与她说了,而且苏闻琢发现他最近也尤其忙了起来,为了让他放心,她十分自觉。   只是俞景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   他最不想的就是苏闻琢因为他受到伤害,最怕的就是护不住她,如今更是恨不得将她天天放在眼皮子底下,到哪都带着,自己亲自守着才好。   只是到底也只能想想而已。   偏生黄河夏季的大汛又要来了,朝中这些时候为了这件事已经不知道商议了多少回。   而俞景除此之外,也还有些别的事要做。   郑逢年将主意打到了他夫人头上,他百忙之中也要抽空回敬一把才行。   这天夜里他回来的格外晚,苏闻琢在屋里等着他,不知不觉就趴在软榻上睡着了。   俞景见此,慢慢放轻了脚步,但苏闻琢睡的不熟,还是听见动静睁开了眼。   她抬手揉了揉眼角,刚醒来的声音格外软糯:”夫君你回来了,今日怎的这般晚……“   俞景将外衫脱了,走过去抱住他,吻了吻她的额,轻轻笑了一声:“去做了些事,怎么不去床上睡?”   “唔,”苏闻琢顺势靠进他怀里,嘟囔了一句,“我想等你回来一起睡的,谁想到你这么晚。”   俞景将迷迷糊糊的她抱到床上,又给她塞了一个软枕,低声哄道:”下次我定回来早一些,窈窈等我沐浴回来就睡了,好不好?”   苏闻琢点点头,又伸手推了推他:“那你快去。”   俞景怕他的姑娘一会又困倦地睡着了,在去之前给她先将被子掩好了。   只是等他再从耳房里出来,却见苏闻琢跪坐在床上,全然没了之前迷迷糊糊的样子,精神得很。   她好像完全不困了。   苏闻琢大抵是早前打了盹,刚刚靠在床上又吹了会夜风,这会子倒是没有睡意了。   于是她开始缠着俞景问他今晚去做了什么?   俞景没法子,只好躺上床将她搂进怀里,抚了抚她的长发,笑道:“自然是去给你出气了。”   郑逢年既然打了他夫人的注意,他“投桃报李”一番,也给他在京中的心腹蒋轶昌找了些麻烦,蒋轶昌在朝中不好过,郑逢年自然也不会好。   见苏闻琢好奇,俞景便简单说了些。   今晚不过是将蒋轶昌刑部出的一些纰漏查了查,匿名将事情递到了御史台,又给他的后院“放了把火”,总之就是让他前朝后宅都不得安宁就是了。   顺便,还摸了一趟蒋轶昌的府中。   俞景猜测郑逢年身边的几个重要人物一定会有小册子,只是之前唐免川那儿的被他找到了,如今他们会藏的更隐蔽,想拿到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今夜他确实没在蒋轶昌府中发现什么。   苏闻琢听了之后连连抚掌,又对俞景展开了一通天上有地下无的夸赞。   “这天底下还有比我夫君更聪明,更周全,更疼夫人的男人么?我觉得,是没有了的!”   说到这,她又大手一挥:“所以,我决定要送你一个奖励。”   俞景想着前面一通不着边的夸赞也就算了,这会听到了“奖励”二字不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垂下眼睫看着怀里的姑娘:“嗯?夫人要给我什么奖励?”   只见苏闻琢朝他软软的笑了一下,突然一个翻身,爬到他的身上,低头吻了下去。   俞景看见一双亮晶晶的带笑的眼睛在眼前眨了眨,紧接着唇上便传来温软的细嫩的触感,苏闻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咬了他一下,有些痒。   她学着前几次俞景做的,眨了眨眼睛,小心勾勒他薄唇的轮廓。   苏闻琢平日里因为面皮薄,其实很少会主动做这些,都是俞景勾着她一点一点的陷进去。   而这个吻,却好像反了过来。   俞景的眼神越来越深,抬手抚上她白瓷般细腻的后颈,微微压了压,然后探进去,很快反客为主。   苏闻琢察觉到了,闭着眼睛,心里轻轻笑了一下。   她是真的想亲亲俞景的。   他最近的忙碌苏闻琢看在眼里,但他还是会记着她受的委屈,记着要帮她出一口气,让欺负她的人也不能好过。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在意爱护的感觉,让苏闻琢心里好像被冬日的暖阳照拂着,是温柔的炙烈,让人心里酸酸涨涨的,每一个角落都熨帖幸福着。   不过这个本来只是感激的一吻,很快就渐渐变了味。   苏闻琢眯了眯眼睛,身下的锦被柔软,她的长发铺开,像被泼洒出来的浓墨。   黑暗里男人那双深邃狭长的眼里好像落了一颗星辰,坠上了细碎的微光,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勾唇。   天边的月时隐时现,苏闻琢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得好像被带着温度的月光抚上,有些凉意却又透过肌肤温暖到心底。   床幔已经被俞景随手放了下来,很快,夏夜的月光勾勒出一丝影影绰绰的轮廓,像一幅画,在雕花床榻偶尔的轻响中,寂静的夜因此拢上了一层暧昧的纱。   -   翌日,苏闻琢又起晚了。   她趴在床上,神色有些懒倦,不想动弹。   不知怎么的,她蓦然想起早些时候俞景好像跟她说过一句话……   想到俞景昨夜那番,看来确实是没忍住。   苏闻琢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桃粉色,她夫君还真是……诚不欺她……   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她扶着腰从床上起来,唤了丫鬟进来更易梳洗。   今日她有事情要做的。   待一切收拾好,又用了早饭后,苏闻琢去了俞景的书房,今天她要将那个男人的样貌画出来。   那日被劫车后没几日,苏闻琢就将在林子里意外见到了梦里那个男人的事跟俞景说了。   彼时她说起还心有悸悸,抚着胸口:“他好像是在林子里采药,带着一把很小的镰刀,银质的,那株草也有些奇怪,我没见过。”   之后苏闻琢又描述了一下男人的长相,只是因为他的面相实在太过普通,只有那一道疤让她印象深刻。   俞景听后沉吟半晌,然后鼓励似的亲了亲她:“窈窈真厉害,记的这般清楚。我先将这些与世子说一说,照着找看看有没有线索。”   苏闻琢点点头,又嘀咕了一句:“若不是我现在手伤了,便能画出来了。”   “没关系,”俞景轻轻笑了一下,“等过些时候手好了再画也不迟。”   于是昨天苏闻琢觉得右手已经无碍后,便琢磨着今日就开始画吧。   她这次要画的比较多,也比之前画的梦境要精细的多。   苏闻琢这边正画着,那头俞景下了朝后也与魏世昭碰了个头。   这次两人没有去茶馆二楼,而是去了魏世昭的别院。   假山高处的凉亭里,俞景与魏世昭对坐,眺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饮了一口酒,才道:“最迟再过两日,皇上应该就要在朝上说清淮一带赈灾的事了,那个苗疆人世子可有查到什么?”   魏世昭给自己也斟了杯酒,说道:“有了那道疤的特征,倒真是有了点眉目。今年元宵的时候出了两起命案,盛京府尹没查出什么,但有人在那天好像见到过他。”   “然后呢?”   “然后就销声匿迹了。“魏世昭玩转着手里的酒杯,沉声道,”我不确定他现在是否还在京中,但现在的踪迹是断在了元宵之后,毕竟光靠口述要找一个人还是有些难。”   俞景点点头:“能找到这人自然是最好,若是去清淮,十有八九郑逢年还会用上这人来对付我们。”   虽然朝中还未说,但清淮赈灾一事皇上多半是会派他去的。   而这次离京,俞景想将苏闻琢带在身边。 第84章 这次带着窈窈一块儿去   将苏闻琢带在身边的想法, 在那日她被劫车后就有了。   郑逢年既然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若是他离京,这个软肋就落在了郑逢年的眼里。   加之这次清淮一行很可能魏世昭要与他一同走, 京中没有人照看苏闻琢, 他会十分不放心。   而且清淮赈灾与去阜州查私盐不同, 是明面上大家都看着的事,所以不管背地里是如何暗潮汹涌,但是明着, 总还是有朝廷派下的人保护的,不至于像阜州那般危险。   魏世昭听了俞景这想法, 啧啧了两声:“我怎么听着, 这趟去清淮,显得我多么多余呢……”   人家夫妻俩肯定是要坐一辆马车,住一个院子的, 若是他们一路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 他真的会忍不住要揍人!   再想想, 俞景每天办完事回院子就会有个人在门口翘首以盼的等着, 迎上去对他嘘寒问暖,而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看着多可怜啊!   一下子,魏世昭就有点不想踏上这趟清淮之旅了。   俞景听到他嘀嘀咕咕的抱怨,勾唇笑了一下,老神在在的道:“谁让世子没成亲呢, 早些时候王妃催着你, 你还不乐意,现在知道羡慕了?”   魏世昭不服。   “我那是不乐意成亲么?不是!我那是还没有遇见我梦中的小仙女!”   “哦?”俞景拉长声音应了一声,打趣他, “那世子这位梦中小仙女,定是惊为天人的,毕竟盛京城里这么多世家小姐你都看不上啊。”   魏世昭哼哼了两声,嘀咕一句:“那是自然。”   俞景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两人又喝了几杯酒,他便告辞了。   这时候苏闻琢已经待在书房里一上午了。   人像要想画的精细传神是很耗费功夫和时间的,苏闻琢全神贯注,不知不觉肩颈和手都有些酸了。   俞景回府便听朝生来说夫人已经在他的书房里待了一上午了都没出来。   他挑挑眉,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便看到苏闻琢正在揉着手腕。   桌子上摊着一张纸,画还没画完,但也能看出大概了。   俞景走进屋里,苏闻琢听见声音便朝门口望过去,见是他回来了,放下画笔便小跑着扑进了俞景怀里。   “夫君回来了!”   她仰起脸,看着他笑盈盈的,俞景将人搂着腰抱进怀里时,轻轻抚了抚她的腰侧,应了一声。   “嗯,窈窈是在画那个男人?”   苏闻琢点头:“我的手已经好了,想着还是画出来给你们,这样你们找人大概会方便一些?”   俞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小脸:“我夫人真是帮了大忙,不过自己也不要累着了,朝生说你在书房里待了一上午,是不是手酸?”   “有一点,”苏闻琢说着便顺势将手一伸,递到他的眼前,不放过任何可以享受服务的机会,“夫君给我揉揉?”   俞景纵容的将她带到一边坐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轻轻揉捏了一会,直到下人摆好饭,青黛和泽兰来了书房,两人才起身回屋里。   -   两日后,早朝上,成桓帝说起了清淮一带汛期凶猛,布政司已经将灾情的奏疏呈上来了。   因着黄河洪涝灾害已经是经年的老问题,朝廷赈灾也有一套成熟的流程,是以大家也都没有特别的慌乱,按部就班的提了几条赈灾的建议,之后便是等户部勘查,国库拨款,押送银子和粮食到地方……   只是这次,成桓帝在监察御史之后,还点了俞景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同行。   众人皆惊。   这身份不可谓不大了。   钦差下地方,代表的是皇帝本人,见其如见君,俞景在清淮一带都可以横着走了!   俞景面上倒是没什么波澜,站出来接了旨后便退回了队伍里。   下朝后,郑逢年回了府,没多久蒋轶昌便来了。   还是在郑府的书房里,郑逢年见到蒋轶昌率先说了一句:“你手上的册子,先交到我这来。”   近段时间蒋轶昌朝中和府上都不太平,稍一想便知是被俞景盯上了。   蒋轶昌跟他多年,在京中的一些世家与郑逢年的往来最开始多半是通过蒋轶昌的手,两人关系走的近,这在朝中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如今俞景手上已经有了一本册子,如果再让他拿到第二本,那他们的破解难度就会降低很多,郑逢年不放心。   蒋轶昌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二话没说便应了下来。   之后他又问道:“皇上这次派俞景去清淮,是不是要提前跟那边交代一下?”   郑逢年摸了摸胡子:“我让清儿过几日便先启程过去了,这次的赈灾款,只动修堤建房这些与民打交道的回扣,其他明面上的东西一点都不要动,你跟往来的几个相关的人都交代一下。”   “那地方官员那边?”   “我会给清淮的州牧去信。”   往年赈灾款拨下去,层层盘扣,真正用到地方的其实与朝中拨下去的数字已经相差甚远了,   这次俞景做了钦差大臣,以他的洞察力,赈灾的钱款到了清淮,但凡有点变动他定能察觉,这次他还是要小心为上了。   只是若是把钱用出去,再从中动手脚,那就隐蔽多了。   -   俞景这趟成了去清淮的钦差大臣,虽然没有升官但胜似升官,下朝后想与他结交攀谈的人便更多了。   他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从容的与围上来的官员们交谈,目光不动声色地将他们脸上的细微神色收进眼底。   要说京中这些人,一直以来对这大笔的赈灾款都没动过手脚,他是不信的。   来找他的攀谈的人里,大多数无非就是看他最近得皇上看重,所以来套套近乎,想着让他有机会也在皇上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   但总有那么几个,是冲着这次清淮赈灾的事来套话的。   俞景装作不察,笑眯眯的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众位同僚都说笑了,此行都是为皇上办事,我也就是到地方监督两日就回了,总要看看钱有没有落到实处,不能打水漂了不是?”   “那是那是,小喻大人年纪轻轻就心怀天下,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旁的人自然附和,俞景也就随便谦虚了一下:“职责在身,应该的。”   待出了宫,他坐上轿子,矫帘放下时,他面上的笑也收了。   刚刚有几个人他都记下了,回头叫魏世昭好好查查。   一路回了府中,苏闻琢正在屋里看书。   此时已入盛夏,她在屋里摆了两个冰盆,便又犯懒不喜欢出门了。   俞景看见自家夫人正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手拿着一本书,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他笑着走过去,揽住她在一旁坐下,往书前凑了凑:“我夫人在做什么学问如此认真?”   苏闻琢见是他回来了,眼睛亮了亮,舒服的靠进俞景的怀里:“哪有夫君有学问,我就看看话本子。”   末了她又想起什么,仰着小脸问道:“世子那边,那个男人有消息了么?”   前几日苏闻琢将几张画都画好后便交给了俞景,俞景说过几日让魏世昭的人临摹了到时候拿着去找人。   俞景将人搂在怀里,又拿起小扇子给她扇着风,边道:“还未听说有眉目,毕竟只能暗中查找,不能打草惊蛇。但我们有了画像,若是下次见到便能认出,他再想动手脚就不那么隐蔽了。”   苏闻琢点点头,俞景说的有道理,那头若是察觉到暴露了,定又要用新的法子藏起来,若是来个易容什么的,他们又会陷入被动中。   俞景边扇扇子,边又牵过苏闻琢的一只手在手心里捏了捏,想起今日朝中的事,提前与苏闻琢说了一声:“窈窈,再过几日我怕是要去一趟清淮。”   “啊……”苏闻琢下意识的扁了扁嘴,“这才归京没多久呢,又要出去了么?”   俞景看着怀里姑娘小脸上的笑一下便垮了下来,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这次带着窈窈一块儿去,好不好?”   苏闻琢完全没想过能跟着俞景一起出盛京,这下听的人都坐直了,有些不敢相信:“我……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么?夫君是去办差的吧?带上我会不会不太好?”   俞景不甚在意的将她重新搂回怀里:“不要紧,去清淮要走水路,你跟着也不会耽搁。”   不像陆路,他们男人骑马,苏闻琢若是坐马车,在路上便多少是会慢一些。   苏闻琢听他这么说后,马上就兴奋了起来。   两世了,她还从来没有出过盛京城!这次竟然能跟俞景一块儿出远门了,她一想想便越加期待起来。   俞景看着她脸上娇艳的笑和眼底的光,神色不自觉的温柔下来。   他轻轻抚上苏闻琢的侧脸,微微靠近一些,抵住她光滑的额头,低声问:“这么高兴么?”   “嗯!”苏闻琢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特别高兴的。”   她伸手环住俞景的腰,认真的看他:“我想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你要面对的我也想和你一起面对。”   她说过的,俞景不再是一个人了,她要陪着他。   俞景看着他的姑娘潋滟的眸子里那抹流光溢彩,像一束光引他沉沦。   他俯身吻住她,溺在这抹软香里。   苏闻琢不自觉的回应,很快这个吻便深了起来。   她领口的扣子被解开,俞景的手探入她的衣襟,有些粗糙的指腹抚摸过嫩肉,带起一阵颤栗和酥麻。   苏闻琢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结果反倒让那只手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还使坏的捏了捏,她一下咬住了牙。   “现在还是白天呢!”   俞景挑眉,不管不顾,直接将人抱到了床上,咬上她细嫩的耳垂,声音低哑:   “夫人小声些,便没人知道了。” 第85章 出行   七月十二, 户部去往清淮勘查的官员核实情况,将奏疏送至京中。   又过了两日,户部尚书呈上此番赈灾款的预算, 皇上准奏, 国库放款, 并下旨三日后监察御史和钦差大臣带人启程去往清淮。   苏闻琢早就将他与俞景此行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原本准备就在府中消磨几天时间,等三日一过就可以出发了。   谁成想倒是凑了个巧事。   陆沉霜在下午的时候来了喻府。   她先是朝苏闻琢神神秘秘的眨了眨眼睛, 说带来了两个大消息,问她想先听哪一个。   苏闻琢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花茶:“你这也没说两个消息有什么不同, 就让我选了?”   陆沉霜这才反应过来, 嗯,确实……   她果断放弃了玩什么花里胡哨的,直接摊牌道:“第一个消息就是, 我要与你们一同去清淮啦!”   苏闻琢听后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真的?!”   若是陆沉霜能一起去, 先不说别的, 俞景在外头办事她不好跟着的时候, 也有个朋友可以陪她说说话,她自然是高兴的。   陆沉霜大力的点了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娘最近开始念叨我的亲事了, 我听的头都大了,正巧我有个姨母在清淮,前两日写信过来说想看看我了,让我过去小住几日。”   这姨母是陆沉霜娘亲的亲姐妹, 一直待她极好, 后来嫁去了清淮。   陆沉霜这时候可是巴不得赶紧溜了,跟她爹娘软磨硬泡下终于让他们答应了,当然, 也不是她一个人去,身边还有她二哥作陪的。   苏闻琢这番听下来,笑眯了眼睛:“那可太好了,我们在那处还能互相有个伴儿!”   陆沉霜也会很高兴,她虽然是武将的女儿,去外头的机会比苏闻琢这个深闺娇女要多,但与姐妹一起出门却是头一遭,也很兴奋。   两人兴致勃勃的说了一会之后,陆沉霜又道:“还有第二个大消息呢。”   “什么?”   “我今日出门前听我娘说,前两日庆国公府上发生了大事!南珮媛的身子不知怎么回事,说是以后要怀不上孩子了,但她与礼国公世子的婚期就在明日了,你说这日子巧不巧?”   苏闻琢听后有些惊诧,确实是巧。   南珮媛日后很可能怀不上孩子的事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只是没想到在成亲前两日被发现了。   听陆沉霜说,是前天庆国公夫人恰好请礼国公夫人过府一叙,南珮媛却突然在屋里晕倒了,礼国公府人作为她未来的婆母自然也是要表示一番关心的。   谁能想到她一过去便听到府医说南珮媛身子气血亏虚的严重,日后怕是难以挂胎。   礼国公府人当即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苏闻琢喝了口花茶,唏嘘了两声:“那明日这亲,还能结成?”   陆沉霜点头:“我娘说,礼国公府可并没有退亲呢。”   “是么?那他们看起来还挺有情有义的。”苏闻琢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等俞景回府后她也稍微与他说了一下这件事。   俞景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漫不经心道:“礼国公府当然不会退亲,毕竟郑逢年一派现在的情况算不上好,能用姻亲与庆国公府绑上,他们不会轻易放手,至于孩子,他们有的是办法。”   “嗯。”   苏闻琢应了一声,不想再多管南珮媛的事。   她早些时候便猜到南珮媛以后的下场,容貌毁了,孩子怀不上了,夫君也不是个贴心的,日后怎么会好过呢?   只是她未来过的好与不好,也都与她没关系了。   七月十五,庆国公府风光嫁女,苏闻琢没有去看,因为她知道定是没有上一世那般十里红妆了。   七月十七,俞景一行人启程,前往清淮。   从盛京到清淮,须得先走官道到旁边的通益,再从通益乘船往西,走水路抵达清淮,这一程得要差不多十来日的时间。   陆沉霜虽然是有私事,但与他们一同走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私底下也准了,至于她二哥,正巧碰上事情要晚两日才能出发。   只是苏闻琢是头一次坐这种大船,这跟游湖的区别可是太大了。   江河之上船行难免会有风浪,苏闻琢刚坐上没多久,便有些晕船了。   船舱里,俞景心疼的抱着她在窗边坐着,不时的伸手替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几缕鬓发,又握住她有些微凉的指尖。   “窈窈很难受么?去床上躺一会好不好?”   他说的轻柔,像是怕稍微大声一些她就会更难受。   怀里的姑娘本就白皙的面颊此时更苍白了几分,连嘴唇都失了点血色,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苏闻琢眯着眼睛,在俞景的怀里蹭了蹭,头枕着他的肩膀,轻轻的摇了摇,没什么力气道:“不想去床上,躺着更难受……在你怀里才好些……”   俞景听了,低低的叹了口气,将她搂的更紧一些,轻轻吻上她的额前:“是我疏忽了,没考虑到这一点,窈窈先忍一忍,我想想法子。”   苏闻琢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窝在俞景的怀里,没过多久便蹙着眉在船一摇一晃下睡着了。   俞景垂眸,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让她睡的安稳些,又腾了一只手出来搭上了苏闻琢的手腕给她把了把脉。   脉象稍稍有些乱,但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想了想,招手让在门边守着的朝生过来。   俞景低声吩咐了一句:“看看船上有没有李子或者带点酸的果子卖,买些过来。”   朝生看了眼自家少爷怀里从上船之后就一直有些没精神的夫人,点了点头,赶紧去办了。   期间魏世昭和陆沉霜都来看了两眼,他们两人也没想到苏闻琢竟然会有些晕船,这行程才刚刚起步,就算快的话也还要六七日才能到清淮。   若是苏闻琢一直晕着,这一路可不好受。   就这样半个下午过去了,苏闻琢因为身子不适,睡的也不安稳,一直在醒醒睡睡之间。   等又一次睁开眼,俞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哄她:“窈窈醒一醒,我让朝生买了些果子,吃一点好不好?”   苏闻琢这才发现他们还在窗边,她还靠着俞景的肩,窝在她怀里。   她微微将身子直起来,揪着俞景的衣襟,又给他捏了捏肩,声音比平日里更软一些:“你一直抱着我没动弹么?手是不是酸了?怎么不把我抱到床上去……”   俞景换了一只手搂着她,另一边刚刚被靠着的肩膀和手臂稍稍活动了一下,神色温柔:“没什么要紧的,怕你在床上躺着会难受。”   苏闻琢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闭眼前好像是喃喃了这么一句……   她目光盈盈的看着俞景,半晌后重新倚进他怀里,轻声嘀咕了一句:“傻子。”   俞景听见了,却只低低笑了一声,从旁边的小碟子上拿了一颗李子递到苏闻琢的唇边,继续哄:“窈窈尝尝?”   苏闻琢其实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见她夫君都喂到嘴边了,便也顺势咬了一小口。   这个时节的李子酸酸甜甜的,咬一口便会有饱满的汁水在唇齿间。   她下意识的抿了抿唇,没想到在这船上买到的李子还挺好吃的,清爽多汁,苏闻琢推了推俞景的手,想让他一吃一口:“好吃的,夫君也尝尝。”   边推边伸出舌尖想将唇边的汁水舔了。   俞景的手还停在她的唇边,这时候眼神突然暗了暗,他的两指捻着李子,剩下的手指也没闲着,顺势挑起苏闻琢的下巴,低头将唇覆了上去。   薄唇吮过姑娘有些苍白的唇瓣,把唇上刚刚沾上的那抹汁水卷进嘴里,又勾住她交缠的吮了吮,然后不自觉就探的更深了些。   这个吻带了李子的酸甜,混着温热又潮湿的鼻息,让苏闻琢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过了许久,俞景才刹住车堪堪离开那花瓣似的唇,见上头重新染上了一丝浅红,有了些血色,因为刚刚被吻过,还有莹润的光泽。   他满意的笑了一下,伸出抚过苏闻琢已经有些薄红的脸,将唇边那抹暧昧的水渍拭了,才将目光扫她的唇,哑声道:“嗯,味道是极好的。”   苏闻琢红着脸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只是没什么气势。   “窗户也没关,你,你胆子也太大了……”   俞景不甚在意的又将刚刚没吃完的李子送到她唇边:“我亲自己夫人,谁还能说我不是?”   看着他突然有几分张狂的模样,苏闻琢扑哧笑了一声,一口将剩下的小半个李子吃了。   俞景见她鼓起来一动一动的小脸,眉眼笑开了一些:“李子性酸,吃了你会好受一些。”   苏闻琢这才发觉,好像吃两口李子,肚子里确实舒服多了,没有之前那般想吐了。   她点了点头,靠在俞景怀里一阵叹息:“我夫君真是能文能武还能医,你说我怎么运气这般好?捡到一个宝呢。”   见怀里的姑娘终于有了些精神,俞景心里松了口气,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是我捡到一个宝贝才是。”   苏闻琢想了想,郑重的点点头:“嗯,我们都是宝贝,看来谁都没亏呢!”   俞景好笑的看着她顺带一点也不谦虚的应了,故作惊奇道:“只是晕了个船,夫人的脸皮怎么好像都比之前厚了两分了?”   然后,就被苏闻琢毫不留情的打了两下。   “嘲笑夫人,家法伺候。”   “是,小的不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多久便一起笑开了。   