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精皇子他以为我也重生了 作者:故许   文案:   【霸道腹黑醋精皇子x盛世美颜温柔倔强小娘子】   与太子匆匆一面后,顾芷柔患上了梦魇的毛病。   梦里,她嫡姐已成了太子妃,可姐夫太子却还纠缠她……嫡姐嫉恨她,命人灌了她鸩酒。她毒酒穿肠而死,下场悲惨。   于是她夜夜惊醒,心口疼痛不止。   心有余悸,偶然得知嫡母勾结纨绔公子欲毁她清白。迫于无奈,她只能逃跑。   她想着到了江州,嫁给表兄,山高水远。   离那梦中的鸩酒和嫡母找来的纨绔子弟都会遥不可及。   逃跑途中她遇上江匪,跳江求生,绝望之际被一个公子救起。那公子叫萧珩,长得好看脑子却不太正常,老是问她记不记得他。   她与他同行,他待她殷勤。他给她送衣衫送手炉,可她打开衣衫却瞧见了里面的肚兜。她暗骂他是个浪荡子,决心离他远远的。   到了江州被恶少缠上,又是萧珩将她救下。她看他利剑挑断那恶公子的手筋冷声道:“她是我的。”   她十分感念那公子,但却以为他中了魔怔,对他避不可及。   后来她一次次与他相遇,一次次瞧见他眼中的偏执阴郁和占有欲。   他瞧不得她与别的男子亲近,一见着就咬牙切齿,莫名吃醋。   直到某日她突然梦到,萧珩与她两情相悦最后却负了她。她心痛难忍,才知自己心中已有了他。嫁予他之后的某一日,她终于知道梦中的一切都发生过。   那是他与她的前世……   世人皆知,二皇子萧珩不近女色,性情古怪。但没有人知道他一直有个心上人。   那是他的阿柔,他两世的白月光。可他曾失去过她,只见到她冰冷的尸体。   上一世他亲手为她报仇,手刃仇人,却换不回她。   重活一世,他的阿柔还在。   这次,他定会护好她,许她一世深情。   备注:   1、双重生,男主有记忆,女主后期恢复记忆   2、前世今生男女主皆双C   3、架空历史,勿考究   4、保持日更,偶尔双更,有事会提前请假   最后:坑品极好,放心入坑(文案更新时间2021年10月11日)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主角:顾芷柔,萧珩 ┃ 配角:萧琰,贺承宣,顾梓莹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二皇子追妻日常   立意:珍惜彼此,相互尊重 第一章 梦魇惊醒   不过才二月,正是春寒料峭之时。   此刻已是三更时分,更深露重,顾芷柔裹着床厚厚的被褥,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心口的疼渐渐溢满全身。   又是那个梦,梦里那人生着双十分好看的凤眼,同几日前在大哥哥院里见着的太子很是相像。可她还未出阁,为何会做这样的梦,还是同太子……   梦里的那人与不情不愿的她纠缠,卧房的门前站着的是满脸怒气的姐姐,她分明听见姐姐身边的丫鬟称她姐姐为“太子妃”。然后,这位“太子妃”盛怒,次日便命人灌了她一杯鸩酒。   她在梦中饮下了鸩酒,随后便惊醒,心口仿佛是因那杯鸩酒而疼痛不已。那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如此真实,她终是忍不住痛呼出声来。   痛呼声惊醒在外间守夜的小婉,她连忙起身跑到自家姑娘床前,掀起床幔用手背去探顾芷柔的额头。   “已经连着好几日了,姑娘自那日去了大公子书房,就夜夜梦魇。我看准是夫人招了什么邪祟来,克着姑娘,不让姑娘去与大公子亲近。”   小丫头见自家主子并没有发热,放下心来,可语气里满是对主母曹氏的不满。见冷汗浸湿了顾芷柔白皙的额头与长长的羽睫,她转身将床榻边一盏油灯点亮,寻了块干净的棉布来,细心地替她擦脸。   “姑娘就是不肯说梦到了什么……”   听见小丫头小声抱怨,顾芷柔扯了扯嘴角:“傻丫头,就喜欢瞎操心,难道你能到我梦里把那人打死不成。”   “看吧,果然是梦到谁了,那人准是你的克星,姑娘要小心离他远一些才是。”   小丫头嘟囔着转身跑去冲了杯安神的香蕾饮来,又伺候着自家姑娘喝下,贴心地给她掖好被角,才又退了出去。   可她的话到底还是让顾芷柔不禁深思起来。   她梦中的两人,一个是太子萧琰,另一个是她二姐姐顾梓莹。太子还好避开,最多就是不再去大哥哥那里;可她二姐姐,同在这顾府中,如何能时时避着。   罢了,后日她便先去大安寺求求看吧。希望能得神佛庇佑,让她早日不被梦中的鸩酒所伤。   想毕,香蕾饮渐渐起了作用,顾芷柔终是睡着了。   ~   次日,她早早便醒来。   出门需要车马,近几日,父兄皆忙于朝政。听府里的下人说,他们已好几日没回府了,到了晚上便宿于皇城外边、朝事繁忙时供百官安歇的驿馆,自是没法去寻的,她只能拉下脸面去求嫡母曹氏给她安排。   嫡母曹氏和她生的二姐姐,都不待见她,所以她便省去许多麻烦,除去逢年过节外不用时时去她跟前请安找不自在。   她从前有祖母护佑,因为在家里年纪最小,父兄也对她十分疼爱,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如今……   思忖之间,她同小婉已经走到曹氏的院子。院里的下人,知道自家主子并不待见这位庶出的三姑娘,连行礼都省去了,像是未看见她似的。   顾芷柔见怪不怪,吩咐门前守着的嬷嬷去通传。   “让她进来。”很快,房中便传来曹氏的声音。   此刻已过了早膳时间,顾芷柔进了门,还是看见曹氏和她二姐姐坐在桌旁喝着燕窝。曹氏是个长相普通身材臃肿的妇人,但她姐姐顾梓莹生的还可以,姿容也算是上等。   “夫人安好,二姐姐安好。”她对着两人福了福身。   “今日怎么过来了?”曹氏仍旧喝着碗里的燕窝羹,神色淡淡,连那语气也很冷淡。   “近日总是梦魇,阿柔明日想去大安寺上香祈福,想请夫人着人帮阿柔备一辆马车。”她只低着头温和道,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曹氏拒绝的准备。   “好,明日我喊前院给你备好马车,你要用时,叫小婉去说一声便好。”   曹氏的态度出奇的好,顾芷柔未料到,抬起头看她,却从她脸上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愣了一会儿,道了声谢便转身出了屋子,心里仍是满满的疑惑。   她们走后,曹氏身边的大丫鬟低下身来同自家主子说:“夫人,这可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那侯公子那边,是否要着人去通告?”   曹氏只恨恨地笑笑,“为何不去,万一这次没能得手,还要再想办法。这贱蹄子同她娘一样,长的一副勾人模样。不想办法赶紧处理掉,等太子再见她几面,怕是魂都要被她勾走。你是没看见太子那日魂不守舍的望着诚儿的院子,到时候就算娶不了她做太子妃,封个良娣什么的……平白碍了我儿的路。”   说完她拉起身旁顾梓莹的手,轻昵地拍着。   顾梓莹原先不知道自己阿娘的主意,皱着眉头,有些于心不忍。犹豫片刻还是将话说了出口,“阿娘会不会做得太狠了些?她毕竟还是顾家的姑娘……”   可她才说完,曹氏却嫌恶地看她,“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你阿兄是读圣贤书读坏了脑子,这几年时时和我作对护着那个小贱人,现在你也要护着她?”   顾梓莹仍皱着眉,片刻嚅喏道:“女儿是怕这事传出去坏了顾家的名声……”   曹氏又说了几句,顾梓莹想到母亲口中那日太子魂不守舍的话,终是狠下心没再理会。   顾芷柔才走出曹氏的院子,却越想越觉得奇怪。   原先父兄不在时,自己想出门,求曹氏十次都难得有一次答应的,今天她答应的十分爽快,实在有些异常,让她不得不多想。   她留了个心眼儿,远远候在院子拐角的暗处。幸好她候着了,不然明日是被送去大安寺还是虎穴,都由不得她。   她们等了快一刻,正要走时,却看见曹氏的丫鬟出了院子,鬼鬼祟祟往顾府后门去了。   她们远远跟着,却又在后门看见了一个外府的小厮。   那丫鬟压低了声音在那小厮跟前道:“我家那庶出的三姑娘,可是天仙模样,你回去同你家公子说,明日她要去大安寺,你们便在大安寺候着就行。等她到了后院,便可寻个人少的地方动手……到时候你家公子是娶她还是纳她就看公子的意思了。”   小婉在一旁惊得捂住了嘴巴,顾芷柔白了脸,腿上竟吓得脱了力。   她一直都知道曹氏不待见她,但未曾想到她会设计暗害她。叔父一家远在苍州,与盛京城隔得甚远,这顾府的庶出三姑娘只会是她……   身旁的小婉见自家姑娘吓成这样,忙将她扶到一处隐秘的石凳上坐好,压着嗓音怒骂道:“主母当真是黑了心了,想害姑娘还想在佛祖跟前动手,也不怕遭了报应!”   顾芷柔颤着声问她:“前院可有人说过父亲和兄长何时回来?”   小婉先前听前院的下人提过,此刻如实回答,“我听人说过,太傅和公子这几日都要住在府外,怕是五日之内都不会回来了。”   顾芷柔心中盘算着,先前后门那小厮的模样,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怕是也是哪个重臣府里的。   曹氏肯定舍不得给她找什么好人家,那人又要在事情败露之后能兜得住事儿,就算父兄生气,也不能明着拿他们怎么办,怕只会是重臣家庶出的儿子。   明日若她不出府,曹氏要赶在父兄回来之前,把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办了,说不准会狗急跳墙将人引到她院里来。   那人又胆敢勾结他人陷害别府的女眷,只怕也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到时候再栽赃她自己不要脸面不守贞洁,与人私通。   她身边只有小婉一人,等到东窗事发,怕是也没人会不信。   但父兄宿在皇城外边,只有曹氏寻得着人,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先离开盛京城了。   下定决心,顾芷柔转身带着小婉回了房,曹氏的丫鬟已先她们一步走了。   回到房中,她让小婉准备好纸笔,提笔在那信纸上写到:阿柔回了江州探望外祖母,父兄勿挂。   她的字还是兄长顾梓诚教的,这么多年,她感觉得到兄长是真心待她这个妹妹,可曹氏却把她当做是眼中钉,实在讽刺得很。   她这几年不愿与曹氏争,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不想看到兄长为难。   一旁的小婉看见自家姑娘留了这样的信,有些着急,“姑娘真要去江州?此去甚远……不若再好好想想吧。”   “这次如果不走,只怕会出事……曹氏勾结的那人一定也不是善茬,若是她把人引到我院里来,到时候你我二人有口说不清。父兄皆受太子看重,我不能让我的污名毁了太傅府的清誉,何况外祖母已在江州盼了我许久了。”   “那姑娘要先去封信吗?贺府若是正好有商船过来,那肯定要周全许多。”小婉忙问。   “来不及了,就算是信鸽送信过去,怕是也要三四天时间,我们明日天亮前便必须要走。”顾芷柔望着桌上的信,目光坚定,她虽向来不争不抢,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你去将先前哥哥偷偷给我们做的男装拿来,银票不用带太多,够赁船和路上的吃食盘缠的就行了。”顾芷柔吩咐着,依旧看着手里的信纸发呆。   她翻出个信匣子,里面是这几年外祖母和三表兄从江州寄来的信。   算来,自己已五年没回江州去了,也不知道贺府那边有没有变了模样。   她将近一年的信都拿了出来,寻了张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小婉已经收拾好东西拿过来,顾芷柔看了看,转头却又叫她寻些香灰来。   “寻香灰做什么?”小婉疑惑地望她,傻傻的样子很是可爱。   她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勾勾她的下巴,“不抹些香灰,怕是没人相信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公子。”   小婉嗔她一眼,转身便寻香灰去了。 第二章 是她?   次日,天还未亮。   顾芷柔同小婉换好男装、抹好香灰,往人少的西院后门溜出府,直奔码头去了。   此去江州,山长水远。她们赁了一艘不大的商船,怕曹氏的人发现追上来,她们上了船就出发,一刻也没有耽搁。   待船行了一日,至傍晚时,见身后没人追上来,顾芷柔才安下心来。   此刻暮色已浓,天上那轮圆月衬得宁江江水泛着一股幽幽的蓝色。一片茂密的芦苇旁,一艘不大起眼的商船正随着潮水轻轻摇晃。   商船的甲板上,三两个船夫正收拾着准备下锚休息。一阵凉风吹过,冷得坐在舱里几案前的顾芷柔倒吸一口凉气。   立在她身旁的小婉见了,连忙跑去将窗户关好。小婉站在窗边看着自家姑娘,满眼是怜惜与担忧。   此去江州甚远,就算赶得快也要约莫七八天的时间。   顺利的话,到了江州,没人发现她们是女儿家,不顺的话……万一遇上江匪,就凭姑娘这姿容,怕是要被那江匪生吞活剥了也不一定。   小婉就这样站着发了好一阵呆,直到听见一阵叩门声。她堪堪走过去,门外便响起一个老人家的声音,原是来送洗漱用的热水的船夫。   小丫头小心翼翼打开门,接过水桶放在脚边,给了老船夫一些碎银子做赏钱。他弓腰驼背地笑笑,小婉看着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她父亲从前也在船上讨生活,是个老实本分的渔民,可在她九岁那年便死在了飓风里……   若是父亲未死,自己那黑心叔母未在街上将她发卖,她又怎会遇到姑娘这样好的主子。父母双亡、留在渔村里,定然比不上在顾府、在姑娘身边。   关上门插上门闩,小婉倒水服侍自家姑娘梳洗。   将水盆抬到几案旁,顾芷柔却还在认认真真看着信发呆。她只得在一旁轻声提醒,“这信姑娘已看了好久,再看该伤眼睛了,今日先梳洗睡吧,等明日天亮了再看。”   顾芷柔盯着手中的信纸,片刻才糯糯地说了一句话,嗓音娇柔好听得恰到好处,“小婉,你说回了江洲,外祖母还会像从前那般喜爱我吗?”   小婉听着自家姑娘那傻话不禁笑出声来,边笑边将手里的帕子拧好递给她,“姑娘说的什么傻话,你是贺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她怎会不喜爱姑娘。这几年不是常常来信说想念姑娘,让姑娘回去吗?”   顾芷柔接过帕子擦脸,小婉在她身后要将她束着的长发解开。可她刚碰着簪子,却被自家姑娘打断了,“还是束着吧。”   这船上可不比顾府里的闺阁,若是被人撞破,谁会相信她们是公子哥。   船舱里湿气十分重,顾芷柔小心翼翼将信纸收起来放在油纸里包好揣回怀中,然后走到榻边躺下。小婉简单收拾一番,在她身旁躺下了。   主仆两人才刚刚闭上眼睛准备睡,门外却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得两人皆是一惊,一齐向门口望过去。   小婉点亮榻旁的油灯,顾芷柔直起身来,两人悄声想等那叩门声停下,可门外那人敲得却更急了。声音急促却很轻,那人像是在刻意压低声响。   主仆二人蹑手蹑脚走到门后,顾芷柔故意哑着声音询问,“门外是何人?此刻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门外那人压着声音回答:“姑娘,我是刚刚送水过来的那个船夫,你们快些收拾好东西逃走吧,我们怕是遇上江匪了。”   两人皆是一惊,原来早就被人识破了身份却不自知,又担心门外那人不怀好心,正犹豫时却听见前面已经响起了呼救声。   顾芷柔赶紧将门打开,把那老船夫拉进来,细细询问他前面的情况。   老船夫却急得只一再催促着她们赶紧离开,“我一早便察觉两位都是姑娘家,这船上都是些男人,被江匪捉住最多不过一死,但两位姑娘若是落到了江匪手里怕是就不好了。姑娘赶快逃吧,一旁就是芦苇丛,两位姑娘还有生机。”   顾芷柔吓得白了脸,她暗暗思忖着,如今也只有跳江这一条路,落到那江匪手里,她同小婉怕也只能是受辱而死。   她将几张面值大的银票都塞给好心的船夫,“老人家,我们主仆二人多谢你冒着危险前来相告,江匪只为求财,你将这些银票给他们,但愿能买个性命。”   老船夫接过银票,老泪纵横,“两位姑娘记得大大吸一口气,旁边便是芦苇荡,要是运气好踩到一处浅一些的地方,等明日天亮遇到船只路过自然就能得救了。老夫年纪大了,没有力气跑了,你们快些从窗户那边逃吧。”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甲板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呼喊。   小婉跑去小心翼翼将窗户打开,扶着顾芷柔钻出去,然后自己也快速钻出去。她们站在船沿上,顾芷柔转身看了一眼老船夫,只看见他的袖口上有只黑乎乎的小狗,像是用墨水画上去的。   见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顾芷柔拉着小婉往江水中跳去。   她们走后,老人家赶紧跑去将窗子关好。舱门被一脚踹开,一个长相凶煞的匪徒一把拎起他的衣领,“这舱里的贵人呢?!”   老船夫颤巍巍地将先前顾芷柔交予他的银票递给他,“小人愿将船上所有钱财奉上,只求壮士能饶过这艘船上的人命。”   那匪徒将他放下,面上露出阴冷的笑,左手接过银票搓了搓,下一秒却挥刀向那老船夫砍去。   见人已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俨然没有了生机,他又嘲讽几句,“留着你的命这些银票就是大哥的了,你死了就都归了老子。你别怪我,至于这船我会烧了给你陪葬的。”   说完,他打开窗往外看了看,哪里还有人影,只能转身出了舱门。   离芦苇荡还有些距离,此刻听见有人开窗,顾芷柔一手紧紧拉住船身的铁环,另一支手捂住小婉的惊呼声。听见人已离开,她才将捂着小婉嘴巴的手放开。   小婉从前是渔家女,自小便在宁江边上长大。在被顾芷柔带入顾府之前,从她五六岁时起,便是跟着渔村里的孩子们一块泅水玩耍的。   只是她已许久未曾入水,久到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此刻她双脚蹬水,并不觉得太生疏。   顾芷柔却不一样,她养在深闺里,学的都是些琴棋书画舞,与泅水攀不上一点关系。但此刻是这般处境,哪怕她跳水时再怕得紧,也不能只顾着害怕。   小婉是她带出府的,她起码不能连累她。   她向小丫头点头示意往芦苇荡那边游,依照老船夫的话大吸了一口气,才将紧紧拉着铁环的手放开。她学着小婉的样子划起水来,小婉泅水泅的好腾出一只手拽着她,两人艰难地往那边游。   顾芷柔努力着不让自己被江水吞没,好不容易到了芦苇丛中,两人拽着芦苇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处稍浅的地方。   连呛了好几口水,又被冻得不轻,顾芷柔已有些意识涣散。   小婉一边低声喊着她,一边祈祷着江匪快些离去。她们乘坐的商船被江匪放了一把火,想来那不算少的银钱还是没能保住老船夫的性命。   那商船烧了一半,江匪的船才渐渐走远。   小婉拽着顾芷柔,终于敢大声呼喊出声:“姑娘醒醒,千万别睡着!”。   听见小丫头急得直哭,顾芷柔努力睁开双眼,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手笑笑。小婉看见自家主子强撑着对自己笑,哭得更急了。   突然她看见不远的江面上有一个光点,正往她们这边靠过来。她心下一喜,对着顾芷柔说:“姑娘,别睡,那边有船只过来了。”   待船近些,她才看见甲板上有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他的四周站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她正要喊,却感觉到姑娘轻扯了自己的衣服一下。   “等一等……”顾芷柔艰难地开口。摸不清对方是好是坏,万一是江匪的同党……   直到听到一个侍卫对那公子说:“主子,船已被烧的只剩了些残骸,这一带的江匪下手狠毒,怕是留了活口也没得救了……”   听完这句话,顾芷柔才松了手,小婉连忙呼喊,“救命,这里还有人!”江面开阔,她又被冻得有些发抖,拼尽力气喊了几声,那船上的公子才终于听见了。   萧珩原是被自己父皇派去江州查私盐的案子,没想到半夜路过,看见远处像是有船只遭了劫持,赶过来才发现哪里还有江匪的影子。   他正打算走,却听见芦苇丛中的呼声。赶紧派了两个侍卫下去,把人拉出来快靠近他们的船只时,他才看清,原来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其中一个还昏死过去了。   人已被拉上来,救人的事有手下人,他正准备回舱房去,却听见身后的吵闹声,“你别碰我家……公子!”   “你这少年怎么如此不知好歹,不将你家公子的衣服解开救他,他可就要被水憋死了!”   “那也不要你救!给我找间屋子!”小婉着急地朝那要解自家姑娘衣服的侍卫吼道。   萧珩皱着眉头转过身,想看看那不知好歹的小厮的模样,却在看见地上躺着的那人时愣住了,竟是她!   她此刻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同他记忆里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他记得,上一世,他们并没有这么早相遇。   他三步并作一步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小婉没料到他如此动作,急得直跺脚,“你把我家公子放下来!”   “若是想你家姑娘活命,就闭上嘴!”他头也不回地抱着顾芷柔回了舱房,小婉急得小跑着跟在后面。   身后的一众侍卫都惊呆了,原来那昏睡过去的小公子是个姑娘啊,怪不得,哪有生的那般好的公子。   但更奇怪的是自家主子,他们是死士,陪在萧珩身边已许多年,何曾见过自家殿下这个模样。   萧珩的贴身侍卫谢允更是被吓得不轻,往日殿下见到那些投怀送抱的宫女,可是看都不看一眼就甩开直接赶到宫外去,后来干脆连自己宫中都不要宫女伺候了。   前几年有个贵女在殿下路过时故意落水,殿下也是毫不回头就走了。更何况他记得自家主子是有洁癖的,此刻抱着的那个姑娘,身上好像还沾了好些江里的淤泥…… 第三章 他还记得   怕顾芷柔他们是东宫那边派来的人,对主子不利,谢允愣了一会儿便连忙跟上去。   进了舱门却看到,自家主子把那姑娘扛在肩上,鬓边的发丝已被她身上的污泥给弄脏了。   那个醒着的小丫头急得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直跺脚,“你做什么?!”   他走过去,忙拽住那个小丫头,“我家主子是为了将你家姑娘喝下去的水给弄出来,你别瞎捣乱!”随后转身同萧珩说:“主子我来吧,你身上都脏了……”   萧珩没说话,依旧轻拍着顾芷柔的背。直到她吐出几口水来,他才将人放到榻上,“叫人打盆热水,再找两套干净的衣服来。”   待一个侍卫抬了盆水、谢允拿了衣服进来,他深深地看了榻上的顾芷柔一眼,才转身出门去。   小婉见人都走了,跑去把门闩插上,又将自家姑娘身上的湿衣脱下,给她擦洗了一下又帮她换好衣物,才开始收拾起自己来。   拿来的衣服是男装,她们身量小,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有些滑稽。待换好衣服,萧珩带了个大夫过来,小婉才又将门打开。   来的那位大夫是谢允的师傅谢玉,也是萧珩娘亲宗室里的故旧,更是大周赫赫有名的神医。他看着年岁不小,蓄了白白的山羊须,双鬓已斑白,看上去还算是靠得住。   他给顾芷柔把脉时,小婉就在床边守着,瞪大眼睛直盯着他。   只见那大夫把完脉,摸了摸胡须,沉思片刻,“姑娘已经将水都吐出来了,眼下已没有大碍。只是她受了凉,晚些时候可能会发热,身边要有人看顾着,我再开副方子就好。可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那老者看向小婉,小婉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去了,却镇定的回他:“先生请说。”   “你家姑娘可是有梦魇的毛病?时常夜半惊醒,然后心口疼痛不止?”那老者依旧摸着胡须沉吟道。   小婉一听惊呆了,在一旁点点头,她并不知老先生的身份,只在心里感叹他好厉害。   可一旁的萧珩听了,却皱紧了眉头,刀刻斧凿般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她时常梦魇惊醒?惊醒之后还心口疼?他记得自己五年前记起前世,便是从梦魇和心口疼开始的……   ~   上一世。   太子选妃宴,那天是他母妃的忌辰。他在御花园里一处假山后边喝着闷酒,遇上闲逛却迷了路的她。他那日没喊侍卫守着,她便意外地出现在他跟前。   她见他苦闷,只小声在一旁开解:“公子为何在此处喝闷酒?可是心上人来参加太子选妃宴了?”   他自小长的俊朗,母妃一族虽落魄,但到底身份尊贵。向他投怀送抱的宫女和贵女不少,自然以为她也一样,所以当时并未理睬她,仍旧低着头喝闷酒。   “难道是我猜错了?若真如我说的那般,公子大可不必苦恼,你那心上人没准也像我一样,不想进宫。”她说着还蹲下来,十分苦闷地拿起旁边的酒杯喝酒。   他正要发难,却抬头撞进了她那双十分好看的眸中,他听见她又说,“今日是我阿娘的忌日,父亲却逼我进宫参加选妃宴。做太子的妃子有什么好的……”   怎么就那么巧,今日是他母妃,也是她娘亲的忌日。他本就生性多疑,自然怀疑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却听见她又说,“我娘亲,在十年前的今日,难产而死。而我爹,竟然都不记得了。我娘死后,我被祖母养在身边,三年前,祖母也染病去了。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不祥?太子若是娶了我会不会也被我克着?”   她好像是喝得有些醉了,脸上红扑扑的,那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里闪着点点泪花。许是才被泪水冲洗过,那双眼睛看上去干净异常。   他鬼使神差地问出声:“那你想嫁给他吗?”   却听见她呵呵地笑了,“我那姐姐倒是十分想。”   他也扯了扯嘴角,却听见她又说:“公子生的这般好,你那心上人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公子就别难过了。”   他正想向她解释,说今日也是他母妃的忌日,正要开口时却有人寻了过来。   “顾芷柔,顾芷柔……出来。”找人的也是个女子。   可她听见了,却急着出了假山,走之前扭头望他,“公子记得少喝些酒,万一喝醉了坏了太子的宴会,就不好了。”   后来他在假山里,听见她同寻来那女子说的话。   “顾芷柔,你跑哪里去了?莫非是不想替我?难道你还想做太子妃?”是寻来那女子的声音。   “二姐姐误会了,我就是出来透气迷了路。”她声音很小,不像先前她同他说话时那样。   “那还不赶快去准备,待会跳舞时别害怕,你和我身量相像,又蒙着面。跳完舞之后便下场,不会露出马脚的。”   “好。”   那日他着魔似的跑去选妃宴,原本他父皇也要他在这宴上留意选出他的王妃,只是他先前实在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情。   直到她上场,虽蒙着面,他还是认出她来。   大周崇尚风雅,世家的贵女也是习舞的,但那日她的舞却是宴上所有女子中跳的最好的。腰肢纤软,裙带舒展,玉色的罗裙翩飞。她的舞同她的样貌一样,惊才绝艳。   宴后,不出所料,她的二姐姐顾梓莹被封为了太子妃,她也如愿以偿不用入宫。   这便是上一世她和他的初识。   他本该在那次宴上就要她为妃,等娶了她之后再安心去做那些事的,但他那时也未想到自己后来会那么爱她。他也曾十分后悔,但彼时她已喝下鸩酒……   ~   如果她还记得,那她又会记得多少?会不会恨他?   萧珩依旧拧着眉头沉思,俊朗的面容上笼了一层暗色,沉默地站在榻旁看着她……   谢神医已为小婉也把好了脉,吩咐了几句便离开煎药去了。   谢允见自家主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忙站在一旁低声提醒,“主子,要去换身衣服吗?”   萧珩满眼担忧地看了一眼榻上睡着的小人儿,沉声吩咐了一句:“叫人好生看顾着。”说完便转身出了门去了隔壁的房间。   顾芷柔这间房原先是萧珩住的,旁边那间则是谢允住。谢允看这阵仗,主子是要住他房里了?他自然没有什么怨言,却十分奇怪主子今日一系列的反常。   他跟在萧珩身边试探地小声问道:“主子先前认得这姑娘?到了江州,需要属下去查查看吗?”   萧珩前世便已然知道她的所有事情,自然不需要,“到了江州,便仔细安全地将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便可。”   主子不查,可他却不放心。谢允心中计较一番,还是决定悄悄把那姑娘的身世给弄清楚,自家主子万一看上了那姑娘,若是与东宫那边有关系就不好了。   顾芷柔榻旁的小婉,只在心里暗暗觉得,那公子的长相生的好,为人也十分正直周全。没有看见姑娘的容貌就见色起意,也庆幸自家姑娘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待有人乘了药来,她服侍着顾芷柔喝下,便寻了块软垫铺在榻旁,守着自家姑娘睡了。   可隔壁房里的萧珩,一夜未眠。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他和她竟这么早就相遇。   其实他也并不是一出生就记起来的,约莫是在外祖谢家被现皇后薛氏一族陷害,母妃惨死之后,他才渐渐记起前世,他与她的前世。   但他不确定她是否也记得,或者说怕她也记得。所以他并没有那么早去寻她,何况当时的他不过才十五岁,而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女娃。   如今人已到了他跟前,他该好好想想之后的事了,该想想还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该想想这一世如何护住她。   ~   次日午时,顾芷柔才悠悠转醒。   小婉一夜担心着她,守在她身旁,自然没有睡好,见她醒来,高兴得就差跳起来。   她紧紧握住自家姑娘的手,嘴里发出浓浓的鼻音:“姑娘,你终于醒了,昨日可真是吓坏我了。”说完还边喊边往外跑,“谢先生,我家姑娘醒了,你快来看看……”   谢先生是谁?顾芷柔正疑惑,门外却进来一位穿着玄色暗纹锦袍、头戴白玉发冠的男子,身材高大,把门框透进来的光都给遮住了。   想来是救了自己和小婉的人,虽在病中,但不能失礼。她撑着双臂想要坐起,却因脱力趔趄了一下,身子快要砸在榻上,余光瞥到那男子快步朝她走来。   萧珩原先在隔壁看着书卷,本就因为她还在昏迷而坐立不安的。他有上辈子记忆的事连谢允都不知道,他不能露出马脚,若是不小心传出去,朝里又要沸沸扬扬,说他中了邪症。   于是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书卷,听见小婉这么一叫唤,终是没忍住寻了过来。见她没有力气,又情不自禁来扶她。   顾芷柔见他这般自然地过来扶住她,觉得很奇怪,她和他不过第一次见吧,若是算上昨天昏迷不醒时,也只是第二次。她只当他是好心,扯嘴向他笑笑,桃花眼试探地直望着他,“您是谢先生?”   可萧珩却并未回答她,凤眼盯着她,握着她手臂的大手扔未松开,“阿柔,你真不记得我了?我……”   顾芷柔听见他这样称呼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却仍故作镇定皱着眉头望他,“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可以先放开我吗?”   他看她忙着撇清关系的模样,一时不知她是真的还是装的不认识他,只能先放开手,“阿柔,我是阿珩,我……”   顾芷柔盯着他的脸,觉得他的那双眼睛莫名有些熟悉。将他的脸又细细打量一遍。嗯,这公子生的是极好的,同兄长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兄长是潇洒俊逸之美,而这公子龙眉凤眼的很是气宇不凡,周身更是贵气十足。   但他长得再好,也不能直呼她的闺名吧。何况,自祖母去世之后,她已有三年没去各个世家的宴席上了,哪里有同别的世家公子和姑娘认识的机会?   萧珩坐在榻边看她迟疑,以为她想起来了,面露喜色又忙追问,“阿柔,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顾芷柔看着他面上难掩的喜色,心情复杂,这公子生的这般好又年纪轻轻的,没想到脑子却不太好……   小婉已领着谢先生进了房间,看见萧珩坐在自家姑娘的床沿,心生警惕,忙跑过去,“公子让一让,谢先生要替我家姑娘把脉……”   萧珩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榻上站了起来。 第四章 浪荡公子(肚兜)   谢老先生坐在榻边给顾芷柔号了号脉,便起身摸摸胡须道:“姑娘已无大碍,只是昨日落水受了寒,后几日还是要小心一些,兴许还会发高热。至于梦魇之症,待过个两三日看看寒症是否好了再做调理。”   顾芷柔坐在榻上跟老先生道了谢,撇过头看到萧珩还在看她,面上露出丝尴尬,小婉似是察觉到了,忙向她解释。   “姑娘,昨日就是这位公子救了你。谢先生说先前若不是他及时将你扛在肩上,将你腹中的水弄出来。你怕是救不过来了。”   顾芷柔面露难色,想起先前他同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还是向他道了句谢。   萧珩看她才醒过来没多久,此时又是这般神色,便没再打扰,径自回房去了。   他走后,顾芷柔小声招呼小婉到自己跟前,压低声音问她:“是你将我闺名告诉那公子的?”   见自家姑娘这般问自己,小婉吓了一跳,“怎么会呢?事关姑娘清誉,我们上船之后,那公子也从未问过,姑娘怎会这么说?”   顾芷柔吓得一阵激灵,小婉从不会骗自己。   她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但又怕小丫头担心,并没有说出先前的情形,“没什么,下了船便赶紧跟那公子告辞吧,这几日也离他远些,这公子怕是脑袋不太正常,要不然就是中了邪了……”   她们这间舱房跟萧珩那间相邻,又只隔了层不算厚的木板,萧珩自幼习武,耳力比常人好上许多,自然将主仆二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他这才确定她压根不记得他。他暗自懊恼,他先前那样问她,又被她以为是脑袋有问题,日后想要再接近她怕是要多费些力气了。   可他又庆幸,不记得总比全都记得要好,若是她将上一世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的,他才应该担心,担心她会不会记恨他。   他想到顾芷柔一人带着小婉往江州去,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忙又唤了谢允过来,“你派人去顾太傅府中查查看,三姑娘为何会独自一人前往江州。做得隐蔽些,最好派个女子混进顾府,势必尽快把事情始末都给摸清楚。”   谢允听完萧珩的话愣住了,现在主子吩咐查的人,只会是隔壁那个姑娘,主子竟知道那姑娘的身份……而且竟这般着急,他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准备退下。   “等等”,萧珩却又将他叫住,“江上冷,给她准备个手炉,再去寻几件料子细腻些的衣物。”萧珩清楚地记得,上一世的她十分怕冷,身上皮肤也十分娇嫩……   可谢允听见主子此刻的话,却愣住了。若说之前的吩咐是想搞清楚那姑娘的来历,那此刻的吩咐呢?   萧珩见他迟迟未吱声,坐在几案前的软垫上抬起头皱眉看他,“有什么问题?”   谢允反应过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没问题,只是……”   “既然没问题,还不快去!”萧珩此刻的声音里是不容反驳。   谢允无奈,心中更多的是对自家主子突然转了性的怀疑,难道主子当真中邪了?   这船行在江上,他去哪里找手炉和细腻的衣物。可他又深知主子的性子,既然主子吩咐了也只能派两个暗卫往最近的市集上去走一趟。   ~   约莫到了戌时,谢允拿着暗卫带回来的东西给自家主子看了看,得了他点头,便拿着东西往那顾姑娘的房间去了。   谢允敲了敲门,听见顾芷柔应声,便推门进去,“姑娘,这是主子命人替你准备的,我给你放在案上了。”   小婉去了伙房端药,此刻房中只有她一人,她坐在床边点点头,道了句谢,谢允便转头出了门。   她觉得奇怪,坐到几案边看送来的东西。好像是个精致的手炉,还有几件贴身的女子衣物,打开才看见那些衣服里面竟还有……肚兜……   她顿时红了脸,小婉却恰巧端着药推门进来。   看见自家姑娘脸上堆满了红云,小婉忙关切地询问:“姑娘,你怎么了?怎的脸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热了。”   小婉急忙往她这边走过来,放下药碗去用手背探她的额头,顾芷柔抬手制止她,眼神示意她看那堆东西。   小丫头低下头一眼便看见那堆衣服里的肚兜,顿时也红了脸,语气里是不可置信,“是……那公子送来的?”   顾芷柔点点头,她见小婉那丫头就要骂出口,忙去捂她的嘴。   小婉意识过来,小声怒骂:“船上都没有别的女子,这明明就是流氓的做派……亏我昨日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兴许是我们误会他了,但等到了江州,要赶紧同他撇清关系才是。”顾芷柔知道木板不隔音,将声音压的极低。   可还是被隔壁的萧珩听了去,先前他并不知道那衣服里面还夹着……他顿觉懊恼,这一世第一次见她,就叫人给她送了那般私密的衣物,她肯定要误会他是个风流的浪荡公子了。   他又将谢允唤了进来,“东西送过去了?可还多送了旁的什么东西?”   谢允奇怪,但还是回答他:“送了,就是先前主子看过的那几样。”   “没旁的了?”   “没了。”   “那衣服里的肚兜呢?!”萧珩抬头望向谢允,眸色冷了几分。   “衣服里面有肚兜?”谢允红了脸,不敢置信,他和主子竟都忘了将衣服打开看看。   “买衣服的那两人,罚俸半月,让他们滚回盛京,我不想在江州城见到他们。至于你,也罚俸半月……”   萧珩冷声又道,默默在心里想着之后要怎么向顾芷柔解释,才能让她重新觉得自己是个正经公子,可这样的事好像又不好开口……   谢允无辜,但不敢反驳,毕竟也许因为他的疏忽,可能坏了主子在未来主母心目中的形象。   顾芷柔她们两个女子,耳力自然比不上萧珩,隔壁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她们吹灯准备歇息,只因为闹了这么一出,心里对萧珩多了几分防范。   顾芷柔刻意躲着萧珩,他也察觉出来,后面的几日也未曾去打扰,一晃眼又过了六日,江州城到了。   在船上休息了好些天,又有谢老先生帮忙煎药调理,顾芷柔的身子已好了七八成,夜里也不再梦魇心口疼。她只觉得是因为离开了盛京的缘故,未曾多想。   等船停靠在码头,她先一步下了船,候在边上等着萧珩。   萧珩许是听见隔壁的动静,没叫她多等,也往船下走去。待走到她跟前,同她说:“姑娘那日落水,身上应该没了钱财,我命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府。”   “那我就谢过公子了,若是要寻公子该去何处呢?”她温和有礼地向他福了福身子。   萧珩听见她说要寻他,心中一喜,但未显露出来,只沉声回她:“这几日我就宿于城中驿馆,若姑娘有事可以去那里寻我,只用对掌柜说盛京来的谢公子就好。”   他哪里知道顾芷柔压根儿不想再与他有牵扯,问他住在何处不过是想遣人给他送些钱财。救命之恩虽大于天,但钱财足够多了也是能买命的。   拜别之后,顾芷柔上了马车,她让那车夫将车驾停到贺家所在的榆钱巷的巷尾,和小婉步行过去。她并不想让萧珩知道她与贺家的关系,再者她们遇上江匪落水又被救上的事,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对声誉也是十分不好的。   她五年前回来过,这榆钱巷已变了些模样,但贺家是江州第一富商,不过寻了个路人问了两句,她们便找到了。   不巧的是,回来前未曾来过信,能作为信物的信件也在落水之后不知所踪,顾芷柔只能硬着头皮请守门的家丁去通传,“这位大哥,烦请去府里找人通传一声,就说京中的表姑娘回来了。”   可那家丁却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呵,你说你是京中的表姑娘?那我还说我是薛侯爷的远房亲戚呢。你可知贺府的表姑娘是太傅的千金,你算是装错人了。哪凉快哪边待着去,别来这里碍眼。”   那人边说边将两人往外推,小婉本想再与那人争执几句,却被顾芷柔拦住了。不怪那人狗眼看人低,她们没有信物,此刻又如此落魄,若她是那人她也不相信自己是顾府的千金。   虽是二月,此刻午时刚过,日头不毒辣,但也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来。   约莫又等了三刻钟,顾芷柔先是听见一阵马蹄声渐渐近了,侧头望去,便瞧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自家三表兄——贺承宣。   此刻贺承宣背着光,她却面朝着太阳,她抬起手遮着落在眼前的阳光,半眯着眼睛看他。   两人已三年未见。   贺家的子女生的都很好,此刻的他还同三年前那般面如冠玉,个子瞧着高了不少,更显得长身玉立,较之从前更像是个翩翩公子了。   可顾芷柔却狼狈不堪,好几日未曾沐浴更衣,头发像个男子般随意束在头顶,穿着身粗布的男子长衫。因为先前生病,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哪里还能看得出是个娇滴滴的世家姑娘。   望见自家表妹,贺承宣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匆匆翻身下马,直直朝她这边走来。他们幼时感情很好,每次回来,他都会爬到后院的果树上给她摘果子吃,又常常通信,此刻见了并不觉疏离。   见着从前十分亲昵的表兄,一路上的担忧、恐惧和委屈涌上心头,顾芷柔登时红了眼眶,只柔柔地喊了一句:“三表兄。”   贺承宣怜惜地望着小表妹,不知她一路上经历了什么,“阿柔先回家里梳洗一下,不然祖母待会儿见了怕是要担心了。”说完还亲昵地揉揉她的脑袋,毫不嫌弃。   守门的家丁见此情形,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赔罪:“表姑娘恕罪,实在是姑娘拿不出信物来。小人不敢轻易进去通报啊。”   贺承宣瞅了那人一眼,并未言语,带着顾芷柔便往门内走。贺家是江州城第一富商,府院也修的气派,穿过好几道门,顾芷柔才到了幼时同阿娘一起住过的玉兰汀,那是她阿娘出阁前的居所。   贺承宣吩咐几个粗使嬷嬷给表妹备浴汤和沐浴用的皂角、香露,忙活了好一阵儿,“阿柔先在院中沐浴休息一会儿,此刻祖母在午休,但就怕过不了多久得了消息,定会让人来催的。阿爹阿娘和姐姐们都不在家中,我先去阿悦那里让她给你送一套衣服来,等会儿来接你到祖母院里。”   顾芷柔笑着点点头道了谢,由丫鬟领着往玉兰汀的卧房去了。 第五章 回到贺府   玉兰汀里有专门的净室,就在卧房的旁边。   一路颠簸了好些天,此刻终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顾芷柔实在舍不得从浴桶中出来,可又怕让外祖母他们等太久,只能不舍地起身穿衣、梳妆打扮。   小婉在耳房里沐浴梳洗,动作比顾芷柔快上许多,收拾好自己,又赶紧过来帮她。   玉兰汀的正堂里,贺承宣和贺承悦兄妹两人静坐等候。顾芷柔姗姗来迟,贺承悦比她小上两岁,只在幼时见过她几面,此刻对她这位表姐好奇得很,忙站起来迎上去细细打量。   顾芷柔刚沐浴完没多久,脸上多了几分先前没有的红润。   她此刻身穿一件绣黄底掐牙镶边蝴蝶纹散花锦衫子,逶迤拖地洁白色刺绣襦裙。楚腰纤纤,婀娜万分。乌亮的秀发,简简单单绾了个发髻,云鬓插了一根碧玉簪子。   只是,贺承悦的身量比顾芷柔小上一些,她穿着那尾迤地的衣裙,却还是将穿着绣鞋的小巧双足露了出来,显得有些滑稽。   堂前的兄妹两人直愣着看了好一会儿,贺承悦终于迎上去,亲昵地扯着顾芷柔的袖子:“许久未见,表姐又变好看了许多,简直比仙女还好看。”   顾芷柔知道自家小表妹是在说笑,小丫头只在五年前她来江州时见过她,彼时她不过也只是个八岁的稚童,哪里还会记得自己的模样。   她温柔地笑笑,轻轻去揪揪小丫头白白嫩嫩的脸蛋儿,“阿悦也是,比五年前长高了不少,也好看了不少。”小丫头听完俏皮地直吐吐舌头。   贺承悦先前被哥哥叫来送衣衫时还一肚子火气,此刻看见她这个仙女般的表姐,又想着她一个京中的世家贵女敢独自一人不远千里跑到只是商贾的外祖家来,顿时又是喜欢又是佩服得不得了。   小姑娘本来就爱美,自己长得也不差,从小被家中长辈疼爱,心思单纯。只想拉着自家表姐好好地多瞧上几眼,再找个机会仔细问问她平常用的是什么面脂香粉,才将皮肤养的这样好。   贺承宣看着表姐妹两人亲昵的模样,在一旁温润地笑着,“闹够了便赶紧去祖母那里,祖母听说你回来了,已经派人来问过两回了。”   顾芷柔微微点头,同贺承悦手挽手跟在表兄身后。   到了贺老夫人的益寿堂,老人家已坐在正堂里候着,看见顾芷柔进来,激动地站起来拉住她的手,眼里已流出泪来,“我的乖乖,先前听说你回来了还不相信,怎的不叫人先来封信呢?也好直接让盛京那边自家的商船将你接回来。平白在路上多受了些委屈,听家丁说你到家门口的时候穿得破破烂烂的,到底是在路上发生了何事?”   顾芷柔瞧见自家外祖母关切的目光,红了眼。   她小声在贺老夫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老夫人便将厅堂里的众人皆遣了出去,只留下承宣、承悦两兄妹和顾芷柔身边的小婉。   没了外人,顾芷柔便放心地将曹氏设计想毁她声誉迫她嫁人和路上遇到江匪的事一一说出来,“幸好那商船上有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家,教我们游到芦苇荡里求生,也幸好从前小婉出身渔家懂得泅水且舍命救了阿柔,若不然阿柔此刻已见不着外祖母了。”   说完便将头埋进贺老夫人怀里低泣。贺承宣和贺承悦两人在一旁听了,皆红了眼睛。   贺老夫人一边轻拍顾芷柔的脊背,一边流泪怒骂道:“那黑了心的混账曹氏,竟然欺负我家阿柔,如今阿柔到了江州就是回了家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外祖母这么久没见阿柔,可叫我这个老人家想的哟。”   顾芷柔突然想起萧珩来,“祖母,我与小婉此番遭此劫难,是得了位公子所救。救命之恩大过天,阿柔想拜托祖母送些银子去。此事不传出去还好,若是传出去了……只是,本该是阿柔孝敬祖母,如今倒要祖母破费……”   “哪来的破不破费的,先前给你娘亲的嫁妆铺子,一直都是外祖母给管着,将来也是要给你做嫁妆的。明日我就让你表兄给那人送些银子去,阿柔别多想。”   老夫人笑呵呵地安慰她,她心中又暖了不少,顾芷柔破涕为笑,在外祖母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这么好的外祖母她先前还瞎担心。祖孙几人又在堂内叙旧了一番,不知不觉已到了用晚饭的时间,贺老夫人留表兄妹三人在院里用饭,移步饭厅的时候才注意到顾芷柔的衣着来。   顾芷柔比贺承悦年长两岁,个子也高不少,身量虽也纤细,但毕竟已经及笄。   她此刻穿着贺承悦的衣裳,该丰腴的地方衣服显得有些紧,手袖也短了些,莫名有些滑稽,惹得贺老夫人捂嘴直笑。   贺家大姑娘和二姑娘已许了人家,此时也不在府内,自然没办法找到她们的衣物。她又担心顾芷柔路上劳累,于是吩咐了贺承宣将铺子里的师傅请到府中给外孙女量体裁衣。   贺承悦年纪小爱热闹,吵着要陪表姐回院里帮忙选衣料。   顾芷柔也嫌院子冷清,从前在顾府与自己的二姐姐也不亲近,与大哥哥年岁渐长之后又要避嫌,小丫头天真可爱,她自然也很乐意同她待在一处。   等到量好尺寸选好衣料,贺承悦也回了自己院子。   长途跋涉了多日,十分疲惫,顾芷柔和小婉早早安歇。   ~   而城中驿馆,萧珩坐在席上,谢允立在他身前。   “按主子的吩咐,我命京中的人选了个女子潜入顾府中。那曹氏房中的丫鬟得了些好处便将事情三长两短地都交代了,说是曹氏命人勾结了礼部侍郎侯成义庶出的小儿子侯礼,打算趁三姑娘去大安寺时毁姑娘清白。姑娘应当是无意中得知了,迫不得已只能带着丫鬟来江州投奔贺家。”   萧珩听了直皱紧眉头,那侯礼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打她的主意。还有那曹氏,他隐约记得上辈子,顾芷柔便吃了许多曹氏的哑巴亏。   她生性善良,又顾念着她兄长,上辈子忍气吞声,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而他却没能护得住她……   既然有机会重新来过,又想到先前将她从宁江江水中捞出来那气若游丝的孱弱模样,他自是无法置若罔闻,想向那些算计她的人出口恶气。   “我记得曹氏有个叫曹蔓的侄女,便想办法让侯礼和她掺和在一起。那侯礼与曹蔓成亲之后,再让他得点教训,便是断条胳膊断条腿的,不要留余地,做得干净些。”   曹氏虽还有个嫡亲的女儿,但毕竟是她亲姐姐,若是平白被毁了闺誉自然也会影响到她。   何况如今的她又全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生性善良,若是以后没能恢复也有他护着;若是以后记忆恢复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恩怨也合该由她自己来下决定。   “是。”谢允错愕,曹氏娘家虽有爵位,但他不记得自家主子与曹家的姑娘见过,竟然记得人家的闺名。若不是主子想要算计她和侯礼,他都该误会了。如今看来,主子真是对那顾三姑娘上了心了。   “她呢?回了贺府可有什么异常?”谢允愣在原地,又听见主子问他。   他自然知道主子问的是谁,“顾姑娘一切都好,暗卫说贺家的人对她都很好。”   “让暗卫护好她,有什么异常及时来报。薛家那边呢?有什么动向?”萧珩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卷宗。   他这样一问,谢允才想起他们此行来江州的真正目的。   薛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在这江州城的是皇后的二哥薛志。薛志早年得了“江北侯”的封号外放到江州,妹妹又是当今皇后,在江州可谓是地头“龙”,无人能撼动他。   可到底江州这一带近年来盐税的异常,还是让宣和帝生了忌惮,于是便派了二儿子萧珩来江州查案。   萧珩的母妃是从前从一品“振威将军”谢年的小女,可约莫五年前,薛家与朝中一些大臣联手搜集了许多谢家谋反的证据,扳倒了谢家。   最后曹氏当选皇后,谢氏一族满门抄斩,而谢贵妃因父兄及族人的死郁郁寡欢,没多久便病逝了。   宣和帝此次派了萧珩来,是认定萧珩是众皇子中,最没有与曹氏勾结的可能的。并且他心思缜密,处事果断,一定能将事情给处理好。   “薛家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动,只是正因为没有异动,这案子才不好查。账本和关键的人都在暗处,要想办法查出他们的赃窝,怕是要多花些力气。属下到觉得可以往薛志的嫡长子薛平那里入手,薛平是个浪荡公子,常常当街强抢貌美的民女,但因为薛家势大,那些女子的家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江州刺史呢?对这些事也不管不问?”萧珩拧眉,薛家未免太嚣张了些。   “那江州刺史也是个怕事的主儿,薛家背后有皇后撑腰,他也是有所忌惮。”谢允如实回答。   “正好,派个可靠的人,潜伏在那江州刺史身边。告诉他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再给他放出消息,说朝中已派了秘使来,但不要泄漏我此刻就在江州。该如何做,让他自己计较。此次来江州要想办法进黑市查案,怕是要借个商人的身份。京中的众商家,薛家定是都有所熟悉,你派人去伪造一份沧州富商的身份,不必是像江州贺家这般顶有名的,但背后一定要势大,起码在朝中要势大。”萧珩思忖片刻,沉声道。   谢允应下主子的吩咐,退了出去。   ~   贺府玉兰汀里,顾芷柔睡到半夜又发起梦魇来。   还是那个梦,只是在喝下鸩酒那个梦前,她梦到自己在皇宫中闲逛,在一处假山后边遇着个男子。   他那双好看的凤眼同太子的很是相像,她同那男子说话、好像还喝了酒,之后她替二姐姐在殿前舞了一曲,她姐姐被选为太子妃。   她的目光又撞进那男子十分深沉好看的双眸中,随后她便又惊醒。梦醒之后,心口却不像在盛京时那般疼,只是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宫中众皇子中她只见过太子一面,梦到的自然只可能是太子。   先前在宁江上时,她一直睡得很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又做起这般荒唐的梦来。   她将床头的烛火点亮,还是惊动了外间守着的小婉。小婉知自家姑娘又做噩梦了,给她寻了块干净的棉布,确定她身体并没有不适,然后在榻旁打了个地铺陪她。   后半夜,顾芷柔的睡梦终是安稳下来。 第六章 父兄得信   次日,顾芷柔起了个大早去给贺老夫人请安。   初到贺家,外祖母对她又这般好,不能失了该有的礼节。   走到半路,她却与贺承宣相遇了,不知是否是他故意,他今日穿了件月白暗纹的锦袍,正好与她的襦裙相衬。   “三表兄安好。”她远远地福了福身子。   “阿柔睡得可好?”贺承宣温和地朝她笑笑。   “昨日睡得很好,表兄也是去给外祖母请安?”梦魇的事不该告诉贺家人让他们为她担心,不知该同表兄说什么,她只能明知故问。   “是啊。”贺承宣唇角挂着浅笑,清晨柔和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眉目温和。   “那表兄便与阿柔一道吧。”顾芷柔也温柔地笑笑。   她柔美的笑靥晃了贺承宣的眼,他等她走上来与他并肩,女子步子小,他很是贴心地走慢了些。   他的小厮阿浩和小婉跟在他们身后,皆低着头不着痕迹地笑笑,由衷地觉得两个主子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到了益寿堂,老夫人漱完口在喝早茶,见两人进来,笑眯眯地招呼顾芷柔坐到她身侧来。顾芷柔忙同表兄一起向她请了个安,便乖乖坐到老人家身旁。   “阿柔怎么起得这么早,你昨日刚到,路上辛苦,合该多休息一会儿。你看阿悦那个小懒猫,现在还在睡懒觉呢。”老人家拽着她的手轻抚,不肯撒开。   “阿柔一夜没看见外祖母,心里想的很,自然一睁眼就来外祖母跟前烦外祖母了。”她的声音轻柔娇软但毫不做作,十分悦耳。   她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自然知道老人家喜欢听什么样的话,可这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却一点儿不虚伪。她已许多年没回来,心里是真真想念自己的外祖母。   贺老夫人听了笑得直咧嘴,“你这孩子,比阿悦还会逗我这个老人家开心。”   祖孙三人移步饭厅坐好,贺承悦才姗姗来迟。   “祖母安好,三哥哥和柔姐姐恕罪,阿悦起晚了。”小丫头一一问过好,俏皮地吐吐舌头,样子十分娇俏,说完便小跑着到自家表姐另一侧坐好。   “阿柔既然回来了,就多待些时日。昨天刚到,没想起来给你父兄去封信,今日记得写一封,那曹氏是个狠毒的主,不知道你走了会怎么在你父亲跟前编排你。我叫人用信鸽送回盛京去,等到了京中,派商记的掌柜亲自去顾家一趟,将信送到你父亲跟前。”用完早膳,老夫人拉着顾芷柔的手轻声说。   她这个外孙女,五岁失去娘亲后,便被养在顾老夫人身边。   中间约莫有四年,顾老夫人身体还康健时,顾念着对孙女的怜惜和对她娘亲的愧疚,带她回过江州两次。待她长到十一岁,顾老夫人又去了,没人护佑,自然在顾家受了曹氏不少气。实在可怜,她自然要多疼惜一些。   “阿柔不孝,这几年没能回外祖母跟前尽孝,如今又要外祖母替我操心。”顾芷柔心中满是愧疚。   “当真觉得对不住外祖母,就嫁到江州来,时时在外祖母跟前,我这把老骨头见着像阿柔这样好看的女娃娃,自然就能长命百岁。”贺老夫人拍着顾芷柔的手调笑,悄悄瞥了自家孙子一眼。   贺承宣望见祖母使的眼色,心里却拿不定主意。   他那姑父是当朝太傅,虽故母是从贺家出去的,表妹也只是顾家庶女,贺家在江州城也是富贵之家。但自己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如何配得上她。   顾芷柔听外祖母这样说,红了脸,“阿柔自然是乐意待在外祖母的身边的,如今家里,只有兄长对阿柔好些……”   贺老夫人听她这样说,笑着又朝贺承宣使了个眼色。   祖孙四人说了会儿话,贺承宣便出了门,顾芷柔回了玉兰汀给父兄修书。   贺承宣依照祖母的吩咐,在账上支了一万两白银,送到江州城驿馆去给那个救了自家表妹的谢公子。   他在江州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不能让那人知道表妹的身份,他自是不能亲自送进去的。   他派了个信的过的老伙计前去,为防旁生枝节,命那人带回收条一张,款项写的是救命钱,自己则候在驿馆外边。   萧珩原盼着顾芷柔会来寻他,可却盼来个贺家的伙计。   来的那人并未表明身份,只同掌柜说是来寻“盛京来的谢公子”的,这话是他同顾芷柔说的,他自是了然,命谢允遣了人将那人带进来。   “是谁派你来的?”萧珩隔着个屏风同他说话,语气淡淡。   “我家主子说不便告知公子身份。此番前来一是为给公子送救命之恩的谢礼,二是想让公子回一个收据,收据已写好,公子只消落个款,请公子过目。”那伙计说话很得体,有礼有节。   萧珩示意谢允去将东西拿过来,是个荔枝木的匣子,做工精美。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和一张没有落款的收据。   他有些失望,原来她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这么大的手笔,不过是为了买个安心;那日下船时问他住在何处,说要寻他,都只是想与他“银货两讫”。   不收这银子怕她不安心,收了又怕她以为他是个市侩的人且再没有寻她的理由,他陷入两难。   可猜到送银子那人会是她那在生意场上周旋多年的表兄,温润圆滑,即使他不收这银子,她表兄应当也不会让她知晓。   他于是放下心来,“东西我不能收,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之前相救不过是于心不忍,从前未曾求人回报,如今也是。至于前事,谢某日后也不会再提。”   银子收了,她便不欠他了,若是下次见了……总该让她知道,她和他之间不是一万两银子就能撇得一干二净的。   谢允将盒子还回去,贺家那伙计隔着屏风也觉与他说话那公子声音威严不容置疑,只能向萧珩告辞之后便出了驿馆。   贺承宣候在驿馆外边,得知那公子未收下银票还说了这样一番话,很是不解,对这位谢公子的身份猜测起来。   寻常人见了银票一万两定然眼馋,最多推拒一会儿也就收下了。可他这样子分明像是一万两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小数目,若是真如此,那公子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人家既看不上这银票就没道理强塞,他只能默默在心中祈祷那公子不是瞧上了自家表妹而另有所图。但那公子没收下银票的事是断不能告诉阿柔的,平白让她也跟着烦忧,至于之后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丽)   盛京城顾府,三日前顾文瑞和顾梓诚回到府中,曹氏便将顾芷柔“与人私奔”的消息告知二人。   父子俩自是不信,但她闺房中的留信已被曹氏取走,他们自然没法瞧见。料定两个姑娘家跑不了太远,他们派人在京中秘密探查许久,却迟迟没有消息,顾梓诚终于想到贺家。   “阿柔的性子柔弱,断不会像母亲说的那样与人私奔,会不会去了江州贺家?”顾太傅的书房中,顾梓诚皱眉同父亲说。   “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她一个姑娘家,这次实在做的有些出格了。若是再找下去,京中怕是都要晓得我顾文瑞丢了个女儿。再等等吧,她如果真到了贺家,贺家自然会传消息来,若是不然,就当我太傅府从未有过她这个三姑娘!”顾文瑞上了年纪,因几日来忧心忡忡,像是老了好几岁。   顾梓诚知自己父亲嘴硬心软,未再说什么,喊人时时注意着京中贺氏商记的动向。   终于在三日后见到贺家的掌柜,得了消息,拿到了信,顾梓诚急忙拿去给父亲。两人将信拆开,果然是顾芷柔的字迹,他们才顿时放下心来。   可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去前曾留信,不知父兄可否看到。今已安全抵达江州,父兄勿挂。   “这丫头,速来乖巧,怎的突然行事乖张莽撞起来。”顾文瑞好几日的担心化作了责备和困惑。   “妹妹安全就好,其他的等她从江州回来之后再说吧,她回来时我告假亲自去贺家接她。”顾梓诚心中怀疑妹妹离家与自己母亲有关,但不敢在父亲面前多说。   可得了信的顾文瑞少不了又去曹氏房里责备一番,而曹氏一口咬定自己没看见庶女的留字,心中对她的怨恨又深了几分,计较着等她回来要如何整治她。   ~   顾芷柔在贺府中待了三日,却夜夜梦魇,先前谢老先生开的药已吃完,几日来心口的疼痛又渐渐加剧。   她终是怀疑起自己会不会是招了什么邪祟来,可她的梦魇,是自在哥哥书房中看到太子之后开始的,她可没胆子说太子是邪祟。   她听贺府的丫鬟闲聊,说是江州城城郊有个白马寺,很是有名,香火不断,许愿也很灵验。她觉得自己兴许该去那里走一趟,求个平安符放在身边也能安心些。她终是动了念头,晚间在益寿堂用膳的时候同自家外祖母说了。   贺老夫人只当是她在府中无聊,又想到她几日前路遇江匪受了惊吓,想到寺中祈福也无可厚非,于是嘱咐贺承宣明日一早带着两个妹妹去城郊的白马寺一趟。   驿馆中的萧珩已于贺家人寻过他之后搬了住处,他命谢允给他寻了处府宅,府宅就在榆钱巷,与贺府不过几步之遥。   那边贺老夫人才答应,这边萧珩就得了消息。   派到顾芷柔身边的暗卫此刻单膝跪于地上,向他汇报着贺府中的消息,“主子,连着几日,三姑娘的房中皆夜半点灯。不知何故,姑娘明日要去城郊白马寺。”   萧珩听了直皱眉,她应当是又夜半梦魇了吧,忧心着她梦魇之后是否还心口疼。他微微颌首,那暗卫退了出去。   “明日安排车驾,去白马寺”,他转头朝着一旁的谢允吩咐。   “是。”谢允抱拳应声。   来江州这几日,他已命人将顾三姑娘查了个一清二楚,那姑娘身世和他家主子很是相像,主子兴许之前就知道。或许是这个缘故,主子才对她另眼相看。   那顾姑娘看上去也是个心思纯善之人,若不然,他哥哥顾梓诚是太子密友,凭她的样貌,定能想方设法攀上太子的高枝,也就不至于跑到江州的路上还遇上悍匪差点惨死。   既然主子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那姑娘样貌又与主子十分般配,最重要的是这姑娘好不容易让主子开了窍,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要想方设法成全。 第七章 白马寺(巧送平安符)   白马寺在江州城郊,次日一大早,贺承宣便备好了车驾,两个妹妹手挽手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远处一辆马车上,萧珩掀起车帘看着他们。怕引人注目,这次出门他并没有带太多人,只有谢允和一个暗卫扮成的车夫。   约莫过了三刻钟,贺府车驾停在白马寺山脚边上。   江州多是平原地貌,这间香客络绎不绝的寺院却建在一个不算高的山丘上。没有供马车上山的路,距离也不算远,为表虔诚,香客们都是步行上山的。   贺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到底算得上富贵人家。贺家的子女生的出众,在这江州城里也是人尽皆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贺承悦也不常有出门的机会。   她今日托了自家表姐的福出门来,虽来的是寺院,又要爬山,还是高兴的不得了。   上山的路上,贺承悦叽叽喳喳,同顾芷柔有说有笑。小丫头明眸笑颜,身旁又站着顾芷柔这个出色的美人,顿时引的山路边上卖香火的摊贩都齐齐向他们望过来。   “江州城何时有了这么好看的姑娘?”   “那不是贺三公子吗?”   “那个年纪稍小的好像是贺四姑娘,那另外那个会不会是贺家未来的少夫人?”   ……   守摊的大多都是妇人,聊起家常来没完没了,越猜越过分。没有同这些人解释的道理,但顾芷柔还是听得红了脸。她来江州之前,不是没动过嫁给表兄的念头。   那时夜夜梦魇,心口疼得厉害,曹氏又想那般害她。当时她便想,到了江州,干脆嫁给贺家表兄,以后就留在江州,不再回盛京了。   这样,她就离那梦中的鸩酒和曹氏勾结的那个纨绔子弟都遥不可及。   贺家虽只是商贾人家,但她娘亲就是贺家人,她没什么理由瞧不上自己的外祖家。再者就算贺家人里都没个有一官半职的,但也少了盛京城中官家后院里的尔虞我诈。   走在后面的贺承宣听见众人的议论纷纷,面色不改,心中却十分受用,看着前面走着的自家表妹,嘴角挂上了浅浅的笑,他自是很乐意柔表妹给自己做夫人的。   “你们走慢些,我先去买些香火。”他转身去了那家说表妹是他夫人的香火摊,买了些黄香和莲花烛灯,交给身后跟着的小厮。   走在前面的贺承悦跑跑闹闹,没注意到脚下的小坑,一个不留神便往前栽去,手里还紧紧拽着自家表姐的手。顾芷柔未曾料到,轻呼一声,已是挽救不及。山路上多是碎石子,她们摔下去怕是要头破血流吧。   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也未来得及反应,贺承宣又离他们有些距离,根本来不及去拉。顾芷柔眼瞅着身子离满是碎石的山路越来越近,吓得认命地闭上了眼。   突然腰间一紧,下一秒便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给捞了起来,紧紧拽着她的贺承悦自然也逃过一劫。她忙睁眼看是谁帮了自己,转身看到那人的脸时却吓了一跳,居然是船上那个浪荡公子哥儿。   萧珩原先离她有好些距离,若不是闹了这么一出,他是断然不敢轻易靠近的,就怕她又误会他是见色起意、别有所图。   她今日穿了件铅白色云烟衫迤地长裙,头上简单地梳了个芙蓉髻,娥眉淡扫。因着先前受了惊吓,此刻面色薄红,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臂中的腰肢纤软、盈盈一握,让他顿时想起上辈子将她搂在怀中的滋味,一时竟忘了撒手。   “山路崎岖,姑娘应当小心一些才是。”她见萧珩薄唇轻启,面上神色淡然。许是离的有些近的缘故,她还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龙涎香。   想起他先前在宁江上的那番作派,此刻又被他如此亲密地搂着腰,她终是没忍住,皱着眉头想要从他怀里退出来,他却迟迟没将手臂松开。   贺承宣看到这边的情形,连忙赶过来。贺承悦见那公子长得十分俊俏,看着像是个正人君子,却紧紧搂着自家表姐,也着急起来,忙去拽他的手臂,可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   萧珩看见怀中的顾芷柔白着脸,紧咬下唇,原是不想逗她,可想起方才那些商贩说她是贺家少夫人的话,有些咬牙切齿。   直到听见她娇娇柔柔的嗓音,“多谢公子相救,可否先将我放开?”她那声音轻柔地落在他心头,先前的恼怒少了一大半,余光望见朝他们走过来的贺承宣,终是将她放开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待贺承宣走到他面前,抱着拳扬声道:“公子请见谅,在下谢行之,是沧州来的商人。方才路过看见令妹要跌倒了才出手相救,令妹生的好颜色,是在下一时失礼。”   他声音沉稳好听,面色也刚正。若不是先前在宁江上他问她记不记得她,还派人给她送肚兜,顾芷柔此刻怕是都要误会他是个正经公子了。   贺承宣听见他也姓谢,顿时生了疑虑,怎的这么巧,他表妹与姓谢的都这般有缘份。可又听见他说自己是沧州来的,见他此刻面色无异,何况自家表妹那姿容,的确容易让人晃神,便没再多想,“多谢谢公子出手相帮,在下贺承宣。”   顾芷柔阻止贺承宣自报家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咽回到肚子里。她故作镇定地拉着贺承悦往前走,心里却在抱怨这个谢公子怎么这般阴魂不散,想着待会儿去了佛祖跟前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倒是一旁的摊贩听见萧珩的话,依旧没有扰了他们看热闹的闲心。   “原来不是贺家未来的少夫人。”   “这姑娘这般绝色,不知道日后要便宜了哪家公子。”   “我可是听说贺家只有个四姑娘还未出阁的…….”   ……   差点跌倒的贺承悦此刻得了教训,牵着自家表姐的手,老实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跳脱。   小丫头鬼灵精怪,转过头看看并排走着的自家兄长和那位谢公子,悄悄在表姐耳边道:“柔姐姐,你说是兄长样貌好,还是那位谢家公子样貌好?”   顾芷柔想起那位谢家公子的脸,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同她说:“你别看有的公子生的好看,实际上就是绣花枕头,内里十分不堪。”   小丫头不知自己表姐哪里来的对那谢家公子的恶意见解,只愣怔地点点头,认认真真看起山路来。   又步行了快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终于到了白马寺门门口。这白马寺,果然如传闻所言,香客络绎不绝。   顾芷柔在大殿里上完香,点好灯,径自朝帮人看相的住持了空大师那边走去。   “阿弥陀佛,姑娘的命,贫僧看不了。”她才在那大师跟前站定,还未开口,却听见他说。   “我还未问,大师怎知我要看什么?”她满是疑惑。   “施主梦魇惊醒,原是前世情缘未了。贫僧只解得了今生,实在难解前世。”她见那了空大师双手合十,闭目沉吟。   “那就烦请大师给我看看今生吧。”她还未开口,便知她要问什么,这大师果然厉害。   “姑娘也来请大师看相?”身后又响起那个谢公子的声音,她皱紧眉头。   “我已经看完了,谢公子请。”她向他福福身子,准备往殿外走去。   了空大师却开口了,“女施主请留步,烦请在殿外等候贫僧片刻。”她虽困惑,还是同那大师点了点头。   她走后,萧珩从袖中拿出个平安符递给那住持,他接过,“阿弥陀佛,施主便是那位姑娘的前世,亦是她的今生。到底是红尘多烦忧,施主还是打算自寻烦恼?”   萧珩只低头沉吟:“前世我只顾着自己的仇恨,今生我只想尽我所能护住她,与她长厢厮守。”   “施主为何不问贫僧自己是否能够得偿所愿?”了空双手合十。   “事在人为,何况有我一命相搏。”萧珩眸色一沉,语气坚定。   片刻之后,萧珩从殿中出来,贺府众人陪着顾芷柔候在殿外。   他走到她跟前,沉声道:“姑娘,大师请你进去。”   顾芷柔同他点点头,转身进了殿中,待她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平安符。她攥着手中的平安符,想着那了空大师的话,他同她说这平安符要随身携带,切不可打开。   萧珩看了,放下心来。这平安符里有他生辰八字和一缕青丝,就当是替他守在她身边了,何况这东西以后还有大用处。   已到午时,一行人留在寺中用过斋饭,随后便下山了去。   这白马寺,离江州一处有名的茶楼——过云楼不算远,看着天色还早,贺承宣便带着两个妹妹往过云楼去了。想着那位谢公子先前帮过他们,应该好好感谢人家,贺承宣便邀着他一起去同饮一杯。   怕两兄妹误会和担忧,顾芷柔不好说破那个谢行之便是在宁江上救了自己的公子。不过是一起喝一盅茶,又有那么多人陪着,没什么大不了。   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她倒开始好奇起表哥要带他们去的这间过云楼来。难道是建得高,能伸手捞到云彩才叫这个名字的?   两辆马车并排行驶,贺承宣独自在前边骑马。大约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过云楼到了。   贺承悦先前就来过,但还是迫不及待下了车,边下车还边扭头同顾芷柔说:“柔姐姐,这过云楼可有趣了,你来过便知……”   突然想起还有个外男在,她才收敛了一些,待自家表姐走下了马凳才跑去挽起她的胳膊。   可看到过云楼,却轮到顾芷柔百思不得其不解。   这过云楼建的虽也好看,总共三层,层高比普通的酒楼要高一些,每层楼外的檐角下还挂着做工精巧的灯笼。可与云谈不上任何关系,更别说过云了。   看到她愣怔的模样,又想起第一次带承悦那个小丫头来时她问的问题,贺承宣心下了然,走到她一侧,浅笑一声,温声道:“这茶楼叫过云楼,其实并不是因为建的高……” 第八章 过云楼   贺承宣正要往下说时,却见那谢行之往这边走近了些,解释的话也被这位谢公子打断。   “这过云楼还不叫过云楼的时候,许多年前的一个冬日,楼主路过此地,彼时起了大雾。他见有一家茶楼,便进来歇脚。”