结果苏闻琢乐极生悲,肚子是好受了一点,没一会头又晕了。   俞景给她揉了揉,安慰道:“待入夜了船行的平稳一些,我替窈窈针灸试试。”   苏闻琢有些诧异的回望他:“夫君还会扎针?”   她一直以为俞景的医术一半是医馆好心的师傅教的,另一半也是因为幼时久病成医,但针灸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俞景倒没觉得有什么:“既然学,那便要学了全套。”   苏闻琢又想感叹一番她夫君是什么绝世天才,这时候门却被敲响了,还有些急。   外头传来魏世昭的声音。   “俞景,答应陪我下盘棋的,人呢?!”   苏闻琢眨了眨眼睛,刚想说世子如今不是去办公差的么,还这么闲情逸致啊?却见俞景已经敛住了笑。   她觉得好像有点不对,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俞景给苏闻琢塞了个软枕让她先靠一会,然后起身打开了门,魏世昭一闪就进了屋内,面上的表情严肃的看起来可没有什么下棋的心思。   “发生什么事了?”俞景看着他问道。   “下棋”是他临上船前为了以防万一,与魏世昭商议的暗语,若有紧急的事要找便以此为讯。   魏世昭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紧绷,压低声音道:   “我看见那个男人了。” 第86章 窈窈别动   如今已是傍晚, 江面平静了一些,是以船的摇晃也减轻了。   天边的火烧云与大片的水面连成一片,好像要沉入水底, 在粼粼的波光中泛起瑰丽的色彩。   正是用饭的时候, 船舱外头人来人往, 甲板上也是一片喧闹。   这便衬的屋子里更加的安静起来。   尽管魏世昭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苏闻琢还是听见了,她的心头一跳, 下意识的望向俞景。   俞景站在原地轻轻捻了捻指间,没有说话。   苏闻琢没忍住, 先开口问了一句:“是我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个男人么?”   魏世昭听见后朝她看过去, 点了点头。   片刻后,俞景回身坐回苏闻琢身边,又对着魏世昭指了指对面, 魏世昭便也走过去坐下。   俞景又给苏闻琢拿了一个李子, 然后将小碟子往中间推了推, 垂眸问道:“人在哪里看到的?”   “我与阿霜在甲板吹风, 他直直从我面前走过,因为看过画,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嗯,”俞景低低应了一声,又问:“只有他一个人?”   魏世昭摇头:“他身边还跟了两个做商贾打扮的人,交流不多, 但一直跟他走在一起, 不确定这船上是不是还有他们的人。”   俞景一行虽然是奉了皇命去办事,但是依然带着暗卫,而京中派出来的的护卫与监察御史在另一艘包下的小船上。   如今走水路, 暗卫们自然是必须上船的,所以都做了易容,混进了人群里。   他们能这样做,郑逢年的人也可以。   俞景轻轻敲着桌面,脑子里飞快的猜测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事情不会这么凑巧,多半是郑逢年特意安排上来了,不管是他想让人盯着我们还是这一路上下手都有可能,若是如此,郑逢年不会只在他身边放两个人。”   如今郑逢年损了私盐一道的大生意,在这一块一定会守的更严,他不会放心这个苗疆人单独行动,暗处定还有人。   “那我们怎么办?要在船上动手么?”魏世昭微微蹙了眉。   俞景眯了眯眼睛,摇头:“船上百姓太多,不能引起恐慌,船才刚刚起航,这两天先静观其变吧。记得让我们的人都离的远一些,尤其是阿肆,一定不要与他发生接触,你和陆小姐也要注意。”   虽然知道郑逢年一定会再用这个人,临行前睿王特意给了他们几颗避虫的小香囊带着,但也不能大意。   阿肆便是那个被俞景救回来的乞丐,此行他们也给他面上做了些改变,扮作魏世昭的小厮一起带上了路。   苏闻琢见他们说起那人,神色都严肃了几分,心里也不禁有几分惴惴,又没见到陆沉霜,当下便有些担心了起来。   “霜霜呢?留她一个人落单不要紧么?”   魏世昭闻言解释了一句:“我已经与阿霜说过了,她去清淮是家中的私事,只是与我们碰巧一块儿出发,若是我们四人总是凑到一处反倒容易让人起疑。”   如今郑逢年那头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靠着苏闻琢的画像将人认了出来,不然刚刚那个男人也不会就这样从魏世昭面前走过。   敌明我暗,他们还不用慌。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俞景一行人都表现的与之前无异,而那个苗疆男人,也甚少出自己的屋子。   苏闻琢晕船的症状在有了李子和俞景那晚稍微给她扎了几处针之后已经好多了。   俞景与魏世昭谈事时,她和陆沉霜两人便经常在一块儿聊天,话里虽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但是眼神却都不轻松。   到了第三日的傍晚,魏世昭差人去问了问,船家说这一趟顺风,比平日里快一些,行程已经差不多过半了。   而这天后,那个苗疆男人也从屋里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甲板上还没什么人。   江面升腾起一阵薄雾,袅袅娜娜的,让甲板上站着的那三个人的身影也有些看不真切起来。   中间的男人穿着苗疆的服饰,腰间垮着一个竹篓,口子非常细,一根手指都未必伸得进去。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兴奋,摸着竹篓看着江面喃喃道:“快了快了,我的小宝贝们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而他身后站着的两个高大男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左边的压低声音道:“乌先生,主子交代过,希望俞景一行人中蛊后到了清淮过几日再毒发,不要在船上就死了。”   乌先生倨傲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我知道!我的毒我说什么时候毒发就什么时候!”   他最讨厌有人对他在这上面指手画脚,这会让他和他小宝贝们都很不开心。   那两人似是深知他的脾性,闻言便闭了嘴,没有再说话了。   乌先生又在甲板上站了片刻,直到感觉到小竹篓里细微的动静,这才满意的回了屋里,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自然也随他走了。   在三人离开后又过了一会,甲板一侧的暗处,杂物遮挡的地方,俞景和魏世昭走了出来。   “看来你猜的没错,果然又是要下蛊了。”魏世昭一直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声音有些沉。   “嗯。”俞景低低应了一声,“在船上人多眼杂,最好下蛊,又不让毒发,下了船他们若撤了,我们不仅人查不到,连什么时候中蛊都不知道。”   与在阜州时他中蛊的情形如出一辙。   “可如今你也还是不知在阜州是如何中蛊的,我们要怎么防?难道只能派人盯着?”   可在船上人多,暗卫盯人的压力其实很大。   俞景往自己的屋子走,边走边道:“蛊虫要进入身体,通常只能通过眼耳口鼻或者人的伤处,根据他刚刚的动作和说话,我推测依然会是活虫或虫卵,让我们的人这几日正常从船家那里拿饭,端进屋后都处理掉,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   他将暂时应付的法子都与魏世昭说了,末了又加上一句:“接下来的几日,不要总在屋子里,多凑到人群里去。”   单个针对性下蛊,若是在人群中反倒是不好得手的。   魏世昭应下,很快回自己屋里吩咐了下去,而俞景也进了房间,苏闻琢还在床上睡着。   她这两日晕船的症状已经减轻了许多,所以这样早的时辰人还未醒。   俞景走进屋,将门掩上后重新脱下外袍上了床,将人轻轻揽进怀里。   苏闻琢动了动,微微睁了睁眼,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你出去了么……”   “嗯,”俞景轻声应他,吻了吻姑娘的鼻尖,“没什么大事,睡吧。”   于是苏闻琢又在他温柔低沉的嗓音里重新沉进梦中。   等她再醒来时外头的太阳已经很大了。   船上的人多,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苏闻琢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没在屋子里看到俞景,倒是她的两个丫鬟在门边守着。   她唤了青黛和泽兰过来梳洗更衣,懒懒的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夫人,巳时已过啦。”   “唔,”苏闻琢点点头,“俞景呢?”   泽兰笑着给她挽发,边道:“老爷先前一直在屋里,就是刚刚被世子叫出去了,应该很快回来的。”   她话音刚落下,俞景便推门进来了。   见苏闻琢已经醒了,他走过来轻轻抚了抚她的脸,低声道:“一会梳洗好了我带你去外头看看?”   苏闻琢上船这几日因为晕船,一直待在屋里没怎么出去过。   她笑着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看向俞景:“夫君用过早饭了么?”   俞景垂眸,替她挑了一支蝴蝶钗插在发髻上:“一会与夫人一起用。”   待苏闻琢收拾好,两人出了房间。   刚一出房门,苏闻琢就眯了眯眼睛,看着江面波光粼粼,两岸绿树葱葱,不禁喟叹一声:“沅江的景致真好啊。”   就是可惜今日才叫她瞧出点美来。   甲板上有风,这时候的阳光虽盛但还算不得特别炽烈,正是看风光的好时候。   陆沉霜和魏世昭已经在前头站着了,看见他们两人过来,陆沉霜高兴的朝苏闻琢招了招手。   只是待苏闻琢走近了,挽上她的手,便发现,她的身子是有些紧绷的,仔细瞧过去,就能看见陆沉霜眼里的神色好像不似表面上这般放松。   她轻轻侧了侧头,目光扫过俞景和魏世昭。   这两人神色无异,俞景离着苏闻琢近一些,帮她挡着甲板上的风,又俯身替她勾住鬓边被风吹落几丝的发髻别到而后。   凑近时,低声在她耳边道:“那个苗疆男人也在外面。”   苏闻琢的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想侧头再问他些什么,被俞景揽住肩膀。   “窈窈别动。”   陆沉霜在她身边离得近,目光看向江面,话却是在对她说:“我们就装作不知道,避免打草惊蛇。”   苏闻琢将他们两人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明白了过来。   她轻轻抿了抿唇,脸上重新浮起娇软的笑,与他们随便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   四人就这样在甲板上站了一会,俞景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扫过周围的人群,他们的人都混在里头。   那个苗疆男人站在船舱的第四个门边,好像是在等人,没一会一直跟着他的另外两个男人也出来了。   俞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神色如常的搂住苏闻琢。   但习武之人的感观都比常人要更加敏锐,即使没有看那头,他也能感觉到有视线定定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道视线太明显,毫不掩饰,没多久就连苏闻琢都有所察觉。   但俞景神色如常,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那三人从他们后面走过去,这时候苏闻琢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   彼时日头渐高,阳光炙热的已经有些烫了起来。   俞景带着苏闻琢回屋里吃早饭,陆沉霜拉着魏世昭陪自己下棋。   进了屋里,俞景让朝生去了船上的后厨端早饭过来,便把门掩住了。 第87章 我那时本色出演   回了屋里, 苏闻琢刚刚在外头有些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一些。   她在桌前坐下,望向俞景不禁有些担心道:“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这个男人与他们一同上了船,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凑巧。   俞景坐在她身边, 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安抚自家夫人:“无妨, 还有大概三日就能到清淮,下了船就好办了。”   这句话音刚落,朝生便端着早饭进来了。   俞景让跟着他们一起下清淮的三个贴身下人留在了屋里, 将早晨叮嘱魏世昭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又强调:   “我们自己带的干粮不要离开眼前, 船上的一切东西都不要动, 船上茶水吃食一律不要入口,端进来就倒进袋子里,不要让人察觉, 身上注意避免出现伤口, 这三日要格外小心。”   苏闻琢也在旁边听着, 手不自觉揪着帕子。   朝生跟在俞景身边的时间长, 倒是没有太过惊讶,但她的两个丫鬟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 这时候都有些慌的下意识看向了苏闻琢。   苏闻琢抿了抿唇,起身走到一旁,将青黛和泽兰招到身前来。   “你们不要慌,这三日要表现的跟平日里一样, 没事的, 这不是还有老爷么。”   两个丫鬟被她安慰了一通,也慢慢镇静下来,觉得不能拖了自家夫人的后腿, 于是郑重点了点头。   交代完了,俞景让三人下去,自己与苏闻琢待在房中。   苏闻琢拉住他的手想了想,问道:“那个苗疆男人若是在饭菜里下蛊,怎么就能确定是送到我们房里的那份呢?”   一般乘船出行之人都是自备干粮的,他们自然也备了有。   只是考虑到有苏闻琢和陆沉霜两个姑娘,他们一行人上船前就与船家那头打好招呼,付了银钱的。   这几日船员们在船上吃的饭的时候他们也会去端几份,这便是与船员们同吃一锅菜了。   若是在饭菜里下蛊,这都一锅炒着的,他们的人去端才盛进盘子里,那岂不是……   俞景的面色沉了一些:“我早前还未想到这点,多亏了窈窈提醒我,得想个法子才行……”   他听魏世昭说过元宵节那日盛京城里发生的那两起命案,若真是这个苗疆男人所做,那定是个草菅人命之人,他不会在乎在饭菜里下蛊会害了多少人,只要俞景他们能中招就可以。   俞景垂眸,不能因为他们一行人在船上而牵连无辜。   他想了想,揽过苏闻琢,悄悄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闻琢点了点头:“好,我一会便去找霜霜。”   -   将将快到用午饭时,苏闻琢去了陆沉霜的屋子找她闲聊叙话,而俞景正巧去找了魏世昭有事商议,索性她便让朝生到时将午饭端到陆沉霜屋子里与她一起用了。   只是这饭刚端上来没多久,陆沉霜便在屋子里发了脾气。   她心情不大好,眉头也皱着,拿着筷子在菜里挑拣了一番,一口没吃,“啪”的一下就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又是这些,没什么菜色还味道不好,这谁吃得下啊!不吃了!”   陆沉霜嚷嚷的声音有些大,屋里门也没关,外头的人头都听到了动静,有些爱看热闹的忍不住还往这边凑了凑。   而屋子里,陆沉霜还在叫叫嚷嚷的,十足的一副养尊处优不好惹的大小姐模样。   苏闻琢在一边低声劝她,几个下人头次见陆沉霜这样发脾气,战战兢兢的在一边低头站着不敢说话。   外头的俞景和魏世昭听见动静,拨开几个围观的人走进屋里。   俞景看向苏闻琢,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闻琢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霜霜发脾气了,觉得菜不好吃,我劝也劝不住……”   她话音还没落,陆沉霜便又不满的发泄了一句:“我都忍了几天了,这大锅菜我实在是受够了!”   魏世昭听了,苦着脸在她旁边走来走去:“我的小祖宗,我们现在是在船上,我到哪去给你找什么精致的吃食啊!你再忍两日,下了船我就给你雇个大厨好好补补,行不行?”   “不行!我两日都忍不了了!”   陆沉霜有些不依不饶,魏世昭只能试图再哄她几句,旁边苏闻琢瞧着她不肯吃饭也有些着急。   一时间屋子里闹腾的紧。   他们没顾得上门口围观看热闹的人,而那个苗疆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到了门边,饶有兴致的往里面瞧。   这时候俞景终于往门口看了一眼,见看热闹的人还越来越多了,终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不若这样,我过去跟船家说多出些银钱,这两日船上的厨子就给我们做菜,虽然食材估计还是那些,但小炒总比一大锅煮要来的味道好,船员们只能辛苦些吃点干粮了。”   另外几人一听,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虽然陆沉霜还是有些不高兴,但这也确实是没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于是他们又给船家出了一大笔钱,船家见他们出手阔绰,这才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在门口围着的人见没什么热闹看了,念叨几句“这一行人一看就富裕,不知道财不外露么”的酸言酸语,也就散了。   那苗疆男子见人都走了,自己也摸了摸腰间的小竹篓,喃喃自语了一句:“嗯,这样也方便。”   中午这饭因为这一番闹腾,俞景四人都没吃上,顺势就让下人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厨房。   待重新关上陆沉霜屋里的门,刚刚还皱着眉一脸老大不高兴的陆沉霜就“唰”的一下变了脸。   她在屋子里蹦跶了两圈,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我刚刚演的不错吧?我自己都要信了!”   苏闻琢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非常逼真,一点破绽也没有!”   魏世昭则轻轻“啧”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下巴,故意眯着眼睛打量了陆沉霜一番:“别说,你扮起蛮不讲理的大小姐来,还挺驾轻就熟的。”   陆沉霜白了他一眼,不甘示弱:“你刚刚迫于我淫威之下唯命是从的样子也像是跟你的人合二为一一样。”   闻言魏世昭轻哼一声,兀自嘀嘀咕咕:“我那是本色出演,平日里可不就是被你压迫的么……”   他这句话陆沉霜自然是没听清,她的心思又放到另一头去了。   “刚刚我看到那个男人也在门口瞧热闹了,你们说他这蛊到现在了是下了还是没下呢?我们不会已经中蛊了但不自知吧……”   俞景摇摇头:“应该还没有,船上人多,我们盯人不方便,他们下手也不方便,这几日这个男人还没什么动作。”   “但是还有两日船就要靠岸了,他们应该要有动作了。”魏世昭说完又来回踱了两步,“可快点靠岸吧,我这两日谨慎的都快要出现幻觉了。”   一句话,又换来了陆沉霜的几声嘲笑。   四人没在屋子里待多久便出去晃悠了,也不知是不是对方以为他们认不出人就明目张胆,没多久便看见一直跟在苗疆男人身边做商贾装扮的其中一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船后。   那个方向就是厨房的方向。   俞景和魏世昭轻飘飘的对视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船还有两日到清淮,接下来的两日俞景一行人装作与往常一样,去甲板看风景,下棋或聊天,到了时辰便让下人去厨房端饭菜。   因着是专门给他们小炒的,菜色看起来倒是不错,只是几人还是关了房门倒了,这两日就连水都是喝的水囊里的。   这日入夜后,船舱中部的一间屋子里,两个商贾打扮的人问中间那男人道:“乌先生,后日就要下船了,那蛊毒……”   乌先生正在摆弄他的小竹篓,他给自己的食指尖割了一个口子,血便顺着竹篓细小的口滴了下去。   那张普通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明明暗暗,显得那道长长的疤痕都有些狰狞。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那蛊早就混进食物里了,他们不可能察觉,你们怎么还不回房?打扰到我的小宝贝进食了。”   在他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掩门退了出去。   在房门完全掩住后,左边更高大一些的男人道:“给主子去消息吧。”   另外一人闻言点了点头,往船尾走去。   两日后,船停在了清淮一带最近的港口,水路下来后走小路上官道,再途经一个驿站,便到了清淮州内了。   几个下人收拾好了行李,俞景故意等了一会,落在了下船的人群末尾。   不远处,那个苗疆男人与身后两个男人准备下船,俞景一行四人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   “夫君,下了船后我们要跟着他们么?”   一直被俞景揽在怀里的苏闻琢凑近他小声问。   俞景护着她不被人群挤到,眼睛盯着前方那几人:“不用,他们会跟着我们的。”   落后几步只是为了看那苗疆男人身边,郑逢年到底放了几个人。   魏世昭走在俞景的另一边,也伸手虚虚环在陆沉霜身边,帮她挡着挤过来的人,又低声对俞景道:“欧大人那处我已经派人去打招呼了,一会他们先走,我们在后头跟着就是,到了清淮再碰头。”   这次与俞景一同前往清淮赈灾的监察御史姓欧,第一次接这差事,表面上看着与郑逢年没什么交集,往日里在朝中为人也还算刚直。   “嗯。”俞景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多余的,因为他已经看见下了船的那三人在旁边等了一会,很快又有四个人过去与他们汇合。   那四个男人穿着普通,脸也普通,俞景眯了眯眼睛,将他们的长相扫了一眼。   四人此行似是作为下人身份,没多久有两个便牵了一辆马车来。   但他们却没急着上去,而是坐到了港口旁边的一个茶肆要了一壶茶。 第88章 夜袭   这几人的举动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旁的人若是瞧见了只当他们是坐船累了,在这里喝点茶歇歇脚。   但俞景几人心知肚明,这就是在等着他们呢。   他将目光移开, 与魏世昭短暂的相交, 然后神色自若的扶着自家夫人往前走了两步下了船。   四人带着几个丫鬟小厮下船后没有停留, 魏世昭人脉广,这时候早就有人带了马车在这里等着他们。   四人二话没说,半点没耽搁便马上又启程了, 急匆匆的像是在赶路的样子。   朝生和阿墨在前头驾车,俞景和魏世昭骑马跟在两侧, 苏闻琢和陆沉霜的丫鬟也跟在马车旁边。   一旁茶肆的那几个男人看见, 对视了一眼,将银子拍在桌上后,也赶紧上马的上马, 上车的上车, 远远的跟在了后头。   要上官道, 只有这条小路好走一些, 中间还要穿过一个小镇,一路上从船上下来换马车的人也不在少数。   于是两辆马车隔的不远不近, 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等上了官道后,路开阔了许多,日头渐渐高了,阳光晒在皮肤上都觉炙热, 两个姑娘叫丫鬟进了车上, 一时间马车里有点挤了起来,连带着速度都慢了一些。   而后面远远跟着的那辆马车,也慢了下来。   俞景和魏世昭骑在马上, 偶尔偏头与对方说话,只当没注意到后头有人跟着。   这条官道离清淮已经不远,只是考虑到行夜路不太方便,他们按着计划,傍晚时分抵达城外的一处驿站。   这是朝廷特意修了给往来官员歇脚的地方,俞景拿了通牒出来,驿站的官兵便让他们进去了。   而后头一直远远缀着的那辆马车自然是进不了驿站的,马车未停,直直的朝前驶去,但在俞景一行人进了驿站之后,又从前头往回绕了一段,最后进了驿站旁边的客栈。   下了马车,乌先生有些不满:“为什么不直接进城?我的蛊不会有问题,根本不用盯的这么紧。”   他身边的一个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道:“这是主子的吩咐,还望先生体谅。”   听见是郑逢年让这么做的,乌先生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这一趟帮他办事,剩下的银子还没结,先不与他们计较。   这边俞景一行人要了几间房,又让人将马车和马牵下去拴好后便各回各屋了,也没有多交流。   稍微修整了一下,到了晚饭时间,四人在一楼碰了头。   饭已经摆上桌,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几人纷纷动筷。   魏世昭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而后低声道:“苍林刚刚回来,那几人后来进了隔壁的那家客栈要了房,看来是要盯我们盯到底了。”   俞景给苏闻琢夹了一筷子肉,也沉着声音:“今夜是最好的时机,就在子时动手。”   他和魏世昭现在一人有一队暗卫在身边,暗卫一队五人,东无和西言也在,他们如今在暗处,是最好动手的时候。   苏闻琢和陆沉霜听着他们谈话,老老实实的在旁边吃饭,没有打扰,但心里都不约而同绷紧了一些,听这两人的意思,晚上是要做些什么了。   用过晚饭后,几人很快各自回了房间,俞景将门掩好,牵着苏闻琢在床边坐下。   他细细叮嘱了一番:“今夜我离开后你便去陆小姐的屋子里,朝生和阿墨都会在屋里守着,你们两人将门窗关好,我很快就回来。”   苏闻琢抿了抿唇,拉住俞景的衣袖靠进他怀里,低声道:“会很危险是么?你,尽量不要受伤好么……”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任性了,若真的是刀光剑影下,哪还容得人想那么多呢。   俞景低低笑了一下,搂住她纤细的肩,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声音低哑又温柔:“别担心,这次暗卫的人手足够,我们又在暗处,我只是跟着去看看,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苏闻琢听他这么说,这才点了点头,但还是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这处驿站本就在郊外,入了夜后四周除了蝉鸣声便再无其他响动,只觉得越发安静。   按照以往的时辰,这个时候苏闻琢是已经歇了的,但今夜她哪里会睡的着,只是为了显得一切如常,他们到了点便将烛火熄了,连窗户也关上。   