他说着背过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过云楼的匾额,眼里有余下众人瞧不懂的伤情。   “待他要走时,推门出去,见一貌美女子从雾中走来。他以为自己置身仙境,云朵已在他脚下。次日便盘下茶楼,改名过云楼,可他再未遇见那位姑娘……”   萧珩说完悄声望了一眼顾芷柔,眸中别有深意。   谢允第一次见自家主子如此耐心的同一个姑娘解释什么,稀奇得瞪大眼睛。   贺承宣听完,只看看他,“谢兄先前来过?”   萧珩沉声道:“未曾,先前略有耳闻。”   说完,他又不着痕迹地瞥了顾芷柔一眼,先一步走进楼中。   楼中伙计见一行人皆衣着华贵,引着他们往三楼雅间去了。过云楼中布置很是雅致,一楼有琴师抚琴,二楼三楼皆是雅间。   待众人皆落座,伙计来问他们喝什么茶。想着顾芷柔是第一次来,贺承宣转过头问她,“阿柔喜欢喝什么茶?”   听见他亲昵地称呼她“阿柔”,萧珩不着痕迹地皱眉,然后沉吟:“茉莉雪芽。”   站在他身后的谢允不禁在心中暗自懊恼,主子怎的不知道让人家顾三姑娘先说,何况主子何时喜欢喝什么茉莉雪芽了,难道自家这殿下已经背着他将人家顾姑娘的喜好也给摸清了?   桌上众人皆望向萧珩,顾芷柔也目瞪口呆,茉莉雪芽正是她最喜欢的茶。她从前在顾老夫人身边长大,也不是没有喝过那些名茶,但她却独独钟爱茉莉雪芽,只是觉得闻起来芬芳扑鼻,入口唇齿留香。   小婉更是吓了一跳,这种在喝茶上的喜好,也只有像她这样在姑娘身边贴身照顾的人才知晓。但在船上时,她们并未告知这位谢公子,何况男子一般都不喜欢这种味道清新的茶,怎的就这样凑巧?   还是贺承宣先反应过来,“是贺某的错,谢公子既是客,应当先问公子的。那便依谢公子所言,就上一壶茉莉雪芽,再来一些梨花糕、桃花酥之类的糕点。”   一楼响起奏琴声和歌女的吟唱声:   “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汤。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绸缪主中馈,奉礼助蒸尝。”   歌女的声音如泣如诉,十分动人。茶楼的伙计送了茶水和糕点来,殷勤地给各位客人斟好茶,得了赏钱便退了下去。   顾芷柔有意避开萧珩,同贺承悦端了茶杯坐到栏栅旁的软垫上,那处视角好,正好能瞧见抚琴的琴师和那吟唱的歌女。   “思为苑蒻席,在下蔽匡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重户结金扃,高下华灯光。”   那歌女继续吟唱,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顾芷柔却听见,那位谢公子在桌子那边冷声道:“那歌女唱的是《同声歌》,接下来可不能细听了……”   “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希所见,天老教轩皇。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贺承悦年纪还小,贪玩又不喜欢看书,自然听不懂歌中的意思。可顾芷柔从小熟读诗书,纵使还未出阁,也听懂了那句“衣解巾粉御”,衣服都褪尽了,还能说的是什么。   偏偏贺承悦那小丫头听了谢公子的话,刨根问底起来,“柔姐姐,这歌词说的是什么?”   顾芷柔顿时羞红了脸,撇过头看楼下,心虚地避开自家表兄和那谢公子的视线,故作镇定同她说:“我也不知道呢,阿悦听琴吧。”   这谢公子,当真浪荡,听得都是些什么淫词艳曲,自个儿知道也就罢了,还要讲出来!   看似好心,实则又是在耍流氓。当初他在船上送她的衣服和肚兜什么的,她可都没有动。早知道还会再遇上,就该拿把剪子都给剪烂了,反正贺家送去的银两肯定足够多。   贺承宣先前并没有注意听那歌女的吟唱,如今才反应过来,心里十分懊悔。先前如果听出来那歌女唱的是什么,就应当让那伙计换一首,平白污了两个妹妹的耳。   两个小丫头一心看着楼下,桌上的贺承宣和萧珩两人自顾地喝着茶,并没有人注意到三楼另一边的一个雅间里,有个身穿华服的公子哥儿已经盯着顾芷柔看了许久了。   那公子哥儿正是江州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江北侯世子——薛平,楼下歌女唱的歌便得了他的吩咐的。几日前,他爹爹便再三嘱咐他近日收敛些,朝中可能派了秘使来。   既然他爹都发话了,他也只能照做。毕竟要是他不听话,若是再给薛家惹了什么麻烦出来,那江北侯世子可能就要换人了。   怕去街上闲逛又遇上让自个儿把持不住的美人,今日他便约了几个江州城的世家公子来过云楼听曲喝茶打发时间,没承想竟看见了对面雅间的顾芷柔。   真真是个神仙般的绝色——肤白如雪,盈盈玉貌,美目含情,口点樱桃。他甚至可以想到她在他身下婉转时,是怎样的美景。   “对面雅间坐的是哪家的姑娘?”他命小厮喊了个茶楼的伙计过来问话。   薛平在江州城里臭名昭著,那伙计十分同情那个姑娘,要知道在这城中还未曾有过这位小爷看上却未得手的。   可他一个小喽啰吃罪不起,只能如实回话:“那姑娘不知道是哪家的,但她是同贺家三公子一块儿来的,同来的还有贺四姑娘和一位谢姓公子。”   薛平仍十分猥琐地盯着对面的顾芷柔,头也不回地吩咐小厮给了那伙计赏钱。   贺家与萧珩一行人又稍坐了片刻便下楼回府,顾芷柔免不了又被薛平那个浪荡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薛平只觉得这美人脸蛋儿生的极好,身姿也曼妙得很。   他摸不清顾芷柔的身份,但各地经商的常常是要给当地做官的孝敬钱的。贺家是江州第一富商,他们薛府从贺家身上得的好处并不少,多少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他只能暂且作罢,转头却吩咐小厮去查探顾芷柔的身份。   他家小厮跟着下了楼,眼瞅着顾芷柔上了贺家的马车,到了贺府又下车进了门。本想找个家丁问问,又怕打草惊蛇,正准备回去复命时,却遇着个仆役从贺府出来。   那仆役眼尖,先同他搭话,“你这人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是有何事?”   “没事,没事,路过。”薛家的小厮以为那人是怀疑自己,只能装傻。   那仆役转了转眼睛,想起出门前遇到回来的三公子一行人。   “本大爷今天高兴,若是你想问什么,给点好处,我便都告诉你。”他凑到那小厮耳边悄声说。   那小厮听了顿时瞪大眼睛,他正愁要怎么回去交差呢。他从袖中掏了二十两银子递给那人,“刚刚进去的那个貌美姑娘是何人?”   贺府那仆役掂掂手中的银两,“你就问这个啊,那姑娘是贺家的表姑娘,姓顾。若下次还有什么想问的,还来找我,只要有好处就行。”   他正愁那位表姑娘不倒霉呢。   那日不过是没认出她来给她通传,三公子罚他半月俸也就算了,还给他降了一级。这商贾之家的下人也是十分势利的,他可连着好一阵儿在贺府的仆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呢。   听他这么说,不就是在这美人的身边有了眼线?薛府那小厮十分高兴,与那仆役约定好见面的方式后便高高兴兴回去复命去了。   薛平得了佳人的消息,喜不自胜,唤了房里的侍妾来好好敦伦了一番,脑子里想着的却是贺家那位表姑娘的脸。   ~   从白马寺回来,贺承宣去了铺上处理事务,顾芷柔和贺承悦去了贺老夫人那儿陪老人家说话。贺承悦同自家祖母开心地说着今天出去的见闻,随口间竟把先前上山时遇到谢公子的情形也说了。   因他们今日去的是佛寺,贺老夫人并没有多想、没让她们出府戴上帷帽,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儿,她心里一阵后怕,暗自庆幸她们今日遇到的只是位好心的公子。   她也不是没听说过江北侯家中那个小世子的荒唐行径,在街上随便遇上个貌美的女子,便立时掳了去。好一点的腻味了给笔钱送回家去,坏一点的往后便是不知所踪。   但损了清誉的女子如何还有颜面待在家中,要么削了头发做个小尼姑,要么就只能以死明志。   那些个女子,在如此好的年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全是那个目无王法的小世子的错,偏偏在遭此劫难之后还要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无疑就像是在人伤口上反复撒盐,何其荒唐。   “过两日便是三月初三,许多年轻人在宁江河畔踏青、采兰草,祖母准你们去。但是,一定要记得戴好帷帽,你们当真要庆幸今日遇到的那个公子是个好人。”   老夫人苦口婆心地对两个小丫头说,她们只能认真地点点头。   贺老夫人才说完,顾芷柔就在心里小声嘀咕,他算是好人吗?说他浪荡,但好像先前举止也并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说的话奇怪了一些。   但想到今日在山路上他搂着她腰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她又不愿意劝说自己先前他送来的肚兜只是个误会,又开始在心里怒骂他。   “还有啊,阿悦你看着,若是遇到了那江北侯府的姑娘和公子,躲得远远的,别让那个纨绔的小世子看见你家表姐。”贺老夫人转头又想起什么,拍拍贺承悦的手。   那薛小世子的名声,贺承悦也是听过的,但知道的并不仔细。可想想自家仙女般的表姐,只有像哥哥和今日见到的那位谢公子才是配得上的,何况薛府里还有薛薇那个讨厌鬼。 第九章 踏青(与人争执)   贺承悦信誓旦旦,“我保证不让那个纨绔小世子见着柔姐姐的一根头发丝儿!柔姐姐这样的香饽饽我肯定会拴在身上的。”   小丫头为了能出去玩把自家表姐说成是香饽饽,还如此认真发誓的可爱模样,将在场的人都给逗笑了。   在益寿堂用过晚饭,顾芷柔回了玉兰汀。   院中的下人们已在浴室里备好浴汤和澡豆,卧房中也熏了上好的沉香。前几日让裁缝做的衣服这几日里也陆续都送了过来,里衣、寝衣和外穿的衣物,用的均是上好的料子。   房中的下人也没有因她只是个表姑娘而轻慢,一定是外祖母和表兄再三吩咐过的,贺家人真的待她很好。   泡澡的时候,顾芷柔脑海里又冒出那个念头——嫁给三表兄然后永远留在江州贺家。   她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见着自己三表兄也没有小丫鬟们说的喜欢一个人时的面红心跳。但表兄待她很好,他们自小便相识,又有表兄妹的情分在,若是日后真的成了亲……绝不会有那些厚禄高官后院里的糟心事儿。   可是,她一个女孩子,断然不能自个儿先提嫁娶之事。京中并没有来信催她回去,哥哥给她的回信里也只是责备了她几句,然后同她说会到江州来接她回去,她若留得久一些,这事情还可以慢慢再做打算。   浴汤已渐渐凉了,她起身换好寝衣,小婉细心地给她抹芙蓉花头油然后搅干头发。记着那位大师的话,她将平安符放到枕下压好。   不知道是爬山累了,亦或是平安符真的驱走了邪祟,她这夜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   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三,江州城在这一日有踏青的民俗,彼时青年男女齐聚宁江江畔,采兰草、编花环、行舟作诗,若是正好赶上,画舫之上还有名师大家奏琴,好不热闹。   在府中用过午饭,休息片刻,兄妹三人便收拾准备一番出门去了。   顾芷柔和贺承悦带着各自的丫鬟一同乘车,贺承宣则在外边骑马,表姐妹在车中说说笑笑,偶尔掀开帘子同车外的贺承宣说笑两句,一路上也并不觉得无聊,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宁江江畔。   两个小丫鬟先下了马车,随后转身去扶自家姑娘。   正值早春时节,宁江江畔青草连绵,沿着堤坝种有杨柳,偶尔清风吹过,柳絮翩飞。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实在是美不胜收。   天色已不算太早,江畔上也有三两人群。怕遇到熟人要时时应酬,贺承宣故意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带着妹妹们去采兰草。两姐妹手挽着手,十分亲密,偶尔帷帽碰到对方,两人就发出娇笑声,听得贺承宣软了心肠。   他跟在她们身后,眼睛却时时盯着前面走着的表妹。   这几日商号里事务繁多,每次见着就只是匆匆打一声招呼。今日她穿了身浅玉色的襦裙,身姿婀娜,实在赏心悦目。江畔人多,他真怕哪家公子瞧上她,她被别的公子拐了去……   姐妹俩走在前面,寻着处兰草茂盛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贺承悦转过头轻笑着同兄长说:“哥哥,我和柔姐姐在这儿采兰草,哥哥若是觉得无聊便先回马车上休息,有小婉和红儿陪着我们呢。”   贺承宣自然是不介意的,只轻笑着看她,“祖母可是吩咐过要我寸步不离的。你们别管我,前几日不得空,今日肯定是要好好陪你们的,怎么会觉得无聊。”   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顾芷柔,被贺承悦瞧见了,小丫头捂着嘴望着顾芷柔直笑。   当事人却是未曾察觉,只蹲下身去看兰草。   帷帽前的纱不小心碰到江边的水草,湿了一大片。   小婉见了,忙过去帮她从两边挽起来,“姑娘也太不小心了,今儿个出门可就只带了这一顶,再没旁的了。“   帽纱被挽起来,露出下面一张精致白皙的小脸来,许是走得有些热了,小巧的鼻尖上冒了一层细汗,十分动人。   贺承悦也将帽纱挽起,去查看自家表姐的帷帽,“哥哥快看,柔姐姐比阿悦还笨呢,出来了没半天就先把帽子给弄湿了。”说完还轻笑两声。   “是我不小心,兰草没采着,还把帷帽给弄脏了。”顾芷柔说罢,自嘲的笑笑。   两个少女娇软动听的声音,吸引了路过众人的目光,江边的男女皆朝她们这边望过来。   贺承宣目光柔和,宠溺地看向她们,转头吩咐自己的小厮阿浩去再找一顶来。   顾芷柔却制止了他,“表兄别麻烦了,离城里这么远呢。待会儿登了船,我让小婉给我洗一洗,江上风大,没一会儿就能干了。”   “贺兄。”不远处传来几位公子的声音,姐妹俩也好奇的望过去。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位身着华服的公子一齐走过来,眼神却是落在顾芷柔和贺承悦身上的。样貌已被人瞧了去,帽纱也脏了,顾芷柔并不急着将帷帽给放下来。   可贺承悦那小丫头却脸色一变,急忙挡住她背对着那群公子将她的帽纱放下来,然后又将自己的放下来,接着便转过身去同自家兄长说话,“哥哥,既然你有好友来了,那我们便领着丫鬟去一旁找兰草去了。“   贺承宣正愁怎么挡住薛平这行人虎视眈眈看两个妹妹的眼,既然小丫头说话了,他也就顺水推舟,“各位公子莫见怪,舍妹年纪小,难免不知礼数。”   顾芷柔知这小丫头虽毛毛躁躁,但紧要时心里却是个有数的,同她一齐向那几位公子福福身子,转身朝另一处去了。   “贺兄可真有福气,贺府何时来了个这般貌美的小娘子。我们可是都没听你说过啊。”为首的那个男子正是薛平,他此刻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边摇着扇子边说,眼睛却仍不忘盯着远去佳人的背影。   “薛公子怎么今日也来了?”贺承宣岔开话题。   薛平看他这般明显不想让自己同他那位表妹认识,却又没办法发作,“今日我带了妹妹来踏青,她走累了,在另一边休息呢。这般好的天气,贺公子可准备了画舫?”   贺承宣正在想着如何回答,他现在这般问,没准是想上他贺家的画舫。   先前才到时,他着人去吩咐过,此刻贺家的船夫却不适时地走了过来,“公子,已经收拾准备妥当,可要现在登船?”   他只能尴尬地笑笑,“舍妹好不容易出趟门,自然是准备了的。”   薛平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儿,摇着这扇,“许是今年我赁船晚了些,昨日派家丁去问时已没有空置的,今日可否沾沾贺兄的光?”   薛家在江州城中势力大得很,贺家一介商贾自然是得罪不起的,临时再去找船也来不及,贺承宣面露难色,“世子也瞧见了,我今日带了两个妹妹,再邀世子一同登船畅饮,怕是不妥……”   他拒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薛平打断,“贺兄是不给我面子?前几日我可是瞧见,贺兄邀了个外男与你两个妹妹在过云楼雅间里同饮一盅茶。再说今日人这般多,贺兄难道是信不过我的为人?”   他的话听得贺承宣心惊肉跳,原来那日在过云楼,表妹的容貌就已被薛平见了,如今他已将话说得这般直白,断然拒绝只会搏了这小世子的颜面。他正想下一步该如何,却看见远处自家妹妹们同人起了争执。   他先一步跑过去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是贺承悦遇到了她那个冤家对头——薛薇。   薛薇是江北侯府嫡女,自小便傲气得很,又自诩是江州第一贵女和江州第一美人,及笄之后更是目中无人。与贺承悦几次碰上,都不欢而散。   薛家和贺家自然不会拿两个姑娘家的争执当回事,未曾放在心上。   可刚刚贺承悦和顾芷柔走得离他们远了些,便开始说起薛家那位小世子和薛府的名声来。   “柔姐姐,幸好我机灵,带你溜得快,刚刚为首的便是祖母口中那位江北侯府薛小世子。那个小世子可是纨绔好色的很,他还有个妹妹,也是十分跋扈……”   许是带着帷帽,她没注意到旁边的三人便是薛家那位跋扈的姑娘和她的手帕交。   薛薇如此傲气的人,如何能听得别人编排自己和兄长,即使说的是实话也不行。   朝两人走过去扬手就要打贺承悦耳光,顾芷柔见了连忙偏身挡住。薛薇的巴掌落在了她帷帽的帽檐上,将那帷帽生生打得飞了出去,落到不远的水草上,眼见着就要往水底下沉了。   贺承悦先是愣了一下,忙掀开帽纱去查看顾芷柔的脸,“柔姐姐,你没事吧。”   见自家表姐容貌无虞,她便冲上前去要同那薛薇理论,却被顾芷柔拽住。   她见表姐将她护在身后,朝着那薛薇福福身子,“我妹妹年纪小,口舌上多有冒犯,还望薛姑娘见谅,我替我妹妹给姑娘赔礼了。”   薛薇和她身后那两个姑娘却在看到她的容貌时明显愣住了,周围的人心中也暗暗想着,这姑娘说是洛神显灵了也不为过吧。   薛薇本就生气,贺承悦长的虽比她好,不过是个商家女。可眼前这人,长得也太好了些,站在她身边,恐怕自己也会黯然失色。   她便更加恼火,“商贾之家出来的,果然没有教养,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儿。”   贺承悦本就因为先前她差点打到自家表姐的事儿生气,如今又听见她在众人面前贬低贺家,更是气上心头,冲到顾芷柔身前。   “我哪里是嚼人舌根儿,你们薛家兄妹俩的名声,在这江州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现在在你跟前我也敢说,说谁没有教养呢。”   顾芷柔拦不住,只能任由她说完。   可那薛薇听了却又要上来打人,顾芷柔自然要护着自家表妹,又将她拉到身后,偏身一躲。   小婉上前想挡,却已来不及,那跋扈侯府嫡女的巴掌结结实实落在顾芷柔的肩膀上。   她出手时力道不轻,顾芷柔疼得闷哼了一声,贺承悦又要上前与她争执,却引来了那边站着的薛平和贺承宣的注意。   几个公子哥儿小跑着过来,只见到贺家带的那两个丫鬟拉着贺四姑娘,那位不知姓名的美人捂着肩膀挡在她们身前,朱唇轻启。   “先前的确是我家妹妹的错,我已向姑娘赔过不是,如今我帷帽被姑娘打得不能用了,肩膀上也挨了姑娘的一巴掌,也算是替我妹妹受了过,薛姑娘气也该消了。不若今日这江畔众人,明日传扬出去,江州城的市井百姓该说姑娘的教养、气度连商贾之家出来的都不如了。” 第十章 月师傅(重生第三人)……   她语气平淡,声音娇软,却将这骂人的话都说得如此好听。   薛平和那几位江州的世家公子都听得失了魂,走近些看清美人的容貌,更是倒抽了口凉气。   贺承宣看见她此刻捂着肩膀,侧过头又见着不远处水里已然湿透了的帷帽,转身吩咐身后的小厮,“去给姑娘再寻顶帷帽来,快一些儿。”   他一向温润的话语中隐含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   小厮正准备要走,却听见薛小世子发了话,“既然是舍妹做错了,那姑娘的帷帽自然该我薛家来赔,等待会儿登船同游以后登岸之时,便是薛府的帷帽送到之时。”   他的声音里满是讨好和谄媚,看她的眼神全是赤.裸.裸的贪婪,顾芷柔心中一阵恶寒。   薛薇看见自家兄长那副好色的窝囊样,气不打一处儿来,只能直跺脚,“哥哥!”   薛平却转头呵斥,“都打伤人家顾姑娘了,不赔罪就算了,还不收敛!”   贺承宣暗道不妙,他并未告诉小世子阿柔的闺名,只怕这薛平或许便是去过云楼那日时,就已然盯上了自家表妹。   顾芷柔听懂了薛平的意思,待会儿还要跟他们泛舟同游,这断然不会是表兄主动邀约,那恐怕就是这小世子不知好歹、死皮赖脸了。   她低下头,放下手朝那薛平福福身子,“薛世子恕罪,今日这情形,怕是不便再与世子和令妹泛舟同游了。我家妹妹年纪小,薛姑娘也是性格张扬,若是待会儿行舟江上,再起争执,世子和姑娘不小心有些意外,就是贺家的罪过了。”   她拒绝的话都说的那么好听,薛平听得心都要化了,只想让她今后躺在自己的拨步床上只说给他一人听,自然没有怪罪。   “今日多有得罪,改日薛平一定登门致歉。”   怕的就是他这句话,顾芷柔低下头,“不敢。今日之事双方都有过错,世子不用特意登门。”   薛薇再跋扈,她兄长的话还是听的,只能恨恨地站在一旁。她眼瞅着贺承悦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开,贺家一行人登上了艘十分华美好看的画舫,咬牙切齿。   “都怪你,你招惹那贺家四姑娘做甚?!平白坏了我今日的好兴致。”他们走远后,薛平轻声责备。   “哥哥看见貌美的姑娘,就忘了我才是你嫡亲的妹妹了,等我回到府中,一定要同娘亲和爹爹告状!”薛薇双手抱于胸前,十分不满。   “哥哥说笑的,等改日哥哥送你一套好看的头面,就当给妹妹赔罪了。”常流连花街柳巷,哄女人的本事薛平自是学了不少的。   “哥哥不是说兴致都被我毁了吗?现在还不回去?”薛薇气已消了大半,嘴上却还不饶人。   “我走了,谁陪妹妹。待会妹妹琴声一定技惊四座,哥哥当然要留在此处给妹妹鼓掌。”   他们薛家哪里会赁不到船,就算没赁到,临时强抢一艘也是可以的,先前他不过是想找个与佳人同处的借口罢了。既然知道那绝色佳人还在此处,为何还要急着离开?   贺家一行人到了画舫之上。   贺家的画舫很是精美华丽,设有两层。   才上了那画舫,贺承悦急忙拉住顾芷柔的手询问,“方才薛薇伤到柔姐姐了吗?柔姐姐怎么拦着我,我刚刚就应该撕烂她的嘴。”   小丫头说完还去扯顾芷柔的衣服,贺承宣红着脸背过身去。   顾芷柔嗔她一眼,“阿悦别闹了,这是在外边呢,待会叫旁人瞧见了。”   贺承悦却急眼了,“我哪里是闹,方才她下手不轻,我想看看姐姐伤得如何了。”   贺承宣听了,有些担心,眼睛往后瞟想看看表妹伤得如何。   顾芷柔笑着安慰她,还摸摸她头发,“我没事,阿悦别担心。”   “怎么会没事呢?我刚刚都看到你捂着肩膀好一阵儿了。”小丫头还是不信。   顾芷柔只能拉着她的手轻拍,“姐姐真没事,我不装得疼一些,那个跋扈的薛姑娘怎么肯理亏作罢。”   小丫头顿时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柔姐姐不仅长得好看,还这般聪明,不知道三哥哥能不能有福气娶到姐姐这般好的姑娘。”   贺承悦的眼睛在顾芷柔和贺承宣两人之间流转,神色意有所指。   顾芷柔红着脸装傻,“三表兄这般好,定然是会有这样的福气的。”   贺承宣听了,转过身来,凝神注视她,眉目含情。   他从前一直觉得表妹温柔娇软,但今日见她将妹妹护在身后,语气淡淡地回击那薛家姑娘的样子,让他突然发现她很有风骨。   一个有风骨的绝色美人,哪个男子会不喜欢,何况他时时都能见着她。   他甚至觉得,见过她之后,那些旁的女子都显得黯然失色了,他兴许应当回去让祖母帮他想想办法。   三人和随侍的丫鬟先上到第二层,第二层有处观景的露台和一个四面通透的亭阁,亭阁正中央的案上摆着一架老杉木古琴,应当是有人特意准备的。   贺承宣见她盯着古琴发呆,忙上前解释,“我记得阿柔从前是学过琴的,所以今日特意让人放的,怎么阿柔不喜欢吗?”   她怎会不喜欢,自她五岁起,顾老夫人花了重金给她请了一个大家教她学琴。   只因祖母怕她是个庶女,将来撒手人寰后受曹氏苛待,所以对她悉心教养。让她精通大周崇尚的风雅——琴棋书画舞,只为她将来能找个好一点的夫婿。   可这几样里,她最喜欢的便是琴和舞,喜欢琴是祖母喜爱听那琴音的缘故,喜欢舞则是因为她自己。   可三年前,祖母走得突然,之后她便没再碰过琴。一来一看到琴便想起祖母,二来她琴技不差,若是在顾府中时时弹奏,怕是更要惹得曹氏忌惮。   今日看到这琴来,倒是让她有些触景伤情。   “表兄多虑了,我很喜欢,只是看到这琴难免有些想念祖母。”她轻叹一声,手却情不自禁轻轻抚过那琴弦。   贺承悦看见她暗自伤神,很是不忍。凑过去抱住她,脑袋还往她身上蹭蹭。   “柔姐姐还会弹琴呢,可以弹给阿悦听吗?旁人弹的阿悦都不想听,阿悦只想听柔姐姐弹的。”   顾芷柔知道这小丫头是好心,不想叫她失望,坐下来试着琴。   到底是有些天赋又苦心钻研数年,除却有些手生之外,并没别的不好的。   “我已近三年未曾弹过琴,若是待会儿弹错了,阿悦别笑话表姐。”顾芷柔朝着贺承悦勾唇笑笑。   她抬手弹奏,挥指便是一曲《关山月》,琴音婉转,吸引了附近画舫众人的目光。一曲罢,竟有艘画舫靠近邀那弹奏之人去船上一叙。   传话的那个丫鬟隔着距离说,那艘画舫是古琴大家宁月的,她此次应人之邀到宁江上奏琴,听到顾芷柔的琴音,觉得很是精妙,故想请她过去一论琴艺。   那大家远远站在画舫船头朝着贺家众人颌首,三兄妹见了以礼回之。   “柔姐姐,是宁月大家呀!寻常人想请她教上一课,都是难的,她主动相邀,定是你弹奏得十分好。”小丫头同她说话,眼睛里满是崇拜。”   既然人家古琴大家诚心相邀,她也很喜欢琴,断没有不去的道理。   待两艘船靠近,那边的人搭来块木板,她与小婉便过去了。   她们跟着原先那个传话的侍女到了舱门,可那丫鬟却发话了,“主人说了,姑娘一人进去,我与姑娘的丫鬟就守在门口。”   开了门,顾芷柔看见房间里就只有那大家一人,朝着满脸担心的小婉点点头,转身进门去了。   待走近了些,看清了大家的轮廓,顾芷柔竟觉得有些熟悉。   她到她跟前,福福身子行了个礼,站直了望到那人的脸时,却惊得说不出话来,待愣怔了片刻后,“月师父,怎么是你?”   三年前,祖母去世,她从前的师父,就是眼前这位宁月大家,为了情郎离开盛京,与她辞别之时,并未曾提及去了何处,她也无处寻她。   “我方才一听,便知道是你。以前年少时,你便喜欢《关山月》,今天弹却有些不应景,你就是这样,从来只问自己喜不喜欢。还有你弹尾音时总喜欢轻轻一抹,如今仍未改掉,琴技可是生疏了许多。”   宁月坐在几案旁,眼角蕴着泪,眉目浅笑地望着顾芷柔。这为大家长得虽不算绝色,可周身的气质却勾人心弦。   “祖母走后,我便再没有碰过琴。”顾芷柔眼眶里也饱含泪水,却低下头心虚不已。   “学了那么久,又那么喜欢的东西,如何能轻易舍弃。”宁月说这话时,眼睛往一旁瞥了一下。   她身后的暗帘里,走出来位公子,正是那位谢行之谢公子。顾芷柔不解,师父为何会帮着这人。   “他来找我帮忙时,我本不打算答应的,一来我不知道你也在江州,想来见见你,二来我怕你往后记起来……他同你有些话说,我先去隔壁,你不用怕,有什么事便唤我,他断不会冒犯你的。”   她的话说到一半,顾芷柔不得不想其中的深意。自己能想起什么来?自己忘了什么吗?   宁月说着从暗门去了隔壁,她也记得前世的事,自然是知道这位二皇子不会害阿柔的。   ~   宁月记得,上一世,二皇子平定了边境祸乱。   回到盛京城中时,阿柔已被灌下鸩酒。那时她们师徒已相遇……   太子妃请自家三妹妹在东宫小住。一来为牵制萧珩;二来太子对阿柔有意,想要封她为良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既能让太子觉得她淑贤,又能放心些。   太子从顾梓诚口中得知她曾当过顾芷柔的琴艺师父,花了重金请她入东宫,只为搏佳人一笑。   便是于那宫宴之下,师徒两人重逢相认。   那日顾芷柔喜不自胜,求了太子留她宿于宫中,两人秉烛夜谈。做了六年的师徒,又久别重逢,顾芷柔将她与二皇子萧珩和太子萧琰之间的纠葛都同她说了。   后来没过多久,她便于宫外的乐坊听说顾三姑娘殁于东宫。她花了重金打探却无果,可顾二姑娘给自己亲妹妹灌下鸩酒的事,终是纸包不住火传出宫来。   她还听说太子暴怒,想要废了顾二姑娘的太子妃位,但终是被皇后阻止。   后来萧珩从边关回来,得到的消息却是顾三姑娘与太子有染,愧对自家姐姐,自裁于东宫。   于是,那位平定边境祸乱、杀伐果断的二皇子终日于闹市醉酒,还差点被太子派来的死士暗杀。   知他是自己宝贝徒儿的心上人,她还是蹚了这趟浑水儿,将他救下。   待他醒了之后,再将顾芷柔的真实死因对他和盘托出——太子觊觎,几番纠缠,她没办法出宫,她那位心狠手辣的姐姐怕被她动摇了地位,痛下杀手。   后,萧珩设计灭了东宫众人,亲手取下太子和太子妃头颅,为她雪恨。他本可以干干净净登上皇位,而不是落下弑兄的恶名。   再后来他登基为帝,一生未娶,扶了个皇姓宗室里的孩子做储君。   他对阿柔的深情,她看在眼里,他断然不会伤害她。   她记得萧珩找上她时,说的是知道她是顾芷柔的师父,她从前隐姓埋名,连顾芷柔都不知道她叫宁月。   他知道,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同她一样——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知他对阿柔的深情,也知上一世的阿柔对他的情意,这个忙她自然是愿意帮的。   她只怕,顾芷柔同她一样,与自己惺惺相惜的爱人天各一方,徒留遗憾。   ~ 第十一章 落荒而逃   宁月和萧珩有上一世的记忆,可顾芷柔并没有。   她只戒备地望向萧珩,“谢公子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儿?”   他今日穿了件鸦青色锦袍,头上束着青白玉冠,眉如墨色,凤眼生威。她不得不承认,这人生的真是很好,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她盯着他那双凤眼看了许久,突然觉得他的眼睛有些熟悉,像是太子的,或者说像是梦中那人的。   她心口刺痛了一下,摇摇头否认这个想法。她做那梦时,还未见过他,他怎么可能是梦中那人。   “阿柔,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弹琴。”她看见他望着她的眼眸里,分明有她不曾识得的东西,似是情又隐含悲……   “谢公子别这般称呼我,这是姑娘家的闺名,非至亲不能轻易唤之。”   见她刻意撇清关系,萧珩心口一痛,“那他呢?那日在过云楼他为何能唤?”   顾芷柔听他说完,气笑了,过云楼中唤她阿柔的还能有谁?   “公子口中的他,是我的表兄。”   “那好,你记得,他只是你的表兄。”   上辈子他和她之间未曾出现过这个表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吃味。他从前倒是吃过他兄长的醋,只因误会她真是与自己的兄长萧琰有了什么首尾,才被她二姐姐毒死。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她不知为何却有些心虚,撇过脸不做回答。   “我有时怕你记起,又怕你再也记不起来。”   他这话说得奇奇怪怪,看来他那日去过白马寺之后,中邪之症还是未见好。顾芷柔身上顿时汗毛颤栗,有些同情又有些戒备地望向他。   “罢了,方才我听人说,你被薛薇打了?”他朝她又走近了些。   “公子管的也太宽了些,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记得我表兄已经给公子送过救命之恩的谢礼了,公子如此纠缠,怕是不妥。”   他往她这边走,她便往后退。   “我救的是你,为何是你表兄送?若是知道你问我住在何处是为了遣人来给我送银两,我断然是不会告诉你的。”他又向前迈近了一步,顾芷柔已无处可退。   他只轻笑一声,附在她耳畔,“你那表兄未曾同你说,那银子我分文未取吗?”   她听完,连忙向侧边迈了一步,避开他的桎梏,“那公子想要什么?”   萧珩唇角挂着抹邪笑,“顾姑娘难道不知道,话本里边,英雄救美之后,美人都是以身相许的吗?”   顾芷柔吓得白了脸,看着他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平稳了,可却仍咬牙切齿,“你果然就是个浪荡公子!我就不该误会你是个好人。”   “顾姑娘别唬我,你在心中骂了我无数遍了吧,在路上的事我解释了你也未必会听得进去。”   他望着她停顿片刻,又接着说。   “但是,我的救命之恩还有上次在白马寺救了你的恩情,顾姑娘只要保证在江州不让别的公子拐了去,就算是对我的报答。如若不然,我叫那人身首异处。”   他声音冷冽,目光狠戾,她心惊胆战。但又细细一想,他一介商人哪里来的叫人身首异处的本事,只当他是吓唬她。他说的这般直白,倒叫她又气又羞。   已来这舫上好一会儿了,怕表兄他们担心,她朝他福福身子,“烦请公子告知师父一声,我先告辞了。”   不容他拒绝,她转身出了船舱。他看她视他如洪水猛兽,落荒而逃的样子,只自嘲地笑笑。   小婉候在外间已多时,仔细听着墙根,却只听到奏琴的声音。正打算叩门,却见顾芷柔神色无异地走出来,同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宁月大家便是月师父。”   这回轮到她惊了,“月师父怎会在此处?”   “她未曾同我说,只谈论了一下琴音。”   她同那谢公子见过面的事断然是不能同小婉说的,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告诉她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烦忧罢了。   船夫又将船划得与顾家的船靠近了些,搭上木板让顾芷柔主仆二人走过去。   贺承宣和贺承悦等得急了,想着她再不回来,便要过去寻她。此刻见她走过来,贺承宣忙过去扶她。   “让表兄和阿悦担心了,方才见着师父,话说的多了些。”她恬淡地朝两人笑笑。   “师父?”贺承悦十分疑惑。   “那宁月大家,便是我的师父,在盛京时教过我六年琴呢,只是我幼时都是’月师父、月师父‘地叫她,并不知道她就是宁月大家。”她又笑笑。   贺承悦听了喜笑颜开,眼里对自家表姐的崇拜更甚,“柔姐姐也太厉害了!”   她惊叹一声,转头对着自己的丫鬟得意洋洋地说:“红儿,你说那薛薇要是知道了,她派人去请了那么多次却不肯教她的宁月大家,就是我柔姐姐的师父,她会不会气死。”   顾芷柔被小丫头这得意洋洋的样子给逗笑了,娇嗔她一眼,“你呀,长大了可不能还像现在这样,平白惹人嫉恨。”   三人坐回桌前有说有笑,欣赏这江畔美景。   ~   不远处的一艘画舫上,薛薇气得直拍琴弦,今日她本想着来出出风头,可这风头还未出,却被人先一步抢了。   那人还是先前与她有过争执的贺家表姑娘,她才从宁月大家的画舫上下来,这旁边的几艘船就都传遍了,离得不算远,她自然也听说了。   “那贺家的表姑娘什么来头,宁月大家都请她过去论琴。”   她一个江北侯府的嫡女,被个成日与商贾人家混在一起的姑娘抢了风头,先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她的美貌比了下去,如今连琴都不敢奏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站在船头的薛平,眼睛正想方设法在贺家的画舫上找他的那个小美人。   听见自家妹妹在那里发了好一通火,他只在心中暗暗拿她同那小美人作比较,一个兰心玉质,一个骄横跋扈,高下立见。   怕妹妹再在那儿喋喋不休,他只心不在焉地安慰她,“妹妹别气了,这侯府嫡女的身份,她是如何也比不过你的。”   薛薇听见他这样说,顿时更气,但却找不到话反驳。转转脑筋,得想个别的办法雪恨。   “顾姑娘那样的美人,哥哥见了就不心痒?哥哥不是速来最爱美人了吗?”   薛平听了自家妹妹这话,只在心中戏谑,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帮他把那美人搞到手。   他在那边沉默,却又听见自家妹妹冷声道:“再过半月便是江州刺史家老夫人的寿宴,哥哥要是能想办法把那顾姑娘请到宴上,再想个办法将她独自骗出去,不就能得手了吗?”   薛平听了十分高兴,他苦思冥想了好几日的事情,就被妹妹几句话说破了,他转过头同薛薇说:“好妹妹,你真是哥哥我的福星,到时候还要你多帮忙。事成了,哥哥我一定把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那些漂亮首饰都送到你跟前来。”   大周虽崇尚风雅,但男女大防还是有的,宴席上分席而坐,可不就少不了妹妹在女眷席中策应。   薛薇看见他那不争气的模样,心里十分看不起,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等日后他承了“江北侯”的封号,自己也还要仰仗他,只恨恨地同他说:“帮哥哥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哥哥别让那顾姑娘做我的嫂子就好,现在这个嫂子我觉得就很好。”   还没进门就压她一头,等真成了她嫂子,不就要骑在她头上了吗?到时候可有得气受。   心中本来的盘算被妹妹说破,薛平也不恼,这种事情先假意答应了,日后再反悔,薛薇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她总归是要离开侯府嫁出去的。   “好好好,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连连点头,薛薇不置可否地撇头轻哼了一声。   已出来了许久,在画舫中避到日头渐渐弱了,贺承宣赶紧带着两个妹妹躲开薛家的船往另一侧上了岸。   顾芷柔却开始忧心忡忡,那谢公子看上去是个十分难缠的人,这次能想到用这种办法单独见她,下次也会。只怕他无所不用其极,让她避无可避。   自上了马车,她一直未曾开口说过话,贺承悦察觉她情绪不对,开始自责起来,“柔姐姐可是因为那薛平而苦恼……”   她的话打断了顾芷柔的沉思,是啊,那个薛平和他那个妹妹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忍不住头疼不已,前有狼后有虎,看来江州城也是个是非之地。   在贺府中还好,但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府中不出门去吧。   “没有,阿悦别多想。那薛家有何好怕的?我爹爹是太子的老师,太子是皇后娘娘生的,他们薛家在江州城再是权势滔天,也要忌惮几分。”   这话自然是她用来安慰贺承悦的,保不齐那薛家人已目中无人,史书上外戚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的记载可不少。面子值几个钱?   但她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回盛京城避避,那薛平和谢行之难道还能追着她过去?   现在这般苦大仇深的样子只能惹得外祖母他们担心,想毕她朝贺承悦笑笑。   可贺承悦却又苦恼起来,“待会儿回了家里,祖母断是要问的,哥哥肯定会如实说。今日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护我,柔姐姐也不会……”   “你今日是错了,但并不是因为我。贺家的根基在江州,那薛薇是江北侯家的姑娘,你同她那般争执,兴许会给贺家带来祸事。”   她顿了顿,接着说,“你既知道那薛姑娘跋扈的很,避开就是了。今日说人坏话不小心被人抓住,给人家赔个礼,离得远远的就好。要是还想说人坏话,我们大可以半夜在府里说,没人能在墙角听了去。”   小丫头听见她说完最后一句,顿时喜笑颜开,抱着她撒娇。   马车外的贺承宣,听见两人说的话,也挂了个浅笑在唇角。几年不见,他这表妹当真是变了。从前只觉得她是个小妹妹十分讨喜,如今却越发的耀眼了。   回到贺府,三人回自个儿院中梳洗了一番,之后便一齐去了益寿堂中。贺承宣如实将今日之事告知祖母,贺老夫人一阵头疼。   若是那薛平动了求娶之心,那该如何是好。看见贺承悦那愧疚的样子,她也不忍心,只罚她在闺中抄写女戒十遍,半月不能出府。贺承悦理亏,自然没什么委屈的。   可贺老夫人又心疼起自己的外孙女来,“听阿悦那个小丫头说,你还被薛薇打了?这薛侯爷是怎么教养自己姑娘的,怎么教得如此跋扈。也难为你,来江州难得出门玩一趟,还要被阿悦连累。”   “祖母哪里话,我是姐姐,阿悦是妹妹,姐姐自然该护着妹妹的,何况阿悦也是真心把我当成是姐姐。”心中真心喜欢贺家的这个妹妹,顾芷柔自然不会将这样的事放在心上。   “外祖母不想瞒你,那薛小世子不止浪荡,更是目无王法。这城中许多貌美女子被他掳了去,至今不知所踪。”贺老夫人愁容满面。   顾芷柔听了也一惊,果然被她猜到了,这从古至今,有多少皇后的外戚是安分的,却不忍上了年纪的外祖母如此忧心。   “外祖母别担心,那小世子再胡来,也不能到府中来掳人吧,大不了我便一直不出门去。他还能变成土行孙悄无声息地钻到府中把我拐走?他再是胡来也要看看太子的面子,我可是他表弟太子的老师的女儿。”   顾芷柔最后一句话故意说的十分得意,贺老夫人也知道外孙女是在逗自己,轻轻拍着她的小手。 第十二章 她的亲事   可才过了一日,顾芷柔的名声却在江州城中传遍了。三月初四那天,媒婆快要踩破了贺家的门槛。   如此才貌,又那般周全地让薛家那位姑娘哑口无言,各家的公子自然有心求娶。   怕被人抢了先,隔天一大早各家各户就派了媒婆上门说媒。   萧珩和贺家就住在一条巷子里,如此大的动静怎么会不知道。   谢允得了消息,慌忙跑进书房里同他汇报,“主子,那向三姑娘求亲的人可都已经快把贺家大门给砸破了,你怎的还如此镇定。”   他抬头看了一眼谢允,这小子什么时候瞧出自己对阿柔的意思了,他可是从未向他身边的人透露过的。   “慌什么?别府的姑娘定亲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萧珩仍看着书卷冽声道。   “主子不嫌吵?”谢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怕自家主子顾及脸面,不肯承认他对那顾姑娘的心思,只能又给他找了个台阶。   “你这么一说是有一些,你去找几个人,让那些媒婆尝点甜头,让她们安静些。”萧珩依旧没有抬头。   听见主子这样说,谢允明白了,转身正准备出门吩咐。   “等等,派人守着,让她们别再回来,吵得我头疼。”   谢允耸了下肩,唇角抽搐,他家这主子,实在也太能装了一些,在自己跟前何必呢?   他出门便派了几个人在暗处,当街伤人肯定是不行的,但天降碎石无处可寻的本事,府里这些暗卫还是有的。   寻了个隐蔽的地方,那些暗卫开始扔起了石头,石子皆重重地落在那些媒婆的脚腕处,不至于见血,但也疼得厉害。   贺府对面一处屋顶上,几个暗卫聊得很开心。   “我好久没干过这种缺德事了,你们呢?”   “我也是,上一次我这般偷偷砸人石子,约莫是在八九岁的时候了。”   “什么缺德事,这事可是主子吩咐的,想想清楚了再说。”   “你们别说,还挺好玩,哈哈。”   ……   那些媒婆被打得骂骂咧咧,可又无处寻那行凶之人,没撑多久便走了,贺府门前终于落了个清净。谢统领吩咐他们在此处守着,别让那些个媒婆有再回来的机会,几人干脆躺在房顶上小憩。   贺府,玉兰汀里。   顾芷柔同贺承悦一起看书,却见小婉急急忙忙从前院回来,“姑娘,你怎么还有看书的闲心,府门前来了好些个媒婆来给你说亲,都快把门拆了,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又一齐都走了。”   兴许是她跑得太急,额头上浸了一层薄汗。见她如此狼狈,顾芷柔掏出个帕子递给她,嗤笑一声,“你急什么,这不都走了吗?来不来说亲在于他们,嫁不嫁是我们的事,没什么好急的。”   左右外祖母不会像那曹氏一般,舍得让她嫁给个人品十分不堪的男子。   几案边上的贺承悦歪着脑袋竖起耳朵,心里却着急起来,如果表姐瞧上了别家的公子哥儿,她哥哥可怎么办。   “柔姐姐,我突然想起来,祖母罚我抄的女戒我还没抄完呢,我先回去了,晚一些再来找你。”   小丫头从软垫上蹭地站起来,一溜烟儿地跑出去,没给顾芷柔半点反应的机会。   “你跑慢些,别再摔倒了。”看着她着急忙慌的背影,顾芷柔只能轻声提醒,随后无奈地摇摇头。   出了玉兰汀,贺承悦直奔哥哥的院子。   贺府前门被来说亲的媒婆堵住了,贺承宣难得有一天没有早早去铺上。   方才有下人来通传,说是不知何故,前门的媒婆一时间都走了。他正打算动身去铺上,才走出书房的门,却见着急冲冲跑来找他的妹妹。   “哥哥,哥哥,怎的都火烧屁股了,你还皇帝不急太监急。”贺承悦站在他跟前,小脸因苦恼看起来皱巴巴的。   听她把她自己说成是太监,他顿时觉得十分好笑,“什么事这么着急,跑得满头都是汗。”   他抽出块青灰色的帕子给自己妹妹擦拭着头上的汗水,下一秒却被她一巴掌打开。   他只见她语重心长地说:“哥哥当真要等到柔姐姐被旁人拐走之后再来后悔吗?”   其实先前院门被媒婆堵住时,他的确苦恼了一会儿,但又听到玉兰汀里出来的丫鬟们说,表妹得知祖母没让一个媒婆进来时,仍气定神闲地看书写字,他便知道,昨日她并没有瞧上了的公子。   既是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最多不过被那门前的媒婆们堵上一阵儿,出门得晚些吗?何况祖母那边断然也不会让表妹随随便便嫁人。   “你个小丫头,操那么多心干嘛,那些媒婆来提亲,祖母点头了吗?你柔姐姐点头了吗?”他弯着眼睛看这小丫头。   “哥哥你还真是,磨磨唧唧的,我要是个男的,肯定先把表姐娶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她瞪着自家哥哥,气不打一处来。   见他仍没有反应,她直跺脚,“哼!不同你这个呆子说!我去找祖母说去!”   说罢,转身又往益寿堂跑去。   一进贺老夫人卧房,她一头扎进老夫人怀中,“祖母,哥哥就是个傻子,都有那么多公子上门来提亲了,还一点儿不急。哥哥也真是的,我要是个男的,肯定就把柔姐姐牢牢地守在身边。”   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家祖母,“祖母当真要把柔姐姐许配给别人吗?阿悦只想要柔姐姐做嫂子,旁的人我都不要。”   她嘟囔着嘴神色郁闷,贺老夫人本也被门前那群人吵的心烦,此刻见小丫头这个样子顿时又怜惜又好笑。   “阿悦那么喜欢你表姐呢?”贺老夫人逗她。   “表姐那样的仙女,谁会不喜欢?她可是又会弹琴,又会说话,连薛薇都比不过她,脑袋也很聪明,而且柔姐姐还待阿悦很好。祖母~”   “来之前已经去闹过你哥哥了?他没反应?”贺老夫人轻拍她抱着自己的手。   “哥哥就是个呆木头,柔姐姐没说要嫁给别人,可也没说要嫁他,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小丫头恨铁不成钢,气得红了脸。   “那我们要不然就想个办法让他明白?”贺老夫人故弄玄虚,小丫头在一旁两眼放光。   片刻之后,玉兰汀里,顾芷柔依旧在读着书卷。   贺承悦脚步轻快地走进房中,喜笑颜开,“我今日见柔姐姐印堂略略发红,应是好事近了~”   小丫头说话有趣得很,顾芷柔只笑眯眯地看她,打趣她道:“你天天同我腻在一起,何时学的帮人看相。”   小丫头急了,忙坐到她面前,凑近她,压低声音故弄玄虚,“柔姐姐猜猜,我刚刚从哪里来的?”   顾芷柔弯着眼睛,沉默地摇摇头。   “我从祖母那边过来的,祖母可说了,要给柔姐姐寻一门好亲事。我猜着,是刺史家的公子的可能要大一些。”   “为何?”顾芷柔摸不清头脑。   “刺史家的公子在江州名声不错,而且刺史家的老夫人,同祖母私交甚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咱祖母肯定是想便宜自家姐妹的孙儿的。”   顾芷柔皱皱眉,没有搭话,与表兄的婚事,贺家人没提,她自然不能先提。   如此看来,江州刺史的公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对方人品好些,长得周正些,没有感情也是能够慢慢培养的。只要不是嫁给个纨绔公子,留在江州也总比回盛京城任曹氏宰割要强上许多,何况在江州尚有选择的余地。   见她发愣,贺承悦差点没忍住将自己和祖母的打算同她说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只同她说:“祖母其实同我说了,会找个机会让姐姐同那刺史公子相看的,姐姐不必担心。”   自家外祖母的眼光,顾芷柔自然没什么不信的,“我没有担心,外祖母昨日让你抄的女戒你都抄完了?”   眼见自家表姐戏弄般地说起令她头痛之事,贺承悦撅着嘴,“没有……”   她就着玉兰汀的笔墨又抄起女戒来,小丫头玩心重,抄写起来断断续续,自然慢了些。   到了午膳时间,两人收拾了一下,一同去益寿堂陪老夫人用膳。   吃过午饭,贺老夫人却主动提起了顾芷柔的婚事,“今早的事儿,阿柔在玉兰汀应当也听说了吧?”   顾芷柔乖巧地点点头,等着外祖母接着往下说。   “阿柔回江州这么久,外祖母一直没有问过你的意思,过不了多久,你便要及笄。也到了该定亲事的年纪了,外祖母想着,在江州给你定下门亲事来,省得再受曹氏要挟,以后也能离外祖母近一些。阿柔怎么看呢?”   “阿柔都听外祖母的。”她一如既往地乖巧,贺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点点头。   “外祖母从前有个手帕交,她有一个孙子,叫方景泽,是江州刺史方大人的次子。人品贵重,虽说容貌跟你不是特别登对,但生的也是周正的。他父亲又是这江州城的父母官,官职上虽说不及你父亲,但肯定要比你回京中,曹氏给你找的家世要好。我寻个合适的日子,你俩先相看相看,如何?”   老夫人温声细语,很是耐心地与她言说,她自然不会拒绝老人家的好心,先去见见面也是好的。不见面,怎么会知道,那人像不像那个谢公子一般。   顾芷柔平白想起那个奇怪的公子,心中一阵懊恼,难道是在那公子身边招了什么邪祟来?   祖孙两人商定好,顾芷柔便回了房中。   待贺承宣归家时,听到表妹要与他人相看的消息,他心中十分后悔。可想着贺家只有商贾之名,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只偷偷在玉兰汀外站了好一会儿。   贺承悦天天在顾芷柔住处黏着她,回自己院子时,自然看见了院门外边站着的兄长。   她瞅他一眼,像是在说他是自作自受,招呼也不打便径自走了。   “阿悦……”贺承宣想叫住她,问问她表妹是如何想的,她却未曾理睬。他只能站在原地自嘲般地摇摇头,随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玉兰汀里,顾芷柔看着几案上摆着的那架琴,正是昨日在宁江上,贺承宣为她准备的、她弹奏过的琴。   它安安静静地躺在几案上,作为表兄,贺承宣真的待她很好,事事体贴。连先前一同去外祖母那里请安时,他都照顾着她步子小,走得慢些,隔个三两日便往她院子里送好吃的好玩的,这些她都记得。   要去相看的那个公子,能比表兄待她还要好吗?她真的不知道。 第十三章 相看   一连三日,那些个媒婆日日登门,然后又被不知道何处飞来的碎石子给打跑了。   “谢统领说了吗?我们还要在这屋顶趴几日?”   “是啊,我当初练武可不是为了丢人石子的。”   “诶,你们说主子是不是瞧上那贺家表姑娘了?不然好好的怎么坏人姻缘?”   “你何时见着主子看上过哪家姑娘,我看准是那姑娘哪里得罪主子了吧。”   ……   一边瞅着贺府门前有没有媒婆,一边聊着八卦。可连着好几日,他们也待怕了,第三日下手都比之前狠了许多,只希望那些个媒婆多吃点苦头便不再来了。   于是,到了第四日,那些公子家里再给多少银钱,她们都不愿来了,等上许久帖子都不收就算了,还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石子打得脚踝青紫。寻不到那行凶之人,只能是大白天的撞了邪。   可暗卫们不知道,以为还会有人来,一早便爬上屋顶候着,等来等去,却等着两个貌美的姑娘,搀扶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迈老夫人从那贺府门中出来,右边那个长得尤为出众,简直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众暗卫看直了眼,愣了好一会儿。   “那姑娘是贺家的姑娘还是那表姑娘?”   “若这就是那表姑娘,我倒真相信咱们主子是看上她了,这长的也太好看了一些吧。”   “或者是嫉妒人家姑娘长得比自己好看?”   “这媒婆应当不会来了,咱们下去吧。”   “你先走吧,我们再看会儿。”   贺府的马车走远,他们才从屋顶上下来。   “这贺家的表姑娘出门去了,是不是应当去同谢统领说一声?”一个暗卫询问余下众人。   “主子可不喜欢别人自作聪明。”想到自家主子那张冷冰冰的脸,刚刚那个暗卫只好作罢。   萧珩的书房中,那个被派到贺府中看护顾芷柔的暗卫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   “主子,三姑娘同贺老夫人和贺四姑娘一同出门去了,去的是江州刺史方大人府上。属下是否要跟着一同去?”   萧珩坐于案前,低头沉思,方府同贺府不同,贺家只是一介商贾,刺史府上应当养着门生,难说不会有武功高强之人。若是被人察觉,自然要惹上许多麻烦。   想毕,他只冷声道:“不必跟进府内,你便在府外候着,待她出来,再跟上。”   “是。”暗卫行礼退下。   “先前那人安排进刺史府了吗?”萧珩转头望向谢允。   “已经安排好了,怕不能及时掌握方府的动向,我还特意在后院中安插了一个侍女。”   “待晚些时候,想个办法把那人唤出来,问问贺家人此去是为何事。”她也去了,与她有关的所有事,都是他的事,他自然是要上心些。   贺家一行人到了刺史府,方老夫人已遣了房中的嬷嬷和大丫鬟来府门前候着。   门前有两个汉白玉做的石狮子,正襟危坐着,显得府门口十分威严。但到底是江州的父母官,方府修得与贺府不同,虽也气派,却略显得节俭一些。   不过别府华贵不华贵,顾芷柔也并不关心。她一路上乖乖地扶着外祖母,也不东张西望。来接人的嬷嬷暗中细细观察着,不着痕迹地勾勾唇角点点头。   路过几间院子,终于到了那方老夫人的住处。贺家一行人于那堂中看见那方老夫人,她年纪与贺老夫人一般大,也已双鬓斑白。她走到正堂门前迎贺老夫人,目不斜视,也没急着看贺家来的那两位姑娘。   “老姐姐,今日你终于过来寻我了,近日身体可还好呀。”她拉着贺老夫人的手,笑意盈盈。   “这不就是上了年纪,腿脚都不太方便了,不然咱们还能像年轻时那样,时时约着一同出去走走。”见着故人,贺老夫人也笑呵呵的。   待两位老夫人都落了坐,小辈们开始行起礼来。在场还有方家一位五姑娘,年纪比贺承悦还小一些。按着年纪,自然是顾芷柔先来。   “阿柔见过方老夫人。”她大方得体地福福身子,长辈还未发话,也就没有退下。   方老夫人打量她一番,“你便是那个小阿柔?长得真是好看,像你娘亲。从前本来是想叫你阿娘来给我当儿媳妇的,你娘和我方家没有缘分,如今贺家是该赔个媳妇儿给我方家了。”两个老夫人相视笑笑,没再言语。   顾芷柔退下去坐到自家外祖母的下侧,贺承悦和方家五姑娘拜见过长辈后也都入了坐,几个小辈听着长辈们唠家常,年纪稍小的那两个丫头已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未休沐,方大人不在府中,方家那个二公子也去了书院温书,此刻还未回府。见几个小辈看着她们说话无聊,此时离吃饭的时间尚早,方家老夫人于是吩咐自家五孙女儿领着贺家的两个姐姐去花园中逛一逛。   终于有机会不板板正正地陪长辈坐在这堂中,贺承悦心中一喜,同自家表姐向两位祖母请了辞便跟着方五姑娘出了院子。   那方五姑娘因是庶女,性情也有些怯懦,走在路上并不说话,贺承悦只能主动提出,去方府的池塘边坐坐。她并不是第一次来,但和这个五姑娘因性格不合,相处得并不熟络。   三人和各自的丫鬟到了池塘边的亭阁坐好,方府的丫鬟送上几盘点心。没人说话,也没人吃点心,大家都自顾着喝茶,气氛有些尴尬。   可顾芷柔抬头间,却瞥见方家那个小姑娘偷偷看她的眼。小丫头似是想同她说些什么,没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干坐着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她只能主动搭讪,“五姑娘今年多大了?”看着小丫头的眼,笑意盈盈,十分温柔。   那小丫头见这个漂亮姐姐主动与她说话,只红着脸回答:“我今年十一了。”   十一,自是比阿悦那个丫头还要小上一岁,顾芷柔眯着眼温声道:“那我和阿悦都比你大,我姓顾,你可以叫我顾姐姐,阿悦你应当先前就已见过,叫她悦姐姐就可以。”   小丫头见顾芷柔眉眼温柔,不再像之前那般怯懦,只红着脸嘟囔了一句:“顾姐姐长得真是好看。”   贺承悦见那小丫头只夸了自个儿表姐,很是不满,故意逗她,“你顾姐姐好看,那你悦姐姐不好看吗?”   她叉着腰做凶狠状,吓得小丫头低下脑袋,“悦……悦姐姐也好看……”   她才说完,贺承悦却笑出声来,“你这小丫头胆子真小,我不过是想逗逗你,我们三个都好看。”   她见小丫头仍未放下戒心,只能抱着自家表姐撒娇,“姐姐,你看,一定是阿悦长得太吓人,吓坏五妹妹了。我来方府上几回,她可从未这般亲昵地称呼过我。”   “还不是你自己,天天想着作弄人家,一点也不乖。”顾芷柔嗔她一眼。   方家那五姑娘,看见贺家两个姐姐笑闹的样子,终于也跟着笑了,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们搭起话来。三人边喝茶边聊天,却听见不远的假山后面传出男子的声音。   “二公子,老祖宗不过是让你同那贺家表姑娘见见面,你怎么就如此排斥。”像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的声音,语气很是无奈。   “那女子,不过是去宁江边上踏了个青,同人争执也就算了,第二天便有那么多男子请了媒婆去贺府说媒,一定是个爱出风头的。”是个年轻公子的声音,顾芷柔心想,应当就是那方家二公子。   “可我听别人说,那顾姑娘长得十分貌美,琴艺受了宁月大家的称赞,自然有人想求娶。公子应当先见上一见……”   “你要去你去,我要去书院温书了。”那公子声音听上去有些气闷。   顾芷柔这才知道,自家外祖母借着拜访老友的名义,带着自己来这方府中与二公子相看的事,原来并没有得到当事人的认可。方五姑娘自然也听见了假山后面,自家二哥哥的话,面上一阵尴尬,不多时,脸便已经通红。   而坐在另一侧的贺承悦,此刻脸也红了,不过是气红的,“你这二哥哥也太无礼了些……”   话才说完,便见着假山后边的两人走了出来,几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顾芷柔拉着自家表妹向那二公子福福身子,“二公子安好,我是贺家那位表姑娘。”   说人坏话还被那人撞破,方景泽也红了脸,“顾姑娘好,在下方景泽,方才……”   顾芷柔却抢他一步回答:“那日去宁江踏青,闹出那般事来,并不是我所想。方二公子对我有所误解,也不奇怪。我回去之后会好好同外祖母说,定不会叫二公子在方老夫人面前为难的。”   贺承悦方才听了假山后边二公子同他小厮说的话,本想等他出来与他理论一番,此刻听了自家表姐的话,才想起来,她与祖母本就只是想刺激一下兄长,既然两个人之间有误会,这事自然成不了,也就作罢了。   那方家二公子见顾芷柔行事周全,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跋扈,自然好奇地抬起头去打量,不看她还好,看了,他更是在心里直骂自己。这般好看的女子,也不怪有那么多人派媒婆上门说亲。   顾芷柔此刻并没有闲心去看那公子的脸色,但她旁边站着的五姑娘,见自家二哥哥直盯着这个漂亮姐姐看,觉得十分失礼,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   她拽拽他的衣袖轻声提醒,“二哥哥。”   她的举动惊动了顾芷柔,顾芷柔只抬起头看向兄妹俩。眼前这男子,样貌周正,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身卵色的圆领长袍,各自看起来并没有三表兄那样高。   那方景泽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向她做了个揖,“是在下失礼了,在这里给姑娘赔个不是。”   “公子不必道歉,出来了也有些时候,我先同妹妹去找外祖母了。”说完便转身往方老夫人的院子走去。贺承悦心里还是气不过,转过头瞪了那二公子一眼。   她们走后,方五姑娘皱着眉头看向自家哥哥,“哥哥说人坏话也不小声一些,而且我觉得顾姐姐也不是哥哥说的那种人。”   方二公子本就懊恼,谁知道那么巧,就在院子里遇上了,他本想悄悄溜走的。而且他方才见了那贺家表姑娘,觉得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更是十分后悔。如今怕是给人家留了坏印象,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待顾芷柔和贺承悦两人回到原先的院子里,两个老夫人还在笑呵呵地聊着天,完全不知道刚刚在花园中发生的事儿。 第十四章 心意   见自家五孙女没回来,方老夫人笑呵呵地问两人,“雯儿那小丫头呢,怎的丢下两个姐姐独自跑了?”   “方才在院中遇到二公子,五姑娘现在同二公子说话呢,我和阿悦便先回来了。”顾芷柔温顺地回答。   想起先前自己同那二孙子知会今日相看之事时他的态度,方老夫人怀疑是他冒犯了这位顾姑娘,但又见她此刻脸上神色无异,才又放下心来。   “那方才已见过了?对景泽印象如何呢?”方老夫人也不扭捏,忙着追问 。   头一次与人相看,也是头一次被长辈问及对个外男的印象,顾芷柔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位老夫人从前也曾是小姑娘,也曾与人相看过,此刻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贺家老夫人让顾芷柔来方家,其实也是有自己私心的。她自然也是为了外孙女着想,如果她与那方景泽看对了眼,嫁进方家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没看对眼,只希望她那榆木脑袋的孙子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正僵持着,那方家二公子却同自家五妹妹一齐到了。   “景泽见过祖母,见过贺家祖母。”他向两位长辈行过礼,转身面朝着顾芷柔。   “景泽给顾姑娘赔礼了,先前言语上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他倒是坦坦荡荡。   “方公子哪里的话。”她也站起来向他福福身子。   贺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哪会不知道人情世故,看他们这样子,自然能猜出个大概来,“老身可否问一下公子是否是因为三月初三那日的事,才对阿柔有所误会?”   见堂下站着的方景泽不语,贺老夫人又说,“景泽不说话,那应当就是了。那日,是阿柔这个做姐姐的护着她妹妹,才同薛家那姑娘起了争执。我家阿悦那丫头年纪小,非要争个输赢,那姑娘也不是个肯吃亏的,竟动起手来了。阿柔没办法,只能替她妹妹受下。”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景泽更觉羞愧,偷偷瞥了顾芷柔一眼,却见她神色淡然,更加确信她不是个非要与人一争高下的跋扈之人。   “是景泽的错,不该还没见过顾姑娘就妄下定论。”他又向着贺老夫人拜了拜。   方老夫人见两个孩子误会解开,忙张罗人去厨房备膳,几人又在堂中闲聊了几句,便移步饭厅了。   美人秀色可餐,饭桌上方景泽尽管已极力克制,还是偷偷瞟了顾芷柔几眼,她心思细腻,自然也瞧见了,却放在了心上。   这方家二公子,先前对她有那样的误会,就因为随随便便几句解释便解除了?她自是不信的,何况他们才见过一次面,那公子的为人是否真如外祖母所说的那般,她真是拿不定主意。   在方家用过午膳,有又闲聊了片刻,贺家众人便起身回府去了。方老夫人带着孙子孙女到门口相送,直到贺家的马车走远了,方景泽却仍站在门前远望。   “先前说人坏话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现在后悔了?”方老夫人自是看出了自家孙子的春心。   见他沉默不语,又叹了口气,“先前让你与人家见见,你还不乐意,你这个书呆子如今这个样子倒是稀奇。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走吧,祖母给你贺家祖母递了帖子了,十日之后,祖母生辰时,你还能见着那位表姑娘。可她父亲是当朝太傅,你若是想娶人家定是要读书再用功些。”   娶不娶的先另说,但那顾姑娘如今定然是误会自己了,只要还能再见着她,就有转圜的余地。听见祖母这样说,方景泽转身扶着她进了府中。   “祖母放心,景泽一定用功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能娶她,也是为了方家。   回了贺府,一行人一同去了益寿堂。   “现在回了府中,阿柔同外祖母说说,对那方家二公子印象如何,当着祖母的面,不必害羞。”贺老夫人亲昵地拉着她的手。   顾芷柔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阿柔觉得,与那方家公子不太合适,但是方老夫人是外祖母的好友,那边……”   没等她说完,贺老夫人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外孙女的终身大事才是最紧要的,何况方家祖母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何况万事还有外祖母呢。”   一旁的贺承悦听见自家表姐的话,放下心来,幸好表姐没有瞧上那方景泽。   “只是,过不了几天,就是方家那位的生辰,你与那方景泽才见过一面,他们那边断然不会贸然来提亲事,但再是不喜欢,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那位的寿宴,你是定然要去的。不能让人说我们贺家不懂礼。”   老夫人温声细语,顾芷柔点点头。   “好啦,你们姐妹俩就回自个儿院子去吧,祖母许久没出门,现在乏了,小憩一会儿。”   听罢,顾芷柔同贺承悦向祖母福福身子,退了下去。   贺承悦许是也乏了,没再缠着顾芷柔,径自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却在路上遇见了贺承宣。她心下一喜,演起戏来。   “哥哥,你今日怎么没去铺上?”她朝他走过去,装作疑惑状。   “……”贺承宣的话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哥哥特意在这里等我,什么也不想问?那我走了。”她往一旁迈了一步。   贺承宣却抓住了她,“我……我就是想问问你表姐与方家二公子相看的如何。”   见自己的计谋得逞,她偷笑一声,转过身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家兄长,“柔姐姐与那方二公子相谈甚欢,这事估计成了,估摸着过不了几日便要派人上门来商议亲事了吧。”   贺承宣听罢立马转身就跑,贺承悦却叫住了他,“哥哥你去哪里?”   见他慌慌张张半天没有言语,她便接着说,“祖母和表姐此刻都乏了,在小憩呢。”狗急跳墙这个道理她是懂的,虽然她不愿意说自家哥哥是狗,但是多让他着急一些自然是没有错的。她只怕他还不够着急,下不了决心。   到了申时末,表兄妹三人一同去了贺老夫人那里用膳,席间顾芷柔总觉得三表兄有些不寻常,总是偷偷看她。想到用午膳时也总是瞟她的方家二公子,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容貌有损。她摸摸自己的脸,并没有摸到什么异物。   直到吃完饭,一向温润沉稳的表兄开了口,“今日当着祖母的面,我想问表妹一句话。”   她这闷葫芦般的哥哥终于要语出惊人一回,旁边坐着的贺承悦露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她偷笑着捂嘴,顾芷柔一脸莫名其妙,“表兄请讲。”   “阿柔觉得三表兄如何?”他一脸真诚地望着顾芷柔。   连贺老夫人都捂嘴笑了,顾芷柔觉得自家表兄这问题问得很是奇怪,但还是开了口,“表兄自然是很好的。”   贺承宣听了,松了一口气,转身朝着自家祖母一拜,“我知表妹是太傅千金,而我们贺家只是一介商贾,所以之前不敢逾礼表达自己的心意。如今祖母也听到了,孙儿求祖母不要将表妹嫁予那方家二公子。”   他弯着腰等在原地,顾芷柔听了他的话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表兄是误会她与那方家二公子情投意合,所以着急了。她顿时红着脸低下头,不敢抬头看众人。   小婉那小丫头站在她身后,已乐开了花。这表公子在生意场上独当一面,却在情场上如此木讷,待受了刺激才敢表达心意,还是在如此场合。   贺老夫人迟迟未曾言语,贺承悦已在一旁笑弯了腰,贺承宣抬头偷瞄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是阿悦那小丫头同你说的?同你说阿柔和那方家二公子相看上了?”贺老夫人哪里见过自家孙子这般模样,也笑得前仰后合。   连同屋里的那些个丫鬟、小厮,都眉开眼笑,只有顾芷柔一人红着脸低着头。虽然她曾动过嫁给表兄的念头,但当众被人表白这样的事情,她毕竟也是第一次经历。   贺承宣听了自家祖母的话,幡然醒悟,原是妹妹那个坏丫头诓他。他也觉得十分尴尬,偷看了一旁的表妹一眼,沉声道:“孙儿想清楚了,这次虽是阿悦那个坏丫头诓我的,但我是真心想求娶表妹。如今阿爹阿娘不在家中,孙儿想当着祖母的面问问阿柔的意思,请祖母做主。”   贺老夫人乐了,外孙女给自己做孙媳妇,她自然十分满意。从前将女儿嫁到京城,没能在身边照看着,后来女儿红颜薄命、早早辞世,她一直觉得遗憾,如今阿柔回来了,她自然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   “阿柔,你表兄的话,你也听到了,祖母如今想问问你的意思。”贺老夫人柔声道。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望过来,顾芷柔脸埋得更低了,“表兄人品贵重,又待阿柔十分体贴,阿柔自然是……乐意的。”   贺承宣在一旁站着,听到她肯定的答复,松了一口气,望着她目光含情。屋里众人更是在听见她这句话时,都笑逐言开。   “那便好那便好,嫁到贺府来,时时能守在外祖母身边。承宣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外祖母一定帮你收拾他。”贺老夫人笑得眯了眼,直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   她突然想到今日在方家的事来,只抬起红着的脸温声提醒,“方府那边还没有回绝,这个时候……怕是不好吧。”   “阿柔别担心,等十日之后参加完方老夫人的寿宴,再过些时日,让你表兄陪你回京。定亲总要知会你父亲一声,只是今日虽说破了,但是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这府里这么多下人呢。断不能让他们看戏说闲话,传将出去可是不好的。”   怕年轻人一时没了分寸,逾了礼,贺老夫人只能事先提醒。   知道祖母的意思,不想看表妹尴尬,贺承宣先一步回答:“祖母放心,孙儿知道分寸,不会唐突了表妹的。”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三个小辈起身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贺承悦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笑得十分暧昧,“天都黑了,哥哥记得把柔姐姐送回玉兰汀哦。”她年纪虽小,却鬼灵精怪,先一步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   听完她这句话,两人皆红了脸,贺承宣站着搓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第十五章 吃醋夜闯   此刻天色已暗,暮色已将天边的云彩都吞没,没有灯照着,是断然看不清楚路的。   贺承宣的小厮阿浩去寻了盏灯来,走在前面为两位主子照明,贺承宣和顾芷柔并排走在他身后。小婉也打着盏灯,照在自家姑娘身侧,以防她踩到坑崴了脚。   男女之间才表达了心意,气氛自然有些微妙,两个人并排走着,却并不言语。直到走到玉兰汀的门前,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到了,三表兄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明明不远的路,顾芷柔却如此嘱咐,贺承宣弯了弯唇角,“夜里凉,阿柔盖好被子,仔细着不要着凉了。”再是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因为知道了对方的心意,而显出一份不寻常的绮丽来。   顾芷柔红着脸点点头,转身进了院子。   贺承宣却仍傻站在原地,心里多了一分别样的甜蜜,早知道表达心意之后自己会如此轻松,就不该像先前那样庸人自扰,成日里担心表妹被其他男子拐跑了。   见自家主子傻站了许久,仍没有要走的意思,旁边打着灯笼的阿浩笑着提醒,“主子这是担心表姑娘夜里被蚊子咬,所以站在此处先帮表姑娘把蚊子喂饱了?”   被个下人说笑,贺承宣终于反应过来,脸却在暮色的笼罩之下红了,叫人瞧不出来。   “就你话多,回去吧。”   进了卧房的顾芷柔,还在为先前表兄说的话害羞,她可未曾见过哪个男子不先同女子表达心意,便直接在长辈面前求娶的。   只因今日闹的这一出,她眉梢也沾上了几分喜色。若是日后与表兄成了亲,留在贺府中,有外祖母护着,又有阿悦那个小丫头说笑,纵使之后阿悦嫁了人,也是会回来小住的,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我就说,姑娘这才貌,表公子怎么可能不中意,如今这样一来也好。郎才女貌的,十分登对。这贺家的饭食也养人,姑娘可比先前在宁江上时,脸色红润了不少,身上也丰腴了不少呢。”小婉边伺候着自家姑娘梳洗换衣,边开心地说。   听见小婉那小丫头说她胖了,顾芷柔焦急地摸摸脸,掐掐自己的腰,并没发现有肥肉。于是气恼地嗔那小丫头一眼,接着换起衣服来。   今日去方府回来后便已沐浴过,此刻顾芷柔只简单地梳洗漱口。   房中熏了往日常熏的那种沉香,可顾芷柔总觉得空气中有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她却没多想,只以为是负责打扫的丫鬟不小心将香料放多放少的缘故。   伺候完她梳洗,小婉只留了床榻边的灯便去了外间,顾芷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突然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一声,冷风朝着床榻边吹了过来。   她掀开床幔,往那扇被吹开了的窗户走过去,才将将把它又关了起来。却被一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吓得一激灵,正准备大声呼唤小婉,却被那人的手心紧紧将呼声挡在口中。   “是我。”她吓得毛骨悚然,眼泪就要掉下来,却听见那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又是那个谢公子。   待她平静下来,他才松开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可另外一只手,却仍将她桎梏在怀中。   现在已是三月,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厚重,她穿的又是寝衣,如今在那谢公子怀中,盈盈一握的腰身就在他臂弯里。她十分气恼又有些羞赧,这人不知道何时来的,可是将她换衣服梳洗都给看了去。   这人几次三番纠缠于她,却并未出手伤害过她。可是他身份可疑,她不知道他接近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她只努力平复心中复杂的情绪,沉下声来同他说话,“谢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他却并未言语,也未将环着她腰的手给放开。她见他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于是挣扎起来,还出言威胁他,“公子若是再不放开,我便喊人了。”   “姑娘才与你那表兄表明心意,如今传出半夜房中来了个曾见过的男子,要是我将先前在宁江救起姑娘的事说出来,姑娘猜猜会如何呢?”他的声音同他透过衣服传到她身上的体温不同,冰冷低沉。   她吓得白了脸,就算没有与表兄的婚事,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她也完了。她只能闭上眼咬住下唇,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愤怒与恐惧,“公子半夜三更地过来,就是为了威胁我?”   察觉到她隐忍的愤怒,他终于松开搂着她腰身的手。   “我记得先前同姑娘说过,若是姑娘感念我的恩情,便不要在这江州与这些公子有任何攀扯。”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现在看来,姑娘似是将谢某的话都当成是耳旁风了,上午先是去方家同那二公子相看,晚上便回府与你那表兄互诉衷肠……”   他的话说得咬牙切齿,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她今日做了何事,他竟然真的一清二楚,他的身份恐怕真的不仅仅是个寻常商人那般简单。   “先前,我表兄送了银子给公子,公子却不要,如今让我这样给公子报恩,不合常理吧。”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说完还冷笑两声。   “在我这里,不需要常理,我便是常理。”   她已退得离他有些距离,可他却仍朝着她这边逼近,她只能继续往后退。屋里只有榻旁的一盏灯还亮着,她不适时地撞到旁边的一个矮柜,轻轻地痛呼一声,还是惊动了外间守着的小婉。   “姑娘你怎么了?”小婉本来已经睡着,听见自家姑娘的痛呼声,忙询问她。   “没事,我不小心踢到床沿了,你不用进来,休息吧。”她着急地应她,就怕她闯进来。   “好,姑娘你早些休息,如果又梦魇了,就出声喊我。”小婉应她一声便继续睡觉了。   顾芷柔松了口气,那人却已站在她跟前。他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搂得贴近他几分,俯身在她耳旁低语,“记得我的话,不要与旁的男子再有牵扯,不若再让我知道,就不是半夜来你房中与你说几句话那么简单。”   他的手心滚烫,说这句话时,气息全洒在她的耳朵和脖颈上,让她心也跟着颤了几下。离得这么近,她终于知道先前在房中闻到的,正是他身上的龙涎香。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又低下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只看到她低着的头,和紧紧抵在他胸膛的胳膊。随后他便将她松开,转身翻出了先前那扇窗户。   顾芷柔抚着自己狂跳个不停的心,坐回到床榻上,只觉得十分后怕。那谢公子果然就是个浪荡公子,半夜翻人家姑娘的窗户这样出格的事,居然也做得出来。   她想到自家那个温润有礼的表兄,那谢公子实在是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她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躺回床上心烦意乱。怕那人再回来,杀她个措手不及,她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丝活缝,胡思乱想起来。到底有什么办法能避开这个讨人厌的、脑子不正常的浪荡公子?   窗外的萧珩并没有走,他听见房间里面那小人儿翻来覆去的声音,有些后悔起来。   今日他在书房中,看着手下人新搜集到的关于江州城私盐一案的证据,本想批注相关处理事项,谢允却来了,说是已秘密召见了刺史府中安插的那名侍女。   谢允支支吾吾,说那侍女说,贺家众人去方家拜访,是为方府二公子和贺家表姑娘的婚事。贺家表姑娘还能是谁?他当时便心烦意乱的,可又耐着性子多等了片刻。   等来了派到她身边那暗卫的消息——她去见了方家二公子却对他无意,但用完晚膳,她那表兄却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表达了心意,而她竟也应下了,她外祖母还说会为她和她那三表兄的婚事做主。   他当下便气恼得不行,只觉心中堵了一口闷气,想起先前在画舫上与她见面时说的那些话,她竟一句也没放在心里。他于是独自悄悄进了贺府,溜进她住的玉兰汀,在她房里候着,却又听见她与她那表兄依依惜别的问候声。   她身边那个丫头同她那样说,她也没有一句反驳,他于是气上心头。本来怕吓到她,只想过来看她一眼。还是没能忍住唐突了她,怕是今夜过后,她更是要觉得他就是个登徒子了吧。   他站在她院子里吹了好一阵儿冷风,叹了口气方才转身离开。   榆钱巷的另一边,谢允侯在自家主子房间外面,自得了那顾三姑娘的消息,主子便连脸色都变了。连下人抬去的饭菜都一点也没碰,江州这私盐案本就让他费了好些精力,如今又为三姑娘的事伤神,再不用膳,那还了得。   可他等在房门前许久,却见到出门归来的自家主子。主子是何时出去的,竟连他都不知道,他在心里一阵嘀咕。   “在书房中闷了一日了,我出去散散心。”他还未开口询问,他家那主子却先一步解释。   “我让厨房给主子热热饭菜?”只怕自家主子这步是散到人家姑娘院子里边了吧,身上多了些女儿家身上才有的味道。他看破不说破,只提醒他要不要用些饭食。   “太晚了,我怕积食。”可萧珩却转身进了房中,关上了门。   知道他的性子,谢允便没再言语。   萧珩回到房中,只记起顾芷柔在黑暗中恼怒的模样,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女儿香。他自然是不想让她生气让她难过的,但比起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他宁愿做个恶人。   强权威逼,或是以利诱之,他都不在意。上辈子与她生离死别的滋味,如今还犹在眼前,他没办法再经历一次。那贺家的那个小白脸,如何能护得住她。今生,他一定会好好护住她,和她共白头。   他在心里做了计较,先处理好江州的事,等回了京中,待太子选妃宴那一日,他定要父皇将她与他的指婚圣旨作为对他的赏赐。   苍州富商谢行之的身份已然打响,如今只要能勾搭上薛府那个扶不上墙的世子,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便可以慢慢引蛇出洞,将那蛇窝里的毒蛇一网打尽。   玉兰汀里,顾芷柔这夜辗转反侧许久方才入眠,却又发起了梦魇。这夜,她终于瞧清了梦中那人的脸。   谢行之像先前那般从她身后抱住她,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可她却没有挣扎,依偎着他,满脸是分明对着心爱之人才会有的娇憨的幸福。 第十六章 恶公子上钩   次日,萧珩带着随从守在薛平常常出没的茶楼。那茶楼紧邻着江州最有名的花街柳巷——烟花巷,薛平才从青楼里出来,便往那茶楼里走,可才进门,却被楼里的伙计拦住了。   “薛世子,实在抱歉,您今日没说要来,这整一座茶楼都叫一位姓谢的公子给包了。”伙计点头哈腰,就怕薛平一生气就把茶楼给砸了。   “你这狗东西,要拦人也不先看看老子是谁……”那薛平正准备往那伙计身上踹上一脚,却惊动了楼上的人。   谢允探出头来,“原来是薛世子,我家主子有请。”   那薛平正疑惑,却又听见谢允说:“我家主子是苍州谢行之,主子已为世子备了好茶。”   薛平心中一惊,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姓富商,今日居然出现在了这里。这位谢公子,可是连着十日在黑市拍卖会上拍下镇会之宝的大人物。可每次均是他的侍从去那会上,根本就瞧不见他的人影,如今他就在此处,还邀他上楼共饮,他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由着那茶楼的伙计引路,他上楼进了他常去的那个雅间。那谢行之起身向他作了个揖,声音冷冽,“谢某见过世子。”   那薛平惯来是个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也没回礼便径自坐下,握着手中折扇,摇头晃脑地说:“谢行之是吧?你近日在江州行事可是高调得很啊。”   他见那谢行之也不生气,坐下为他斟了杯茶,“正是在下,难得来一次江州,自然是想买些这边特有的奇珍异宝送进宫里孝敬小人的姑祖母的。”   薛平听见“宫里”二字,顿时来了精神,忙直其身子询问,“谢公子的姑祖母是何人?”他的语气中已不复之前的傲慢无礼。   “我见薛小世子,便一见如故,可以同世子说上一说,我那姑祖母便是如今圣上十分看重的那位谢太妃。”萧珩凑近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薛平他姑母是当今皇后,自然对宫中的情况有些了解。这宫中的确是有位幼时抚养过皇上、深受皇上看重的太妃,那位太妃的确也姓谢,也的确来自苍州,他自然没有了怀疑。   可却对这位谢公子来江州的目的十分困惑,“谢公子此次来江州,只是为了游玩?不为其他?”   萧珩笑笑,“实不相瞒,在下来江州并不只为了游玩。谢家在苍州的产业,已没有发展的余地。此次来江州一为带些生意回去,二为寻些好物件孝敬我那姑祖母,三是听说江州美人温婉如水,其中不乏绝色,我想寻位美人带回苍州去。”   聊到这位薛小世子感兴趣的话题,自然又打消了他一些戒备,“旁边便是江州最出名的花楼,不若我带谢兄去乐上一乐?”   来之前,谢允便安排了自己人进了薛平常去的那间青楼,他既邀约,便是打消他戒备的最佳机会,萧珩自然应允。   那青楼的老鸨见那薛小世子去又复返,忙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世子爷,怎的又回来了?是又想我们小胭脂了吗?”   楼里的姑娘被喊了出来排好队,那个小胭脂颤巍巍地躲在后边不敢出来,这位世子爷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可癖好却十分凶残,她现在身上还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不想再受一次。   “我是带这位公子来乐一乐的,有没有新鲜的货?”他背着手,说的十分大声。那些姑娘心里一阵儿恶寒,却不敢表现出来。   “我想要她。”萧珩抬起折扇,指了指谢允说的那个右手戴着五色缕,头上簪着桃色珠花的自己人。   薛平见他已有了人选,没再询问,招呼老鸨送他到了上房。   萧珩跟在那姑娘身后,也不上前去动手动脚,薛平有些奇怪,只又随意挑了个姑娘去了他隔壁房间。   没过多久,那薛家世子便听见隔壁房里传出了女人的惨叫声,惨叫声维持了好一会儿,最后没了声响。等萧珩出门下了楼,薛平进他那间房里往地上一看,那女人已一命呜呼。   他这才又放下心来,原来那谢公子刚刚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都是装的,与他相交的一些公子和富商,可不就是像那谢公子一般——人前板板正正,人后十分凶残。他心下一喜,这谢公子也是个值得相交的,从前他只与他那皇后姑母扯得上关系,如今与那谢公子相处好了,不就有陛下视如母亲的谢太妃的护佑了吗?自己可真是走运了。   他忙追着萧珩下了楼,拢拢身上的衣服装作一副刚刚从房里出来的模样。看见萧珩在一处喝茶,连忙在他旁边坐下,“谢兄觉得如何?”   萧珩打开折扇遮住脸,凑近他,“好是好,就是那女子身体太差了些。可惜了,可惜了。”说罢他摇摇头,做一副惋惜状,这幅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衣冠禽兽。   薛平见了,摆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那明日我做东,带谢兄再出去玩玩?”萧珩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连着好几日,薛平带着萧珩吃喝玩乐,对他也渐渐信任。   三月十五前一天,萧珩得了那蠢世子送来的口信,邀他一起去方府中做客,还说有笔大生意要同他做。萧珩知道,这蠢世子终于上钩了。   方家老夫人的寿辰办的是晚宴,这几日里他没再半夜里去寻过顾芷柔,一是害怕她对他戒备更深,二是这几日故作姿态与那薛平混在一块儿,怕他突然寻不到他的人生了怀疑,之前的辛苦都白费了,于是他只能耐着性子忍着。   没被寻着破绽,出手又极其大方,今天包茶楼,明天包妓院的,那薛平果然上了道。   萧珩之前就得了消息,说是顾芷柔也要去,好几日未曾见着她,也不知道她与她那表兄相处的怎么样,到了什么地步。他自然是要去见见她,也叫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   那日他半夜去了玉兰汀,待他走后,顾芷柔又发了梦魇。自那日去过白马寺之后,那还是她头一次梦魇,梦见的居然还是那个半夜闯她闺阁的登徒子。   于是梦醒之后,她心有余悸,又怕那谢行之又半夜跑去她闺阁中。于是她次日晚上便去与贺承悦同眠,只说自己一人睡容易做噩梦。贺承悦本就喜欢黏着自己这个表姐,香香软软的,心里很是乐意,只嘲笑她几句胆小,便欣喜地亲自给她搬床铺。   第二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还跑去自己亲哥哥面前炫耀,闹得顾芷柔红了脸,贺承宣哭笑不得。   到了方家老夫人生辰宴那日,贺家人申时三刻便起身去了方府,这回贺承宣跟着一同去了。依旧是贺家女眷们坐马车,贺承宣在外边骑马。   到方家门口时,便见方府一团喜气,张灯结彩的。陆陆续续见有客人到了,其中不乏贺承宣的熟人,贺承宣先翻身下了马,然后侯在自家女眷的马车外面,先将祖母扶着下了马凳,转身又去扶顾芷柔。   两人的亲事已得了祖母点头,虽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儿,但扶着自己未来妻子下马车总是可以的。   顾芷柔刚探出头来,便看见个男子的手掌抬在半空中侯着,正错愕时,抬头却看见自家三表兄的脸,此刻她弯着腰,自是离他不太远的,将他眉目间的温柔都瞧得清楚,她直愣住了。   见自家表姐半天没有动静,贺承悦却在她身后催了起来,“表姐怎么不走了?”说着还要伸头出来看。   怕她笑话,顾芷柔赶紧将自己的手放到贺承宣的掌心上。贺承宣手心滚烫,贺芷柔指尖微凉,他握住她的手,借了把力将她稳稳扶下来,待她站稳之后,便将手松开。冰凉柔软的纤纤素手离开掌心的瞬间,他竟觉得心中有些失落。   他转过身又去扶自家妹妹,顾芷柔站到外祖母身旁,却意外地瞧见了一双眼睛,竟又是那谢公子。她分明远远就瞧见了他那双凤眼里的怒气,她忍不住抚额,这人当真是阴魂不散,这方家寿宴都能遇着他。   贺老夫人见着她的动作,只关切地问她:“阿柔怎么了?是有何处不舒服吗?”她的问询吸引来贺家两兄妹的目光。   “柔姐姐怎么了?”贺承悦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贺承宣则在一旁侧耳细细听着。   “无碍,方才是簪子有些松了。外祖母不用担心,阿柔哪里来的那么娇气。”她只笑笑。   那边站着的谢行之,却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她眼瞅着他往这边过来,只能同贺老夫人说:“这门前风大,外祖母我们便先进去吧。”   贺老夫人只觉得自家外孙女今日十分反常,这方府门前并没有风,但却点了点头,两个孙女一左一右将她往府里扶去。   寻常的客人现在皆侯在前院,方府的下人自然知道这贺家老夫人与自家老夫人的关系,引着贺家女眷就往方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此刻方家老夫人正由小辈们陪着喝茶,方家大公子在前院接待客人,而方家二公子、三姑娘、四公子和五姑娘都陪在老夫人身侧。   方老夫人见了贺家老姐姐和贺家两位姑娘,忙站起来去迎,自然就惊动了堂下的众小辈。两位老夫人坐好后,几位小辈依次见礼。   那方家二公子见着了顾芷柔两眼放光,美人就是美人,无论何时何地,瞧起来总是赏心悦目的。他只瞧见她今日穿了件海棠花的襦群,整个人显得娇艳欲滴。   方家先前没有见过顾芷柔的小辈,也都好奇地直盯着她看。只因为这几日里,府里总有人说,他们那位眼里只有读书写字的书呆子二哥,为贺家那位表姑娘失了魂。甚至为那姑娘描了幅丹青挂在房中,日日都瞧。   现在活人便在眼前,众人自然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那方四公子和贺承悦一般大,也是个直爽的性子,突然见着个这么好看的姐姐,忍不住便开口问她:“顾家姐姐可还有亲妹妹?”   被那半大的小子这样问,顾芷柔也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柔柔地回他:“我没有妹妹,倒是有个嫡姐姐。”   可没承想那方家四公子却低头叹了口气,来了句:“那可惜了,我原想着顾家姐姐有妹妹的话,要讨来做媳妇儿的。”   话才说完,堂上坐着的两个老夫人笑得只差将嘴里的茶给喷出来。几个小辈也是一愣,看见自家祖母笑了,也跟着笑。   “你这猢狲,倒也不先问问你顾家姐姐乐不乐意你做妹夫。”方老夫人被自家四孙子逗乐了,直笑得前仰后合。 第十七章 她被下药掳走   怕府里的客人干等着无聊,前院玩起来投壶的游戏,彩头是一串成色十分不错的南珠,众人们玩得不亦乐乎,只想赢下那串好看的珠子。   担心几个小辈在跟前太无聊,方老夫人遣了他们去了前院。想到那谢公子也在前院,顾芷柔并不想去,可贺承悦却想去前边看热闹,她没有借口,只能陪着自家表妹去了。   走在路上,那方二公子时不时走到她身边想同她搭话,却迟迟未开口,她于是拉着自家表妹走得快了些。   投壶的地方,此刻已十分热闹。大家跃跃欲试,只等着前边的人输了退下来,那薛平是个纨绔公子,自然少不了喜欢投壶这样的游戏,此时的擂主便是他。   众人见贺家众子女和两位貌美姑娘出来,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那薛平觉得十分奇怪,也转过头去看。   毫无意外地瞥见了他心心念念了许多日的美人,许是太久没见到,他只觉得她好像又比三月初三那日见到时好看了不少,目光恨不得黏在她身上,扔那木棍的手一时偏了,将擂台输给了别人。   而那薛薇本在给自家哥哥加油,看见此刻众人朝顾芷柔看去的目光,直恨得牙痒痒,捏紧了袖中的药瓶。抢了本属于她的风头又怎样,今晚她就要叫这位贺家表姑娘万劫不复。她哥哥的性子她自然是知道的,就算她顾芷柔生的再是好看,也终究有玩腻了的那天。   顾芷柔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投壶这样的把戏,只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小婉则守在她身后。方家的下人很有眼色地给她拿了壶茶过来,小婉给她斟了一杯,她自顾地喝起茶来。   薛平看见美人落了单,本想过去搭讪,却被萧珩叫住了,“世子昨日说有笔大生意要介绍给我,不知道是什么?现在有没有时间细谈。”   欣赏美人却被打扰,薛平本想发火,但想着这位谢公子身后的财力和靠山,他还是忍住了。   “这里人多眼杂的,晚一点再同谢兄详谈。”说着将萧珩往一旁推,继续盯着那坐着的美人看。   萧珩看见他那猥琐的目光,忍着眼里的杀气,捏紧了拳头,“世子这是又瞧上人家姑娘了?”   薛平瞥他一眼,直搓手,“看见那美人了吗?过不了多久,便要成你的嫂嫂了。这身段这脸蛋,还有她那嗓音,到了床上那就是极品中的极品。若是□□后玩腻了,再把她让给你。”   萧珩听他这话,心中的怒气差点没能压住,怕一时之气坏了大事,忍得脖颈上的青筋凸起。   好在没过一会儿贺承宣便寻了过去,看看她那还算得上“正人君子”的三表兄,再看看这内里与德行皆十分肮脏的薛平,萧珩决定先忍一忍。   没过多久,方府的下人来通知众人入席,男女分席而坐,隔得不算太远。贺老夫人在方老夫人席间陪伴,顾芷柔和贺承悦则与方家众姑娘坐在一处。   天刚刚暗下来,宴乐之声也没开始多久。顾芷柔却等到了第一个来敬酒的人,那人正是那日与她在宁江江畔有过争执的薛薇。   她正觉得奇怪,这跋扈傲慢的江北侯府千金怎的会来找她,却见她神情恳切地朝她举着杯酒,“那日在宁江边上的事,是我的不对,只因一时生气就出手打人。我回家之后,母亲说了我许久,今日趁着这宴席,我给顾姑娘赔个不是。”   席间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见着这位薛姑娘给别人赔不是,也真是稀奇。稀奇过后,便是对着迟迟不抬手去接杯子的顾芷柔看了过去。   顾芷柔虽只见过薛薇一次,但也知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只迟疑地望着她,“那日我和妹妹也有错,薛姑娘不用特意过来赔罪。”   薛薇却抬头望她,将那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杯我喝下了,顾姑娘若是已原谅我了,便饮下这杯。这酒就是寻常的错认水,并不算烈,顾姑娘可以放心。”她身旁的侍女将酒壶和酒杯托着呈上来,那薛薇亲自倒上两杯,一杯给顾芷柔,一杯却是给贺承悦的。   贺承悦年纪还小,顾芷柔自然是不会让她饮酒的,再说她性子跳脱,就怕她喝了又闹出什么事来,又见那薛薇与自己饮的是同一壶,应当并没有动什么手脚。如今这般情形,她若是不喝下,传出去怕是要说贺家的姑娘气量小。   她接过其中一杯,“我妹妹年纪还小便算了,薛姑娘的酒我喝了,我在这里也给姑娘赔个不是。”她仰头一饮而尽,错认水十分甘洌,喝得她身子一颤。   薛薇见她已将那杯酒水饮下,向她福福身子回了自个儿的坐席。她早怕顾芷柔怀疑她动手脚不喝那酒,已在去找她之前就将解药服下。这药是她哥哥给的,估计就是青楼里来的,专为对付那贞洁烈女而研制的。她冷笑一声,她就不信今日这顾芷柔能不栽在她手里。   男席那边,因着薛平是江北侯府世子,方家为他安排了一处单独的坐席,只有他和萧珩两人入座。待宴舞正酣时,那薛平递了个纸条给萧珩,压低声音同他说:“谢兄可以派几个心腹去此处,就是我昨日跟谢兄说的大生意,得了这比生意,谢兄家财一定能比如今更甚。”   大鱼上了钩,萧珩沉了口气,但却还是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薛兄说的是什么生意,如此突然也不怕我手里没有现银?”   那薛平对着萧珩摆摆手指,笑嘻嘻地望着他,“谢兄又说笑了不是,这几日你的财力我是看见了的,断不会作为难谢兄的买卖。至于是什么生意,谢兄打开那纸条便知。”   萧珩接过纸条,将那纸条打开,上面赫然写着城郊的一处庄子,庄子的地址下边还写着个人名:严司。这谐音太过直白,难怪薛平说他一打开便知道。   他起身正准备走,却被那薛平拉住,“谢兄别着急,今日拉你来这寿宴,就是不想这笔生意直接过你的手,你我二人皆在这方府中,你寻心腹去了,就算事情败漏推到心腹身上就好。你说是也不是?”   那薛平说完停顿了片刻,凑近他又接着说:“我可听我爹说了,这几日有朝廷派来的秘使,若是因为哥哥给你介绍的这笔生意,你在江州出了什么差错,那不就成了哥哥的罪过了?”   萧珩听完冷笑一声,他不知道这薛平是真傻还是假傻,以为不经自己的手就一点事都没有了吗?也罢,这事让谢允去便可以,他便再耐下性子来陪着狗屁世子再演演戏。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顾芷柔竟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只以为是近几日夜间老是梦魇惊醒,没有休息好闹的。只寻了个由头让小婉陪着出去走走,透透气,贺承悦本想与她一起,但她看那小丫头看乐舞正起兴,便叫她留了下来。可才走到花园里,竟发现自己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眼睛也渐渐看不清了。   小婉感觉到自家姑娘身子越发地重了,后来竟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顾芷柔却在此时才幡然醒悟,一定是那薛薇在酒里动了手脚,她只嘱咐小婉快些带她回宴席上,可小婉终究是个姑娘家,力气不大,两人艰难地走着。   却又在花园边上遇到了方家那二公子,此刻自家姑娘如此模样,不论与哪家的公子在一块儿被人瞧见,都是说不清楚的。   那方家二公子原是想着趁顾芷柔出来时,当面与她将那天的误会再解释清楚,于是一时忘了礼法跟过来,却看见她这番模样,他忙上前询问,“顾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婉只支支吾吾地应付他,“我家姑娘就是……这几日没休息好,此刻有些乏了,烦请二公子帮忙去我家老夫人跟前说一声。”   “好好。”那方景泽本就是个心思纯澈之人,此刻见她这般难受的样子,并没有想太多,直又往贺老夫人的席坐间跑去,可没跑出去两步,便被个穿着黑衣的男子跳出来打晕了。   小婉远远地瞧见了,忙屏住呼吸拖着顾芷柔往相反的方向逃去。姑娘到底力气小,步子也不大,没跑几步就被那人追上,她本想呼救,却也被那人一棍子打晕了。那人将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的顾芷柔扛在肩上,避开巡逻的家丁往方府的后门跑了。   贺承悦见自家表姐许久未曾回来,忙去花园里寻人,却在一处灌木丛后边见着了已被打晕的方景泽。她忙叫丫鬟掐那方景泽的人中,没多时,那位方二公子醒来,却一脸茫然。   怕他此刻昏睡与自家表姐有关,于是她赶紧问他,“呆子,醒醒,你为什么昏睡在此处?你可见着我表姐了?”   那悠悠醒来的二公子揉揉脑袋,在努力回忆着发生了何事,“我看见顾姑娘被她的丫鬟架着往宴席处走,然后她叫我帮忙去知会贺老夫人一声,再然后……”   又愣了一会儿,他猛然坐直身子,想了起来,“再然后我就被人打了一棍子,然后晕了……顾姑娘准是被那歹人掳走了。”   贺承悦见他要大叫出声,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这般嚷嚷,只怕就算我表姐没事,明日整个江州城都要传出她有事来。事关表姐清誉,请方二公子帮帮忙。我们先去找我祖母,其他的待会儿再说。”   男席那边,一个侍从附在薛平耳边低语了几句。薛平听了面上顿时挂起一抹坏笑,展开手中的折扇,转过身同萧珩说:“谢兄,为兄有事先走一步,晚上给你准备了美人,为兄就不陪你了。”   说完,他拍拍萧珩的肩膀,掀帘而去。 第十八章 他去救她   谢允如今去了纸条上那处城郊的庄子,而薛平也走了,女席那边只是多挂了一层纱帘,萧珩寻了好一会儿,没瞧见那抹海棠红的身影。猜想着她许是出去逛还没回来,他起身往方府的花园走去。   萧珩把花园翻了个底朝天儿,并没瞧见顾芷柔的身影。他转身正准备回那宴上时,却听见不远的暗处有个女子痛呼了一声。那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她的,却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记得,她身边似乎还跟着那个叫小婉的小丫头。   他往声音那处走,见着个小丫头倒在地上,正是她身边时时跟着的那个小婉。他将小婉扶起来,在她虎口上重重一按,小婉在疼痛下悠悠转醒,却拽住他的衣服不放,“你这贼人,把我家姑娘带到何处去了?!”   他一阵心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你看清楚我是谁?”   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婉才瞧清眼前的是那位谢公子,身形也与方才的贼人不同。她顿时清醒过来,呜咽出声,“谢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贼人将她掳走了,眼下不知道在何处,呜呜呜~”她边哭边往地上跪去。   萧珩忍住心中暴怒,想起先前薛平看她的眼神,还有同他说的那些话。那薛平走得如此凑巧,原来他说的今晚有事,就是将她掳走欲行不轨。   他从腰间抽出一个鸣镝,往空中射去,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出现在他眼前。小婉见了一惊,呆站在一旁,眼里的泪水仍流个不停。   下一秒,那暗卫单膝跪于地上,“主子。”   萧珩声音冷冽,却隐含着一丝焦急,“方才可看清楚那薛平去了何处?”   “往西边去了,已安排了人跟着,到了自会放出鸣镝告知他的所在。”   “十七可跟在三姑娘身边?”他又沉声问,声音里多了几分急躁。   “怕惊动方府的人,十七在府外候着,并未进来。”那暗卫俯下身子。   萧珩额头上顿时青筋凸起,转身同小婉说:“我现在往西边赶,定让你家姑娘无恙,你先去稳住你家老夫人,叫她先回贺府中等着,这样的事切不可传将出去。”   小婉此刻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想起先前这位谢公子救了她家姑娘也并未冒犯。又想到他刚刚鸣镝一发,便有武功高强的侍卫立刻出现在他眼前,她使劲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去找贺老夫人去了。   萧珩立马动身,到了门前抢了一匹好马。那看马的小厮在后边边追边喊,他转头丢了一张百两银票给那人,挥鞭便往城西去。   众暗卫见自家主子如此,也急忙跟在他身后。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萧珩看见不远处的天上升起鸣镝,快马加鞭向前赶去。见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前停的正是薛平先前坐的车驾,他下了马,翻身一跃便进了那院墙。   ~   不知道薛薇下在酒中的是什么东西,顾芷柔看不清,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着那贼人将自己扛起上了一架马车。她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进了一处院子,她心中暗道不妙,努力保持清醒思考着如何与那薛平周旋。   那贼人将她丢在一处床榻上,随后便关门走了。她拼尽全力去掐自己的掌心,指甲深陷在皮肉里,兴许是那痛楚让她恢复了些气力,她只努力抬起手抽下支簪子攥在手里藏于袖中。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意识恢复了一些,听见门外进来个人,脚步声像是个男子的,同他一同进屋里的还有满身的脂粉味儿。她因那杯下了药的酒而失了血色的脸,更惨白了几分。   薛平知道手下人已将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送到了他的这处别院,他直想得心痒痒。   从前他怕父亲责骂,不敢将外边抢来的女子往薛府里送,只能找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将那些女子安置在这处院子里,而那些个女子被他玩死的不在少数。他刚掳良家女子来此处时也曾被父亲发现,父亲也责打过他,但有娘亲拦着,他自知父亲不会真的把他打死,于是便有恃无恐、更加荒唐起来。   他进了门拴上那门闩,疾步朝房中的床榻处走过去,他的小美人如今已躺在榻上等着他。   顾芷柔装作熟睡,待他走到榻边俯身要脱她衣衫时,她使劲拿着手中的簪子朝他挥去。“你别过来!”她此时警告的声音略显柔弱,根本吓不着那浪荡公子。   差点被美人的簪子所伤,薛平那厮竟一点不恼,只嬉笑地说:“美人就不应该舞刀弄剑的,顾姑娘不知道簪子是用来梳妆给郎君看的吗?”   说着他竟又靠了上来,顾芷柔察觉到,可此刻眼不能视物,手臂只能在空中胡乱挥舞,“你别过来!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美人面上恼怒,别有一番风情。   如今她已是他囊中之物,薛平并不着急,只耐心地站在榻前回答她,“小美人,你别胡乱比划,待会伤着自己可怎么办。你放心,我给你的药只是叫你不能视物,没有反抗的力气而已。待你和郎君我欢好过后,药效过了,自然便能看得见了。”   听见他这般说,她松了口气,没过多久却更紧张了。此刻她连这屋子里的陈设都没法看清楚,更不要想着逃跑,想起先前薛平的话,她将簪子抵在了自己脖颈处,“你别胡来,否则我杀了自己。”   簪子抵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她使了好些力气,已有一丝血迹从那簪子底下溢出来。   那薛平见了一惊,却仍嬉笑地对着她说:“你出去问问,这院子里,你睡的这张榻上,我薛平玩死过多少个女人,你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身子。”   听他这么说,顾芷柔心中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到底是没有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知道这样恶劣肮脏的行径,她只差没吐在这床榻上。   见她似是分了神,薛平过去一把扯开她握着簪子的手。男子气力大,她此刻又被下了药,挣扎之间还是没将她现下唯一能倚仗的簪子护住。   顾芷柔忙缩在角落中,白着脸抱住自己,眼眶中的泪就要流了下来,“你别过来,我父亲是当朝太傅,我兄长是太子密友……”   薛平先前只知道她是贺家的表姑娘,并未曾打探得如此仔细。此刻听见她这么说,先是暗中一惊,却又很快镇定下来,“美色当前,我管你父亲是谁,兄长是谁的,先让我快活了再说!”   说着他向顾芷柔一扑,右手已扯着她海棠红的外衫。顾芷柔手忙脚乱地躲,“等等,我父亲、兄长,你可以不在乎,但太子呢,你表弟太子可是钟情于我。”   情急之下,顾芷柔说了这样的谎言,她察觉到那薛平扯她衣衫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心下一喜,以为他对太子有所顾忌打算放过她了。   可没想到下一秒,那张离她不远,满是酒肉臭味的嘴中说出这样一句话:“如此这般,美人你便不能怪我了。我原想着废了我家里那位娶你的,如今看来只能委屈你去城外庄子住着,你放心,我断不会叫我那表弟发现你的踪迹的。”   她胃中翻江倒海更甚,心下一横,没再忍着,将胃中秽物尽数吐在那薛平身上。   薛平未曾料到,心里一阵恶心,想不到这样的美人也同常人一般。本就是贪图美色才为之,眼下身上被弄脏了,免不了去清洗一番。他心中十分恼怒,抬手朝着顾芷柔便是一巴掌。   “你个贱人,等我待会儿回来再收拾你。”说罢,他起身准备往外走,可刚到门前,那房门却被一脚踹开。他吓地叫唤一声,看清了门前站着的是萧珩,愣怔了一下,“谢……”他正要开口,却被一掌打得昏了过去。   顾芷柔听见门前的动静,只以为是自家表兄跟过来救她了。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边跑去,因为先前酒里的药效还没过,她快走到门前时脚下突然一软,却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捞了起来。   她先前的害怕此刻全化作了委屈,只扑到那人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满是泪水的脸埋在他胸膛上,嘴里还嘟囔着:“三表兄……你终于来了……”   萧珩踹门前听见屋中的声响,知道那薛平动手打她了,本怒不可遏,进门却正巧遇见那厮,当下便给了他一掌。看见心中正担忧着的那人朝他奔来,他忙迎上去扶住她,她却紧紧将自己搂住。   他记得这一世,她从未像现在这般主动过。他看见她脸上的红痕,脖颈间的血迹,只觉得心惊和后怕。随后便是对她的心疼,疼得直红了眼,他差一定就要因为这个混账世子失去她了。   可等到她扑倒他怀中时,她因惊吓而十分委屈的娇软嗓音,念叨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她的表兄。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纾解。她本就受过惊吓,他不敢再吓她,只是抱着她的手愈发紧了,他想永远这样抱着她,叫她再也瞧不见除他以外的人。   顾芷柔哭了好一会儿,却察觉到自己抱着的这人,似乎不是表兄,身量似是要比表兄魁梧一些。她松开抱着那人的手,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句话:“将我错认成你那表兄也就算了,顾姑娘也惯会过河拆桥了些……”   她心里一惊,好不容易恢复些血色的脸又变白了几分。萧珩看她如此,将搂着她的手臂松开,“顾姑娘放心,谢某若是真图谋不轨,刚刚便出手了。方才我在方府花园闲逛时,碰到姑娘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可是她求着我来救姑娘的。”   骤然听见他提起小婉,顾芷柔忙急着问他:“小婉怎么样了?”   他因为先前她将他认成是她三表兄的事还有些气,只冷哼一声:“自己都成这般模样了还有空担心别人。”嘴上这样说着,手却抬起来轻抚她被打得通红的脸颊。   眼睛还无法视物,萧珩的手已碰到她,顾芷柔往旁边一躲,却踩到了躺在地上的薛平。   那薛平痛呼一声,睁开了眼睛:“谢行之,你这个天杀的,敢动你大爷我!”他说着就要起身。   经此一遭,顾芷柔已成了惊弓之鸟,听见他的声音就哆嗦了一下。萧珩见了,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扶她去一旁几案前的软榻上坐好。 第十九章 “哪只手打的她?”   萧珩转身朝着此时已站起身来的薛平道:“薛小世子是当这江州城的土皇帝当久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吧,世子爷难道不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碰得的。”   那厮薛平却站在门前嬉笑,“谢兄这话说的奇怪,这顾姑娘与谢兄有什么关系,我便是碰了又如何?”说罢,他还挑衅地望着萧珩,“来人,将这个狗屁苍州富商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薛平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被谢行之打了一掌又被他这般搏面子,断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可他喊了半天,他养在这别院里的打手却一个也没来。他察觉到哪里不对,软了腿,转身打算逃跑。   可他还没出门,便被萧珩的暗卫拦住。他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嬉皮笑脸地正准备求饶,“谢贤弟,我可是给你介绍了大生意的……”   那暗卫拽着薛平的后领,朝他膝后就是一脚。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哪里学过功夫。那暗卫是练家子,一脚踹得他生疼,只差一点就要扑到萧珩脚边。   萧珩只站在原地冷眼看他,“刚刚你是用哪只手打的她?”   那薛平腆着脸卖笑,“谢贤弟,我这几天可是送了你好些美人,你当真要为了个顾姑娘坏了我们的兄弟情谊?”薛平自己贪图美色不讲情面,以为眼前只相处了几天的萧珩也同他一般无二。   萧珩听了只觉得可笑,想起方才薛平说要打死自己的话,“刚刚世子说要将我乱棍打死的时候,可没想过会坏了我们兄弟情谊。刚刚的问题我不想再问!”   他冰冷的声音直听得薛平心惊,薛平颤巍巍地低下脑袋举起右手,“这……这只……”   下一秒,萧珩抽出暗卫腰间的剑,朝那薛平抬起的右手上一挥,屋中顿时响起一声惨叫,那剑锋准确无误地将薛平的右手手筋挑断。   萧珩将剑递给暗卫,对着跪在地上捂着手臂哀嚎的薛平冽声道:“怪就要怪你自己,你碰了不该碰的人,她是我的。”   他后面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薛平痛得涕泪直流,龇牙咧嘴道:“谢兄在花楼里不是……还将人玩死过,怎的我就不能玩玩这顾姑娘……”   萧珩未曾想过他会提起这茬,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软榻上的小人儿,她此刻吓得直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刚刚太过于生气,忘了避开她行事,如今她又被吓着,只怕以后会更加怕他了。   他心中对薛平的怒气更甚,看向薛平眸光阴冷,朝着那侍卫吩咐:“将这薛小世子拖到院中处置了,眼睛、舌头还有手脚筋和那处,都不必留下。”   薛平听完,只挣扎着过去抱住萧珩的腿,低声求饶,“谢公子,饶命,是我不识泰山,是我有眼无珠,求求你放过我……”   看见他手上的血弄脏了自己的裤管,萧珩皱了皱眉。暗卫见了,走过来忙将人拖了出去。   那薛平见求饶无望,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谢行之,你敢如此对我,我爹和我姑母是绝对不会饶过你的!”他双手扒地,可怎么敌得过武功高强的暗卫,挣扎着被拖走了。   萧珩怕他的惊叫声又吓到顾芷柔,他只往她那边去,将她颤抖不停的身子圈在怀中。一双大掌捂住她的耳朵,温柔得与先前判若两人,“阿柔别怕。”   可这话落在顾芷柔耳里却让她更加慌了,刚刚他说着处置薛平的话是那样冷酷,她分明还听见薛平说他在花楼中玩死过女子。可她心里却害怕得不敢反抗,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就怕惹怒了这位阎罗王落得个与薛平一样的下场。   萧珩听见院中的惨叫声停下来,将捂着她耳朵的手放开,却又附在她耳边轻柔地说了一句:“阿柔别怕我,那薛平这般欺辱你,我断然不会叫他好过。他若眼能视、手能写、口能言,必然会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听见他同她说这样的话,她有些恍惚,也不说话,只愣怔地点点头。   萧珩见她已不像先前那般戒备,只抬手帮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看着她涣散的眼,“眼睛能看见了吗?现在能不能走路?”   顾芷柔先是摇摇头,随后强压心中的恐惧,轻声道:“劳烦谢公子扶我起来。”   他见她如此,知她心中的倔强,将她从软榻上扶起。可方才受了惊吓,顾芷柔两腿发软,才走出一步便要往前倒去。   萧珩见状,只将她一把横抱起来。她没料到他如此动作,一时失重,只能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随后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你祖母怕是已在府中等急了,如果让你自己走,就是走一个时辰都到不了院门。”   被她紧紧搂着,萧珩唇角隐隐弯了弯,心头对薛家兄妹俩的恨意却更深。   后头跟来的暗卫已将他先前的马车安排在这小院的门口,见他出来,忙将马凳放了下来。那暗卫看见他怀中抱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心里一惊,并没有显露出来。   待在车驾前坐好,那暗卫听见车里的主子沉声道:“去贺府,快些。”他应了一声,挥鞭将马车往榆钱巷赶。   车里坐着的顾芷柔被马车颠得难受,感觉到萧珩朝她靠近,戒备得就要往角落躲,“喝口茶润润嗓子。”   她听见萧珩好听的声音,却迟迟不去接那杯子。   “你放心,我不是薛家那兄妹俩,薛薇也害了你,我不会放过她。”他的声音虽好听,但十分阴冷。   她迟疑着抬手,萧珩将杯子放在她手中。已渴了许久,她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马车停下了,“主子,到了。”   顾芷柔急着下马车,却被萧珩拦住了,“急什么,你看得见吗?”萧珩先她一步出了马车,转过身来扶她。怕别府的人瞧见,他们走的是侧门。   贺老夫人一早便吩咐了人在各个门前守着,守门的家丁见表姑娘回来了,忙去益寿堂里报信。   老夫人已急得哭了好一阵儿,她原先对小婉的话半信半疑,哪里会有人那么好心,愿意得罪薛家救她外孙女。贺家虽然铺子多,人手也多,可派去打探的心腹没传回半点消息,她便只能坐立不安地等着那谢公子的音讯。   眼下听见家丁来报,贺老夫人喜极而泣。贺承宣直往益寿堂外跑,怕走漏风声,祖母不让他亲自出去找人,他只能在府中待着,心里对自家表妹已担心得不行。   小婉跪在堂下,得了消息也趔趄着起身跟在自家表公子身后往外跑。   他们刚跑到花园里,却遇到了顾芷柔一行人。   此刻顾芷柔已恢复了些气力,由萧珩扶着往益寿堂的方向走。萧珩听着她在一旁指点,明知道路也未曾打断。   贺承宣见着自家表妹,顾不了那么多,直跑上去将她一把抱住。闻见表兄身上熟悉的梅花熏香,顾芷柔只靠在他怀里呜咽出声:“三表兄……”   见两人如此亲昵地依偎,萧珩在一旁捏紧了拳头红了眼。可眼下在人家府中,又怜惜她今日受了惊,他只能委屈自己,他在一旁沉声道:“贺三公子,我们先去老夫人那儿吧。”   见一旁还有外人在,贺承宣退开了些,一只手扶住顾芷柔,微微俯首,“多谢谢公子出手相救,如此大恩,贺某没齿难忘。”   萧珩朝他颌首,并未言语。   小婉站在一旁直抹眼泪,双手扶在顾芷柔的手臂上,低声唤着:“姑娘……都怪我没有护好你。”顾芷柔拍拍她的手,轻笑着安慰她,嗓音柔和,“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萧珩抬手想继续扶着顾芷柔,却见贺承宣轻声同她说:“三表兄背阿柔走。”随后他看见她轻轻落在那人的背上,他不能把人扒拉下来,只能暗自咬牙切齿。   顾芷柔有人背着,一行人走得快了许多,没一会儿便到了益寿堂。   老夫人见着人影,只慌忙地跑上去。怕她摔倒,身旁的嬷嬷急忙跟在她身后。可她到了自家外孙女跟前,却发现外孙女并没有看她,像是眼睛没有办法看见一样。   她见顾芷柔此刻发丝凌乱,脖颈上还有一处明显的伤痕,狼狈不堪。她心疼不已,双手抚住她的小脸,泪眼婆娑,“我可怜的乖乖,可把外祖母担心坏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眼睛怎么了?是看不见东西吗?”   听见贺老夫人如此说,堂中众人才察觉到顾芷柔双眼无神。先前在院中时因天色暗没能看得清楚,此刻贺承宣和小婉皆急忙凑上来。   管家去找了府医过来,那府医替顾芷柔把了把脉,摇摇头,“老朽医术不精,表姑娘脉象并无异。”   听他说完,贺老夫人眼看着又要流泪,站在一旁的萧珩却开了口,“老夫人先别急。”他转身遣了暗卫去请谢玉。   “阿悦呢?阿悦去何处了?”顾芷柔突然发觉,回家了这么久,未曾听见贺承悦那个小丫头的声音。她只觉得奇怪,那个丫头一向是贺家最喜欢笑闹的。   因三月初三贺承悦与薛薇争执,连累自家表姐遭人暗算。贺老夫人只觉得那日罚得太轻了,回到贺府,便又罚贺承悦到祠堂在贺家祖宗前边跪着反省。   怕顾芷柔知道了又给她说情,贺老夫人只拍着她的手说:“她好着呢,阿柔别担心。”   那小丫头最喜欢黏着自己,如今外祖母这样说,顾芷柔猜到她一定是被罚了,正准备求情时,谢玉却到了。   谢玉本在府中喝着美酒,被个暗卫喊起来,当下就要拒绝。可又听见那暗卫说是来给顾姑娘把脉,他顿时来了精神,走得竟比暗卫还快些。   在辈份上,萧珩也要叫他一声表舅。他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何能看不见那小子看顾家姑娘时眼中藏着的情。为未来外甥媳妇儿看病,他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他走进堂中看了看顾芷柔的眼睛,又替她把把脉,从药箱中拿出几根银针,在她头顶上扎了几针。   没过多时,顾芷柔便能看见堂中众人。只是药效并未除,她看的不是很清楚。那位府医还未离开,对谢玉的医术惊叹不已。   谢玉又摸摸他的山羊须,“顾姑娘只是被下了蒙汗药和一味可使人短暂失明的药草,施过针,再泡个澡发发汗便好了。只是身边伺候的人要小心些,脖颈间和掌心的伤不能碰到水。谢某再配个药膏,顾姑娘按时用,自然就不会留疤。”   说着他看了萧珩一眼,停顿了片刻,“只是配这药膏需要些时间,等明日我叫我家侄子拿过来,到时他会将这药的用法告诉姑娘。” 第二十章 恶人被惩,大快人心   天色已晚,贺承宣亲自将萧珩一行人送到贺府门前。   待谢玉和萧珩走到自家院子,萧珩眼瞅着谢玉,“你这个老狐狸,又想干嘛?”   谢玉笑得贱兮兮,“乖侄儿,你别以为舅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顾姑娘了。之前在船上我就发现你小子看人家的眼神不一般。”   萧珩冷笑一声,“谁是你侄儿,你个老狐狸去喝你的酒去,别在这里碍眼。”   谢允已从那处庄子回来,他到那处庄子时,才知道那小世子不是装傻而是真傻。那薛平不仅在庄子里备好了私盐,还将经他手过的私盐账簿,都放在那处庄子里。   看护庄子的不过是五六个练过些拳脚的打手,没三两下就被谢允带过去的人制住了,眼下已将那私盐和物证都放到了萧珩书房中,而那些抓来的打手则皆被缚住关在柴房里。   “主子,人也带回来了,就在柴房中关着。”萧珩才进书房,谢允就同他汇报情况。   萧珩拿起一本账簿,出项、进项及来源、去向皆记得清清楚楚,照着账簿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薛家其他窝点,如此也省了他们许多力气。   账本上数目惊人,光是私盐,薛家二房就从中牟利数额巨大,更不要说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那薛志怕是明日就要后悔,将手里的私盐生意交到薛平那个败家子手里。萧珩心里深知,以薛志的老奸巨猾,要不是有薛平这个蠢货,他查此案时怕不会这么容易。   “今日先将这账簿里记载的窝点都理出来,明日去刺史府要些兵马一同过去,至于薛家,明日方刺史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萧珩一边翻阅手中的账本一边说。   今日他因顾芷柔的事伤了神,如今又要看这账簿,怕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想起薛平,他又转头吩咐谢允,“三更时命人将那薛平丢到侯府门口。”   谢允回来时,就听见手底下的暗卫说主子今日救顾姑娘的事。见他此刻神色无异,知道三姑娘没什么大碍,便没再多嘴,只应了他一声,转身出门吩咐暗卫去了。   萧珩在几案前坐下,抚了抚发疼的脑袋,翻阅起账本来。   玉兰汀里,顾芷柔泡在浴桶中,周身被水汽缭绕。   她心绪已缓和了许多,开始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来。   想起先前在那处小院里,那位谢公子和那薛家小世子之间的话,饶是她当时没法看见,也能想象出那人说话时的狠戾来。   她彼时受了惊吓,并未仔细听他们的谈话,但那句“她是我的”,她却记得十分清楚。联想到认识那位谢公子到现在,他说的那些话,她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虽也感念那人几次三番救她,但他像是误会了自己是他曾经认识的某个人了,那人的闺名中也有“柔”字吗?她觉得很奇怪。   如若那谢公子没有认错人,那定是得了什么癔症,应当离远一些才是。   想到薛平说的那句他玩死过女人的话,又觉得被这样的人惦记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顿时浑身发冷,直吩咐小婉给她再添些热水。   小婉用手试了试水温,已有些烫手,她柔声提醒:“姑娘,这水已经有些烫了,添不得了,要不然该烫伤了。”   顾芷柔没再吩咐她,只又在那儿沉思。她泡了许久,连手心都泡出汗来,汗水浸湿右手的伤痕,她疼得直皱眉。   小婉见了,忙拿帕子给她将手擦干,看着自家姑娘那葱白娇嫩的手上多了些深深浅浅的血印,她红了眼眶。   过了许久,泡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顾芷柔才从浴桶中起身。担心她今日受了惊吓睡不踏实,小婉将软榻移到她的床榻旁,陪她一起睡了。   ~   第二日,一大早江北侯府门前十分热闹。   百姓们将侯府门围得水泄不通,只因那薛小世子血肉模糊地躺在自家府门前,身上看着没有一处完好的,连同那十分名贵的衣衫也脏乱不堪。   众人不知真相,皆议论纷纷。但到底是这薛小世子作恶多端了许久,趁着薛府还没人出来,百姓们都拍手称快。   那薛平被围观了好一会儿,来开门的家丁听见府门前乱哄哄的,赶紧将门打开,驱散围观众人。怕薛家人记恨过来寻仇,那些百姓脚底抹油般溜了。   开门的家丁转头回去叫了两个小厮过来,将薛平从地上抬起,可薛平手脚筋刚被挑断,抬着他走的人每走一步他皆巨痛无比。他此时已不能言语,只在那儿哼哼唧唧。   那些家丁平日里没少受过自家这位世子的气,只装做不知,还同先前那般抬着他往前院走,反正待会儿到了侯爷和主母面前他也没办法告他们的状。   薛府一家人正在饭厅用饭,见着血肉模糊的薛平,薛薇顿时便呕吐起来。那薛志看见自家儿子如此这般,气得直发抖,而薛平的亲娘——那尊贵的侯夫人,见此情形,已急得昏死过去。   命人将薛平带下去安置好,薛志转头便吩咐去将那伤人之人找出来。可传话的人才出门,他却觉得有些不对,薛平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宫中给他传消息说秘使要来时出了事,转头又吩咐人去各处据点查看。   可哪里还来得急,萧珩一早就去了方刺史府中,此刻已带兵将他们薛家的各个据点围住。   人证、物证俱全,方刺史立时上书宣和帝。奏折中条条控诉薛家在江州多年的所作所为,并请求圣上下旨裁决,随后便又带兵去了江北侯府。   方刺史带兵闯入薛志的书房中时,那位江北侯还在给宫里当皇后的妹妹写信。未曾料到会有人会突然闯入,他连那封还未装好的书信都未能及时销毁,方刺史于是又得了一个罪证。   待有府衙上前将那尊贵的侯爷压在地上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方刺史将写着他们薛府据点的清单放到他面前,他才终于幡然醒悟。   薛志老泪纵横,心中懊悔不已,但不是懊悔薛家做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而是懊悔生了薛平那么个败家玩意儿。昨日发生了何事,他已在薛薇口中隐约知道了大概。   若不是他这个儿子行事如此张扬,他们薛家如何能让别人有机可乘。   府兵在薛府中四处抓人,将那些主子都押到衙门的地牢中,薛薇哭爹喊娘也没有任何用。   而那薛平才刚刚被下人收拾干净,府衙就进了院门,他听着那些房中的姬妾、下人趁机搜刮财物的乱哄哄的声音,转头却又被人丢进了江州衙门肮脏恶臭的地牢中,连一句痛呼都发不出来。   已将薛家的事料理清楚,萧珩带着谢玉给的药膏去了贺府。贺家老夫人听见下人通传说他来了,心中猜想他对自家外孙女心思应当不简单,只叫人将他引到自己院里。   贺老夫人昨日已从小婉那里得知,这位谢公子就是宁江上救了自家外孙女的人。她知道先前孙子送去的银子这位谢公子也没收,只又找账房支了两万两银票,想着今日就卖卖这张老脸,看看这位谢公子收是不收。   萧珩跟着贺家的家丁到了益寿堂,向老夫人行了个礼。老夫人和颜悦色,先是感谢他对自家外孙女的救命之恩,“贺家虽是商贾人家,但也知恩图报,公子救了老身的外孙女那么多次。虽说救命之恩大于天,但不知道谢公子想要什么,老身斗胆给公子准备了两万两银票。”   萧珩听了皱眉低下头,并未言语。身旁的嬷嬷将装着银票的盒子呈到他跟前,他却迟迟未伸手去接。   他站起身来,向堂上坐着的老夫人深深一揖,“谢某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来要回报,我表舅让我将药膏送来。这药膏每日三次,涂在受伤之处,烦请老夫人转达顾姑娘,谢某便先行告退了。”   萧珩将那药膏放在那位嬷嬷手中的盒子上,转身便出了益寿堂。   见此情形,贺老夫人只叹了口气,人家不收自然不能强塞。只怕这位谢公子对自家外孙女,已存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将银票收好,亲自去了玉兰汀里给顾芷柔送药。   在祠堂中跪了一宿,贺承悦被放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自家表姐。顾不得腿上的酸麻,她只跑得飞快,才拉着自家表姐东问问西问问,就怕她哪里不舒服。可她还没待多久,自家祖母便来了。   她想起昨日祖母在祠堂中打她手心的样子,直耸耸肩膀抖搂两下。顾芷柔瞧见她那模样,弯了弯嘴角。   贺老夫人看见贺承悦,忙将她赶回她自己的院子。自家孙女在这儿,她有些话自然是不方便问外孙女的。   贺承悦三步一回头,十分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可到底才被罚过,她自然比往日里乖顺许多,也不敢悄悄留下躲在门后偷听。   待贺承悦走远了,老夫人才将那瓶药膏递到顾芷柔手上,“方才那位谢公子来过,祖母亲自给他两万两银票,他却没有收下。”   顾芷柔听了直皱紧眉头,见她此时这般,没有半分欣喜,分明就是对那谢公子无意。贺老夫人安下心来,“那位谢公子心思怕在你这里,阿柔怎么想?”   顾芷柔听见自家外祖母如此问,怕她误会,忙解释:“我自是对他无意,昨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和表兄的婚事便算了吧……”说着她低下了头。   见她如此说,贺老夫人忙拉着她的手轻拍,“阿柔说的什么傻话,这次本是被阿悦那皮猴连累,何况外祖母相信阿柔也怜惜阿柔,还有你表兄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怪罪你。本就是那恶人的错,我们阿柔有多好,外祖母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顾芷柔听了红了眼眶,忙倾身抱住自家外祖母的脖子,默默无言。贺老夫人也没再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祖孙俩依偎了好一会儿,顾芷柔才退开与自家外祖母聊起了那位谢公子。 第二十一章 是何来历(对他身份起疑)……   待顾芷柔同自家外祖母说清与那谢公子相遇的始末,贺老夫人细思起来。   江北侯府落难的消息现已在江州城传得沸沸扬扬,前脚那薛小世子刚被丢到侯府门前,后脚刺史大人便亲自带了衙役和官兵去拿人。   顾芷柔那个半大小丫头能想到的事情,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如何想不到,那谢行之的身份恐怕不只是苍州富商那么简单。   怕贺老夫人误会,顾芷柔自然是有所保留,没将那谢公子为她出头当着她的面惩治薛平的事同外祖母说的。   可饶是如此,联系起这位谢公子的举止言辞,贺老夫人也能猜想到,将那薛平打得血肉模糊这事是那谢公子所为。   她本已做好被薛家寻上门刁难的准备,谢家根基不在江州,怕是也要被他们贺家连累。没承想第二日,薛家倒台的消息,很快便传了来。   如此这般,要说那谢公子没有通天的本事,她自是不信,“那位谢公子身份怕是没那么简单,阿柔如今怎么想的?外祖母看着谢公子对阿柔可不一般。”   顾芷柔听出自家祖母的意思,那“苍州富商”谢公子,就算不是凭一己之力扳倒薛家,就凭他伤了江北候那宝贝嫡子还毫发无损,怕是也得权势滔天才做得到。   如今他在江州搅得满城风雨,虽说盛京山高水远,但薛志到底是当今皇后的胞兄。保不准待皇后的势力查清薛平是掳走顾芷柔以后才出的事,会暗中命人陷害贺家。   这江州还有那谢行之对自己虎视眈眈,顾芷柔想着待过几日,身子养好些,还是先回京中避避。贺家的事,回京之后同父兄商议之后,再想办法。   想毕,顾芷柔沉声道:“如今,阿柔还是只怕早日回京中的好……”   其实贺老夫人心中也是如此打算,等顾芷柔回了顾府,那谢公子就算来要人也是无可奈何。   何况外孙女如此抢手,应当让自家那个傻小子先一步去京城把亲事先定下才是。那谢行之就算再如何,阿柔与自家孙子定了亲,他也总不能硬抢吧。   贺老夫人拍着小丫头的手,“外祖母也是如此打算的,我待会亲笔修书一封,阿柔带回去给你父亲。承宣那个傻小子便同阿柔一起回去,把你们的婚事在你父亲跟前定下。   “你娘亲的事,太傅心里是对贺家有歉疚的,想来也不会悖了我的意思。若是他不同意,我就拖着我这把老骨头去顾家走一遭。”   她停顿了片刻,“你舅舅和舅母如今在外地,我已给他们去了信件,他们都很乐意你给我们贺家做媳妇儿。先将这事儿在你父亲面前定下了,待他们回府,亲自去一趟盛京,再正式提亲。”   提亲虽要有正经长辈来主持,但一来外祖母近两年身体总有些小毛病,二来贺承宣一走,贺家没个主事的人。如此这般,贺老夫人是脱不开身的。   顾芷柔自小惯会体贴别人,自然能够体谅贺家的难处。   虽是在自家外祖母面前,到底说到了自己与表兄的亲事,顾芷柔还是红了脸。   表兄陪自己回京中,但孤男寡女如何共处,定然是要想办法避嫌才是,贺老夫人便安排了贺承悦一同跟着去盛京。   到时候,两姐妹住一间屋,还有婢女小厮陪着,表兄算不上是外男,传出去也没人能多嘴。   祖孙俩商定好,一同用午膳去了。   贺承宣出门到铺上,回来已差不多是晚膳时间。   今日江北侯府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贺承宣一整日在外边,自然知道得仔细一些,“听人说,这次江北侯府犯的事不小,刺史大人已上了奏折,只等圣上的旨意传下来。”   席间闲聊,贺承宣说这话时还悄悄瞥了一眼顾芷柔,就怕自家表妹还没从昨日的惊吓中缓过来,特意不提“薛”字,而说的江北侯府。   见她神色无异,他又接着说:“他家仗势作恶已久,如今也算是得了报应了。”   表兄向来体贴,顾芷柔自然知道他用心良苦。   可贺承悦是个直性子,听到这样的消息,却欢喜得不行。她在薛薇那处吃的亏和自家表姐受的罪,薛家一门落罪仿佛是上天给她们最好的补偿。   “薛家那两兄妹,作恶多端,如此这下场也算是老天开了眼了。那薛薇向来自诩是江州城第一贵女,如今怕是成了这城中第一笑话了。”   贺承宣闻言,剜了妹妹一大眼。   顾芷柔见两兄妹这模样,只淡笑,“是啊,这老天爷时时看着呢,孰是孰非,总是有因果报应的。”   见自家表妹如此淡然地说话,贺承宣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这心里的后怕,只有顾芷柔自己一人清楚,昨夜连梦里都是薛平想冒犯她、谢行之救她时的场景。可那谢行之,面目同那薛平一样狰狞。   顾家有嫡母曹氏刁难,如今自己想回盛京,大半的原因都是想避开那位谢公子。   用完饭后,贺老夫人与贺家两兄妹说了今日与顾芷柔商议好的事情。   贺承悦得知自己能跟表姐一同去盛京城,一同回顾家,乐得已开始盘算着要带些什么衣裳首饰了。   贺承宣心中也很是高兴,只想着如何能让他那当太傅的姑父对自己和表妹的亲事点头。   只有顾芷柔心中思绪很是复杂,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那位谢公子,没有这么容易摆脱。想起他吩咐侍从惩治薛平时那冷冽的声音,她暗自打了个冷颤。   回了玉兰汀,她让小婉点了安神香,只因为昨日那可怕的梦魇。   小婉依旧抬了软榻睡在她一旁,可顾芷柔到了半夜又开始梦魇起来,饶是点了安神香她也没办法安睡。   在玉兰汀休养了好几日,贺承悦日日都来陪着她。表兄不方便进她闺阁,从铺上回来时却也常常带着些稀奇好玩的东西到外间给她。   到了三月二十三那日,贺老夫人见她身子已大好,给他们定下了归期,便是三月二十五日启程回京。   先前因在宁江上落水生病,好不容易在顾家养得红润了些,可她实在不敢再耽搁。   那位谢公子虽然这几日都很安分,但他连夜闯闺阁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她真怕他又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贺府里三个院子都忙着收拾准备,萧珩派去守着她的暗卫自然察觉到了,转身去寻自家主子。   “主子,三姑娘已定下了回京的日子,便是三月二十五那日。”暗卫低着头向萧珩禀报。   “知道了。”萧珩还在处理私盐案的相关事宜,如今并不能抽开身跟着她一起回去。   那暗卫见自家主子没有其他吩咐,正准备离开。却又听见他询问:“她这几日如何了?”   愣了片刻,那暗卫如实回答,“三姑娘房里总夜半点灯,想是又发了梦魇,这几日瞧着有些憔悴。”   萧珩皱眉,他好几次想去看她,但近来事务繁忙,又想着她才受了惊吓,想让她安生几日,没想到她还是又发起梦魇了。   他想起,上一世,她胆子就很小。见着个虫子,就能吓得直掉金豆子。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眼神也柔和许多。   见主子半天没有说话,那暗卫抬起头偷看他一眼,见着自家主子在笑,直愣住了。那天三姑娘出事,主子那般焦急,如今听说三姑娘憔悴了,又在那里偷笑,他实在有些不明白。   一旁的谢允咳嗽一声,萧珩回过神来,让那人下去了。这么多日未曾见着她,或许今日应该去看看。   已到了月末,天上挂着残月,玉兰汀院子里的树叶婆娑作响。   顾芷柔倚在窗边,看着那高挂的月亮。想起来江州城这一月多发生的事情,她有些恍惚。来时本来想着多待上些时日,没承想却因为个不知何处来的人,要早早地回盛京去。   因为决定得突然,她只去了信告知父兄自己不日将回去。等着兄长来接自己自然是不现实的,而且若是兄长真来接自己,怕是那曹氏又要拿着她数落。   有贺承宣陪着自然好些,只是她真的很怕又遇上那些悍匪。   “小婉,你说我们还能再回来吗?”她仍望着月亮。   虽自家姑娘说惯了傻话,小婉还是笑了她两声,“姑娘说的什么傻话,待他日姑娘嫁给表公子,自然是要回贺家来的。”   顾芷柔也笑笑,并未再言语,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萧珩已来了许久,她望着月亮,他望着她。   听见她身边那个丫头说的话,他捏紧了拳头,恐怕处理薛家的烂摊子他要再紧着些了。   他又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三月二十五那日,贺家表兄妹三人起了个大早,去益寿堂辞别了贺老夫人,几人便上了马车。   榆钱巷另一头,萧珩和谢玉也上了马车。   谢玉一大早便被人叫起来,有些郁闷,“怎么走得如此突然,也没事先知会我一声,这江州城的好酒好肉,我还没吃够呢。”   “要好酒好肉有何难的,待回了京中,要多少有多少。”两日未曾休息,萧珩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你还说对人家没有意思,我可听说了,顾三姑娘也是今日回京。你当真不是故意不告诉我的?”谢玉眯着眼瞅他,却见萧珩没半点反应。   谢玉自觉没趣,转头嘟囔,“那薛平也太不中用了,若是那日下的是再下作些的药,只怕你如今已当了顾姑娘的解药了……”   他的嘟囔被萧珩听了去,萧珩睁眼给了他一记冷眼。   那日她的害怕与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后来见着她脖颈和手心的伤,他只恨没将那薛平千刀万剐。   阿柔是他心尖之人,是他认定了的,他再如何也不会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得到她。   况且若真有一日她记起他来,那么做只会让她更加误会他。 第二十二章 回京   怕贺家的商船察觉了掉头回江州,萧珩只命自家船远远跟着。   宁江上的江匪奸诈狡猾又行事毒辣,若是她们再遇着怕是没之前那么好的运气,他这次特意跟着,也是心里放心不下她。   贺承悦也快到要议亲的年纪,近两年她很少出远门,她正是爱玩耍的时候,时时在船舱中自然是待不住的。过了晕船那股劲儿,她便央着自家表姐陪她去甲板上赏江景。   姑娘家爱美,怕被日头晒黑了,顾芷柔带上帷帽陪着自家这个闲不住的小妹妹。   已到了正午时分,太阳晒得湖光刺眼,亏得有帷帽遮着,她们勉强能睁得开眼睛。小婉和红儿两个丫鬟没有帷帽遮阳,一边看顾着自家姑娘,一边抬起手来挡太阳。   偏偏贺承悦那小丫头看得正起劲,一个劲儿地拉着顾芷柔东指指西看看。   看两个丫鬟有些晒不住了,顾芷柔只能开口诓她,“现在正是太阳晒的时候,江景并不是最好看的。”知道那小丫头会忍不住追问,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何时是最好看的?”果不其然贺承悦扯着她袖子看着她。   “当然是黄昏的时候了,日落之时,红日西落,想是被江水遮住。两岸渔家炊烟袅袅,那时自然比现在好看。”说着她将手搭在船杆上。   想着自家表姐才生了一场病,定是站不住了,自己也被那太阳晒得发慌,“那我们回舱里去吧,晚些时候再出来看江景。”   说完,她挽着顾芷柔的手转身回房去了。   回江州的时候匆忙,没什么准备,但贺老夫人为他们回盛京的事准备得一应俱全,连做吃食的厨娘都配了顶好的。   表姐妹俩才进了舱中,伙房便送了酥饼和甜粥来。眼下正是桃花盛放的时候,贺老夫人知道小丫头们最是喜欢吃零嘴,备了许多桃花酥。   甜粥里配了玫瑰糖,顾芷柔在吃食上有些挑,不喜欢吃太甜的糕点,所以桃花酥做得也比外边卖的要淡一点。甜味少了,自然桃花香更显些,配着清甜的玫瑰甜粥,吃起来十分可口。   顾芷柔跟小婉相伴多年,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给两个小丫鬟也分了些,让她们坐在一旁的小桌上一同用。   贺承悦见了对自家表姐的喜欢尤甚,表姐是官家姑娘,却能如此平和地对待下人。以后当了自己嫂子,贺家定是能家和万事兴的。