子时差一刻,驿站里已经只剩下一楼大堂里有微弱的烛光,但一个人都没有,大门和院门也已经被关好了。   俞景看了看时辰,轻轻打开了房间的门,带着苏闻琢出了屋子。   外头很黑,就着一楼微弱的烛光,苏闻琢看到魏世昭已经在陆沉霜的门前等着了。   而陆沉霜也早就把门打开。   他们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俞景将苏闻琢送进陆沉霜的房间,临走前,苏闻琢回身抱了抱他,没有说话。   俞景大手抚上她雪白的后颈,将人往怀里按了按,过了一会才松开。   他与魏世昭两人很快掠下楼,打开了大堂的门。   阿墨和朝生轻轻将门关上,对着苏闻琢和陆沉霜行了一礼,朝生道:“夫人,陆小姐,你们去里间歇一会吧。”   苏闻琢“嗯”了一声,与陆沉霜对视一眼,便朝里间去了。   两人心里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这时候除了等也不能做什么,只希望他们事情办的顺利。   -   清淮一带遭灾,往来的人少了,这城外开的客栈自然也就没什么生意。今天一整天,也只接待了一波客人。   店小二坐在桌前打哈欠,百无聊赖的玩着算盘,就等着二楼的那几个客人熄了灯他好回屋睡觉了。   说起来这几个客人出手倒是阔绰,还让没吩咐就不用进屋,连吃食都没要,像是用的自己的干粮。   他作为客栈的小二当然也是形形色色什么样儿的人都见过,但来这一片的苗疆人倒是看见的少。   店小二又拨了一下算盘,想起傍晚时那个率先走进客栈,脸上还带着长长一道疤的男人,在这个深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明明那男人的长相看起来是极其普通的,但却莫名就是透着一股子阴翳,叫人看着怪不舒服的,也不知是做什么的,还跟商贾之人走在一起。   店小二眯着眼睛漫无边际的思绪飘远,再抬眼看向二楼时,发现几间房的灯熄了。   他嘀嘀咕咕了一句:“总算是歇了。”   然后麻溜的给大堂里的烛火灭了,留一盏小小的灯笼,然后回了后院的屋里躺下,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此时万籁俱静,黑夜笼住大地,连一丝风也没有。   几个人影悄无声息的潜入客栈,迷烟没多久便弥漫了二楼的走廊。   俞景一行人事先服过解药,但郑逢年的暗卫也很警觉,几乎是在他们刚刚进入客栈没多久,屋里便有了轻微响动。   外头的人隐入暗处,里面的人提刀开门,电光火石之间,短兵相接。   俞景他们占有绝对的人数优势,那五六个暗卫很快就被拖延住,他与魏世昭飞快的看了一眼,开始挨个房间找人。   一早在晚饭的时候他们便与驿站的人聊了几句,得知这家客栈已经好些时候没有生意了,今日还是头一遭来了几个客人,估计也就那几个了。   而现在出来的人里没有那个苗疆男人。   每间屋子都没人,但有间屋子里还放着衣服,是苗疆的样式,窗户是开的,边上还坠了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麻绳。   人跑了!   俞景心里一凛,与魏世昭两人立刻翻窗追了出去。   好在这间客栈的后面只有一条小道,两边的林子不密,他们用上轻功没准还是能追上。   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前方有人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没着外衣,腰间有个小竹篓。   俞景眼神凌厉起来,提了一口气速度更快了些。   那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边跑着回头看了一眼,他看样子并不会武功,但是突然吹起了奇怪的口哨,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竹棍飞快戳进自己的竹篓,再拿出来时上头不知攀了个什么,突然飞了起来。   直直的冲着俞景便来了。   俞景一惊,闪电似的从手里射了一只飞镖出去,将那飞过来的虫子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只听魏世昭大叫了一声:“蛇!”   他低头,看到路边草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蛇,蜿蜒着向他们爬过来,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蛇群游走的非常快,近身后立刻朝他们发起攻击,两人不得已停下应付,被拖慢了脚步。   眼看着那个男人要越跑越远,俞景又从怀里摸出一枚暗器,带了内力扔出去,很快便听见那个男人一声惨叫。   他的身影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停。   黑夜里俞景看不真切,只隐约觉得好像是射中了他的肩。   蛇群太难缠,他与魏世昭不得不掠到树上,只是这一番耽搁,那个男人到底还是跑远了。   随着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蛇群竟然也渐渐散了,俞景和魏世昭又往前追了一段路,却没再见到那个男人的踪影。   俞景皱起眉头,魏世昭锤了一下路边树,有些烦躁。   搞偷袭都能让人给跑了!   这人还真就比郑逢年的那些暗卫都要难对付。   “你说他怎么会察觉到的?连那几个暗卫都是我们入了客栈放了烟后才有动静。”   俞景的薄唇紧抿,转身往回走,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地面,有血迹。   他沉声道:“这人受伤了,我的飞镖里有毒,他必须尽快解毒,所以必定会进城。先回去,明日一早去城里守株待兔。” 第89章 我们先回去睡了   夜色沉的更深了, 俞景他们还没有回来。   苏闻琢在屋子里难免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刚刚不久之前她好像听到了旁边客栈里有响动,她和陆沉霜还特意站到窗边去细细听了一会。   可是这会那头的响动已经没了好一阵了,驿站这头却还是静悄悄的, 没有人回来。   这让她一颗心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陆沉霜在里间来回走了好几步了, 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这么久, 魏世昭不会这么不中用吧……也不知道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行不行啊……早知道可能还不如我上呢……”   苏闻琢也想说说话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闻言便问了一句:“世子的功夫不好嘛?”   这话刚问出口她就担心了,世子的功夫要是不好, 帮不上俞景的忙可怎么办啊。   “啊,”陆沉霜一下卡了壳, 后知后觉的开始给魏世昭挽回颜面, “也不是,他从小跟我一起习武的,后来王爷又给他找了个江湖中排得上名号的师傅, 应付这种场景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你刚刚说……”   “我就是……习惯了, 损他两句我好没那么紧张。”   陆沉霜的眼神有些犹疑, 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   她跟魏世昭斗嘴斗习惯了, 一说到他就下意识要唱反调的,虽然心里其实也有些担心, 但这样说出来能让她轻松点。   苏闻琢闻言笑了一下,心里的紧张感也缓解了两分。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好让等待的时间过得快些,不知过了多久, 驿站外头好像终于传来些声响。   是陆沉霜听见的。   她习武, 耳朵比苏闻琢灵敏,轻轻朝她“嘘”了一声,苏闻琢立刻便禁了声。   外间的朝生和阿墨也听见了, 警惕的站在了门口。   很快就有脚步声踏到楼梯上,没多久房门便被敲响了,是很有节奏的几声扣门,然后紧接着便听见屋外的人低声说了一句:“是我。”   苏闻琢的眼睛一亮,是俞景的声音!   敲门的暗号是对的,声音也是对的,朝生上前开门,阿墨还是隐在门后以防万一。   门被打开,外头站着的确实是俞景和魏世昭。   在里间的两人见他们回来了,心下不由的都松了一口气。   苏闻琢快步朝俞景走过去,她想牵俞景的手,俞景先一步搂住了她,又抚了抚她的背,低声道:“没事,没有受伤。”   “那就好。”苏闻琢还没问出口的话就被他答了,注意力就到了别处,“事情顺利么?”   “郑逢年的暗卫生擒了一个,但是那个苗疆男人跑了。”   俞景话音落,苏闻琢便“啊”了一声,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无妨,他中了我暗器的毒,总要去城里看大夫的。”   俞景没有多说,垂眸看着她因为疲惫而有些泛红的眼睛,有些心疼,给魏世昭示意了一个眼神便揽着苏闻琢往外走,边走边哄她:“今夜太晚了,明日还要早早进程,我们先回去睡了,嗯?”   苏闻琢见他回来就放心了,这时候才觉得困意有些浓,小小的应了一声,又回头与陆沉霜打招呼:“霜霜,我先回房啦。”   陆沉霜正在念叨魏世昭肯定是久不练功退步了,现在连人都抓不住。   见苏闻琢在门口与她打招呼,也挥了挥手道了声“晚安”。   魏世昭哪能就让她数落,忍不住便与她争辩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半夜的竟然都还没有睡意。   这夜紧张了半宿终于是过去了,郑逢年的人活捉了一个被暗卫看着,另外的没能被及时拦下已经自尽了。   翌日一早,俞景和魏世昭去审昨夜活捉的那人,   他虽然做商贾打扮,但却是郑逢年身边的暗卫,嘴风很紧,任他们怎么逼问都一句话未说。   俞景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对魏世昭道:“时辰不早了,这人废了武功打晕带走吧,到了清淮再慢慢审。   魏世昭也觉得没必要继续耽误时间,朝暗卫示意了一下,暗卫便将人带下去了。   待门关上后,他又问了俞景一句:“你说这人也没有武功,怎么就能提前跑了呢?我们此行带的都是可信之人,没可能通风报信吧?”   俞景轻轻敲着桌子,低声道:“蛊虫是很敏感之物,我猜测是因为蛊虫有异动,他才提前预感到了有危险。”   魏世昭觉得这猜测也有几分道理,想着时间紧,便没再多问,回了屋里收拾东西准备进城。   清淮一带黄河边上的村镇都被水淹了,虽然官府已经派了人下去就地安顿灾民,但依然有大批的流民往城里走。   清淮州的城门查的很严,不让流民入城,但城里由于近日连续的暴雨,内涝也很严重。   路太泥泞,马车一路走的艰难,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因为不能入城,大批量流民在城外转悠,堵的马车更慢了些。   还有看见他们一行人便上来乞讨的,苏闻琢在马车里看着外头衣衫褴褛又流离失所的人有些不忍心,想给点吃食给他们,但被俞景拦下了。   ”我们的吃食不多,给了这个给不了那个,没拿到的若是冲上来抢,很容易引起□□。“   苏闻琢听了觉得有道理,也只能作罢,想着若是进城了稳定下来,不知道可不可以在城外开棚施粥。   马车走得慢,俞景索性下了马把缰绳牵在手里慢慢走,一路上有看到走在身边的流民就问两句。   ”老伯,你们从哪里来?“   那老伯拄着跟木棍,听见有人跟他搭话便转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从清淮下辖的赵家村来的。”   “也是遭了洪灾了?州府没有派人给你们安顿么?”   “派了,可光安顿有什么用?没有粮食吃了,只能想法子进城乞讨,整个村都被淹的差不多了,死的人太多了……”   听见老伯讲起村里遭灾死了许多人,他们寥寥的一些都是运气好才没被大水冲走,俞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问:“黄河每年夏季汛期都凶猛,往年也会死这么多人么?老伯你们可想过搬走?”   听他问起,那老伯突然就像倒豆子一般,一肚子的苦水都翻了出来。   “我们村的位置明明很好,往年是从没遭过灾,大家安安稳稳过了几十年了,今年也不知怎么黄河突然就在我们堤坝这开了口,大伙根本防范不及。若是我们这每年都遭灾,村落早就荒了,哪还有人住啊。”   一边路过一个妇人,听见他们在聊,也插了一句嘴:“往年容易决堤的口子附近的村镇不是有防范就是已经搬的差不多了,我们这些人都是今年村子里突然遭灾,没了办法才做了流民。”   俞景听着听着,脸色便沉了一些,而后他细细问了老伯村子的具体位置,离着清淮州有多远,朝廷今年有没有去人等等。   那老伯一一说了,俞景记在心里。   终于到了城门口,俞景出示通牒,守城的官兵查验过后便放行了。   提前一步到的监察御史欧大人已经在城门口不远处等着了,与他一起的还有清淮州牧李岩。   李岩五十来岁的年纪,大腹便便,是看起来颇为富贵的长相。   俞景如今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臣,身份不一般,要不是他之前便跟欧大人说了,让李州牧不用费心相迎,本身也就是来赈灾办事的,不用讲究什么排场。   李州牧这才只带了州府上的几个同知和主簿来迎。   俞景和魏世昭下了马与几人简单的打过招呼,现在在这群人中,他们两人就是身份最高的了,李州牧没敢怠慢,已经收拾好了一处院子给他们住,院子里的下人也都只在外院做活,内院没有安排人,都是俞景和魏世昭带来的自己人。   陆沉霜已经在入城后就跟他们分道扬镳被姨母府上的人接走了。   待李州牧走后,魏世昭看着那富贵的背影与俞景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这李州牧看起来是个会来事儿的。”   知道他们内院要放自己的人,便老老实实的没插手。   “嗯,不然清淮这一带年年遭灾他怎么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还吃的满面油光。”   一处地方年年遭灾要朝廷拨款,朝廷总会要问责的,但能在这之中打通层层关系最后只当无事发生,这个李岩没少花心思经营。   这样的人才能让郑逢年找上合作。   但李岩与唐免川不同,他与郑逢年是相互牵制的利益关系,这层关系在利益瓦解或大难临头时,便会不复存在。   俞景迎着阳光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修整了两日后,他随着欧大人看着李州牧将赈灾款一一分配给各个遭灾的地方用以重建屋舍,购粮等等,花,都是实实在在给了下头的人花出去了的。   就连账目都给你写的清清楚楚。   欧大人跟俞景打趣:“这次有了你这个钦差大臣跟着一起来,流程都细了不少。”   俞景微微挑了一下,笑着问:“我也是头一遭,不知欧大人可知往年是如何做的?”   “实不相瞒,我今年也是头一次被派过来赈灾,往年听同僚们说,都是赈灾款到了后,待两日巡视一番也就回京复命了,毕竟年年都是做同样的事,也没什么好瞧的。”   “原来如此。”俞景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笑说了一句,“那欧大人此番倒确实是辛苦了。”   欧大人摆摆手,提前跟他打了声招呼:“这有多辛苦,不过是看看这赈灾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不过再过两日,我也要回京复命了,小喻大人……应该是皇上另有吩咐吧?”   他话未说明,只是轻轻提了一句,但俞景知道他心里已经有数了,于是只笑了笑,没有多说。   欧大人心里不禁感叹,俞景这个年轻人,当真非池中物,此清淮一行,等他再回去,只怕是是头上的官衔又要变了。   待欧大人走后,魏世昭后脚便进了院子。   “那个苗疆男人找到了,他果然去了城里的一个医馆,但现在已经与郑恒清汇合了。” 第90章 我晚上便回了   郑恒清比他们提前一步到清淮, 这件事睿王一早便知会过他们,是以两人也都没有太意外。   俞景带着魏世昭一起往后院走,边走边道:“欧大人过两日就准备回京, 这几日赈灾款看着是花下去了, 但我不相信郑逢年这次会一点都不染指, 我们最好顺藤摸瓜往下查。”   魏世昭听后也点了点头:“放心,我让人查着呢,但郑恒清那边, 怎么说?”   “先盯着动静吧,郑逢年此次派他来清淮不会什么都不做, 况且这几日跟这边的官员接触下来, 虽然多少在这件事上有牵扯,但都不是大头,我总觉得清淮这头, 郑逢年是另外放了人的, ”   “行, 反正这趟下来, 这些事总要查个透彻,不然不是白走这一遭了。”   魏世昭想起郑逢年丧心病狂做的那些事心里就觉得火冒三丈, 恨不得马上就抓到他的把柄递回京让皇上给他满门抄斩了!   两人一边说着,没多久就到了起居的后院,俞景似有所感,抬眸朝一边厢房望了过去。   苏闻琢正站在门前等着他, 看见他望过来, 便弯起眼笑了。   彼时正是傍晚时分,天边晚霞似火,层层叠叠的红像一幅铺开的瑰丽画卷, 而苏闻琢是在这幅浓墨重彩的画中最温柔的一抹颜色,落在俞景眼里,只觉得就连拂过她身边的风都轻柔。   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魏世昭这时候才察觉,顺着俞景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心下了然,愤愤的收回了视线。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场景还没来清淮他就猜到了!   撇了撇嘴,魏世昭唉声叹气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这时候心里竟然还有几分羡慕起俞景来。   这样看来,成亲好像也还不错?   俞景快步走过去,伸手拥住苏闻琢,看到她被热的有些绯红的小脸,不禁问道:“窈窈在这等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一会儿,你回来的正好,饭已经弄好了,等下就能端上来。”   苏闻琢仰头看他,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两鬓的汗。   俞景这些天没闲着,每每都是一大早出去,晚上入夜后才回,今天难得正巧赶上饭点,苏闻琢听朝生说他回来了,便赶紧在这等着迎他。   两人进了屋,这处不比盛京,屋子里也没什么降温的冰盆,好在晚上开着窗户能有风,这才不至于热坏了。   俞景带着苏闻琢在桌前坐下,拿过她放在桌上的扇子给她扇了扇,又道:“明日我要去一趟下面的村子,晚上可能也要晚些时候才能回,世子会留在城里,若是有事你就找他。”   “会很危险么?”苏闻琢不是很放心的问了一句。   俞景低低笑了一下,温声安抚她:“不会,只是去下面的村子看看情况,走访一番,也不是雨天,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他这么说,苏闻琢才略略放心一些,但还是拉住他的手叮嘱了一句:“夫君万事小心。”   而另一边的厢房,魏世昭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用饭,阿墨在旁边伺候着,总觉得他家世子这脸啊,拉的老长了。   作为世子的心腹小厮,阿墨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当关心两句,于是当即开口:“世子,今日的菜不合胃口?”   魏世昭摇头,随便戳了两筷子菜,“啧啧”两声,突然道:“阿墨,你说我是不是该成亲了?”   阿墨瞪大了眼:“您之前不是不想这么早成亲么?”   这话若是让睿王妃听见了,怕是要烧香拜佛感谢上苍。   “那不是觉得京里那些千金小姐都不怎么合适么……”魏世昭嘀咕。   “我觉得陆小姐就挺合适的啊!”阿墨想也不想的就接了一句。   魏世昭的筷子停了,撇了他一眼:“你哪看出我们合适了?!”   阿墨跟在他身边的时间长,深知他的脾气,这时候也不怕他生气,还当真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你们两人青梅竹马,说话有来有回,家世门当户对,互相知根知底,这还不合适啊?”   魏世昭:“……”   这几样他竟然还真的无法反驳?   说起来,她娘给他介绍那么多姑娘,但怎么就没有说过陆沉霜呢?因为他们太熟了?   不知是不是被阿墨提起了这茬,当晚魏世昭就做了个梦。   梦里陆沉霜追着他跑,啪啪的挥着辫子,叉着腰问他对她哪里不满意?!   他跑的飞快,脚不沾地,吓得大声嚷嚷“不敢不敢”。   这一吓,魏世昭就给吓醒了,睁眼的时候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他从床上坐起来,长吁短叹,这陆大小姐敢情在梦里追了他一晚上啊!都怪阿墨那张嘴。   -   俞景很早便动身去了赵家村,苏闻琢迷迷糊糊的醒了一会,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袖不想让他走。   男人很轻的笑了一下,回身看着睡的衣襟都有些凌乱的姑娘,她绸缎般的长发散在枕上,瓷白的小脸透着一点粉,拉住他衣袖的手指也纤细白皙。   俞景觉得,自己好像总算理解了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话,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他耐心的低哄:“窈窈再睡会,我晚上便回了,好不好?”   “唔……”苏闻琢轻哼了一声,得了一个安抚的吻,这才松了手,很快又睡沉了。   俞景摸了摸她娇嫩的小脸,替她拉好被子,然后去了外间洗漱出门。   赵家村在清淮以南,离着州府不算太远,快马不停歇大概一个半时辰可到。   俞景出城的时候太还才蒙蒙亮,街上看不着什么人影,连城门都是刚刚才开。   他快马加鞭,后头还跟了一个人。   这次去赵家村,他带上了阿肆。   辰时三刻左右,两人到了赵家村的村口。   村子有一半多已经被水淹了,地势高些的地方才堪堪幸免,如今水在慢慢退去,被淹过的地方留下一地泥泞。   田里之前种的庄稼早就毁了,如今田地还泡了水,即便汛期过去,一时半会也种不了地了。   就如那位老伯所说,许多人沿路乞讨去了清淮想入城,村子里剩的人也不多,府衙的人临时搭了棚子供无家可归的村民们暂时休憩,损毁的房屋和道路要修补却还要花上许多时间。   俞景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只道是经过此地,见遭了灾,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走到村子一处粥棚的附近,这粥棚是当地府衙搭的,买米粮的银钱自然是用的赈灾款,这种账目他倒还真在之前州府呈上来的账册里看到了。   但看着村民碗里没几粒米,只能称之为米汤的“粥”,俞景皱了皱眉头。   他往前走到队伍的最前面,正巧听见了正在施粥的衙役和村民大娘的对话。   大娘捧着手里的米汤,正不住的叹气:“哎,说是施粥,每天也就是三碗米汤,实在是不顶饱啊……”   那衙役看起来很年轻,是以说话也没什么遮拦。   “大娘,我们也没办法,也不知道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被贪了多少,到了我们这就只够买这么点粮食煮点米汤,这什么世道!”   “我们今年头一次遭灾就这样了,那些往年年年遭灾的村子还不知道如何。”   “哎,半斤八两吧,也说不定早就搬光了。”   话到这,两人没再多说,大娘捧着一碗米汤去了旁边,俞景在一旁微微蹙了眉,垂眸敛住眼里的神色,走出了这一片人群。   郑逢年果然还是在赈灾款上做了手脚,账目里用于搭棚买粮施粥的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若是真的用下来,不可能只够买这么点粮食。   米价是国家严格控制的,这一带的米商这几日他们也走访过,并没有抬价,那边是有人中间将银钱扣下了。   待到了一处空地上,俞景停下脚步问身边的阿肆:“去年你们也是这种情况?”   阿肆如今说话更清晰了一些,他点点头:“我们与赵家村如出一辙。”   原来去年阿肆的村子竟然也是头一次遭洪灾,也是因为意外遭灾,许多人没有防范,所以情况比其他地方都要严重,死的人也更多。   那时候朝廷也拨了大笔的款项赈灾,但是到他们这,粥棚依然只能领到几碗稀稀拉拉的米汤。   那时候他父亲才察觉出之前重新修堤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怎么回事,然而还没等他父亲准备做什么,便被人背叛,全家都葬身火海。   不仅仅是他们家,那一批修堤的工匠,一个都未能幸免,连告密者也一样。   因为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俞景的面色沉的似夜,郑逢年做下的这些事,他就是有十条命都死不足惜!   这一日俞景后来改了行程,他去了赵家村外头,黄河冲破的那个堤口附近。   水位退下一些后,堤坝之前被淹的地方有些便露了出来。   阿肆仔细查看了好几处,终于在离着堤口最近的地方停住,然后起身朝着俞景红着眼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用料与去年我父亲那批一致,虽然只有很小一处是这样,单独看起来,并不会影响整个堤坝的效果,但若是在周围人为制造一些空隙,只要一点点,当汛期来临时就会崩溃!”   俞景看着那处垮塌,他看不出什么,但他相信阿肆的话。   一个常年修堤的匠人,对这些最是敏锐,这也是为什么阿肆的父亲在去年能发现异处,只是大抵因为人性本善,他父亲并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去揣测,所以直至决了堤,才惊觉蹊跷。   这天直到亥时末,俞景才回到城里,而苏闻琢一直撑着没睡,也有消息要告诉他。 第91章 这是何等的丧尽天良?!!……   这日白天, 俞景离开后,苏闻琢没睡多久便醒了。   她其实有些认床,在外头睡不的像家里那么沉。   这几日俞景每每有事要忙, 她便也不出门, 就在屋里看看书或者跟着丫鬟学些小点心, 然后做了等俞景回来尝。   原以为今日也是这般打发时间就过了,却在刚用完早饭后便听见朝生来报:“夫人,陆小姐来了。”   陆沉霜去了姨母家后大抵也是要陪着她姨母叙话, 两人入了城之后还没来得及见面,听见是她来了, 苏闻琢高兴的去了屋外迎她。   “霜霜总算来找我了。”   她将陆沉霜带进屋里, 让人上了后厨房泉水里冰镇过的花茶。   陆沉霜拿着扇子扇风,在一旁坐下,与她道:“这几日陪着姨母叙话, 又见了许多在清淮的亲戚, 今日才闲下来, 窈窈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苏闻琢将自己每日打发时间的事说了几句, 陆沉霜听了摆摆手,一把拉上她:“待在院子里无趣, 我这几日见亲戚将清淮好吃好玩的都大概了解了一番,今日我们去下馆子!”   清淮的吃食确实是出了名的,即便在盛京也有馆子专做清淮菜,但正不正宗就另说了。   苏闻琢没怎么吃过, 闻言也觉新鲜, 当下便收拾收拾带着丫鬟小厮与陆沉霜出门了。   