她在心里暗自觉得,自个儿的眼光真是十分不错。   贺家在盛京也有几间铺子,贺承宣此去正好查查京中铺子的账目,他如今在路上也是看账簿没能闲着。   他与妹妹们的房间相邻,只隔着层不算厚的木墙,偶尔传来几声银铃般的轻笑,抚在他心头,让他只想赶紧到顾府将亲事定下。   那日表妹被人掳走之后,为保证不走漏风声,祖母并未同方家祖母明说。但他却从妹妹口中得知,那方二公子是知道些内幕的。   等到第二天,方景泽寻上门来打探表妹的消息,那小子还荒唐地同自家祖母说不介意表妹被掳走的事,诚心求娶。   可没个正经八百的长辈陪他来,想来方家的长辈也知道些大概。   两家老夫人是几十年的好友,念着这份情谊,方家也会对此事守口如瓶,何况人还是在他们府里被掳走的,传出去了谁还敢上门去。   自己不过是仗着近水楼台,能不能先得月还未可知,他只盼着这船能早早行至盛京。   看了大半日的账簿,他按按太阳穴,起身去了甲板。   此刻已临近黄昏时分,他才出门,便看见两个小丫头站在甲板上,她们正对着那轮西沉的红日。   听见船舱那边的声响,贺承悦转过头去,望见自家兄长,兴奋地朝他挥手,“哥哥,快过来呀。”   顾芷柔听了也回过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桃花眼弯了些,“表兄。”   她身后是红日,映得身上月白的衣裙也有些红,脸上像是抹了胭脂。贺承宣都能就着她现下的样子,想到她穿着火红嫁衣时的模样。   表妹生得好,性子也好,虽身世坎坷,却没半点骄奢或是自轻。她日日在他跟前,他如何能不喜欢。   但他总觉得,那日当着祖母的面,表妹应下他求娶的话,并不是因为对他有男女之间的爱意。他不愿唐突她来试探,两人相处仍像是兄妹那般。   他缓缓往她们那边走,“差不多是时候该吃晚饭了,阿柔身子刚刚好,准是你这个皮丫头缠着她到甲板上吹冷风的。”他脱了外面的长衫披在顾芷柔肩上。   贺承悦眯着眼睛打趣,“柔姐姐还没过门,哥哥就这么偏心,我便不在这里碍哥哥的眼睛了。”   说着她推开贺承宣要走,贺承宣知道这小丫头惯会装模作样,顾芷柔却赶紧拉住她,“看了好一会儿了,也该用饭了,三表兄也一起吧。”   趁着天还未黑,几个下人一同在甲板上设了张小桌子,三人围坐着一起用饭。没有长辈在跟前,他们说说笑笑的,也很是惬意。   贺家的船行了四日,行至顾芷柔和小婉来时遇上江匪的芦苇荡。想起那位好心给她们报信的老船夫,此刻又在江上,寻不到黄香,顾芷柔命伙计找了些浊酒来。   若不是那老人家,她和小婉不知道如今已魂归何处。   朝着那片芦苇荡洒下一杯浊酒,顾芷柔和小婉伏下身去磕头。   贺承悦碰巧出来,想起表姐才到家那日同祖母说的那些话,自然知道她是在拜谁,走过去也一同跪下磕头,顾芷柔见了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表姐说过那位老人家,他既然救了表姐,也算是对我们贺家有恩,我也该拜一拜。”   小丫头的话让顾芷柔十分动容,两人才相处一月,却胜似亲姐妹。她在家中虽然有哥哥护着,但到底兄长和姐妹是不一样的。   “阿悦待我这样好,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顾芷柔只红着眼低头。   小丫头却凑近了些,贼兮兮地望着她,“我待姐姐这样好,姐姐以后做了我嫂子一定也要待我好些。”   知道她又在打趣自己,顾芷柔不自觉红了脸,“你又瞎说,我现在待你不好吗?”   小丫头见她害羞了,又凑过去同她撒娇卖乖。   贺家的船渐行渐远,那片芦苇、来时那艘船还有好心的老船夫,却永远留在此处。芦苇依旧蓬勃朝气,可老船夫和船都因晦暗的人性不见踪迹。   江匪一日未除,还会有千百个老船夫那样平凡而善良的人消失在江中。顾芷柔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帮老人家报仇雪恨。   萧珩站在百米开外的一艘船上,已注视了这边许久,“贺家船上有没有我们的人?”   她的身影他怎可能认不出来,远远的见着她在贺家船上跪拜,自然让他觉得奇怪。   谢允站在一旁沉声道:“来前已安插了一个,到了京中会来禀报。”   如今路程已过半,就算行得近些也无妨,“吩咐下去,靠近一些,几十米开完就行。”她向来怕被太阳晒黑,也不常出船舱,他避开一些,也就没法子发现。   离得这样远,他怎么好盯着贺家那个“三表兄”?   谢允同他一块长大,如何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就是想离三姑娘近一些,当即便去告知那掌舵之人。   他暗自摇摇头,他可从未想过自家主子还有时时为着个姑娘忧心的一天。   又过了一日,贺家众人发现不知何时身后跟了一艘不小的船。但一路上路过的郡县不少,遇上恰巧与自家同路的,也并不奇怪。   行行停停□□日,终于于一日清晨抵达了盛京。   已到了四月初,天气渐渐开始热了,正午更甚,清早便成了搬货的主要时段。皇城与江州不同,指挥营就在码头不远处,但凡是遇着江上纠纷的一律由他们出面来管。   顾芷柔远远地瞧见,码头和指挥营的中间跪着一对母子。   觉得奇怪,她命小婉找了个小厮去码头的劳工那里打听情况。   没多时,那小厮便回来禀报,“那对母子,是因为家中男丁出船了一月有余还未回来,便去求指挥营去宁江上寻人的。指挥营那些军爷,如何会理会这种小事,放任着也不管。那妇人瞧着像是病了,却迟迟不肯离开。”   顾芷柔心中生了怜悯之心,不知那老人家,家里可有这样的妇人和孩子要照顾的。若是有,他们会不会因为寻不着家里的男丁,而日日跪在指挥营前。   可平白遣人去救助却又十分不妥,难免会让人觉得她有轻贱人家之心。   她挽着贺承悦要离开,可还没放下帷帽,却瞧见那妇人却倒了,她一旁的那个小男孩,瞧着只有七八岁,急得忙在一旁哭叫,“阿娘……你怎么了……阿娘呜呜呜……”   周遭未有一人上前相帮,大家只停下看一眼又忙起了手里的活计。都是来讨生活的劳苦之人,见惯了这世上的无常事,哪里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事。   见无人理会,顾芷柔遣了外祖母派着跟来的张嬷嬷去看了一眼。贺承悦也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姑娘,在一旁十分关切地等着嬷嬷回来禀报。 第二十三章 那对母子   那妇人已连着好几日来此跪着,想来身体已吃不消。   码头上时常会有人受伤,自然是备着大夫的。顾芷柔遣了小厮去请了大夫,往母子二人那边走过去。   那大夫主治的是跌打损伤,对其他的病症并不擅长。来了之后在那里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忙活了好一阵儿,疼得那妇人直皱眉却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众人正不知所措,顾芷柔却听见一旁有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这位夫人是忧思过甚,外加久跪于此劳身伤神,才昏了过去,你就是再掐人中和虎口两穴也是没有用的。”   听见谢玉的声音,顾芷柔转过头去,心里有些烦闷。往他那边看过去,没见着那位谢公子跟着,她顿时眉头舒展朝着谢玉点点头。   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并未读过几天书,张嘴就抬杠,“你能治好你来呀!站着废什么话?!装模作样的砸我招牌……”   谢玉也不同他计较,只拿出根银针,往那人身上不知什么穴位上一扎,又给她服下颗药丸,那妇人便醒了。   见着几个衣着华贵的贵人围着自己,她忙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诉,“求几位贵人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见此情形,码头的那位大夫连忙起身,走之前还不忘同贺府的人要诊金。人都是别个大夫救活的,他居然还好意思,张嬷嬷只斜着眼丢给他五十贯,心里十分看他不起。   得了钱,那大夫脚底抹油般溜了。   小婉将她扶到一旁的木墩子上坐好,顾芷柔开口问她,“你日日跪在此处为的是什么事?”事情的大概她已经知道了,可万一还有什么旁的事遗漏了的。   “我家公公和郎君走时说过,这趟船到了江州就立马掉头回来。往返不过半月左右的时间,这都过了一月有余了,却仍没回来。我们那个村子,已有许多男丁死于江匪之手,从前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   那妇人说完哭几声,又继续,“家里那船都是同别人借钱买的,本想着日子会越过越好,哪里料到……我日日带着儿子跪在这里求官爷怜悯,却无济于事,实在是被逼的没有活路了……”   她耷拉着脑袋,直抹眼泪。身边那个小男孩,也在一旁哭个不停。   听她说完,贺家一行人都沉默了。顾芷柔只叹息了一声,“可你们跪在此处,换不来官爷怜悯。刀挨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疼。日日这般,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也不是办法。”   听见顾芷柔温柔娇软的嗓音,那妇人断定她是个良善之人,抬起头望她,目光诚挚,“姑娘,求求姑娘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不能收留我也行,把我家儿子带走,给他口饭吃。求求你了姑娘……”   顾芷柔年少时便丧母,却还没忘记娘亲对自己的好,自然为这位妇人的话动容。   阿娘走后,她虽有祖母疼爱照顾,但到底祖母不是阿娘,“孩子还小,不能离了母亲。何况若他不在你身边了,你能放心得下吗?”她依旧柔着声。   “只要姑娘能给他口饭吃,便是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求求姑娘了……”说着那妇人扯开儿子的小手,撇过头不去看他。   而一旁那个小男孩,死死地抓住母亲的手臂,哭得更厉害了。   实在是不忍心,小婉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姑娘……”   话还没说完,顾芷柔先开了口:“今日才回家,贸然领两个人回去怕是不妥,等表兄来了先同他商量一下。”   自家姑娘这么说,是答应帮那对母子了?小婉开心地笑笑,姑娘向来心善,是自己多虑了。   贺承悦那个小丫头心思单纯,也可怜那母子二人,“柔姐姐别担心,哥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贺承宣在舱里收拾好账簿和行囊,姗姗来迟。   听顾芷柔说了方才的事情,他一口应下来,先将人安置在贺家的铺子上做些洒扫的活计。待过段时日,顾芷柔再想办法求着自家哥哥把人接到府里去。   他知表妹心中感念那老船夫的恩德,不自觉地将那对母子的遭遇代入到那老人家的家眷身上了,自然能够理解她。   码头上做苦力的男子太多,先前两个姑娘身侧有下人小厮挡着,如今要走动了自然有些不方便,小婉和红儿给自家姑娘带上帷帽。贺家众人向谢老先生道过谢然后拜别,几人就出了码头。   他们才走出码头,萧珩悠悠然走到谢玉身边。   “你怎知那三姑娘会管这事儿?”谢玉斜过身子睨他。   萧珩并不语,说自己前世就与她相识,传到太子一党耳中,又要拿着做文章。   “我瞧着未来侄媳妇儿可是没领你的情,你小子,任重道远啊……”说着谢玉摸摸胡子背起手,先他一步走了。   ~   估摸着这两日妹妹就要到了,顾梓诚每日都派了自己的随侍忠贵驾了马车候在码头外边。他本想亲自过来,但太子对他十分看重。这几日他都陪在太子身侧帮着处理政务,实在脱不开身。   顾芷柔戴着帷帽,自然没法辨认出来,但忠贵远远瞧见了小婉,朝着她们这边奔过来。   “三姑娘,你终于到了。公子这几日,日日担忧着,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自家这位三姑娘,虽只是个不得主母喜爱的庶女,但温柔貌美,且对他们这些下人十分亲厚,忠贵打心眼里尊敬她。   顾芷柔知道兄长待自己的好,兄长时常遣身边的人给她送东西,她们自然同忠贵也不生疏。兄长才弱冠之年相貌堂堂,哪里长过什么白头发,知道他在胡口乱诹,顾芷柔在帷帽下边笑了笑。   顾芷柔在信中已说过此次贺家兄妹俩要一同回来,顾梓诚想到贺承宣是男子,不好随两个姑娘家一同进入狭小的马车,特意吩咐了忠贵骑着马去。   毕竟自家妹妹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若是同乘一车被盛京城里哪个政敌见着,虽说只是表兄,也能说传得天花乱坠。何况他那日见着太子看自家三妹妹的眼神不一般,太子丰神俊逸的,难说自家三妹妹会中意他。   “我家公子给表公子准备了马,想是长途跋涉的表公子也累了,但还是要劳累公子骑马。”忠贵向贺承宣行了个礼。   “劳烦了。”贺承宣应声,转身上了马。   来前,贺家在京中的商记也派了车马来候着,如今正好将这对母子带回去。骑在马上对着驾车来的掌柜吩咐了几句,贺承宣转头追顾家的马车去了。   一路上,贺承悦也没闲着,掀开帘子透过车窗往外看。没来过盛京,她自然见着什么都觉得稀奇。   顾芷柔只笑着看她,她一向喜静,却从来都觉得这个小丫头可爱得紧,一点也不烦她。   车马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贺家门前。顾文瑞父子均不在府中,照着规矩,几个人先去前院的厅堂等着拜见当家主母曹氏。   因为顾芷柔回江州,侯家公子对自己侄女下手,曹氏便记恨上了自家这个庶女。再后来,她污蔑庶女与人私奔被戳破,又被夫君斥责,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得了府里下人来报三姑娘回府,她还是晾着顾芷柔和贺家那俩兄妹在堂上许久。过了半晌,她到堂上,只说是顾梓莹生了风寒,自己一时走不开。如此一来,自己那个宝贝女儿也不用来见这两位毫无关系的亲戚。   贺家不过是个商贾人家,如何比得了自己的娘家曹家,更不要说顾家,顾家虽没有爵位,但到底被圣上和太子看重。   自家嫡母这般行事,顾芷柔很是不好意思,只抱歉地朝着表兄和表妹笑笑。   待到了堂上,那曹氏还假模假样地去拉顾芷柔的手,嘴里说着嘘寒问暖和赔礼的话。   “你二姐姐昨日就犯了风寒,我放心不下。刚刚才抽开身,让阿柔和贺家侄子女久等了。阿柔怎么瞧着清瘦了不少,是贺家的饭食吃不惯吗?”   曹氏面上笑嘻嘻,字里行间却夹枪带棒。明面上是关切,实则是暗示贺家比不上顾家。三两句话便将堂内三个人都得罪干净了,直激得贺承悦差点没忍住。   小丫头性子直,气得撇过头去。有他们兄妹俩在时尚且如此,可以想到她平日里是怎么对待自家表姐的。   “不过是去时也犯了风寒,阿柔已被外祖母养得胖了许多。我阿娘便是贺家人,贺家的饭食自然不会吃不惯,多谢夫人关心。”顾芷柔乖顺地回话,可话中却有深意。   贺承悦听懂了,满意地笑了笑。可仍对曹氏十分看不起,面容丑陋,心里恶毒,怎么能同自家姑母相比。她和哥哥幼时,可是常常听阿娘夸赞姑母的。   贺承宣知道妹妹的脾气,拉着她同曹氏见了个礼。几人坐下三两句地聊了会儿,曹氏推说放心不下顾梓莹,又走了。   都未安置好客人便走人,半点主母的风范都没有,顾芷柔只能先请表兄和表妹去自己院子里坐坐。   贺承悦早就好奇自家表姐这样仙女一般的美人,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才进了院子就一头扎进她的卧房里,将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个遍。   顾芷柔一直养在祖母房中,是顾老夫人去世后才搬出来单住的。住处是曹氏一手操办,自然不太像样,但三年里,已被打理得很是不错。   姑娘家的闺阁自然不是能随意进的,贺承宣只坐在外间用茶水。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曹氏那边才遣了人带兄妹二人去了客房。   贺承悦稀罕自家表姐,赖在顾芷柔院中不想走。   想着夜里有人陪着自己,梦魇也能稍微好一些,顾芷柔命人将小丫头的行囊安置在自己房中,贺承悦那个癞皮狗似得小丫头终于不再装可怜。   随后表姐妹俩陪着贺承宣去了他的住处,到底是怕给顾家丢人,曹氏终于没再作妖。   待一切收拾妥当,三人又去了顾芷柔那里用午饭。顾老夫人从前房中的心腹大多也还跟在顾芷柔身边,连着老夫人从前院中小厨房里的嬷嬷也到了顾芷柔院中。   饭食可口,又不用见着曹氏那副嘴脸,贺家兄妹到盛京的第一顿饭吃得也算开心。 第二十四章 人面兽心   三人在住处收拾,等到黄昏时分,顾家父子终于回了府。   “三姑娘可到了?”才进府门,顾梓诚便急着询问那守门的家丁。他将忠贵遣去接妹妹,今日是坐着父亲的马车一同回来的。   自家少主问话,家丁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中午前便到了,贺家那两位也了安置在了府中。”   顾梓诚听了点点头,向父亲行了个礼,官服都没换便直奔顾芷柔的院子。   顾芷柔在院子里边看书,不经意间抬头看见自家兄长朝着自己走过来过来,她忙站起来朝他福福身子,“阿柔见过兄长。”   顾梓诚俊朗的脸上,是顾芷柔从未见过的阴云密布,“你向来是个乖巧伶俐的孩子,怎么都未曾知会长辈一声,便自己偷偷跑到江州去了?”   知道自家哥哥现在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温柔地笑笑,“阿柔是迫不得已才为之,哥哥莫生气,坐下来喝杯茶。”   “我如今不是在同你说笑,我从未罚过你,自问这么些年也是用心待你。今日,我便要替祖母教训教训你,跪下!”   看着兄长的样子,这次是真的被自己气坏了,顾芷柔正悻悻地要跪下,贺承悦却突然跑出来了。   “柔姐姐……”她原是要跟自家表姐说什么,望见这边的情形,忙快步跑过来,将已半蹲着的顾芷柔拽起来护在身后。   “顾大公子好大的官威啊!你可知道姐姐为什么跑到江州去?还不都是拜您那亲娘所赐!柔姐姐这一路上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她抬起头怒视顾梓诚,有些婴儿肥的小脸气得鼓鼓的。   “阿悦,别说了……”顾芷柔想把她拽走,却拽不动。   “你那亲娘人面兽心,联合外男谋害庶女,你不去质问她倒来质问起柔姐姐了。亏得姐姐还说这家里你对她最好,我看姐姐就是人善被犬欺!你们曹家出来的,没一个好东西!”她越说越过分,怕是再说要将顾家整个上下都骂得一无是处。   顾芷柔无奈,又拉不动她,只能大喝一声:“阿悦!住嘴!”   见自家表姐真的生气了,贺承悦终于不再说下去,圆圆的杏眼仍气鼓鼓地盯着顾梓诚。   听了这好半天,顾梓诚自然猜到这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丫头的身份。看到她此时的模样,十分可爱,活像只炸毛的小狸花猫,心里顿时觉得有几分好笑。   扯着贺承悦给兄长行了个礼,顾芷柔才开口,“哥哥,这是贺家的四妹妹。她年纪小,嘴上没个遮拦,请哥哥见谅。阿柔知道哥哥是为了阿柔好……”   见她这样,小丫头却不乐意了,“柔姐姐回江州可是遭了许多罪的,又是遇江匪,又是溺水,还被人欺负。做哥哥的不安慰就算了,还……”   听见她在一旁小声嘀咕,顾梓诚急了,忙上去抱住妹妹的双肩,“什么?!路上遇见江匪了?哥哥瞧瞧?!”   他关心则乱,将顾芷柔转着圈打量了一遍,顾芷柔见了忙去扯他的手,“哥哥别看了,阿柔没事儿,被外祖母养得可好了。”   他见顾芷柔没什么外伤,看着也没哪处不舒服的,才终于放下心来,“刚刚要罚你,就是想让你知道其中凶险,出远门好歹要有父兄陪着,都怪哥哥……你究竟是如何脱险的?”   他看着顾芷柔,满眼心疼,心里还有歉疚。三妹妹从小没了娘亲,胆子小又乖巧,若不是被母亲逼急了,断不会如此大胆地行事。   “阿柔现在说了,待会儿还要再同父亲说一遍,哥哥饶了我吧。”她撒娇卖乖,顾梓诚揉揉她脑袋,转身回自己院子换衣服去了。   瞧见顾梓诚对自家表姐的关切,贺承悦终于知道是自己错怪他了,先前见到他罚表姐跪,以为他是来替自己母亲兴师问罪的。如今消了气,觉得顾家表兄长得真是十分的好。   约莫又过了一刻,顾太傅遣了人请贺家兄妹去用晚饭,说是设了家宴招待。   到了前院的饭厅,几人仍不见顾梓莹的影子。也是,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何况那顾梓莹心高气傲,一定不乐意过来。   席间几人说说笑笑的,很快用完了晚饭。   吩咐下人将贺家兄妹送回住处,顾文瑞留下了顾芷柔。   姑父是长辈,又是太子的老师,身上有说不清哪里来的威严。贺承悦这次就是想护着自家表姐,也不敢跟他顶嘴,只能悻悻地先回去了。   贺家兄妹都走了,顾文瑞也好发作,“跪下!”   见此情形,曹氏在一旁得意洋洋,甚至想遣人去喊自己宝贝女儿来看热闹。   “你知道错了吗?”顾文瑞望着跪在地上的顾芷柔。   “女儿知错。”顾芷柔低下头。   见她这般模样,顾文瑞声音放柔了些,“那你便说说自己错在何处?”   “阿柔错在,这么些年不争不抢,只任人宰割;错在任人宰割就算了,最后还没能忍住。”她突然抬起头来,倔强地望着顾文瑞。她说这样的话,也是想叫曹氏明白,她做的那些事自个儿心里全是清楚的。   她的话说的曹氏眼皮直跳,心里暗叫不妙,怕她已知道自己那日想趁她去寺院、联合外男毁她清白的事,更怕她将此事在夫君面前抖搂出来。   “你……”顾文瑞见了,气得指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人!三姑娘桀骜不驯,不知悔改,上家法,给我狠狠地打她手心十下。”   可顾梓诚却挡在自家三妹妹面前,“父亲息怒,妹妹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何况她大病初愈,现在实在罚不得。”   他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母亲一眼,转头吩咐道:“来人,将母亲送回院里。”   曹氏想发怒但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儿子说一不二,同那书中的圣贤一般刚正不阿,只能狠狠剜他一眼,跟着下人走了。   顾梓诚此举当然是怕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会传扬出去,对自家三妹妹不利。   曹氏走了,堂中的下人走了,顾芷柔才朝着自己父亲磕了个头,“我出走的那日,原是要去大安寺上香的,父亲可以派人去查查那日京中有哪位纨绔公子也去了大安寺,自然便知道女儿为什么要带着小婉出走。”   顾文瑞父子俩听了心中一惊,若有所思。父子二人这一月来有想过无数顾芷柔出走的原因,却没想过曹氏敢做如此大胆的事。从前顾芷柔从未行污蔑他人之事,如此听来,这事有八九成可信。   顾芷柔说完,直起身子,又朝父亲磕了个头,“阿柔恳请父兄想办法上奏朝廷,整治宁江上横行的江匪,给江上讨生活的船家、渔民一条生路。”   顾梓诚先前便知道她遇上江匪的事情,自然不觉得奇怪,可顾文瑞却犯了迷糊,自家这个女儿何时关心起江匪的事情了?   他正疑惑时,却又听见自家姑娘接着说:“阿柔去时,船停靠在一丛芦苇旁休整,却遇上一伙江匪。烧杀抢掠,那艘船无一人生还,连船都被烧成灰烬。阿柔和小婉幸得船上一位好心的老人家指点,后又被路过的船只所救,才逃过一劫。”   饶是顾梓诚先前就知道大概,如今听了却更觉心惊。顾文瑞并非不疼爱女儿,他深爱阿柔的娘亲,年纪大了越发想念起从前来。他心中惊惧,对女儿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忙将顾芷柔从地上扶起来。   “女儿请父亲答应,那老船夫为了救我们主仆二人死于江匪刀下,女儿却连那老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说这话时眼眶已有些红了。   顾文瑞点点头,“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还有一事,女儿想求父亲想想办法。在江州时,女儿曾被人掳走过。那人就是皇后的亲侄子、江北侯世子——薛平,那日也是幸得一位姓谢的公子相救,女儿才得以脱险。女儿怕皇后的人查到蛛丝马迹,去找贺家的麻烦。”顾芷柔低下头。   没想到她此行经历了这么多凶险,没再多问,顾文瑞沉思起来。他已听说,那薛平被人弄成残废丢在薛府门前,薛家实在是作恶多端才会得了如此下场。   圣上已下了旨意,判处薛家二房男丁皆斩首、女眷充为官妓,半点没顾念皇后的情面。薛皇后这些年没少拿薛家的银钱,此时怕只忙着销毁证据,无暇顾及其他,不会去找贺家的麻烦。   “阿柔放心,贺家暂时没有危险,你只管先安安心心地将身子养好。”   顾芷柔谢过父兄,回自己院中去了。   ~   大周皇宫,承乾殿内。   萧珩刚刚用完晚膳,谢允已换回宫中侍卫的装扮。   阶下跪着一身着玄衣的暗卫,“殿下,三姑娘一切都好,贺家兄妹安置在顾府中,贺四姑娘与三姑娘同住。”   萧珩转了转手中的碧玉杯子,“阿允,安排个武功高强的女侍卫到她身边做丫鬟。之前在江州青楼里与我做戏的那个,就不错。”   他知道顾芷柔心思细,怕是要死记着薛平说的那句话,对他心中畏惧。将那女人安插在她身边,等来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好叫那人同她解释清楚。   总有一天,要她知道自己上辈子还有这辈子心里只有她一人。他不会碰旁的女人,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是。”谢允在一旁应声,不知道自家主子打得什么主意。   “江州那边处理干净了吗?”萧珩喝了一口茶,又开口询问,目光突然狠戾。   “已按照主子原先的吩咐处理好了。”谢允低声说。   那薛家人实在不知天高地厚,两个嫡子女都教养成如今这般,怪就要怪那薛家兄妹动了不该动的人,才要承受如今的罪过。 第二十五章 应下婚事   ~   江州衙门地牢,潮湿阴冷,不见天日。   时有囚犯发出惨叫,硕大的耗子和滑虫丝毫不顾忌有人,趴在地上吃着犯人漏下的米粒儿。   薛平和薛家其余的男丁都关在一间牢室里,他如今只是个残废,江北侯又失了钱权。从前他的庶弟们受尽他欺辱,也不装样子了,在他耳边说的尽是些糟践的话,只有江北侯一人每日喂他饭食,也不嫌弃他将屎尿都拉在裤兜里。   薛平活了二十几年,如今薛家败落,生死握在别人手中,他才第一次知道后悔的滋味。早知今日,他就应该牢记父亲的话,可从前身边的都是酒肉朋友,他如何知道不能轻信别人。   他在心中暗暗诅咒那个谢行之,可就算真有老天爷,老天爷哪里会听得进一个作恶多端的人的咒怨。   薛志做了这江州的地头龙快十年,临了了还不肯放下身段,直挺挺地盘腿坐在牢狱之中。   牢役领着送圣旨的老太监来传话,那老太监见惯了宫中的纸醉金迷,厌恶地捂捂鼻子皱皱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江北侯薛志及其世子斩首之刑、于三日后行刑,其余男丁流放岭南;女眷即日起充为官妓;褫夺江北侯爵位,没收家产充入国库……钦此。”   薛志听了,身子往一侧一倒,想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上前抓住那公公的腿,使劲儿磕着头,“公公,求公公给我妹妹……不,皇后殿下传个话,求皇后救救我侯府众人……”   那太监见惯了万丈高楼一夜倾倒,知道薛家已没有翻身的余地,“可别了吧,薛侯爷……不对,这位罪人,如今薛皇后已被你们江北侯府连累,禁足于寝宫。我不过是个传旨的,还是别为难我了。”   老太监说完,转身出了地牢。   薛志听了,跌坐在脏兮兮的地上,薛平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眼中流着泪,薛家几个庶子们全都沉默不语。   另一边,薛夫人听了圣旨,气急攻心,已昏死在地上。   坐在她一旁的薛薇被关了几天,已是满头稻草,不复从前的尊贵模样。她凑到自家娘亲身边,焦急地探探她的鼻息,已十分微弱。   “来人呐,我娘亲生病了。有没有大夫,快请大夫呀!”   见她叫喊个不停,牢役只不耐烦地踹了门一脚,“闭嘴,再喊把你舌头割了。你要把你娘救活了,让她大把年纪去做官妓吗?如果我是你,早一头撞死在这地牢里。你们薛家害的女子还少?好意思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滚犊子!”   薛薇听了那人的话,气得红了眼,她只能抱着娘亲的肩膀流泪。   没过多久,又来了几名牢役,粗鲁地扯着薛府女眷的衣服出了地牢。   在黑暗的地牢中关了许多天,偶然见着刺眼的阳光,薛薇不适应地抬起手去遮。可没过多久,她的世界再次黑暗。她被人塞住嘴,套在麻袋里掳走了。她害怕得直挣扎,可那人朝着她颈后就是一个手刀,她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她在一间屋子里。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赶紧闭起眼睛装睡。来人推开屋门直奔着她过来,捏开她的嘴就给她灌药。她吓得睁开眼,却见着个面容可怖的老妈妈。   干惯粗活的老妈子,手上力气大得很,薛薇虽拼尽全力,还是被灌了那碗药。   而后,她慢慢看不见,渐渐失去意识。待她再醒来时,依旧没法子看见东西,身上多了个男人喘着粗气,疼痛让她知道自己此刻在遭受着什么。   “你是何人?给本姑娘滚开!”她胡乱挥舞着手臂。   “哟~还当自己是侯府出来的姑娘,你父兄如今都要被斩首了,就别挣扎乖乖听话吧。”那人喘着粗气说着狠话。   薛薇只觉屈辱,脚也开始乱蹬,“滚开!滚开!给本姑娘滚开!”   她身上那人不耐烦了,一巴掌狠狠往她脸上甩,“给我住嘴,再不乖乖地听话,我可喊外边的弟兄都进来了。”   薛薇听了,安静下来,却咬牙切齿。她如今遭受的这一切,虽然那蠢猪兄长也有错,但都要算在那个贺家表姑娘身上。她暗下决心,若是有朝一日再见到她一定要让她不得好死。   ~   顾家,芙蓉居。   因贺承悦要与自己同住,顾芷柔命人将沐浴用的盥洗室改了一下。又搬进了个木桶,中间用屏风隔起来。那小丫头一向喜欢缠着自己,虽都是女子但一起沐浴难免也会尴尬。   舟车劳顿了好几日,沐浴完之后,两人一同安睡。许是因为劳累,顾芷柔没再梦魇。   第二天一大早,贺承宣便去了顾文瑞的书房。顾文瑞和顾梓诚休沐,所以都在府中。   得了院里的下人来报,顾文瑞命人将人给领了进来。   “姑父早,侄儿有要事求见。”贺承宣于堂下行了个礼,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昨日阿柔已说过薛家和贺家的事,顾文瑞下意识以为他来说的是这件事,“何事?”   “祖母给姑父写了封信,还请姑父先过目。”他双手将信件奉上。   顾文瑞皱着眉头,突然有些打不定主意,迟疑地接过信打开却倾刻间变了脸色。   他只见他那岳母在信中写到:承宣当着我的面求娶阿柔,阿柔点头了。你欠我一个女儿,这门亲事便应了吧,否则我便将从前的事告诉阿柔。   他心虚地抬起头看贺承宣,“这信你可曾看过?”   见自家姑父这般模样,贺承宣觉得十分奇怪,“未曾。姑父放心,若姑父真将表妹许配给我,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这样的誓言似曾相识,活像是从前自己在阿柔外祖父母面前许下的,顾文瑞自然不信。对于阿柔娘亲,他有爱有怜惜有愧疚,却还是没守住她。   见着他沉默,贺承宣又忙着补充:“姑父放心,娶了阿柔之后我不会再纳妾,便像我父亲母亲那样。”   见他这般模样,又想起信中的话,顾文瑞只能应下来,“你这孩子着什么急,我何曾说过不同意,岳母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如今应下了,离正式提亲还有些时日,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原想着若是太子和二皇子选妃时,梓莹和芷柔能各许一个是最好的。他身居高位,若是将来两兄弟争夺帝位,不论哪一方败了,顾家总还能有退路。   听见自家姑父应下了这门亲事,贺承宣难掩心中喜悦,直奔着芙蓉居去了。   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荡秋千,见自家哥哥那春风得意的样子,贺承悦识趣地退开,走之前还不忘对自家兄长眼神暗示。   “阿柔,姑父应下我们的亲事了。我和阿悦怕是再过半月便要回江州,将父亲母亲接过来提亲。”他站在顾芷柔面前,面上露着难掩的欣喜,脸色有些微红。   顾芷柔听了自然也红了脸,她没想到议亲的事居然如此顺利,“父亲没有为难三表兄就好。”   “我们都要定亲了,阿柔还叫我三表兄?”贺承宣温润地笑着,话里却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顾芷柔脸更红了,手紧紧抓住拴秋千的绳子,深深埋下脑袋,片刻嚅喏出一句:“宣哥哥……”   她的声音本就好听,如今轻轻柔柔地抚在贺承宣心头,在他心里荡开异样的甜。   ~   宫中,承乾殿。   萧珩研读着书卷,脑海中却是顾芷柔,也不知道她与那贺家公子如何了?   他唤了谢允来,“有没有顾府来的消息?”   人昨日才刚刚安插进芙蓉居,主子一大早便来问,谢允越发觉得他中了魔怔,“吩咐了那边每日传两次消息来,中午一次,晚上一次。主子怕是还要再等等。”   萧珩有些失望直皱眉头,又不想表露出来,只能遣走谢允,耐着性子等待。   到了午时,他在殿中用着午膳。谢允得了飞鸽传书,忙到他跟前禀报。   “主子,顾府来报。说是顾太傅已应允贺家的提亲,贺家公子大喜之下跑去三姑娘院中,两人聊了一会儿,贺家兄妹约莫半月之后回江州,还有……三姑娘叫贺家公子……”   他这话停顿在关键的地方,难受得萧珩又皱紧了眉头,手里捏紧了碧玉杯子,“叫他什么?继续说……”   谢允有些心虚,女儿家对自己心上人的称呼,他实在说不出口啊,“叫他,叫他……宣哥哥……”说完他低下了头,十分后悔吩咐顾家那人时说的“事无巨细”这四个字。   萧珩沉默了片刻,攥着碧玉杯子的手已发白,“密函留下,你下去吧。”   谢允听了如释重负,将手中的纸条放在主子跟前,脚底抹油般溜走了。吃醋的男人惹不得,尤其是主子这样凶残的。   他走后,萧珩拿起纸条,“宣哥哥”三个字十分刺眼,他烦乱地将纸条捏成团又撕个粉碎。若不是知道贺承悦与她同住,他怕是管不了那么多,今夜就要去她房中,让她知道谁才是她的情哥哥。   罢了,那碍事的兄妹半月之后便离京,他且忍耐着多等一等。到时候,他要她主动放弃与贺家那个小白脸的亲事…… 第二十六章 喜乐茶楼遇侯礼   贺承宣一早才去顾文瑞面前将亲事定下,傍晚时,曹氏那边就得了消息。   曹氏向来顾忌顾芷柔的美貌,就怕太子在选妃宴上被那丫头的皮相勾了去。如今得了消息,开心得不得了,只盼着这个庶女能早早嫁去江州。   若是留在京中,免不了亲戚走动或者参加宴会什么的,又要被太子瞧见。寻常的美人她便不担心了,可顾芷柔生得太出色了些,比她那娘亲还出色几分。   曹氏只记得那贺氏已去世多年,可自家太傅还是对那狐媚子念念不忘,直至今日也不肯与她同房。想到此处,她又恨得牙痒痒。   可到底,贺氏生的那个死丫头要嫁去江州是件好事,她连忙跑去自家宝贝女儿跟前说。   “阿莹,阿莹,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顾梓莹在房中看着账本,便听见阿娘吵吵嚷嚷地进了门。   她也知道自家娘亲这性子,全是叫外祖母惯出来的,还是不免有些头疼。就算太子看得上她,可皇后呢?如何看得上这样一位亲家母。   曹氏进了门便气喘吁吁地坐到顾梓莹跟前,一口气喝完一杯茶,边拍着胸脯顺着气边压低声音说:“你父亲答应将那死丫头嫁到江州贺家了,这样一来为娘就不用担心那死丫头碍着你的路啦。”   她喘了口气停顿了片刻,“到时候你成了太子妃或是良娣,那死丫头就嫁了个商贾人家,那我们与她相比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吗?!”说完她又笑了两声。   顾梓莹皱皱眉,这的确是件好事,但曹氏的话她并不认同,“娘亲又说错话了,太子妃一定是我。”   父亲是太子老师,受圣上看重、百官敬仰;亲哥哥是太子挚友;自己与太子自幼相识。这太子妃之位,她如何做不得?   她目光坚定,似是胸有成竹。(丽)   ~   日日在顾府中闷着,还没过三天,贺承悦就憋坏了,脑子里只有“出去玩”这一个念头。   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总不能哪也没去,就搁家里待着吧。   打定主意,她便缠着顾芷柔带她出门。可顾梓诚有太子的差事脱不开身,贺承宣又在铺上忙着查账,顾芷柔在江州时得了教训,没有兄长陪着不想出门。   可小丫头死缠烂打,撒泼卖乖,“姐姐还不是自个儿跑去江州,我们就在盛京城里逛逛,姐姐带我去吃些好吃的,看些好玩的。我们便回来,可好?”   见小丫头眼馋得紧的可怜模样,顾芷柔不得已答应了。只是她对贺承悦有两个要求,一是要着男装抹香灰,二是要听她的话、与她寸步不离。   可两个姑娘家,就算是是着男装出门也不是万全之策。顾芷柔叫来院里管事的许嬷嬷,询问她自个儿的芙蓉居里有没有会些功夫的丫鬟。   许嬷嬷招了院里的丫鬟询问,问了好多遍都没有人应,“三姑娘也是异想天开,这府里的丫鬟怎么可能习过武。别说是芙蓉居了,便是整个太傅府恐怕都找不到一个。”   她小声嘀咕着,一个小丫鬟听见了,却向前走了一步,“嬷嬷,我习过武。”   那许嬷嬷瞧见她瘦弱的身板,不太相信。可还是笑着将人领到自家姑娘跟前,“三姑娘,此人说她习过武。”   顾芷柔抬头打量,那人生的纤细,面容清秀,瞧着不像是会武功的,“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你当真会武功?”   那个丫头看着她怀疑的目光,只回答,“奴婢冬影。”   她的声音冷冰冰,就像她的名字一般。顾芷柔再次打量她,倒瞧出来几分话本里写的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的模样,先前的怀疑动摇了几分。   那冬影瞧见她不说话,只徒手打起拳来,拳风凌厉,脚步稳如泰山。顾芷柔和贺承悦见了,惊得直瞪大眼睛。   “姑娘武功这么好,怎么会来顾府中做丫鬟?”觉得奇怪,顾芷柔还是问出了口。这个叫冬影的瞧着面生,不是她院中的旧人。   “我家父兄皆是练武的,我自小跟着耳濡目染自然就学了些。可家中遭了难,武馆又不招女子,比起在铺上当伙计,还是到府中伺候姑娘干净体面一些。”   她这话说得利落,目光也未曾闪躲,瞧着倒也真诚。顾芷柔没再多问,只给了她一件小厮的衣物,吩咐她明日穿着来找自己。   正为贺承悦那小丫头的男装发愁时,小丫头却跑到卧房里,没一会儿就拿了身淡蓝色的男装出来,“姐姐才到贺家那一日,我便央着奶娘给我做的。我想着要是以后娘亲逼我嫁人,我也学着姐姐跑路。”   小丫头兴致勃勃,两眼发光,顾芷柔只能抚额,“舅母听了,怕是要被你气坏了。舅母同那曹氏有得比吗?你可别想着逃跑,等着外祖母要怪我把你教坏了。”   表姐又训自己,贺承悦直嘟嘴。终于能出府去玩,她乐得直到半夜都没睡着。   隔天一大早,顾芷柔和贺承悦皆做好男子装扮,待昨日寻好的那个叫冬影的小丫鬟也来了,三人便悄悄往后门去。为避免太过惹人注目,顾芷柔将小婉和红儿留在府中,以防万一曹氏派人过来,也好同她周旋。   盛京城分为东、西、南、北城,最中央的便是皇城。东、西各有一市,顾家所在的七里街离东市近一些,几人自然去了东市。   没有马车,她们只能步行过去。路程不过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可她们是日日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待走到东市,两人已累得腿酸脚软。   “柔……表哥,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寻家茶馆休息片刻吧。”贺承悦气喘吁吁,拽着自家表姐不肯撒手。   路都是边问边寻着走过来的,顾芷柔哪里知道何处有茶馆。她只能东望望、西看看,“冬影,你来过东市吗?”   冬影未语,只愣怔着摇摇头。   正想着寻个人问一问,顾芷柔却不小心迎面撞上个人。冬影眼疾手快,在她身后稳住了她。   那人却头也不抬就破口大骂,“你这人是没长眼睛吗?走路的时候还东张西望的,可把小爷我给撞疼了。”   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顾芷柔忙拱手赔礼,“这位公子,实在抱歉。”   饶是她极力压低嗓音,可那人还是察觉出了异常。他抬头望去,目光先掠过顾芷柔的手,才又落在她脸上。   他见顾芷柔手又白又嫩的,脸有些黑可生的却十分好看,便瞥了一眼她的脖颈。果不其然,没有喉结。   他眯了眯眼睛,也朝顾芷柔拱拱手,“适才有些心急,多有冒犯,在下侯礼。小兄弟,你们是要去哪?”他嘴低着头,目光却偷偷看着顾芷柔此时放在身侧的如玉般的柔荑。   听见那人自曝家门,顾芷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家弟弟有些累了,我们打算寻一家茶馆坐坐。”   “好巧不巧,我便正打算去茶馆,往前百米有家喜乐茶楼,不若我带你们过去?”那侯礼仍眯着眼看她。   这么快就变了一副嘴脸,顾芷柔起了戒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况且这个叫侯礼的,目光猥琐,实在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人。   “我和家弟还有其他事,就不劳烦公子了。”寻了个借口,顾芷柔朝那人拱拱手,绕开他走了。   这侯礼,不是别人,正是与曹氏勾结欲对顾芷柔图谋不轨、后又不知为何娶了曹氏侄女的侯侍郎的小儿子。他虽比不得薛平恶劣,但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纨绔。   虽然他几日前才刚刚成亲,但那曹蔓的容貌如何能比得上顾芷柔。他打定主意,打算先到喜乐茶楼等着美人送上门来。   顾芷柔拉着贺承悦又逛了两三间铺子和几处小摊,瞥见那个叫侯礼的已没了踪影,这才往那处喜乐茶楼走去。   京城地贵,喜乐茶楼比不得过云楼宽敞明亮,却建的比过云楼高也比过云楼华贵,统共四层。贺承悦那小丫头懒得再多走一步,本想就在一楼寻个位置坐下,可一楼没有雅间,顾芷柔拉着她去了二楼。   小丫头懒得选,顾芷柔照着自己喜欢的,依旧点了茉莉雪芽。   贺承悦突然想起,那日在过云楼那位谢公子也点了这茶,顿时有些奇怪。不知是那谢公子凑巧猜对了表姐的喜好,还是自家表姐凑巧和那谢公子有一样的喜好。   见冬影拘束地站在她们的身侧,顾芷柔望着她开口:“走了许久也累了,冬影你也坐下来,一起喝杯茶解解渴。”   冬影迟疑着坐到一旁的小凳上,想起昨晚传给主子的信。她不知主子将她安排在姑娘身边到底有什么企图,他们这些做死士的,哪能知道主子的意思。   三人坐了一会儿,听见隔壁有几个公子说话。木板本就不隔音,雅间也不大,关键是那几人说话十分大声。   贺承悦忍不住想过去理论,却被顾芷柔拉住,“他们那边有好几个男子,我们只有一个冬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别忘了昨日你答应过我什么。”   小丫头心虚,只能坐回位子上,听着隔壁几个公子嚣张地话语。 第二十七章 叫声哥哥   “侯兄今日怎的也来了, 还以为侯兄娶了美娇娘,舍不得出府来。”说话那人话语中有几分挪揄。   曹蔓是有几分姿色,但娶她不过是气曹氏骗了自己, 又顾念着曹家的身份, 而不得已为之。何况只是有几分姿色的美人, 得了手便失了分乐趣, 哪里用得着日日守着。   “李公子此言差矣,贱内不过就是有几分姿色, 哪里比的上外边的野花有滋味。方才我便遇着一个女伴男装的绝色美人,那小手白白嫩嫩的,想来衣襟之下……哎呀可别说了,万一待会美人来了听到可不好。”   那人声音猥琐,可不就是方才遇到的那个叫侯礼的。   “哦,侯兄一贯是见惯了美人的,侯兄都说绝色, 想必是差不了的。”   “那是自然,张兄就等着瞧吧。若是被我骗到手了, 纳回家做个小妾也是极好的。”   这些话别说是未出阁的少女听, 便是已为人妇的女子听了, 也是不堪入耳的。   贺承悦握紧拳头,想过去将那嘴巴不干不净的公子哥儿爆揍一顿。自家表姐哪里是他口中的野花,分明就是仙女儿,如何能是他这样的癞|蛤| |蟆能够肖想的,何况表姐还是自己未来的嫂嫂。   她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自家表姐, 可顾芷柔面色无异,仍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瞥见了小丫头眸中的怒气,顾芷柔无奈柔声劝她:“阿悦觉得那公子如何?”   听见她的话, 贺承悦愕然,随后气愤地回答:“自然跟个癞|蛤| |蟆一般,心脏面也脏。”   “那就是了,阿悦何必同他计较,”她停顿片刻,饮了口茶,“阿悦这般骂他可是顺便也委屈了癞|蛤| |蟆了。”   小丫头皱着小脸喝茶,没料到她还有这么一句话,顿时大笑出声,却不想被那茶水呛到。顾芷柔坐到她身边给她顺气,可她被呛得厉害,咳嗽半天也没消停。   迟迟不停的咳嗽声终是引得隔壁那窝癞|蛤| |蟆的注意,“隔壁的,呛了半天了,平白扰人兴致!”是那个侯礼的声音。   顾芷柔没去理会,只边替贺承悦顺着气,边端起茶杯哄她,“阿悦再咽口茶就能好些。”   那侯礼见没人理会他,咳嗽声还在继续,起身过来找茬儿。才到雅间门口,却猝不及防看见了一个着男装的绰约身影,可不就是先前那个小美人。   他一改脸上的不耐,像是看见猎物般两眼放光,“原来是小兄弟啊,你们何时来的。”   贺承悦喝了口茶,已好了许多,顾芷柔转头望那人,目光冷冽,“便是公子说嫂夫人比不上外面的野花那时来的。”   侯礼面露尴尬之色,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方才不过是跟友人玩笑,小兄弟见笑了。”   见贺承悦那个小丫头如今已缓过来,这个讨人厌的侯礼也寻了来,顾芷柔拉起表妹的手就要走。可到门前时,却被那侯礼拦住。   “既然都听见了,那我就不装了。姑娘打算去何处啊?”侯礼说这话时,先前与他同坐的那两个男子也寻了过来,见着顾芷柔和贺承悦,皆倒吸口气。   美人不遇着就算了,一遇就遇着两个,年纪大一些的那个当真是生的沉鱼落雁,小的那个也很是不凡。   可贺承悦听见侯礼的话,已是忍不住了,“癞|蛤| |蟆都到了跟前了,哪还有留在此处的道理!”她说完,厌恶地瞅了一眼拦在跟前的人。   “你……”侯礼听见自己被说成是又丑又脏的东西,面上已经挂不住,却又生生忍下,“姑娘的妹妹出言不逊,姑娘是不是应该替她赔礼?本公子大人大量,只要姑娘陪着喝一盅茶,我便不计较了。”   寻个未出阁的女子陪自己喝茶,这事儿怕是整个盛京城都闻所未闻,更何况那女子还是太傅家的姑娘。   “你这人真是放肆得很,你可知道我姐姐是……”小丫头沉不住气,三两句就要交待了自己的来历,顾芷柔忙制止她。   “如今,我倒不知是我家妹妹无礼还是这位侯公子无礼了。方才公子出言不逊在先,如今又提如此要求,公子还是赶紧退开,不要再不依不饶。”顾芷柔冷着脸同他说,见他还不让路,准备让冬影动手。   她扯着贺承悦往一旁退了退,冬影了然,照着那侯礼的面上就是一脚。侯礼哀嚎一声,便往后倒去,他身后那两位公子见此情形,皆愣在原地。   没人拦住去路,顾芷柔拉着自家表妹就走。   那侯礼捂着脸愣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哪里肯善罢甘休。追着两人就过去了,冬影忙去拦着,与他纠缠。见自己摆脱不过,他又忙同身后不远处的小厮说,“愣着作甚,赶快帮我追啊。”   小厮知自家公子难缠,忙追了过去。追到楼梯口,手只抓住顾芷柔头上的玉簪。   顾芷柔正慌忙地拉着贺承悦逃跑,哪里想得到会被人扯了一下,脚上趔趄着就要往台阶上倒去。她心中暗道不妙,慌忙地去抓楼梯一旁的栏杆,却不知为何抓空。   闭眼认命之际,跌入一人怀中,那人身上的龙涎熏香很是熟悉。   萧珩昨日夜里得了信,说她今日要易装出府,得知她此时在这茶楼中,赶紧忙完手中的差事想要来看她一眼。   却没想到,两人见面又是这般情形。   她此刻如瀑的情丝披散在肩头,脸埋在他胸膛上,他看不见她如今的神情,但想来应当是窘迫不堪的。两人就这般僵持了许久,顾芷柔心中五味杂陈。   她惊奇于两人的缘分如此不浅,但又觉得他阴魂不散,还因为从前欠他的恩情而愁眉不展。那人此刻十分亲昵地搂着她的腰,半晌也不说放开,只有她来打破这个僵局。   她撑在他胸膛上的手肘使了使劲儿,脚也踩稳在台阶上。萧珩知道她的意思,却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抱着她纤细腰肢的手越发紧了。   顾芷柔无可奈何,只能在他胸膛前低语:“烦请谢公子将我松开。”   萧珩听了,还是不放手,日日入梦的温香软玉在怀,如何能轻易放开。   顾芷柔急了,手肘又用力了几分,“谢过谢公子相帮,请公子先松手。”   想起几日前密函上的“宣哥哥”三个字,萧珩红了眼,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叫声哥哥我就放开你。”   顾芷柔又羞又恼,咬牙切齿,“谢大哥。”谢大哥也算是叫哥哥了吧。   听见她话中的羞恼之意,他不再逗她,大掌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她向上一提,她双脚便稳稳地落在台阶上。   他这才瞧清楚她的面容来,像是抹过什么东西,面上有些发灰,头发柔顺地散着,耳朵却已红了。便是上一世也瞧过她这般模样,他觉得有趣,手不自觉抚了上去。   贺承悦愣在台阶上,不知道这个谢行之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本来心中还挺感谢他救了自家表姐,可见他这般举动,没忍住就上前去打开他的手。   可萧珩的手已在顾芷柔的脸上摩挲了两下,他看看自己的指尖,皱皱眉头,“抹的这是什么东西?”   被他亲昵的举动唬得直愣住,顾芷柔半晌没回过神来。片刻之后,她抬起葱白玉手摸了摸方才他碰过的那处脸颊,指尖和脸颊都有些止不住的发烫。   贺承悦刚要破口大骂,却被萧珩身上的贵气和冷冽给吓唬住了。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位谢公子到了盛京,身上的尊贵气质更甚。   冬影已追了过来,见着自家主子心虚地低了下头。   几人愣怔之间,侯礼也追上来了,他见着台阶下站着的萧珩,腿止不住地打颤。   站在那美貌小娘子跟前的,不是二皇子是谁?   他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声音也有几分颤抖,“二……二……”   没等他说完,萧珩沉着脸吩咐身后的谢允:“阿允,送三姑娘回府。”   对着他突如其来的吩咐,顾芷柔有些莫名其妙,可眼下靠他摆脱侯礼的穷追不舍却是最好的办法。   她只转过身朝他道谢:“那我便谢过谢公子了。”   说罢,她转身跟着谢允出了茶楼,好在马车就停在茶楼门口,她就是容貌不妥也没什么要紧。   萧珩站在台阶上,望见侯礼的小厮手上有根白玉簪子,想到她先前的模样,知道那是她的。   他冷着脸上了楼,路过那小厮时冷声说了一句:“簪子拿来。”   可偏偏那小厮是个蠢笨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侯礼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没听见二皇子说话吗?”   小厮将那簪子递过去,萧珩接过,拿在手里把玩着。   他往雅间处走,在一处闻见茉莉雪芽和一丝她身上淡淡的体香,知道是她先前坐的雅间,便径自走了进去。   没有他的吩咐,侯礼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待他落座之后,他又恭敬地行礼,“小人侯礼参见殿下。”   那侯礼见萧珩迟迟不免他的礼,偷偷抬起头望他,只见他悠闲地拿着玉簪把玩,丝毫没注意到他还弯着腰。   他悄悄直起身,可那位尊贵无比的殿下却发话了,“我让你起来了吗?”   不知萧珩何意,侯礼只能又弯下腰,却听见他冷咧低沉的声音:“侯公子当真是这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公子,青天白日的就追着人家姑娘跑。要不要我在父皇面前替另尊美言几句?” 第二十八章 太子怎么来了?   侯礼见他这般模样, 默默猜测着顾芷柔的身份,却满脑子的狐疑。这位大周朝上下皆知的不近女色的二皇子,何时与个女子这般亲近了?   见他不回答, 萧珩皱着眉望他。或许是目光太过凌厉, 侯礼终于反应过来, 弓着的背又低了三分, “哪里敢劳烦殿下大驾,侯礼一定吸取教训, 下次绝不再犯。”   侯礼等着他回话,却又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今日之事,你也断不能传将出去,如若不然,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萧珩受宣和帝看中,是对太子储君之位威胁最大的皇子。偏偏手段凌厉,杀伐果断, 东宫那边拿他也没辙。今天不巧得罪了这样一尊瘟神,侯礼哪里还敢再惹他, 只低着头连连称是。   见他这般模样, 萧珩心生厌烦, 挥挥手示意他离开,只等着谢允从顾家回来。   过了两刻钟,谢允去而复返。得了手下的口信,他径直到了主子坐的雅间。才一进门,便看见自家主子皱眉, “不是让你寻个机会废了那人一只手脚吗?”   谢允回程时已料到主子会这般问,只低着头回禀:“那小子成亲之后一直被他爹拘在府中,今日不知怎的跑出来了, 又不知怎的遇上了三姑娘。但未免他猜测出来,今日不宜动手。”   萧珩又皱皱眉,将手里的玉簪揣在怀中,站起身来低头出了雅间回宫中去了。   ~   眼下是大白天,约莫才将将到用午膳的时间。顾府中下人不少,顾芷柔她们虽走的是后门,但到底还是被人看见了。   一路溜进了芙蓉居,她们才舒了口气。小婉和红儿等在房门前,已有些着急,看见自家姑娘回来了,忙迎上去端茶倒水。   喝了杯凉茶,洗了把脸,顾芷柔才想起先前自己头上戴着的白玉簪子来。不知道簪子落到了何处,她心中一阵懊恼,若是被侯礼那纨绔公子拿在手中,被他抓了把柄,那就完了。   好在那蠢|蛤| |蟆应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默默开解自己。   贺承悦看见自家表姐好看的脸皱巴巴的,知道自己今日又闯祸了,手指搅着衣摆凑到她跟前,“表姐,我错了。”   她嘟着嘴低着头,很是可爱。顾芷柔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将手放回盆中,“你走近些,说说自己哪里错了?”   小丫头可怜巴巴地凑近她,“我不该又跟人斗嘴,不该……”   她话还没说完,顾芷柔将沾湿的双手往她还没洗的脸上抹。贺承悦哪里想过她会来这样一招,愣在原地,脸已变得花花白白。   等错愕了几秒,她反应过来,“好啊,柔姐姐你居然欺负人……”说着就往顾芷柔那边扑过去,将自己脏兮兮的小脸往她雪白的脸上蹭,没一会儿顾芷柔也花了脸。   两个丫鬟见此情景,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冬影则站在门前,嘴角悄悄弯了。   芙蓉居里欢声笑语,芙蓉居外顾梓莹站在长廊下,眼神轻蔑,“一个世家贵女,同个出身商贾的小丫头如此嬉笑打闹的,成何体统,真的自降身价。”   说完,她拂了拂衣袖,转身走了。   玩闹过后,顾芷柔不禁深思,今日遇上那谢家公子,究竟只是凑巧还是他刻意追了上来?但到底此处是盛京,父亲又是太傅,她料定他不敢胡来,也就将他抛之脑后了。   转眼就到了贺家兄妹回江州的日子,因为那日在喜乐茶楼遇上侯礼的事,贺承悦没再缠着自家表姐带自己出门。两个哥哥都很忙,她便和顾芷柔乖乖地在芙蓉居里看书练字。   临别的前一日,顾文瑞又摆了家宴招待他们兄妹二人。   可却因为有曹氏在,这顿饭他们吃的并不愉快。   “承宣记得回去后早些来,可别让我们家阿柔等急了。”好好的一句话,从曹氏嘴里冒出来酸溜溜的,像是顾家的三姑娘嫁不出去一般。   贺家长辈还没过来正式提亲,就说这样的话。顾太傅听了似是不悦,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顾梓莹难得出席一次,也因曹氏的话皱了眉,坐在一旁不说话。   还是顾梓诚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承宣这次回去,代我向贺家外祖母问好。”   贺承宣只温润地笑笑,应了他一声,随后沉沉地看了顾芷柔一眼。知道表妹在曹氏眼皮子底下过得艰难,他下定决心以后待她要十一分的好,将她这些年受过的委屈都弥补回来。   原想着用完饭后送妹妹们回去,但在人家府中总是要避嫌的,交代了贺承悦两句,他便回了客房。   贺承悦那个小丫头回了芙蓉居难得的少言寡语,顾芷柔知她心中不舍,没再逗她。   离别前夜注定漫长,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人却乐不可支。   ~   皇宫,承乾殿中。   已快到子时,萧珩还在处理政务。今日他得了消息,明日一早顾三姑娘要到城外送别贺家兄妹,届时会在十里长亭停下赏景。   自那日喜乐茶楼匆匆见过她一面后,他又有十余日没见过她。她时时入他梦中,可那没良心的小人儿已将他忘在脑后,心里只盼着早早嫁给她那小白脸般的三表兄。   他自然不能放过与她见面的机会,可若是明日一早要去见她,那要快一些处理完手上的事才是。他离开江州时,还有些与薛氏暗中勾结的人未查出来。   如今方家已为自己所用,他也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处理接下来的事宜,查人的事自然不用自己操心。可手上那封薛志写给皇后的信还在他手上,他在等合适的时机……   想到此处,他皱着眉头揉了揉脑袋。   谢允叩了叩书房的门,“主子,该休息了。”   “什么时候了?”萧珩依旧揉着脑袋。   “现下已到了子时。”谢允在门外沉声。   萧珩起身,往寝殿走去。贺家那碍事的两兄妹要走了,他就是再夜闯她的闺阁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他弯了弯嘴角,十分期盼明日的到来。   只是不知,今夜可还会梦见她?   ~   次日,顾府众人起了个大早。   天光微亮,已到了夏日,麻雀在枝头上啼叫个不停。   盛京城早晚还是有些寒凉,顾芷柔畏冷,但又怕晚一些会热,只在夏衫外边披了件薄斗篷。   贺家兄妹是小辈,自然要先到堂中拜别姑父顾文瑞的。两人对着顾文瑞笑盈盈地行礼,可朝着曹氏,贺承悦嘴角却挂不住了。   顾梓诚知道自家三妹妹会亲自去送,昨日便向太子告了假,陪自家妹妹出城。   表姐妹二人家乘坐马车,顾梓诚和贺承宣则在外边骑马。   顾梓诚见贺承宣走几步就看看马车,知道他对自家妹妹上了心,可他却并不看好两人的婚事。   抛却家世什么的不说,东宫那位可是对自家这个三妹妹很是不同。二月里见过阿柔一面后,已私下里问过他两三次了,到顾府他书房中时也时常左顾右盼的。   他心中自然知道二妹妹对太子的心思,可太子却对自家三妹妹有意,这问题难解得很。如今贺家提亲,倒是解了这个难题,但他却又觉得顾芷柔不该嫁去贺家。   一行人约莫走了三刻钟,终于到了城外十里长亭。   这次到盛京,顾梓诚和贺承宣都没抽开身来陪自家妹妹游玩。如今出城要路过十里长亭,想着带贺承悦那个小丫头出来放放风赏赏景。   将车马停在路旁,贺承悦拉着自家表姐往长亭走去。顾芷柔怕晒,依旧戴着帷帽,贺承悦那丫头年纪小又爱贪玩,自然没戴那碍事的东西。   长亭外,碧草连天。亭廊下有琴师奏琴,奏的是《阳关三叠》,也倒是应景。   可没走多远,顾梓诚倒是遇见个熟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宫那位。见着太子,他原是要行礼的,但太子朝他摆摆手,是叫他不要声张。   他面上无异,心里却暗道不妙。昨日才同太子告假说要陪自家三妹妹来城外送人,顺便赏景;今日才走到十里长亭便遇上了。不是来看自家妹妹,又是来做什么的。   太子萧琰再过几月就要满二十,今日穿着玄紫色的暗纹圆领锦袍,头上配着玉冠,一双凤眼熠熠生辉。他朝他们走过来,“梓诚兄,你今日也来赏景?”他朝着顾梓诚挤眉弄眼地示意。   “是啊,琰兄,今日带妹妹来送别表兄妹。”萧琰还未行冠礼,并没有表字。不能暴露出他就是当今太子,顾梓诚只能如此称呼他。   可顾芷柔见过太子,透过帷帽的薄纱依稀能瞧得见他的面容,他那双凤眼她梦见过那么多次,如何能忘了。   她难以察觉地颤了两下,拉着顾芷柔朝那人见礼,“见过琰公子。”   顾梓诚见了,忙向萧琰介绍,“这是我姨娘的娘家侄子贺三公子,这位是贺四姑娘,戴着帷帽那位是我三妹妹。”   众人见过礼,顾芷柔拉着贺承悦往前面走了。三位翩翩公子跟在她们身后,中间的那位瞧着尊贵异常,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向她们望过来。   顾芷柔只想离萧琰远一些,可顾梓诚心里却犯了难。若是太子今日不来,他还觉得三妹妹和贺家的婚事能成,可如今太子却出现在这里。   贺家这位表弟想娶自家三妹妹,如今看来,怕是难喽…… 第二十九章 太子也早早瞧上她了?   长亭中, 隔个不远就会有些小商贩,卖的都是些自制的糕点零嘴和附近农庄里出来的果蔬。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正是樱桃上市的日子。姑娘家就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水果, 于是两个姑娘和三个丫鬟看见个有桃子和樱桃卖的小摊, 就走不动道了。   站在那小摊面前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粉嘟嘟的桃子和红彤彤的樱桃。   往年里樱桃上市, 顾梓诚都会时不时地买些送到芙蓉居去, 他知道这是自家三妹妹最喜欢吃的。   如今见妹妹这样子,他笑意盈盈地走上去, “阿柔想吃吗?哥哥给你买。”   顾芷柔眼巴巴地在帷帽底下点点头,将贺承悦往一旁拉了拉。   那守摊的老婆婆见了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走过来,摆摆手招待,“公子,您可以尝尝看,这是自家种的樱桃,可甜了。这桃子也是, 都姑娘家喜欢吃的。”   贺承悦和萧琰也走了上来,从怀中掏出银两, “我来吧。”   瞧见两人上赶着付钱, 顾芷柔瞧见樱桃的好心情登时就没了。表兄还好说, 太子来凑什么热闹,她同他很熟吗?   “我想要哥哥给我买。”顾芷柔依旧同贺承悦站在一旁,声音十分好听。   在美人跟前吃了瘪,萧琰也不恼怒,只将银两收回去, 悻悻地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   见此情形,顾梓诚掏出十五两银子,同那老婆婆说都要了。那摊上的水果最多只值四五两银子, 那老婆婆见贵人如此大方开心地笑着收下了银两道了句谢。   她用纸袋子将水果都装好,顾芷柔贴心地让她将水果分成三份,一份是自家的,一份给贺家兄妹路上吃,一份拿给哥哥转交给太子。   哥哥虽自小与太子相伴,是太子密友。但于身份上,两人还有另一层关系,是君臣。先前拒绝太子好意,如今断然是要给两分颜面的,如今这水果便是现成的礼。   送了水果,顾芷柔悄悄地同自家哥哥说想要走了,贺家的船还在码头上等着。知道自家妹妹的意思,顾梓诚抱拳向太子请辞,“琰兄,贺家的船此刻正等在码头上,今日时间少了些,我们改日再聚。”   萧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顾芷柔,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也朝他抱拳。   贺承悦先一步由红儿扶着上了马凳,顾芷柔才由小婉扶着上去,城外风大,风吹起面纱一角露出她小巧白皙的下巴和红艳艳的樱唇,萧琰看得眼色沉了几分。   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上,萧珩左手掀帘而坐,右手紧紧握成拳,眼白已发红。   没想到这一世,他那哥哥萧琰,也早早就瞧上了她。太子眼巴巴地跑来这尘土翩飞的城外,怕是瞧上她已不少时日了吧。   她如今已没了上一世的记忆,虽性情没什么改变,但有了这么多变数,保不准她真会瞧上太子。   他咬咬牙,在心中默念:不管是贺承宣还是太子,都别想从他手中将她夺走。   见她们的马车渐行渐远,他放下车帘,吩咐外边坐着的谢允驾车。   萧琰站在十里长亭外,手里拿着包好的樱桃,想着的却是先前红彤彤樱桃衬着的盈盈玉手还有帷帽下的红唇。   他眼巴巴跑到人家跟前,却碰了一鼻子灰。   试问盛京城中有哪家贵女如她这般,不给他一点颜面。他觉得十分有趣,无奈地笑笑,径自上了马回城里去了。   码头上,搬货的劳工熙熙攘攘。见着有贵人来了,只小心地躲开,就怕不经意间得罪了哪位京中的官属而丢了饭碗乃至丢了性命。   来了码头,顾芷柔突然想起先前的那对母子来。她走到自家表兄身边,“宣……哥哥,那对母子在贺家的铺上没有妨碍你吧?”   贺承宣听了对她笑笑,“那位嫂子手脚勤快,但就是她家那小儿子,也到了上学堂的岁数了。在铺中倒是能学着做些杂活,但如此一来他们母子二人怕这辈子都难以翻身。”   听了他的话,顾芷柔知道他是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但那孩子出身市井,若是贸然将他安排进哪个府学,怕都是不妥的。   看来这事儿,还是要问过自家哥哥的意思。   几人三两步走到码头,贺家的船已等候多时。   临别之际,贺承悦那小丫头却不肯走了,抱着顾芷柔的手臂直巴巴地流眼泪,“柔姐姐,阿悦不想走呜呜呜~姐姐你会不会想我?”   顾芷柔又心疼又好笑,心中隐有一丝不舍。但她年纪比贺承悦稍大一些且自小见惯的不是生离而是死别,自然面上也要比她好一些。   她只红了眼眶,轻柔地给小丫头拍背,“傻丫头别哭了,姐姐会想你的,又不是见不着了。”   说完还捏捏她白嫩嫩的小脸,小丫头蓄满了眼泪的眼睛圆鼓鼓地望她,由红儿领着上了船。   顾芷柔掀开帽纱,待船走远了才转身离开。   回程时,顾梓诚却没再骑马,而是同顾芷柔一同坐马车。   兄妹两人沉默片刻 ,顾梓诚却发话了,“阿柔当真想好了,要嫁给你贺家表兄?”   顾芷柔听了却很是困惑,“哥哥怎么这般问?”   “方才你表兄要走时,你可曾有不舍?若是有,较之对那小丫头的又如何?”他又开口,只望她明白对贺承宣的不过就是寻常的兄妹之情。   顾芷柔听了若有所思,三表兄要走她的不舍自然是没有对阿悦的那么深,可这与自己要不要嫁他有什么关系呢?她低下头,却想起那对母子的事。   “阿柔有一事想要哥哥帮忙,”她抬头望向顾梓诚。   “先前回来的时候遇着对母子,家中的男丁皆被江匪所害。那对母子如今就在贺家铺上,可那孩子的年纪七八岁正是该读书的时候,他母亲的工钱压根负担不起私塾的费用,阿柔想问问哥哥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上学,又不用费太多银两?”   顾梓诚听了,沉思片刻,“咱们太傅府里没有年纪相近的小娃娃,父亲与我又忙着朝事,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他。但朝中有些官员府中会为自家公子招适龄的伴读,我倒可以替他寻上一寻,等他年纪大一些再接到府上也是可以的。”   顾芷柔笑了笑,“那就烦请兄长多费心了。”   马车行至城中,顾芷柔又去买了些桃花酥和芙蓉糕,兄妹二人便驱车回府。   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间,顾芷柔邀了自家兄长去院中用些饭食。她院中小厨房的妈妈做的饭食.精致可口,顾梓诚是很喜欢的,也就应了她的邀。   待用过午饭,他回房中换了身衣服,直奔东宫去了。   东宫之中,太子将将用好饭食,却等来了顾梓诚。   “臣参见太子殿下,臣不知殿下是何用意。”顾梓诚朝着殿上端坐的太子行礼。   “梓诚快坐。”太子只挥挥手给他赐座,又遣下殿中众内侍和宫女。   待顾梓诚在殿下软垫上坐好,萧琰缓缓出声:“你自小相伴孤左右,你能不知道孤怎么想?”   顾梓诚见他话说的如此直白,也不藏着掖着,“那殿下也该知道,臣下那三妹妹她娘亲的出身。也该知道她身世坎坷,在家中十分艰难。”   太子面色不变,只沉着凤眼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不瞒太子,父亲已经三妹妹许了人了,只是那家的长辈还未上门来正式提亲。臣下的妹妹脾气倔,不愿做妾,不想进宫,烦请太子成全。”   顾梓诚说着往殿中一跪,太子却黑了脸,“你如何知道她不愿入宫?”   “妹妹同臣下说过,以上哪一条,太子都是没法子做到了,所以臣下求殿下三思。”说完他朝着萧琰行了个叩首礼。   太子见了,仍不愿轻易言弃,“你怎知道,你三妹妹没有心悦孤的那一天?”   说罢,他凤眸凝视着顾梓诚。   “臣那二妹妹,自小便心悦于殿下,可如今殿下可曾心悦她半分?”他直起身来朝着萧琰抱拳。   萧琰见他这般固执,眼中怒气更甚,只咬牙挥挥手,“今日你气糊涂了,孤不同你说,这个问题我们改日再议,你且下去忙你的事吧。”   见太子说不通,顾梓诚没再多言,只办自己的差事去了。   ~   贺承悦如今回了江州,芙蓉居里少了小丫头的笑闹声,倒显得有些冷清。顾芷柔趁这个间隙将芙蓉居收拾了一番,变了变陈设。   净室中的木桶又被她命人抬回仓房里,屏风倒是没有撤走,左右起身穿衣的时候还是能挡挡风的。   这几日夜里都有小丫头陪着睡,没有梦魇。可她白日里才见过太子,如今倒开始有些担心夜里会不会又被那些奇怪的梦境困住了。   到了晚上,用了些许饭食,她便命人焚了安神香。白日里买的樱桃和桃子还剩许多,她一个人压根儿吃不完,她便叫来小婉和冬影一同到房里去吃。   冬影自那日在喜乐茶楼一事后,便被她调到身边伺候。经过江州被薛平掳走那桩事以后,她才知道身边带个会武功的丫鬟的重要性。左右不过是多一个贴身丫鬟,有何不可。   沐浴过后,小婉依旧替她绞头发抹头油。   可她在床上躺好了,却又闻见一股淡淡的龙涎熏香的味道。 第三十章 自有抉择   顾芷柔心中暗道不妙, 那个阴魂不散的谢公子又来了。   “小……婉……”她的叫喊声还没传出床幔,就被捂回她的口中。   萧珩一手捂着她的小脸,一手握在她单薄的肩上。他掌心紧贴在着她软软的樱唇, 觉得有些异样的酥.麻。   他在她床榻前微弱的烛光中, 看清她此刻的表情来。她那双极美的桃花眼瞪得圆溜溜的, 一只小手抓着他捂住她嘴唇的那只手。   她指尖的凉, 透过两人相触的肌肤传到他的身上,他皱着眉头威胁她, “我来此并不是要冒犯姑娘,姑娘不要吱声我就松开?”   她点点头,心中却思忖着他今夜的来意。   见她应下,他松开捂着她嘴唇的手,可她却忘了放开抓着他大掌的纤纤玉手。   “我知道你要同你表兄定亲了……”这是他放开她后说的第一句话。   这次轮到她皱紧眉头,愣怔地望了他半天。   “看来三姑娘是舍不得放开谢某的手了?”见她这傻样,萧珩戏弄般地同她说, 眼睛却望着她红艳艳的嘴唇,方才手心的酥.麻触感到现在还没有消散。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顾芷柔慌忙松开他的手, 夏日的寝衣有些单薄, 她又往床榻里面退了一些,随后用锦被将自己团团裹住。   “谢公子的娘亲,没有教过公子夜闯女子闺阁是失礼之举吗?”她抬起头倔强地望着他的眼。   听见她提起自己的娘亲,他眸色暗了几分,透过床幔死死地盯着她, “那三姑娘的娘亲呢?没教过姑娘知恩图报?没教过姑娘信守承诺?”   他承认自己说这句话时心中有几分气,气她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气她一心一意只想嫁给她那表兄, 还气别人老是惦记上她。   可他很快便后悔了,他瞧见她低下头,话语中有几分倔强几分伤感:“我阿娘去世时我尚且年幼,她是没教过我。”   他强忍住想将床幔掀开的冲动,仍直直地站着,“是我在说气话,三姑娘别生气。可我娘亲也已去世近四年,说来家母祭日还同令慈是同一天呢。”   她有些奇怪,他如何知晓自己阿娘的祭日的?   她抬头望他,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我没骗你,是六月二十三是吗?这话是你亲口同我说的。兴许你真的全忘了,可我都还记得,”他突然弯下腰来,“阿柔我怕你后悔,更怕自己后悔。从前我没护住你,今生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的话说的莫名其妙,她听得一头雾水。   望见她狐疑的目光,他狠下心来。若是任由事态发展,她只怕真会嫁到江州离自己远远的,叫他再也瞧不见她。要他亲眼看她另嫁他人为妇,他做不到。   “罢了,你不信也没关系。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仔细听清楚,”他停顿片刻,“太子也瞧上你了,这事儿想必你也心知肚明。若是他有心查,你真不怕查到贺家头上,贺家遭殃吗?”   “你仔细想想,薛平的事虽是我做的,但皇后查到了定然会算在贺家头上。如今江北侯一家已成了她的弃子,她本不会在意,可若是知道她那宝贝儿子瞧上了你,定然会将你里外查个清楚。到时,你猜猜会如何……”   顾芷柔听了一阵后怕,小脸已苍白,后背直冒冷汗。她一向觉得自己不是个蠢笨之人,怎的没想到这茬儿。   见她这般模样,萧珩继续说:“到时候,你那位三表兄会如何?还有贺家众人会如何?你有想过吗?”   顾芷柔咬着下唇,紧闭着眼睛,想起今日哥哥在马车上问她的问题。   是啊,自己对表兄的不舍还不及对阿悦那小丫头的。她兴许并不是心悦表兄一定非嫁给他不可,而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嫁给他之后能离盛京远远的,能离顾家远远的,能离曹氏远远的。   想明白之后,顾芷柔下了决心。表兄是家中独子,不能被她连累;贺家的百年基业,也不能毁在她手中。   “照谢公子这样说,我就只能嫁给太子了?”她讥笑着问他,他却迟迟不回答。   她于是接着说:“谢公子对东宫如此了解,想必身份不仅仅是苍州富商那么简单吧?”   他沉默了片刻,望着她,“之前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去江州有要事无法告知我的真实身份。我其实是……”   他想起前世她在选妃宴上望见他之后的反应来,有震惊,有失望,还有疏离。   后来再次和她相遇,他才知道她对皇宫的厌恶。正因为记得,他如今才这般犹豫不决,可眼下让她屈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再嫁予她三表兄,似乎也是个好办法。   他暗自咬牙,“我是二皇子萧珩。”   他说完,瞥了她一眼,她仍坐在床榻最里面,对于他的真实身份并没显得有多惊讶。   其实顾芷柔早就料到,第一次见他时,她就瞧见了他通身的贵气。还有他那双和太子那般相像的凤眼,她早该猜到的。   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若是江州上他没救她,她现在已是那芦苇荡中的一缕幽魂。若是后来他没从薛平手中救下她,她恐怕也只有自刎这一个下场。她的心中还是记得他的恩情,只是他老是拿这些恩情来胁迫她……   她又想起小院中薛平的惨叫声,想起他命令属下时的绝情。   她的眉眼在微弱的烛光中冷了几分,“所以,若是太子没瞧上我,你没法拿这事来威胁我。你是不是也会拿当初对付薛平的手段对付我三表兄?”   他望着她,声音冷冽,“是,若是他真敢娶你。但这事我会事先同你说,我相信你心中是有抉择的。”   听见他的答案,她对他的误会更甚,“我会修书同外祖母说废除婚约的事,如今殿下得偿所愿了,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她的声音带着怒气和刻意的疏离,他只又沉沉地望她一眼,转身翻出窗户。   他走之后,顾芷柔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了许久方得以入眠。   可睡着之后,她又发起了梦魇。   梦中,萧珩从假山后窜出来拽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她眉目清冷,他却霸道十分。   再然后梦境转换,她竟与他情谊绵绵地在城外的澄湖边上赏花散步。他们紧紧相拥,紧到她竟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又夜半惊醒,心口又是疼痛不止,她摸了摸枕下从白马寺求来的平安符,攥入手心捂在胸口。   半晌过后,才缓过神来。   次日清晨,小婉见她双眼乌青,脸色苍白,只一边将床幔挂起来一边絮叨,“姑娘又犯梦魇了?要是从前那位谢公子身边的谢老先生在就好了,有他开药方姑娘定能睡得好些。”   顾芷柔现在一听到“谢公子”这三个字就止不住得头疼,她就不相信没有谢老先生的药自己就没法子睡好。   她揉着脑袋吩咐小婉傍晚时多点一碇安神香,再给她泡些香蕾饮来。   她的话直听得站在门前的冬影皱起了眉头,昨夜自家主子来过她自然是知道的。主子到底是做了何事,姑娘才这个样子?   顾芷柔揉着脑袋起身梳洗,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今天她吃早饭也没什么胃口,只饮了几口清粥就再吃不下了。   冬影见了,又皱了皱眉头,中午给萧珩送的密函中只写着:三姑娘昨夜未歇息好,身体不适。   ~   承乾殿中,谢允得了冬影的来信。   谢允知道自家殿下昨夜翻人家姑娘窗户的事,此刻望着自家主子的眼神都意味十足。萧珩皱眉瞪他一眼,他才收敛了几分。   “那个老狐狸如今在何处?”想起她的梦魇之症,他皱着眉头询问。   可这话听到谢允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主子问师父的下落,难道是已经准备要给三姑娘开方子备孕了?   他登时瞪大眼睛望着自家殿下,“师父此前说了要去幽州一趟,寻些珍贵的药材。可属下觉得殿下此举怕是不妥……”   他话未说完,萧珩抬头狐疑地望着他。   谢允咽了口唾沫,大着胆量又道:“殿下和三姑娘还未成亲,还是不易有孕的好……”   萧珩黑了脸,凤眼沉了几分,半晌吐出一句话,“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滚!”   谢允见主子此刻这般神情,分明就是要罚人的前兆,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   用过午饭,顾芷柔小憩了片刻,才觉得舒服了些。   照着先前在江州画舫上月师父的吩咐,她将幼时的琴找了出来,打算将从前的琴艺一点点练起来。   只是那琴在库中放置许久积满了灰尘,待将它擦洗干净,她试了试手,却发现弦已老化,无法再弹。   罢了,世间情缘尚且不堪一击,更何况是这琴弦?   琴弦断了、旧了、不能用了,尚且还有重新续上的余地,可情缘呢?   也许自己同三表兄的缘分、同贺家的缘分,只能到此处了。她命小婉准备好信笺和笔墨,写起给贺家的书信来。   这信她准备写两封,一封给贺承宣的,写得决绝一些;而另一封她打算告知外祖母实情。   外祖母操持贺家已数十年,相信她能理解自己的苦衷,也能想清楚这件事的轻重来。   她苦苦沉思了一下午才将两封信写好,得了父兄回来的消息,她又忙遣小婉去找兄长去了。这事她得找个人商量、帮她送信,父亲威严,兄长自然合适一些。 第三十一章 他又入梦   知道自家三妹妹有事找自己, 顾梓诚回院中换了常服就往芙蓉居赶。   他才进芙蓉居,就见顾芷柔坐在门前的小桌旁静静等候。   “阿柔找哥哥有什么事?”见她瞧着书,他走到她跟前。   顾芷柔未料到他会来得这样快, 只将书卷轻轻放下, “哥哥, 阿柔有些事情想请教哥哥。”   顾梓诚有些困惑, 寻了她身旁一把藤椅坐了下来。   “阿柔想问哥哥可知昨日太子去城外是何意?”顾芷柔给他倒了杯茶。   他接过茶杯,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自己这个三妹妹看似柔弱, 骨子里却倔强得很。幼时被梓莹欺负,那时姨娘还在,父亲不知真相责罚了她,她跪得小脸都发白了,还是不肯认错。   那时的她不过才三四岁,俗话说三岁看老,他觉得在自个儿这个妹妹身上, 倒是十分对的。   太子的问题,就算躲得了一时, 也躲不了一世。   他思忖片刻还是开了口, “我自幼伴在太子身侧, 太子怕是有意选阿柔为妃,可皇后那边却不一定会答应。”   顾芷柔想起昨日在城外十里长亭时,太子的目光和举动其实就能猜出来。可她却是怕萧珩哄骗她,这才向自家哥哥求证的,哥哥向来公允刚正, 定然不会骗自己。   “我今日便是想问问哥哥,太子是否知道我已与贺家定亲?”她瞧着他说出口来。   “我昨日只告知太子你已定亲,但未将对方是贺家同他说。可是以太子的才智, 定然能猜出几分。”   顾芷柔思索片刻。   “昨日哥哥问我的话我仔细思考过,我想让哥哥帮我做两件事。”   她喝了口茶继续说:“其一,帮我将这两封书信交给贺家商行,让掌柜飞鸽传书送回江州,务必在表兄回贺家前送到;其二,我要哥哥帮我,将我与贺家解除婚约的事透漏给太子。”   她说完眼神坚定地望着顾梓诚。   自家妹妹是什么样的人,顾梓诚定然是知道的,自然能猜到她此举不过是不想连累贺家,不想太子对贺家下手。   “阿柔真想好了?可太子那边……”   “想好了,左右皇后一定看不上我的出身,太子妃之位相信二姐姐也十拿九稳。太子再是位高权重,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大不了等选妃宴时我装病,左右是能逃得过的。”   她淡笑一声,挽起顾梓诚的胳膊,“就是这两件事情要哥哥替我多费心了。对了还有,阿柔想吃樱桃了,哥哥明日回府时能给阿柔带些吗?”   知道她在打岔,顾梓诚也装傻,笑着捏捏她白皙的脸蛋儿。   他想起兄妹三人小时候的事儿,二妹妹比三妹妹不过大了不到一岁。   彼时贺家姨娘刚刚去世,小阿柔被接到祖母身边,是日也哭夜也哭,哭得眼睛和小脸蛋儿都红扑扑的,直喊着要自己的阿娘。   他那时已有八岁,知道一些自己母亲对贺家姨娘做的事儿。贺家姨娘从前待他很好,人长的也很好看,对身边的人更是十分温柔。小阿柔就像是和贺家姨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软软糯糯,粉雕玉琢的。   他于是十分心疼这个刚刚丧母的妹妹,时时跑到祖母院中去看她。后来阿柔被罚,他老是替她挨着,小丫头就抱着他直哭。   他亲手教她写字,教她背诗颂经,在她哭鼻子时给她擦眼泪……所以兄妹感情如今才这般好。连梓莹都常常在曹氏跟前说,顾芷柔才像是他嫡亲的妹妹。   他不过是心疼她、懂她的艰难;三年前祖母去世,顾芷柔生了一场大病,也是他时时关心、看顾着她。本就是亲妹妹,哪里有什么嫡、庶之分。   ~   宫中,承乾殿。   冬影已将兄妹二人的话一五一十地传了过来,萧珩听了心下一喜,她虽现在也不想嫁自己,但只要她不想嫁贺承宣和太子二人就好。   因为开心,他晚膳都多用了些。   他想起昨夜她没睡好,忍住跑去找她的冲动,就怕又将她吓着。   ~   照着今日清晨顾芷柔的吩咐,小婉在她睡前燃了两碇安神香,还给她泡好了香蕾饮。   怕萧珩又半夜翻窗子进来,她睡前亲自将窗户都检查了一遍,留着床头的一盏烛灯,便睡去。   可到半夜里,她又做起梦来。   那梦里,萧珩将她搂在怀中,他们同骑一马,策马在澄湖边上畅游。他给她摘好吃的野果儿,给她采路边的野花。   再然后她梦见他在战场上杀敌,背上被砍了一刀,献血染得红色的里衣更加鲜红。她顿时又觉得心口疼痛异常,在睡梦中流起泪来。   她又看见,他穿着红色的喜袍,同一个异装女子成亲。梦中的她悲痛欲绝,在一处宫殿中痛哭。而后太子出现,纠缠她,让她忘了萧珩。   再后来,她在宫殿的门前看见二姐姐,二姐姐愤怒异常。在次日,便命人灌了她一杯鸩酒。   梦到此处,却陡然而断。她寻寻觅觅,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却什么也梦不见了。   兴许是安神香燃得有些多了,她今夜怎么也无法从梦中醒来。   这梦是如此真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在了那梦境之中。   次日醒来,她却病了。   曹氏向来不管她的事儿,小婉只能趁自家大公子出府前去找他。顾梓诚得了消息,连忙派小厮去向太子告假,又派了忠贵去东市仁和医馆请了大夫进府。   那老大夫隔着帘子给顾芷柔把脉,断病却讲究望闻问切,小婉掀起帘子给他瞧了一眼。   那大夫年岁大了倒沉得住气,可候在一旁帮他拿药箱的十三四岁小厮,却为榻上顾三姑娘的美貌所惊。   “三姑娘这是忧思过甚夜间又受了凉闹的,草民先给她开副药调理调理。”   顾梓诚听见老大夫的话,知道自家妹妹无碍,送走大夫之后才放心地去东宫找太子去了。   ~   东宫,太子得了顾府小厮的消息,已经心不在焉了一个多时辰。见顾梓诚风尘仆仆地来了,忙不顾尊卑地迎上去。   “梓诚,你家妹妹无碍吧?”他关切地问顾梓诚。   顾梓诚却悄悄瞥了眼殿中的内侍和宫女,太子一向谨慎,却忘了殿中可能会有皇后的人。   他故作镇定,朝着太子行了个礼,“多谢殿下关心,臣妹并无大碍。太子放心,臣不会因为妹妹生病耽误手头的差事的。”   他这般回话,倒是提醒了萧琰。   萧琰没再多问,只拉着他讨论起朝政来。   太子一党在江州的人已被萧珩除了个一干二净,如今江州已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如此一来,倒不止失了钱财,更损了人心。   趁内侍都被萧琰打发出去,顾梓诚想起自家妹妹托他办的事儿来。   “昨日妹妹刚与人废了婚约,今日便生起病来,梓诚实在放心不下,才向殿下告假,殿下勿怪。”喝着茶,顾梓诚装作不经意地与他赔罪。   萧琰听了心中暗喜却又隐含一丝担忧,与人有了婚约,今日又生病的,除了顾芷柔还会是谁?   “无妨,梓诚该嘱咐舍妹好好保重身体才是。”他说罢,喝了口茶,内侍却恰好回来了。   ~   芙蓉居里,顾芷柔卧病在床已有半日。病中没有力气,也没有胃口,她只想吃酸酸甜甜的樱桃。   不知道哥哥回府会不会给她带樱桃,她悄悄遣了小厨房的嬷嬷出门去买。她向来待下人们宽厚,嘱咐那嬷嬷多买了一些,分给院子里的丫鬟们。   待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樱桃,她又睡着了,这一觉竟一直睡到戌时才醒来。   怕她发热,小婉守在了她床榻边上,见她睁眼,连忙跑去给她倒了杯热水。   “姑娘终于醒了,方才大公子来过了,见姑娘睡着就没吵姑娘,”她将顾芷柔扶起来,“姑娘喝口热水润润喉吧。”   顾芷柔一口喝完了大半杯水,却望见几案上红红的樱桃,中午买的樱桃已经吃完了,眼下这些是哪里来的?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小婉连忙解释:“大公子说你昨日让他带些回来,他让我嘱咐姑娘病中不宜吃太多。”   偌大个太傅府,只有哥哥一个人将她放在心上,她那爹爹在阿娘离世后,也将她抛诸脑后。   她知道爹爹对自己其实也是疼爱的,只是在他心中,顾府的荣辱兴衰还有朝政比自己这个女儿要重要。   “你给我乘一个小碟子来,余下的都拿下去分了吧。”她温声吩咐着。   “姑娘不用些饭食吗?小厨房热着清粥呢,待会要吃药,胃里空空的可不好。”担心她饿着,小婉又问她。   她眼下并不想吃饭,可身上没有力气,于是点了点头。   小婉将装在小碟中的樱桃端过来给她,转身出门去了。   她才离开不久,顾芷柔却听见一阵开窗的声音,夜风吹了进来,轻掀起床幔,一阵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   她只冷哼一声,“二皇子这是当梁上君子当上瘾了?”   她病中的声音十分柔弱,直引得萧珩皱着眉头掀起床幔。她如今没力气躲他,依旧倚着床头半坐着。   萧珩朝她伸手,还没碰到她额头便被她偏头躲开。   “怎的一日没见,就生病了。”   瞅见他凤眼中的关切,她一时也晃了神。   “是呀,殿下真应该去大安寺瞧瞧,身上是不是带着些邪祟,怎的我见了殿下就夜夜梦魇。”想起他前日同她说的话,她心中还堵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可萧珩听了她的话却弓下身来握住她肩膀,“你梦见什么了?”   见他突然靠近,她想躲却已来不及,可想到梦中与他的种种,她顿时红了脸。 第三十一章 蜜饯(甜)   她下意识撇过头想否认, “没……我没梦见什么……”   萧珩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知道她不想叫旁人晓得他进了她闺房,他连忙三两步躲到床尾的屏风后面。   “姑娘, 你等我给你拿小案。”小婉将小案搭在她榻上, 才又转身去抬清粥。   顾芷柔起了捉弄萧珩的心思, 慢悠悠地用起粥来。   “小姐是没有力气吗?怎么今日吃的这么慢?”小婉不知怎么的冒出这样一句。   顾芷柔下意识地往屏风那边看去, 她分明听见萧珩在后边短促地轻笑了一声,不仔细听压根听不着。   她面上有些红, 本就没什么胃口,用帕子擦擦嘴就不再用了。   小婉见了,转身给她抬药碗去了,“姑娘赶快吃药吧,再过一会儿药就该凉了,嬷嬷重新再热又得等好一会儿。”   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顾芷柔的小脸皱了起来。   “姑娘, 你瞧,你又怕吃药了不是?你快喝, 不然我明日告诉大公子, 让他来唠叨你。”   见小丫头在一旁守着, 她心下一横,抬起药一饮而尽,随后嫌恶地擦擦嘴,脸皱得更厉害了。   床头的小几上还有一小碟樱桃,她不顾形象地抓了一大把放在嘴里, 可却没能将嘴里的苦味都抵消干净。   见她这模样,小丫头在一旁咯咯地笑。   小婉将碗放回托盘,给她收拾好榻上的桌案, 转身出门去给她打洗漱的热水了。   生病发了一身的汗,顾芷柔很想叫她给自己准备洗澡的热水。可有萧珩这个外男在,她不好当着他的面吩咐,只好作罢。   小婉关好卧房的门,萧珩又从床尾的屏风后边出来了。   “殿下可真是闲,日日来扰人清梦。”   她出言讽刺,他却不计较,径自走到她的床榻边坐下,没由头地说了一句:“还和从前一样,那么怕喝药。”   他的话又听得顾芷柔直皱眉,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一秒,他凑近了她,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还没待她反应过来,甜甜的味道却在她嘴里漾开了。   “来的时候知道你要喝药,顺便带的,是李记果子铺的冬瓜蜜饯。”他轻声解释,语气里是温柔。   不知是因为嘴里的冬瓜蜜饯,还是因为他的温柔体贴,她心中陡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于陌生,是以她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其意味。   他的手还轻轻地摸在她的唇上,待她反应过来,只恼怒地打开他的手,“殿下在宫中时,也净说这样奇怪的话?”   见她这般模样,他也不恼,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里面都是冬瓜蜜饯,喝完药可以吃上一些。”   “我不能收,屋里平白多出个男子荷包,小婉见了会起疑的。”他还没递到她手上,却听见她拒绝的话。   他没有理会,站起身来,将那小荷包丢到她身上,转身翻窗走了。   顾芷柔直起身来,无语凝噎。   听见小婉推门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将荷包藏在锦被之下,然后有些心虚地拍了拍床褥。   小丫头将水盆搁在小案上放好,却眼尖地望见床榻边上的糖粒来,她拾起糖粒,“姑娘,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偷偷藏糖吃。你忘了小时候,在床上藏糖,引了滑虫来被吓得直哭的事了吗?”   顾芷柔心虚地望了望萧珩翻出去的那扇窗户,不知道他有没有走,有没有听见她这样的糗事。   她的脸又红了,“小婉,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   见自家姑娘这个样子,小婉又笑她两声,抬水给她漱口,又拧帕子给她洗脸。   萧珩躲在窗外,不自觉地笑了,等了片刻,待她熄了烛灯才又离开。   顾芷柔这病来得急,去得也急。等到次日清晨,便已好了大半。   在床上躺了一天闷坏了,她起身要到自己院中走走,却恰巧碰上了来看她的哥哥。   “阿柔好些了吗?哥哥想着出门前先来看看你。”顾梓诚摸摸她的脑袋,她此刻青丝松松散散地绑在脑后,半点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她见自家哥哥来了,甜甜地笑笑,“已经好多了,哥哥放心。”   顾梓诚又摸摸她脑袋,转身出了芙蓉居的院门。   用过早饭,小婉又盯着她喝药,她想起枕头底下藏着的那一小荷包的蜜饯,喝完药便跑回房里偷偷吃了一颗。蜜饯的甜在她心底漾开,她突然觉得那脑子有些坏、中了邪祟的二皇子,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想法,又想起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她轻拍自己的小脸一下,刚刚的想法很危险。   东宫和承乾殿两位皇子得了她病好的消息,皆放下心来。   可她昨日才请了大夫,今日城中便传起了她的美貌。   京中官员的府邸大多在城东,那位仁和医馆的老大夫医术高明,很受官眷信任。老大夫年纪大,稳重一些,断然不会随口乱说。但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厮,每到一家便与那家的小厮闲聊。   如此一来,才过了一日,顾芷柔的美貌就在官眷中传得神乎其神了。更有“太傅府三姑娘,美貌如洛水之神、瑶池仙女,可却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传言。   这些传言顾府众人自然还不知道,但约莫过了十日,曹氏却觉察出一些苗头来。这些时日里,顾府老是收到各个官家夫人送来的拜帖,每一张拜帖上都有提到“顾三姑娘”。   她觉得奇怪,可却没放在心上,直到顾梓莹遣了琼珠去打听。才知道顾三姑娘的“美名”,已传得人人皆知。   曹氏得了这个消息,对着顾芷柔和死去的贺氏又是一阵痛骂:“这小贱蹄子和她娘都一个样,都是骚狐狸转世,天天搅得内宅外宅不得安生。才是将人请到家里看了个病,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女人本就善妒,自己若是没有,便更加放在心上,曹氏怒骂了好一会儿还不停歇。   顾梓莹都听得都有些受不住了:“母亲别骂了,左右她都已经跟贺家订了亲了。这些拜帖想个缘由统统回绝了便是,哪里值得您这般生气。”   虽是自己亲娘,虽自己也不待见三妹妹。但曹氏这脾气这品行,连她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贤名在外的自家爹爹,顾梓莹无奈地摇摇头。   侯礼这几日也听到些风声,他不知道那日在喜乐茶楼遇到的便是顾三姑娘。只惋惜自己与顾家那美人擦肩而过,看着只是有些姿色的曹蔓都来了气。   想起若不是先前曹氏骗了自己,如今那口口相颂的美人已进了自己怀中。于是借着心中的恼怒朝她发起火来,用午饭的时候,他摔碗砸筷,“你们曹家出来的女人真都不是东西,搅人胃口。”   曹蔓也不是个吃素的温婉贵女,听见昨日还和自己温存的郎君这样说话,拍拍桌子就与他理论。两人一言不和竟动了手,侯礼捂着脸摔门而去。   他命人套了马车想去飞云楼里快活快活,可谁承想到了半路上马却受了惊,东撞西撞,车厢四分五裂。   等他再醒来时,已回到家中,曹蔓在榻前哭泣,他才得知自己的腿断了一只且再也不会好起来。   而这事,自然是谢允派人做的。   ~   江州,贺家兄妹已回到家中。   贺老夫人事先已看过顾芷柔的来信,却踌躇着该如何告知自己孙子这件事。拖了几日,待兄妹两人休息了些时日之后,她才将外孙女的信拿给孙子。   表兄亲启:三表兄走后,阿柔深思熟虑。我于表兄只有兄妹之情而未有爱慕,我已遇到心中爱慕之人,今生只愿嫁予他,望表兄成全。至此,你我婚约废除,各自婚嫁,互不约束。   可贺承宣才读完信,却觉心中闷痛难忍,当即吐出口血来。贺老夫人吓得直流眼泪,差点没忍住将真相告知他。可事关阖府上下,她还是忍了下来,只请小厮找来府医为孙子看诊。   贺承悦见了,愣是不信自家表姐这样绝情,流着泪就又要出门回盛京,说是要亲自替哥哥问表姐。贺老夫人杵着拐杖怒喝,她才作罢。   贺承宣这病养了好些时日才见好,可他却绝口不再提盛京,绝口不提自家表妹,也绝口不提婚约之事。   贺老夫人知道他心中还未放下,也只能缄口不言。   ~   顾府十几日来收了许许多多的拜帖,曹氏皆以“三姑娘还在病中”为由给拒了。   流言却不消停,反而愈演愈烈。众官眷对这个顾三姑娘的容貌更加好奇,竟是传到了长公主府中。   快到五月初五,长公主亲自送了拜帖来,邀顾府众人初五那日到澄湖观龙舟赛,说是三姑娘身子不好应该多出门散散心对病愈才有好处。   长公主最得宣和帝宠爱,她都说到这里,曹氏哪里还敢回绝,命人回了帖子说一定会到场。   她转头却开始忧虑起来,长公主是贤妃所出,与宫中众皇子关系都不错,到时候太子怕是也会到澄湖,若是让他瞧见了顾芷柔……   他不中意自家女儿了可如何了得? 第三十三章 龙舟赛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那天。   正值仲夏, 澄湖湖畔青草连天,蝴蝶翩飞。阳光晒得湖面波光潋滟,时有蛙鸣声传出, 更显湖畔景色静谧之美。   岸边已搭好了给贵人避暑的棚子, 中间那顶最奢华的便是供信阳长公主使用的。   许多人家的官眷都早早地到了, 只想找机会瞅瞅那位顾太傅家的三姑娘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国色天香。若是举止得体、温柔贤淑的话, 家中有适龄的儿子的,也好早一些上门提亲。   虽东宫那位不日便将行弱冠之礼, 弱冠礼之后便是选妃宴,但那位三姑娘只是个庶女,皇后定然是瞧不上的。可太傅家教养出的女儿,定然不会差,即便是庶女,做个勋爵人家的正妻也是使得的。   而且若是顾家二姑娘真成了太子妃,等太子将来登上皇位, 娶了那三姑娘便是同皇家沾亲带故了,于仕途也是极好的。   管那三姑娘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体弱多病, 左右就算是生不出儿子, 也是可以纳妾的。若是真能成未来皇上的小姨妹夫, 便是尊泥塑木雕,也是娶得的。   于是众位夫人翘首以盼,就等着这位传闻中的三姑娘露面。   按着拜帖上的时间,顾家人还早了一刻钟到澄湖湖畔,却发现女眷们已落座得差不多了。那些夫人和未出阁的姑娘见到顾家大公子驾马伴在一辆车驾旁, 纷纷屏住呼吸侧头瞩目。   可她们未曾料到先下车驾的是曹氏,曹氏身材肥胖,长得也不甚好, 众人皆十分失望。第二个下车驾的是顾府的二姑娘,倒是姿色上等,但到底已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就算再好也与自家没了干系。   等来等去,终于等到顾三姑娘下来。   众人吸了口气,顾三姑娘果然与传闻中一般,是极美的。长得是闭月羞花,皓齿星眸,体态也是十分婀娜。只是面色瞧着有些许苍白,走路也是由个丫鬟扶着,看上去的确像是身子不太爽利。   众人皆暗叹可惜,果然世间红颜多薄命,像先前那位最得圣上宠爱的谢贵妃便也是如此,长得虽美但年纪轻轻的就……   顾芷柔在府中时本想把自己打扮得丑一些,可就怕长公主从她那两个兄弟口中得知她的真实容貌,觉得她有意欺瞒而迁怒顾家。所以出来前,她只把面容涂得苍白了一些,再扮得体弱多病,不想惹人注意。   如今她见着在座的那些夫人贵女惋惜的神情,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心中暗暗欣喜。至于其他的,相信曹氏看不得她嫁的太好,自然有意无意之间会帮到她。   一旁扶着的小婉见自家姑娘演得如此认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可还是努力配合着她。   其实顾芷柔来前有想过寻一个敢与两位皇子较劲的人家,可思来想去,她真怕就算与盛京城中哪门勋贵结了亲,那凶残腹黑的二殿下,都要迁怒远在江州的贺家,以此来要挟自己。   前有尊贵无比的太子,后有虎视眈眈的二殿下,她是真的难。   曹氏来前便见这个庶女装作病弱,但她视而不见,不过是觉得这样也好。无论哪户人家,总不想娶个日日要靠药和补品养着的夫人回去,何况是东宫那位的亲娘。   可她们才落了坐,旁边永毅侯的夫人就亲昵地拉住了顾芷柔的手,“孩子,半月前就听说你病了,本来想送些补品到太傅府上。但又怕唐突了,如今你身子可好些?”   突然被个不相熟的夫人拉着关切,她心中有些尴尬。可那夫人瞧着慈眉善目,她只礼貌地回复:“多谢夫人关心,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   说完,那夫人将一旁坐着的女儿的手和她的拉到一块儿,“你先前也不出府来,定然不认识我,我是永毅侯的夫人。这是我家小女,你们瞧着年纪相近,完全可以做闺中好友的。”   顾芷柔侧目朝那小姑娘看了一眼,脸蛋有些圆,眼睛也圆圆的。可她眼里却含着几分不乐意,一点也藏不住对自己的看不上,瞧着像是和自家表妹阿悦一般的性子。   她只温柔地笑笑,点了点头,也不言语。   过了没一会儿,众人听见一内侍高呼,“迎太子、长公主、二皇子尊驾~”   众人起身,在坐席前边跪拜行礼。   顾芷柔实在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暗自撇撇嘴,却被刚刚那个永毅侯家的姑娘瞥见了。那小丫头一改先前的不乐意,友善地朝她弯弯嘴角。   待众人又重新落座,长公主身旁的内侍却又来了,“长公主宣顾三姑娘。”   虽心中有一万个不乐意,可公主召见,她不得不去。在长公主尊驾前,不能带着小婉失礼,她于是尽量放缓步子,装出一副体弱的模样。   是以不远的距离,她却走了许久。   “臣女参见太子、长公主、二皇子殿下。”朝着三位殿下行礼,直到长公主说了声“免礼”,她才又直起身子来。   察觉到前方有三道目光望着她,她依旧稍低着脑袋。   “抬起头来。”终于那位信阳长公主还是发了话。   她抬起头望她,信阳长公主瞧上去约莫有二十五六岁,比萧琰和萧珩都年长一些。也生着一双与两位皇子相似的凤眼,长着一张鹅蛋脸,梳了个宫中妇人的发髻,头上插着七彩琉璃金簪。姿态万千,尊贵无比。   “顾三姑娘果然名副其实,怕是比洛神都要美些。只是瞧着面色,是否身子还未痊愈?”这位公主瞧上去尊贵,声音也十分贵气,透着三分慵懒。   顾芷柔稍稍低下头福福身子,“臣女多谢公主关心,臣女身子已好了许多。”   “既然好了许多,便应当多出来走走,透透气对病情也总是好的,”公主喝了口杯中的美酒,又道:“盛京城的众官眷们都晓得,我信阳向来最是喜爱瞧美人,你既来了,便坐在此处吧。来人,赐座。”   顾芷柔有些无奈,这姐弟三人好像都与她有仇一般,盯上了她。她与皇子皇女同坐,这是什么道理?   她额头出了些薄汗,只能福下身子谢恩。内侍搬了小案和软垫过来,放到了萧珩的下首。   她才坐下,又察觉到三人打量她的目光,这兄妹三人好色的喜好如此一致,怕那位圣上较之他们更甚吧。   她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偏偏夏日天气又有些热,额头渐渐浸满汗来。怕将出门前扑的白粉擦掉,她不敢用帕子,只生生忍着。   那位信阳长公主当真是个怜惜美人的,见她出了汗,抬了抬头示意身边的宫人去给她扇扇子,不忍瞧见她难受。   夏日的衣衫薄透,太子从她斜上方瞧过来,只看见她白皙纤长的脖颈和精致漂亮的锁骨。他只觉莫名燥热了些,喉头微动两下。   龙舟赛已开始,有三个队,均是由朝中官员家里习武的适龄青年组成。   顾芷柔幼时曾陪着祖母一块儿看过龙舟赛,并不觉得稀奇,何况如此气氛,她实在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身后的宫人不急不慢地给她摇扇,坐在上首的三位殿下却时不时地盯着她看。   连另一边男席离得近的公子,也在透过纱帘偷偷瞧她,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瞧了萧珩一眼。实在忍不住了,同宫人说她去找家仆拿些药丸,便面朝着三人弓身退了出去。   她走回顾家所在的席位。   得知她被公主留在席中,曹氏和顾梓莹心中嫉恨交加,压根儿没给她好脸色。她没在意她们,只领着小婉往湖畔另外一边走去。   等离棚子远了一些,见四下无人,她才迈大步子长舒口气。   “小婉,你家姑娘我要被憋坏了。”她寻了个角落,找了棵柳树靠着,有些丧气地望着鞋尖。   小婉却急得凑近她,“姑娘,你怎么了?是想出恭吗?”   她见小丫头目光又急又呆,只又叹了口气,敲敲小丫头的脑袋,“什么想出恭,我是想回芙蓉居。人人都盯着我瞧,我就像什么奇珍异兽似的。”   见自家姑娘这般泄气的模样,小婉却扑哧笑出来声,“姑娘这般累,先前就不应该想着怎么装病来着。”   她们只顾着聊天,却没注意到身后已有人走近了。   “三妹妹原来在此处偷闲啊?”她虽只见过太子三面,可这声音,不是太子萧琰的还会是谁的?   她登时直起身来,拉着小婉向萧琰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伸手去扶她,她却不经意地躲过去,他将手收了回去架在腰间,”三妹妹怎的如此生疏,你哥哥同我是好友,你二姐姐可是自小称呼我做太子哥哥的,你不妨也同她一样。”   她听了只低着头又福了福身子,“殿下折煞臣女了,臣女不过是太傅庶女,怎可与殿下兄妹相称。”   见她句句同他撇清关系,他没再勉强,只静静地看她。正僵持着,他们两人中间却掉下个野果儿,吓得顾芷柔直往后边跳了一步。   “惊扰了太子尊驾,还请太子恕罪。”来人声音吊儿郎当,顾芷柔只侧过脸去瞧。是个看着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朱红色的龙舟赛服,脚上穿着双黑靴,右手甩着个鹿皮弹弓。他身上已有些湿了,看着却半点也不狼狈。 第三十四章 刺激   太子听了, 喜怒不形于色,只站在原地,凤眼试探地望着来的那人, “哦, 景尧怎么来了?   “我记得这边有棵不知名的野果树, 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 我家妹妹也很喜欢。这不,远远地就想打些下来, 不小心惊扰了太子和这位姑娘。”他拿着弹弓指了指他们头顶,语气仍吊儿郎当的。   顾芷柔好奇,抬头去看,果然望见树上有些红红的果儿,只是稀稀疏疏的,不太茂盛。   她又听见那少年说:“方才比赛结束了,众人还等着殿下过去赏彩头呢。长公主殿下和二殿下可都赏了, 太子殿下难道是来此处躲赏的?”   他语气里有几分玩笑,太子听了也不生气, 只摇着头边笑边指指他, “你呀你呀, 你这般说我便知道又是你这个泼猴得了头筹,我这便回去了。”   萧琰说完转过头来看看顾芷柔,她见了忙又行礼,“太子先去吧,我记错了, 药丸放在了车驾上,我方才多吃了些糕点正好走一走。”   见她这般说,他勾勾唇笑笑, 带着身旁的内侍回了坐席。   随后,顾芷柔转身朝那不知什么身份的少年福福身子,“不打扰公子摘果子,小女先行一步。”说罢她转身便要走,却被那少年喊住。   “诶,你这人,真是一点不解风情,我这是在帮你解围呢。我可比太子早一步到了此处,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叫赵景尧,你叫什么?”说着,他往她这边走,在离她只有两步远的位置停下来。   她愕然,不知他是何意,只皱着眉头看他。   赵景尧见了,也皱起眉头,“小小年纪,却偏生喜欢皱眉头,白瞎了这张好看的脸。”说完,他将方才落下的果子拾起来,在衣袖上擦了擦,递到顾芷柔跟前。   “诺,给你吃。”见她不接,他只自己咬了一口。   顾芷柔见了,福福身子转身走了,走出去没几步,却听见赵景尧在后边喊:“我是永毅侯世子,若是我家上门提亲,顾三姑娘记得让太傅应下来。”   她听了,脚下的步子加快了许多,哪里还有先前宴席上病弱的样子。赵景尧看着她的背影,在那果树下咧嘴笑笑。   她不想回宴席上,只拐了个方向往另一处走,见她越走越偏辟,小婉在一旁压低声音着急地劝她:“姑娘,别再往远处走了,你忘了在江州的时候……”   可顾芷柔只皱眉,“宴席上闷得慌,我不想回去。何况,青天白日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拎起来,她吓得直踢那人,小婉在一旁愣住了,也上前去想要扳开那人的胳膊。   三人僵持片刻,小婉也被人拎走了。   “是我。”   顾芷柔停下来不再挣扎,认命地由着他将自己抱到一处角落放下。   萧珩将她转过去,面朝着自己,“太子方才去找过你了?”   顾芷柔揉揉脑袋,想起在江州贺家时表妹阿悦说过的自己个香饽饽的话来,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假。   见她此刻的神情,他知道她心中恼怒,“我不过是怕他为难你,随口问问罢了。”   她只继续揉着脑袋望他,“我也不知自己是何处,招惹了你们姐弟三人,都这般盯着我不放。”   见她老是揉脑袋,他自然地伸过手去想要替她揉,她却退了一步,“还有你们兄弟俩,也真是有趣,天天跑外边认妹妹,你们是嫌圣上给你们添的妹妹还不够多?”   见她此刻生着闷气的神情,他只觉得好笑,扯过她的手拉在手中。   她挣扎不过也懒得再躲,却听见他又说:“阿柔,你望望四周,就算不记得我,你记得这里吗?”   顾芷柔只当他又魔怔了,皱着眉头朝两旁看了看,脑海中却想起梦中的场景——他们在这里相拥,在湖畔边上策马奔腾,似乎还相濡以沫了……   她红着脸晃了晃脑袋,将手抽了回来,转身往宴席的位置跑了。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萧珩没去追她,只示意谢允放开小婉。小婉不知道这两人为何会在盛京,只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去追自家姑娘去。   她小跑着跟在顾芷柔身边,压低声音询问:“姑娘,谢公子和他的侍卫怎么会在盛京?怎么会在此处?”   顾芷柔本想着躲到外边透透气,没想到却比在宴上还不自在,她心中恼怒,“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等回了家中再同你慢慢说……”   待走得离那宴席近一些时,她刻意放缓了脚步,却又蹿出一人来,那人正是先前遇到的赵景尧。她只困惑地看他一眼,走得离他远一些,他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回了宴上,信阳长公主朝她投来关切地目光,“用过药之后,有没有好一些?”   她只恭敬地回答:“谢公主殿下关心,方才用了药出去走了一圈,澄湖风光好,臣女看了身子也好了许多。”   见她说话不卑不亢,有理有节,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顾芷柔说罢,喝了口茶,欣赏前边的歌舞。   出去遇着三个人,她这会儿在坐席上也自在了许多,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时有朝中官员的公子和女眷来拜见三位殿下,每每路过她时都要偷偷瞧她一眼。她如今也见怪不怪,只自顾地喝着自个儿的茶水,偶尔吃上几颗樱桃。   连信阳长公主,都瞧着她比之前自然多了,满意得点点头,自己的眼光果然还是不错的。她第一眼见着这个顾三姑娘,就喜欢得紧,长得好看,性子也好。   萧珩过了许久才回到席上,她也不看他,只觉得他又看上了哪家姑娘去私会人家去了,心里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宴饮到了酉时三刻,长公主回了公主府,众人皆纷纷离场。   见席上那两位皇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顾芷柔有些发愁,坐着硬撑,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由头离开,曹氏却派了人来喊她。   她向两人行过礼请辞,头也不回便走了。   回府的路上,曹氏和顾梓莹面上十分难看,马车里的气氛也十分尴尬。   快到顾府时,曹氏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都是已经定了亲的人了,还往三个殿下跟前凑,非得让整个盛京都知道你顾三姑娘绝世美貌,是吗?”   如今与贺家退了亲的事,家中只有顾芷柔自己和她兄长知道,曹氏自然不再忌惮着她,却也见不得她在众人面前出风头。来前若不是得了爹爹再三嘱咐,只怕曹氏恨不得京中所有的官眷都知道她已经定了亲罢。   曹氏阴阳怪气惯了,顾芷柔并没有理会,只缄默不语。人家是公主,既然宣了她,又吩咐她与他们同坐,她一个做臣女的难道还能拒绝?   这事再怪也怪不到自己身上,分明就是那萧家兄妹三个都是好色之徒。   见她不言语,还是平时那般乖巧柔顺的样子,曹氏一棒子打到棉花上,也觉十分没趣,没再说什么。   在车驾旁听见自己母亲说的话,顾梓诚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若是自家这个娘亲能对三妹妹好一些,恐怕父亲这么些年也不会如此冷落她。   回了顾府,顾芷柔觉得疲惫不堪,晚饭只用了些许,便吩咐了房中的下人备好浴汤。   她只留下小婉给自己加热水,压低声音同她说起萧珩,“你可知道那谢公子为何在盛京?”   回到芙蓉居小婉已几次想问自家姑娘,但顾及房中还有其他下人,她只能一忍再忍。见顾芷柔故弄玄虚,小婉有些着急,她只摇摇头,静候着姑娘给自己解惑。   “只因那谢公子,并非是什么苍州富商,他也不姓谢。他其实是圣上二子——萧珩。”   听完,小丫头瞳孔骤然放大,目光呆滞,吃惊地张大嘴巴。她手中拿着的加热水的木瓢,陡然砸到了顾芷柔的浴桶中,溅起大大的水花,浸湿了顾芷柔白皙的小脸。   小婉被水声惊得回过神来,却木楞楞地在哪里掰指头,“那就是说,当今储君之争最可能获胜的两个皇子,还有今天那个永毅侯府的小世子都属意姑娘你。刺激,委实刺激!”   说着,小婉拾起桶中的木瓢又加了些热水,突然凑近顾芷柔,“那姑娘,你如今都跟表公子退了亲了,你更属意谁呢?”   想起三人,顾芷柔只觉头大,又揉揉脑袋,然后气恼地拍拍桶里的浴汤。这次,换了小婉被溅了一身水。   小婉懊恼,拉着声音叫了她一声:“姑娘~”   这夜,顾芷柔没再梦见鸩酒,却梦了一整夜的萧珩。温柔的他、冷冽的他、霸道的他……   应了信阳长公主五月初五之邀,顾家又收到了许多拜帖。曹氏原想着那些拜帖是给自己和自家女儿下的,却没想到打开了却张张拜帖都特意提及了“顾三姑娘”。   她十分懊恼,只能扔那些拜帖撒气,嘴里却怒骂着:“不知道这些勋贵人家的夫人眼光怎的这般差,瞧上个商贾人家女子生出来的贱种!我这一月来,看这样的帖子都看得厌烦了,就像是我们府上只有她一个顾三姑娘瞧得成似的……“   她说罢,拿起桌上的一张拜帖就往门前扔,却恰巧砸到了顾文瑞的脚下。 第三十五章 “那日你分明是在装病”……   顾文瑞才走到门口, 就听见曹氏在里面骂骂咧咧,嘴里说的尽是些难听的。   他黑着脸进了屋子,曹氏见了, 忙心虚地站起来迎上去, “大人今日怎么回府回得这般早?”   顾文瑞只甩了甩衣袖, 哼了一声:“这么些年来, 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张口闭口就是‘贱种’。阿柔是我的女儿, 你这么说话,不是也在骂你自己的孩子?!“   顾梓莹原先在一旁看着书,见着自己父亲发怒了,连忙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书卷愣在原地。   顾文瑞瞥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指了曹氏两下:“以前的事我就不提了,我且说说阿柔去江州的事。”   曹氏听了, 以为夫君知道了背后的隐秘,右眼皮跳了两下心虚地低下头。   可顾文瑞却停顿片刻接着说:“要不是你这个当母亲的苛待了她, 她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 会自个儿带着侍女不远千里偷偷跑回江州去?你这个做嫡母的还好意思诬陷她是同别人私奔。”   许是真的被气着了, 顾文瑞叉着腰呼了口气。   曹氏抬头望他,欲言又止,又听见他继续说:“敢情不是你亲生的,就轻贱了?你也不动动脑子,阿莹不日将参选太子妃, 要是顾家养出个与人私奔的姑娘。你瞧瞧,宫中那几位还看不看得上你亲姑娘。简直就是妇德有亏!”   曹氏原本听了有些理亏,可听见他最后一句, 本想反驳,话没说出口,顾文瑞却甩着袖子走人了。   火气没处撒,她只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坐下,嘴上同女儿抱怨着,“看看你爹,明明是因为他从前偏宠那个狐狸精,如今倒把‘妇德有亏’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了,那狐狸精都死了十年尸骨都化成灰了,他还对她念念不忘的!她生的不是‘贱种’是什么?”   顾梓莹听了,也坐下来。   知道母亲心中一直有贺姨娘这块石头,她只在一旁劝她:“母亲别气了,左右那些勋贵夫人再怎么瞧的上芙蓉居那个,她也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后娘娘瞧她不上。何况那些夫人能瞧上她,多半还是因为你女儿我。”   曹氏虽是个恶毒的,但一向不喜欢动脑子,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这又怎么说?”   顾梓莹拉起曹氏的手,“还不是瞧上她有我这个不日将当上太子妃的姐姐,谁家不想和未来储君多沾些亲带些故。”   曹氏听了,也不气恼了,只得意洋洋地抬起肥肥的巴掌拍了一下,“是啊,我怎么先前没想到呢。也是,她以后也不过是个商贾人家的正房娘子,可我姑娘未来可是一国之母。她见了也只有跪着行礼的份儿!”   顾芷柔在前院顾文瑞的书房门前等了许久,远远地却瞧见父亲黑着脸走了过来,身上已换好了常服。   她忙迎上去,“父亲可是今日累了?怎的脸色不太好。”   见着这个与已死的贺氏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儿,顾文瑞想起先前曹氏说的那些话,脸色却更差了。他一想到十年间曹氏不知道多少次背地里折辱自己心中最爱的贺娘子,又想到十年前贺氏真正的死因……   他愣了会儿神。   顾芷柔见了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地朝他福福身子,“女儿今天过来,是有要事同父亲商量。”   自己这个三女儿从小温柔乖顺,又得了她祖母亲自教养,脾性也是极好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日日守在闺中,除了婚姻大事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儿?   他打开书房的门,“进来吧。”   顾芷柔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屋子里有些暗,也就没把房门关起来。她让小婉守在门外,同自家父亲说起与贺家退亲的事来。   “请父亲原谅女儿的自作主张,女儿前些日子就给贺家去了信,同贺家退了亲事。”她只站在桌案前边,低着头小声说。   顾文瑞原本已经翻开一张折子,听见她这样说,未曾料到,只抬起头皱眉望她,“为何?”   “女儿怕皇后查到贺家头上,发现薛平的事另有隐情。”父亲不知道太子中意自己,这样的事自然不能同他说。顾芷柔想着只要让父亲以为,是自己不想让顾家被贺家连累,相信父亲自然也不会追问太多。   若不是贺老夫人写信要挟,顾文瑞本也瞧不上自家女儿嫁到贺家去做个商贾人家的娘子。嫁娶之事,本来嫁和娶就不是可以一概而论的。   如今正好如了自己的意,他也没再追问,只低头继续去看手中的折子,“这件事为父知道了。”   可顾芷柔话还没说完,“女儿今天过来,是想拜托父亲一件事。”   顾文瑞又抬起头皱着眉头望她,却听见她说:“女儿想拜托父亲,不管是什么人来提亲,父亲便说请了大师看过,女儿今年不适宜与人定亲事。”   听见她这么说,他却急了,丢下折子小声呵斥她一句,“你这不是胡闹吗?!京中好些个适龄的男子,难道还能等你等到明年?”他嘴上是如此说,心里想的却是不日太子和二殿下将要选妃……   顾芷柔见他有些动气,沉默了片刻,还是软着声音说情:“女儿自小没求过父亲什么事情,求父亲答应阿柔。左右女儿八月才及笄,明年再定亲事也不迟。”   听见她这样说,顾文瑞有些心软,迟疑着暂时应了下来。   得了肯定的答复,顾芷柔向父亲道谢请辞,回自己院中去了。   可她才回到芙蓉居,却见着了信阳长公主派来送帖子的女官。   她朝那人行了个礼,听见那人对她说:“三姑娘可算回来了,再过半月,驸马要去苍州办差事。公主自个儿在府中无聊,邀姑娘到公主府中一叙。”   顾芷柔皱皱眉,正打算拒绝,却听见那女官又说:“公主知道三姑娘会拒绝,同下官说了,她只请了永毅侯府的四姑娘和三姑娘您。那日您应当也见过那位赵四姑娘,公主到时候会遣公主府的车马来接,还请姑娘一定前去,否则她便派太医来请姑娘。”   顾芷柔听了,心中无奈却没有一点办法,她接过拜帖,向那宫女行过礼,应了下来。   这位信阳长公主跟萧珩果然是亲姐弟,连爱强人所难和好色的臭毛病都如此相像,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是去到公主府上遇到那该死的萧珩,还有那个烦人的太子,那她真要仔细想想自己上辈子是怎么得罪这兄妹三人了。   先是兄弟两个夜夜变成她的梦魇折磨她,如今他们的姐姐又盯上她了,实在是冤孽啊……   她摸了摸怀中揣着的白马寺求来的那枚平安符,虽然将它带在身上不知为何十分安心,但它还真是一点也不灵啊。   曹氏院里又炸开了锅,她原本正因为各家夫人送的帖子而恼怒,长公主府中派来的人却说公主只邀了顾芷柔一人,就连一旁的顾梓莹见此情形都坐不住了。   “这下好了,连长公主都瞧上了那个死丫头。”曹氏骂骂咧咧。   顾梓莹在一旁握紧了拳头,心里埋怨着自家娘亲没把自己生的跟顾芷柔一般好看,谁不知道那位长公主从小集皇家长辈万千宠爱于一身,说一不二。   要是她当真跟着去了,怕是要惹得长公主不高兴,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嫉恨、咬牙切齿。   经历了五月初五龙舟赛这一遭,顾芷柔是真怕了,压根不想出府到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在自己小院里多自在呀,乐得悠闲。   她倒宁愿那三姐弟瞧上的是自家二姐姐。   她日日掬在芙蓉居里,每夜关紧了窗户,萧珩那个浪荡子倒也没再来找过她,就这样捱过了半月。   到了帖子上写的五月二十二日,按着先前的约定,信阳长公主午时过后便派来了车驾,顾芷柔带着小婉和冬影两个小丫头一同前去赴约。   从顾府往皇宫方向,大约走了一刻钟,马车便停在了一处府门前。小婉和冬影先下了车,然后站在马凳旁边扶顾芷柔。   长公主府门华贵巍峨,匾额上题的“长公主府”四字,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笔。守门的是腰配长剑的侍卫,各个看着英勇严肃。   由去顾府接人的女官领路,穿过重重月门、游廊……三人终于到了公主府的会客厅,堂中已传出女子的欢声笑语。   门前的侍女先进去通传,得了信阳长公主应允才又带着三人进到堂中去。顾芷柔在女官后边亦步亦趋,恭恭敬敬地给长公主行过礼才又将头抬了起来。   果然只有长公主和那天见过的永毅侯府的四姑娘在堂中,那位赵四姑娘看见顾芷柔,一改那日见她时的不乐意,朝她亲切地笑笑。   “瞧着脸色好了许多,是不是身子已大好了?”长公主同她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关心她的身体。   “回公主的话,五月初五那日托公主的福,回家之后就觉得身子舒服了许多。”她依旧柔顺恭敬地回话。   下一秒公主却笑了,“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顾芷柔困惑地抬起头望她。   “那日你分明就是在装病!” 第三十六章 见一个人   欺瞒皇子皇女可是大罪过, 顾芷柔暗自心惊。   她见信阳长公主此刻的神情,心下一横,跪下求饶, “还请公主恕罪, 臣女不是有意欺瞒……”   “那你且来说说, 五月初五那日为何要扮作病弱之态?”信阳长公主坐在堂上, 声音有些冷,却像是刻意的。   顾芷柔想起她爱看美人, 自己长得不差,或许卖卖可怜就可以蒙混过去,于是她蹙了蹙眉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公主。   “我说了公主不要怪罪,”见公主迟疑地点点头她才又继续说,“公主也知道,臣女虽是太傅之女,却不过是个小小庶女, 装作病弱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招惹是非的无奈之举……”   她的话说得恳切,信阳长公主也有几分动容, 忙起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好妹妹, 我不过是吓唬你的,怎的还伤心起来了?那日我见你汗都快浸湿了额头,却不肯用帕子去擦,这才叫内侍去给你扇扇子的。”   长公主前后态度差异十分大,顾芷柔心里疑惑。   “都是女儿家, 哪里看不出你脸上抹着什么?”公主笑着拉起她的手,凑近她低声道:“妹妹闺名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可定了亲事了?”   待她再一次称呼自己为妹妹,顾芷柔才终于反应过来, 忙又要跪下身去,“臣女可担不得长公主殿下如此称呼。”   “你问问阿宁,我虽出身皇家,但一向最讨厌这些虚礼,”信阳长公主却拽住她,笑了两下,”当然,也最是喜欢像顾姑娘这样的美人了。”   她几步坐回堂上,给顾芷柔赐了座,“你那日若是不装模作样,我倒不会像如今这般喜欢你。”   听了她的话,顾芷柔又困惑了,只静静地等着她说下一句。   “旁的女子,到了我和两位殿下跟前,哪个不是急着表现,像你这样紧张地冒汗又一句话也不说的,是我见着的头一个。”她说完摇着头笑了两声。   见着顾芷柔有些害羞的表情,她又继续说:“我当时就觉得你这个小姑娘有趣得紧,到后来你干脆跑到外面躲清闲,还遇到阿宁她哥哥……”   说着,对面的赵四姑娘温和地同她笑笑。   “阿尧那个臭小子,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哪里知道会碰上你这快硬石头,竟然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这不,告状告到我跟前来了。”公主又笑了笑。   不清楚长公主还知不知道旁的什么,她没多言,只在一旁弯弯嘴角。   “顾家姐姐还不回公主表姐的话吗?我们可都还等着听呢。”沉默了一小会儿,对面坐着的赵四姑娘却发话了。   顾芷柔又愣怔了一会儿,脸上有些红,“回殿下的话,臣女叫顾芷柔,八月便及笄了,尚未定下亲事。”   她这可爱模样逗得信阳长公主又笑了一声,“三姑娘可知我和赵四姑娘的闺名?”   见她摇摇头,她又接着说:“我年纪要比你大一些,今年已经二十有三,闺名叫萧瑷。赵四姑娘闺名叫赵景宁,今年十三了。”   如今,信阳长公主同她说话时都是温声细语的,哪里还有先前的冷冽严肃。   那边赵景宁也起身朝她福福身子笑笑,然后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如今顾三姐姐也算是同我和公主表姐互通了姓名了,往后也算得上是闺中密友,姐姐不常在京中各家走动。自然不知道各家公子的情况,姐姐便同我们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说完,她拉住顾芷柔的手。   虽两人向她投诚,有意与她结为闺中密友,但偶然被人提及婚事,她有些困窘。   见她低着头,信阳长公主都发了话,“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嫁个如意郎君是多么重要的事儿了。如今只有我和阿宁两个人,你便说说,我们也好给你捋捋。”   顾芷柔虽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但身为女子,自然也知道女子的心性。她看得出两人是诚心与自己相交,连那向来尊贵的长公主都待她这般平易近人。   见萧瑷都发了话,顾芷柔只能红着脸说:“臣女其实从未想过未来夫君是什么样的,只求他能一心一意待我,与我共白头。”   信阳公主和赵景宁听了,相视一笑。   赵景宁拉着她的手坐下,“听顾三姑娘的意思,是想像表姐和表姐夫那般?想和未来夫君约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见自个儿表妹这般打趣自己,信阳长公主也不恼怒,只难掩甜蜜地嗔她一眼:“你这个鬼丫头,怎的拿我开起涮了。像三姑娘这样的才貌,她未来的郎君只娶她一人,难道还会委屈了不成?”   赵景宁听了也只能卖乖,“是是是,表姐说的是,不委屈。”   瞧见萧瑷的神情,顾芷柔倒有些好奇了,小心翼翼地询问:“臣女斗胆,想问一问殿下是如何与驸马相识、相交的呢?”   见她那模样,一向大方直爽的长公主殿下却难得地面上微红,“我记得同你说过很多次,我这个人最是喜欢生的好颜色的美人。我初见他时在父皇的书房里,他生的是极好的,我于是就……后来我央着父皇给我和他赐婚,父皇自小疼我,便应允了。”   她说着脸更红了,“最难得的是,后来,我们成了婚,他于新婚之夜同我说他也钟情于我……”   萧瑷没再说下去,可一旁的赵景宁却忍不住了,“顾三姐姐可不知道,当时表姐夫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翩翩公子,出门一趟都能被许多姑娘塞鲜花水果的。可为了公主表姐他可是伤了好些姑娘的心哩,每次被硬塞了东西,没走多远便从车驾上扔出去。”   她说着似是忍不住般笑了几声,“后来表姐夫从翩翩公子,变成女见愁,那些个姑娘被他伤得看见他的车驾就躲得远远的。”   堂上的萧瑷想起从前的这些趣事,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顾芷柔听了,终于明白方才信阳长公主眼中的甜蜜神情源自何处。   心心相印、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即使是要在一起相守一辈子那么长,也应当是幸福的吧。   不会像父亲和曹氏两心相厌,抑或是父亲和阿娘那般情深缘浅。   远远地瞧见顾芷柔笑着愣了神,萧瑷只吩咐赵景宁,“阿宁,我先去换身衣裳,你带着顾三姑娘先到花园里逛逛吧。”   顾芷柔听了回过神来,朝着她福福身子,待她离开,两人手拉着手往公主府的花园去了。   公主府中的景致自然是要比顾府中要好上许多的,两人手挽着手走了许久,顾芷柔瞧着一路上的景致,未曾言语,可声旁走着的赵景宁却偷看了她好几眼。   顾芷柔自然察觉到了,知道她有话同自己说,先一步打破这僵局,“宁姑娘有何话想同我说吗?”   小姑娘是个直爽性子,刚刚不过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如今听见她说话了,也不再扭捏,“顾三姐姐觉得我家哥哥怎么样?”   听了她的话,顾芷柔有些愕然,想起五月初五那日,穿着身半湿的朱红色袍子、手里拿着鹿皮弹弓的吊儿郎当的少年。那少年长得也算英俊,说话却不太正经……瞧着也是个纨绔的。   瞧见她愣神,赵景宁那小丫头却开心得只差跳起来,称呼都变了,“柔姐姐,你记得我二哥哥的是吧?!”   不忍看她难过,她只轻笑了一声:“记得。”   “那便好,我先前还担心你会生气,今日公主表姐叫你过来,还是想让你见一个人。”她说这话时,只着急地将她往一处领。   她说得如此清楚,换做是再傻的也知道要见的是谁了?她无奈地直蹙眉,却不好和小丫头在公主府里拉拉扯扯,只能任由着她将自己拉过去。   又过了一个月洞门,在一处临水的廊亭底下,顾芷柔又见到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他今日穿了身菘蓝色的锦袍,右脚踩在坐凳楣子上,右手搭在右膝上边,斜倚着漆红的檐柱坐着,嘴了咬着根不知何处采来的不知名野草。   还是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倒是十分悠闲自在。   赵景宁瞧见了,却气得直跺脚,“二哥哥,你怎的成日里没个正形?!”说完还悄悄瞟了一眼旁边的顾芷柔,瞧见她面色无异,才又做罢。   听见自家妹妹喊他,赵景尧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朝着顾芷柔斜嘴笑笑,才又将放在楣子上的脚放下来。   亭中的桌子上放好些糕点和佳肴,他径自站到顾芷柔跟前指了指凳子,说了一句:“顾三姑娘坐。”   见赵景宁没有要走的意思,顾芷柔放下心来,选了个离赵景尧远一些的座位坐了下来,可刚一坐下,赵景宁却站起身来跑了。   她边跑还边说着:“二哥哥、柔姐姐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公主表姐的衣裳换好了没有。”   小姑娘跑得飞快,她想追也追不上,亭子外边不远处有会武功的冬影守着,她自然不担心赵景尧对她无礼。只是若她在公主府中与个外男独处的事儿传将出去,对顾家的名声是十分不好的。   那些官眷里像曹氏这样的妇人并不少,从她们嘴里只会说是她顾三姑娘不知羞耻意图勾引永毅侯府世子,而断然不会说眼前这位小世子一句不是。   察觉到她美目中的薄怒,赵景尧似是想到什么,“顾三姑娘别担心,今日你我相见之事并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第三十七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听见赵景尧这般说, 知道自己的心事已叫他都知晓,她心中却对他的印象改观了几分。   若是这位小世子耍起蛮来,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她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到时候便只能嫁予他。可他说这话时目光澄澈, 不像是在说假话哄骗她。   “世子说笑了……”她只低下头笑笑。   少年郎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我可没有说笑,那日同顾三姑娘说的, 姑娘考虑得如何?”   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听得她糊涂了。那日他哪里有让自己考虑过什么?   见她沉默,知道是她忘了,他又在那边小声提醒,“我不是说我家若是上门提亲,让姑娘叫太傅应下来的吗?”   他那日说得那般随便,她只当他实在同自己开玩笑, 戏耍自己呢。可她抬起头,却望见他目光中与他举止和外表格格不入的认真来。   她一时不知透过眼睛望见的还有自己眼前坐着的,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婚姻大事, 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世子怎好私下里来问我。”顾芷柔说这话时有些心虚,毕竟没有父母之命前她便已经在外祖母跟前应下表兄的求亲。   若是没有萧珩和太子,如今她与贺家的亲事应当已经尘埃落定。   可她说完这话,那边坐着的少年郎却笑了,“顾姑娘何必装傻, 那日在澄湖湖畔时,姑娘若是真这么想,就不会扮成是病弱之人。”   他喝了一口杯中的美酒, 继续说:“若姑娘当真认同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先前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若是被哪家的夫人瞧了去,太傅也答应了,便安心地在闺中待嫁,何必闹那么一出劳心伤神的。”   听了他的话,她却有些恼怒了,只瞪大美目盯着他,“你……”找不到话来反驳他,她只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可方才那少年郎从一侧翻身一跃,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懒得在同他攀扯,两手想推开他手臂离开,可面前那人却纹丝不动。   正僵持着,不远的游廊下边传来一个熟悉地声音:“顾三姑娘和阿尧真是好兴致,怎的在皇姐的花园里独自设起小酒桌来了。”   她朝他望过去,一时忘了将放在赵景尧手臂上的手给拿开。   她只见五六步开外的游廊底下,萧珩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身姿挺拔健硕,他将手背在身后,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她抓着赵景尧胳膊的手,眸色冷冽,怒气似要溢了出来。   她心虚地将手收回身后,朝他福福身子,“臣女参见二皇子殿下。”   看见她朝廊下的萧珩行礼,赵景尧似乎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向他行了个揖礼,“臣子赵景尧见过二殿下。”   他对着萧珩竟比对着太子时还要恭敬三分,顾芷柔摸不着头脑,只愣怔地望着他。   那边的萧珩见了却朝他们走过来,“起来吧,”那双深沉地凤眼却仍盯着顾芷柔。   他不着痕迹地走到两人中间,然后坐到了顾芷柔先前坐着的凳子上,“愣着干嘛,坐呀。”   二殿下都发了话,赵景尧自然听话地坐到了萧珩的左手边,顾芷柔却找借口想要开溜儿,“我去看看公主姐姐和阿宁妹妹。”   她因为紧张,连对她们俩人的称呼都变了。没得到那位尊贵的二殿下的回复,想要自己偷溜,却被身后的萧珩察觉到。   “你知道皇姐的寝殿在何处吗?”他的声音冷冽,听得她直心虚,她只能悻悻地转身回去。   可坐在何处她却犯了难,她刚走到萧珩右手边,却听见他又说:“坐下。”   他声音沉沉的,她听不出喜怒,只能认命地坐到他旁边。   可她刚坐下来,他的手却伸了过来,紧紧捏住她小巧柔嫩的左手来。有桌沿挡着,那边的赵景尧自然是瞧不见的。可她胆小啊,轻轻地挣扎起来,只想逃脱他大掌的桎梏。   他从前即使是半夜跑到她闺阁中,也是十分规矩的,从未像今日这般偷偷来牵她的手。知道他是误会赵景尧和她了,如今她想解释这样的场合也不太合适,她只又蹙紧了眉头。   看见她与旁的男子那般亲密,萧珩本就生气,余光还瞥见那边的赵小世子时不时地偷看她几眼,他心中醋意更甚。如何也忍不了了,这才伸过手去抓着她。   三人之间气氛尴尬,赵景尧自顾地喝着酒水,还在为萧珩突然地到来而疑惑。方才他可瞧见二殿下眼中的醋意,难道这位不近女色的二殿下也喜欢上了自己的顾三姑娘?   喝了几杯薄酒,他终是想得明白了些,双手拿着酒杯瞪大眼睛。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没多久,长公主和赵景宁便来了。   顾芷柔听见她们的说笑声,轻晃了两下被萧珩抓着的手,努努眉头暗示他放开。   顾及到自家皇姐,萧珩终是妥协,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未曾料到自己这个弟弟此时会出现在此处,萧瑷三两步走过去,“阿珩,你今日怎的来了?”   萧珩朝她颌首,“我路过西边的市集,看到些十分不错的樱桃,想着买些给皇姐送过来。没承想,皇姐竟背着我开小席。”   听见他的话,萧瑷飞快地瞥了一眼顾芷柔和赵景尧两人,尴尬地笑笑,“今日本是请了阿柔过来府中看看的,都是些女子喜爱的小食,所以便没邀你。如今既然来了,便一同坐下吧。”   待众人落好座,萧珩却又不适时地开口了,“既是你们女子的宴席,赵小世子怎的在此处?小世子是当厌了公子哥儿了?”   他说这话时唇角带着抹轻笑,众人听了皆是一愣,偏偏那小世子像是怕他似的,仍低着头饮酒。   最后还是萧瑷开口缓和这尴尬的氛围,“这不是阿宁在这儿,他过来看看恰巧遇上了吗?”   皇姐待自己不错,自然是要给她几分面子的,萧珩没再纠缠,只端起酒杯喝了口薄酒。   内侍拿了洗好的樱桃过来,这樱桃原本是萧珩买了给顾芷柔的。好几天未曾见她,在西市见着她喜欢的樱桃,他便思念起她来,原想着到了晚间要去寻她的。   后来他才得了谢允的口信,说她今日来了长公主府中,他这才急匆匆过来,没想到却看见了赵景尧和顾芷柔纠缠不清……   几人相顾无言,到了黄昏时分便各自回府去了。   上车驾前,趁着那俩兄妹跟皇姐道别,萧珩低声同顾芷柔说了句:“晚间去寻你,记得别关窗。”   顾芷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眼瞅着他策马而去。之前在江州时,她从未见过他骑马,时时见他出门时乘坐的皆是车驾,如今却觉得他骑马的英姿也十分好看……   没由来的,自己当真是同他一样魔怔了,竟会有刚刚那样的想法,顾芷柔甩了甩脑袋,又开始思考起晚间要如何对付他。   赵景宁见了,忙往她这边过来,“柔姐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赵景尧听了,也偷偷注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顾芷柔回过神来,只对她笑笑,“我没事。”   小丫头放下心来,拉着她的胳膊说:“我们赵府也在城东,离太傅府上不远。姐姐跟我们走吧,我和哥哥把你送回家中,就不用在劳烦公主表姐府中的车马了。”   她看了赵景尧一眼,心里十分抗拒,却被赵景宁推着到了车旁。   街上人多,怕太过惹人注意,她最后还是妥协,上了永毅侯府的马车。   信阳长公主派去送顾芷柔的人见了,只回去禀报,那位公主听了倒是十分喜闻乐见的,“这样正好,多一些相处的机会。”   跟在她身边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只在她身后笑笑,“若是日后真能如愿,小世子头一个就要感谢我们公主殿下。”   萧瑷听了,没再搭话,勾了勾唇角,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等他们大婚之日自己该送些什么贺礼。   回府的路上,因着一天的相处,气氛也不算尴尬,两个姑娘家在马车里边话着家常,赵景尧骑着马不紧不慢地挨着马车跟在外边。   “初见柔姐姐时,我以为姐姐也是京中那些矫揉造作的闺秀,这才没给姐姐好脸色。”赵景宁说着,自己先笑了一声。   听她提起那日的事,顾芷柔想起了这个小丫头那日不情不愿的脸,也笑了笑。   “姐姐想到什么了?”她的笑引来了赵景宁的好奇。   顾芷柔望望她,“那日见到你,便想起我那个在江州的表妹来,她比你小不了多少,也跟你一般性子。喜欢不喜欢,全写在脸上。”   原先便知道这位顾三姑娘的身世,她江州的表妹不就是个商贾家的姑娘。可赵景宁听见她这样说,却一点也不因为自己被拿去跟个这样出身的姑娘比较而生气。   她只睁大眼睛,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真的?”   顾芷柔只望望她,嘴角上挂着一抹柔和的微笑,“是呀,只是你性子比她沉稳多了,她总是爱闯祸,闯完祸又撒娇卖乖装可怜。” 第三十八章 他的吻   到了顾府, 赵景宁下车相送,她拉着顾芷柔的手,“姐姐记得, 要常常出门来寻我和公主表姐玩。”   顾芷柔瞧着她点点头, 又转身谢过赵景尧。   却见那个少年郎翻身下马, 身手十分敏捷。他走近了些, 离她只有三步远,“顾三年姑娘记得回去好好想想我今天同你说的话。”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景宁, 有些气恼,向两人请辞之后便转身进了府门。没走两步便与曹氏和顾梓莹在游廊下边迎面撞上,“见过夫人,见过二姐姐。”   她只像从前一般恭敬温顺。   可曹氏却阴阳怪气起来,“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顾家那个得了公主青眼的庶女啊,知道公主和永毅侯府是表亲, 上赶着去,这是想踹了贺家和赵家订亲了?”   因着今日见到赵景尧和萧珩的事, 她此时还心烦意乱的, 听见曹氏这么说, 她心中有气,却还是隐忍下来。   “夫人没别的事,阿柔先回院里了。”她依旧好脾气地朝两人福福身子。   经过两人时,却被一旁的顾梓莹拦住了,“站住, 母亲让你走了吗?”   她侧过头去看一旁的俩人,顾梓莹眸中似有不甘和怒气,不知从何而来;而那曹氏扬着肥硕的脑袋, 像只趾高气昂的恶犬。   “二姐姐还有何事?”她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顾梓莹一句。   只见顾梓莹收敛了几分神气,有些迟疑地问出口:“你今日去长公主府上,可见着殿下了?”   一句话把顾芷柔给问懵了,“哪位殿下?”   曹氏听了却觉得她在故意回嘴,“诶,你这个小……”   她话还未说出口,却痛呼了一声,“诶呦~”   顾梓莹收回拦着她去路的手,忙去看自己娘亲怎么了,“母亲,你怎么了?”却见曹氏一手揉手臂一手揉脚,臃肿的身体十分扭曲。   “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两下。”曹氏龇牙咧嘴地说。   顾梓莹听了,忙看看她周围,却什么也没发现,“这周围什么东西也没啊。”   听了她这话,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曹氏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方才她才要骂那死丫头“小贱蹄子”,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莫不是死去的贺氏和老太太显灵了。   更何况贺氏的死与自己……   曹氏每隔三年就要做法事,美其名说是为顾老夫人积功德,其实暗地里是叫那道士压制贺氏的亡灵。如今被凭空打了两下,她自然心虚,双手合十念叨着“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她边念叨边往后院小佛堂去了,留下顾梓莹一人站在原地傻了眼。她转身看了看芙蓉居,又看看自己娘亲离得越来越远的背影,气得跺跺脚。   她身后的丫鬟见状,被曹氏神神叨叨的模样吓着,在身后劝她,“姑娘,我们要不先回房吧。”   她听了却只想寻个由头撒气,只瞅了那小丫鬟一眼,恶狠狠地说了句:“要你多嘴!”