她和陆沉霜身边都有暗卫跟着,出门也不怎么担心。   陆沉霜带她去了清淮最出名的一家酒楼盛和居,说这的清淮菜最全味道也最好, 她姨母早两日才带她来过。   这次陆沉霜特意没有要雅间,带着苏闻琢上二楼找了一张桌子便坐了下来,说是体验体验在酒楼吃饭热闹的感觉。   两人点了菜,又要了一壶花茶,边等着上菜边聊天。   苏闻琢坐的位置恰好对着楼梯的方向,不经意间一抬眼便看到一行人上了二楼。   为首的是两位公子,有一位她总觉得有些面熟。   陆沉霜见她突然一下不说话了,便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挑了挑眉,重新回身给自己倒了壶茶,对着苏闻琢道:“郑逢年的长子没了,他的担子倒是落在长孙头上了。”   听了她的话,苏闻琢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是见过那个人的,去年俞景就是从他的小厮手下救下的阿肆。   那是郑逢年的长孙,郑恒清。   苏闻琢看了陆沉霜一眼,陆沉霜的眼里也好似有话,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深聊这个人,转而说起了郑恒清旁边那位。   那位公子苏闻琢不认识,但陆沉霜这几日的亲戚可不是白走的。   “他旁边那位圆脸又有些胖的是清淮州牧李岩的小儿子李似海,这人是他爹的老来子,平日里被宠的没边,清淮的纨绔一个。”   “那他俩后头那个呢?”   在郑恒清和李似海身后还跟了一位年纪稍微大些的男人,长得不赖,但眉眼间总是透着几分算计,看起来不太真诚。   陆沉霜想了想刚刚回头看到的,而后道:“那人是清淮当地的大商人,叫彭韩。之前我听姨母提过一嘴,说他们彭家在这一带的生意做的非常广,但没怎么往外发展,好像说是家里觉得盘子做大不如做精,所以就专注于在这一带发展。”   “这样啊……”苏闻琢点点头,低声喃喃了两句,“也不知他们这聚在一起是要说什么。”   她想着俞景此行来清淮的目的,更何况那又是郑逢年的孙子,总觉得十有八九与赈灾有关。   陆沉霜也这么觉得,但那一行人很快就进了雅间,她们隔得远,雅间门口还有人守着,想探听些什么是不太可能了。   两人低声合计了一番,决定等着他们出来,然后假意与他们一起离开,看能不能在楼梯那听着些什么谈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雅间的门开了,郑恒清似是要先走,李似海和彭韩争相要送他。   苏闻琢和陆沉霜飞快拿起桌上的帏帽戴上,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彼时李似海和彭韩也已经将郑恒清送到了楼梯口处,只听郑恒清笑道:“今日能结识彭兄实乃幸事,只是不凑巧临时有些事要处理,两位不必远送了。”   彭韩刚刚喝了酒,红光满面的,嗓门也大:“郑小少爷说的太客气了,我早就听李兄提起过你,一直想结识,这次听闻你来清淮我一早便跟李兄打好招呼了,让他一定要带我认识认识,改日我做东,我们几个再好好喝一壶!”   郑恒清道着“一定一定”然后转身下了楼,另外两人便也重新回了雅间里。   陆沉霜和苏闻琢将这几句话听了个正着,然后跟在郑恒清淮身后往下走。   苏闻琢有些紧张,被陆沉霜握住了手。   这时候便又听到了走到前头几步的郑恒清吩咐身边跟着的下人:“一会让乌先生来院子见我,顺便问问他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跟在后面的苏闻琢和陆沉霜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   屋子里烛火跳跃,外头夜深了,蝉鸣却没有停歇。   俞景搂着苏闻琢靠在床上,听她将白天遇到郑恒清的这件事说了,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沉声道:“这个乌先生,应该就是那个苗疆男人。”   “嗯。”苏闻琢点点头,“我和霜霜也这样想,而且,那个彭韩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嗯?窈窈觉得哪里奇怪?”俞景垂眸看向怀里的姑娘。   苏闻琢靠着他,微微偏头想了想:“听他的话像是今日才得了李似海的介绍认识郑恒清,但他说话时却拍了拍郑恒清的肩,动作间透着熟稔,郑恒清的神色也未见异常,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是初见。”   俞景听后沉吟了片刻,搂着自家夫人也拍了拍:“明日我与世子说一声,可以查查这个人,若是查出了什么秘密,夫人当记一大功。”   “我哪有什么大功,”苏闻琢轻轻笑了一下,搂住他的腰,“就是碰巧遇着了,若真有问题那算我运气好。”   俞景勾了勾唇,低头吻了吻她,神色里都是温柔纵容。   “嗯,我夫人的运气自是没得说的,这几次下来可都是多亏了夫人。”   苏闻琢听了他的恭维,忍不住笑出了声,气氛倏然间就轻松了下来,这夜她也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感觉窥到了什么大事而难以入睡。   听着怀里的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俞景轻轻拍着苏闻琢的背,也闭上了眼。   彭韩这个人,他前几日跟清淮的这些官员应酬时也听说过,是当地的商贾大户,往年赈灾时彭家也是多有出人出力的,有时候官府的人去跟地方的商人谈购粮购物的价格,也会叫上彭家人,因为面子大。   原本俞景没有这么快想到中间的关联,但今日去了一趟赵家村,又听了苏闻琢说的这件事,现在再一想来,这个彭家,牵扯到赈灾一事的地方……实在是有些多了。   翌日,俞景没有出门,与魏世昭在屋子里相谈了一上午。   听了他从赵家村回来之后的猜测,魏世昭根本坐不住,气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你说郑逢年不仅每年都要让工部的暗桩故意借着检修堤坝的借口给堤上开口子,还为了能保证赈灾款的数目,人为制造一些村子的洪灾?!”   这是何等的丧尽天良?!!   俞景坐在桌前,面色也不好看,声音沉沉的:“但这只是我的猜测,除了阿肆,我们还没有其他的证据。”   昨日俞景听了阿肆的那番话,便有了这样的想法。   朝廷拨款赈灾,有灾害才有拨款,户部派人勘察,受灾的情况严重,相应的核算需要赈灾的款项才会多。   黄河有几处是由于地势原因,天然容易决堤的,但决堤的次数多了便也有了规律,村民很可能会有自己的防范,或者干脆就迁走了,这些地方,淹的次数多了,损失只会越来越小。   所以想要每年都有赈灾款下来,那便要每年都有遭灾的地方,还要有遭的最严重的的地方。   本不该遭灾的村子,突逢决堤,那便是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   郑逢年为了贪墨赈灾款来经营自己的势力,已经是人性尽失!这件事如果能够拿到证据上报朝廷,光是这一点,他们一家诛九族,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魏世昭此时终于停住脚步,他连眼神都变了,低声问了一句:“被冲垮那处堤坝的用料不能作为证据么?”   “可以,”俞景点了点头,又话锋一转,“但是还不够,仅仅只有这个,郑逢年很容易推工部的人出来顶了罪,我们需要能一锤落到实处治他的罪证。”   俞景说的没错,郑逢年这人老奸巨猾,若是出手打击就必须一次性到位,否则让他留下喘息的时间,再想抓到把柄就会更难。   阜州一事可以说是出其不意,但清淮这趟便不那么容易了。   “这件事不能急在一朝一夕,郑逢年在前面铺垫的地方肯定不少,我们只能由浅入深,现在我想查一下彭韩这个人。”   俞景重新梳理了一下来清淮后已经得知的一些消息,点出了彭韩。   魏世昭稍一回忆,记起了这个人,他点点头,又问道:“你想往哪方面查?”   “就查他彭家在这次赈灾中目前都插手了哪些地方,尤其是米粮这一块,从账目上看钱是花出去了,但中间从商贩手上拿了多少就要另说了。还有,盯住他,看他与郑恒清私下是否有来往。”   “好,我让苍林去办。”魏世昭学着俞景的样子点了点桌子,想起刚刚被他们忽略的一个人来,“那,那个乌先生呢?” 第92章 按兵不动   乌先生擅长下蛊这一点, 对俞景一行人来说确实是个棘手的事情。   在这方面的防范即使再谨慎也不能确保不会中蛊,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便有些防不胜防的感觉。   所以这个人, 他们必须尽快除掉。   俞景想了想:“他不会武功, 这几日看看郑恒清会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先摸清人的动向,然后再找机会下手吧。”   “行。”魏世昭没什么异议。   两人在房间里一直待到午时将近才出来,已经差不多是要用午饭的时辰了。   彼时苏闻琢恰好派了朝生过来看看俞景还要多久才回屋, 朝生在屋外头与俞景碰个正着,隔着还有些距离便大声道:“老爷, 夫人喊您回屋吃饭了!”   魏世昭一听心里又有些酸了, 他撇了撇嘴:“这成亲了的人待遇就是不一样,正巧也到点了,要不我也去你那……”   他话还没说话, 就被俞景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世子赶紧找个夫人, 别总去我那儿蹭饭。”   魏世昭:……算你狠!   “走走走!你赶紧走!炫耀的我头疼!”   他赶着俞景回他院子去, 准备孤家寡人一个人用饭, 这时阿墨又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纸包, 瞧见自家主子也大声道:“世子!陆小姐给送了点心来!”   魏世昭回房的脚步顿住,还未走远的俞景和朝生也听见了,顺势回头望了一眼,就这一眼, 看的魏世昭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还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陆沉霜这丫头这时候还显得有点作用啊!   他刚准备接话, 谁知道阿墨没给他这个机会。   “陆小姐说是送给小喻夫人后剩下的就送您了!”   这话来的猝不及防,俞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朝生肩膀都抖了。   魏世昭:……你们都是狠人!   -   将事情理顺, 要盯的人盯住了,要查的人下去查,俞景终于得了一天的空闲,而这天,欧大人也刚好要启程回盛京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俞景与欧大人也算是熟识了一些,所以他走这日,俞景带着苏闻琢特意将人送到了城门口。   李岩等清淮当地的一些官员自然也都来了,就连陆沉霜也因为父亲与欧大人交情而前来送别,更不用说魏世昭了。   欧大人给众人做了一揖,又看了俞景一眼,便骑上马带着几个宫里跟着护送过来的护卫一起出城了。   不过护卫他也未全带走,俞景这个钦差大臣身边自然也是要有人的。   待欧大人离开后,俞景与苏闻琢没有回院子,两人坐上马车,去了清淮城西稍远些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宅子,里头的景致颇有些闲情雅致。   管家见是俞景来了,都不用说便将人迎了进去,喻老正在院子里纳凉喝茶,等着他们。   说来也巧,喻老的老家就是清淮的,之前致仕离京后便回了这里悠闲度日。   城西地势较高,早些时候连日的大雨对宅子的影响倒不是太大。   俞景来清淮后一直在忙,直到今日才有时间过来探望祖父,但喻老也知其中内情,并不会怪罪。   两人给喻老问了安,便坐下来陪他喝茶。   这院子里种了好些大树,枝叶繁茂,绿树成荫,阳光被树叶切割成碎片,投下零星的光点,在下头待着便不会觉得热。   喻老让下人给他们两人都到了杯茶,笑问道:“这几日都忙了些什么?”   俞景便将了解到的消息都大致说了,喻老听后摸了摸胡子:“嗯,彭韩这个人确实可以好好查查,他在清淮不管是商道还是官道都混的很开,虽然现在彭家明面上是他父亲掌家,但实际上与各府往来都是他在出面。”   接着喻老又将彭韩经常走动的几个商贾之家给俞景点了出来,其中便不乏有经营米粮,木材,石料的人家。   俞景一一记下,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头绪,这个彭韩看来确实不简单。   这人的事告一段落后,喻老又给俞景理了一下如今清淮当地各官员之间的关系网,这些俞景刚到地方,又是钦差身份,大家心里若是有鬼自然都会防着他,不会让他窥得全貌。   末了,喻老说了一句:“不论下头的官员之间如何关联,大多数还是以李岩马首是瞻的,李岩这个人为人圆滑,在清淮人缘很好,所以势大也很正常,但他很难为郑逢年所用,即使郑逢年身居高位,但他作为地头蛇,在这要什么有什么,不必屈居于郑逢年的下头。”   俞景闻言点点头:“我最初接触李岩时便觉得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他与郑逢年我更倾向是合作关系,郑逢年在这头做的事他一定知道,他帮郑逢年看着不出岔子,郑逢年许他利益。”   李岩擅钻营,他不像唐免川,郑逢年不好拿捏他。   俞景与喻老谈了许久,对清淮的情况更清晰的了一些,也印证了他之前与魏世昭说的,今年的赈灾款很可能是从商道上动手脚。   中午的时候,他和苏闻琢一起在喻老的宅子里用了午饭,之后便准备回府了。   苏闻琢之前陪在俞景身边,听了半个上午他与喻老的谈话,这个时候坐在马车里,不禁喃喃了一句:“清淮这样的情况,下头的百姓们得多苦啊……”   初听到郑逢年竟然为了每年让朝廷拨巨款赈灾便能做出那等泯灭人性之事时,她一度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如今在州府里还看不大出来,但出了州府去到下头的村镇,那百姓便是天差地别的情况了。   苏闻琢没有亲眼见到,俞景却与她说过。   如今听了她的喃喃自语,坐在旁边的俞景握住她的手,目光沉了沉:“清淮这个地方与盛京往来不便,又有郑逢年的利诱和纵容,才成了如今这般,皇上此次派我过来,便是希望能整肃当地的官员,改变这样的现状。”   全国还有太多太多清淮这样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总有管不到的地方,成桓帝继位刚刚三年,如今看来还是任重而道远。   “嗯,”苏闻琢低低应了一声,靠进了俞景的怀里环住他的腰,又嘀咕了一句,“我夫君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   俞景低低笑了,大手在她腰侧轻抚了抚:“夫人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那是当然,我夫君就是最厉害的。”苏闻琢与有荣焉的说了一句,笑眯眯的抬眼,恰好透过窗边被风吹起一角的帘子看到马车正经过盛和居。   她坐起身子我,一手牵着俞景的袖子,身子往外探了探:“夫君,我想去盛和居买点小食带回去。”   盛和居不愧是清淮久负盛名的酒楼,只是那日因为意外碰上了郑恒清一行人的缘故,让她吃也未吃的很尽兴。   是以这次想特意打包一些小食,正好也可以让俞景尝尝。   “好。”   俞景依了她。   他知道苏闻琢来清淮后便没怎么出过院子,自己之前忙着摸清这块的情况也没有时间陪她,正好今日的太阳不算烈,他可以陪她逛一逛。   苏闻琢高兴的拉着他的手下了车,两人进了盛和居,正准备找位子坐下,身后便传来了有些熟悉的说话声。   还没等苏闻琢听真切,俞景已经拉着她的手避到了旁边一处屏风后,将她揽进怀里。   等那说话声近了,苏闻琢从他的怀里抬头,透过屏风的空隙瞧了瞧,竟然是郑恒清带着人来了。   他可真是喜欢盛和居啊……   苏闻琢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便见郑恒清和身边的一个男人说着话,准备要上二楼。   那男人不像是他身边小厮的身份,但也是张生面孔,没有见过。   苏闻琢皱起眉头,不知怎么的动了动鼻子。   两人已经往楼上走了,说的话这边也没怎么听清,待人拐进雅间的长廊,俞景才带着苏闻琢从屏风后出来,让小二打包了几样店里招牌的小食带走。   等回了马车上,苏闻琢才将一直憋着的话迫不及待说了出来:“夫君,刚刚郑恒清身边那个男人身上有血腥味。”   只有很浅的一点味道,但架不住她的鼻子确实很灵,若有若无还是闻到了一些。   俞景听后眯了眯眼睛:“窈窈闻到了血腥味?”   “嗯,”苏闻琢点头,“不重,但感觉我真闻到了一些……”   她觉得自己说的也有些缥缈,又不是很敢确定了,但俞景却揽过她,点了点头:“好,我夫人说有,那便查查。”   “等等……那万一……”苏闻琢怕自己弄错了,到时候耽误了俞景的事便不好。   俞景轻轻笑了一下,温声安抚她:“没有什么万一,我怀疑那个男人就是乌先生。”   “你是说……他易了容?”   苏闻琢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对,”俞景点头,“我那夜的飞镖不仅有毒,事后即便毒解了也会在左手指缝间留下红色的斑点。”   刚刚那个男人即使面相变了,但俞景看到他左手的印记,心里便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留了一个暗卫在盛和居门口盯着,而后与苏闻琢一起回了院里。   当天入夜后,暗卫来报,已经查到了郑恒清与乌先生的住所,俞景与魏世昭商量了一番,因为那个乌先生常年蛊虫不离身,暗杀很可能也会像之前一样被提前察觉。   于是两人让暗卫先盯着人,只要他单独出门,在路上就要将人悄悄解决了。   乌先生不会武,身边即使跟着郑逢年派着保护的人,但只要找准时机,要杀他不难。   至于郑恒清那处,他们暂时决定按兵不动。 第93章 不太舒坦   趁着这个时候, 魏世昭也将这两日查到的事情与俞景说了。   “彭韩果然跟郑恒清早就相识,他与郑源关系很好,郑恒清之前就随郑源来过清淮, 让李似海介绍, 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幌子。”   “嗯, ”俞景沉吟片刻,所有所思,“彭韩这个人还查到其他的么?”   “有, 彭家确实每年都有参与到赈灾事宜之中,并且从其他商人手里压价, 将修葺房屋的材料和米粮都换成廉价的, 从中赚了非常多的差价,而当地几个官员,也都与他们家往来密切。”   “赈灾款在抵达清淮以后应该就是这样被一点一点的蚕食掉, 分到以李岩为首的清淮一众官员手里, 而这个彭韩, 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中间商, 但他一个商贾之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俞景眯着眼睛, 觉得他们此次在清淮重点要查的人已经差不多能确定了。   “你觉得,这个彭韩是郑逢年的人?”魏世昭问。   俞景抬眸看他,点了点头:“我还怀疑,他的手里有册子。”   从刚刚魏世昭说的看来, 彭韩一定是需要记账的, 每年赈灾的数目不小,清淮当地的官员大大小小有多少掺和在里面,与哪些人有往来, 分了多少银钱去,他应该都需要跟郑逢年汇报。   让一个商人隐在暗中,作为中间商将这些官员与商贾串起来,官商勾结,同样为郑逢年担了不少风险。   若是朝廷查下来,灾款也确实是用下去了,商人之间互相打个掩护,这件事就能翻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魏世昭和俞景看似闲了下来,每日里不是在院中下棋,就是俞景带着苏闻琢上外头逛街,偶尔还要约上陆沉霜一起。   清淮当地的大小官员都在暗暗关注着这位钦差大臣的动静,没想到最大的动静竟然是没动静?   除了刚到的那几日走访了一下四下乡县,与几个官员见了面吃了饭,客气了一番,最多再查查赈灾的账目,再多的也没有了。   但往往是这样,便越是容易让人人心惶惶,总被吊着,担心什么时候就要东窗事发。   李岩李州牧,便是这样的心情。   俞景在清淮停留的时间太久了,而越久,有些事情就越容易露出马脚,更何况你还不知道他私底下到底有哪些动作。   即使郑逢年提前给他写信知会过一声,他这心里也还是有些忐忑,这可是钦差,跟以往派下来查赈灾的那些官员都不同!   这日,李岩在书房里思忖了几番,决定明日邀俞景过府,探探他的口风,又听下属说俞景极其疼爱夫人,便直接让自己夫人备了席面,也邀俞景夫人来府上吃茶,作为日常相邀便也不显得刻意。   李府的小厮到俞景的小院时,他刚刚与魏世昭从临时辟出的书房出来。   这几天魏世昭跟在陆沉霜身后走街串巷,被使唤着鞍前马后的提东西,大夏天的,日日回来都是汗如雨下。   叫俞景瞧见了,每次都要调侃一番。   陆沉霜是好不容易没了爹娘在身边约束,在清淮姨母又宠着她,难免就放开了些,但她与那些表哥表弟又不甚相熟,于是只好把魏世昭给叫出来。   这日好不容易陆沉霜没找他了,他便拉着俞景到书房交换了一下这些天两边暗卫的情报。   其他的倒都在他们意料之中,就是这个乌先生有些麻烦。   他似乎上次在驿站后就格外警觉,易容不说,还要求郑恒清给他安排了至少五个暗卫一天十二时辰守着他,除了跟郑恒清一起,他也很少出门,整日在屋里待着也不知道在弄什么。   这让俞景他们的人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下手。   两人暂时都没想到太好的办法,正准备先搁着稍后再议,走出书房时便见朝生带着一个眼生的下人在院门口等着。   看见俞景出来了,他便上前几步道:“少爷,这是李州牧府上的小厮。”   那小厮适时上前,行了一个礼,恭恭敬敬的低头:“小喻大人,我家老爷想邀您与夫人明日过府一叙,吃一餐便饭,不知您是否有意?”   俞景微微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与魏世昭对视了一眼,笑道:“李大人相邀,我自是要去的,去回你家老爷吧,明日巳时,我携夫人去府上叨扰。”   那小厮应下一声,又被朝生带着出了院子。   俞景看了魏世昭一眼:“刚还没想着办法,这会东风就来了。”   “嗯?”魏世昭凑近了一些,“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要引蛇出洞。”俞景眯了眯眼睛,又低声道,“你去将我们查到的关于彭韩的消息放一些出去,顺便将明日李岩要请我过府的事一并说了,务必要让郑恒清知道。”   魏世昭听后猜到了几分,点点头:“嗯,我让下面去办,但明日你去李府,身边要不要再带点人?”   “不用,我夫人身边有人。”   俞景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又与他大致说了几句明日打算做的事,便回屋了。   魏世昭也往自己的院子走,边走边跟身边的阿墨唠叨两句:“你有没有觉得俞景最近越发的简单粗暴了,以前碰上这种事他都是极尽迂回,跟逗着人玩似的,现在直接单刀直入,要一招毙命了事了。”   阿墨想了想,自觉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小厮,于是提醒主子道:“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小喻大人的夫人,最近有些不太舒坦?清淮这地方到底是没有盛京好,夏日炎热,时间久了也是难捱的。”   魏世昭闻言脚步一顿,奇道:“不太舒坦?我怎么不知道?”   阿墨:您当然不知道了,您这几日都在帮着陆小姐拎东西呢。   但他还是将自己从朝生那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小的也是听朝生说的,也就是这两三天,小喻夫人有些食欲不振,小喻大人给她诊了脉,又没诊出什么来,可能是有些忧心吧,所以想早点结束这头的事回盛京?”   “你怎么不早说!”魏世昭横了阿墨一眼,“我都没去看望一下弟妹,显得我这个做大哥的多不厚道?”   阿墨低着头,在心里嘀咕:我这不是想给你和陆小姐多制造点机会么……   于是,听了这消息的魏世昭直接脚下转了个弯,后脚就跟着俞景去了他的屋里。   彼时俞景刚进屋没多久,苏闻琢躺在软榻上看书,没有以往那么有精神。   他走过去将人搂住,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怀里姑娘的小脸,声音低柔:“还是没什么食欲?”   “嗯,”苏闻琢懒懒的应了一声,顺势倒进他怀里,将书翻了一页,“大抵是天气太热了,所以不怎么想用饭,吃点果子就觉得饱了。”   俞景微微蹙了蹙眉,又想拉过她的手把把脉,被苏闻琢反手握住。   她仰起脸看他,笑了一下:“夫君别担心我,没什么大事,也许过两日不这么热了便好了。”   听苏闻琢这么说,俞景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亲了亲她的发顶,又低声道:“想着把你带在身边,倒是忘了清淮不比盛京……”   “清淮也很好啊,我就是想要待在你身边,哪里都好。”   苏闻琢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在俞景的怀里蹭了蹭,将书往旁边一伸:“夫君帮我翻书,手乏了。”   她声音里带着些骄纵,将俞景逗笑了。   其实苏闻琢极少这样明着与他撒娇,他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俞景心里柔软一片,只觉得怀里的姑娘现在要什么,他都会给她捧上来。   屋子里气氛温柔缱绻的刚刚好,偏偏有人来的不凑巧。   朝生看着身后的魏世昭,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门口咳嗽了两声:“咳咳,老爷、夫人,世子来了。”   软塌上的两个人一下齐刷刷的抬头,看向门边。   魏世昭顶着他们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走进屋里,也觉得自己来的好像不太是时候……   俞景起身迎他,表情似笑非笑:“世子刚刚不是准备回屋用饭了?”   魏世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苏闻琢,这才道:“我是听说弟妹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想着先过来瞧瞧,无大碍吧?”   苏闻琢已经放下书走到了俞景身边,闻言笑了笑,对着魏世昭福了福身子:“只是因为暑热所以有些食欲不振,没什么事的,劳烦世子挂心了,不若世子今日便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说完又朝身边的两个丫鬟吩咐道:“让厨房将饭菜端上来吧。”   “那敢情好。”   魏世昭意外蹭到了一餐饭,毫不客气便在椅子上坐下了,俞景无奈的笑看他,也拉过苏闻琢往一旁坐,又给魏世昭上了茶。   等着下人摆桌时,魏世昭往俞景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清淮这边,你预计还要待多久?”   俞景给苏闻琢扇着扇子,闻言顿了顿,敛住了一丝笑:“那要看彭韩手上的册子,什么时候能拿到。”   他有预感,打击郑逢年最有利的证据就在彭韩手上,拿到册子两相对比,若是能解开暗语,上面联系的官员便可以逐个击破,而李岩那头,若是能找到他与郑逢年往来过的书信便更好了。   魏世昭摸着下巴:“你怎么知道李岩没将那些往来信件烧了?”   俞景笑:“李岩这样的人,与郑逢年合作不留个把柄在手上都说不过去,信件烧了,让郑逢年到时候东窗事发甩锅给他?”   自然是要留着信,万一出了事被郑逢年推上去顶包,也拿的出东西来个谈判。   魏世昭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   “那你明日去李府赴宴,正好可以探一探,这种东西想来也是要藏在什么暗格里。”   “不用,”俞景好整以暇的继续给夫人扇风,“若是有机会,直接策反吧。” 第94章 一剑封喉   翌日, 天气好像比往常更炎热了一些。   苏闻琢从床上醒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只闭着眼睛伸手,在床边穿衣的俞景便一把将人搂住抱进了怀里。   他瞧着苏闻琢还是有些恹恹的模样, 摸了摸她的头, 低声道:“要不今日我一个人去李府, 窈窈在屋里休息?”   苏闻琢摇头:“我想跟你一起去。”   之前在盛京,俞景不喜与朝中的官员走的太近,是以苏闻琢也没有什么与他一起去谁府上拜会的机会, 况且昨日在饭桌上她也听着了,今天也不仅仅是去李州牧府上吃一餐便饭这么简单。   苏闻琢不想让俞景一个人去。   俞景最后还是依了她, 将人从床上抱起来, 又叫了青黛和泽兰打水进来给她洗漱梳妆后,两人收拾好便出门了。   到了院门口,俞景看见了魏世昭, 魏世昭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意思是郑恒清已经去李府了。   俞景垂眸, 将苏闻琢扶上马车, 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这是他昨日算好的,放了消息出去, 彭韩他们若是警觉,便会怀疑俞景这头已经查到了什么,而乌先生以为成功下在他们身上的蛊却迟迟没动静,自然也知道是失败了。   郑恒清要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一定会再次催促乌先生动手, 正巧今日李府这一相邀,便是好机会。   俞景猜测他提前去李府,多半是以李似海为借口。   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口, 下人不敢怠慢,很快将他们迎进了堂厅里,李岩和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互相寒暄了一阵,很快李岩便将人带到了后院说要与他切磋一番棋艺,而李夫人则领着苏闻琢去了湖心的亭子赏景聊天。   离开前苏闻琢看了俞景一眼,俞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来之前便说好了,李岩要探他的口风自然会将她支开,苏闻琢也不碰李府的东西,象征性的稍微离开小半个时辰便回来找他。   待两位夫人走了,俞景也跟着李岩到了一处藤架下,这里避光,倒是有几分阴凉。   棋盘已经摆好了,两人各执一盒棋子,棋局便缓缓铺开。   李岩看着棋盘落下一子,率先开了口:“我听欧大人说,小喻大人今年刚刚及冠,却已经官居五品,实在是让人惊叹啊。”   “李大人谬赞,官职都是虚名,只是承蒙皇上信任,喻某自当为朝廷尽心尽力。”   俞景笑的轻松,说的也是些场面话。   李岩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手里捻了一枚棋子把玩,顺势道:“小喻大人说的极是,想来这趟皇上特许你钦差的身份来清淮,也是看重我们这地方吧?”   俞景走了下一步,而后抬眼:“那是自然,清淮苦于黄河的汛期多年,皇上心里忧心,所以派我来看看到底有没有解决之法。”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了些声音:“实不相瞒,李大人,清淮年年向朝廷申请赈灾,皇上对下头的人工作能力是有些不满的,总觉得这银子的去向……”   一句话适时的收了声,俞景已经直起身,还拍了拍李岩的肩,苦笑了一下:“我这肩上担子重,此行必定是要给皇上个交代的,到时候若真查到什么,有冒犯之处,李大人可要海涵。不过我瞧着皇上的意思也是赏罚分明的,若是有提供线索者,怕也是要大赏的。”   李岩打着哈哈应了一声,一时半会没说话,而俞景也没再说这茬,看起来像是又被棋局吸引,落下一子。   两人一来一回又下了一会,苏闻琢与李夫人回来了。   俞景抬眸,笑着看向自家夫人,苏闻琢便走到他身边,笑盈盈道:“李夫人将府上打理的好,这景致比起我们府上可是好多了。”   李大人听了自然是觉得很有面子,赞赏的看了李夫人一眼,又听见俞景道:“如此说来我一会也要好好看看了,李大人这府上怕是要比我们在盛京住的还舒服。”   京官都说他这处舒服,李岩听了虚荣心确实得到很大的满足,但不知怎么的,突然电光火石间,又觉得俞景好像话里有话。   他现在在清淮这块地方,可不就是住的舒服么?   下头的官员为他马首是瞻,时不时便有些孝敬,府上妻妾成群,子嗣繁茂,在这片地方,只要不过分,他想做什么都行。   但俞景刚刚说若是真查到什么……   不管查没查到他头上,他这个州牧都难辞其咎,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俞景这是在敲打他呢。   李岩一下觉得心里摆上了一杆天平,左右砝码两相较量,天平摇摆不定,他想想个完美脱身的法子,却发现竟然没有。   赈灾这事,朝廷往年不是没查过,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牵扯甚广,下来查的官员最后不痛不痒的交个人上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俞景的情况不同,他跟哪一个士族或者大臣都没有利益牵扯,根本不用顾忌这些,皇上给了他钦差的身份,他即代表圣上亲临。   李岩在心里叫苦不迭,他在清淮安逸的太久了,不然这一层他早该想到的!   早前郑逢年在信中特意告诉他要他盯着俞景,就连郑逢年都忌惮的人,他上哪去摆平?   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两害相较取其轻……   这一盘棋下的李岩心里惴惴不安,俞景大获全胜,瞧在李岩眼里就像预示着自己的未来似的。   他赶紧让下人将棋盘撤了不想再看。   李夫人见他神色微微有异,便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让去催催厨房尽快备菜。   俞景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道自己要行个方便,李岩便让下人带他去了,而苏闻琢在屋子里继续与李夫人聊天,这时候院里传来说话声,李似海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郑恒清,但郑恒清身后除了小厮,没有乌先生。   苏闻琢心里下意识的一紧,俞景昨日猜测乌先生是会随郑恒清一道来的,难道是又换了个样貌?   但她注意看了那小厮的左手,并没有红斑。   即使心里已经怦怦跳了起来,但苏闻琢面上却与之前无异,在李州牧的介绍下与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   她夫君不在,这时候是不好多开口的,更何况苏闻琢心里还想着那个乌先生到底跟没跟来的问题,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郑恒清的眼睛却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俞景,他的心里一凛,回头对小厮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厮便悄悄退下了。   而俞景离开后,中途让下人指了路便将人打发了,然后拐了个方向摸去了后厨,这也是刚刚跟下人聊了两句天套出来的位置。   他一路避着人到了厨房旁边。   刚刚他是在李夫人让人去催促后厨的时候出来的,这时候后厨正开始备菜。   俞景隐在一棵树上,静静的等着。   没多久便看见有个男人朝这边走来。   他穿着李府小厮的衣服,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坏就坏在,这张易容的脸没变。   男人与俞景猜测的一样,是往后厨去的,但他也避着人,所以走了一段小路,俞景二话没说,果断绕后,从树上下来时匕首已经从衣袖间滑下,握在了手上。   那男人只注意着前面,等察觉身后有人时,已经被一把捂住嘴拖进了小路边的灌木里,一剑封喉。   俞景的速度非常快,手法也很刁钻,割喉时甚至没有让血多喷溅出来,而乌先生直到断了气,都还争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   俞景冷冷的对上那双眼睛,片刻后,抬手将它合上。   收回刀,他将人的尸体留在原地,然后窜上树一路抄近路回了大道上。   他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回来的时候李岩特意关切的问了一句:”小喻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俞景摆摆手,笑了一下:“一直有些水土不服,让李大人见笑了。”   听他这么说,李大人才没说什么,又想起还没给俞景介绍郑恒清,当下便想着措辞准备开口,谁知郑恒清却主动上前一步,与俞景打招呼:“小喻大人,久仰大名了。”   俞景看向他,神色如常,连笑容的弧度都未变一丝:“这么巧,郑小公子也来清淮了?”   “我是去涑州途径清淮,听闻清淮菜闻名遐迩,便在这逗留了一段时间想尝尝鲜。   俞景听后只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其他的,恰好这时候下人送上了几盘清淮特色的小食,李夫人赶紧招呼大家边吃边聊,这些都是饭前开胃用的。   几人在桌边坐下,自有李府的丫鬟在一旁伺候。   这些小食做的精致,看起来颜色也好,确实让人很有食欲,只是苏闻琢其实没觉得怎么饿,不太想吃东西,但还是礼貌性的尝了一口。   结果不知怎么的,吃进嘴里只觉得一阵油腥味,让她忍不住有些反胃,飞快用帕子掩了唇。   俞景坐在她身边,一下便察觉了,当即放下筷子将人揽住,有些担忧的低声问:”怎么了?“   苏闻琢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些失礼,她推了推俞景,动了动唇想说自己没事,但刚一开口,又是一阵恶心。   坐在她另一侧的李夫人神色有些微妙起来,她给苏闻琢递了一杯茶,试探的问了一句:“喻夫人若是不介意,我让府医来瞧瞧吧?”   这到底是在别人府上,苏闻琢不想多麻烦,但还没等她婉拒,便听到俞景的声音。   “劳烦了。”   俞景的声音都沉了些,脸上的笑也敛了,他有些担心苏闻琢。   虽然他时常说自己夫人娇弱,但其实苏闻琢一直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也很少像现在这样没精神,连唇色都透着几分苍白。   况且他是会医的,但之前给苏闻琢把脉时却没看出什么来,这让他不禁要往坏处想。   是有什么他诊不出来的病症?还是中毒?又或者是在船上就中了蛊?   一时间俞景心里有些乱了,连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郑恒清都无暇顾及。 第95章 有孕啦有孕啦!   俞景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苏闻琢, 直到府医来了,才松开揽着她的手,但一双眼睛却直直盯着府医把脉的那双手。   李岩在身边与他说了几句话, 他也只是随口应了, 这让李岩不禁在心里想, 下头的传言果然没错,俞景对这个夫人真是宝贝的紧。   好在府医没多久便收了手,俞景立刻问道:“大夫, 我夫人如何了?”   那府医摸了摸胡子,想了想, 谨慎道:“夫人身子其实没有大碍, 老夫诊的是喜脉,但脉象不明显,可能是因为日子还浅, 大人不妨找擅长这一方面的大夫再仔细断断。”   俞景乍一听, 一时竟有些没回过神来, 就连苏闻琢也愣了一下。   喜脉?在这时候?   还是李岩和李夫人率先道了恭喜, 就连郑恒清也意味深长的说了两句,俞景才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中堪堪脱离出来。   听到郑恒清的声音, 他顺势往那边看了一眼,苏闻琢如今可能有了身孕,这个消息偏偏让郑恒清也知道了,这让俞景下意识警惕了一些。   郑恒清脸上现在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 俞景收回目光, 只歉意的对李岩道:“李大人,今日这餐便饭我怕是吃不成了,内子身子不好, 我恐怕要再找个大夫来看看,要先告辞了,还望李大人见谅。”   人家媳妇怀孕了,还一看就是头一胎,李岩当然不好再挽留,连忙亲自送着他们两人出了府。   在府门口,上马车前,俞景又回身看了李岩一眼,最后提点了一句:“李大人,今日虽然饭没吃成,但我想我的意思已经带到了,未来如何,全看李大人一念之间了。”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留了李岩一个人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背影,心里的天平终于还是微微斜了斜。   而上了马车的俞景,在帘子掀起来的那一刻便换了一副神色。   他坐到苏闻琢身边,轻轻将人揽进怀里,温柔中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惹得苏闻琢“扑哧”笑了一声。   俞景无奈的垂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鼻尖:“夫人还笑。”   在这种情况下得知可能要做父亲了,他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有很大的欣喜,但也有些忐忑,毕竟时间有些特殊,俞景很担心保护不好她。   苏闻琢靠在她怀里,牵住他的手,小声道:“这个消息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俞景担心她会胡思乱想,低头将人吻住,是细致的、轻柔的吻,末了,他摸了摸怀里的人泛红的脸,声音低低的像在耳边呢喃:   “这个消息,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是最好的时候。”   苏闻琢笑了,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你不要担心。”   只是想起今日没用成的这餐饭,她不禁仰起脸:“我们提前走了,会影响到你的计划么?”   “不会,”俞景摇头,微微调整了个姿势让怀里的人靠的更舒服一些,“人在刚刚回来前已经解决了,即使没有这一出,我也是要找借口提前走的。”   能在尸体被发现之前离开李府,他身上自然能摘得更干净,而苏闻琢的事既是意外也是巧合,倒是让他们离开的更加自然了。   苏闻琢没想到还让自己歪打正着了,闻言笑的更欢,但又对俞景去做的事有些好奇,不由的问起来:“夫君如何知道那时候离开就能逮到人?”   毕竟俞景离开之后郑恒清才过来呢,苏闻琢是看到他身边没跟着人才猜测那个乌先生怕是去了后厨想做什么手脚。   想着马车回去也还要一阵子,俞景便简单与苏闻琢说了说。   乌先生要在李府里下蛊,又得隐蔽,以他的习惯,俞景猜测多半还是会从吃食上面做手脚,俞景看着时辰,又听了李夫人那句话便知道后厨要开始备菜了。   既然是要在饭菜里做手脚,只能等到这个时候,提前了,不知道今日会备什么菜,用哪些材料,怎么装碟,便也就不知道这蛊该下在哪,再迟点,后厨的人又多了起来,想要动手会更不方便。   所以他才掐着点离开,那时候的时机刚刚好,且蹲点宜早不宜迟,他们当时就在李夫人身边,自然能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吩咐,李似海即使派人盯着,消息也不可能赶得上他。   苏闻琢听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夫君的心思当真细腻,每次都如此周全。”   俞景听笑了,低头看了她一眼:“还是当不得夫人万分之一。”   苏闻琢突然被夸,嘀嘀咕咕了一句:“你现在可是天天打趣我了啊。”   两人在马车里絮絮叨叨,没多久回了院子,正巧在门口看到了陆沉霜。   苏闻琢被俞景抱下马车,下意识叫了她一声:“霜霜?你是来找我的嘛?”   陆沉霜正在往外走,闻言抬头看过来,俞景刚刚将苏闻琢放下。   她挑了挑眉,走上前去:“我与姨母外出,路过这里便想过来看看你,到了才知道你与俞景外出了。”   这句话说完,她又凑近了一些,俯身到苏闻琢耳边:“你们家俞景现在已经宝贝你到这种程度了?下个马车都怕累着你了?”   “噗、”苏闻琢猝不及防笑出了声,连忙摆摆手,又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道,“不是的,是……我好像有孕了……”   “什么?!”   陆沉霜听后惊的大叫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捂住嘴,然后直接伸手,扶住了苏闻琢的胳膊,声音轻的都快听不见:“那你小心些……千万慢点……”   苏闻琢:……也是不用这样的。   就这样,一个揽着腰一个扶着手,苏闻琢进了院里,又给听见动静出来看看的魏世昭看个正着。   魏世昭:这是个什么画面?   陆沉霜见他杵在院子里,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赶紧让开!挡着我们窈窈的路了。”   魏世昭:……?   直到苏闻琢回屋,在软榻上躺好,俞景又出门特意亲自找了一个擅长这方面的大夫来,魏世昭才回过神来,问陆沉霜:“这是怎么了?”   陆沉霜悄悄告诉他:“窈窈好像有孕了!”   魏世昭:“……她有孕,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说?”   陆沉霜:……   “你管我呢!”   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拌嘴,苏闻琢靠在软塌上看着直想笑。   有时候她觉得陆沉霜和魏世昭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其实还挺相配的。   把脉的大夫收了手,对着俞景恭喜道:“夫人确实是有孕了,只是月份尚浅,所以一般的大夫会觉得脉象不明显,有时候把不出来,但老夫可以肯定,是喜脉无疑。”   因着刚刚怀上还不到两个月,大夫尤其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俞景跟青黛、泽兰一起在一旁听着,神色别提多认真了。   陆沉霜也很高兴,被魏世昭笑话:“你这开心的就跟自己怀了似的。”   然后不出意外又被陆大小姐收拾了一番。   一时间屋里竟然有些温馨又热闹。   他们此番来清淮,其实肩上的担子是有些重的,所以很难得像今日这样有这般轻松又愉快的时候。   大家都很高兴,四人在小院里好好热闹了一下午,陆沉霜留在院子里用了晚饭后才被魏世昭送回姨母的府上。   入夜后,外头吹着风,凉快了不少,苏闻琢沐浴过后坐在窗边晾发,被俞景看到,哄着将人劝回了床前:“窈窈听话,风吹久了要头疼。”   苏闻琢抓着有些湿的一头长发,嘀嘀咕咕:“可是我想头发快些干,擦发又太累了。”   俞景在她身边坐下,拿了一条干净的巾子将她的湿法包了起来,笑道:“夫人就坐在这歇一会,剩下的交给为夫来。”   不用自己动手,苏闻琢这下满意了,靠在床边坐着享受夫君的服务,没一会便睡着了。   俞景轻轻擦着她的发,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神色温柔。   这个姑娘是她的妻子,很快也会是他孩子的母亲。   是他要相携一生的人。   -   短暂的轻松愉快过后,清淮此行的紧张感又重新回来。   翌日,魏世昭将暗卫查到的与彭家来往甚密的几个商户名单给了俞景,俞景比对之前下头官员交上来的赈灾款项账目,圈了几家出来,然后大摇大摆的去走访了。   钦差大臣的身份到哪都是一颗重磅炸弹,这些商户被敲打了一番,当即被吓得没了主意,连夜找到了彭韩,让他想想办法。   俞景此番行事大张旗鼓毫不遮掩,彭韩和郑恒清自然是早就知晓了。   在彭府的密室里,烛光昏暗,明明灭灭的跳动。   郑恒清有些阴柔的眉眼隐在暗处,声音微沉:“俞景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钦差的名头去给商户谈话,让那些牵扯其中的商贾和官员都慌了阵脚,这样更便于他暗中观察。   “我这次若是贸然出头,只怕会被他们抓着不放。”彭韩的脸色也不好。   郑恒清“啧啧”两声:“谁知道那个吴先生如此不顶用,三两下就被杀了!亏祖父之前还如此看重他,若是他那时候得手了,俞景早就没了,事情哪还会如此棘手。”   他言语间透着些嫌弃,对这个乌先生一直十分不待见。   只是他在阜州得手过一次,虽然最后俞景还是被救回来了,但郑逢年觉得那只是俞景运气好,对乌先生依然还是寄了希望。   只是如今看来,他怕是要失望透顶了。   彭韩在屋子里背手踱步,边道:“如今清淮这些官员都如惊弓之鸟,生怕俞景接下来要有大动作,李岩那头也不知道稳不稳得住。”   郑恒清坐在椅子上眯了眯眼睛,眼里的神色有些狠辣。   “我们不能再陷入被动,要再想办法除掉俞景,为了避免朝廷追究,最好是连尸首都没有。” 第96章 投诚来了   俞景用几天的时间去敲打了那些商户, 然后按照账目和实际考察的情况,将货不对板的那几家和经手的官员都抓了起来,有理有据, 直接审问, 并没有等着彭韩出手。   因为他知道, 彭韩和郑恒清这时候是不会出面的。   其他人见他有了进一步的动作,更慌乱了,去找彭韩的多, 去找李岩的更多。   而李岩,因为这件事, 心里的天平终于是彻底斜了。   看来这次皇上是下了死命令要整肃清淮了, 俞景一改前几日好说话的模样,这些天拷问毫不手软,任谁套近乎都没用。   李岩在府里下定了决心, 从寝屋一处隐蔽的角落叩开暗格, 拿了一个小小的锦盒出来。   待入夜后, 他从后门离开李府, 一路走小道到了俞景他们住处的后门。   他来之前并没有提前知会俞景,但俞景却好似知道他今日要来似的, 已经让一个小厮在门口等着了。   朝生早两天得了俞景的吩咐便在每晚日入夜后在后门等着了,觉得这李大人来的还算快的,没让他等太久。   领着人进了院里,朝生敲响了书房的门。   “老爷, 李大人来了。”   书房里传来动静, 没多久门便开了,俞景笑着对李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大人,请进吧。”   房间里魏世昭也在, 见李岩拿着一个小锦盒进来,在心里默默给俞景竖了一个大拇指,这人当真是可以去开个算命摊子了。   李岩见到魏世昭,赶忙行了一个礼,魏世昭摆了摆手,虚扶了他一下。   待俞景将书房的门关上,李岩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三封信。   “小喻大人上次在府上与我说的那番话,我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将这几封信交出来,还望小喻大人届时能替我说两句话。”   李岩交出这些,便是默认他与郑逢年确实有私下来往。   如今俞景已经强势插手,开始查赈灾的事,那就证明他之前已经暗查过了,现在只是过明道儿。   他与郑逢年是利益关系,不痛不痒时还能互相牵制有的谈,若是大难临头了那还是各自飞吧,李岩也不认为郑逢年关键时刻会保他。   俞景接过信,拆开看了两眼,心里有了数,李岩这是投诚来了。   他给魏世昭使了个眼色,然后将信重新放好,对着李岩和颜悦色道:“既然李大人今晚来了,那我们便坐下好好聊聊吧。”   这一聊,便聊了一个多时辰。   李岩离开时,已经是夜深了,外头除了偶尔的蝉鸣声和隐约的月光,一切都显得寂静。   坐上马车,李岩催促车夫快些回府,心里想着俞景送他出门前说的话,一时有些胆寒。   刚刚俞景亲自将他送到后门边,在他离开前,压低声音道:“李大人,我给你提个醒,郑逢年手段狠辣,在清淮定也有眼线,你如今的处境怕是有点危险,不过我指了两个暗卫跟着保护你,在风波停歇之前,李大人还是称病在府的好,也约束一下家人,莫要出去闲逛了。”   李岩其实在来之前没有考虑到这点,他与郑逢年这么多年的合作一直比较愉快,虽然觉得郑逢年不会保他,但也没想过郑逢年会想杀他。   在李岩看来,最坏的无非就是郑逢年推他出去顶包。   但如今听俞景这一说,又觉得有两分害怕起来。   但李岩没多久也想明白了,若是郑逢年真的一直没放心过他,在清淮让人盯着,那即便他这次没有投了俞景的诚,最后清淮事发了,郑逢年一样不会留他。   他有些后悔了,当初不该与郑逢年合作的那么深。   而在他去找俞景的第二天,郑恒清边就接到了消息。   彼时彭韩也与他在一处,闻言拍桌而起:“李岩这个吃里扒外的!这个时候去找俞景是什么意思!”   “李岩这个人靠不住,我一早便给祖父去了消息,找机会要做掉他。”   郑恒清没有暴怒,但脸色依然不好看,他眯起眼睛,问身边的人:“还要准备多久?”   “已经派人去下头找有经验的老农问过了,大概还要等两三日,但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再去检查一下,不要出纰漏。”   郑恒清又吩咐了一句,那人便应下退了出去。   彭韩在桌前捏了捏手指,看着窗外的天:“这次一定要让他们当场殒命,否则那些被抓住审讯的人拔出萝卜带出泥,我这也要兜不住。”   郑恒清抬眼看他:“祖父来信,让你把册子送回盛京。”   彭韩却皱眉:“俞景已经城门戒严,盯我也盯的很紧,这时候送出去,我担心会被劫。”   他说的有些道理,郑恒清一时也犹豫了,最终还是道:“那先放着吧,我再给祖父去信,这几日你我不必见面了,你好好在府中守着册子。”   “好,但小公子万事小心。”   “嗯。”   -   俞景又忙碌了几日,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如今格外雷厉风行一些。   每日一大早就去牢里审人,过程也非常简单粗暴,说实话就让你在牢里好过一些,不说实话就用手段,还要让大家都看着,杀鸡儆猴。   不过这些第一批抓的本来也就是些商人,没见过这阵仗,自然三两下就招了,一听检举后还能从轻发落,恨不得多供几个人出来减轻点自己的罪。   俞景也不含糊,下面的人供出了谁就去抓谁,然后抓回来的接着审,这样下来,没两日就已经抓了一片。   但不管当日审的如何,俞景都会在申时三刻准时离开,因为他还要回去陪夫人。   临时征用的清淮州府衙门中的人如今对这点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大家为此还津津乐道了一番,这个盛京城来的钦差大臣,在意夫人在意的不像话。   而因为苏闻琢有孕,俞景如今已经让青黛和泽兰单独给她准备吃食,就连采买都是去到城郊的村里找当地村民买的,隔两日去一次,有时买这家有时买那家,回来后也是青黛和泽兰两人去做,不假他人之手。   