转身走了。   这处游廊斜对面的屋顶上,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十七匍匐在屋檐上,看见母女二人的狼狈样,哧哧地轻笑两声。   从江州到盛京,他一直跟在顾三姑娘身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姑娘不一般,说不定这位姑娘便是未来的当家主母,他自然不能瞧着她被人欺负。   回到芙蓉居,顾芷柔才反应过来先前自己那位二姐姐说的殿下是何人。   这顾府阖府上下,都知道曹氏和顾梓莹的心思。太子下月便行弱冠之礼,弱冠礼之后的选妃宴届时顾梓莹是一定会去参加的。   顾梓莹想当太子妃,从来都是怜惜自己贤德的名声不主动来找自己的麻烦,就怕不小心传到府外去。曹氏在官眷里的名声本就不太好,若是她自己的名声再臭了,恐怕太子妃之位最后也只会落到其他闺秀的手中。   今日她这般反常,怕是担心太子见了自己的容貌会动了别的心思,顾芷柔在心中细细想着。可她这嫡姐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她,她从未动过攀附太子的念头,甚至只想离那皇宫远远的。   她回了卧房中净手擦面,丫鬟端上饭食。许是出门累了,她比往日里多用了一些。   用完饭,不知道萧珩何时来,她没再遣人准备浴堂,就怕那登徒子翻窗入室正好瞧见自己衣衫不整起了歹心。   小婉见她今日不沐浴,只以为她累了,只给她打了洗漱的热水来。   洗完漱,等她看了会儿书,帮她换好衣裳,小婉便退下来。可她走后,顾芷柔却起身又将衣服穿好。   只穿了寝衣,在气势上比那每次穿着玄衣翻她窗户的高大男人少了可不止一点半点的,何况对着萧家出来的色胚子,还是穿好衣服安全一些。   她才将上衣穿好,果然听到那边窗户的响动声,她两步走过去,还是没来得及将男人拦在窗外。   萧珩见她急匆匆地往自己这边跑,唇角难以察觉地弯了几分,站在窗边看她:“怎么,想我了,迫不及待想见我?”   见他误会自己,顾芷柔径自往后退了两步。可没下一秒,却被萧珩捞到怀里紧紧抱住。他气息灼热,全喷洒在她耳廓的边缘:“怎么?心虚了?”   知道他说的是今日在公主府中与赵景尧见面的事,她心中有几分恼怒,一是因为这三个男人自从她回了盛京便对她纠缠不清,二是因为他时时盯着自己,还误会她与赵景尧……   她双手撑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倔强地回答他:“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派了冬影在她身边,还有十七时时在她院子周围护着她,他心中自然是清楚她与赵景尧不可能有私情的,可今日见到她那双细嫩白皙的手搭在赵景尧的手臂上,他就怒火中烧。   此刻听见她的回答,他只哧笑了声,“在江州的时候,我便和阿柔说过,阿柔又忘了?”   他同她说过那么多话,她哪里晓得她如今说的又是哪句。   见她沉默不语,他又将她抱紧了几分,低下头在她的耳旁低语:“我说过,叫阿柔不要被别的公子哥儿拐走。阿柔忘了?”   他的气息,吹得她耳旁的绒毛动了几下,痒痒的;也吹红了她的脸。   她在心里暗自想着,若是萧珩不是身份尊贵的二殿下,也没有说那些奇怪的话,没有给她送肚兜。或许她如今真会喜欢上他,可到了嘴里,却成了:“二殿下,强人所难、威逼利诱,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敢跟别的公子哥儿跑了。”   她不过是想嘲讽他两句,可听到他耳朵里这句话又变了味。   他只觉得若不是自己时时盯着,她肯定已高高兴兴地嫁给她那表兄,就算没有她表兄,也会有别的方公子、赵公子、李公子、张公子什么的……   想起自己上辈子为了她不娶妻不生子,独自在皇宫中、在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度过的日日夜夜,他气红了眼,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酸涩感,随后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啃食自己的骨头。   终是没忍住,他捧起她的脸,对着那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红艳艳的樱唇咬了下去。   未曾料到他会有如此动作,顾芷柔只瞪大了眼睛,感觉他在自己的双唇上辗转,她终于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用尽全力去推拒他。   可他的力气太大,她实在推不开。唇齿交融间,她用力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两人的嘴唇间扩散,可他还是没有将她放开。   直至察觉到她渐渐喘不过气来,他才将她放开,双手却扶在她肩头,以防她滑落了下去。   待她喘过气来,她终是没忍住抬手朝着他的俊脸上就是一巴掌。   萧珩摸摸被她咬出血的嘴唇,又摸摸自己的脸颊,笑了声,又将她抱回到怀里,“阿柔,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别的男人抢走。”   被他方才的举动吓到,又没了力气,她只能任由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二殿下不顾及自己的清誉,我还要顾及自己的闺誉,请二殿下快走吧。”   萧珩一向觉得自己十分沉得住气,可今日在她面前却分寸全无。这些日子里,他想着上辈子的她都爱上了自己,这辈子再来一次应该也是如此,心中原本盘算着待她与贺承宣的亲事退了,得了她的芳心再……   可他今日却因为赵景尧生了这般大的醋意而唐突了她……不想再惹她生气,他只默默将她松开,翻身出来窗户。   待他走了,顾芷柔立刻过去将窗户扣好,背靠着那扇窗使劲用衣袖擦嘴唇,然后到几案边倒了杯茶漱口。   她原先都要对萧珩改观了,此刻心里却只想着,今日之事全是他这个浪荡公子在自己面前漏了马脚。   她气恼地将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搁,声音却惊动了外间的小婉,“姑娘,你怎么了?”   她不得不平心静气地回她:“没事,我渴了,起来倒杯水喝,你睡吧。”   说完她脱下衣衫搭在屏风上,因为萧珩刚刚那个吻而心烦气乱起来。   又辗转反侧了许久,她才睡着。晚间又做起梦来,梦中她与萧珩意乱情迷地亲吻,然后是紧紧相拥。   萧珩“阿柔”“阿柔”地一声一声叫着她,她也红着脸叫他“阿珩”…… 第三十九章 偷溜   因着萧珩冒犯自己的事儿, 顾芷柔心烦了好些日子。   没过几日,长公主和赵景宁又给她下了帖子,碍着长公主殿下的面子, 顾芷柔也只能应下。   俩人见她心事重重, 为那日悄悄安排赵景尧与她相见的事理亏, 没再在她跟前提她的婚事什么的。   “柔姐姐逛过市集吗?”赵景宁突然起了心思, 凑近她低声询问。   顾芷柔不知她是何用意,只如实回答:“幼时逛过几次, 前段时间和我那小表妹偷偷跑出去过一次,可才去了家茶楼就因为一些原因只能回家了。”   与萧珩一早就相识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让她们二人知道的。   赵景宁听了,和萧瑷相视一笑,“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出去逛逛那市集吧。”   顾芷柔听了,却愣住了, 公主金尊玉贵的,如何能与她们一起去那市集, 她只瞪大眼睛望着萧瑷。   萧瑷见了, 哑然失笑。   “你看公主表姐作甚, 她以前没嫁给姐夫的时候,可常常偷偷溜出宫来玩。这盛京城中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她可比我们都清楚。”见她这神情,赵景宁在一旁轻声解释。   这下子, 顾芷柔眼睛瞪得更大了,“可殿下身边的女官……”   她说完,只见萧瑷将食指放于嘴唇前边, 示意她噤声。   三人往萧瑷的卧房去,遣退了门前守着的侍卫及女官,萧瑷拿出了两件男装递给两人。顾芷柔将手上的男装往自己身上一比划,竟然刚好合身。   她又懵了,望着眼前站着的萧瑷,却只听见她笑着说:“我信阳除了美人外,还最喜欢玩乐。上次见到阿柔,我便遣人将衣服做好了。我府中的嬷嬷眼睛毒辣得很,自然做出来的衣衫也合身。”   顾芷柔听罢,只笑笑。   她从前不曾在京中官眷中周旋,自然只知道信阳长公主最得圣上和先帝宠爱。后宫佳丽三千,那些个女人之间的肮脏事儿只会比官眷后宅里的多,这长公主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实在是难得。   三人换好男装,往公主府的后门去了,路上也遇到三两个侍卫,可皆像看不见她们似的,可见这公主嫁人后也曾溜出府去。   可好奇心驱使,顾芷柔还是问了出口:“这些侍卫怎么看见殿下也不拦着?”   她却听见赵景宁和萧瑷又笑了,萧瑷还红了脸。   赵景宁看见萧瑷的神情,忍不住挪揄,“你别看信阳长公主面上尊贵,每次和驸马吵了架就偷偷溜出府去。光跑到我那里就有两次,还有一次跑到澄湖边上的别院,”她突然凑近顾芷柔,压低了声音:“对了还有一次,表姐还跑去了春满楼。”   顾芷柔从未听过春满楼,自然不知道赵景宁为何要特意交代,只疑惑地望着她。   见她如此,赵景宁在一旁又补充:“公主表姐扮成是个英俊公子,跑到青楼里喝花酒,后来表姐夫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风声,直接杀到青楼里将表姐扛了回来。”   说着她捂嘴笑了,一旁的萧瑷转过头来红着脸瞪她。   五月初五那日,顾芷柔只觉得这位长公主雍容华贵,与她私下相处下来才知道她竟是这样的女子。爱美爱玩,性子直爽,如愿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还有人陪着她胡闹……   这样想来,圣上定是对她十分疼爱,才免去她像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公主那样——到别国和亲、或是被赏赐给有功之臣的命运。   后门已经叫人安排好车驾,三人上了马车。怕在东市会遇上出门买首饰、胭脂的官眷,萧瑷吩咐车夫驾马往西市去了。   西市住的多是布衣平民,市集上买卖的多是一些顾芷柔没瞧见过的小吃和小玩意儿,倒也稀奇。   偶然出现三个身着华服的贵人,在街上行乞的那些孩子全朝她们围了过来,“公子,给口吃的吧,或者给些铜板,我妹妹已经在家饿了好几日了。”   顾芷柔刚想去拿袖兜里揣着的荷包,却被萧瑷制止,可她的动作已被望了去,下一秒,荷包就被一个小男孩抢走。   荷包是贴身物件,自然是不能落到别人手中,她下意识去追,可哪里跑得过偷惯东西的小贼。   追到一处巷子里,她见巷子幽深不敢再往里走,犹豫着转身,身后却出现了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看这小公子长得白白嫩嫩、细皮嫩肉的,押回象姑馆里,馆主肯定会赏我们好些银子。”其中一个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饶是顾芷柔在深闺里,也听得出来那个象姑馆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可被两人挡住了去路,后边又是幽深的巷子,她实在不知道该往何处逃……   正惊慌的时候,她听见巷子口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萧瑷和赵景宁追过来了。   “来人,给本……小爷我将这两个贼人收拾了,小爷我赏他五十两银子。”   说话的不是公主是谁,顾芷柔顿时像望见了救命稻草,趁着两个贼人的目光被吸引了去,在周围寻着可以用来防身的物件。   她看见地上细细的干土,灵机一动,抓起两把攥在手中,待贼人回头时就往他们眼上撒。被沙石迷了眼,两人捂着眼睛在那哀嚎,手已痛得蜷成鸡爪子。   趁此机会,顾芷柔悄声往一旁出了巷子,与巷子口站着的萧瑷、赵景宁汇合,三人拉着手就扬长而去。   可跑远了些,顾芷柔又开始为那个落入小贼之手的荷包忧虑起来。   那个荷包是她亲手绣的,上面还有一个“柔”字。   望见她如此模样,萧瑷在一旁安慰,“阿柔别难过了,我再寻一个相似的荷包送到你府上。”   顾芷柔看看俩人,迟疑片刻才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口,“我如此这般,并不是因为失了荷包或是里面的钱财。公主和赵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中的嫡母向来视我为眼中钉,若是这荷包落入有心人手里,她再收买我院中的仆人,我怕是要被扣上与人私通的罪名……”   赵景宁与萧瑷面面相觑,她们自然懂顾芷柔说的这些,但那小贼已不知所踪,又要去何处寻?   三人沉默地走着,赵景宁却大喊了一声:“哥哥!”   她喊得突然,惊得顾芷柔只差跳起来,抚着胸口望着前面站着的赵景尧,还望见他手上攥着个玉色的荷包,正是她先前被偷走的那个。   她三两步跑过去,赵景尧却什么也没说,将那荷包递到她跟前,“我追到那小贼时,里面的银子都没了,只剩下这个荷包,三姑娘还要吗?”   顾芷柔莞尔一笑,两手接过荷包向他道谢:“世子怎么在此处,今日多谢世子了。”   见她笑了,一旁站着的萧瑷和赵景宁也弯了弯唇角。   赵景尧只望见她手心有几处红痕,“你手怎么了?”   顾芷柔不知他为何这样说,只摊开手看了看,上面还沾着些先前的碎石,许是被碎石子硌着,她白白嫩嫩的手心上多了几处红痕。   她看着少年郎紧皱的眉头,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手脏了,忙在怀中寻着帕子。可许是换衣服的时候没有拿下来,她左右寻了半天都没有寻见。   赵景尧见她这神情,掏出自己的帕子,塞在她的手心,帕子里还裹着一个小小的药瓶。   她愕然,又抬头望着他。   赵景尧见她今日这装扮,本就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眼下她又瞪大美目望着他,像是他从前在猎场看见的小鹿,目光澄澈。   偏她的容貌又有几分天生的娇媚,看得他咽了咽口水,“这药是我身上备着的金疮药,你拿帕子将手心擦干净了,再涂一些在伤口上,不出三日就能好,不若就要留疤了。”   赵景宁和萧瑷在一旁掩面直笑。   顾芷柔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可他的东西自己是收不得的,她又将东西递回去,“多谢世子好意,世子的东西我不能要。”   可面前那少年郎只目光坚定地望着她,“帕子你擦过手可以还给我,可药你一定要收下。”   见俩人僵持不下,赵景宁朝他们走了过来,“柔姐姐,我哥哥难得送姑娘东西,还是他最宝贝的金疮药,姐姐收下吧!这般站了许久了,我都累了。我们让公主表姐带我们去吃些好吃的,哥哥也一起吧!”   说着,她挽起顾芷柔的胳膊,往萧瑷那边去了。   三个姑娘家走在前边,赵景尧跟在她们后边,就怕顾芷柔又要将药还给他。   到了一处破破小小的面馆门前,萧瑷领着三人进门去了。点了四碗阳春面,赵景宁和萧瑷急急忙忙先坐下,将挨着的两个位置留给了赵景尧和顾芷柔。   知道两人是故意的,顾芷柔只低着头坐了下来。   “店家,劳烦打一碗热水来。”赵景尧却没有坐下,只朝在那边忙碌的店家喊了一声。   “好嘞。”店家应了一声,没一会就抬了碗热水过来。   赵景尧这才坐下来,可他转头却对顾芷柔说:“帕子拿来。”   顾芷柔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将他原先递给她的那方锦帕又还给他,却只见他将帕子沾湿,望向她。   “让阿宁帮你吧。”从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郎如今望着她时,好像变了个人。   “哥哥手都已经湿了,那便顺便帮帮柔姐姐呗。”小丫头对现在的情形喜闻乐见,并不打算接手。   顾芷柔嗔了她一眼,“世子将帕子给我吧。”   赵景尧不好再说什么,将帕子递给了她。 第四十章 拿来(他又吃醋了)   顾芷柔接过帕子, 自顾地在一旁擦洗着手心。赵景宁见了,只瞅了眼自家哥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将两只手擦洗干净, 顾芷柔将帕子放在桌角, “原本应当把帕子洗干净再还给世子的, 但你我男女有别, 下次不知何时才会再见,只能劳烦世子了。”   说完, 她又拿出先前他给的小药瓶,自己上起药来。   “柔姐姐,让哥哥帮你吧,你这般上药,怕是面煮好了药还未上好。”小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顾芷柔只加快了上药的速度,没一会儿就擦好了药,正收拾着, 店家将面抬了过来。   许是没察觉到,她的胳膊恰巧碰到抬着四碗面的店家, 店家躲闪不及, 托盘里的面就要泼到顾芷柔身上。一旁的赵景尧见了, 立马伸手去扶住托盘,面汤只轻微溢了些出来,却是全都洒在了赵景尧的手上。   店家见了忙将托盘又端稳了,放到桌上,在一旁直弯腰赔着罪, “是小的不小心,贵人莫怪。”   那店家瞧着几人衣着华贵,已被吓得白了脸。   “没说要怪你, 你倒是去拿些凉水来呀!”赵景宁直跺脚,已凑到赵景尧身旁。   下一秒,她转了转眼睛,又过去拉着萧瑷,转头同顾芷柔说:“柔姐姐,我和表姐去附近药房里看看能不能买到现成的烫伤膏,哥哥的手就要麻烦你先帮忙用凉水敷一下了。”   她说着就要拉着信阳公主往外走,萧瑷自然知道这个小丫头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任由她拽着自己并未言语。   顾芷柔却忙不迭地叫住她们,“等等,”怕她是想扔下自己哥哥不管,赵景宁没有理会她,脚步又快了些。顾芷柔见了又忙喊了一声:“你人走了帕子得留下吧,你哥哥的帕子先前已经脏了……”   赵景尧原先也误会她想撇下自己不管,如今听见她的话,目光熠熠地望着她。   拉着萧瑷的小丫头阴谋得逞,背着俩人偷笑一声,然后镇定自若地转过身,掏出袖中的帕子丢给她,随后转头走了。   顾芷柔接过帕子,沾了些店家端过来的凉水然后坐回原先的位子上,“世子把手放在桌上吧。”   少年郎有些意外,依着她的话坐下来,将双手放在了桌角上。   低着头将沾湿的帕子放在他烫得有些红的手心上,顾芷柔余光却瞥见那个少年郎正在偷偷看她,“世子爷有话要说?”   “我以为你会扔下我不管。”   听见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顾芷柔抬头望了望他的眼睛,“世子此番受伤是因为我,我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赵景尧的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失落,他竟差点以为她心里是有几分担心自己的。   气恼地抽回手,他凑近她几分,恢复了先前那副吊儿郎当样,“今日我帮了三姑娘两次,姑娘预备如何谢我?!”   望着他的眸子,她脑海中却是萧珩那双凤眼,还有他在江州画舫上同她说的那句“顾姑娘难道不知道,英雄救美之后,美人都是以身相许的吗?”   见她愣了神,赵景尧将手放到她眼前晃晃,许是红痕还有些刺眼,她终是回过神来。   想着赵景尧先前的话,她还是问了出口:“世子想要什么?”   却只见他望着她的眼睛,“想要姑娘多考虑考虑与我的婚事……”   听了他的话,顾芷柔愣住了,帮了她的这俩人怎的一个二个的就这般怕自己找不到夫人。   沉默半晌,赵景尧还是妥协,婚姻之事,的确是强求不得的,“方才是同你开玩笑,我一时还不知道要姑娘给我什么。不如姑娘先欠着,待我想清楚了,再同姑娘说?”   见顾芷柔听了他的话欲言又止,他又忙补充:“姑娘放心,不会是姑娘做不到的事儿,也不会叫姑娘以身相许……”   说着说着,他竟还红了脸。   他这般神情,顾芷柔倒有些稀奇,看他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她只以为他是个纨绔公子呢……   不巧的是,赵景尧脸红时,萧瑷和赵景宁俩人刚巧赶了回来。   以为自家哥哥和顾芷柔之间有了什么进展,小丫头露出抹狡黠的笑,嘴里忍不住打趣,“哥哥不是手被烫着吗?怎么脸也红了。”   两兄妹一个比一个不正经,顾芷柔只摇头笑笑,下一秒手里便被塞了瓶药膏,“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哥哥的手,就劳烦柔姐姐帮着上药了。”   顾芷柔有些为难,思忖片刻,还是拿起帕子未湿的一角给赵景尧擦起药膏来。   见此情形,赵景宁有些扫兴。自顾地吃起自己跟前的那碗面,面已有些坨了,吃起来没什么滋味。   萧瑷见她自顾地埋着头吃面,只无奈地摇摇头,到底是小丫头年纪轻,沉不下心来。   四人吃完了面,才走出面馆,却看见个卖糖葫芦串串的小贩站着。顾芷柔已许多年没吃过这酸酸甜甜的小吃,有些眼馋,偷偷瞧了好几眼。   注意到她的神情,赵景宁用手肘拐了拐自己哥哥,又用眼神示意他。赵景尧反应过来,走过去,给了那小贩一锭银子,将所有的糖葫芦买了下来。   赵景宁见了,捂嘴直笑,顾芷柔和萧瑷傻了眼。   少年郎抬着几十串糖葫芦,看着倒像是卖糖葫芦的小贩了。四个人从街头走到街尾,一遇着乞讨的小孩子就给他们发上一串,到了马车停放的地方,这才剩下十来串来。   三个姑娘家上了马车,赵景尧独自在外边骑着马,插着糖葫芦的木棒子太长,不好放到车厢里,几人想办法把它绑在车后边。   她们好不容易回到公主府,才又将余下的糖葫芦分给贴身侍女。   坐在院子里吃着红艳艳的糖葫芦,赵景宁不怀好意地靠近,“柔姐姐当真不考虑做阿宁的嫂子?”   她目光狡黠,突如其来的话差点害顾芷柔呛着,小婉忙在后边给她顺气。   冬影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紧紧捏成拳头,这赵家兄妹两个实在是不得不防,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当然得替主子分忧。   承乾殿那位主子虽没明说,可谢允遣她到顾府时就吩咐过,要她时时注意着姑娘的一举一动,也要她护好姑娘。何况姑娘待自己十分好,已许多年没人给她买过糖葫芦吃了,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姑娘也不会忘了自己……   三姑娘这般好,就应该嫁给主子当自己未来主母!   几人笑闹着吃完糖葫芦,已快要到酉时,换过衣物之后,便向萧瑷告辞离去。   回到芙蓉居,顾芷柔才将卧房门打开,又闻到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来。她想到小婉跟在她身后,又想到前几日萧珩亲自己的事。   她有些气闷,关上门扭头就走。   小婉见她举动有些反常,只在身后迈着小碎步跟着她,“姑娘,你不回房里洗漱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想到院子里乘凉,你去给我泡壶茉莉雪芽来。”   她自顾地走到房前的小桌旁坐下,想着将萧珩晾在房里,等他等烦了自然就会自己离开。   这些时日里,顾芷柔一向睡不好,到了下午晚些时候便不敢再饮茶,突然听见她说要自己泡壶茶来,小婉只能在一旁提醒:“快到黄昏了,姑娘若是再饮茶就该睡不好了。”   “那就泡些茉莉花来。”小丫头担心自己,顾芷柔让了一步。   吩咐小婉和冬影两个丫头陪自己坐下,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见她这般反常,冬影隐约猜到是自家主子来了。   料想着那位尊贵的二殿下应该等得不耐烦走了,顾芷柔这才往卧房中去,开了房门已闻不到先前那股龙涎香气,她才放心地换起衣衫来。   可她才将上襦脱下,却望见了藏在床尾屏风后边的萧珩。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衣,倚在墙角,双手抱于胸前,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嘴角好像还挂了抹玩味的笑。   顾芷柔未曾料到,愣在了原地,下一秒却被他拖到了屏风后边。   他双手握着她瘦弱的肩膀,声音低沉,“几日未见,阿柔可曾想我了?”   想起先前他唐突自己的事儿,她只想离他远远的,“二殿下与我有何关系?臣女为何要想念殿下?”   见她这般神情,知道她气还未消,萧珩难得好脾气地向她赔罪:“那日是我错了。”   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赔罪,她只倔强地撇过头不去看他,可他却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转朝自己,“今日和皇姐去哪了?”   怕他知道自己遇上赵景尧又像上次那般发疯,她只心虚地低头,“和公主一同去了市集。”   “都遇见谁了?”他这般问自己,定然是明知顾问,若是自己一味隐瞒,他怕是又要恼羞成怒。   想毕,她只嘟囔着:“遇见永毅侯世子,他帮我拿回了荷包。”   “拿来。”他突然放开捧着她脸的手,顾芷柔疑惑,从腰间解下了荷包递给他。   可他却没有伸手去接,只看着她冷笑一声,大手已摸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身。   顾芷柔惊得激灵了一下,忙去扒拉他握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可怎么也不能将他的手从腰间掰开。   她只能任由着他的手从自己腰侧摸索到腰前,感受着他手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自己的肌肤上,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第四十一章 他还喜欢男人?   “我说的是这个。”望着她羞红了的脸, 他得逞般弯了弯嘴角,手里攥着的是赵景尧先前给她的药瓶,另一只手仍握在她的腰间。   怕这喜怒无常的尊贵殿下又对她心生误会, 她并没有去抢, 只撇过头在心中暗骂他是个三岁小儿——幼稚得很。   上辈子就见惯了她耍小脾气的模样, 他弯了弯嘴角, 将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圈在臂弯里,低下头望着她清澈好看的双眸, “阿柔在心里骂我?”   被他戳破小心思,她只强装镇定地望着他,嘴里却开始结结巴巴,“我……我、我没有。”   见她心虚,他笑得更欢了,俊脸又凑近她几分,气息喷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阿柔这模样,就像只小白兔, 十分可爱呢。”   他这般戏弄她, 她气得狠狠瞪他一眼, 双手又去掰他圈着自己腰肢的手臂。   两人互不相让地僵持着,门口响起了小婉的声音:“姑娘,你还没有换好衣服吗?”   顾芷柔又慌慌张张地应声,“还没有,你去给我准备浴汤。”   说着她低头望见自己半敞着的上襦, 萧珩也随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却看见她此刻衣裳凌乱地被自己搂在了怀中。   望见她分神了,他只将她抱紧了几分, 身躯紧紧贴着她的。他望见她白皙纤细的脖颈,质地像是上好的白玉般,没有一点瑕疵。   他很想伸手去摸摸,可又怕她生气,只能暗自咽咽口水。   这凉爽的夏夜,因为怀中的她又燥热了几分,想起先前她让丫鬟给她准备浴汤的话,他忍不住想要戏弄她,想看看脸被染上一抹赧色的她。   他凑到她的脖颈旁,对着她小巧的耳朵呼气,“阿柔既然要沐浴,那我便留下伺候阿柔,可好?”   顾芷柔听见他的话,羞赧的粉色从她的脖颈蔓延至双耳。   她用尽全力将他推开,眼里是不容置信,还是没忍住别过头骂出了口,“登徒子!浪荡子!”   可他听了却不恼,只拉过她的双手,在自己面前摊开,望着她手心的红痕。   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将一个小瓶子塞到她手心上,“不逗你了,这是谢先生配置的上好药膏,记得沐浴完过后用一些,”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凑近她,“还有,记得,下次不要随便拿别的男人给你的东西。”   顾芷柔想起他从她腰间摸走的那瓶金疮药,只侧过脸嚅喏道:“知道了,你快走……”   看到她这般神情,他得意地笑笑,忍住作弄她的心思依着她翻出窗外走了。   见他离开,她又跑去将窗户关好,长吁了口气。   气恼地将他塞给自己的药瓶丢到床榻上,在心中“登徒子”、“浪荡子”、“流氓”、“纨绔”地挨个又将他骂了个遍。怕小婉待会儿进来收拾床铺时看到,她才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药瓶藏到枕头底下的褥子下面。   待她换好衣服,小婉将将命人将烧好的浴汤一桶桶提到一旁的净室中,顾芷柔悠闲地泡起澡来。   掌心碰到水有些刺痛,但其实伤得并不严重,不过是因为她皮肤细嫩白皙,瞧着有些唬人罢了。她泡着澡胡思乱想,想起萧珩身上的龙涎香,想起他宽厚的大掌,还想起他灼热气息喷在自己脖颈间痒痒的感觉……   她恼怒地拍了拍浴桶中的水。   ~   萧珩出了顾府,在大街上随手将赵景尧给顾芷柔的金疮药往一个屋顶上一扔。   却不小心扔到一间客栈开着的窗户里,住店的客人脑袋被砸了个正着,只在那里揉着脑袋骂骂咧咧,“大半夜的,是谁那么缺德!故意拣着老天爷望不见的时候是吧?!”   谢允听了,骑马跟在主子后边偷偷笑了。   萧珩瞅他一眼,转过身却也笑了,今日她似乎很乖,压根儿没把那个药瓶放在心上。如此看来,赵景尧那个臭小子根本不足为惧。   天晓得,今日他听见跟在她身边的十七来回禀时有多气。   十七说三姑娘和永毅侯世子有说有笑,还帮他擦药。   他听了差点把边上放着的自己最喜爱的那方思州石砚随手砸了,他可是忍着怒气再三询问才得知,赵景尧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她替他擦药时用的是赵景宁的帕子,连手都没让那臭小子碰着。   如此说来,还是可以理解,毕竟那个小子帮了她,自己就不与他们计较了。可他送她的药,如何都不能留在她那里,万一哪天她望见药瓶,想起那小子的好来。   萧珩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子,却不是往皇宫去,而是往城西去的。   城西一处不起眼的院子,柴房里有两个被缚住四肢、蒙住眼睛的人,正是今日在西市巷口拦住顾芷柔的贼人。   他们跪在地上求饶,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到了院门口,萧珩将马鞭丢给身后的谢允,转头往柴房去了。   柴房里满是灰尘,他只嫌恶地皱着眉挥了挥手,望着地上的两人沉声道:“她今日伤的是手,将他们的嘴巴堵上,给我狠狠地抽他们手心。”   四个暗卫得了主子的吩咐,将两人的嘴巴堵上,绑在房中的两根柱子上。那两个贼人听见萧珩的话,只将双手紧握成拳头不愿意松开。   坐在一旁的萧珩看了,只冷声道:“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再不将手松开 ,打在你们手上的,便不会只是鞭子,而是滚烫的热油了……”   他的声音十分冷冽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俩人只能认命地松开手。暗卫用的是短鞭,没打十几下他们的手心便皮开肉绽。   “给你们个机会,从前可有被你们这般抓到象姑馆中的小倌?”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萧珩又道。   如今知道了,且到了跟前,他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被打得疼得厉害,两个大汉只使劲地连连点头,萧珩向俩人身旁的暗卫颌首示意,两个大汉口中塞着的抹布便被取走。   “有有有,只要公子放过我们,我们什么都招!”   自己不方便出面,他将此事交给谢允安排。谢允将事情安排妥当,跟着萧珩回了皇宫。   皇城守卫中有皇后的人,望见俩人天黑了才回宫,马上就给皇后传信。   薛皇后向来讨厌自己这个庶子,吩咐城中的探子一阵探查,得知萧珩抓了两个象姑馆的小厮,打算在庶子的名声上做些文章。   深夜私会象姑馆小厮,难道不是有断袖之癖的最有力证据?就算没有,只要史官和世人说他有就行,叫他还有什么办法再与自己儿子争太子之位。   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查到的这些事,是萧珩想让她查到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就有史官在朝上上书,参的正是萧珩变乱阴阳、深夜与象姑馆小厮厮混,朝堂上一片沸然。   宣和帝从前便为自己儿子将承乾殿中侍奉的丫鬟遣散而有所怀疑,此刻更因着史官的参奏而头痛不已,“珩儿,朕让皇后给你送几个……”   他“晓事宫女”几字还未说出口,众朝臣皆议论纷纷时,萧珩却站了出来。   “若是众大臣有所怀疑,儿臣愿意依父皇从前所说,在大哥选妃宴上择一正妻,以此打消重大人的疑虑。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朝臣们又在殿下窃窃私语,虽二皇子得皇上看重,可名声实在臭得很,先前就有宫中传闻说他狠戾乖张、喜怒无常,如今又添了“断袖之癖”的名声,还会有哪个大臣愿意将自家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偏偏忌惮着皇室威严,不敢将这话在圣上跟前说,参奏的史官只能沉默。   下了朝后,众人更是议论了一路。   到午间时,“二皇子有断袖之癖”的传言已传扬到盛京城中各个角落。   ~   顾芷柔在院中静静地看书,便听见一旁在洒扫的小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你可听说了,宫中那位二殿下,有断袖之癖……”   “怎么没听说,盛京城中都传遍了,守门的阿福一早就同我说了。”   ……   冬影站在一旁,已有些忍无可忍,主子怎么会是……他的心上人此刻就在芙蓉居里呢。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顾芷柔,只想冲过去将她耳朵捂住。   “昨夜可是有人看见二殿下从象姑馆中出来……”小丫鬟们还在一旁继续说着。   终是没忍住,冬影吼了他们一句:“别说了,私谈皇家隐秘可是死罪!”   扫着院子的小丫鬟气不过,跺着脚瞪她:“你吼什么吼,姑娘都没说什么呢。你进府比我们还要晚些,若不是得了姑娘青眼……”   顾芷柔被吵的头疼,“你们别扫了,下去吧。”   可她心里却笑起从前对她那般“恶劣”的萧珩来,原来他还喜欢男人,果然风流、果然纨绔啊……   听见她轻笑两声,冬影心中更恼了,转身回了屋子给谢允传信。   密函中写道:三姑娘于院中丫鬟口中得知主子昨夜去了象姑馆。   谢允于承乾殿中得了信,哑然失笑,这传闻总是迅速而夸大,不知道主子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不过是放出主子见过象姑馆两个小厮的消息,隔天竟成了半夜流连那种场所,他都想问问主子心里冤不冤了。   他进了书房,“主子,芙蓉居那边来了信,三姑娘知道你去了象姑馆。” 第四十二章 进宫   听见谢允的话, 萧珩没有吱声,昨夜之事是他有意让皇后知晓的。进宫的办法有的是,宫墙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他有“龙阳之癖”这件事情传得有多真, 他便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娶顾芷柔。他父皇虽严厉, 但定然是不乐意看到自己终日与小倌厮混下去的……   见他不语, 谢允却急了, “主子不去找三姑娘解释解释?”   他却只将手中的折子放下,“我心里有数, 你下去吧。”   “可……”见他婆婆妈妈操心个不停,萧珩只睨他一眼,谢允便转身出去了。   ~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二——太子行冠礼之日。   一国储君的冠礼自然是要十分慎重的,顾文瑞和顾梓诚起了个大早去了宫里。   家中只剩下女眷三人。   顾芷柔在自己院里悠闲地喝茶看书,却等来了曹氏身边的大丫鬟琼珠。琼珠一改往日的态度,对着她面色谄媚得很。不知道曹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芷柔带着小婉便去了。   才进曹氏院里的堂屋, 曹氏就冲着几个婆子大喊了句:“将三姑娘身边那个丫鬟拿下。”   顾芷柔还未反应过来,小婉已被几个粗使婆子塞住嘴拖走。门也被曹氏房中的人拦住自己压根儿没办法去追, 她只能强自镇定, “夫人这是何意?小婉犯了何事?”   曹氏只定定地坐在桌边喝茶, “便是她没错,我也是抓得的,谁让我是这个家里主事的?”   “小婉是祖母在世时买下伴在我身边的丫鬟,身契也在我手里,夫人想对她如何?不怕百年之后再无颜面见祖母吗?”顾芷柔站在屋子中央, 望着她。   曹氏听了却恼羞成怒,“你这个小贱蹄子,简直跟你娘一个样。老夫人在世时就压我一头, 如今她都死了三年了你还拿她压我!没身契又如何?我大可说那小贱人偷了我的钱财,然后再乱棍打死,又有谁会注意到一个身卑命贱的小奴婢。”   咬定了小婉是自己手中的筹码,曹氏敛了几分怒气,朝着她继续说:“你若是听我的话,我暂且可以放那丫头一命,若是不听话,那丫头只有“死”一个下场。你别想着能到你爹爹和阿诚跟前告状,一个丫鬟我还是能够处置得了的。”   压下心中不甘,顾芷柔望着她,“夫人要我做什么?”   曹氏虽然是个没有脑子的,但打死个下人这样狠毒的事,顾芷柔知道她做得出来。   听了她的话曹氏只得意洋洋地笑笑,“我要你明日在太子选妃宴上替梓莹献舞。”   她话音刚落,顾芷柔瞪大眼睛,“夫人可知,若是被人发现,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哪怕是姐姐也难逃罪责,父兄也可能会被连累。”   曹氏听了却满不在乎。   “如何不被人发现,这是你该想的事情,而我和梓莹只在乎太子妃之位。”她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像是顾芷柔先前说的那些都与她无关一般。   顾芷柔低下头沉默,却听见曹氏又说。   “我今日叫你来,不是与你谈条件。至于小婉那丫头,等你明日从晚宴献完舞回来,自然能看到她毫发无伤地在芙蓉居中等着你。如若不然……”   顾芷柔思忖片刻,还是应了下来,“这事我应下了,却还是想再问一句,二姐姐知道这事儿吗?”   曹氏沉默了,自己的女儿自己是知道的。梓莹虽一心想要那太子妃之位,可却也十分要强,今日她花了好些力气劝她,她才松了口。   见嫡母未再说话,顾芷柔心中有了答案,朝她行完礼想要离开,门口的婆子没得曹氏吩咐,仍在房门前边守着。   过了半晌,曹氏才悠悠开口:“记得,那小丫头的命就握在你手里。你们退开,让三姑娘回去吧。”   一路上,顾芷柔心事重重。   回到芙蓉居,见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回来,冬影欲言又止。没过多久,曹氏遣了院中的下人给她将献舞时穿的衣服送了过来。   顾芷柔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坐着心事重重,天色已黑时,却等到了从宫中回来的顾梓诚。   他朝服都未更换,风尘仆仆地推开芙蓉居的院门进来了。   “阿柔,父亲叫你去他书房一趟。”见着自家兄长,顾芷柔终于勉强地朝他弯弯嘴角,起身跟他往顾文瑞的书房去。   顾文瑞专心致志地在桌案上写着什么,连一双儿女到了跟前都未察觉。   站了一小会儿,顾梓诚看了眼三妹妹,终于还是低声提醒:“父亲,阿柔到了。”   顾文瑞这才抬起头来。   “阿柔过来了,今日父亲要跟你谈谈明日之事。”自萧珩的事传出朝堂之后,顾文瑞改了主意,不想自己女儿嫁给这位二殿下。若是二女儿嫁给太子,二殿下不值得托付终身,他自然是希望再从二殿下一党中选个大臣之子出来……   她迟迟未应声,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父亲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顾文瑞望着她,神情疑惑。   顾芷柔心中一凉,自己阿娘刚走的那几年,父亲还能记得起来,如今,却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只望着父亲,低下了头,“没什么,”停顿片刻又问他:“父亲有何事同阿柔说?明日怎么了?”   顾文瑞将手中的紫毫搭在笔搁上,“明日是太子选妃宴,你就乖乖待在府里别去了……”   顾芷柔有些意外,她从前隐约感觉到,父亲是希望自己嫁到皇室里的,这次轮到她疑惑地望着顾文瑞。   她愣了好半天,回过神来终于记起与曹氏的约定,“明日……明日二姐姐让阿柔陪她进宫……”   小女儿这话说得奇怪,他十分困惑,不知姐妹俩个关系什么时候这般好了。   望见他的神情,顾芷柔站在桌前补充,“二姐姐说她有些紧张,想阿柔陪她去呢。”   顾文瑞皱了皱眉,还是嘱咐出口:“去也不是不行,望见二殿下躲远一些……”   听了他的话,顾芷柔心中一暖,终归是做父亲的,皇家再是尊贵,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陷入泥沼之中。   可他却不知,自己同那萧珩早有了牵扯……   她还是乖巧地应了父亲一声:“阿柔知道了,没有其他事,阿柔便先退下了。”   望见桌案那边的父亲点了点头,她朝着父兄福福身子,转身回了芙蓉居。   次日午时过后,顾芷柔同顾梓莹一同进了宫中。   去皇宫的路上,顾梓莹便小声地警告她不要妄图勾引太子,薛皇后定然是瞧不上她的出身的。顾芷柔压根儿没那心思,自然也就没跟她争辩什么。   到了宫中,内侍将众贵女引到一处宫殿歇息。   女子多的地方自然热闹一些,没一会儿贵女们就三两人地结起队来。顾芷柔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只静静地跟在自家姐姐身边,可到底是样貌太出众了些,还是引来了那些世家贵女的注意。   “哟,这不是五月初五得了长公主青眼的那个顾家庶女顾三姑娘吗?”说话的那人生的不错,姿容在顾梓莹之上,是徐太尉嫡女徐艺雯。   顾芷柔见她言语不善,并没有应声,只朝她微微颌首。   那姑娘却不依不饶,“怎么的,顾三姑娘是占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占着自个儿是太傅之女,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吗?”   她说这话时,已往她们这边凑近了些。   顾梓莹看她有意为难,皱着眉头,“我妹妹第一次进宫,无意冒犯徐姑娘。”   徐艺雯占着自己是太尉嫡女,向来眼高于顶,在贵女中作派跋扈。难得能这么近接触传闻中这位顾三姑娘,她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只想嘲讽几句这个一月前在盛京城官眷家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顾芷柔。   她听了顾梓莹的话,却还不罢休,“怎么,顾二姑娘是怕当选上太子妃,宫中冷清,拉上你这个绝色的妹妹给殿下做妾的?”   “你……”听了她的话,在外一向端庄大方的顾梓莹有些坐不住了,只想站起来与她理论。   顾芷柔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身旁小声道:“择选太子妃,首先考的是德,二姐姐不要中计,你看殿中站着好些女官……”   见顾家姐妹俩在对面窃窃私语,徐艺雯只觉得她们在说自己的坏话,冲上去就要动手,却在离她们两步的地方被人先钳制住了。   “徐姑娘也太没规矩了,动辄就要打人,以为这里是徐太尉家后院?”说话那姑娘个子看上去有些高,皮肤比寻常贵女要略黑一些,正是骠骑将军的爱女李右青。   徐艺雯听了却不服气,左手握成拳头又要往李右青身上打去,可一看招式不成章法,如何敌得过有些功夫的李右青,三两下便被制住,手被反剪在身后。   殿里站着的女官见整整一柱香已燃尽,走到众贵女中间,“太尉嫡女徐艺雯、骠骑大将军嫡女李右青,德行考试未过关。”   顾芷柔见了,只想上去与那女官说情,那李右青虽说在殿中与人动了手,可到底是为了帮自己,“姑姑……”   她话还未说出口,却被顾梓莹拽了回去。她只能愧疚地望了那李右青一眼,却见她眼中没有半分难过,反而是得偿所愿的熠熠生光。同是不想进宫的女子,她心下自然了然。   路过李右青身边是,她却低声同她说了句:“多谢姑娘仗义出手。”   那姑娘只撇她一眼,别扭地说:“别谢我,我是为了我自己。” 第四十三章 太子选妃宴   余下的十八名贵女又被带到了偏殿, 偏殿已备好桌案和笔墨纸砚。   众人落座后,两名女官于殿前将一幅卷轴展开,上面写着本场考试的试题:以当季之花作画一幅, 时限为一柱香。   正值六月, 月季、荷花、向日葵、九里香还有凌霄花皆尽相盛放。   此场才试, 顾芷柔不能太突出, 也不能让自己被淘汰,她只选了月季。想毕, 她便提笔作画,画得也是中上水平。   一柱香的时间堪堪过了,她的画刚好作完。女官来查验,路过顾梓莹时连连点头。   她将画卷都收好,拿到一处屏风后边。过了好半晌贵女们等得心焦,终于等到那女官回来宣告众人结果。   “除去未画完的和画艺不佳的,堪堪还剩下五人, 分别是顾太傅嫡女顾梓莹、定国公府五姑娘王……顾太傅庶女顾芷柔。”   女官在殿前宣读着,余下未念到名字的贵女们皆连连叹息, 又嫉恨太傅府平白站了两个位置, 望着顾家姐妹俩, 眸中是难掩的妒意。   此时已临近黄昏,她们被安排在殿中的各个房间内小憩休整,等待着晚宴的开始。   天色已半黑时,女官和宫人们给她们掌灯引路,一路带着她们到了御花园中。   先前进宫时, 有女官和自己的二姐姐盯着,顾芷柔并没有仔细望过这宫中的一草一木。如今趁着月色笼罩,她有些好奇, 一路上偷偷打量起来。   较之寻常官舍,萧瑷的长公主府已算是不同反响,而这偌大的皇宫,则更是十分华贵。   可到底是皇家的住所,连园中的花木,都是按形制修剪的,显得三分华美七分规矩。   望着这宫中小道、道旁花草、还有远近的亭台楼阁,顾芷柔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莫名地熟悉,可她明明是第一次到宫中。   跟着宫人穿过曲折蜿蜒的宫中小道,一行人终于到了御花园中摆设筵席处。   贵女的位置设在左侧,按着才试的排名排列。而右侧则是宫中各位殿下和皇后看重的命妇的座席,相邻的席坐之间用轻纱隔开,不远的偏殿则设有供贵女们梳妆换衣的休息厅。   皇后和几位殿下到来前,女官先给几人宣读了上场规则。   “按着上场考试的结果,上场顺序由后往前,各位姑娘可挑自己拿手的,不必紧张。”   女官才将规则念完,便有内侍高喊,“恭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及二皇子殿下尊驾……”   先前顾芷柔还担心这样的场所萧瑷会过来,如今未听见宫人宣读她的封号,才放下心来。想着先前赵景宁来信说,驸马前几日已赶回京中,料想原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的萧瑷,此时兴许是在府中陪着驸马呢。   那边几位贵人才落座,又传来前边内侍的声音:“皇后娘娘宣几位贵女~”   几人规规矩矩地走到皇后跟前,低下头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听着薛皇后的嗓音,应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妇人,顾芷柔在心中暗暗想着,却不敢抬头去看。   “你便是薛太傅的小女儿?闺名叫什么来着?”坐在正中央的薛皇后突然朝着她说。   她只规规矩矩地低头行礼,“臣女顾芷柔。”   “抬起头来。”宴席还未开始前,宝贝儿子便老是在自己耳边念叨这位顾家三姑娘,薛皇后自然要多留意她两分。   这位皇后的话语听不出喜怒来,顾芷柔只硬着头皮抬起头,看见前边坐着的薛皇后雍容华贵,威严异常。   随着顾芷柔一点点将头抬起,那位皇后娘娘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只觉得如此绝色的美人并不适宜做未来一国之母的位子,更何况她看到了这位三姑娘画的那幅月季图。   “好了,你们先回席位上吧。”得了薛皇后的吩咐,顾芷柔终于松了口气来。她低着头退下,目光却略过了一旁坐着的萧琰和萧珩兄弟两个,萧琰不着痕迹地朝她笑笑,萧珩则面色无异地坐在一旁。   萧琰原以为她今日不会出席,虽说各贵女的名单是一月前就呈上来的,可就是临时称病皇家也是能够体谅,更何况她父亲还是自己的尊师。   可如今她来了,他不禁在心里暗自窃喜,觉得她对自己应当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于一盏茶之后,宫宴正式开始,顾芷柔选了古琴,可她故意弹得平平淡淡,倒是比随意弹奏更加累人。好容易奏完琴,她已紧张得额角上满是汗水。   皇后看了她的演奏,眉头皱得更深,可一旁的太子却还在为那位顾三姑娘说着好话。   下场之后,顾芷柔只想寻个角落喘口气。她想着皇宫守卫森严应当十分安全,于是便独自一人往御花园的角落走。   可她走着走着却迷路了。   不知道为何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不由自主地往一处假山走去。   过了假山的洞口,她才看到一位公子在苦闷地喝着酒。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公子为何在此处喝闷酒?可是心上人来参加太子选妃宴了?“   萧珩低着头坐在地上,心绪复杂。母妃的祭日,他本不应该这般窃喜,可他的阿柔……   不知道为什么,顾芷柔觉得这一切有些似曾相识,她见那公子没有理会她,只蹲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难道是我猜错了?若真……”一杯酒入肚,她话还未说完,脑袋却像要炸开一般疼得厉害,她仔细地回想起面前的场景,终是与先前梦境中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头痛蔓延至心口,她不知为何流出泪来,耳边听见的是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的对话。   “若真如我说的那般,公子大可不必苦恼,你那心上人没准也像我一样,不想进宫。”   “今日是我阿娘的祭日,父亲却逼我进宫参加选妃宴。做太子的妃子有什么好的……”   “我娘亲,在十年前的今日,难产而死……”   ……   “那你想嫁给他吗?”耳边传来地上坐着的男子的声音,却是和自己脑海中响起的一模一样。   她着了魔似的说:“我那姐姐倒是十分想。”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和耳边那女子的一模一样,她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魔怔,头和心口还是疼得厉害,她捂着胸口,却闻见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阿柔,你记起我来了,是吗?”地上坐着的那位公子一手已伸过来捧住她娇小的脸庞,猝不及防的,一双凤眼撞进她的眸子里。   她心口的疼渐渐缓和下来,却望见那双凤眼好像含着些许潋滟的水光。   “阿柔,将你从宁江江水里捞起来时,我便认出你来了。可你,竟然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阿柔,你可是记起来了……”   没遇到她之前,从母妃去世后他大病一场起,他夜夜梦里都是与她前世的一朝一夕。如今她要记起来了,不会再像先前那般以为自己是脑子有毛病或中了邪,他难掩心中暗喜。   他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上一世的误会,就算她记了起来,他也有办法消除。他只怕她永永远远忘了他,转投他人怀抱。   “……”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任由着他将自己圈在怀里,他的大掌满是柔情地轻抚着她的背。   她觉得自己也同他一样中了魔怔,可刚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女子是她,那梦中喝闷酒的公子也被自己看清楚了,正是他。   她不知道自己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还是只有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她还是问出了口:“我们以前就认识?”   她推开萧珩,想要望着他的眼睛。   察觉到怀中人的推拒,他还是让了步,将她松开一些,望着她隐隐有些泪痕的脸,一手握住她纤软的腰肢,一手拿出怀中的帕子给她轻柔地擦拭。   见她定定地望着自己,他坚定地说出口:“是,我们上辈子就认识。所以我没办法放任你嫁给别人……”   她目光迟疑,他只能开口提醒:“快到你姐姐献艺了,她寻不到你,怕是要来找你了。”   他话音刚落,假山外便传来了顾梓莹的低声呼喊:“顾芷柔……顾芷柔……”   如此凑巧,她望着他的眼神有些警惕和困惑,他却没忍住笑了,“她待会还会问你是不是想嫁给太子。”   顾芷柔站起身来,在他熠熠的目光中拍了拍有些皱的衣裙,将信将疑地走了出去。   见着自家二姐姐,听到她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顾芷柔,你跑哪里去了?莫非是不想替我?难道你还想做太子妃?”   顾芷柔心中惊奇,忍住想要转回身去的冲动,“二姐姐误会了,我就是出来透气迷了路。”   顾梓莹却将她拉到身边,“那还不赶快去准备,待会跳舞时别害怕,你我身量相像,又蒙着面。跳完舞之后便下场,不会露出马脚的。”   她们之间的对话,也让她觉得莫名熟悉,可她来不及多想,便往换装打扮的那处偏殿去了。 第四十四章 赐婚   换了衣裳, 顾梓莹藏于房中,戴上面纱的顾芷柔向守门的内侍说自家三妹妹身体不适留在房中休息,内侍也未怀疑。   宴会上, 顾芷柔腰肢纤软, 裙带舒展, 罗裙翩飞;连心心念念顾府三姑娘的太子也为场上的“顾二姑娘”失了神。   顾梓莹不出意外地拔得头筹, 她是顾太傅嫡女,外祖曹家势力也不小, 薛皇后虽不喜她母亲,但也觉得她勉强能与自己儿子相配。   顾芷柔下了场,迅速到偏殿更衣,与自家二姐姐一起回到宴上。   薛皇后望着自家儿子,“我儿可有中意的姑娘?”   虽被顾梓莹方才的表演晃了眼,萧琰心里念着的还是顾芷柔,自从二月在顾梓诚院中见过她, 他便时时记起她。   “儿臣觉得顾……”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后接了过去:“本宫也觉得顾二姑娘甚好, 如此便择选顾家嫡女顾梓莹为太子正妃吧, 来人, 宣本宫懿旨。”   内侍应声,大声高宣:“宣皇后娘娘懿旨,顾太傅嫡女顾梓莹蕙质兰心、贤良淑德,择选为太子正妃,择日完婚。”   太子见木已成舟, 自己没法忤逆母后的意思,在一旁沉默片刻,“母后, 儿臣既已有正妃,是不是可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又被打断,这次开口的是萧珩。   “娘娘,父皇允儿臣在宴上择选将来的王妃,儿臣心中已有人选。”   对着萧珩,薛皇后和颜悦色,俨然一副慈母模样,“哦,珩儿瞧上了谁?”   萧珩看着她虚伪的嘴脸,心中冷笑,面色却始终没变,“儿臣要顾家三姑娘顾芷柔。”   听了他的话,一旁的萧琰急了,只在一旁瞪着萧珩急匆匆朝薛后说:“母后,儿臣还想择选一名良娣,就是顾……”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如何能忘了礼法,虽身为皇子,更应该重视自己的发妻,结发妻子过门满三月后,才能再娶良娣。”薛后皱着眉,压低声音在一旁低喝。   “儿臣想把良娣的人选先……”太子还想接着说,却被她狠狠睨了一眼。   顾家那个商贾女子生出来的庶女,配萧珩正好,这婚事定下来,他们母子俩也不亏。娶了个这样出身的姑娘,不就比自家儿子矮了好大一截,她正要开口应下,宣和帝却来了。   “陛下驾到!”听见内侍高呼,众人皆起身迎驾。   宣和帝到了薛后跟前,只关切地问道:“这么样?太子和老二可选好了中意的姑娘?”   薛后柔声回禀:“陛下,琰儿的正妃如今已定下太傅家的二姑娘,这不正要宣珩儿正妃的懿旨,您就过来了。”   前些日子史官上奏自己二儿子“变乱阴阳”的事让自己头疼不已,如今听到他已有看上的姑娘,宣和帝心下一喜,沉声道:“哦,珩儿选了哪家的姑娘?”   “同是顾太傅家的,顾家三姑娘,闺名叫芷柔。”皇后在一旁恭敬地回话。   宣和帝对两个皇子都娶顾家的女儿有些不满,毕竟如此一来,顾家势力怕是又要大了。   他正思忖着,萧珩却站到了他跟前:“父皇,儿子只愿娶顾三姑娘一人,若是不然,儿臣怕只能到象……”   这些日子来,宣和帝没少为二儿子的“喜好”操心,已是听不得什么“象姑馆”、“小倌”……这些字眼,他连连应声,“好好好,如此皇后便宣懿旨吧。”   向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薛后静坐在宣和帝下侧。   内侍又再次高呼:“顾太傅庶女顾芷柔澧兰沅芷,选为二皇子正妃,择日完婚。陛下宣两位姑娘觐见!”   听完内侍的宣旨,姐妹俩起身去殿前领旨谢恩。   目光交汇的一瞬,顾梓莹眼神复杂,自己只是因为怕这个颜色出众的庶妹入了太子的眼,才对她处处嫉恨。可她们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确是一个父亲生的。想到她即将嫁给那位喜男色的二殿下,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而走在她一旁的顾芷柔更是心事重重,今日在假山后边发生的一切虽有几分真实,也能与自己的梦境一一对上。但这次会不会又是萧珩有意算计,她说不准……   两人各怀心思,莲步缓缓走到宣和帝、薛后和两位皇子跟前,“臣女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和两位殿下”   顾梓莹先前就常常进宫,自然是见过圣上的,如今到他跟前,也是从容大方。顾芷柔有些好奇,只借着夜色偷偷瞥了一眼宣和帝,瞧见他那双和萧琰、萧珩兄弟俩人十分相似的凤眸。   赐了俩人大小两柄玉如意,宣和帝便摆驾回寝殿去了。   席上众人皆行礼离去。   由内侍和女官掌灯,顾家姐妹俩人也步行至宫门。   上了马车,俩人相顾无言,宫中派了内侍随行宣旨。及至顾府中堂领旨时,曹氏欣喜若狂,可顾家父子俩人皆傻了眼。   曹氏低声遣人将小婉放回了芙蓉居,拉着女儿的手笑个不停。   顾文瑞虽不乐意,还是给了内侍赏钱,一直谢恩。   只顾芷柔一人,待内侍走后趁堂中众人未留意时,回了芙蓉居。   小婉眼巴巴地在院子门前等她,像是没受什么伤,望着她眼睛却先红了,“姑娘~”   顾芷柔只拍拍她脑袋,到底只是个十四岁都没有的小姑娘,比自己还小些,可命却没办法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定了,顾芷柔将她拉到卧房中,将她的身契和籍契都找了出来,“这是你的,拿着,明日便去官府脱了贱籍。”   以为姑娘是要赶自己走,小婉当即跪了下来,拽着她的手直哭个不停,“姑娘,不要赶小婉走,呜呜呜……”   见小丫头这般模样,她哭笑不得,将她扶起来,捏捏她的小脸,“谁说要赶你出去了?原先是想着等你嫁人时再将这些东西给你,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这些东西给了你,你却还要陪着我的。”   小丫头望着她哭得更厉害了,“姑娘……”   “好了,你刚回来,回去洗个澡舒舒服服地睡吧,今晚叫冬影过来。”将几张契纸塞到她手中,顾芷柔便催着她离开。曹氏虽没伤她,但想毕她这一日里过得并不是很好。   小婉红着眼点点头,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掉,转身出去遣人给顾芷柔备浴汤去了。   浴汤还没备好,却等来了顾梓诚。   此时夜已深,缺月挂在枝繁叶茂的桐树上,偶有几声蝉鸣从枝叶上传来。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户纸,不大的院子静谧安详。   夏夜里蚊虫多,冬影正在屋子里熏着驱虫香。顾芷柔候在屋外,见自家兄长皱着眉头急匆匆地推开院门进来。   “阿柔,你实话说,今日为何会到宫中去?”   他了解这个妹妹,昨日未曾怀疑过,可白日里越想越不对,妹妹对宫中向来没什么向往,也不曾同二妹妹关系好到哪里去。   “哥哥想多了,是我自愿要去的。”还住在这个宅子里,就要受曹氏要挟,眼下并不是揭开她真面目的最佳时机。   “可你真想好了要嫁给那个臭名……嫁给二殿下?若你不想嫁,哥哥悄悄将你送走,再去向太子求情,可好?”   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她心中也很是动容。可太子对她也不怀好意,何况自己梦中的鸩酒,皆因太子才……   她柔柔地笑着,“哥哥亲眼瞧见二殿下去了象姑馆?”   听见她这样问,顾梓诚一时愣了神,自己在这里焦头烂额,她却还有心思说笑。   疑惑地望着她,顾梓诚还是摇了摇头。   “是呀,这事儿既然不是亲眼望见自然不能全信。如今既然下旨了,左右二殿下还未加冠,我也还未及笄,这事儿兴许还有转机。”   顾梓诚听了,朝她点点头,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屋子里已熏好驱虫香,浴汤也备好,顾芷柔转身进了净室。   梳洗罢冬影在她身后给她绞头发。   先前熏卧房的时候,冬影隐约听到几句兄妹两个的谈话,可自姑娘回院中,她便一直在忙,压根儿没法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   “姑娘今日进宫可还顺利?”她小心试探,手里绞头发的动作还未停。   “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儿,不说了。”顾芷柔自顾地擦着面脂。   见姑娘不愿说,她也不再问,帮她把头发绞干后便退下了。   回到下人房中,隔壁的议论声却让冬影迟迟不能入睡。   “你们可听说了?二姑娘指给了太子,三姑娘指给了二皇子……”   “如何没听说,夫人可是高兴得赏了房中下人们好些银子。”   “三姑娘可真是命苦……”   “怎么命苦了?人家嫁的可是二殿下,且你个做奴婢的,还可怜起做主子的了,真有闲心。”   ……   原来姑娘说的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儿,就是不日要嫁给主子,冬影用被褥捂住耳朵,不再去管隔壁的议论纷纷。   顾芷柔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睡,脑海中还是先前在宫中遇见他的事,还有与他的婚事。   他说他和自己上辈子就相识,他说他没办法放任她投入他人怀抱,他甚至连假山外边寻来的二姐姐见着她时要说什么都一清二楚……   可在江州时的事呢?为何自己的梦里从未出现过?   前世他与她若真是两情相悦,自己又怎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若是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到他身边去,会不会离东宫饮下的那杯鸩酒更近了几分?   她十分烦闷,干脆起身将几案边上的烛灯点亮,磨了些墨,写起字来。   思来想去,落笔写下的竟是一个个“珩”字。她十分恼怒,写了满满一页的宣纸被她揉成团砸到窗下,却也刚巧砸到了翻进窗户的玄衣男人脚下。 第四十五章 “我如何浪荡了?”……   没料到他这么晚还会过来, 她面露惊愕,回过神来却忙着跑过去捡地上的纸团,从软榻上起来时竟连鞋都忘了穿。   原先萧珩只以为那不过是张再普通不过的纸团, 她也只不过是随意丢纸团玩, 并未在意。可望见她的神情, 便知那个纸团不简单, 他先她一步将那团纸捡起,然后举到头顶。   到了他跟前, 顾芷柔不好意思再去抢,转身就想往门外跑,“冬影……”   萧珩哪里会放过她,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拦腰抱起,另一只手将那宣纸展开,没想到却看到一整页纸写的满满都是自己的名字。   纸上小楷娟秀雅致,有些墨迹还未干透, 还能闻出淡淡的墨香。此刻她就在自己怀中,身上的女儿香透过薄薄的寝和着那墨香传到他的鼻尖。   他心中有几分窃喜, 就算她没将自己完全记起来, 还没有再重新爱上自己, 但方才在这微弱的烛光下,她的心中想的却满满都是他。   挣脱不开他的桎梏,她才想起自己未吩咐冬影守在外间。冬影同小婉不同,到自己身边并没有多久,自然不太知道自己房中的规矩。   可她偷瞟了一眼身后的萧珩, 开始装模作样起来,她小声恐吓他。   “你快将我放开,我房中可是来了位武功高强的侍女, 小心我叫她进来把你打趴下了。”   听见她这故作凶狠的语气,声音还是姑娘家的娇气好听,哪里有什么气势,他将她抱起来,从背后圈住她。   顾芷柔未曾料到,只僵在原地,任由他将下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我方才进来时,没听见这院子里有第三个人的呼吸。”   这小丫头心思细腻却自作聪明,哪里知道冬影就是自己派到她身边来的。   谎言眼见着被拆穿,顾芷柔也不恼,只暗自理亏,却听见他又说:“阿柔想了我一晚上,怎的我到了跟前就要将我赶走了,我们不日可就要成婚了……”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她就来气。他行事完全不顾自己的看法,明明就是仗着自己是皇子、有圣上的偏袒和皇家威严这座靠山,强逼着自己嫁他。   她又气又羞又恼,低下头狠狠咬了他的手臂一口,萧珩一时吃痛,紧紧抱住她的手松开了些。   趁他愣怔的间隙,顾芷柔跑到一个矮柜后边,美目瞪着他,“你快……快出去,我才没有想你。”   见过他的狠戾,又听过他的名声,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有些冲动的举动,可却还在那边强自镇定。   萧珩见她这模样,活像只炸毛的小白猫,弯着嘴角轻笑两声,“还说没有想我,平日里也没见着你如此心虚地模样。还学小狗乱咬人。“   距离远一些,他目光往下,才看到小丫头小巧的脚丫子光秃秃地踩在地面上,白白嫩嫩的十分可爱。偏头看了软榻旁的绣鞋,两个大步走到她边上,他将她抱了起来。   顾芷柔无处可躲,又开始结结巴巴,“你……你要干什么?”挣扎不过,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起。   萧珩将她放到床榻上,如今下人们都睡了,他只能掏出袖中的帕子,用茶壶里的水沾湿,坐在榻上给她擦起脚来。   他的手捧过她白皙小巧的脚丫子,他那帕子用料十分讲究,却毫不嫌弃地在她脚底细细擦着。她弯腿想将脚从他的大掌里抽出来,却又被他捉回去,循环往复了两三次,又被他瞪了一眼,她只能红着脸默许他这行为。   大周虽崇尚风雅,可女儿家的脚丫子,也是只有自己的夫君能够碰得的……   他却好似故意一般,反复在那边擦拭,待满意了,才将锦帕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我下次来拿。”也不问她乐意不乐意。   望着她桃花一般的脸色,他眸光低沉,“我以为你有些话想问我,所以见过父皇之后,便往这边赶。”   他好像特意解释一般,声音轻缓。他来前自己辗转反侧瞎琢磨的事情,好像也被他猜到了,她红着脸别扭地低下头。   萧珩却故意又去捏了她脚丫子一下,她果然将头抬了起来,一双桃花眼蕴着微怒瞪他。   “你若是没话同我说,我就上去陪你睡觉了。”萧珩作势要起身往床榻上躺。   顾芷柔只能去拽他的手臂,示意他坐回榻边。他却先转过身将锦被盖在她身上,随后才又坐下了来。   前世今生自己所珍爱的那人,就躺在自己跟前,夏日的寝衣薄,在她面前,他自诩自己不是一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瞧着他如此亲昵的动作,赧色透过她雪白的肌肤,染得她整个人粉嘟嘟的,她靠在引枕上尽量坐直了些。   “我……我们如果上辈子就相识的话,为何在江州,你好像未曾料到那些事情会发生?”她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眼神怯怯。   知道她还未完全记起来,他只望着她,嗓音低沉却也温柔:“上辈子,你未回过江州,你我初见便是在那处假山后边。彼时我以为你同那些宫女、贵女一般,都是上赶着来想同我勾搭,没想到却想错了……”   他说完还自嘲地轻笑两声又接着说:“后来你每次见到我,就像见到洪水猛兽般,躲得远远的。”   听了他的话,她却有几分好奇。她以为就算是宫女不知矜持,但应当也不会主动同个男子搭讪,“常常有宫女、贵女与你搭讪吗?”   见他突然望着她,她才发觉自己方才问的话实在不该,他乃皇上爱子,将来定是要封王的,自然就会有人上赶着想给他做王妃。她懊恼地低头,却听见他的声音近了几分:“阿柔放心,除了你之外,我的眼里瞧不见别的女子。”   她羞恼地推开他,将暧昧的气氛打破,“那你可知道我上一世是如何死的?”   听见她的话,萧珩眼中的柔情戏谑转瞬变成了阴戾,“萧琰纠缠你,被你二姐姐看到,她派人给你灌了鸩酒。”   “那你呢?那时你在哪?”自己在梦中被鸩酒所伤、所痛时,却迟迟未曾见到他,她甚至想到上一世也许是萧珩负了她,她才会那么决绝地把他忘了。   萧珩凤眼望着她,心中有几分内疚又有几分心虚,“当时离国犯我大周国土,我被父皇遣去平乱,想着回京中那一日便向父皇请旨赐婚,可待我归来时你已被害……”   他这样的解释,也不难接受,只是如今她未将前事记起,其中真假也无从求证。   见她分神,他却上前握住她的双肩,“阿柔,我一定会护好你,嫁给我可好?”   旨意都已经下了,如今再来问她不是多此一举吗?她又愣住了,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双凤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可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生性如此浪荡,我父兄可是说了,叫我离你远一些。”她撇开他的手,又往床榻里侧挪了一些,不小心将父兄对他的看法说了出口,她有些懊恼。   “我如何浪荡了?在宁江上给你送肚兜的事儿是我手下人误解了我的意思……前几日的事,也有误会。太傅难道觉得有好几个晓事宫女的太子和成日里吊儿郎当的赵家那个臭小子不浪荡?”   听见未来岳丈和大舅子误会自己是个浪荡公子,想起太子和赵景尧朝着她虎视眈眈的模样,他醋意上头,忍不住还是说出口来。   可床榻上的那人,却捂住耳朵,连纤纤玉手都有些红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如何能大半夜的听一个男子在她闺房里边说什么“晓事宫女”这样的虎狼之词……   见她这般神情,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想早早与她成婚,将她就地……正法……前几日被传出喜好男色,半夜流连那种场所,还不是想娶她顺便除掉些皇后的党羽……   皇后近臣勾结象姑馆馆主笼络朝中那些喜好男色的大臣的事不方便同她说,解释他没有喜好男色的话此时也就不好开口了。   “我困了想歇息了,你走吧。”如今许多话都说开了,除了给她擦脚,他对自己也算规矩。方才他那些气话她只当做是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她对着他说话也比往日里温和了许多。   察觉她的变化,他心头微动,却是不肯走,“今日是你我娘亲的祭日,我想陪着你,待你睡着我便走。”   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他也不会听劝,她只皱着眉头背对他躺下,用锦被盖住自己的耳朵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萧珩将床幔放下,坐在榻边望着她。   许是白日里就累坏了,也许是他身上的龙涎香让她莫名心安,没过一会萧珩便听见她的梦呓。   她翻身又朝向他,嘴里念叨着“阿珩”,身上锦被已移到胳膊底下,手里却是在寻着什么。   听着她的低声梦语,心底瞬间柔软,他将手从床幔下边伸进去轻轻抓住她的手。他一定会等到她完完全全想起自己,等到她目光熠熠地喊他阿珩的那天。   顾芷柔在梦中抓住萧珩的手,安稳地睡去,梦中只有前世的爱人,他们紧紧相依。 第四十六章 为了娶她(甜甜甜!)……   选妃宴一过, 朝野沸然。   