魏世昭看着啧啧称奇,感觉俞景已经细致到郑恒清的人想做手脚都无处下手的地步。   但尽管如此,俞景还是很不放心。   苏闻琢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每每都要安抚他一番,毕竟俞景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如今还要时不时的担心她。   俞景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也甘之如饴。   这天入夜,两人在床上躺下,烛灯还未熄,苏闻琢靠在俞景的怀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有些心疼道:“你最近太累了,眼下都有些乌青了。”   俞景握住她的手放进掌心,轻轻捏了捏,浅浅的笑:“无妨,大不了回京后向皇上申请一个长假,让我在府里好生休息休息。”   说到这,他又看向苏闻琢的肚子,大手抚上她如今还很平坦的小腹,神色越发温柔:“正好我夫人怀宝宝了,皇上若准我个长假,我便能多些时间陪着你,毕竟怀孕辛苦。”   苏闻琢没想到他已经考虑到了这里,不禁拿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软声道:“若真是如此,那我每日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如此说来我可要快点办完事回京了,不然还没等我开始照顾,夫人肚子就要大了。”   俞景边说边熄了灯,苏闻琢闻言笑了起来,弯着唇角很快便在他怀里睡着了。   男人轻轻吻了吻怀里的姑娘,低低的道:“好梦,宝贝。”   翌日,俞景与往常一样,一早便去了州府衙门审人,但今日的天,却是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未出太阳,是阴天。   而魏世昭也带了盛京递过来的消息给他。   “皇上让你放手去做,不用畏首畏尾的,有问题的官员统统呈在折子里上报就是了。”   俞景点点头,又问:“郑逢年在盛京有什么动作?”   “早朝依然正常上,但来往的人变少了,之前与他走的近的几人如蒋轶昌等人也不再见了,说是身子不好,不宜见客。”   俞景挑了挑眉:“他倒是开始避嫌了。”   只是现在晚了。   郑恒清与郑逢年应该是一直都有消息往来的,如今清淮是个什么情况郑逢年应该也知道了,只怕在盛京也是焦头烂额。   说到底,还是因为人性贪婪。   若是这次他一点手脚也不做,俞景很难从赈灾款的去向上入手,没有切入的地方,那些陈年旧账也不好翻。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没收住那点贪欲。   魏世昭给他带了消息,便准备走了,于是与俞景招呼一身:“我走了,还得顺路去接阿霜。”   现在他觉得自己都快成了苏闻琢身边的护卫,俞景不放心自家夫人,自己又抽不开身,就让他去守着,这算什么事儿!   而且光魏世昭一人他还觉得不够,又请陆沉霜尽量能抽空多来陪陪苏闻琢,免得她一个人在院里时闷。   这话都不用俞景多说,陆大小姐自从知道苏闻琢有孕了,每日里恨不得往他们这跑八百回,还特意问了姨母孕妇要注意的事情。   尽管大夫之前已然说的很详细了,但她还是每天来了都忍不住跟苏闻琢念叨两句。   就在昨夜陆沉霜用了晚饭离开后,苏闻琢还好笑的跟俞景道:“霜霜现在已经不满足于说些孕期的事了,她开始想着怎么给宝宝起名儿了!”   俞景轻笑:“我瞧着听说你有宝宝了她比我们谁都积极,陆小姐很喜欢孩子?”   苏闻琢点头:“嗯,只是霜霜在大将军府是老幺,下面也没有弟弟妹妹了,她对此还遗憾了好久,还与我说将来她要做孩子干娘的,看那样子恨不得自己赶紧成亲生一个似的。”   想到这里,俞景拍了拍魏世昭的肩:“去吧世子,好好跟陆小姐相处,不然以后她成亲了,你就需要避嫌了。” 第97章 好像要垮了!   俞景的话让魏世昭突如其来的懵了一下。   他好像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明明他与陆沉霜从小一起长大, 却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想过陆沉霜要跟谁成亲的问题。   阿霜若是成亲了……她夫君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魏世昭觉得自己不能想象陆沉霜成亲后贤妻良母的样子,但是他不自觉的代入了俞景夫妇, 成亲后的陆沉霜……也会对着自己的夫君巧笑倩兮, 也会每日等着他、在门口盼着他回府么?   但不管怎么说, 阿霜成亲了便不能像从前一般了吧,她要时常待在夫家,自己这个朋友也确实需要避嫌, 两人不能再如现在这样了。   这么想着,魏世昭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不得劲起来……   他垂眸, 用扇子敲了敲额, 将这点莫名其妙的怅然隐下去,神色如常的去接人。   陆沉霜知道苏闻琢怀孕后便每日都要来院里,魏世昭在她姨母的府上接到人后, 轻车熟路的让阿墨赶着马车, 自己骑马跟在一旁朝小院去。   天气有些阴, 远处的云层看起来很厚, 遮天蔽日的,渐渐还起了风。   这是他们到清淮以来第一次遇着阴天。   魏世昭有点心事, 也没想太多,嘀嘀咕咕了两句:“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然后便催促着阿墨快些走,可别在路上就被淋着了。   只是到了晌午的时候,翻卷的云层又褪去, 天气重新艳阳高照, 与上午完全是两番光景。   魏世昭觉得稀疏平常,俞景在州府衙门里却看着天空出神。   这突然而来的阴转晴总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但气象之事向来复杂又无常,俞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下意识留心了一些。   一连两日,天气都是时阴时晴,一会像是要下雨了,一会又是大晴天。   这天傍晚,晚霞红的似灼灼的火焰,将天边染红,瑰丽又磅礴,太阳西沉,天空却还是昏黄的颜色,久久才暗下去。   俞景回院里的时候,外头已经起了很大的风。   清淮很少有夏日刮这么大风的时候,挂在廊檐的灯笼被吹的乱晃,院里的树叶沙沙作响,连风声都呼呼的有些吓人。   苏闻琢正在让青黛和泽兰将窗户关上,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到是俞景便迎了上去。   “夫君回来了,外头风这么大,我还担心你回来晚了要下雨。”   俞景将她揽进怀里,带到塌上让她好好坐好,低笑了一下:“夫人放心,风再大你夫君也不会被吹跑,倒是你,大夫说了头三个月要格外小心,风大,你就别去窗边了。”   苏闻琢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就是瞧瞧你回来没有,顺便让他们关窗,哪有那么脆弱。”   两人说着话,青黛已经去厨房将做好的晚饭端了过来,都是问过大夫之后一些适当滋补的膳食。   用了饭,没多久苏闻琢便觉得乏了。   也不知是怀孕后的心理原因还是什么,她总容易觉得困倦,吃饱了就想躺着休息。   往日里俞景还会带着她在院里慢慢转两圈消消食,但今夜外头的风太大了,俞景怕她着凉,于是也就省了这次,沐浴过后便哄着人睡了。   外头的风声没有停歇,在夜里甚至风声都更清晰了些。   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院里突然响起了雨声,雨滴打在树叶和屋檐上噼啪作响,声音越演愈烈,很快就跟瓢泼似的。   苏闻琢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在黑暗的房间里眨了眨眼。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找俞景,直到感觉自己被男人好好的抱在怀里,才安下心来。   俞景一直浅眠,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他便醒了,睁开眼垂眸看着苏闻琢,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因为从睡梦中醒来,所以声音更加低哑了两分:“窈窈怎么了?不舒服?”   “唔,”苏闻琢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抬头,“没有,就是被外头的雨声惊醒了,心里有些慌,吵着夫君了么?”   俞景哄着怀里的姑娘,亲了亲她的发顶:“窈窈不怕,我在呢。”   外头的雨声是大得有些吓人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甚至还传来了轰轰的雷声。   闪电在天边劈下,刹那的电光笼罩在这座城的上空,一瞬过后又重归黑暗。   俞景轻轻拍着苏闻琢,哄着她重新睡着,可听着外头的雨声,他心里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天夜里俞景一直没睡。   差不多寅时刚过一刻钟,他隐约听见院外头好像有些说话声,没多久房门便被叩响了。   叩门的声音不大,却很急。   俞景微微蹙眉,轻轻松开苏闻琢,随手披了衣服下床快步走到门边,沉声问了一句:“谁。”   “是我!”   门外的人竟然是魏世昭。   俞景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下将门打开,人走了出去后又重新掩上。   他怕外头的声音吵醒苏闻琢。   “出什么事了?”俞景问。   魏世昭的衣服明显也是临时胡乱穿上的,有些凌乱,他撑着伞从旁边的小院过来,身上已经淋湿了一大半。   摇晃的灯笼将廊檐照的忽明忽暗,在黑夜里透着诡谲,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下头刚刚派了人冒雨赶过来,李江村的堤遭不住大雨,好像要垮了!”   这消息本不会直接报到他们这里,地方官员察觉雨势大的不同寻常,还算反应及时,让人赶紧去下头临近村镇的堤坝看看,这一看就看出事了。   那官员慌了神,赶紧连夜派人顶着风雨入州府来报,消息是送到州府衙门的,州府衙门这几日被俞景他们征用了,下意识的就派人来了,连李岩那头都是后来才想起来也要去报一下。   刚刚俞景隐约听见的说话声就是州府衙门的人。   朝生开的院门,因着大家都知道苏闻琢如今是个双身子的人了,所以没有先去敲俞景的门,而是找了魏世昭。   魏世昭听了府衙的人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二话没说抓着衣服披上就来找俞景了。   “走!我们现在就过去。派刚来给府衙报信的人腿脚快些再往回一趟,让当地马上疏散村民!”   俞景当机立断,匆匆将衣扣和腰带系上,直接让朝生找了蓑衣和斗笠过来便进了瓢泼的雨幕里。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必去亲自去看看。   离开院子前,他最后叮嘱了朝生一句:“保护好夫人,若是明日我还未回,安抚好她,不要让夫人离开院子,你务必寸步不离。”   他话音落下,天边又是一道惊雷,朝生忙不迭地抹了把脸,重重的的点了点头。   魏世昭则跟上来又低声与他说了一句:“暗卫来报,郑恒清今日也去了李江村。”   俞景眯了眯眼睛,点点头,飞快翻身上马。   两个人离开了,留了四个暗卫守着院子,其余的人全部带走,而陆沉霜那头,魏世昭也安排了人明日一早就去给她送消息,她会知道要怎么做。   李江村离着清淮州府不算远,跟赵家村一样,算是清淮下辖的一个村子,甚至比赵家村离着清淮更近。   一行人快马出城,顶着风雨,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总算赶到了村外。   瓢泼的大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但村子里很多村民都已经被当地府衙的人敲醒了,陆续开始赶往地势高的山头。   好在这处的李江村背靠的山体林木繁茂,土壤紧实,不至于在大雨中再引发其他的灾害。   但李家村算的上是一个大村子,挨家挨户、走街串巷的疏散也是要时间的,俞景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对身边刚刚与他们会和的当地府衙的官员道:“带我去堤坝!”   堤坝有问题,俞景自然下意识便想过去查看,但那位官员却拦住他:“大人!堤坝那边危险!”   俞景回眸,眼神凌厉:“危险便不去看了么?若是那头有人呢!”   说完他便迈开了步子,魏世昭跟在他身后,吩咐那官员:“找河工来带路,你把村里的人疏散好,若是发现草率对待,唯你是问!”   那官员看着这两位如今的架势,哪里还敢怠慢,一时间恨不得手脚并用的赶紧把事情办了。   俞景一行人没多久便到了堤坝边上,黄河的水在夜间的大雨里像是咆哮的一条泥龙,翻滚着拍在堤坝上,卷起浪涛,发出巨响。   靠的近的一些人家早就被惊醒,大抵是因为最近就是汛期的缘故,他们也都没等府衙的人来,便自发开了门,看着情况不对就准备跑了。   俞景自然知道此时堤坝上危险,他看见靠近这处的村民们差不多都被疏散了,心里放心了一些,正考虑要不要想办法给堤坝做加固,却突然听见自堤坝那头传来微弱的呼喊声。   声音似乎不是一个人,但被轰隆作响的波涛声和雷声掩盖,一时听不真切。   俞景和魏世昭双双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却见河堤上竟然好像有人!   在这种时候上堤,堤坝稳不稳固不说,也很可能会被翻涌拍打上来的浪花卷走,但几个人影却丝毫没有跑的意思,只能听见喊叫声。   俞景抬脚就想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魏世昭拉了他一下,却没说话,但俞景的身形一顿。   这时一直跟在旁边的那个河工适时开口了:“两位大人,看着现在河水的力度,还不至于冲垮堤坝,注意不要靠近边缘就好。”   俞景听了他的话,看了拉着他的魏世昭一眼,魏世昭与他视线短暂相交,叹着气松开了手。   他估计自己也拦不住俞景。   两人带着自己的人往堤坝上走,那河工说自己跟在后面盯着水况才比较安全,而当地府衙的几个侍卫也要跟着一起上去,毕竟这可是钦差,可不能在他们这小地方出了事啊。   俞景回身看了一眼,没跟他们掰扯那么多,说了句“多加注意”便踏上了河堤。   -   苏闻琢第二次被雷声惊醒,睁开眼时外头的天是灰蒙蒙的,将亮未亮,叫人瞧不准是什么时辰。   她下意识的将手往身边搭,却只摸到冰凉的床榻。   苏闻琢心里一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因为起的太猛,她的眼前有些发黑,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苏闻琢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青黛、泽兰!”   两个丫鬟早在俞景离开时就被朝生叫起来交代了一番,这时候正在外间守夜。   听见苏闻琢的声音,两人连忙绕过屏风进了里间,泽兰点了灯,看向床上坐着的苏闻琢:“夫人,怎么了?”   苏闻琢短暂的头晕目眩过后,将手放下来,抬眼便问:“俞景呢?现在什么时辰了?”   青黛和泽兰对视一眼,按照朝生与她们说的,轻声道:“夫人,半夜的时候下头有个村子出了些事,老爷与世子连夜过去处理了。”   泽兰点头:“老爷让夫人不要担心,事情处理好了他便会回的。现在约莫刚到辰时,夫人再睡会吧?”   苏闻琢听了两人的话,抿着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睡了,给我更衣吧。”   没有俞景在身边,她睡不着。   屋外的雨没有停,坐在窗边的妆台前梳妆时便能看见外头院里低洼处已经积了水,像个小水潭似的。   苏闻琢看着那个小水潭,耳边雨滴声“噼啪”作响,落在积水里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她突然问道:“俞景走了多久了?”   泽兰正在给她挽发,闻言想了想才道:“老爷好像是酉时出府的,距离现在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去的下边哪个村?”   “听朝生说是李江村,离着不远,可能快马一个时辰能到。”   苏闻琢点了点头,又问:“这雨一个晚上都是这么大,没有停么?”   “是的夫人,这雨落得可吓人了,老爷走时,正是雨最大的时候。”   “嗯……”   苏闻琢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这雨下的她有些心慌。 第98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苏闻琢心不在焉的用过早饭后, 朝生进屋来,说陆沉霜来了。   “这么早?”苏闻琢有些意外,放下擦手的帕子, 让人去沏茶。   陆沉霜虽然每日都会来, 但一般都是过了晌午之后, 从来没有这么早的时间来院子。   她一进门,照例是拉着苏闻琢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念叨着:“都说了你有孕在身, 不用出来迎我啦。”   然后又照例看了苏闻琢的肚子一眼,嘀嘀咕咕:“窈窈的肚子要什么时候才会变大啊……”   苏闻住无奈:“这才多久呢, 少说也要四五个月才会显怀吧。”   “嗯, 也对,我姨母也这么说。”   陆沉霜没让苏闻琢招呼,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便听苏闻琢问道:“你今日怎的过来这般早?朝生来说的时候我还很意外呢。”   “是魏世昭的人一早来找过我。”陆沉霜没瞒她, “他让人捎话给我, 说他与俞景有事连夜出城了, 俞景怕你一个人在院里孤单,他也不是很放心, 便让我一早就过来。”   听见是俞景的意思,苏闻琢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索性也与她说道:“我不孤单,但是我有些担心……外头的雨这么大, 一整夜都没停过。”   陆沉霜听后也敛了笑, 看向外头屋檐下不停坠落成线的雨滴,喃喃:“确实,我过来的时候城里已经有些地势低的地方淹上水了, 也不知道他们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这天气阴沉的总是让人心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世事无常,有时候你怕什么,老天就给你来什么。   只听的屋外突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片刻后朝生踉跄着冲进了屋里。   苏闻琢倏地一下便站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走过去,一把抓住朝生的手臂,但却在对上朝生那双眼睛的时候,什么都问不出来。   朝生的眼眶通红,看的苏闻琢一颗心都往下沉了下去。   “夫……夫人……”朝生动了动唇,明明刚刚往屋里跑时还火急火燎的差点被绊倒,但此刻察觉到苏闻琢抓着他手臂的手已经有些颤抖,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想起俞景临走前交代他的,要安抚好夫人,要保护好她。   可是,可是……   苏闻琢见朝生嗫嗫的动着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闭了闭眼睛,将手松开,扶着桌边坐下,陆沉霜刚刚甚至都没她反应快,此刻才快步上前,坐到她旁边护住她。   苏闻琢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攥着帕子,定定的看着朝生:“说,发生了什么?我要听实话,朝生。”   朝生看着苏闻琢的脸,一咬牙,狠下心说了出来:“李江村的堤被大水冲垮了,村子被淹,老爷……下落不明。”   俞景!   苏闻琢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被陆沉霜及时扶住,可陆沉霜自己的脸色也一瞬间白了一片,追问道:“魏世昭呢!”   朝生低头:“世子……也不见了。”   陆沉霜的心里一紧,只觉得胸口有那么一刻窒息的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出身将门,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坚强果敢,鲜少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惊慌失措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看向苏闻琢,却见苏闻琢咬了咬牙,再抬眸时竟然已经比她镇定了许多。   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俞景的影子。   苏闻琢听到俞景下落不明,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但她还是拼命咬了咬唇,让自己保持思考。   如今只是下落不明,一切都还是未知,她不能乱。   “消息是谁带回来的?”苏闻琢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头厚厚的雨幕,沉声道,“立刻带他来见我。”   “是!”   朝生重重的点头,抹了一把眼睛飞快的跑了出去。   而后苏闻琢又回身握住陆沉霜的手,看着她仔仔细细地交代:“霜霜,你不能乱,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看看能不能从你姨母府上借些人出来,我们要去找他们!”   陆沉霜确实乱了,她从没想过魏世昭有一天会出事。   他是睿王世子,是天潢贵胄啊,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怎么会,怎么会出事呢……   但听了苏闻琢的话,她还是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将眼里的湿润逼了回去。   她是将军府的女儿,连窈窈这样一个深闺娇女如今都能稳住,她也不能乱。   陆沉霜抿了抿唇,哑声道:“好,我去借人!”   待她离开后,朝生也将人带了过来,苏闻琢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他撩开了后领,叫苏闻琢看见了一个刺青。   这是俞景和魏世昭身边的暗卫都有的一个刺青,在肩颈后侧,俞景的人在左,魏世昭的人在右。   带回消息的是俞景的一个暗卫。   “在李江村发生了什么,我要你事无巨细的跟我说一遍。”   男人单膝跪在苏闻琢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里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   他快速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俞景和魏世昭几人上了堤坝后,没往前走多远就看到了有几个村民模样的人被绑着仍在堤坝上,靠近河边,翻滚的河水好像随时都能将他们卷了去。   几人身子动弹不得,只能不住地呼叫,希望能有人听到来救救他们,其中,甚至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俞景眼神一凛,当下便对着身边的两个暗卫道:“救人!”   自己也大步朝前走去。   暗卫先行一步,俞景和魏世昭等人在后面跟上。   突然一个巨浪翻卷过来,那个五六岁的小娃娃顷刻间便被裹挟着掉进河里,只来得及留下一个振聋发聩的哭喊声!   俞景神色一暗,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便入了水。   还在堤上的魏世昭甚至没来得及拉住他,下一刻便像倏然惊醒,大喊了一句:“下去救人!”   暗卫们没有犹豫,一个接着一个准备下水,这时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那几个被绑在河堤上的人此刻已经被松了绑,正朝着这边跑来,突然间魏世昭只觉得有人猛地推了自己一把。   他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飞快回身,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几个当地府衙打扮的人,好像就是刚刚说要跟着上堤的那几个。   他没看到是谁推了他,但在那一霎那却突然对上了其中一个人的眼睛。   那人容貌陌生,但那双有些阴柔的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魏世昭反应极快,突然挺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眼神发狠,死死扣着他一起跌入翻滚的河水里。   “当时河堤上有些混乱,我们的人有几个入了水,但对方也有人易容成当地府衙的人混在其中,怕再生变故,我们与对方发生了缠斗,最终将场面控制住时,两个主子却……”   男人说着低下头了,如今俞景和魏世昭都生死未卜,那几人他们扣下后也不知要向谁请示,但还是第一时间让一人赶回来将消息先送到了。   苏闻琢听后沉默半晌,她的心里其实慌的厉害,只觉得空落落的像被人剜了一块,痛的让人窒息,就连眼眶也觉得温热发胀,鼻尖酸涩。   但她紧紧将手攥成拳,把这一切的忍了下来,即使眼睛通红,也没有流一滴泪。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指甲因为用力,在掌心留下痕迹,传来轻微的刺痛。   苏闻琢抿着唇,面上发白,却死死咬着牙,片刻后吩咐:“你去李州牧府上带信,就说我在州府衙门等着,他不想出事就立刻来见我!”   “是!”   暗卫飞快闪身离开,苏闻琢又看向朝生:“备马,我要去衙门。”   如今苏闻琢有孕在身,是不宜骑马的,但是朝生看着她的神情,却一时无法将阻拦的话说出口。   夏日里夫人一直惫懒,平时没事就是在府中看看书,画些画或者泡壶茶,一天就过去了,懒懒散散的,就如盛京里所有娇弱金贵的大户人家里的夫人一样。   但此刻却一扫往日的娇态,气势凛然决绝的,一下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朝生想了想,低声道:“夫人,去衙门的路上坐马车吧,只有两条街,不远。您现在有孕,精力留在去李江村的时候吧。”   苏闻琢听后顿了顿,终于还是点点头:“好,你去吧。”   人都下去后,她的身形突然一晃,被两个丫鬟惊呼一声扶住。   “夫人!您……”   苏闻琢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小腹,那里很平坦,明明看不出什么,却有个小生命在缓缓孕育着。   她垂眸,自己摸了摸肚子,摇摇头:“放心吧,我没事。”   宝宝,你一定要争些气,好不好……   -   外头的雨终于渐渐小了一些,苏闻琢看着一直灰蒙蒙的天边总算透出一抹白,只盼着这雨能快些停。   李江村到清淮州府约莫要一个时辰,再往前推,大概是俞景他们刚到李江村没多久便出事了。   如今从他们出事到现在,一个时辰又过去了,当地官员应该也知道俞景和魏世昭的身份,如果人不是糊涂的没边了,现在应该已经派人手沿着河堤、河岸去找了。   但县镇人手定然有限,陆沉霜即使从她姨母府上借了人,对于找人来说只怕也是杯水车薪,她必须让李岩马上调大批人手下去。   落入河里,还是这样大雨,河水翻涌的时候,若是运气好没出事,此时应该是被冲到了哪处岸上,若是运气不好……   苏闻琢咬了咬牙,没再继续想下去。   她一把撩开马车的帘子坐进去,对着朝生道:“走!去府衙!”   不管怎么样,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99章 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苏闻琢到了州府衙门后没多久, 李岩便来了。   看着他进屋的身影,苏闻琢垂眸,将眼里的神色敛下。   李岩来的不算晚, 并没有刻意拖延时间, 证明他至少不是希望俞景出事的那一方, 这样一会她便能少费些口舌。   李岩是官,身上有品阶,苏闻琢即使是俞景的夫人, 也是没有理由使唤他出人出力的。   “李大人来了,事急从权, 多有冒犯的地方还望李大人见谅。”   苏闻琢率先开口, 缓和了一下气氛,而李岩看着她的神色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俞景的夫人看起来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   刚刚在来的一路上他心里生怕苏闻琢二话不说便将钦差失踪这事扣在他头上, 这么大的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要说李岩为什么会这么配合, 均是因为这几日与他之前有些往来的官员纷纷来信, 旁敲侧击的问起俞景这个人以及他在清淮做的事。   李岩这才知道, 盛京城里,朝堂之上, 隐隐有些风雨欲来了。   俞景在这头边审人边往上递折子,成桓帝震怒,底下一种朝臣都遭了殃,虽然这火还没有烧到郑逢年身上, 但是工部遭了殃, 郑逢年早些时候安插在工部的那些人全部落网。   有人顶不住压力,只露了一丝口风,睿王的人便抓住机会顺藤摸瓜摸到了蒋轶昌身上。   而郑逢年已经称病, 好一段时间没上朝了。   皇上以照顾三朝老臣的名义派了宫里的人去郑府,这便是明着软禁了。   这一招棋很险,若是俞景能带回来有利的证据,便能揭发郑逢年这些年在清淮做的丧心病狂的这些事,若是没有证据,皇上这样对待一个朝中元老,无疑是会让龙威受损的。   而李岩早在之前那天夜里去找俞景时,就已经选择了俞景一边,他如今只有戴罪立功才能逃过一劫,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希望俞景出事。   苏闻琢的姿态没有盛气凌人,李岩也赶紧表了态:“小喻夫人不必这么说,钦差大人和世子定会没事的!李江村那头已经在找人了,我这就从州府再抽调人手过去,沿下游和河岸边找。”   都没让苏闻琢开口,李岩便知道了她找他的原因,也很有诚意的主动表示愿意配合。   苏闻琢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大人安排了。”   既然李岩配合,她也不用在府衙多说什么,接下来加派人手的事都可以让李岩去做。   但离开前苏闻琢还是回身又说了一句:   “俞景如今的身份特殊,李大人应当知道,他若是在清淮出事,当地的诸位官员免不了要被问责,更何况这次赈灾还出了纰漏,还望李大人盯着下头的官员敲打一番,大家劲儿要往一处使才是。”   这意思便是让他看好下头的官员,莫要阳奉阴违,不然大家都讨不了好。   李岩听懂了她的意思,自然连番称“是”。   苏闻琢离开州府衙门后直接回了院子,陆沉霜已经带着人在门口等她了。   她换了一身轻便束袖的衣裳,方便骑马,苏闻琢低头看了看自己,她来清淮没有带束袖窄口的衣裳,多少有些不方便。   陆沉霜看她微微皱眉,上前递了一个包袱给她:“这是我的衣裳,换上骑马方便,窈窈先凑合穿着。”   “好。”   这时候哪里还管什么凑不凑和的,苏闻琢直接进了旁边离得近的一个小库房换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连头发都干脆利落的束了起来。   身上的珠钗环珮都去了扔给丫鬟,她的头上只插了一只玉簪。   是俞景以前送给她的那支。   “走吧!”   苏闻琢朝院门走去,陆沉霜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希望这个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苏闻琢让青黛和泽兰守着院子,把门关了,又留了东无与她们一起,西言和朝生以及俞景与魏世昭夜里留下的暗卫则全部带走了。   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翻身上马,虽然现在的雨比起之前小了很多,但骑在马上还是会被扑面的雨水迷了眼。   明明是夏日,苏闻琢的脸和手却不停的被雨水冲刷,让她一时间竟然觉得泛着刺骨的凉意,就连心里,也是凉的。   但她还是定定的看着前方,握着缰绳的手攥的很紧,身子伏低,尽量让自己在疾驰的马上也保持平稳。   苏闻琢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庆幸过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府中精心培养的名门贵女,骑术一事,她爹曾亲自教过她。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出了城,而在他们出城后没多久,另一队人也从城门口疾驰而过。   -   彭韩自从那日郑恒清与他说了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但也一直在府中派人盯着俞景他们的动静。   郑恒清让人去找有经验的老农看天气,又在堤坝上动手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郑恒清是打算将俞景引到李江村然后制造一场大水,让他有来无回。   在清淮做掉俞景也是郑逢年一直的吩咐,彭韩觉得这次若是事成他们往后便可高枕无忧,不失为一劳永逸的法子。   但他没想到郑恒清竟然还会亲自过去李江村。   郑恒清这人其实颇有些自负,他与俞景年纪相仿,又是丞相的嫡孙,才学也很出众,在盛京城的公子哥里也是除了拔萃的,被不少人巴结着的。   只是俞景以一个小门小户庶子身份高中状元后便名满盛京,又得了皇上的器重,一时自然是在盛京城里风头无两,连时常围绕在郑恒清身边的几个公子哥也会谈起他。   而在郑恒清看来,他并不服俞景。   这次,大抵是想亲眼看着俞景栽在自己手上吧。   只是谁能想到,反倒引火烧身了。   彭韩接到消息的时候甚至还在床上没醒过神来。   彼时雨刚小一些,外头天亮了一点,苏闻琢正在州府衙门里等着李岩,而郑恒清留在清淮的人敲响了彭府的大门。   彭韩刚起,人还坐在床上,就听见管家来报说郑少爷的人来了,说他失踪了!   他知道郑逢年对这个嫡孙看重,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个消息还愣了一下,然后脸都没来得及洗便披了件衣服出去见人了。   没多久,便见一队人马从彭府后门快马离开。   彭韩在马上低骂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也很想掰开郑恒清的脑袋看看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跟着俞景他们上堤?!   要他说,郑恒清还是太年轻了,容易被心里的情绪牵着走,关键时候还是沉不太住气。   彭韩没有来得及再关注清淮这边州府的动向,也不知道苏闻琢已经带着人早他一步出发了。   因为李江村被淹,苏闻琢他们只能改道过去,直奔河堤。   堤坝被冲垮的一段自然也是被淹了,将这一条堤一分为二,两头都有府衙的人在找,但并没有结果。   苏闻琢骑在马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侧身对着陆沉霜道:“霜霜,我们沿河水的方向往下游找,让你的人散开。”   陆沉霜点点头,高声吩咐了下去,而她与苏闻琢带着朝生和俞景他们留下的几个暗卫也直接策马去了下面更远的地方。   当时下着大雨,水流比现在湍急,俞景他们很可能已经被卷到下游去了。   此时雨势渐小,苏闻琢骑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现在他们已经到了下游岸边,但出现了分支。   几人当下便在这处分开,苏闻琢带着朝生和西言继续往下走,陆沉霜领着剩下的人去了另一头。   不知往下走了多久,水流已经缓和了许多,但被泥沙染黄的河面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岸边入目也都是一片沙石。   苏闻琢的心沉了沉,但她还是一言不发的骑着马往前走。   身上的衣裳因为刚刚那一路已经湿了,被风吹过时带起一阵凉意,偏偏又是夏日,一阵冷一阵热的让人难受。   苏闻琢平日里懒散惯了,并不是一个多么适应运动的人,此刻身体已经有了些疲乏感,让她抓着缰绳的手不禁又紧了紧。   突然,她听见身后朝生的惊呼。   “夫人!那棵树枝上好像有人!”   苏闻琢心下一喜,猛地抬头向朝生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在远处靠近岸边一些的地方,有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杈竖在水面上,那树杈虽然不算特别粗,但是有枝丫,在比水面更高一些的位置。   枝丫上有个黑影,但因为隔的远,还看不真切。   苏闻琢立刻扬鞭,带着巨大的期待快马朝着那处过去,身后朝生和西言也赶紧跟上。   但越是靠近,她心里原本是升腾起的喜悦便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那个黑影的体型太小了,不可能是俞景……   待他们在这处岸边停下,巨大失望重新笼上心头,枝丫上确实不是俞景,是一个小孩,正在向着他们呼救。   孩子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了,看得出来她早就精疲力尽。   苏闻琢连忙让西言轻功过去将人抱了回来,在岸边放下。   几人下马,苏闻琢走了过去,将她扶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你还好么?”   那个孩子的身上已经湿透了,应该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一直憋着的一泡泪这个时候全都哭了出来。   苏闻琢将小姑娘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声音温柔:“乖,没事了,不怕不怕。”   待小姑娘好生哭了一会,堪堪止住眼泪后,她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落水了么?”   苏闻琢刚刚搂着小姑娘时突然想到之前回来送信的暗卫说的话,俞景当时是看到一个小孩被浪卷进了河里才跟着跳了下去。   她看着这个小姑娘,刚刚陷入失望的心里又升起了一簇火苗。   那小姑娘抬头看着她,终于抽抽噎噎道:“是,是落水了,大哥哥让我抱着树不要撒手,我就,就一直抱着……”   “大哥哥……”苏闻琢闻言,一颗心猛的提了起来,“那大哥哥呢?大哥哥到哪里去了?” 第100章 他的夫人还在等他   河岸边的风大, 吹的苏闻琢的指尖都好像凉了几分,但她看着小姑娘的那双眼睛却带着一丝期盼。   期盼她说俞景没事,俞景就在不远处。   浑身湿漉漉的小姑娘也被风吹的抖了抖, 苏闻琢下意识的将她往怀里护, 让她觉得, 在这个姐姐怀里好温暖。   于是她使劲回忆了一下昨夜被俞景扔上树杈的情形。   “昨夜雨好大,河水很急,大哥哥抱着我在水里翻腾了好久, 被冲到这处时他将我推上树,然后, 然后又被冲走了……”   想到这里,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有点沮丧的低头:“我,我不知道他被冲到哪里去了……”   她的话音落下, 一时间几人又沉默下来。   雨渐渐停了, 河边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 苏闻琢眼里的那丝期盼火苗, 也在这句话里缓缓熄灭了。   小姑娘看她怔怔的看着河面,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她不禁拉住她的袖子,想要安慰她:“姐姐,大哥哥会没事的,他水性很好的, 昨夜拖着我又被浪冲着, 直到这里也没有太吃力,他一定没事的。”   尽管只是小姑娘的一句宽慰,但还是重新给了苏闻琢一些力量。   对, 俞景会没事的!   她都还没有找到头呢,怎么能这样就灰心丧气了。   站起身,苏闻琢将小姑娘交给西言:“你带着她先返回,把她交给府衙的人,让他们帮她找家人,我和朝生接着往下面找。”   西言应下,带上小姑娘,骑马沿原路先回去了,而苏闻琢与朝生也重新上马,接着往下头去。   彼时天边厚重的云层终于散了一些,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光幕,缥缈又瑰丽。   苏闻琢抬头看了看,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了马鞭。   两人不知又往下游找了多久,期间陆沉霜那边也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到最后,每再多往前走一段,苏闻琢的心便沉一分。   朝生骑马跟在她身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闻琢不愿意停下,咬牙撑着一直往前找,她不信俞景会就这样没了,横竖她都要找到个结果!   待厚重的云层散去,阳光便渐渐炙热耀眼起来。   即便苏闻琢戴着斗笠,往前看时也忍不住要眯起眼睛。   突然她定在了马上,一把拉住缰绳。   朝生察觉她的动作,随即也停了下来。   苏闻琢看着前方,声音突然有些发颤:“朝生,你……你看看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经历过刚刚的希望复又失望,她一时间竟然有些害怕走过去。   朝生闻言当即便也朝那处看过去,然后轻轻咽了口唾沫,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好像……真的是个人!”   苏闻琢听后,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顿了顿,她平复好心神,重新握紧缰绳,对着朝生道:“去看看吧。”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平常心,害怕希望过后的又一次失望会压垮她好不容易坚持着的意志。   只是快马过去,离着那人越来越近时,苏闻琢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她定定的看着躺在那的那个人影,突然一扬鞭,加快了速度!   是俞景,那个人就是俞景!   苏闻琢一路快马加鞭的冲过去,临近时差点要勒不住缰绳。   她飞快地翻身下马,由于一直骑在马背上找了一路,下马时没控制住的踉跄了两步,好在被朝生眼疾手快的扶住才没有摔倒。   苏闻琢只稳了稳身形便几步冲到了昏迷在河边的男人身边。   男人趴在地上,面朝着另一侧,苏闻琢没有看到他的正脸,但她就是能确定,他是俞景。   她颤着身子跪在一旁,掰着男人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来,看见了俞景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他无声无息地躺着,好像没了知觉。   苏闻琢心里找到俞景的喜悦又被另一种恐慌代替,下了好几次决心才缓缓的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拂过的气息微弱,让她一时分不清是风还是俞景的呼吸,也可能是她此刻心神不定,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索性收回手,苏闻琢抿了抿唇,俯身,将脸贴上俞景的左胸膛。   一直等感受到脸颊下传来轻微的起伏,耳边也好像听到了有规律的心跳声,她心里那颗一直悬着的巨石才轰然落地。   苏闻琢整个人身子一松,伏在俞景的身前半晌没有起来。   她想多贴着他一下,感受到他的温度和心口的跳动,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心和灭顶绝望中强撑着希望的感觉才能得以安抚。   有那么一瞬,苏闻琢恍惚中想起之前俞景在大雨中,于山洞里找到她的情景。   彼时俞景也抱了她许久,而在这一刻,苏闻琢好像与那时的俞景心灵相通,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是几次被失望折磨后对心灵最大的慰藉。   就这么静静的平复了一会心情,苏闻琢不敢耽搁太久,虽然人找到了,但是现在还不确定俞景有没有受伤。   如今粗粗看过,身上有血迹,但最怕的还是肺腑有损。   苏闻琢不敢将人弄上马折腾,当即便吩咐朝生放了信号,他们下来之前已经提前知会过当地府衙的人,若人找到了便会放信号,届时他们立即带东西赶过来即可。   于是又在原地等了一阵子。   期间苏闻琢一直小心翼翼的抱着俞景,朝生在一旁守着。   当地府衙的人知道俞景的身份,又被李岩打过招呼,自然不敢怠慢,紧赶慢赶的就带着东西抬着担架床来了。   因着这这处河边沙砾颇多,还有碎石,并不平坦,是以为了俞景不再颠簸,没有弄马车来。   苏闻琢在旁边帮着一起将俞景搬上去,然后由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一前一后地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阳光灼目,苏闻琢跟在旁边,一手握着俞景的手没放,一手时不时的替他遮挡太阳。   她的蓑衣已经脱了,自己也早就汗流浃背,却不在意,只盯着俞景,偶尔看看前头的路。   俞景被冲下来的这处岸边已经很远了,步行回去,还抬着个人,要走许久,好在府衙来的人足够,换着抬也不会耽搁太久。   担架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偶尔有一阵夏风,吹过俞景的脸。   俞景的意识沉在一片黑暗里,只觉得浮浮沉沉,模模糊糊,耳边好似有风声,又好似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想睁眼,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浑身也精疲力尽的使不上力气,渐渐便放弃了,想放任自己往下沉,什么都不想。   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还不能睡,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这声音拉扯着他,每每在他快要沉入更深的黑暗中时,又将他往上拉拉,循环往复。   俞景只觉得自己在这拉扯中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周围就晃了起来,轻悠悠的,还有些规律。   而手上似乎也传来暖意。   好像有谁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松,那双手温柔绵软,他牵过无数次,放在掌中轻轻捏过,也十指相扣过。   是一双熟悉的让他心安的手。   渐渐的耳边好像又有了说话声。   轻声的,温柔的。   “很快就到了……俞景……”   “俞景……不要睡……”   “夫君……”   这声夫君,好像在俞景昏暗的意识里划破了一道光,让他的意识有那么片刻,清醒了几分。   俞景撩了撩沉重的眼皮,很短暂的睁了片刻眼。   模糊中,他看到一直在身边的一个身影,纤瘦娇小,却挺着背脊,头发高高束起,是他平日里没有见过的模样。   俞景看着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勾起唇角,但这份清明来的短暂,他复又陷入昏迷。   只是这一次,闭上眼前他告诉自己,不可睡久了,他的夫人还在等他。   苏闻琢看了一眼前头的路,再低头时,便看见了俞景微微弯起的唇角。   她愣了一下,俞景刚刚,是醒过么?   思及此,苏闻琢又忍不住开始轻声与他说话。   先前一路,她走得有些提心吊胆的,俞景的呼吸太微弱了,她害怕这条路太长,害怕她到的不够及时,俞景的这点微弱的呼吸都要弱下去。   于是她便开始时不时的要叫他几声,与他说话。   这大抵是人下意识的反应,总想着喊他一声,让他别睡,也许人就能听到,就醒了呢?   这一路走得慢,也让苏闻琢觉得漫长。   好不容易到了府衙收拾出来安顿的地方,待俞景放到床上,苏闻琢便赶紧让朝生去找大夫。   这大夫是衙门里的,此次专门来照看伤员,虽说可能不如盛京城里一些医术高深的,但也不是什么草包郎中,说的话还是可信的。   “夫人无需太过忧虑了,大人是因精疲力,加之背后被不知被水中石头还是树枝划了一道口子,失血过多,所以才昏迷,还有便是左肩骨折,但万幸没有伤到肺腑,只要固定好位置养一阵便无碍了。”   听了大夫的话,一直站在旁边的苏闻琢悬着的一颗心才堪堪放下。   她的身子倏地一松,眼前又是一黑,突然软了下来。   “夫人!”   候在旁边的朝生一声惊呼,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些担忧道:“夫人,也让大夫看看您的身子吧。”   俞景找到了,苏闻琢也不再逞强,让大夫把了脉。   片刻后,这位大夫惊了一惊:“夫人竟然是有孕在身了,胎儿还未满三个月,加之夫人操劳,是以胎位有些不稳,但不严重,我给夫人开两剂安胎药,夫人喝了须得好生休息。”   “有劳大夫了。”   苏闻琢摸了摸肚子,松了口气。   她自知怀着身子做这些事会危险,好在宝宝争气,是个坚强的孩子。   待这位大夫为俞景的背后缝了针,又开了药,固定好左肩膀后,苏闻琢让朝生多付了些诊金道谢,将人送了出去。   这一通忙碌过后,她才发觉,陆沉霜还没回来。 第101章 可怎么办啊……   苏闻琢在找到俞景时让朝生放了信号, 陆沉霜那头应当也可以看到,之后她也让西言带了消息过去,告知她找到的人是俞景。   陆沉霜一直未回, 那便说明, 她还未找到魏世昭。   听暗卫所言, 魏世昭是被人猝不及防推下河中的,这样一想,苏闻琢不禁也有些担忧起世子来。   不知他的水性如何……   等晌午过后, 陆沉霜还是没有回来,苏闻琢便将李岩从州府抽调过来的人全部派下去帮着找了。   大夫叮嘱她一定要休息, 这几日不可再有骑马这种活动, 最好卧床。   她便喝了安胎药后爬上了俞景躺着的那张床。   因为背后受伤,俞景此刻是趴睡在床上的,苏闻琢靠在外侧, 小心翼翼的不碰到俞景的伤处, 又轻轻将他的手握住, 看着他沉睡的眉眼, 喃喃道:“夫君什么时候才能醒呢……你都已经是第二回 睡着了。”第一回,还长了胡子呢。   苏闻琢絮絮叨叨, 俞景依旧沉沉地闭着眼,念着念说,她便觉得困乏了。   明明从今早得知消息到现在将人找到,才过了半天而已, 可苏闻琢却觉得好似提心吊胆, 在反复的希望与绝望中翻腾了几日几夜,只觉得身子疲累不堪,撑不住的缓缓闭上了眼。   而俞景的眼, 却是在这片刻后睁开了。   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周围的陌生让他下意识警惕的绷住身子,却在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后抬了眼,看到了苏闻琢靠在床头,微微低垂着头的睡颜。   在俞景还没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却下意识的便笑了。   嗯,他夫人在身边呢,那这处是哪里都无所谓。   于是他指尖用力,轻轻回握住了苏闻琢的手,只是苏闻琢太累了,没有察觉。   俞景好生看了苏闻琢一会,才渐渐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昨夜他入水去救一个小姑娘,后来好像堤上发生了变故……   俞景的眼睛眯了眯,郑家人还真是如出一辙,从不将除自己之外的人命放在眼里。   其实昨夜俞景在堤坝上便察觉到身后跟着的几个衙役有些不对,连那个河工之前说的话都值得推敲。   他开口的时机太凑巧了,如今想来,是故意将他们往堤上引的。   只是那小孩被卷进河水里却是意外,让俞景没来得及知会魏世昭一声。   想到魏世昭,俞景心里也有些着急,他的水性不算好,昨夜的河水又那么急……   不行,得尽快找到世子。   俞景想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次是他疏忽,若是因此牵连到魏世昭出事,他还有何颜面回去见王爷。   只是肩膀突然一阵剧痛,让他又重新跌回了床上,这一动静将苏闻琢弄醒了。   她猛的睁开眼,看到俞景已经醒了,高兴的红了眼眶:“夫君可算醒了……”   原本已经憋回去的泪,在俞景无声又温柔的注视下终是滚落了两滴下来。   俞景抬起右手,指尖拭过她泛红的眼角,声音里满含歉意,又带着沙哑:“又让夫人担心了……”   苏闻琢只微微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你没事便好,我们是夫妻,本就是互相挂牵的。”   俞景闻言神色愈发温柔,他又看了一眼周围,是陌生的地方,不禁问:“这处是哪里?”   苏闻琢:“是李江村旁边镇上府衙给在灾中受伤的人安置的地方,你受了伤不宜移动,得先在这养几日。”   俞景微微蹙眉:“怎么会在这里……窈窈你?”   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清淮,只是没在小院里,没想到竟然还在李江村一带?   这时候朝生正巧端着药推门进来,听了俞景的问话抢着说道:“夫人听到您下落不明,立刻就快马加鞭,亲自赶过来找您了,怕耽误连马车都不肯坐。”   俞景倏地想起苏闻琢还有孕在身,是最不宜骑马的,顾不得身上的伤,他一把抓住苏闻琢到底手,声音有些急:“窈窈你……”   “我没事,”没等他说完,苏闻琢便轻轻拍了拍他安抚,“宝宝很争气呢,大夫说喝了安胎药休养几日便好了。”   俞景当下才送了一口气,却还是不赞同捏了捏她的指尖:“胡闹,你是有身子的人,派人下来找便是,万一自己出事怎么办?”   