一是因为太子妃和不日加冠便将封王的二皇子的正妃均出自顾太傅府上,二是因为那位喜好男色的浪荡二皇子要祸害的竟是太傅的小女——前些日子在盛京城中因美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顾三姑娘。   上朝时,众人见那位德高望重的“三公”之一的顾太傅一言不发, 不禁唏嘘。这位太傅, 即便得圣上爱重、太子倚赖, 还是不能公然对抗皇家尊严。   赐婚的旨意才隔了一夜就在盛京城官眷中传扬开来, 永毅侯府自然也得了消息。   原本中意的漂亮儿媳被那位喜怒无常、声名狼藉的殿下半路截胡,永毅侯夫人长吁短叹了半日, “多好的姑娘,偏生命不好……”   赵景尧在饭桌上听见母亲的话,顿时也失了胃口。前几日自己还那般傻气地同她说要去她家提亲,没承想她却先被萧珩讨了去。   一旁的老嬷嬷悄悄碰了自家夫人一下,她才不再说话。赵景宁察觉到饭桌上这异常的气氛,只想去找自己那位公主表姐聊聊赐婚的事。   “阿娘,表姐前日给我来了口信, 让我今日去她府上陪她。”她扒拉了两口饭,口中却是在撒谎。   永毅侯夫人止不住头疼, 这个女儿一心只想着玩, 她抚了抚额, 转念一想,望着自家儿子说:“用了饭,阿尧便送你妹妹去你们公主表姐府上吧。”   没了往日里的不正经与吊儿郎当,赵景尧只点点头。   饭后,两人整理完衣装, 便往公主府去了。   ~   公主也正为这桩婚事发愁,五月初五那日之后,自家表弟表妹找上自己, 她可信誓旦旦地说永毅侯府和顾家美人的婚事有自己从中撮合。   这些日子里,她也没少给表弟和顾家小美人制造见面的机会。哪里想得到半路上自己那位二弟弟杀了出来,一边是从小亲近的表弟,一边是自己亲弟弟,她也犯了难。   驸马见她没吃几口饭便边发愣边叹气,以为她身体不适,连忙遣人去请太医过来。   萧瑷听见了,只拦住他,“我身体好得很,就是头疼。”   驸马疑惑,皱眉问她:“还说身体好得很,都头疼了,”转头又要吩咐内侍去请太医。   萧瑷又将他拦住,将心中的纠结同他说了出来。   驸马听完却笑了:“如此简单的事儿,如何值得你劳心伤神的?你平日那般豁达,今日却像是害了相思病的模样。圣旨都下了,你有何办法能左右。”   挪揄了她两句,赵景尧兄妹俩却到了。拜见了公主表姐和表姐夫,赵景尧出府办事,驸马寻了个借口离开,留下姐妹两人说闺房话。   “表姐,你可知道赐婚有何内幕?二殿下是何时看上柔姐姐的?二……殿下当真喜欢小倌?”   殿中的人一走,赵景宁一下问了三个问题,萧瑷哭笑不得。   “你今日便是来问我这些的?”   小丫头终是觉得不妥,红着脸低下头,嘴里还念叨着:“我这不是担心柔姐姐嫁不好嘛……”   见她这模样,萧瑷只无奈地拉过小丫头的手,“阿宁放心,虽然赐婚的事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但表姐在宫中多年,知道二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前几日的事应当另有隐情,他虽自小不喜女子亲近,但也从未和宫中的内侍有过什么传闻。其实阿柔来府中那日,我便瞧出他对她有些不同。”   俩人拉着手絮叨了许久,连连感叹顾芷柔与赵景尧还是没有缘分。   ~   两位皇子的婚事才刚刚定下,宣和帝便命司天监监正着手测算成婚的良辰吉日。   太子已加冠,顾梓莹也已及笄,他们的婚期自然可以定得早一些,司天监不过三日便算出八月初七是个好日子,皇后便又遣了身边的内侍前来宣旨,让顾家姐妹俩七月初先到宫中学习规矩。   顾梓莹原先便有准备,可顾芷柔听了却一阵头大。   回了芙蓉居,她便埋怨起萧珩来。   冬影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悄悄又给承乾殿去了信。   谢允将信件承给主子,却望见自家主子对着信函偷笑,不知道在乐什么。自和顾三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主子几日里心情是十分好的。   处理手上的事儿,萧珩急急出了宫。谢允跟在他身后,自然知道他这是又要去寻未来主母。   从皇宫出来,萧珩先是绕路去了东市的市集,买了些女孩子家喜欢的好吃好看的点心果子,才又转头去了太傅府。   眼下天虽黑了,可离就寝还早,顾芷柔在院中写着字,一旁是小婉和冬影陪在身边。   察觉到对面的屋顶上有动静,冬影警惕地望了过去,却是望见谢统领和自家主子。   谢允朝她点点头,她便会意,“姑娘,我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小婉,你看茶壶里都没水了,你去烧一些,我去去就回。”   她拿起茶壶拖着小婉就走,路过花丛时却是急急将水悄悄倒干净了。   顾芷柔仍头也不抬地写着字,写着写着砚台里的墨却没了。她正要将笔搁下去磨墨,眼前却出现一只男子的大手。愣了小会儿,反应过来,她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   手中那支自己十分喜爱的紫毫笔却滑过衣襟摔在了地上,她怨气地望了一眼站在桌那边的萧珩,又望了望自己的院子。   见没有人,她才放下心来,皱着眉弯腰捡笔,嘴里却在抱怨:“神出鬼没的,不好好当尊贵的殿下,却时时来我这里当梁上君子。”   将笔捡起搁在笔搁上,她又望着他,想起因为他要进宫学宫规的事,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烦闷,对着他并没有好脸色。   萧珩只望着她沉声道:“因为要进宫的事儿在埋怨我?”   顾芷柔撇过头,却催他快些离开,“小婉马上就回来了,你快些走吧。”   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人儿,瞧着没有半分想念自己的模样,萧珩心中有些恼,一手将买来的果子藏在身后,一手拉过她进了她的闺房。   闺房只点了一盏烛灯,十分昏暗,被他紧紧拉着,顾芷柔白皙的脸又不受控制地红了。幸好有夜色遮掩,才没叫萧珩瞧见。   “你刚刚有句话说对了,比起在宫中做二殿下,我更愿意来你院子里做个梁上君子,更想做个采花贼……”   他话说着说着,离她越来越近,这样的话他说得又正经又有几分隐忍,顾芷柔又忍不住骂他:“浪荡子!”   望着她气嘟嘟的小脸呢,他还是没忍住低下头亲了她一口。   他的唇落在她柔嫩嫩的脸颊上,她惊讶于他的大胆,红唇微张,又要骂出口时,嘴里却被塞了块点心。   甜丝丝的味道在她唇中溢开,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却听见他在温柔地哄自己。   “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宫,前世你便是这样。待我及冠封了王位,我们成了亲便会住在宫外我们自己的王府中。我生母已去世,不用时时去宫中,你若不喜欢,我便威胁太医向宫中说你身体不适,皇后也不用去拜见了。阿柔觉得如何?”   见她贝齿轻咬着那块糕点傻愣愣地望着自己,他又凑近些,“父皇以为我喜欢男子,我同他说过只娶你一人,如若娶不了你,便终日与小倌厮混。便是说你身体不好,他也没办法逼我纳妾。阿柔可还生气?”   他说的那般直白,她再是迟钝也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原来他被传出有断袖之癖,竟也是为了她……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可她一时却愣住了,只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将唇中的点心拿下来,低着头小声嘟囔:“你去象姑馆的事,是你的人放出去的?”   他捧起她的脸,望着她的眸子,“是。我那天听十七说,有两个象姑馆小厮想将你拐走,还在巷子里对你无礼,我那天便是去教训他们的。”   顾芷柔心情有些复杂,他时时派人盯着自己,却又为她出气,还为娶她被市井上说得那样难听……   原先她也觉得他是个坏人,对着薛平喊打喊杀下手狠毒一点不留情,又用贺家的安危威胁自己,有时还莫名对自己坏脾气……可他做了这么多,如今自己却渐渐觉得他也许并不是个坏人……   她红唇微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萧珩望着她,却忍不住了,薄唇印在她红艳艳的樱唇上,辗转反侧。   顾芷柔惊得瞪大眼,待小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她才挣扎起来。   萧珩努力克制,放开她的唇,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阿柔别怕,进宫之后有我护着你。”   她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感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手里却被塞了一包油纸包好的点心,愣在原地望着他翻窗走了。   小婉在院中没有寻找人,推开门进了卧房,望见在昏暗烛光下站着的自家姑娘,“姑娘,进来了怎么不多点几盏灯。”   说着她转身用火折子点着灯,顾芷柔手里拿着点心没地方藏,只能努力平心静气。   小婉转过身来,望见她手中的点心和油纸包十分困惑,自己走了没多久,怎的屋里还多了点心了,“姑娘怎的拿着点心?瞧着是外面买来的?”   顾芷柔灵机一动,“方才哥哥送过来的,等冬影回来了我们便把它分了吧。”   说这话时,冬影却恰巧回来了,她在院子的窗户外边几米外的地方守着,望见穿着玄衣的主子走了,自然就回来找自家姑娘。   这般凑巧,顾芷柔心虚地干笑两声,拉着小婉到卧房外边院里的小桌上将油纸打开。   里面包着的是做工十分精美的糕点,粉粉绿绿十分好看。   望着那花花胖胖的漂亮点心,她竟有些舍不得分给旁人了…… 第四十七章 太子好手段   七月初一那日, 顾家姐妹俩被接到宫中学习宫规,由谢太妃身边的老嬷嬷亲自教导,为期不过十日。   这十日里, 不仅要学习皇室的规矩、礼仪, 更有宫中织造署的女官给两位皇子妃量制大婚时的衣物及饰品。   太子妃华服织造只有一月之期, 阖织造署上下之力勉强够用。于是两人将将到永乐宫的两间小的偏殿中歇了没半晌, 又等来了量体的织造署女官。   忙活了好半天,过了正午, 两人就由嬷嬷教导起宫规来。这永乐宫一旁就是谢太妃的寝宫永和宫,来前的马车上,顾芷柔还是听她那位二姐姐说了好些宫中的事。   其中就有这位谢太妃的,圣上生母早逝,年少时受过这位太妃的教养之恩。视其为母,宫中众人皆知,这位太妃与太后之间不过只有名头上的差别。连贵为皇后的薛氏, 望见谢太妃都要恭敬谦诺。   顾梓莹同她说这些哪是好心,只不过怕她在宫中不小心犯错连累自己罢了。如今太子妃之位已尘埃落定, 自家三妹妹日后就算成了王妃见着自己也是要行礼的。   这么一想, 她倒一改顾府中往日之态, 在这宫中到哪都带着自己的三妹妹。人后姐妹俩虽没什么话可谈,人前她却温声细语地教导,一副贤淑嫡姐的模样。   如此,学习宫规的十日之期匆匆过半。但离出宫之日还有三日时,却发生了一件让顾梓莹咬牙切齿的事来。   七月初七不过也是十分寻常的一天, 只是教习嬷嬷见两位皇子妃近日里学习宫规刻苦认真,又顾念着这日是七夕,便给俩人放了小半天的假。   已是仲夏, 天气炎热得很,怕外边日晒又怕遇到宫中的贵人,顾芷柔只躲在自己的寝殿中看书习字。   可外间守着的内侍却来通报说,长公主派了内侍来寻她。说是长公主邀她到御花园中湖心亭一叙,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将人传了进来。   来的那个内侍望着面熟,好似在公主府中见过几次,她于是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小婉和冬影跟着那人往湖心亭去了。   可离亭子还十几步远的时候,她远远望见湖心亭中并没有人,那个领她来的内侍此时却发话:“两位姐姐这里止步吧,长公主殿下有话同顾姑娘单独说。”   得了自家姑娘点头,俩人站在十几步开外,眼神却紧张地盯着湖心亭那边。可她们眼见着姑娘走到了亭子外边,就有两个体型肥硕的内侍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顾芷柔原想着自选妃宴后,自己与萧瑷、赵景宁便一直未曾见面。想着先前两人时时撮合自己和赵景尧的举动,自己却转眼就要成了二皇子妃,萧瑷今日肯定是想故意晾她在这湖心亭中解解气。   这事自己莫名有些理亏,便想着在这亭中等候她片刻。没承想却在快要到亭中的拐角处,那内侍使了全力将自己往水里推。   变故来得突然,她反应过来想抓住栏杆时已为时已晚。她眼瞅着那内侍仓皇而逃的背影,只能寄希望于小婉能发现异常过来救她。可下一秒,周身变得无比潮湿冰冷,她只听见咕咚咕咚的水声,任由自己被湖水吞没。   那边的小婉和冬影两人正在与挡路的内侍周旋,先前她们便得姑娘再三叮嘱,让她们在宫中处处小心、不要招惹是非。就在犹豫之时,那边亭子却响起了一阵水声,小婉侧身去望,哪里还有先前那内侍和自家姑娘的影子。   小婉急红了眼,终是没忍住朝着两个内侍怒吼,“没听见我家姑娘落水了吗?!”   见两人还是不让开,她朝着拽着她的那内侍手上就是狠狠一口。内侍吃痛,可还是不放手。   冬影见状,也在一旁用脚踢踹两个内侍。她学过武,踢的快准狠,两人应顾不暇,只能松手。   好容易挣脱开,小婉急忙往湖心亭那边跑,跑到一半,却又听见一前一后两个跳水声。   她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只见姑娘已被救了上来。抱着她的是江州那位谢行之谢公子、也是端午宴上强行将自家姑娘托到角落的尊贵二殿下。   萧珩今日不过是凑巧路过,想着若是幸运能在御花园里与她见上一面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见是见上了,可竟是如此场面。他吩咐小婉扶住顾芷柔,将身上的外披脱下包裹住她,又将她抱回到怀中。   他转头冷声吩咐谢允,“把拦着三姑娘丫鬟的那两个内侍找到,带回殿中。”   走出亭子前,他望了眼不远处站在岸边的、同样浑身湿透的萧琰,立马猜到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太子也当真是好手段,为了能霸占弟媳,竟然挑了个如此的方法。夏日衣衫薄,将湿漉漉的她从水中救起,便是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眼下主子们虽大都在殿中小憩或是在亭阁中乘凉,可内侍宫女们却是在忙碌的。太子不顾安危屈尊救人、救的还是自己未来弟媳这样的大事,不消一个时辰就能传到东西六宫各个角落。   萧珩脸色沉了几分,好在他及时她救起,眼下不过是肚子被灌进些水昏昏沉沉罢了。   此处离永乐宫甚远,他径自抱着她往承乾殿的方向走。   小婉和冬影跟在他后边,也进了承乾殿。殿中的内侍望见自家主子抱着个女子,惊得直张嘴愣在原地。   萧珩瞪了守殿门的内侍好几眼,那内侍才慌忙去帮主子把门打开。   待萧珩将她安置在床榻上之后,又替她盖好被子,他转头吩咐着:“你先去将谢先生请过来,再去找身干净的衣服,拿给这两位姑娘。”   说完他转身到了净室中皱着眉换下衣服,御花园那湖中不知道死了多少宫人,又不是活水,他自然是十分嫌弃的。   可她还未醒,他实在没心思自个儿悠闲地在净室中沐浴熏香。   刚从净室出来,他却恰巧遇上了推门进来的谢玉。   那厮也皱着眉头:“听你殿中的小内侍说,你抱了个女娃娃进来,我告诉你这可不好,要是被未来的侄……媳妇儿知道了,非得让你独守空房。”   萧珩皱着眉听他啰啰嗦嗦,可谢玉走到床榻边上时却傻了眼,他摸着山羊须惊愕一声:“啊呀~怎么又是侄媳妇?!”   转头看了眼头发湿哒哒的萧珩和一眼看过去就落了水的顾芷柔,他又感叹:“这侄媳妇儿哪都好,就是老爱玩水,这是怎么地?水还成了你俩的红娘了……”   他啰啰嗦嗦,萧珩直头疼,抚额看他:“老狐狸,别废话,快看看她有没有大碍。”   谢允这才想起正事来,坐到榻旁的太师椅上给顾芷柔号脉,过了片刻又摸摸他的山羊须,“女娃娃没大事,现在最好能泡个热水澡,然后捂一晚上发发汗,我再给她开些丸子吃上几粒。”   听见他这般说,萧珩终于放下心来,可还是多问了他一句:“那她的梦魇之症呢?你瞧着可好一些了?”   在宁江上时,彼时还是谢公子的他已知道自家姑娘梦魇的毛病,小婉并不奇怪。可在她看来,自家姑娘与这位二殿下虽有婚约但并不相熟。他如今这般关心,如此的小事儿记到现在,她却有些奇怪。   莫不是这位二殿下早早就对姑娘情根深种了。   内侍已拿了干净的衣物回来,萧珩又吩咐他去烧沐浴用的水。   那边谢玉从药箱中拿了瓶药出来,在顾芷柔鼻尖下放了一会儿,顾芷柔便醒过来了。   她昏过去之前依稀望到萧珩的脸,此刻后怕地流泪,嘴里却嘟囔着:“阿珩,阿珩。”   那个自己在梦中喊了无数次的名字,终于在她清醒的时候被喊出来。   萧珩见她醒了,连忙坐到她身边,却并没有注意到她对自己的称呼。   “阿柔,别怕,没事了。”他握着她的手哄她,她却挣扎地想要坐起身来。   他见状将她扶起,却被她紧紧抱住,听见她在自己的耳边柔声唤道:“阿珩,阿珩。”他终于还是反应过来,欣喜与柔软充斥着他的身心。   他不是没听过她叫“阿珩”,但那是她唤梦境中的自己时的呓语,他紧紧将她抱住,轻拍她薄薄的瘦弱的背脊。   谢玉看了,忙给小婉和冬影使眼色,小婉虽不情不愿却还是被谢玉和冬影强拽着出了门。   这位二皇子有多浪荡旁人不知,她可是十分清楚的,才见面时就给自家姑娘送肚兜……于是她站在门外边,仔仔细细地听着殿内的风吹草动,冬影见了只摇头失笑。   顾芷柔今日受了惊吓,落水闭眼之后,曾经的梦境与今世的记忆在眼前一一闪过,萧珩在水中抓住她的那一刻,梦境中的他更加真实。   她这才明白自己梦中的凤眼,其实一直都有两双,一双阴狠满是占有欲,另一双则是温柔深情。   两人相互依偎了许久,谢允却闯了进来,见自家主子与顾三姑娘难舍难分,他只一手遮眼心虚地背过身去,嘴里结结巴巴:“主……主……主子。”   见有人来了,顾芷柔只从萧珩的怀中羞涩地退出来。   萧珩黑着脸:“说。”   谢允这才又结结巴巴地开口:“主子让我……让我找的那两个内侍,已在掖庭自缢而亡。”   萧珩冷着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得了主子的话,谢允像是重获新生,脚底抹油般跑了。出了门他却恨恨地望着守在门前的小婉,“主母在里边,你怎么不说!”   小婉得逞般地窃喜,“谁是你家主母,没与二殿下成亲前,她还是我家姑娘,”说完她小心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主仆两个都一个样,不正经!”   谢允望着她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两人正僵持着,宣和帝身边的内侍却来传话了。 第四十八章 “朕打算另外为你指婚。”……   方才在御花园中的事, 已然传到宣和帝耳中,太子此刻已在勤政殿中,宣和帝自然要将萧珩传去问话。   如今顾芷柔刚被从水中救起, 浑身湿透狼狈得很, 谢允自然是不方便再进去通传的。门前的两人向来宣人的内侍许公公告了几声罪, 小婉这才进殿中传话。   “二殿下, 圣上传您去问话,许公公此刻就候在殿前。”小婉才说完, 顾芷柔脸却白了。   这事儿闹到陛下跟前,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萧珩听了,却是不急,察觉到顾芷柔脸色的异样,他只轻拍她的肩背,站起身来。   路过小婉时,他撇过头同她说了句:“叫什么二殿下, 叫我姑爷。”   还没等小婉反应过来,他便推开门, 同那许公公说话:“公公稍等片刻, 三姑娘刚被救出, 方才忙着给她诊脉未曾梳洗,待我梳洗一下,再同公公前去。”   他的声音沉着,面色不冷不热,俨然与先前在殿中时不同。   许公公望着这位二殿下, 只俯首称是。   萧珩转身又进了殿中,随意寻了块棉布擦拭着头发,一边问顾芷柔:“在江州白马寺求的那枚平安符你可带在身上?”   顾芷柔不知他何出此言, 只皱着眉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萧珩像是松口气,先前在江州施计将这平安符给她,就是怕回了盛京城会有如今这样的是非。她暗着方丈的话带在身上,自然能少去许多麻烦。   他望着她沉声:“别怕,万事有我。我让人给你抬水沐浴,你好好待在殿中,待会儿我会叫谢允来带小婉去勤政殿,你将平安符交予她便可。”   顾芷柔如今不知陛下会如何降罪,自己只能倚赖他,又朝他乖顺地点点头。   萧珩转身出了寝殿,跟着许公公往勤政殿去了。   ~   勤政殿外,只有宣和帝身边的另一位小内侍守着。   才走到门口,萧珩便听见自己那太子哥哥在里面哭诉:“父皇,阿柔原本是我先瞧上的,可母后不许,我本想让她给我做良娣,没想到却被二弟抢了先。”   宣和帝先前就被御花园中的事气得不行,如今听见储君儿子在自己跟前说这样的话,心中更是气恼,却只能强压着。   事情的真相尚未可知,兴许是那顾家的姑娘眼红自家姐姐不日将成为太子妃,而有意勾引也说不一定……毕竟这样的事,在后宫中也时有发生。   见宣和帝面色似有疑虑,太子只想趁水和泥,“父皇有所不知,阿柔从前就与我情投意合……”   许公公见自己跟前的二殿下气得脸都黑了,却不敢催他,可萧珩哪里听得萧琰如此往自个儿心上人身上泼脏水。他转头吩咐守门的内侍进去通报,将太子的话堵在口中。   萧琰本欲再言语几句,可还未开口萧珩已进了殿中。   “太子与我未来的王妃情投意合,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他话语七分沉着三分冷冽。   萧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父皇,若是阿柔与我不是情投意合,今日如何会单独去湖心亭中赴我之约?”   “哦,这就要问太子使了什么手段了。”萧珩知道顾芷柔前世今生都未觊觎过太子妃之位,心中自然是信任她的。   太子已起了怀疑,猜想到他兴许手中有什么证据,可眼下再改说辞已是来不及。   宣和帝坐在案前看底下两个儿子争得不可开交,只抚额揉揉脑袋。   见自己父皇面色不佳,萧琰识相地闭了嘴,如今轮到萧珩说了。   “我今日将阿柔救下时,并未看到太子在亭中,太子怎的一口咬定是阿柔单独赴约的?只怕阿柔若是早早看到太子在那湖心亭之中,会扭头就走吧。”   宣和帝皱着眉头听着,仍未言语。萧琰无言反驳,只望着他面露杀气。   萧珩却望都不望他一眼,“既然太子要往未来弟媳身上泼脏水,以逼人就范,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我到御花园时,只看见阿柔身边的两个丫鬟被两个身材肥硕的内侍拦住了去路,又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转头只望见她跌入湖中。太子猜猜,那两个内侍是从哪来的?”   萧琰有些心虚,却强自镇定,“我如何晓得。”   宣和帝坐在这皇位上已二十余年,如今听了二儿子的话,如何还猜不出背后的真相,心中对太子的不满更甚。   “巧的是,儿臣也没办法知道呢,”冷眼看了萧琰一眼,萧珩转头朝着宣和帝说:“儿臣的人追到掖庭时,那两名内侍已自缢而亡。”   萧琰心中自是理亏,却不愿认输,只在一旁争辩:“二弟如何知道顾三姑娘不心悦于我?”   “早就料到兄长会如此强词夺理,我已让阿柔的贴身侍女准备着随时面圣,父皇是否想召见?”萧珩朝着宣和帝行了个揖礼。   宣和帝沉默片刻,想着近年来越发嚣张的薛氏一族,还有眼前自己这个觊觎弟媳的二儿子,朝萧珩挥挥手点点头。萧珩转头遣了谢允去将小婉带来,回过头时,却看了自己那太子兄长一眼。   萧琰原先以为父皇会给自己这个储君留几分颜面,见他如今这般,心已凉了半分,只寄希望于待会儿她的丫鬟进来不要胡乱说话。   没一会儿,小婉被带了进来,天子威严,小丫头心中害怕,却强装镇定地朝堂上的陛下行礼。   “你且说说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宣和帝声音醇厚威严。   小婉自是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今日之事说了出口。   “过了午间,殿中的……内侍来通传,说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内侍来寻我家姑娘。姑娘还留了几分心思,将人传到跟前,看着确实眼熟。”   “我家姑娘这才带着奴婢和冬影一同去赴约,可离湖心亭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那位小公公便叫奴婢们候在那处,说是长公主殿下有些闺房话要同我家私下姑娘说。”   “可突然出现两人将奴婢们拦住,再然后奴婢就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奴婢偏头去望时,姑娘和那位小公公都不见了。”   听小婉将细节都一一交代清楚,宣和帝坐在案前脸却已经黑了,“太子,你还有何话说?”   萧琰狗急跳墙,只能在一旁争辩:“说不准是这小丫鬟胡说一通。”   小婉听了却也急了,只在堂下磕头,“陛下明鉴,我自幼伴在姑娘左右,今日所说句句属实,没有一字欺君。”   “太子说你家姑娘与他两情相悦,这可是真的?”   小婉在圣上面前虽紧张,却忍不住在心中鄙视了太子一番,空口白牙地乱说话,和自家主母曹氏生的那位还真是十分相配。   她愣了一小会儿,只又磕了个头,“我家姑娘与太子殿下统共只见过几面,且皆有旁人在场,绝无与太子有私情的可能,望圣上明鉴。”   萧琰望着地上的小婉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如今事情已真相大白,宣和帝怒火中烧,只朝着萧琰低斥:“身为东宫之主,你却德行有失,觊觎弟媳,还处处泼人脏水。事情败露却还强词夺理,日后如何做这天下表率。罚你大婚之前禁足东宫,旁人不得探视。下去吧!”   萧琰白了脸,向宣和帝行了个拜礼,一言不发地转头出了勤政殿,路过萧珩时却怒视他一眼。   见父皇没让自己走,萧珩知道他还与自己有话说,只向他行了个揖礼,“父皇还有话同儿臣说?”   宣和帝望望小婉,冷声说了句:“那个叫小婉的小丫鬟,你先退下吧。”   得了陛下吩咐,小婉磕了个头起身正要走,却被萧珩叫住了:“你家姑娘随身带着的那枚平安符,你可拿来了?”   小婉愕然,想起先前自家姑娘的吩咐,将袖中的平安符交予眼前这位二殿下手中,随后又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如今只剩你我父子二人,父皇有话想同你说,”宣和帝停顿片刻,才又继续:“如今你们兄弟两个,为了个姑娘闹成今日这般模样。朕打算另外为你指婚,至于那位顾三姑娘,朕也会为她另寻一个好夫家。”   “父皇先看看儿臣手中的平安符。”萧珩将那平安符打开,承给宣和帝。   宣和帝从中拿出一缕发丝和一个写了生辰八字的布条,那纸条上写着的名字是谢行之,生辰八字却是二儿子的。他不知萧珩何意,只疑惑地望着他。   “我去江州时,机缘巧合救下阿柔便与她相识,彼时我不过一介商贾之身份,她都诚心相待。我与她约定好等她回了京城便要上门提亲。后来皇姐端午宴上给她下了帖子,她才知道我是这大周的二殿下,于是处处避着我。儿臣可是费了好些力气才让她去的选妃宴,然后又向皇后讨了她。”   他说完还自嘲地笑笑,这谎话说的真切又有理有据,宣和帝都信以为真。   萧珩见他那个模样,趁热打铁,“儿子只想娶她一人,父皇想一想,若是母妃还在,父皇可愿舍得母妃离开自己?”   宣和帝听了在案前沉思,却见堂下站着的自家儿子跪了下来,“先前父皇问儿子江州一行想要什么赏赐,儿臣如今想清楚了,儿臣就只要阿柔这一个王妃,儿臣只要她的真心。望父皇成全。” 第四十九章 色令智昏(甜!)   宣和帝望着下首站着的、与已仙逝的谢贵妃有五六分相像的二儿子, 心中动摇,却迟迟未应允,渐渐对前几日朝堂上的参奏心生怀疑。   若是在江州时二儿子就与那位顾家三姑娘情投意合, 那何来的断袖之癖一说。   他抬头望向萧珩, 眸色中充满试探:“若你刚刚所说都是真的, 那前几日与象姑馆小厮的传闻又是为何?”   早就料到宣和帝会如此问, 可如今流连象姑馆的官员还未查清,他已准备好说辞:“儿臣先前的确是去过象姑馆, 当时阿柔气我欺瞒她,对我避而不见。我心里烦闷,又不喜旁的女子,无人言说,想着到象姑馆寻个善解人意的小倌儿解解闷。”   这样的事,宣和帝自然是没办法派人去求证的。若真的将人派到市井查实,只怕皇室中出了个断袖之癖的二殿下的丑闻更会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想到儿子的名声, 他只能让步,“罢了, 若你是真想娶那顾三姑娘朕也由着你了。只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 难免会传到各个命妇耳中, 你若是不介意,朕也没什么好说的。”   宣和帝一阵头疼,抬手抚额,“还有那顾三姑娘,今日你寻个由头将她送回府, 你们成婚前,她就不必进宫了。”   萧珩原先想着,就算自己父皇不提此事, 他也是要提的。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是早些回顾府好些。   向宣和帝行过礼,萧珩便退下了。   承乾殿的净室中,顾芷柔刚刚梳洗完。   此处是萧珩的寝殿,想到自己今日用的物件都是他曾用过的,她有些羞哧。可刚从净室中出来,就见他殿中的床榻和被褥全被人换成新的。   皇家子弟讲究也不奇怪,可原先那床榻木材用料是极好的,雕刻工艺也精美得很。就算木料被湿衣浸湿过,眼下天气这般好,拿到院子中晒晒也是可以的,怎的说换就换呢……   眼下自己虽与萧珩有了指婚的圣旨,可久久待在他的寝殿之中,自是十分不合礼数的。是以小婉帮顾芷柔绞过头发,便唤来了承乾殿的内侍。   瞧着先前被自家殿下抱进殿中的女子已然苏醒,还长得一副仙女般的美貌,先前守门的内侍小贵子只迅速地望了眼前的贵人一眼,随后便低下头,“姑娘寻奴才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顾芷柔也瞅了一眼跟前站着的小公公,心中不禁感叹,难怪宫中会传出他断袖之癖的传闻,从自己进到这殿中,到如今见到的这些个内侍中还没有一个是生的不好的。   她心中不禁猜想着他兴许真的不只是喜欢女子,她细微的表情被一旁的冬影瞧见了,冬影愕然不知该如何向自家姑娘解释。   看着眼前的小内侍,顾芷柔温和地吩咐着:“二殿下不知道何时才回来,我和我的婢女先回永乐宫去了,烦请小公公向二殿下通报一声。”   望着眼前这个温柔貌美的顾三姑娘,小贵子只恭敬地回话:“奴才斗胆请三姑娘再等候片刻,主子去勤政殿回话,应当快回来了,若是主子回来后向小的要人,小的可担待不起。”自家主子那脾气,他可不敢招惹。   听了他的话,顾芷柔只能作罢,约莫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她终于坐在软榻上望见那个高大挺拔、面容冷峻的男子迈进了寝殿的房门。   见她已换上干净的衣物,先前被湖水冻得发青的面色也红润了几分,他放下心来,朝她坐着的软榻几步走过去。   “你回来了?”先前在勤政殿中的事,小婉回来时已同自己说过。太子是如何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想毁自己清誉的事儿,她自然都是知晓的。如今见他终于回来,只想早一些离开,自然好半天只蹦出了这句话。   萧珩却摸摸她的小脸,恨恨地说:“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担心担心你郎君我。”   他突如其来的不正经,却是将她惊得直愣住。下意识的望望一旁站着的两个小丫头,红着脸怒斥他:“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整日里胡乱说话!”   萧珩最喜欢看她被自己逗得这副脸红耳热的羞怒模样,只朝她笑笑。   顾芷柔将他的手撇开,朝着他说:“我该回永乐宫了,再晚一些,二姐姐该着急了。”   “你当真觉得她会担心你?你这么半天没回去,她不也没来寻你吗?只怕你回去了,她还要因太子跳下水中救你的事迁怒你。”   他说的这些自己何曾不知,但眼下不能再待在承乾殿中了。   见她缄默,他只帮她捋了捋发丝,转头吩咐一旁站着的两个丫鬟:“你们回永乐宫将姑娘的东西收拾好,二姑娘问就说阿柔还在昏迷,我将她送回顾府养病。”   “是。”得了主子吩咐,冬影先应下来,可小婉却站在一旁不动。   冬影见此情形,忙扯着小婉出了承乾殿,一边在她耳边低语:“你个倔丫头,姑爷也是为了咱们姑娘好。这是怕二姑娘为难姑娘才叫我们去的,你倒好对着大周二殿下甩脸子。”   听见她的话,小婉瞪大眼睛望了望她,“叛徒,咱们姑娘还没嫁他呢,你就叫他姑爷,你到底是哪边的。”   冬影无奈笑笑,也不同她争辩,只拽着她往永乐宫去。   下午那事发生时,顾梓莹正陪着自己未来婆母薛皇后喝茶,听见宫人急匆匆来报。先前对着自己还和颜悦色的皇后顿时黑了脸,借口要小憩将她遣走。   顾梓莹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得这位尊贵婆母的不快,直到回了永乐宫她才知道御花园中发生了何事。   自己那个三妹妹落水,未来夫君和小叔皆跳下水救她。后来,两位皇子还去了宣和帝的勤政殿,太子没过多久就回了东宫,听东宫的内侍说,太子是受了凉回东宫休养、闭门谢客。   自己的心上人、大周尊贵的太子殿下因自己那位卑贱的三妹妹而生病,婆母因为这事冷落自己,如何能叫她心中不恨?她自然而然地将所有的过错归咎在自家三妹妹身上,可左等右等却只等回她身边那两个小丫鬟。   “二姑娘,我家姑娘如今落水仍在昏迷中,二殿下得了圣上旨意遣了人送她回顾府,吩咐奴婢们回来收拾东西。”小婉见顾梓莹开着正殿大门,猜到她是在等自家姑娘,忙跑过去向她通禀。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了顾梓莹耳中,这话却是另一个意思。   听见一个奴婢都拿什么圣上、二殿下的压自己,顾梓莹脸已经黑了,却顾忌着如今还身处宫中,只能将怒气装成是关心与大度:“妹妹可有大碍,我这个做姐姐的去看看她吧?”   小婉听了,只寻个借口:“二姑娘金尊玉贵的,下月就是封太子妃仪式,还是别劳累了,过了病气可不好。二殿下已寻人给姑娘诊过脉,姑娘并无大碍。”   顾梓莹只压下心中恼怒,“那我便放心了,你们去收拾吧,别叫二殿下久等。”   小婉听了如释重负,将行囊收拾好,同冬影又回了承乾殿。   被肮脏的湖水浸湿还未曾沐浴,如今烦心事都解决了,萧珩只觉得周身黏腻难受得紧。他步入净室中,迎面而来的却是顾芷柔沐浴过后弥留下的淡淡女儿香。   心中烦闷登时少了大半,他解下衣物悠闲地泡起澡来。   顾芷柔听见净室中的水声,脸都羞红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在殿中踱步,走到净室门口,却撞上沐浴完只穿了中衣便出来的萧珩。   她愣在原地片刻,然后转过身去。见她这模样知道她这是又害羞了,他只弯弯嘴角。   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他却若无其事地绕过她,坐到软榻上,半晌才朝她开口:“今日我又救了阿柔,阿柔可想过如何报答?”   从前在江州时,他让自己“以身相许”的话犹在耳畔,如今他又这般问自己,她难免心生误会,只红着脸愣在原地。   见她这般神情,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阿柔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绞头发。”   知道他在捉弄自己,她心中羞恼,只别过脸,“你自个儿有内侍,凭什么使唤起我来了?”   “你再不过来,我就让门口守着的那些小内侍出去传话,就说我们今日已经鸳鸯戏水了。左右传将出去了,我还能早日做你夫君。”他玩味地看着她,眼神中似有深意。   他的话如此露骨,她气红了脸,不情不愿地往他那边挪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替他轻轻绞着头发。   从前哪里伺候过别人,她力道自是轻了些,又听见他在前边开口戏谑:“阿柔这是舍不得我,想要绞慢一些?”   她心中不满,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萧珩头皮有些疼,反手抓住她白皙的小手。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她整个人已被他搂坐在怀中。   眼见着他俊脸又近了几分,他的气息便洒在她柔和的侧脸上,“阿柔这般拿着我的头发撒气,是想以后嫁给个秃子做夫君?”   望着他好看的脸,顾芷柔分了神。在宁江上初见他时,只觉得他脑子有毛病。如今知道他真是前世就与自己相识,反倒没办法忽视他的“美貌”,一时竟忘了挣脱。   她懊恼地晃晃脑袋,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第五十章 曹氏落荒而逃   望着怀中小人儿摇头晃脑的娇憨模样, 萧珩哑然失笑,又凑得离她近些,薄唇轻擦她如玉般的脸颊而过。   他附在她的耳边, “阿柔是不是舍不得同我分开?”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颈窝处, 她只冷颤一下, 连忙挣扎着出来, 起身时还趔趄了一下,赧色刹地从她的脸颊蔓延到指尖。   已得了教训, 她站得离他远了一些,气冲冲地将手中的帕子往他身上一丢,“你……你自己擦……”   那帕子已被她攥的皱巴巴,他望着她十分好笑,想起她前世的性子。虽也容易害羞,但如今也太不经逗了。可他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粉嘟嘟的, 活似三月里的春桃。   怕真将人逗走了,他也不计较, 只笑笑然后拾起身上的帕子自己擦头发。见他没再“为难”自己, 顾芷柔脸上的羞赧缓和一些, 偷偷在一旁望他的侧脸。   殿外响起叩门声,怕他待会儿差使自己给他换衣服,她悄悄溜过去打开门出了寝殿。   小婉见自家姑娘面色不对,皱着眉问她:“姑娘你怎的脸色有些红?”将手上的东西顺势塞到站在门前的谢允手里,她才腾出手去探她的额头。   谢允见转眼间东西都到了自己手中, 登时愕然,预言又止。   见小婉那忧心忡忡的神情,顾芷柔忙拉下她的手, “我没事,殿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谢允在一旁偷笑,小丫头不会瞧人眼色。这顾三姑娘嫌主子寝殿里太闷,怕是因为与主子离得太近了些,没法呼吸了吧。   余光瞥到他的神情,小婉只恨恨瞪他一眼,眼睛圆圆脸也圆圆。半大个小丫头,凶起来像只几个月大的老虎,一点也唬不了人,还显得可爱得紧。   一旁的冬影见从前不苟言笑的谢统领,此刻望着小丫头的眼里,满是盈盈笑意。   几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萧珩已换好衣服出来了。不同于先前在殿中时,虽束着的乌发还有些湿,可那烟墨色的锦袍和白玉发冠,却将他衬得更加俊美。   想起他在殿中戏弄自己的事,顾芷柔又气又心虚,故意低下头不去看他。听见谢允吩咐内侍压轿,她如释重负般迅速钻入轿中。   小轿穿过宫中小径、重重宫门,终于到了皇城外边。   皇城外已备好马车,两个小丫鬟扶着自家姑娘下轿登车,谢允和萧珩生的高大,愣是除了几个抬轿的内侍外,再没旁的人知道这位顾三姑娘是昏睡还是醒着。   抬轿的内侍是承乾殿中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对着承乾殿外的人,称的是二殿下是得了圣上吩咐亲自送顾三姑娘回府。左右顾芷柔是未来的二皇子妃,萧珩又有圣上口谕,此举并无不妥。   若不是顾忌着他们还未行大婚之礼,萧珩此刻都想钻到那马车上与她同坐了。   一行人回到顾府时,顾家父子还未回府。萧珩自然不好久留,只将谢玉配好的药亲手交给顾芷柔,吩咐她几句便走了。   曹氏未曾料到自家这个庶女会先行回府,顾芷柔前脚才迈进芙蓉居,她后脚就跟了过来。   才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坐好,顾芷柔便瞧见一个臃肿的身躯将自己小院的木门撞开。离着还有好几步远,就听见她那嫡母骂骂咧咧:“你个死丫头,是不是在宫中惹了何事才被早早赶出来?你自己作死没关系,不要连累我们阿莹。”   知道曹氏这没脑子又刻薄的性子,顾芷柔和小婉都懒得同她废话。   冬影瞧不过去,只皱着眉拦在自家姑娘身前:“夫人,姑娘是不小心落水,得陛下恩准先一步回府中养病的,二殿下方才亲自将姑娘送回府,眼下才刚走。”   想着曹氏再蛮横再无知,也该顾忌自家主子的名讳。可冬影却还真想错了,从前的曹氏或许还会收敛几分,如今顾梓莹当选太子妃一事已板上钉钉,这位顾夫人自然不会再顾忌什么。   “别拿什么二殿下压我,我往后可是太子的丈母娘,他再是二殿下能跟太子这个嫡长子相提并论吗?”曹氏双手叉腰,挺着满是赘肉的胸脯,整个人显得十分趾高气昂。   “我不是……”冬影正欲解释,却又被她打断。(丽)   “我什么我,对着主子,你难道不应该自称奴婢?还有顾芷柔你这个小贱蹄子,谁知道你落水这事儿是真是假,没准你跟你亲娘一样犯贱,故意假借落水之名勾引我们太子殿下……”   顾芷柔听见她骂自己阿娘,登时气笑了,终是没能忍住,“夫人喊得这么大声,唾沫横飞的,是怕外面的人不知道二姐姐有你这么个母夜叉般的娘亲?”   听见从前卑微柔顺的庶女这般回嘴,曹氏哪里还忍得住,领着婆子上前抬手就要打顾芷柔巴掌。   冬影和小婉护着自家姑娘,可曹氏和那老婆子还没走到三人面前,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般痛呼出声。   “诶呦~”曹氏的胖脸痛得直皱起来,她身旁的婆子顾不得疼过去扶她。   如今知道萧珩派了人来护着自己,顾芷柔也不觉得奇怪,却故意在一旁阴森森开口:“夫人每日张口闭口就是侮辱亡母的话,真不怕我阿娘哪日找到您房中?”   曹氏听了脸都白了,今日她本是闲着无聊趁顾家两父子不在,故意来寻庶女的麻烦。她想起之前在游廊下边寻庶女不是时,也是这般平白被重重打了两下,胆都吓破了。   她龇牙咧嘴地狠狠剜了顾芷柔一眼,拉着房中的婆子落荒而逃。   见她这般狼狈模样,冬影朝着小婉笑笑,转头却悄悄望向对面屋顶上露出的玄色衣角。   见曹氏走了,十七在房顶上拍拍胸口长舒了口气,怎的他只是出去解决了下内急,那个母夜叉就寻来了。若是真让她对三姑娘动了手,让主子知道了,他这条小命怕是也不保了吧。   两个小丫头只顾着得意,顾芷柔却不禁又头疼起来。   等三日后她那二姐姐回了顾府,怕是又要领着曹氏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了。 第五十一章 顾梓莹回府   今儿个是七月七, 正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   酉时刚过,兄长已来芙蓉居里看过她。   如今兄长在太子身边当差,今日在御花园中发生了何事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对于背后那些恶浊之事, 他晓得多少, 顾芷柔却不拿不准。   可顾梓诚到底不是个蠢笨之人, 自然猜到这一切不是凑巧。   关切完自家妹妹康健与否后, 他话锋一转:“今日阿柔是如何落水的?”   到底是出于对自家兄长的信任,顾芷柔便将太子是如何设计自己以及如何在宣和帝面前说自己心悦于他的事, 一五一十地告知兄长。   顾梓诚自然知道自家三妹妹同太子殿下之间压根儿没有牵扯,心中五味杂陈。想到三妹妹受的委屈,还有顾梓莹那不饶人的性子,他头疼不已。   “原先哥哥便猜到了一些,太子殿下身体康健,不至于落次水就要修养一月之久。定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被陛下禁足。”   这样的事哥哥一个男子都能猜着, 更何况是钟情于太子又心思细腻的二姐姐?顾芷柔不禁又开始头疼。   顾梓诚见了只在一旁安慰:“无妨,左右太子着人传了话来, 让我这一月之期便在府中好好陪你二姐姐待嫁。哥哥会护着你, 不会让母亲她们来寻你麻烦。”   说完, 他还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顾芷柔心中一暖,纵使父亲朝事缠身无暇顾及自己,最疼爱自己的娘亲和祖母已走了许多年,曹氏和二姐姐也总来寻自己的错处,但好在, 自己在这偌大的顾府中,还有兄长的疼爱。   两兄妹又话了话家常,见天边红日渐渐落下, 云朵被沾染上了暮色,顾梓诚起身回了自己院子。   想着今天是七夕,顾芷柔转头吩咐院里的丫鬟支起拜织女娘娘的小桌来。   从前曹氏都只带着顾梓莹去府外赴别家女眷办的乞巧宴,她便在芙蓉居和院里的小丫头们一块儿赏月聊天吃点心。   小婉年纪小喜欢热闹,回房中寻了些针线,和院里的小丫鬟们比起穿针引线来。   芙蓉居里笑笑闹闹的,吵闹声却传到在花园里散步消食的曹氏耳中。   曹氏想起下午在芙蓉居里丢了的面子,气得牙痒痒,转身回了房中,心中却是想着等自己女儿成了太子妃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让庶女吃些苦头。   转眼又过了三日,顾梓莹才回了顾府没一会儿,曹氏便遣人到芙蓉居里请顾芷柔去她房里。   虽早就料想到,可她还是止不住地头疼。   就算再见不惯曹氏,总要顾及顾家的名声还有父兄的脸面,顾芷柔还是同来喊人的婆子一同去了。怕小婉跟着自己吃亏,这次她带了冬影过去。   两人才进了曹氏房里,门外的婆子就把房门一关,门里还站着两个曹氏身边的心腹。   “给我把三姑娘绑起来。”未曾料到嫡母如今已这般肆无忌惮,顾芷柔有些惊愕,望了望前面端坐着的自家二姐姐。   冬影护着自家姑娘,与身后两个嬷嬷纠缠,曹氏哪里想过她身边还有这般厉害的小丫头,转头又要叫门外的两个婆子进来。   顾芷柔叹了口气,朝着自己前面摆着架子端坐的二姐姐开口:“原想着二姐姐和夫人不同,没想到还是阿柔想错了……”   她这话故意说得十分惋惜,曹氏是个爱计较的妇人,这样的话她听起来只觉十分刺耳,已指着庶女准备破口大骂:“你这小贱蹄子是什么意思!”   顾梓莹本只是想让自家妹妹得些教训,此刻听见曹氏大吼,也觉得自己娘亲十分聒噪,皱起眉头来,“你这是何意?”   她却只见站在跟前不算太远的自家三妹妹慢悠悠地开口:“如今这事儿,不过只是我在湖心亭不慎落水,太子路过望着未来小姨子没办法见死不救,情急之下才跳水救之。”   顾梓莹听了却怒火中烧,她自然知道这事情没庶妹说得这般简单,可却只能忍着怒气听她继续说,“如今夫人叫了几个婆子将我和婢女堵在这里,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说到这里,顾梓莹自然能想明白,可曹氏是个蠢笨的,仍朝着庶女气势汹汹地发问:“诶,小贱人,你这是指桑骂槐是吧?”   她一口一个“小贱人”,说得很难听,顾芷柔只皱着眉:“夫人是觉得,姐姐与太子的亲事已得了司天监测算的良辰吉日,就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了?”   曹氏虽蠢笨,但到底关心自家女儿的太子妃之位,只愣怔地望着她。   顾芷柔见着她的神情才又继续说:“昨日之事本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最得盛宠的两个皇子未来的正妃均出自顾府,本来就惹人眼红,夫人今日之举是想让整个盛京城都知道太子跳入水中救阿柔的事并不简单?”   顾梓莹初七那日本就被气得不轻,又在宫中憋了好几日,一回到府中就只想先把气出了,如今听了庶妹的话才反应过来。   “你先回房吧。”她喝了口茶轻声说。   可曹氏还记着前几日在芙蓉居中受的气,哪里肯轻易作罢,只不满意地吼了句:“等等……”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自家姑娘打断,她房中的老婆子自然不敢不听未来太子妃的话,给顾芷柔和冬影让出来条路。   眼见着庶女毫发无伤地出了房门,曹氏咬牙切齿,“让她过来,本就是想给我们母女两个都出口气,如今你怎么让她走了?!”   顾梓莹知道母亲的性子,只喝着茶轻声说:“母亲觉得是出气重要还是女儿的太子妃之位重要?”   自家女儿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曹氏只能作罢,心里却又给庶女记上一笔。   顾芷柔才走出曹氏的小院,迎面便遇上来寻自己的兄长。方才她才出了芙蓉居,小婉就去搬顾梓诚这个救兵,顾梓诚紧赶慢赶,还是到晚了些。   “母亲没有为难你吧?”这话才问出口,顾梓诚才觉得多余,若没有为难,哪里还会把人喊到她房中。   他只尴尬地笑笑,将自家三妹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外伤才放下心来。   顾芷柔也朝他笑笑,柔声道:“哥哥别担心我,左右你三妹妹生的这般聪明。本不想惊动你,让你夹在中间为难,没想到小婉那个小丫头还跑去将你找来。”   自家三妹妹虽不是母亲生的,可向来乖顺,顾梓诚也不知自己母亲为何还要这般处处为难她,对着妹妹心中只觉歉疚。   他只又亲昵地揉揉她脑袋,“眼下时间还早,哥哥也难得有空闲,今日带阿柔出去逛逛?”   知道兄长是想补偿自己,可眼下才称病回府没几日,自己哪里合适出现在市集上,没遇上识得她的人也就算了,若是真遇上又是一个大麻烦。   她朝着兄长弯弯嘴角,柔声提醒他:“哥哥忘了,阿柔三日前才从宫中回府养病的?”   顾梓诚思忖片刻,想到下月十九是自家妹妹的十五生辰,母亲向来偏颇,自然不会给妹妹办及笄礼。   拿定主意,他柔声朝着顾芷柔说:“那阿柔便在府中避避风头,下月阿柔过生辰的时候,哥哥再领阿柔出去。”   顾芷柔望着自家兄长,甜甜地笑着点点头。 第五十二章 祸起   光阴似水, 一月之期转眼便过。   不同于寻常人家,一国储君娶妻多了许多繁文缛节,却也少了好些民间风俗。   八月初六那一日, 顾家已派了人将顾梓莹的妆奁和宣和帝赐婚时一同赐下的仪币送入东宫。   到了八月初七, 一到吉时, 顾梓莹登上宫中抬来的红缎围着的八抬彩轿, 往皇宫去了。   本就同她没什么姐妹情深,也不用像寻常人家成婚时拦门闹洞房, 顾芷柔也没在意什么虚礼,只在头一天送了套像样的头面作为添妆到这个二姐姐房中。   可太子娶亲难得一见,芙蓉居的小丫头们趁着府中管事的都忙,无暇顾及,偷偷溜出府与街坊百姓们一同观礼。   小婉也想看,可见院里的小丫头都跑不见了,怕自家姑娘没人伺候, 只能强忍着按捺住心中那份好奇,想着等那些小丫头们回来了, 问问她们便好。   望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 顾芷柔只笑笑, 温声细语:“若是想去便去吧,左右现下天色还早,我身边不用人伺候。”   小丫头在她身后给她扇扇子,并不动,嘴里嘟囔着:“我要陪着姑娘。”   见她自己有主意, 顾芷柔没再劝,手中的毛笔继续在宣纸上起起落落。可没写了一会儿,她却又走起神来, 皇子成婚,按照礼法来说,并不需要亲自上门将妻子接到宫中。   二姐姐嫁的是太子,不过是接亲的队伍看着人多些:单单内侍便有二十一个;除去开路的步兵,护卫也有四十一名。   这礼看着风光无限,可再是显得尊贵又如何?且不说先前太子房中的晓事宫女,就是往后太子身边还会有侧妃、良娣什么的。   嫁给个心中还有旁人的人,顾芷柔想想就觉得糟心,好在从前萧珩虽时时吓唬自己、对自己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但如今瞧着,他好像并没有旁的喜欢的人……   暮地想起他来,顾芷柔晃了晃脑袋,笔尖上的墨汁沾染在宣纸上,好好一幅字又没法看了。   “姑娘这几日里老是发呆,如今倒好,写着字都平白走起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害了相思病了。”小丫头只是随口一说,听这话的人却心虚了。   顾芷柔脸有些微红,随手将宣纸揉成一团,站起身来往卧房里边走,“写字有些累,发了些汗,我去换身衣裳。”   这回轮到小婉发呆,疑惑地望着自家姑娘丝毫没有水迹的如玉般面颊。她愣怔了一会儿,还是跟了进去。   可她才走到床头,便眼瞅着走到床尾屏风边上的自家姑娘停下了脚步。   顾芷柔看见屏风后还露出大半个脑袋的萧珩,正要将小婉支走,可那男人却笑着走出来了。   “   这许多天未见,阿柔可曾想我?我可是时时念着阿柔的。”听见他的话,她白皙的脸只过了一瞬便红得像要滴血一般。   她转头望向小婉,却见小婉瞪大眼睛愣在不远处。   “姑……姑娘……你可听见男子的声音?这大……大白天的……还闹鬼了吗……”小丫头结结巴巴,脸都吓白了。萧珩并没有完全走出来,她个子矮些又被床幔挡住了视线,自然瞧不见他。   顾芷柔仍站在屏风边上,望着小婉那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气他闯自己闺阁就算了,还不选好时候;笑小婉那小丫头,胡思乱想净说胡话。   萧珩一早就知道小婉那丫头跟着她进来了,他今日故意“露馅儿”不过是想今后来找自己心上人时能明目张胆些。他们先前那般大半夜地避开她的丫鬟,活像是话本里说的闺阁中贵女与自家府里的门生半夜偷情的故事。   虽然刺激,但也憋屈。   小婉那丫头,对阿柔忠心耿耿,定然不会乱说还会帮他们守门……   他心中这些弯弯绕绕的念头,顾芷柔自然没办法知晓,转头吩咐小婉出门守着。   小婉担心她的安危,十分不乐意,只倔强地愣在原地站着。   那边萧珩却从屏风后边出来了,他脸上装出一副吃惊模样地望着心上人,转头却朝着窗外冷声吩咐:“阿允,进来把这小丫头拎出去。”   没一会儿,谢允也从窗外翻了进来。窗户窄小,纵然他已极力保持体面,却还是稍显狼狈。他走到那个愣在原地眼睛也圆脸蛋也圆的小丫头跟前,心虚地清清嗓子,捂着她的嘴将她拦腰提起来,往房门外边走出去了。   他们来时便知会过十七,若是院里的小丫鬟们回来了,提前通知他们。   太子大婚这热闹,不知道下次再去望,会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以后,那些个小丫头自然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主子这时候来是十分安全的。   可他才将臂弯里那个凭空挣扎个不停的小丫头稳稳放在地上,却瞧见那她的脸气得都红了,活像是个熟透了的小苹果。   望着她这样子,他是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心虚地挠挠脑袋。   小婉鼓着腮帮子瞪了他好一会儿,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人同你那主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说着她望了望院里,怕被人听去了般压低声音:“竟然连闯姑娘闺阁这样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她才将话说完,跺跺脚便转过身去,怕谢允再来将自己扯走,她只紧紧地抱住自家姑娘卧房门前的柱子,束着耳朵注意着房中的动静,就怕那位浪荡的二皇子对自家姑娘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谢允却在背后望着她这样子,使劲儿憋笑,这小丫头也忒有趣了些。   房里的顾芷柔也难得生起气来,想着这位二殿下如今是越发大胆了,竟都不顾及自己的闺誉,大白天的便敢明闯。   如今知道自己梦中同他那些事儿都是真的发生过,她从前对着他的畏惧都少了一大半儿,如今被他惹恼了,自然要给他甩脸子。   她只背过身去,坐到离他有些距离的软榻之上。   萧珩见自己将心上人惹恼了,也不着急,只觉恍然一梦般陌生而熟悉。上一次她这般娇气地朝自己生气、扭头就走,好像还是上辈子自己去边境平乱前同她告别的时候。   彼时他将她约到澄湖边上,将自己要离京的事儿同她说了,小丫头一声不吭扭头就走,待他追上去时,才望见她背着他已哭了许久。   他劝不动她,只能将她抱在怀里哄她,让她在自己怀中抽泣,然后又将她脸上挂着的泪珠儿都吻到唇中。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劝她放心,向她保证自己会平平安安地从边境回来娶她,她才不再流泪。   可哪里想得到,他是从边境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可她却因为她二姐姐的一杯鸩酒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他心口骤然一痛,从回忆中抽离,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拉住她的手,“阿柔,边关起了祸事,父皇命我下月初便动身前往……” 第五十三章 “你愿不愿意嫁我?”……   听见萧珩的话, 心慌止不住地填满顾芷柔的胸口。   她的梦支离破碎,前世的记忆没办法拼凑得完完整整,可这些日子在与他相处的点滴之中, 她依稀知道了些大概。   他出征后不久, 她便被拘在了东宫里。七夕那日在宫中, 太子为了能得到自己, 都使了那般卑劣的手段,更何况是皇位。难保不会趁他出征凶险之时, 设计加害于他。   萧珩望见她惨白了的小脸儿,立马将她拥入怀中。   两人无声依偎了好一会儿,萧珩才又开口:“阿柔,你可愿嫁我?”   被他突如其来的询问弄糊涂了,如今赐婚的圣旨已下,他如此一问,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她从他的怀里退开一些, 迷蒙着的桃花眼隐含一丝羞恼,“这话, 你该在选妃宴之前便问我。”   说着, 她赌气般地转过脑袋不再望他。可下一秒, 却被他从背后环住,“阿柔,我是说,在我出征前,你愿不愿意嫁我?”   顾芷柔有些紧张, 心口怦怦直跳个不停,嘴里也开始结结巴巴:“你……我……我还没有……及笄呢……你……也没有……行冠礼。”   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话都说不清楚了, 萧珩只觉得好笑,将她又转回来面朝着自己,“你紧张什么?成婚又不是有老虎要吃了你。”   说着他笑笑凑近她半分,大掌摩挲着她有些红的娇美面庞,咬牙切齿般开口:“左右这辈子你别想嫁给别人,只能嫁给我一人。”   说完他吻上她光洁的额头、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然后落在她红艳艳的樱唇上,直到快要将她的呼吸夺走,他才不舍地将她放开,他与她耳鬓厮磨,只温柔出声:“阿柔,你愿意吗?”   有过半刻的迟疑,顾芷柔还是红着脸点点头。   见她这般模样,他心中欢喜,唇又要朝她吻了上去。顾芷柔见了,忙躲到他怀里,她双臂环在他腰上,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方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萧珩实在不记得她问过自己什么,只抱着她努力思索。   见他半天没有回话,她只能无奈提醒:“我还未及笄,你还未行冠礼,陛下会同意吗?”   可萧珩听见她这话心中却是在窃喜,他只凑到她小巧的耳旁,坏笑着说:“怎么,阿柔迫不及待想嫁我?”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顾芷柔听了又羞又恼:“我如今好好问你问题,你怎的又拿我寻开心。”   见她娇恼的模样,他不再逗她,“阿柔放心,最多不出三日,大婚之礼的旨意便会送到顾府。”   说罢,他又凑到她跟前,“阿柔只要安安心心等着嫁我便好。”   房顶上传来轻微的敲击声,顾芷柔困惑,萧珩只摸摸她的云鬓,转身出了她的闺阁。   待他走后,小婉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   她方才在房外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此刻又见坐在软榻上的自家姑娘看着并没什么不妥,才放下心来。   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声来:“姑……姑娘,看这样子,二殿下不是第一次来?”   见自家姑娘点了点头,小丫头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他有没有唐突过你?”   顾芷柔面色复杂,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如何算唐突,如何又算守礼,她怎么能说得清。   她总不能同小丫头说,那位浪荡子二殿下同自己上辈子就认识吧。若真这么同她说了,她估摸着也会像从前自己看萧珩那般,觉得她中了魔怔。   到底是相信自家姑娘不会骗自己,小丫头放下心来,转头找衣服去了。   如今只剩下自个儿,顾芷柔才开始后悔起来,上辈子的事儿都没有全弄明白,怎么他问自己的时候就点了头呢?   她懊恼地趴在床上使劲儿敲打枕头,小婉在背后惊得目瞪口呆,心里认定是那位浪荡二皇子欺负了自家姑娘,才让她如此这般。   ~   三日之期到了最后一日,宫里当真来了人宣旨,说是圣上已封二皇子萧珩为珩王,赐顾家三女顾芷柔八月二十五日与其完婚。   赐婚的圣旨来得突然,顾家众人措手不及,只顾芷柔一人半点不意外的样子,这道圣旨她已等了许久。   若自己真成了太子的弟媳,太子如何都要顾及着自己身为储君的名声,便也不好再纠缠自己,那二姐姐自然也没法再因为这个给她灌鸩酒。   只不过八月二十五到九月初,不过只有几天时间,这就是说,萧珩与自己成婚不过几日之后,便要出征。   听说那北地荒蛮。到了冬日还异常寒冷,战场上刀剑无眼的……   想起他还从未同她说过他在北地的见闻,还有上辈子他如何从北地获胜回来,她打定主意等他们成婚那日,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一月前宫中织造署已替自己量好了尺寸,嫁衣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一应俱全不用自己担心。   如今她却想念起远在江州的自家外祖母和表兄表妹来,圣上给她赐婚时自己因心中对贺家的歉疚,没能去封信同外祖母说上一声,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写信去说,难免会有些炫耀的意味。   想了又想,她只能又放下手中的笔。   望着自家姑娘在烛灯下边发愁,小婉只递了杯温水给她,“姑娘那封信,已想写许多日了,却迟迟没下笔,是担心表公子表姑娘或是老夫人生你的气?”   她听见小丫头的话,只喝了口茶无奈地笑笑,“外祖母一大把年纪了,许多事都能看得透彻,她自然不会生我的气。倒是阿悦那个小丫头,性情直率,定然会气我没能像先前承诺般给她做嫂子。至于表兄……我心里难免会觉得对不住表兄,早知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窗户外面翻进来一人,穿着玄衣,身材高大,不是萧珩还是谁。   除去那日白天里,他已许多日子没像今日这般天黑之后来顾府寻过自己。   顾芷柔望着他直愣住,到了他眼里却成了心虚,“早知道什么?”   她望着他三两个快步走到自己跟前,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皱的模样,十分好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愣怔之间,他好像失了所有的耐心,皱着眉朝着小婉咬牙切齿:“你先出去,本王有话同你家姑娘说。”   小婉有些犹豫,眼前这位吩咐自己的,近几日才被封了王,不日又将成为自家姑爷,可看这位珩王殿下如今的模样,她真不敢将姑娘单独留下。   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可转眼又被人拎了起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又是那个叫谢允的狗腿子,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她只认命地任由他拎着自己出了房间。 第五十四章 “你快让开,我还生着气呢……   见那个碍眼的小丫头出去了, 萧珩这才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望见几案上未干的墨迹,他心中有些不安,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刚刚来时十分凑巧, 巧到把心上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他自然而然地便开始误会她心中还有那个三表兄。   “早知道什么?你是不是后悔了?“他望着她时, 那好看的眉目直拧在一起,语气急切。   顾芷柔哭笑不得, 只仰头望他,他虽半弯着腰可两人如今的身高还是太过悬殊。   她挣扎着想要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来,“你弄疼我了。”   可他听了这话,只觉得她在心虚转移话题,手上的力气又加重几分。   萧珩自幼习武,手上有层薄茧,顾芷柔不同, 从小养在深闺里,就连手腕上的肌肤都像上好的羊脂玉般娇嫩细腻。如今他的手攥得十分紧, 薄茧刺得腕上滑嫩的肌肤有些隐隐刺痛。   顾芷柔皱着眉, 嘤咛了一声, 眼睛却先红了。   见她是真疼了,萧珩这才后知后觉地将她松开。他才一松开,就望见她那霜雪般的腕上赫然横着一圈红得快发紫的狰狞痕迹,他心虚着想要将她的手拉住细细查看,可却被她迅速地躲开了。   她边揉着自己纤细的手腕子边站起身来, 眼眶里擒着泪,就当他不存在般一头扎进了床幔中。脚上的绣鞋被她三两下踢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边上。   入了床幔, 她用被褥兜头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在被褥里继续委屈。   什么狗屁王爷,才被封了王便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来欺负自己。   见她真恼了,踢鞋上榻的动作一气呵成,萧珩只悻悻地摸了摸鼻尖,跟了过去。   他见她好半晌没将身上的锦被挪开,怕她把自己捂坏了,伸手过去扯她的被角,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被褥里的顾芷柔不乐意了,两只小脚胡乱地蹬着。   萧珩无奈,只能扯住她一只玉足,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这边拖过来。感觉到滚烫的大掌碰到自己的脚,顾芷柔登时慌了,一时的羞赧竟染得那双莹润的玉足都红了些。   在萧珩将自己彻彻底底拖到他跟前时,她猝然从榻上坐起,瞪大眼睛望着他,因为先前的委屈,此刻一双桃花眼微红且有些湿润。   眼瞅着她如今这双瞧上去含了三分媚色七分纯澈的眼,萧珩心也跟着颤了几下,喉头微动。却又见她将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玉足抽回去,拽着被襦背着他躺下,仍不打算同他说话。   这辈子许是还未见过她这般任性耍小脾气的样子,他都快忘了她如今不过是个刚要及笄的小丫头。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靴子也脱下,翻身上了她的床榻。那床榻兴许容下两个她刚刚好,如今他躺上去倒显得有些狭窄。   未料到他会有这般动作,顾芷柔发现异样转过身时,他已靠在床架上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她一惊,下意识里拿脚去踹他,却又被他捉在手里,望见他眼底满含的笑意和温柔,她只转过头不再望他。   “阿柔气够了吗?”他的语气与往日的有些不同,似有……似有几分氤氲……听得她红了脸,转身拿过软枕羞恼地砸他。   半大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力气,那软枕还没砸到他便被他用手接了下来,另一只大掌仍握着她的一只玉足,时不时还微微动动拇指,在她的肌肤上摩挲着。   顾芷柔伸手去掰他在自己脚上作恶的手,整个人却被他顺势抓住手扯到了怀中,“柔柔,气够了吗?嗯?”   他的话音慵懒低沉又富有磁性,被他搂在怀中的顾芷柔顿时觉得耳根都热了好些。   “你仗势欺人!我还生气呢!”她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有些气势,可到底是她的声音太娇软了些,不但分毫没气势,还叫萧珩听得有些上火。   萧珩有些懊恼,后悔自己非要到她榻上找苦头吃。他尽量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她被自己攥红的那只手拉起来,指尖轻轻在那红痕上描摹。   可这酥酥痒痒的触感,却让顾芷柔微微颤了一下,“你快下去,我们还未成婚……你怎可随随便便上我的床榻。”   她将手抽回来又开始推他,可只看见男人仍稳如泰山地坐在自己榻上,见她累了,还坏笑着将她搂回到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我今日可是一得了空就往柔柔这边赶,柔柔说我仗势欺人,若我不欺负欺负柔柔那不就亏了。”   他话才说完,还没等顾芷柔反应过来,他便欺身而上,将她牢牢压在床褥上面,惊呼声才刚刚出口,便又被他堵回嘴里。   身上的人似有千钧重,顾芷柔被吻得没了气力,如何能将他推开。   她只呜咽两声,察觉到他此刻烫的就像个火炉,他腰间像是有块玉佩硌到自己。被硌得难受了,她只能又使劲去推他。   好容易将她的唇放开,他努力调息运气,却听见她羞恼地骂他:“登徒子!”   听见她的话,他只哧笑一声,在她耳旁咬着后槽牙沉声道:“真想早日同你成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登徒子。”   他暧昧的话语全喷洒在她的耳后、脖颈间,她又不争气地红了脸,原先白皙的指尖也被染红了些。   “你快让开,我还生着气呢。”她忍着羞恼又使劲推了推他,可他还是纹丝不动。   他又朝着她坏笑:“若柔柔还生气,那我就吻到柔柔不气为止。”说着已作势又要吻她。   顾芷柔忙抵住他的胸膛,拨浪鼓儿似的摇着脑袋:“不气了,我不气了,你快些起来。”   见她这模样,他只又笑笑,却还是撑着双臂坐起身来。见他起身,顾芷柔迅速地坐起来,却是退得离他远上许多。   见她对着他那副戒备的模样,他只笑了声:“柔柔可是忘了前世我出征前在澄湖同你发生的那些事了?”   瞧着他这神情,她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只红着脸捂住耳朵不想去听。   知道她脸皮薄,他便也不再继续往下说,其实从前同她在澄湖边上,除去一时情浓难以克制并没有发生什么旁的不该发生的。   那时大概因为对即将要出征的自己的不舍,她红着脸让他胡作非为了一番。如今她与自己都要成婚了,她倒还没完全想起与自己前世的种种……   若是真想起来,应当不会像如今这般随随便便就脸红了吧。 第五十五章 曹氏又想算计她   想起方才她气呼呼的可爱模样, 他此刻冷静下来,只觉得自己先前应当是误会她了,话只听了半句自己先生起气来。   他思虑片刻 , 还是放柔了声音同她道歉:“方才是我的错, 不该没将事情搞清楚, 便冲着柔柔发脾气。柔柔别气了, 好不好?”   终究还是比她多活过几十年,眼下他还知道软着声音同她讨饶, 给彼此一个台阶。   见他这般模样,顾芷柔哪里还有端着架子的道理,“原先本就是你半路截胡,不若现在要与我成婚的便是三表兄了……”她话还没说完,却又见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一时心虚,只又拿起被褥将自己的脑袋捂住,却还继续倔强地开口:“你看,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又要生气了。我又没说现在还想嫁给表兄, 订婚这事本来就是我对不起贺家, 又不是只冲着他一人……”   她一口气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然后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偷看那边坐着的高大男人,心里暗自觉得萧珩这人看着人高马大,气量却十分小。   从前就总是拿贺家威胁自己,现在不过是听了一言半语的,便气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变成食人骨血的野兽一般。   眼瞅着他那冷冽的眸光慢慢缓和下来, 顾芷柔终于敢透出脑袋大口呼气。   萧珩上辈子虽比她多活了几十年,可到底失去了她独活于世,又不放心将大周的天下撇下追随她而去, 时时梦醒之后心里眼里脑海里全都是她。她明明永远也没办法回到他身边,他却只觉得他周身无处不是她。   这样的日子如何能过得轻松?于是等到他这一世慢慢记起前世时,那些记忆也像是烙印在他的心底。   他不相信有人能比自己更爱她,也不信有人能为了她不惜得罪未来的储君——如今的太子萧琰。得了上一世的教训,他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能护住她的只有他。   