苏闻琢看着他眨了眨眼,又摇摇头:“你生死不明,我如何能安心在院里等消息,不论如何,我定是要亲自来寻你的。”   “要亲眼看着你无恙,我才能安心。”   俞景听后沉默了一会,突然间又无奈的笑了。   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撑着自己缓缓起身,然后揽着苏闻琢的肩将她拥进怀里,轮廓分明的下颚抵住她柔软的发顶,叹息一声:“是我强人所难了。”   若是换位思考,他被人告知苏闻琢突然下落不明,俞景觉得自己当时不管是什么样子,只怕都会不要命的去找她,他知道苏闻琢亦是如此。   所以刚刚那番话是他唐突了。   之后苏闻琢喂俞景喝了药,俞景也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这一切应当都是郑恒清做的手脚,魏世昭被人推落水前也带了一个人下去,不确定是不是郑恒清,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魏世昭。   俞景不便移动,好在他醒了便可实时知道寻人的消息,重新成为一众人的主心骨。   只是一直到入夜,消息送回来了几波,依然没有找到魏世昭。   而暗卫来报,陆沉霜不肯回来。   -   夜色浓稠,如墨的天空上只零星的缀着几点星子,河边的风大了起来,睡的陆沉霜有些发冷。   她不记得自己找了多久了,只记得从白天到黑夜,从河堤到浅滩,一个人影也没有。   跟在身后的暗卫已经来劝过几次,苏闻琢也一早就送消息来,俞景已经找到了。   这是个好消息,但陆沉霜却高兴不起来。   那魏世昭呢,魏世昭到哪里去了……   暗卫第四次来劝,陆沉霜依然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她已经骑不动马了,但即使是用走的,她也不想停下来,尽管已经有些筋疲力尽,腿很酸,走路都有些踉跄。   但是不能停,万一,万一停下了魏世昭就没了呢。   想到这里,陆沉霜吸了吸鼻子。   她的眼眶发胀,一直有眼泪在里头打转,鼻子也是酸涩的,但她几次都忍住了没哭,没流泪。   魏世昭看到了会要笑话她的。   可是这人到底在哪啊……她都找了这么久了,他也不知道出来,以前明明她什么时候找他,他都马上就会出现的……   陆沉霜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在盛京城里,她跟魏世昭一起长大的日子。   她是将军府唯一的女孩儿,被父兄宠爱着长大的,小时候就是一个混世魔王,而魏世昭以前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高大健朗,相反还有些瘦瘦小小的。   小时候的陆沉霜时常喜欢捉弄欺负他,魏世昭堂堂世子,在幼年时竟常常被她欺负哭。   想到这里,陆沉霜突然笑了一下。   大抵是她那时候欺负魏世昭欺负的狠了,老天记着呢,总要找个机会罚一罚她的。   她与魏世昭一起长大,两人的身份都是金尊玉贵,十几年来,陆沉霜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也第一次感觉到,在听到他出事的时候,她的心里分明空了一下。   之后平日里被教导的坚强果断,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惊慌。   魏世昭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啊……   陆沉霜迷迷糊糊的担心着,只觉得自己一路以来胸口都闷闷的,心里难受的紧。   她一天没吃东西了,此刻只觉得很累很累,突然就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闭上眼前,终于还是有一滴没忍住的泪滑落下来,滴在河岸边的沙砾里,瞬息没了痕迹。   -   苏闻琢看到暗卫们把陆沉霜背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人没找着她自己又出了什么问题。   好在大夫来诊脉过后只说是没吃东西,又在外奔波了一天,这才晕了,休息过后便好。   将陆沉霜安顿好后,苏闻琢轻轻掩上门,回了另一间屋子。   她有些忧心的走向俞景:“怎么办,世子还是没找到,霜霜虽然身子无大碍,但是看起来状态不大好。”   “她与世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关系其实十分亲近,如今世子出事,她心里自是不好受。”   只是两个人都不开窍,又因着从小就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也没人来帮他们捅破那层窗户纸。   苏闻琢坐到床边,轻轻靠着俞景未伤到的右侧,声音低低的:“世子不会有事的,对吧?”   俞景伸手搂住她,却有一会没说话。   这是他极少的没有把握的时候,但人却不能轻易放弃。   “今日在下游岸边找过,明日将重心转到河岸边附近的村落看看,世子吉人天相,也有可能被村民们救起了也不一定。”   “嗯。夫君说的对。”苏闻琢点点头,“世子定是个有福气的人,不会有事的,明日里我让朝生去安排,有消息便来报,夫君先养伤。”   俞景这时候也没有勉强,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后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处理。   然而翌日一早,苏闻琢刚刚跟朝生交代完,另一边,临时找来照顾陆沉霜的一个村里的小丫头却匆匆走过来,焦急道:“夫人,屋子里那位小姐不见了!”   “什么?!快带我去看看。”   苏闻琢没想到就一夜的时间还能人丢了,被小丫头扶着进了屋里。   床上被褥凌乱,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痕迹,旁的都整整齐齐。   朝生也跟着进来看了一下,向着苏闻琢道:“夫人,陆小姐应当是自己出去了。”   听了他的话,苏闻琢马上便想到,陆沉霜怕是又出去找人了。   可她的身子哪那么快恢复呢!   “赶快派两个暗卫去找,找到就跟着她,别出什么意外了。另外我刚刚说的也让府衙和州府的人去办吧,仔细在下游附近的村落找找。” 第102章 终章   俞景身上的伤这两日不宜移动, 是以一直待在屋里。   听到苏闻琢回来说陆沉霜不见了,可能又自己去找人了,他微微垂眸, 低声道:“陆小姐的性子我偶尔听世子讲起过, 率直刚烈, 有时候还有些执拗,想来我们也劝不动她。”   “那怎么办啊……”   苏闻琢还是担心陆沉霜不顾自己的身子情况。   俞景安抚的拍拍她的手:“罢了,就让人跟着吧, 有不对劲就及时将她带回来。”   “嗯,也只能这样了。”苏闻琢点点头, 复又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世子一定要没事啊。   就这样俞景在这处稍作休整了两日, 说是休整,但其实每天还是有各种人来房里跟他禀告事宜,需要他决断。   至于郑恒清, 他们的人也在顺路一起找, 但也没有消息, 而彭韩带人出城也到了此处的事情俞景已经知道了, 这样便与他心里猜测的八六不离十了。   俞景被找到的事他刻意交代下面瞒了下来,连李岩那处也打了招呼, 就是不想让彭韩察觉。   彭韩忙着找人,自己的府上自然是没顾得上,俞景捡着这个空档让三个暗卫并李岩的人在清淮迅速将彭府控制了起来。   连消息都没让他们的人送出来。   早些时候审问的供词并李岩给过来与郑逢年往来联系的那三封信已经先一步让人递回了盛京,朝堂之上, 郑逢年一派已经如大厦将倾, 颓势几乎无可挽回。   朝中官员人人自保,盛京城里这个夏末却如寒冬,各府大门紧闭不再来往, 一片死寂。   剩下的,便只要将彭韩手上那本册子找到,与之前唐免川那本并在一起破解后,将册子上的信息和阿肆一起带回京,后续的事情便简单许多了。   而这几日,陆沉霜依旧没日没夜的去找人,即便体力不支被带回来,也一句话未说,整个人却迅速消瘦。   苏闻琢瞧着心里难受,总想过去安慰安慰她,但却被俞景劝住。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有些事,你我谁都帮不了她。”   这么两三天过去了,魏世昭还没有消息,多数人心里都觉得凶多吉少了,但俞景没有撤人手,每日每日都派人下去,苏闻琢也从未说过一句丧气的话。   有时候希望便是这样的,只要你还撑着,那口气没松懈,便能继续支撑。   一如现在的陆沉霜。   第四日,陆沉霜依然是没睡几个时辰便醒了。   她这几天夜里睡的都不踏实,睁开眼时窗外还只是蒙蒙亮。   眨了眨眼睛,只觉得酸涩,陆沉霜抬手揉了揉,然后沉默的起身,自己洗漱穿衣草草收拾一番,然后便悄无声息地出门了。   这三四日她每天如此,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支撑着她的希望反复崩塌,又被她一点一点的艰难重铸。   她的脑海里总是会晃过以前与魏世昭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们总是一见面就在拌嘴,惹得旁人发笑,两人却浑然不觉。   现在想想,若是日后没了魏世昭陪在她身边跟她你来我往的斗嘴,该多无趣啊。   而除了这些,她的脑海里便已经想不了其他了。   陆沉霜在早起的早点摊买了点包子,然后便翻身上马离开。   -   天边那抹白光渐渐扩散,日头出来了,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苏闻琢起身,与俞景一块儿用了早饭,大夫又来给俞景换了一次药,道他恢复得极快,可以适当下床走动了。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肩还是要吊着的。   苏闻琢站在一旁听着大夫的话点了点头,之后便让朝生好好将人送走了。   然而等朝生再回来时,人还没到门口,声音已经嚷了起来:“老爷夫人!回来了回来了!世子回来了!”   苏闻琢和俞景皆是一惊,找了这么多天没找到,这下竟然是自己回来了!   俞景被苏闻琢扶着起身,追问道:“人在哪里?”   苏闻琢也赶忙问了一句:“可有哪里受伤?”   朝生一路走过来走的急,喘了两口气刚想回答,便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   “在这呢,人还死不了,就是走路有点费劲。”   俞景和苏闻琢立刻朝门外看去,只见魏世昭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拄着根拐,一瘸一拐的进了门,真是除了那张脸哪哪都瞧不出像个世子的样子。   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姑娘。   那姑娘生的不算顶顶好看,但五官也还秀丽,身上透着一种农家姑娘的腼腆,迎着他们两人的目光有些青涩的笑了一下。   她扶着魏世昭进来,苏闻琢瞧着心里咯噔一下。   彼时魏世昭已经一屁股在桌边坐下,对着那位姑娘道了声谢,然后与俞景大吐苦水起来。   原来他落水时生拉硬拽的那个人还真就是郑恒清,两人一同落水,他水性不算好,但在水里瞎蒙碰上死耗子的踹了郑恒清好几脚,他觉得郑恒清被他踹的是凶多吉少了。   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天夜里雨太大,水流很急,他一路挣扎着在河里浮浮沉沉,呛了好几口水,最后只觉得胸口憋气憋的疼,眼前一片模糊,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等他再睁眼时,已经是在一个农家小屋里。   “我被冲到了下游的岸边,被阿香她爹捡回去了,然后昏迷了几日,直到昨晚才醒。”   阿香便是这个扶着他一起过来的姑娘。   苏闻琢又看了一眼那个姑娘,给她递了一杯茶,那姑娘便朝她轻轻笑了一下。   她回以一笑,又看向魏世昭:“世子伤了腿?可看过大夫了?”   魏世昭也自己喝了一口茶,点点头:“看过了,腿骨骨折,这么一看,跟你家俞景还真是伤得颇有缘分。”   他打趣了一句,被俞景瞪了一眼。   但俞景也放下心来,魏世昭还能这样说话,看起来气色也尚可,应该并没有遭太多的罪,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这个阿香姑娘……   俞景眼角余光撇到苏闻琢时不时就要偷偷看一眼人家姑娘,心里叹了一口气,复又问魏世昭:“我这几日连着派了几波人去下游周边的村镇找你,怎的一直未有消息?”   魏世昭道:“我作夜醒来后阿香与我说了,他们看见有人来村里寻人,但见我不像个坏人,怕他们是要对我不利,便一直没报,想等着我醒来了再自己做决定。”   “原来是这样……”俞景低低应了一声,“总之,没事就好。”   魏世昭听后便笑着摆了摆手:“放心,我福大命大!”   话音落下,他又朝门口看了看,奇怪道:“阿霜呢?我失踪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回来了还看不到她?她不会还在清淮吧!”   他们的青梅竹马情谊这么脆弱的么!   苏闻琢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在偷偷看阿香了,闻言终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霜霜她……她一早便出门了,这几日,她每天都要出去找你。”   魏世昭听后愣了一下:“她……每天都在找我?”   他想过以陆沉霜跟自己的关系,知道他下落不明多半是要着急的,应该会来李江村找他,但他没想到陆沉霜会这么多天,每天都出门自己去找。   “嗯。”苏闻琢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我让人给霜霜带消息,等她回来了,世子自己看吧。”   魏世昭听的有些一头雾水,看……他看什么?   他没太去深究这个问题,想着等陆沉霜回来就知道了,又想起陪自己回来但一直没说话的阿香,便招呼道:“阿香,不用太拘谨了,这是我的挚交好友与他夫人,你不用怕。”   说完他又朝俞景和苏闻琢笑了笑:“阿香她爹说她有些怕生,也是照顾了我几日,昨晚与我聊了一会才熟了些,今早怕我一个人腿脚不便路上有什么事,她爹便让她一起送我上来。”   “嗯,他们一家,我们当时要重谢的。”俞景神色没怎么变,只是朝着阿香点了点头。   阿香便也回他一个微笑,轻声道:“不用的,也不是什么大忙。”   魏世昭笑:“你们也算捡了我一条命,我自然要聊表谢意。”   听了他的话,阿香便没再说话了,只是抿了抿唇,脸有些红。   苏闻琢注意到了,在心里又是一阵叹气。   话本子里的故事,不会真落到了世子头上吧,那霜霜怎么办……   四人又在屋子里坐着说了一会话,言语间俞景便知道,魏世昭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包括他们的,但今日来了这里,这个阿香姑娘若是聪明,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正交谈间,门外传来一些响动,隐约间能听到朝生的声音:“陆小姐你回来了,世子就在屋里呢。”   没多久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接着便是陆沉霜大喊的一声:“魏世昭!”   她一脚跨进门,眼睛都还红着,看到魏世昭好好的坐在桌前,只觉得心里又高兴又鼻酸,可下一刻,她便看见了他身边坐着的姑娘。   一个陌生的姑娘,离他很近,看到他转头后,才跟着他看向门口,还下意识的想扶住他。   陆沉霜的脚步顿住了,整个人定在了原地,好像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熄了她心里刚刚满腔的欣喜。   魏世昭看着她的模样愣住了,忍不住站起身来着急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一瘸一拐的,阿香赶紧起身想跟着扶他过去,却没扶住,魏世昭已经急急的到了陆沉霜面前。   他一把握住陆沉霜的手腕,摸到有些伶仃的腕骨,狠狠皱了眉。   “你怎么了?怎么几日不见便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陆沉霜微微扬了扬头,又眨眨眼,将眼里的湿意憋了回去,只是她的鼻尖还红着,却勉强的笑了一下。   “没什么,这地方伙食不好而已,你回来就行了,也省得我再找,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说完她便挣开了魏世昭的手,匆匆转身离开。   留下魏世昭一个人愣愣地在原地呆了一会,忍不住冲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阿霜?”   但陆沉霜脚步未停,头也没回。   魏世昭只觉得心里突然有点难受,这跟他想象中的重逢一点都不一样啊!   而在他的身后,阿香看着他还在门口张望的背影,眼里的光也暗了暗。   待走廊上看不见陆沉霜的人影了,魏世昭才回身,看着俞景和苏闻琢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一下便瘦了这么多?”   苏闻琢和俞景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有些话,是不好当着外人说的,有些事,也要魏世昭自己想明白才可以。   俞景只淡声道:“陆小姐的事稍后再说吧,先给你安顿好。”   这院里还有房间,之前便打扫好了,俞景让人扶着魏世昭下去,给阿香也安排了一个屋子。   人家辛苦给他们送人回来,总不好刚来就打发人家走,总要留两日的。   而魏世昭也在当天晚上用过晚饭后,迫不及待的去了俞景的屋里,因为陆沉霜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好像在躲着他,不太跟他说话,刻意保持距离。   这让魏世昭心里很不舒服。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俞景的房间里百思不得其解。   苏闻琢看着他叹了口气:“世子,这几日霜霜为了找你,每天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也没有停过,东西也吃不下,觉也睡不了一两个时辰,消瘦了很多。”   魏世昭想起今天看见陆沉霜的样子,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憔悴,眼眶通红,脸颊都凹陷了一些。   “阿霜她……”   他话开了口,却又没有说下去,心里隐约有什么东西闪过,他想抓,却又没抓住。   苏闻琢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认真的瞧着魏世昭:“世子,霜霜这几日晚上都偷偷的在哭,但她不想让我们知道,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如今你回来了,你好好去看看她吧。”   这一夜,魏世昭回到房间后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他带着阿香上了一趟街,陆沉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唇,将窗户关上。   然而当天下午回来后,魏世昭便将阿香送走了。   离开时,阿香站在马车前面,神色有些黯然。   她抬头看着魏世昭,轻声问:“公子,我,我真的不能跟着你么?”   魏世昭无奈的笑了一下:“我不是本地人,这处的事情忙完了便要走了,没法带着你。”   “我可以跟你一起离开的。”阿香看着他隐隐期盼。   “抱歉阿香姑娘。”魏世昭没有多说,态度温和,却不容置喙。   阿香只能遗憾的上了马车,车轮滚动,一点一点离开小院门前。   陆沉霜知道魏世昭送走了阿香,但也什么都未说。   她的话依然有些少,只道自己前几日太拼命,找他找的乏了,这几日要好好休息,让魏世昭别来她跟前晃悠。   看似她的态度又变成了以前那副模样,但是魏世昭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魏世昭没时间去深究,他与俞景后头还有清淮的一堆事要处理。   又休整了几日,一行四人便回到了清淮。   彭韩知道彭家被控制,早前在李江村附近找人时便想跑了,但被俞景的人截了下来押回清淮,到时候也是要押回京的。   而那本小册子,则在他府上卧房角落里的一块地砖下被挖了出来。   藏的颇深。   俞景他们将两本册子放在一起,对比了几天,终于解开上头纹样所代表的含义,誊抄整理后收好,不日带回京中。   清淮的一众牵扯入赈灾贪墨案中的官员,官职小的,牵扯少的,被俞景直接处置,革职查办,另外的包括李岩在内也是要全部押送回京,听候发落的。   之后当地的赈灾事宜,俞景和魏世昭并那些没有犯事的官员一起,将灾民安顿好,事情一件件给办了。   忙忙碌碌了一阵,俞景给成桓帝上了一道奏疏,清淮一行的事总算是要结束了。   恰好苏闻琢也已满了三个月身孕,胎儿算是坐稳了,一路上只要小心些便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于是在这日,天气晴好,俞景一行人启程返京。   这次随着一起被押上京的官员颇多,他们直接包下了一整艘船,而苏闻琢不知是因为有孕还是什么原因,竟然也不怎么觉得晕了。   但俞景还是十分紧张她,瞧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恨不得时时在她身边陪着。   只是陆沉霜和魏世昭之间,便有些难说了。   “夫君,你说霜霜和世子,他们到底怎么了?”   明明那个阿香姑娘魏世昭没几日便送走了,但陆沉霜之后的态度依然冷淡了下来,虽然偶尔还是会与魏世昭绊两句嘴,但她看得出来,陆沉霜待魏世昭没有那么亲近了。   俞景搂着她的肩,给她披了一件薄披风,如今快要入秋了,船头风大,他怕苏闻琢着凉。   “没了阿香姑娘,日后可能还会有别的姑娘,早前世子在京中一直躲着不想相看人家,她大抵也没意识到,他们两人若是一直这般,总有一日要男婚女嫁,越来越远的。”   苏闻琢闻言抬头看向俞景:“夫君,你说世子喜欢霜霜么?”   俞景低低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傻夫人,这种事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哪能说得准。”   “哎,也是,我就是想他们早些说清楚,免得自己也难受。”   苏闻琢轻叹一声,随着俞景回了船舱里。   也不知是不是事情办妥,回去的行程好像一下变快了起来,总觉得眨眼之间,便到盛京了。   陆沉霜回了大将军府,魏世昭则随俞景入了宫。   盛京城里,随着他们两人的回归,在朝堂上带起了一阵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有了那三封信和阿肆刻在身上触目惊心的血书,以及那两本破解后的小册子,即使郑逢年想尽办法让彭韩死在了牢里,没让他们问出什么,但也依然回天乏术。   成桓帝对郑逢年做下的事情雷霆震怒,接下来便是血腥的清剿。   郑府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且要世代为奴,与其有牵扯的官员士族无一幸免,斩首的斩首,发配的发配,最轻的也是丢爵丢官,贬为庶民。   而这一次,一人涉事,全族牵连,许多高门大户便是一夕之间覆灭,相应的,却也有很多新贵就此崛起。   成桓帝进行了登基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批官员任免,在朝中提拔了许多年轻人才。   而俞景,当下连升三级,以二十岁的年纪官居二品,离入阁拜相仅剩一步之遥,已是当朝最年轻的权臣。   在俞景于大殿中听旨时,苏闻琢正坐在一处茶楼的外边,看着街上驶过的一辆拖板车。   拖板车的后方坐着她此刻看起来都觉得陌生的一些人。   她的小叔,如今被褫夺了爵位的苏平,她的婶婶和表哥表妹,许久未见过的潘氏以及苏闻远和苏闻钰。   哦,还有与苏家牵扯在一起的,俞美琴和俞韶华。   她坐在茶楼前的椅子上,最显眼的位置,目光一一与这些人相交。   他们如今早就没有了锦衣华服的修饰,没有了高高在上的身份,成了庶民,被赶出盛京。   他们看着苏闻琢的眼里有不甘,有害怕,但苏闻琢却只剩下平静。   永安侯府没了,这个爵位苏平从他们家夺走,到头来也落得一场空。   这一根如鲠在喉的刺被拔了,翻篇儿了,这些人也就从她的生活里揭过了。   至于俞家俞老爷和俞夫人,谁知道呢,没了俞景,这也就是个放在偌大的盛京城里连水花都翻不起的人家罢了,日后与她也再无相交。   初秋的阳光还有些耀眼,苏闻琢眯了眯眼睛,扶着肚子起身,对着身后的青黛和泽兰道:“好了,回府吧。”   她今日,看过这一遭,也算是真正与过去了结了。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扶着她上了马车,缓缓驶离。   而在经过另一条街道时,忽然而来的一阵秋风吹起车帘,外头经过一队穿着囚服要被押去刑场的人,领头的看到马车上挂的牌子,赶紧低喝一声,然后头低头避让。   苏闻琢没有往旁边看,所以,也没看到被压着朝她马车方向低下头的南珮媛。   待到了府门口,被丫鬟扶着下了车,苏闻琢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俞景。   俞景还穿着朝府,应是刚刚下朝,见她回来便上前几步揽住她,又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低声问:“夫人累么?”   苏闻琢笑:“这才几步路,哪就能累着了,夫君回来了怎么也不进去?”   俞景闻言也勾了勾唇:“想着等等窈窈,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苏闻琢有些好奇的抬眼看他。   俞景从袖里抽出一个明黄的卷轴递给苏闻琢,竟然是一张圣旨。   苏闻琢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在俞景的示浅笑下打开。   半晌后,她捂着嘴,眨了眨眼。   “皇上竟然给你封了爵!”   俞景年纪如此轻,即使是认祖归宗回了喻府,被封爵也是破天荒的大事!   “嗯。”   俞景轻轻笑了一下,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认真的看着苏闻琢。   “科举前我便对自己说过,我夫人曾经有的,我都要给她,我夫人曾经没有的,我也要为她双手奉上。“   他怀里的这个姑娘,曾经是一个侯府千娇万宠的大小姐,那现在,他便让她做另一个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夫人。   他还年轻,往后,他还能给他夫人挣得许多许多,比她曾经有的,还要多。   苏闻琢仰头看着俞景,细瞧他俊朗无双的眉眼,微微红了眼眶。   天边暖阳,耳边微风,秋日微黄的树叶飘卷而过,就像这日子啊,又是新的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