所有失去她的痛时时折磨着他,是以她要嫁给别人这种话,他是一句也听不得的。   “只要柔柔不要总是说要嫁给别人这种话,我便不会生气。若不是我在宁江上恰巧将你救起,你此刻怕已经嫁给你那位三表兄了……”他这话又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   她只退了一步,“我只是说愧对贺家,没说想嫁给三表兄。那时候我被吓坏了,只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嫁了,三表兄便是个好人选……只是我这般倒显得有些狼心狗肺了,我只怕外祖母知道我要成婚却未同她知会一声,她会生我的气……”   萧珩听见她的话,也在那细细思忖,她一个半大的小丫头,本就被曹氏算计迫不得已离家奔走,死里逃生还遇上自己这个送她肚兜的“怪人”,难免想的会多一些。   这些从前他不是没想过,可一看到旁的男子与她亲近时,他便一股脑儿全都忘了。   他正思忖着,却又听见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原本想说的就是早知道就不与三表兄定亲了……如今,我想嫁的只有你……”   她这话说得极小声,却还是被他听到了,“柔柔,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朝她望过去,目光灼灼,却又瞧见她红着脸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他往她那边凑近些,却见她拽着被角将自己半张小脸都挡住了。   见她这防贼般防备自己的模样,他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红着眼睛同她说:“阿柔,你不要总是在我跟前说要嫁给别的男人这种鬼话,我会心痛的。嗯?”   望着他有些微红的那双凤眼,顾芷柔只拽着被角点点头。   她暗自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动不动就吃醋……可瞧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又于心不忍。   这世人口里说的这位喜怒无常、吃人不吐骨头的二皇子殿下,怎的到了她跟前,像只小狗似的,生气时就乱咬人,难过时便装可怜卖乖。   话都说开了,萧珩得偿所愿地朝她笑笑,“今日我过来,是想同你说,你生辰那日我来接你出门。”   顾芷柔想起前几日里自家哥哥说要给自己过生辰的话,皱了皱眉头,“可哥哥说,他生辰那日要带我出门。”   她才将话说完,却瞧见萧珩又皱紧了眉头,下一秒额头便被他轻轻打了一下,“傻丫头,是哥哥重要,还是未来夫君重要?你自己想一想。”   顾芷柔松开被褥,不可置信地揉着自己的额头,这人怎么还恼羞成怒动起手来了,“哥哥自然同未来夫君一般重要。”   小丫头眼睛湿漉漉,怔怔地望着他,萧珩喉头微动,受了蛊惑般往她的脸颊亲上去。   他湿湿的吻落在她脸上,顾芷柔又愣了会儿,重新拽起被角遮住自己的脸,脸颊上先前被他吻过的那处有些许滚烫。   她一脸防备地看着他,却见他呵呵地笑了,“那十九那日,便叫上大舅子一块去。”   他知道这么些年没有顾梓诚,阿柔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何况上一世顾梓莹和太子害了阿柔后,她这兄长伤心了许久,也不再过问东宫事宜,转头请旨去了翰林院做了个小小学士。   她这兄长能真心待她,他这做夫君的自然也要显出些诚心来。   “谁是你大舅子,简直不害臊,乱攀亲戚。”她在被褥里嘟囔了一句,还是叫萧珩听了去。   “如今不是,过不了几日不就是了?我明日让长姐给你下帖子,长姐下的帖子你那嫡母再是胆大也不敢扣下。左右你那二姐姐不在,行事也能方便些。”   说着他十分自然给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   “天色晚了,我便先走了,”接着他凑近她几分,语气十分暧昧:“阿柔记得要想我。”   顾芷柔听得红了脸,转眼却望见他穿好靴子大摇大摆地往房门出去了。   如今定了婚期,他竟连她的闺誉也不顾了,但好在下人们都回了房,如今芙蓉居的小院里也没什么人了。   见自己那未来姑爷出来,小婉立即跑进房中看自家姑娘。   可这顾府里有人闲不住,自下了圣旨后,曹氏派了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在院里守着,庶女长的这般貌美,纵使不凑上别人,别人也会上赶着来寻她。   料定了定有人会忍不住来纠缠她,她自然也要抓住这个把柄好好利用,哪怕是将这消息往庶女那未来夫君跟前一抖搂。就算那二殿下不喜女子,也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她几次叫自己丢了脸面,如何能让她成了王妃后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的。   曹氏院里的小丫鬟守了许多日子,愣是半点儿人影都没有瞧见,心里直报怨,但又不敢忤逆自家主母的意思。这日,都快在角落里睡着了,身上全是蚊子叮咬的大包,终于叫她瞧见了。   那男子生的十分高大,一身玄衣,不是来做坏事的又是什么?她一脸欣喜,努力瞧着那男子的样貌,可终是离得太远没有瞧清楚。   她转身悄悄溜出去要给曹氏报信,可终究还是被房顶的十七发现了,十七拾起块小石子朝那小丫鬟的穴位一扔,小丫头应声倒地。   屋里的主仆二人听见动静,小婉只抬了盏烛灯出来,两个高大的男人仍站在房门外边。小婉皱着眉询问:“怎么了?怎的听见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谢允伸手指了指拐角处,小婉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走,烛光一照认出躺在地上的是曹氏院里的一个小丫鬟,“呀~这不是曹……主母房中的丫鬟吗?”   她转过头望着谢允,默默猜测着曹氏此举的用意,想到先前曹氏与外男联手想毁自家姑娘清白的事儿,她脸都白了几分。   一手捧着烛灯,一手提起裙角进了屋子,“姑娘,曹氏遣了个丫鬟守在咱院里,人已经晕了……”   曹氏虽毒辣但也蠢笨,顾芷柔猜得到她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猜到她想寻自己的错处,或者说寻不到自己错出也会给自己安个错处。   如今人虽昏睡在自己院里,但这事儿却不如曹氏想的那么简单,她都能猜得到下一步曹氏定会派人寻上萧珩,然后同他说自己与人私会的事儿了。   可她如何能猜得到,与自己私会的正是这位二殿下。   “无妨,你出去让殿下他们先走,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小婉应下,转身出门传话去了。   人倒在自己院里,顾芷柔并不打算去管,左右这般也好,明日一早被其他下人瞧见了,只会说那小丫鬟精神失常,若是个正常人放着好好的房里不睡,怎么会跑到别人的院子里露天底下睡觉呢?   吹灭了烛灯,由小婉伺候着睡下,这夜顾芷柔又做起梦来。   梦里,她与萧珩在澄湖边上,他同她说自己不日便将出征,她心中不舍转头边走边哭。   高大的男人叹了口气追上她,抱着她哄了许久,她红着眼睛靠在他怀中,再然后他们上了马车依偎在一起。梦里的萧珩没正经多久,手已伸到她怀中……   他的吻也落了下来,让她在梦中也喘不过气来。两个人难舍难分,待马车行至顾府后门前才停歇,离别时他温柔地替她拢衣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阿柔等我,若是让我晓得别的男子痴缠于你,我便亲手杀了他……”   而后,顾芷柔于梦中惊醒,此时天光已大亮…… 第五十六章 曹氏声名狼籍   “曹氏派来的那个小丫鬟还在院里吗?”在镜前梳妆时, 顾芷柔问了小婉一句。   小婉一早起床便去瞧过,人不知何时已走了,恐怕如今曹氏已得了消息。   曹氏一早就派人打听了萧珩的行程, 待他午时刚从宫中回来, 便派人在珩王府门前送帖子, 说是请珩王到东市肴楼一叙。   这位尊贵的珩王今日倒是很给未来岳母的面子, 当曹氏人的面将帖子收下,回府中换了身衣裳就去了肴楼赴约。去之前, 却派谢允驾了辆马车去顾府将顾芷柔一并接了去。   望见来人是谢允,顾芷柔安心地上了车驾。   马车行至肴楼已是一刻钟后,肴楼是京中最繁华的酒楼,顾芷柔只幼时跟着祖母和娘亲来过一趟,早对这楼没了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楼中有许多好吃的菜肴,诸如盐水鸭、桂花粥、荷包里脊、香酥排骨之类的。   正是午间用餐的时间, 食客络绎不绝。由楼中伙计引路、谢允护着,顾芷柔、小婉和冬影三人上了二楼厢房。   “主子特意让伙计寻了两个相通的厢房, 待会儿曹氏说什么三姑娘都能听得见, 主子说姑娘想如何做都可以, 万事有他在姑娘身后。”上楼时,谢允小声在顾芷柔身侧说。   她只微微点点头。   楼中人虽多,但到底进来了个绝色姑娘,那姑娘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姿色也不凡。一楼已有好色的食客对眼色,想待会儿寻机会占点便宜, 可瞧着她一旁配着刀剑、气宇不凡的谢允,只能又按捺住。   到了厢房中,顾芷柔却发现里面已坐了一人, 正是许久未见的大长公主——萧瑷。   这么些日子未见,顾芷柔只以为这位长公主是气自己不承下她的好意、应下赵景尧的亲事,可如今她瞧自己时,却眉眼带笑,并没有什么异样。   “臣女……”她正要行礼,却见萧瑷朝着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指了指一旁一门之隔的厢房。   萧瑷只笑笑,招招手喊她到身边坐好。   愣了半晌,顾芷柔还是没忍住小声同她提起先前的事儿,“阿柔以为公主在生阿柔的气呢。”   她自顾自说完,却见萧瑷嗔她一眼而后拉过她的手,“原先也是生气的,气你不早早同我和阿宁说。可后来二弟同我说,是他对你威逼利诱你才就范,他难得遇见个喜欢的姑娘,你是不知道他十五岁时将自己宫里的宫女全赶出来,父皇都急坏了。”   说起萧珩从前的趣事,她还轻笑两声,“前几日还有史官参奏说他流连象姑馆变乱阴阳,如今他自己瞧上你,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替你们高兴的。何况表弟媳和弟媳哪个更亲近些,我也分得清。左右你这个美人,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她说着还伸手勾一勾顾芷柔的下巴,十足的女流氓模样。   顾芷柔听了她的话眼睛却红了,难得在京中闺秀中遇到脾性相投的,说句不知身份的话她自然是将萧瑷和赵景宁当作自己的手帕交的。   “可……阿宁呢?阿宁是不是生我的气?”顾芷柔抬起头小声试探。   萧瑷却是笑了,“阿宁年纪虽小,但从小便常常到宫中,自然知道圣意不可违,如何会怪罪到你身上。”   两个姑娘家相谈甚欢时,却听见一旁包间里的曹氏说话了。   “臣妇见过殿下,今日臣妇做东将珩王殿下请过来,是有要事同殿下说。”两间厢房只有一门之隔,自然能把她的话都听清楚了。   “哦?有何事,顾夫人请说。”萧珩话语中是一贯的冷冽。   曹氏听闻过他这性子,自然没有怀疑,对着自家庶女直泼脏水。   “珩王殿下不知,我家那庶女是个贱骨头,昨儿夜里我院里的丫鬟亲眼瞧见她屋里有男人出来。”见萧珩沉默不语,她只继续又说:“那丫头天生就是贱种,她娘亲也是勾引的我家大人才进的顾府……”   她在那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边萧瑷只拍拍顾芷柔的手。   寻了个时机,顾芷柔只将门给推开。   “夫人跟殿下在说什么呢?”   许是没料到她会出现在此处,曹氏只想来个先发制人,声音也加大了许多:“殿下,你看,这死丫头一定是在肴楼私会奸夫呢!”   她声音说得十分大,引得楼下的食客都朝着厢房望了过来,肴楼中瞬时安静了几分,众人交头接耳地轻声议论,却一边细细聆听这厢房里的动静。   曹氏自觉抓住了顾芷柔的把柄,将门中间的庶女撞得趔趄了一下,站起身来就往另外一边赶,可看到包厢中的人时她肥硕的身子却颤了颤。   她此时的声音都显得十分心虚:“臣妇……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萧瑷本就是个见不得以强凌弱的人,如今又受了自家弟弟的托,自然要给顾芷柔撑腰,“方才我好像听见顾夫人说我是三姑娘的‘奸夫’啊?”   她说这话时还悠闲地喝着茶,周身却有十足的气势。   曹氏见了,只指着门边庶女的鼻子怒骂:“都怪这个小贱人不知检点,”转头望着萧瑷时却换了一副嘴脸:“长公主莫怪。”   见她这般模样,萧瑷只暗笑她蠢笨摸不清情况。   顾芷柔见状也不打算再给她留脸面,“夫人污蔑阿柔与人私通,可有什么证据?”   曹氏嗖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肥硕的身体还跟着颤了几下,“自然是有的,琼珠将小花带进来。”   她身边的大丫鬟转头出了包厢,将昨夜在芙蓉居里被打昏的那个小丫鬟带了进来。   那小丫鬟何时见过皇室人,只‘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小花,你且说,昨夜你在三姑娘院里瞧见什么?”这回说话的是琼珠,凶神恶煞半点儿规矩都没有,果然是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   地上的小丫头颤颤巍巍,说话时头也不敢抬:“我瞧见姑娘房里出来个男人……”   她才说完,顾芷柔却十分镇定:“你可瞧见那人的相貌了?”   “未……未曾……”不知道自家三姑娘为何事到临头半点儿也不怕,她倒是有些心虚。   “那你如何能确认那人是个男子?”这回说话的是萧瑷,声音从容大气,半分不着急。   小丫头答不出话来,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我虽不是夫人亲生的,但夫人这般污蔑于我,哪里是大户人家嫡母的做派?”   顾芷柔故意将这话说得如泣如诉,此时肴楼十分安静,楼下众人将包厢里几人的话都听了去。   众人见此情形,开始议论纷纷。   “你们刚刚可瞧见那顾三姑娘了?看着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被嫡母给欺负惯了。”   “那曹氏看着就是个凶悍的,一副夜叉样。”   “她自己也是有姑娘的,怎么能干出这样狠毒污蔑庶女的事儿……”   “你们先别忙着说,孰是孰非还未可知,越漂亮的女人可越狠毒……”   “去去去,一边去,你没瞧见顾三姑娘一副仙女模样吗?”   曹氏隐约间听见楼下众人的议论纷纷,顿时恼羞成怒,站起来就要往庶女跟前冲。见状,萧瑷赶紧让身边的内侍过去拉她,使了好些力气才将曹氏拖住。   “你这个小贱蹄子,跟你那狐狸精亲娘一模一样,与人私通还往我身上泼脏水,看我不打死你。”   见曹氏被拉住,顾芷柔只装模作样抹抹眼泪,“嫡母平白无故找个府里的小丫鬟来污蔑阿柔,阿柔实在不知到底何处得罪了夫人,叫夫人连带着我死去的那可怜阿娘也一块儿骂……”   众人听见她那娇柔好听的声音,又是一阵儿唏嘘。   曹氏只猛吸了几口气,“怎么是胡乱找的?小花那丫头昨日在你院里睡了一夜!”   “放着好好的下人房不睡,哪里能是个正常人,夫人逼迫个小丫头到我们姑娘院中守着,又有何用意?”这回轮到小婉发话。   曹氏只挣扎着到了小花跟前,猛踹她一脚,“你这死丫头,快说话啊,我叫你来不是让你当哑巴的!”   她气势汹汹,俨然一副母老虎模样。   小丫头被踹得疼了,只痛呼一声,连日来被曹氏逼迫着夜不能眠的崩溃一时爆发出来,她只伏在地上哭出了声:“主母叫小花在三姑娘院里已经守了快七日了,许是……许是昨夜奴婢看花了眼……”   “你个死丫头,老娘是让你说这个吗?”曹氏嘴里骂骂咧咧,作势又要去踹她,小丫头吓得直往后躲。   趁着内侍和随从们不注意,她又冲到顾芷柔面前,将她右手衣袖撸起来。   笃定庶女依然失了清白,她死拽着她纤细的手臂,往她手肘窝看过去,红红的守宫砂在白皙的手臂上分外明显。   这守宫砂还是选妃宴那日女官验身时点的。   曹氏瞧见了,满眼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守宫砂怎么可能还在,”她又抄起一旁的茶杯将水泼到顾芷柔手臂上,使劲擦了许久,那守宫砂却一点也没褪色。   她望着顾芷柔就要抬手打上去,却被一旁的谢允抬剑一掀,肥硕的身子立马飞了出去。   如今,闹剧也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我今日不过是约顾三姑娘出来小聚,倒是看了一出大戏,顾夫人当真是好手段,无凭无据地就要污人清白,若是今日我和阿柔不在此处,阿柔是不是要被你泼得满身污淖,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长公主发话,曹氏哪里敢回嘴,自然只有乖乖听着的道理。   “当众辱骂污蔑我珩王未来王妃,来人将这疯妇和她的恶仆押回顾府,叫顾大人自己处置!”萧珩许久未言,此刻声音十分冷冽。   曹氏不知局面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又见那位吃人不吐骨头的珩王发了话,只瘫软着叫人拖了出去。   才出了包厢,曹氏又迎面撞上了个“老熟人”,正是先前与她勾结欲毁庶女清白的那个侯家公子侯礼。   侯礼已瘸了条腿,却还不愿意安生,出府门吃喝嫖赌更甚,还动辄打骂曹氏那个侄女曹蔓,把自己所有的倒霉都怪在娶了曹蔓那个扫把星儿头上。   如今见着曹氏,不知道包厢里坐着的是珩王和长公主殿下,只想朝她撒气。   他只冲上去揪着她,“哟,这不是顾夫人吗?你先前不是说了要将你那庶女给我,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我可是连你那貌美庶女的面儿都没瞧见呢。”   顾三姑娘貌美的传言在盛京城中满天飞,侯礼失了个大美人,娶了个扫把星,更是不甘心。   曹氏哪里想过自己会这么倒霉,如今像珩王告状不成,还撞上这么个冤家。   “你别……血口喷人!”她只能心虚地争辩两句。   侯礼见了只冷笑两声:“若珩王殿下知道了,你原先想将他这小王妃送到我手中,你猜他会如何?若不是你骗我,你以为我会看得上你那侄女儿曹蔓,你如今该如何补偿我?!”   曹氏望望包厢,腿又软了几分。   二楼包厢里的食客不知何时全探出头来,只差指着曹氏的脑袋怒骂她恶毒。   他们说了好半晌,只听到包厢里萧珩十分冷冽的声音:“将那侯礼也给本王丢出去,至于曹氏,堵住嘴丢回顾府。”   肴楼中众人见那恶人被惩,连连拍手叫好。   “这顾三姑娘也真够可怜的,摊了个这样的嫡母。”   “居然伙同个纨绔公子害自家庶女,幸亏没有得逞。”   “娶了个这般狠毒的妇人,顾大人也真够惨的。”   萧瑷起身将顾芷柔拉到身边坐下,轻拍她的手安慰她,知道她从小对着个这样的嫡母,心中对她的怜惜更甚。   “难得出来一次,恰巧还遇上了二弟,你们不日便将成亲,也没什么好避嫌的,就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吧。” 第五十七章 扮鬼吓人   萧瑷说着, 朝顾芷柔弯弯眼睛。话是如此说,但屋中众人皆知今日一切都不是凑巧。   若是曹氏不是这般再三折辱,看在顾梓诚的份上, 顾芷柔也会手下留情几分。   桌上的饭食都已经凉了, 伙计上来将菜肴都撤下又换了新的, 连茶盏都换上新的。   萧珩走到顾芷柔一旁坐好, 萧瑷见了,只在一旁挪揄道:“如今还没成婚呢, 就只认媳妇儿不认皇姐了?”   在外一向稳重冷冽的二殿下,听了这话也不自觉红了脸。   肴楼的饭食可口,解决了曹氏,三人相谈甚欢。   从二楼下来时,先前没走的食客纷纷望向顾芷柔,萧珩瞧见了,只默默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食客们众口一词, 说的都是称赞顾三姑娘貌美心善、曹氏面丑心更丑的话。   三人在肴楼门口分别,萧瑷自有公主府侍卫护送着回府, 萧珩亲自将顾芷柔送回去。如今两人还没有成婚, 他只能十分不乐意地骑马, 眼神却不自觉地时不时飘到一旁的车驾上。   曹氏被送回府后发了好一通脾气,下人们自是不敢阻拦的,府里管事的家丁只能又遣了人去寻顾文瑞、顾梓诚父子俩人。   他们自是寻不着人的,可萧珩一早就派了人去寻顾太傅回府。   待萧珩和顾芷柔一行人到了顾府,顾文瑞已回到家中好一会儿了。   虽是未来岳丈家, 但顾府的家事萧珩不好掺合,将人送回府中,他却没有走只偷偷溜到顾芷柔房中等她。   顾芷柔到了正堂, 却恰巧听见父亲和曹氏在里面争吵。   “这么些年来,你苛待阿柔也就罢了,你今日这般跑到珩王殿下面前污蔑她,是想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好过?!”顾文瑞甩甩袖子怒道。   父亲正在发火,曹氏哭哭啼啼,眼下并不是进去的好时候,她只能站在门外静静等着。   “那小娼妇同他娘一样,还勾了太子的魂,又处处顶撞我,我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   “一口一个小娼妇,小贱蹄子,我看这家里就你嘴巴不干不净的!”顾文瑞恨的牙痒痒,声音有些颤抖:“从前你是怎么跪在母亲跟前保证的,保证你会待阿柔好,结果呢?你害死她阿娘不说还要害她?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毒妇。”   顾芷柔听了这话,顿时开始心悸,她娘亲去世时她还是个不懂事的稚儿,只知道伤心难过,哪里能察觉出顾府众人之间的异常。她只隐隐约约记得,阿娘死后,曹氏是有阵儿在祖母跟前对自己事事顺着。   如今这话是从自己父亲口中说出来的,自然不会有假,曹氏害她从小没了母亲疼爱,如今为了毁了自己还如此这般,就算她们之间横着个真心待她的兄长,她也没法子替被自己那被害死的娘亲原谅她。   想罢,她面色白上了几分,继续站在门前静静听着房中的话。   “那姓贺的狐狸精是咎由自取,她一介商贾之女,敢跟我一个贵女抢男人。还把你迷的团团转儿,我除了样貌哪里比不上她!她和她肚子里那贱种都该死,还有顾芷柔那个小贱人,也该死!”   见她这般不知悔改、视人命如草芥,顾文瑞只气得上前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顾芷柔大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敲敲门,得了父亲应声才推门进去。   顾文瑞原先就遣了下人说,让三姑娘回府后立刻过来找他,可自己先前与曹氏的谈话,却是三女儿不能听的。   他只皱皱眉头,“阿柔何时来的?”   只见面前庶女面色无异,十分镇定,“就在夫人将我和我死去的阿娘、弟弟骂个干净的时候。”   顾文瑞听了,暗自长舒口气,“今日这事儿我听说了,是你嫡母的错。”   “这样的事儿,父亲如今只打算轻描淡写地说这样一句话吗?”她皱皱眉头,她自是知道父亲是为了顾家的名声着想。   可如今的事,若不是曹氏在肴楼里喊得那般大声,也不至于到这般无法收拾的田地。   听见庶女的话,曹氏只怒指着她,“你这小贱人,还想怎样?”   顾芷柔只皱着眉头,压根儿不去理她。   瞧着跟前一向温顺乖巧的三女儿像是变了副模样,顾文瑞有些愕然,却听见她接着说:“嫡母今日这般行事,已不是曹家和顾家两家的事了。”   “父亲也许不知,先前我独自一人回江州的原因。那些日子里我夜夜梦魇,想到大安寺中祈福,到夫人跟前求她给我安排车马,当时夫人答应的爽快,我只觉得奇怪,就留了分心眼,结果父亲猜猜怎么的?”   她只朝着顾文瑞讪笑般弯弯桃花眼,“我和小婉望见琼珠鬼鬼祟祟地到后门见了个小厮,当时琼珠的话我至今还记得,她说‘我家夫人说了,让你家公子寻个隐秘处,到时候我家三姑娘是做妻还是过府做妾全凭你家公子一句话’。”   顾文瑞听了,心咯噔一下落入谷底。   “不巧的是,今日嫡母恰巧在肴楼中遇见那位公子,父亲怕是不会不识得,正是那位以浪荡纨绔著称的侯礼侯公子。”   她望着父亲停顿片刻,又继续说:“而那侯公子当着肴楼中众人的面质问了夫人,如今父亲若不舍了夫人,怕是顾家名声如何都保不全了。”   先前隐约察觉到女儿出走与妻子有关,可真相眼睁睁在自己面前被揭开到底是不一样的。顾文瑞如何都不敢想曹氏敢如此行事,只痛心疾首望地着坐在地上的曹氏。   “你这个毒妇!”怒骂一声,他转头吩咐下人。   “来人将夫人关回房中,明日一早送到城外庄子里,只准着粗衣食素!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探视,还有她身边那些刁奴,都给我打上十棍然后找人牙子发卖出去。”   顾文瑞如今是真的动了怒,可对于他的处置,顾芷柔仍旧不满。   她一向自诩是个有恩怨分明的人,如今既然知道了曹氏是杀害自己阿娘和弟弟的元凶,她没有放任她好好活在世上的道理。   可这仇该如何报,她还没有头绪。   只地上的曹氏听了顾文瑞的话还不死心,“顾文瑞你个天杀的,我家阿莹是太子妃,你敢动我!”   她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却被几个家仆拖起来往外面拽,路过顾芷柔时,她还朝着她吐口唾沫,半点官家夫人样儿都没有,“小贱人,等我从庄子里出来了,看我不叫我家阿莹将你乱棍打死。”   她如此这般不知悔改的样,只坚定了顾芷柔为母报仇的心。   她被拖走后,顾文瑞只饱含歉疚地望着自己三女儿欲言又止,顾芷柔朝他福福身子,自顾地回了院子。父亲从前为了官声舍弃了母亲,让害了母亲的曹氏在这世上逍遥,难保他日不会舍了自己。   她魂不守舍地往芙蓉居走,小婉在院中瞧见她,只迎上去关切,可她只想自个儿静静。她径自走入卧房中,顺手还将房门关上了。   她望见软榻上坐着的萧珩先是一愣,然后便一头扎进他怀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阿珩,你会不会娶别人?”   萧珩听了,却笑了。   上辈子,她也问过自己同样的话。   可没遇到她之前,他从没瞧上过其他女子;遇见她之后,更没有别的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只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在她耳边说着上辈子同样的答案:“不会,我一辈子只要柔柔一个人。”   顾芷柔听了却是红了眼,在他怀中哽咽:“阿珩,我阿娘是曹氏害死的,我想报仇,可是不想让哥哥没了娘亲。阿珩,我该怎么办?”   萧珩只轻轻拍拍她的背,温柔地耳语:“阿柔不怕,万事有我。”   这夜,明月高悬,八月的夜风吹的满院都是桂花飘香。   曹氏的院里难得的冷清,除去守院门处守着的家丁,已没什么下人。   突然平地响起一声惊雷,将狼狈躺在床榻上的曹氏惊醒,她睁开眼望了望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窗户,正打算闭眼入睡时,却望见了窗外瘆人的人影。   那影子瞧着是个有身孕的妇人的,身材纤细,腹部却高高隆起。   她在窗前来来回回地走动,树影偶尔也跟着那人影晃动两下,那妇人走了几个来回,却正对着曹氏停下。而后妇人的身影好像越来越近,像是就要走到她跟前来。   曹氏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却听见那人影冷笑几声:“曹氏,还我和我孩儿命来~还我们命来!”   那妇人凄厉地喊着,边喊还边又走近几步,曹氏只往房门那边爬去,嘴里嘟囔着:“别来找我,你都死了十一年了,别来找我!”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妇人脚步声和说话声一齐近了,“你害我们早死了那么多年,现在也是该给我们母子二人偿命的时候了!”   曹氏见状 ,只爬到门边使劲拍门,院门离得有些远,家丁们已困得睡着,哪里听的见,她双手拍的都是血印,却仍没有人理她。   她转过头,看见离自己已十分近的人影,连忙跪地求饶,没几下头磕破了,然后晕死过去。   顾芷柔透过窗户看见她已没了知觉,将怀里的布包掏出来,房顶上跃下一人,搂着她施展轻功离去。   “如今心里可好受了些?”顾芷柔只在他怀中点点头,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阿珩,你会不会觉得我恶毒?”她只靠在他胸膛上嘟囔了一句,却惹得抱着她的男人轻笑两声。   萧珩并没有回答她,待回了她闺房中,只瞧见怀中的小人儿气呼呼地跑开,将鞋蹬开就一头扎进了被褥中。 第五十八章 及笄+大婚   他瞧见她气呼呼的模样, 只追过去,“我今日帮柔柔解了气,柔柔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感谢我?”   顾芷柔气得圆鼓鼓的眼睛只疑惑地望着他, 下一秒他却欺身上来, 唇已吻在她红艳艳的樱唇上。过了好半晌, 萧珩才附在她耳边说了句:“柔柔不管什么样, 我都欢喜。看得着吃不着,可真是十分为难郎君我啊……”   他说着说着越发咬牙切齿, 俯下头在顾芷柔的耳垂上轻咬一口。   顾芷柔脸红心跳了好半晌,只将他推开,背对他说:“我要睡了,你快回你珩王府去。”   萧珩捏捏她白白软软的小脸儿,沉着嗓音抱怨一声:“小没良心的,又这般过河拆桥!”说完他只替她掖好被角,转身翻窗而去。   隔天一早, 面容狼狈、神志不清的曹氏被人拖上了马车送往城外的庄子。   顾梓莹如今成了太子妃不方便出宫,顾梓诚送行时, 曹氏却只拉着他的手神神叨叨:“别杀我, 你和你肚子里的小贱种本来就都该死。”   她重重复复一直都是这句, 顾梓诚于心不忍,连忙回去向父亲求情。   这次顾文瑞却怎么也不松口,只对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说:“你母亲欠了贺姨娘和你未出世的弟弟两条人命,早该还了,你是个明是非的孩子。这事儿你三妹妹还不知道, 暂且先别告诉她。”   疯疯癫癫的曹氏就这般被送上马车。   萧珩未曾找过她,两人再相见时,已是几日后的顾芷柔生辰。   顾文瑞知道那些事儿全都是母亲对不起妹妹, 虽因为母亲的事儿劳心伤神了好几日。可他一向公允正直、明辨是非,断然不会怪罪到三妹妹身上,依着前些日子的承诺,自然是要陪妹妹过生辰的。   他原先已经想好要带妹妹去个好玩的去处,可那位长公主殿下却给妹妹下了帖子,不忍看顾芷柔失望,他自然陪着她一块儿出游。   到了澄湖边上的皇家别院,他才瞧见来的不只有长公主殿下,还有那位一向与太子不和的二殿下和永毅侯府的赵家兄妹两人。   赵景尧他自是识得的,只是同从前瞧起来,这位从前吊儿郎当的少年郎好似变了许多。   几人见过礼,便到花园里的小凉亭下饮酒吃点心。   眼下已是夏末,荷花和桂花却开得十分好,园中时有鸟语花香传来,三个姑娘家娇娇笑笑。   几人聊了会儿,便到堂中给顾芷柔行笄礼,长公主虽年岁不大但既是长着也是尊者,做顾芷柔的正宾恰好合适,给她梳好头发加了发笄,算是个简单的仪式。   可刚行过笄礼,萧珩和顾梓诚却同时递上两支青丝银镯。   似是没料到对方也会送镯子,两人目光交战片刻,又一同望向顾芷柔。   她只尴尬地笑笑,想将两人手中的镯子都接过来,伸手去拿他们却一齐望着她不松手。   顾梓诚先发话了:“青丝镯这种东西,本来就该是哥哥送给妹妹的。”   萧珩听了咬着后槽牙弯弯唇角:“我怎么就不是阿柔的哥哥,我是她的情哥哥……”   见他孩子气般把话越说越不正经,顾芷柔只红着脸上前捂住了他的嘴,“你胡乱说话,我收哥哥的!”   说着她将顾梓诚手中的青丝镯迅速戴到手腕上,转身过去拉住萧瑷和赵景宁两人,拽着她们头也不回地走了。顾梓诚得意地看了看一旁的萧珩一眼,转身跟了上去,萧珩愣在原地捏着镯子咬牙切齿,而后也不情不愿地走在他们后边。   萧瑷看见自己弟弟吃瘪,乐得直捂嘴笑。   在院中吃过晚饭,天才刚刚黑下来,远处的山包上亮起点点星光,那星光扶风直上,竟是一盏盏孔明灯。   望见几个姑娘看痴了,萧珩沉声在顾芷柔耳边说了句:“大舅子送了你青丝镯,我送阿柔的礼物阿柔可喜欢?”   顾芷柔听见他这话,只哭笑不得地望他一眼,小声说了句:“挺好看的。”   待他还要再说什么时,顾芷柔却转身朝着另外几人说:“今日多谢各位陪阿柔过及笄生辰,眼下天色晚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也对,今日玩的开心了些,竟把时辰给忘了,那便一块儿动身各自回府吧。”拉过她的手,萧瑷也发话了。   几人一齐出了别院,各自回府去了。   过了生辰,离大婚不过只有五日。   顾府上下忙忙碌碌,皆为三姑娘的婚事做准备。没了曹氏操持,这阖府上下竟一点也不忙乱。   待到二十五那日,吉时一到,萧珩竟亲自骑马来接亲。   百姓们交头接耳,说的却是珩王喜好男子,对王妃有愧。萧珩压根儿不在意他们这些言语,只由着他们去说。   是以,珩王府的迎亲队伍虽比不得东宫接太子妃时浩大,但却引来了更多的百姓伫足观礼。   珩王长得俊美,却刚毅,不像是有断袖之癖的;只是传闻珩王妃也貌美十分,却有团扇遮面,百姓们没能瞧见。   迎亲队伍在众人议论纷纷中抵达珩王府邸,顾芷柔由着喜婆领着穿过重重月门,终于到了新房。小婉和冬影陪在她身边,繁琐的头饰已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压出红印来。   她望见床榻就忍不住往床架上一靠,团扇往床上才一扔,喜床上的花生大枣还没来得及偷吃几颗,便有婆子在房前大喊:“新郎官到!”   她连忙捡起一旁的团扇又将脸遮住,余光里瞥见高大男人迈着大步进了房门。   正如这一世她在船上从昏迷中醒来初见时那般,他的身体将房门透进来照在她身上的阳光挡住。只是那时他俊脸上满满的焦急,如今被得意洋洋取而代之。   顾芷柔有些不满,明明俩人今日都是来成婚的,怎的他这般容光焕发,她却又累又饿。   这大婚之礼对着新娘子有诸多限制,要带这重的直压脑袋的发饰不说,还不能吃不能喝,以免婚礼途中有个肚子疼或哪里不适的。   可望望那新郎倌儿,头上只用了个好看轻便的白玉冠束着头发,神采飞扬半点没有被饿着的样子,实在不公平。   是以萧珩进来哄了她半天,她仍未却扇,直到他凑近她,隔着扇子柔声哄她::“乖,我便是怕你被发饰压疼了才提前过来的,把扇子放了我们喝过合卺酒,赶紧让你的丫鬟帮你把头发先拆了。”   她看他这般诚心,也不好再为难,只乖乖将团扇从他们中间拿走。   顾芷柔鲜少着红衣,如今穿着红艳艳的喜服更是被衬地又娇又媚,萧珩看直了眼。   直到喜婆将盛好酒的葫芦瓢交到两人手上,大喊一声,“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   他才回过神来。   珩王府前院还有宾客要招待,他附在自己那美娇娘耳边低语一句:“若是等不急可以先沐浴,乖乖等为夫回来。”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如今从他嘴里冒出来,却极尽暧昧与缱绻,直听得顾芷柔羞得脸比身上穿着的喜服还红。   瞧见两个小夫妻还没洞房便蜜里调油般甜蜜,还有新娘这困窘模样,喜婆都在一旁呵呵直笑。   待萧珩走后,喜婆退出门外,小婉和冬影才帮着自家姑娘将头上的新娘头饰都摘下来。   一头乌黑的云鬓散落在肩头,顾芷柔如释重负般晃晃脑袋揉揉肩。没有繁杂的头饰装点,她如玉的面庞更显娇美。   小婉望见她头上的红痕,转身吩咐门前的喜婆去找刚煮好的鸡蛋来,自家姑娘从小细皮嫩肉,这样的红痕若不及时处理,便要留上许久。   她先前再瞧不上萧珩,如今他也成了自家姑爷,新婚之夜怎可让姑爷瞧见自家小姐面容有损?   喜婆从伙房寻来两个鸡蛋,小婉小心翼翼地将蛋壳剥了,用质地细腻的薄纱包好,给顾芷柔滚起额头。温温热热的感觉很是舒服,顾芷柔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眼含笑。   皇子成婚,朝中众臣来贺,女眷们自然也是要来瞧瞧新娘子的,可先前没人同她说,喜婆得了萧珩的吩咐也未阻拦,如今门外站着好些官家贵女催得紧,新娘子的发式却来不及再重梳。   顾芷柔暗自懊恼,门前的女眷们却等得不耐烦了。   “先前宫中选妃宴上,我们好些可都是见过的!顾三姑娘莫不是当上了珩王妃,就瞧不上我们这些寻常官家的姑娘了?”   “就是,就是,再是貌美如仙也不能眼高于顶吧。”   “快把房门打开,我们要瞧新娘子。”   喜婆站在门旁不知所措,怕这边真的闹出什么来,顾芷柔只吩咐她们将房门打开。   门前的女眷们一溜烟儿地涌进来,却瞧见梳妆镜前坐着的已拆了头发的绝色佳人。美人当真是美人,头上没有任何华贵的饰品却仍显倾城颜色。   众人们有的看痴了,有的心生嫉妒,有的却只想挑事儿……   原先那位在宫中与顾家姐妹有过争执的徐太尉之女徐艺雯也在其中,她望着顾芷柔的脸,只觉得碍眼,她只自顾自地认为若不是顾家姐妹两的缘故,她就算当不了太子妃也能当上珩王妃。   不久前,市井上虽有珩王好男色的传闻,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珩王却再没逛过象姑馆,何况珩王俊美,又权势滔天……   她只上前两步,出言讥讽:“哟,果然只是个庶女,还有个毒辣不知礼数的嫡母教养。珩王妃不知道官眷们要来,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便将头发拆了?”   顾芷柔瞧了她许久才记起她是谁来,选妃宴那日小婉没有跟着进宫,自然不识得她,只站在一旁为自家姑娘辩解:“姑娘误会了,是殿下瞧着我家姑娘的额头被压红了,体恤我家姑娘,才……”   她话说到一半,又被这位徐艺雯打断:“哪里来的野丫头,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余下的贵女知道徐艺雯一向跋扈,又想瞧瞧顾柔吃瘪的样子,并未插话,只站在一旁看好戏。   顾芷柔皱紧了眉头正要发作,门外却传来萧瑷的声音:“本宫当时谁呢?竟敢在王弟府中撒野。” 第五十九章 他娶了别人?(圆房)……   萧瑷和赵景宁手挽手进到房中, 顾芷柔站起身来同众人向着萧瑷行礼。   萧瑷只对着喜婆直皱眉头:“你们如何办事的,怎么什么东西都往王妃房里放,占着自己有个太尉爹, 撒野撒到皇家头上了, 还不快把人给我撵出去。”   徐艺雯愤愤, 但哪里敢同萧瑷发脾气, 只能乖乖跟在喜婆身后出了房间。   见带头闹事的已经走了,萧瑷才又转头望向余下众人:“你们也散了吧, 我同珩王妃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余下的贵女十分乖顺地请安退下。   众人走后,顾芷柔才无奈地往床榻上一躺,竟是半分形象都不顾了,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成婚真累,身累心也累……”   望见她长吁短叹的,萧瑷只笑笑, 凑到她耳旁说了句什么,顾芷柔的脸霎时变得通红。望见她这般神情, 萧瑷笑得更欢了, 赵景宁却十分好奇, 追问着两人到底背着自己说了什么悄悄话。   这样的话,顾芷柔是如何都开不了口的,只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死。   萧瑷捂嘴,见阿宁那个小丫头追着自己刨根问底,她只能敷衍一句:“阿宁年纪还小, 等阿宁成婚时,表姐再同阿宁说。”   小丫头见两人都不肯说,纠缠了一会儿也只好作罢。   顾芷柔脸红了好半晌都没缓和过来, 萧瑷在她耳边说的是:洞房时肯定比你白日里还要累些。   她想起萧珩从前在自己跟前的行径,只在心中暗自笃定——萧家姐弟几个,若不是生在皇家,一个个的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地痞流氓。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一同用了些糕点,估摸着前院的筵席快散了,萧瑷和赵景宁才又起身离开。   正直夏末,天气还有些热,忙了一整天顾芷柔身上难受得紧,转头吩咐婆子先给自己打水沐浴。   待梳洗完,小婉给她将头发绞得快干时,萧珩才摇摇晃晃地由谢允扶着进房来。望见他这模样,知道是喜宴上喝多了,顾芷柔虽有些嫌弃,却还是赶紧迎上去扶他。   谢允见状忙将手松开,他可不能忤逆自家主子的意思。   众人听见“喝醉了”的珩王含含糊糊说了句:“你们都退下,有我娘子伺候我。退下……”   顾芷柔自然不会跟一个喝醉酒的人瞎计较,只微蹙眉头无奈地柔声哄他,“好好好,有我伺候你……怎么喝了那么多……”   待十分艰难地将萧珩扶到床榻边,她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他身上哪里闻得到半点儿酒味,分明只有沐浴过后的皂角清香。   她放开倚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想往旁边一躲时,哪里还来得及,萧珩将她往榻上一推,凤眼已不复先前酒醉的混沌。   他俯下身,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嗤笑一声道:“柔柔往哪里逃?”   顾芷柔不知为何十分心慌,偏头想要避开,却发现他已开始扯自己的衣服。为讨吉利,她沐浴过后只将里衣换了,喜服还是规规整整地穿在身上。   可这喜服里里外外那么多层,没一会儿就叫他剥得干干净净。   “为夫等这天可是等了许久,前世独活的几十年,我可夜夜想对阿柔做这些。”他说完,俯下身,吻已印在她嫣红的唇上。   过了好半晌,他从被褥下边抽出给新娘的避火图册,坏笑着翻开,咬着后槽牙说了句:“阿柔可还记得在江州过云楼里听过的那首《同声歌》?”   顾芷柔如今只觉得头脑发热,哪里还记得什么同声歌,红着脸喘着粗气对着他直摇头,美目迷蒙。   萧珩坏笑,低下头吻吻她还未干透的发丝,嗅着她肌肤上的女儿香,“那今夜为夫便好好教教柔柔……”   “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她望见他薄唇轻启,低哑的嗓音传进耳中。   他把这淫词艳曲背的这般熟,定是听过不止一遍,她觉得自己叫他骗了。   可她此时却浑身无力,压根儿不知该如何与他对抗,只能任由着他胡作非为。他似是隐忍地温柔待她,没过半晌却叫她疼得嘤咛一声。   可这娇娇软软的嘤咛声到他耳中,却成了鼓励。他霎时变成只刚被从笼中放出的困兽,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将他克制住。   他反反复复,她只能咬着樱唇承受,鸦羽似的长睫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湿,雪腮花容,直诱得萧珩又低下头吻她。   榻旁的红烛摇曳,不知是因为透过窗缝吹进屋子的夜风,还是因为榻上还未停歇的两人。   床幔隔开了这满室都装不下的春色,倒是应了《同声歌》后边几句:众夫希所见,天老教轩皇。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次日一早,清晨的霞光拨开天边云雾透过窗户纸照进红彤彤的喜房。   萧珩揉揉额头睁开眼,下意识地往一旁看去。   上一世让自己挂念和心痛了半生的人,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他体会到了这许多年来都未曾体会过的安心。   昨日去顾府迎亲前,老狐狸同他说过,阿柔年纪还小,不适宜生养,让他克制一些。   可真到洞房时,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足足叫了三四回水,到了后半夜小丫头被折腾得都睁不开眼了,只有气无力地同他求饶。   他前世为她“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哪里能忍得住……知道自己欺负她狠了些,他正思索着等她醒了该如何讨饶。小丫头却惺忪地睁开眼,愣愣怔怔发了好会儿呆,眼眶却红了,活像只小白兔。   望见她这般娇憨的模样,他忍不住凑近想亲她一口,却被她伸手挡开了。   他只当是她在气自己孟浪,只能在一旁心虚讨饶:“柔柔,我错了,是我昨晚不知体恤你。”   说罢,他伸手过去想要抱抱她,她却再次躲开。   知道她在气头上,招惹她难保不会适得其反。两人还要去宫中拜过陛下和皇后,他只能让小婉和冬影先进来伺候她梳洗更衣。   小婉知道自家姑娘睡不好时偶尔会发些起床气,可如今这般红着眼缄默无言,却从未有过。   昨夜房中的声音到了三更还没停歇,可这房中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懂得。她只觉得是自家姑爷对姑娘不好,不知体恤,不敢给萧珩使脸色,转头却把气撒在谢允头上。   扶着顾芷柔出了净室梳好妆发,然后出王府上车驾,一路上小婉狠狠盯着萧珩身后跟着的谢允,剜他了好几眼。   谢允察觉小丫头望向他的没有一丝善意的目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跟在自家主子身后暗自困惑。   顾芷柔哪里是因为昨夜萧珩欺负自己生气,也不是因为没睡好觉发脾气。   如今她这般又气又委屈,只是因为昨夜昏睡过后,她做了个梦。   这个梦从前也好似做过,只是只那么一次,兴许是梦着的那次自己还睡得浑浑噩噩,醒来后没多久也就抛之脑后。   可这一次再做一样的梦时,她瞧清楚了,醒来之后如何也劝自己无法忘记。   梦里的萧珩,身穿喜袍,却不是昨日与自己成亲时穿的那件。   她眼望着他走进了个布料搭乘的尖顶圆篷,篷里角落一张样式奇怪的床边上坐着个身着红色异服的女子。女子头上戴着珠饰,看起来个子比自己高些。   她望见萧珩往那姑娘身边走了过去,步履不慌不忙。待他走到她身边时,她才瞧清那女子的容貌来,她不似大周的姑娘,浓眉大眼的,肤色略深些,有几分英气却失之柔美。   她在梦里眼见着萧珩与那女子共饮,还将她扶倒在铺着兽皮的床榻上边,像是要做他们洞房时他对自己做的事,她又气又急,却没法子阻止。还没瞧清事态如何发展,却先惊醒过来……   她知道,这是梦,更是她能见着的前世。   可她分明记得,萧珩同自己承诺过,不会娶别的女子。若他们前世便相爱,他应当也知道自己所求。   父亲哄骗阿娘嫁他,母亲年岁小,又在深闺中,自然懵懂无知经不得哄骗。可跟着父亲回了盛京,才发现他已娶妻,已育有一子,阿娘就算后悔,也为时已晚。   可父亲的珍视终究换来的是曹氏对她与日俱增的记恨。   曹氏生在权贵之家,纵使蠢笨,也瞧惯了内宅里女人争宠夺势用惯了的肮脏手段,哪里会放过比她每上那么多的母亲。从前母亲如何保住自己,她并无从得知。   这些事儿,前世的自己应当都同萧珩说过。   可在阿娘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她断不会叫自己再经受一次。所以比起进宫做贵人或是嫁入勋贵之家,她先前更乐意嫁到无权无势只有钱财的贺家。   唯一让她没有料到的,便是自己有一天居然真的能记起自己与萧珩的这段前世情缘,甚至于对他产生不一样的情感来。   她对着他常常控制不住得面红心跳,他朝着她说那些不正经的话时,她虽气恼但也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她从未猜测过他对自己的真心,可昨夜的梦,她却解释不清了。   那个女子是何人?萧珩实在何时何地与她成亲?他们之间做过那些亲密的事了吗?   如今暂且可以不管,可若是成婚不久,萧珩说要娶那女子,自己又该如何?像从前那般跑到贺家,再寻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独自躲起来?   可她觉得,天涯海角他哪怕掘地三尺,也会将自己找出来。 第六十章 靠山   待一行人走到珩王府门口的车驾前, 萧珩站在一旁伸出手,欲扶顾芷柔上马。   她如今还在为昨夜的梦气恼,本不想理会他, 可望着门前的侍卫和下人, 加之他拦在一旁没人敢上前, 昨夜又被他闹得到此刻仍使不上力气。   她只忍下心中气恼, 将素白的纤纤玉手放到他的大掌上。   她刚要抬腿,另外一只腿却忍不住地直打颤, 转头望见罪魁祸三分得意七分关切地望着她笑,怕被别人瞧见异常,她只咬紧牙关踩着马蹬进了车厢。   才寻了个角落坐好,只见身着石涅色圆领锦袍的萧珩也上了车厢,车厢虽宽敞,可他生得高大,只能弯腰驼背进来。   瞧见他故意坐到自己身边, 她心中气闷,却不再只为自己怎么也忘不了的梦, 也因为他是那个昨夜她如何讨饶都不肯作罢、让自己浑身酸痛的元凶。   她撇过头, 不着痕迹地往角落里又挪了挪, 身子整个斜靠在引枕上。   萧珩见状只笑笑,在她闭眼小憩前又贴上她:“娘子,靠着引枕怎么能比靠着你的郎君更舒服呢?“   说着,他将她的脑袋放到自己胸膛上,顾芷柔欲躲, 哪里能拗得过他。昨夜被他闹得没睡好,她没力气再与他纠缠,只乖顺地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昏昏欲睡。   珩王府虽离皇城不算远, 可马车行起来难免有些许颠簸,却因为靠着他厚实温暖的胸膛,她小憩得十分香甜。   两刻钟后,待车马行至宫门前,萧珩才又不忍心地叫醒她,心里暗下决心今夜不再闹她,让她好好睡个安稳觉。   顾芷柔惺忪睁眼,还是困得不行。如今又恼又困,不想同他计较,只由他搀扶着下了马车。   按着民间的规矩,新媳妇儿婚礼次日是要给婆婆敬茶的,皇家虽有不同,但礼不可废。去往皇后宫殿的路上,萧珩体贴地将步子迈小些。   饶是如此,顾芷柔还是看他不顺眼。   她本就是被他闹成这样的,不然何至于如此。   到了皇后的坤德殿,由内侍通传,得了殿中正主应声,两人才由内侍引着进到里面。   可此刻,并不只皇后一人在坤德殿中。宣和帝、太子还有太子妃皆已到场。   一对璧人朝着殿中众人一一行过礼,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懊恼。   宣和帝望着自家二儿子对着媳妇儿温柔体贴的模样,只满意得直点头。小丫头瞧上去心思单纯,外貌与俊美的二儿子很是相配,他只觉得先前关于儿子的那些传闻他日定会不攻自破,自己离抱上皇孙应当也不远了。   这位一国之君一时高兴,给二儿媳赏了不少好东西,都快赶上太子妃嫁入东宫后得的赏赐。   顾梓莹听说前几日母亲与自己这位三妹妹在肴楼中的传闻,如今又看着自己公爹宣和帝对着她的喜欢比对自己的更甚,暗自咬牙切齿,可脸上却仍挂着从容的笑。   太子也嫉恨得红了眼,望着如今已成了自己弟媳的心上人眼下那淡淡一片乌黑,他都能想象到昨夜他们洞房花烛时,他那二弟萧珩是如何将她抱在怀中疼爱的。   七夕那日,若是自己这位二弟没有出现,顾芷柔早入了东宫。他废了好大力气,最终还是落得一场空。   眼见就要到口的美人,转眼投入弟弟的怀抱,他如何能不恨?!   皇后瞧见自家儿子眼底的阴霾,怕被宣和帝察觉,赶紧打岔:“本宫估摸着你们姐妹两个许久未见,有好些话要说。太子妃,你便带着珩王妃出去走走,本宫让人给你们在小榭中备好了茶水糕点,你们姐妹俩说些体己话。”   她说这话却不只是为了寻个借口将顾芷柔支开,可说这话时慈眉善目的,瞧着倒是十分温柔体贴。   顾芷柔听了只想冷笑几声。   的确是许久未见,从顾梓莹嫁入皇宫到如今,还没有一月;也的确有许多话要说,她那二姐姐定然已知道曹氏被关到城外庄子里,怕是要向她兴师问罪了吧。   顾芷柔心里也晓得,皇后定然不想将这事儿在宣和帝面前闹开,如今不过是想借自己试探一下她这太子妃二姐姐的心性,也是想借儿媳太子妃的手给自己一点颜色瞧瞧,兴许还想干涉一下曹氏的事儿……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到底是长辈,又是大周最尊贵的女子,她的话自然不能不听、好意自然不能不承情。   顾梓莹倒也会装模作样,向着帝后行了个礼,转身亲密地拉过顾芷柔的手:“我与三妹妹许久不见,有许多话想说呢。”   她说这话时笑语盈盈,温柔娇软,同顾芷柔了解的她相去甚远。   两人才出了坤德殿,顾梓莹拉着她的手便悄然松开,神情也变了,她只低声朝她说:“你跟我过来。”   望见二姑娘原形毕露,怕姑娘被她为难,小婉偷偷想转身去寻自家那位珩王姑爷,却不小心被前面走着的顾梓莹望见。   只见如今已成为太子妃的顾梓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家王妃。”   顾芷柔朝小婉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只能乖乖又跟到自家姑娘身后。   由着皇后殿中内侍引路,几人到了那处水榭。   如今时辰尚早,水榭旁的树上鸟雀叽叽喳喳,与晨风拂过池水的声音相和,听着十分悦耳。   才进了水榭,顾梓莹便皱着眉头同顾芷柔说:“妹妹如今可知我们的身份?”   “自然是知道的。姐姐有何话想同阿柔说?”顾芷柔知道她对着自己有别的吩咐,不想再同她弯弯绕绕,只如是问她。   “妹妹这般问了,我也就不藏着掩着。母亲虽不是妹妹生身母亲,但也是父亲的妻子,若叫得亲近些,妹妹还要唤她一句嫡母。她如今这般狼狈地被关进城外庄子里,难免会连累父兄的官声,也会连累我们两个,妹妹不若退一步。”   顾梓莹倒不掩饰,明明是为了自己和亲娘,却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说完这话时,她还走近拉住顾芷柔的手,是十几年来在顾府中对着妹妹从未有过的亲近。   在这件事上,无论是自家兄长还是二姐姐来同她说,顾芷柔都不打算让步,她只低下头装作无奈。   “夫人去庄子这件事儿,是父亲做的决定,阿柔无法左右父亲的心思。更何况,夫人在肴楼的事,已在盛京城闹得众人皆知,若是父亲对夫人毫无惩治或是惩治得太轻,只会落得个治家不严的名声。到时候,父兄和你我如何可能不受牵连。”   惩治曹氏这事虽是她提的,可若是父亲无意,断然也不会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顾梓莹听了她的话只皱紧眉头,就要发作时她想起今日一早自己那皇后婆母同自己说的话,让自己无论如何想办法让她这三妹妹去她父亲跟前求情。   曹氏出了这样的丑闻,怎么也会连累皇后这个儿女亲家。   这几年宣和帝本就不常去皇后殿中过夜,前不久皇后的庶兄才在江州犯事被处斩,命妇们在背地里本就有得说。   如今千挑万选的儿媳,有个泼妇亲娘,还狠心陷害庶女被罚,这位薛皇后自然要成众口之砾。   “你便是不乐意去父亲跟前替母亲说两句?”顾梓莹暂且将心中气恼忍下,朝着顾芷柔说话时声音却大了几分。   “请姐姐恕阿柔无能。”才成了珩王妻子的小丫头,哪里想得起身后有珩王那个靠山,说话还是一贯地温顺谦和。   她那位太子妃姐姐听了却不乐意,眸光狠戾地望向她:“我今日再给你个机会,不要给脸不要脸……”说着她抬起右手,作势要往跟前的顾芷柔脸上扇去。   可没等顾芷柔拒绝,水榭外边却传来珩王含着薄怒的声音:“大嫂这是要对本王王妃做什么?”   循着声音望过去,顾梓莹只望见那位传闻中喜怒无常的珩王殿下正阴狠地望着她,眸光似是杀人无形的冷箭。   她一时心虚,转眼又想到自己已成了太子妃,不用再惧怕这位珩王对自己不利,可抬起的手已被自己收回身侧,再没有再举起来当着这位珩王行凶的道理。   “二皇弟怎么来了?我和三妹妹在说笑呢。”她只讪讪地笑笑,眼神却在警告着自家那乖顺无比的妹妹不要乱说话。   可那位珩王听了却轻笑一声:“嫂子说笑的方式也是同嫂子那位娘亲学的?”   “你……”被他这般噎了一句,顾梓莹脸都气得通红,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望着这位如今已成了珩王的二殿下,温柔地牵起自家妹妹的手,拉着她缓步往水榭外边去了。   而他望着自己三妹妹时,眼里是太子对着自己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怜惜。   她心中恼怒更甚,拾起桌上的一杯茶盏往地上就是一砸,树上的鸟雀受惊四散飞开。   茶盏四分五裂,瓷片飞过了她的手背,嫣红的血丝流了出来。水榭外边的宫人离得远些,自然没有瞧见,没有太子妃的吩咐只低着头安安分分地站着。 第六十一章 体贴入微   顾芷柔任由着萧珩牵着自己的手走过宫中弯弯绕绕的小道, 到了处看着有些冷清的宫门前,连守门的侍卫都不曾见到。   有些老旧的木门上落了锁,再往上挂着的却是块与木门不太相称的匾额, 写着“容和宫”三字, 笔力劲挺、入木三分, 明明没有来过此处, 顾芷柔瞧着那字迹却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眼见着萧珩从衣袖中掏出把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推开了那扇老旧的门, 然后站在一旁转过头望她,“阿柔进去吧。”   顾芷柔只觉疑惑,方才他屏下丫鬟、侍从,原来是要将她带到这处宫殿来。   如今所在是何处其实并不难猜,此处是后妃所在的宫殿,看着有些破败,定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过。   萧珩瞧上去对这里这般熟悉, 这处“容和宫”只会是他已仙逝的母妃谢贵妃从前的居所。   她与萧珩之间虽有许多还未说开的事儿,自己对他也有些气恼, 但如今嫁给了他, 他的阿娘自然也是她的。   她只朝着门前站着的萧珩点点头, 迈步往门中走去。许是先前被宫墙挡住了视线,如今待她进到其中,才发现这门中宫殿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般破败。   见顾芷柔在院中愣神,萧珩只在一旁解释道:“母妃去世后,父皇时常过来看看, 他身边的许公公吩咐了掖庭的宫人时时来打扫着。”   解了惑,顾芷柔开始打量起院子来。   无人居住的小院并瞧不见荒芜,院中小池中的水清澈见底, 偶尔还有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游过,角落有几株矮小的芙蓉,正值花期,就那般嫣红红地静静绽放着。   没有内侍、宫人和门前的守卫,有些冷清,却更显与这皇城格格不入的惬意的美。   瞧着院中这一切,顾芷柔都能想象到,幼时的萧珩是如何调皮地往水池中扔石子、偷偷摘下角落的芙蓉、用手中的弹弓打柿子树上黄澄澄的柿子,又是如何在他阿娘奏琴时在一旁嬉笑打闹……   那时他应该不过只有个石凳那么高,他幼时是否也会像如今对着外人那般——凤眼眸光冷冽?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想象而已。   仅仅是个官家庶女的她,在失了阿娘、祖母的庇佑后,尚且过得十分艰难,更何况身为皇子的他。宫外后院里的那些肮脏事儿,如何能跟这宫墙中的相比?   自己是瞧见上一世对自己苦苦纠缠的太子才渐渐梦起上一世,可他呢?他又经历了什么?   她思忖着,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为着昨日的梦苦苦不能释怀,如今进了这院子倒是心疼起他来。幼时失了母亲的经历,瞬时让她觉得他们有几分同病相怜。   萧珩见她愣在原地,可并不知道此刻她心中所想,只走过去同她温柔地笑笑,可眼底是如何都藏不住的落寞,声音也沉了许多,“柔柔发什么呆呢?我带你到殿中瞧瞧。”   顾芷柔没办法装作瞧不见他的落寞,她只撇过头,忍住心中酸涩,喉间溢出一个微弱的“嗯”声。   知道她此刻身上还不爽利,萧珩只自然地站在她身侧,伸手搀她,将她往殿中扶去。   雕栏玉砌,倒是比皇后所在的坤德宫还要华贵些。但华贵虽华贵,可殿中装饰深浅得宜,倒是雅致得很。   她一早便听说陛下对已仙逝的谢贵妃诗风宠信,若不是谢氏一族出了事儿、谢贵妃郁郁寡欢染疾离世,如今坐在这后位的便是这位红颜薄命的贵妃。   虽这宫殿的主人已仙逝,但到底是敬着谢贵妃的亡灵,顾芷柔并不敢胡乱走动。   跟着萧珩到了一处矮柜前,上面放着的正是谢贵妃的牌位。   排位上的字迹与宫门上的匾额十分相像,写着的却是“亡母谢氏容和之灵位”,原来这宫殿的名字也是出自谢贵妃的闺名。   这宫中宫殿虽多,可顾芷柔从未见过第二处以后妃闺名命名的宫殿,陛下对这位谢贵妃的宠爱可见一斑。   过了一小会儿,萧珩给她递了个茶盏,“民间的媳妇儿成婚次日是要给婆婆敬茶的,我今日就是想带你来看看母妃。”   阿娘早逝是何滋味,顾芷柔也懂,自然乖乖奉茶。   可她正要跪下时,萧珩也同她一起跪拜磕头。   ~   宣和帝本留了两人在宫中一同用午膳。   可瞧着顾芷柔浑身不自在,也实在困得不行,萧珩谢过父皇的好意,便带着她出了宫。   自从容和宫出来,顾芷柔没再同萧珩说过一句话,到了马车上又靠着引枕睡起觉来。见她渴睡得紧,萧珩没再闹她。   待顾芷柔再睁眼时,她已被萧珩横抱在臂弯里。   先前车驾行至珩王府门口她却仍沉睡未醒。   想着如今已到了自家门前,不用忌讳什么身份、礼法,萧珩便小心翼翼将她抱下马车,可到底没走几步,她那双桃花眼还是迷蒙地睁开来。   短暂的愣怔过后,她开始挣扎,“放我下来,好些人瞧着呢……”   被她脸上的羞赧逗笑了,他只不怀好意地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如今再这般挣扎,倒是要叫人想象出昨夜我们的洞房花烛是何面目……”   顾芷柔心中又羞又恼,只拽着他的衣料,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装死。   谢允就跟在他们身后,又长年累月地习武,耳力自然要比小婉好上许多。他只心虚地睨了一旁的小丫头一眼,望见小丫头面色无异,才知道她并没有听见主子同主母讲的那些浑话。   是以,从珩王府门到卧房这不算很远的一段路,萧珩走得满心欢喜、得意洋洋,顾芷柔却只觉窘迫羞恼。待进了卧房,萧珩将她放到床榻上,她惊弓之鸟般立马退开,原先萧珩平平整整的衣领却已变得皱巴巴。   望见她这模样,他却又想使坏逗她。   下人们已留在房外,自然不用顾忌,他只站在床榻旁皱着眉头装作嫌弃地解开衣带,作势要将衣袍脱下。   见此情形,顾芷柔只拉着被褥戒备地望他,“你做什么脱衣裳?”   望着她皱巴巴的小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他败下阵来,只停下脱衣的动作,单膝跪立在床榻上伸手抚上她的脸,嗓音极具温柔与缱绻:“柔柔别怕,我今日整日都不闹你,我给你把外衣脱了,你用些午膳再好好休息,可好?”   他这模样倒是虔诚,可她不知自己该不该信他。昨夜他望自己时,分明就像老虎见着猎物一般,压根儿是自己控制不了的。   想定,她只拽着褥子摇摇头。   望见她这模样,萧珩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郁闷,他只将她一把拽过来,不顾她挣扎三两下剥下她外面的衣裳,随手扔在床尾的架子上。   望见他脱着外边那件锦袍往衣柜那边走,顾芷襦才彻底放下心来,坐在床榻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架不住眼皮子沉重,还没等萧珩换好衣服回来,她已躺倒在榻上,睡得香甜。   这一觉直睡到申时她才又醒过来,身旁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可小婉早就得了自家姑爷的吩咐,备好了热粥。   望见自家姑娘这蔫搭搭的模样,她本对那位王爷姑爷十分不满。可这大半天下来,她对着他的印象有了大大的转变。   只因为她瞧见了姑爷对自家姑娘的体贴入微,且她在小厨房等膳食做好时,小声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抱怨了几句姑爷的不是。   直说这位王爷架子大得很,整夜净瞎折腾自家姑娘,害得姑娘睡了大半天还睡不够。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如何能知道洞房花烛的内幕和什么男欢女爱,那老嬷嬷听了,只捂嘴笑她,乐不可支地来了句:若是王妃没被折腾成这样,可就坏了,那你更要担心咯。   小丫头自然是听不明白的,只困惑地望着老嬷嬷,见她那傻样,那嬷嬷只说了句:王妃今日这般,不过是因为王爷喜爱她,也正说明了王爷并没什么隐疾。   小婉懵懵懂懂,只点点头。   姑爷出府办事,怕姑娘醒来饿了,她便寻了个帕子来,在一旁边绣边候着。   见着顾芷柔醒过来,她立马去小厨房将热着的粥和小菜抬过来,伺候完自家姑娘漱口,她抬了个小案到床榻上,又伺候着她用膳。   已两顿饭没吃,顾芷柔有些饿得慌,半点儿不顾形象地囫囵吃起来,小婉见了自家姑娘这样,都馋得在一旁直咽口水。   用完饭食,顾芷柔本想下床走走,可身上实在酸疼得很,她只能作罢,她叫小婉寻了几本书来,靠着引枕读起来。   萧珩走前却是吩咐人将给她敷眼的药包都给准备好了,没一会儿,冬影将热好的药包呈上来,“主……姑爷说,姑娘在榻上瞧书时间长了,眼睛自然会酸胀,于是命冬影煮好了这敷眼的药包,时时给姑娘备着。姑娘看书看好一会儿了,也该休息一下敷敷眼睛。”   他这般了解自己,又对自己这般体贴入微,已叫她开始怀疑昨日所做之梦的真假来。   醒来时她已问过小婉,知道他这今日出门是去办几日后出征的事务,才成了亲便如此忙碌。她自然不是一个喜欢瞎计较的人,今日他对自己如此体贴简直可以说是绵绵俱到。   虽说他们上一世便相恋,可到底在大周,能做到他这般的夫君,怕是十里挑一的。   她暗自决定今日等他回来后先不同他生气,待过几日,再好好问问他自己梦中那件事儿的真假。 第六十二章 一更(“是大舅子生得好看……   可等到顾芷柔沐浴完, 萧珩却仍未归。   知道他不会事先一句话都不同自己说就出征,也知道在这盛京城中无人能伤他,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抱怨着他不遣个人回来知会自己一声。   她倚着引枕靠坐在床榻上硬撑着等他, 却又做了个十分短暂的梦。   梦中他后背被个敌国的将领狠狠砍了一刀, 鲜红的血液渗出破裂的盔甲。   周遭全是兵器相碰的叮当声、战马嘶吼声和战鼓的咚咚声……她只见地上枯黄的草沾染上两军士兵的鲜血, 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到最后他也虚弱地倒下……   她于梦境中惊醒, 吓得一阵儿后怕,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儿,转眼一看,梦中受了伤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床榻边上,身上只着了件白色寝衣。   她虽未从他的背上瞧见血迹,可她一个贵女,连杀鸡都未曾见过, 虽在宁江上遇着过一次江匪,却也未曾亲眼目睹过凶悍的江匪杀人, 梦中的血腥是那般真实。   她只红着眼从身后将萧珩抱住, 嘴里嘟囔着:“阿珩……”   如今房中只点了一盏烛灯, 先前注意力全在如何小心翼翼换衣服不吵醒她上,他并为察觉到她是何时醒的。   听见她软着声音唤自己,他的心肠也跟着软了几分,转过身却瞧见她红了的眼眶。   他轻叹一口气,只摸摸她的小脸儿, 温声哄着:“柔柔怎么还委屈了?那下次我不这么晚回来了好不好?”   面前坐着的对自己这般温柔的男人,在梦中却受了那般重的伤。   她心中还是十分后怕,只一头扎进他怀里, 泪已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嘴里却含含糊糊地嗫嚅着:“阿珩,你不要出征好不好?”   若是她没做这个梦,若是他未与自己成亲,若不是她才睡醒头脑昏昏沉沉。   她如何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儿女情长或是个人生死,哪能敌得过一国百姓之安定来得重要。   萧珩只当她没睡醒,笑她傻气,将她从怀中轻柔地拽出来,他只吻上她如玉的面颊上挂着的盈盈泪珠儿,又温声哄着:“柔柔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才一说完,便望见与自己咫尺之遥的她,轻微地点了点头,“我梦见你在战场上受了伤,背上全是血。”   ~   上辈子,萧珩伤的最重的那一次正是在背上,他被同样伤重的暗卫从死人堆里面救出来,大周的边境小城离得远些,为疗伤和刺探军情,他们只能混入敌国城池中,一待便是许多日。   大周有永毅侯守着,他时时关注着战况,只等回到军中一举将敌军歼灭的那一日,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敌国的公主瞧上了他。   离国百姓放牧为生,毕竟是戎狄,像他这般高大匀称又生得好看的男子本就不多,那日又在街上帮了个推车的老婆婆,却撞见了逛街路过的小公主塔拉。   塔拉见他俊美,当即就说要纳他为驸马。他当下觉得十分好笑,何况自己先前便同阿柔承诺过只娶她一人。   可他回了住处,思索了三日却改变了主意。   大周兵马损耗严重,兵马需要些时间休养生息,并没有十成的胜算。而眼下,给那位懵懂无知的小公主做驸马却是取胜的最快捷径。   成亲之日,直接将那离国国君杀了或是挟持国君这个宝贝妹妹,简直胜过千军万马。   那是唯一一次,萧珩想到如此肮脏的手段,且真的这样做了……   他从前绝不屑于利用女人达到目的,可为了大周的士兵、为了两国边境的百姓,他必须这么做。   ~   可他不知道,她除了梦见他受伤,可还曾梦见过别的什么?   他只轻柔地拍拍她的背,扶着她躺下,“柔柔别担心,我从前未曾受过什么重伤,将敌军打退,便好好地回了大周,只是……”   怕她又被鸩酒的梦魇所扰,他只面朝着她躺下,拉过被褥盖在两人身上,隔着被子又拍拍她,“睡吧,有我在。”   可她却仍觉得心慌,自顾地挪到他怀中,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双手手臂环着他壮硕的腰身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温香软玉在怀,他想起她的嘤咛、她如玉的肌肤、她盈盈一握的腰身……昨夜的一切好似还历历在目。   萧珩哪里还忍得住,只觉头脑发热,血液直冲某处而去。   强逼着自己理智,他咬咬牙,声音已有几分暗哑,连着对她称呼都变了,“阿柔你乖些,你先放开我。”   刚被梦境吓着,如今又听见他这般嫌弃自己。她都没计较昨夜他在自己的梦中娶了别人,她只委屈巴巴地退开些,气鼓鼓地就要转身。   见她生气了,萧珩眼疾手快地将她捉住,翻身将她桎梏在怀中。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她只红着脸恼怒地骂了他一句“登徒子”。   萧珩却是气笑了,俯下身子捉住她的唇,与她纠缠许久,才在她耳边吐出一句:“先前就是怕如此这般,才叫柔柔退开些,没承想柔柔却是半点儿为夫的情都不领。”   已被他吻得头脑昏沉,她只望着他喘着粗气,他又要俯下身时,她才慌张地将脸撇过去,好半晌才嘟囔出声:“我身上还不舒服呢。”   萧珩轻咬一口她小巧的耳垂,在她颈侧咬牙切齿道:“那你还招惹我,没良心的小妖精。”   随后伏在她身上暗自冷静片刻,却发现身下的小人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自嘲般笑笑,却主动将熟睡的人儿搂到怀里,这样的日子不过只能过几日了。   虽上一世已经历了一次两国之战,且最终取胜,可这一世多了太多变数,他总要想办法护好她也护好自己,他断然不会让她也尝到自己上一世失去挚爱之痛。   他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拥着她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待顾芷柔再睁开眼时,她正被萧珩搂在怀中。   如此亲密的睡姿,还是叫她有些不习惯,她只望了会儿他沉睡中的俊颜,而后想从他怀里悄声退出来。鬼鬼祟祟间,她望见不过咫尺之距的他长睫微动,她立时心虚地闭眼装睡。   萧珩其实早就醒了,先前不过是同她一般在装睡,只是他的演技实在不像她那般拙劣。   他不动声色地凑近她,瞅准她的红唇就是轻咬一口。见他如此,她哪里还装得下去,只嘤咛一声就睁开潋滟的桃花眼瞪他。   瞪着瞪着,却见他的俊脸凑近了几分,她下意识去捂嘴,却惹来他一声轻笑,“柔柔想什么呢,今日是回门的日子,岳丈和大舅子还在顾府等着我们,柔柔不要像个小孩子般赖床。”   知道他又捉弄自己,她只羞恼地直瞪他:“我何时赖过床,你不将我松开,我如何能起来。”   萧珩眼中笑意更甚,“我如今才发现,柔柔不仅没良心,还惯会睁眼说瞎话。”   他的话让顾芷柔愣怔了好一会儿,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才发现自己枕着的,正是他的胳膊。   尴尬地轻笑两声,她慌忙地撑起身来。萧珩的手臂得了解放,也从床榻上起来,却十分刻意地揉起了肩。   见一旁的小人儿无动于衷,他又补充了一句:“胳膊和肩膀昨儿夜里不知怎么的,如今都麻了。”   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顾芷柔又好气又好笑,终是没忍住心软上前去替他揉肩膀。她的力道压根儿没有半点效果,他却是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她那二姐姐嫁入了东宫,太子都依着民间的规矩陪她回了一趟太傅府,如今她与萧珩二人住在宫外的王府,回去也更为便捷一些,自然也就没有不回门的道理。   先唤了小婉进来给顾芷柔梳洗更衣,待她梳妆时,萧珩才将伺候自己的小内侍唤进门伺候给自己梳洗。他将将把头发束好,顾芷柔那边也梳好了妆。   在房中用过早饭,他们动身前往顾府。   两人并肩走出府门上了车驾,却引得珩王府门前路过的众人议论纷纷。   “先前不是说珩王有断袖之癖吗?如今瞧着倒是不外如是啊。”   “谁规定了喜欢男人就不能喜欢女人?”   “这顾三……这珩王妃生得这般貌美,只要是个人,甭管那人是男是女,对着她那张脸也很难不动心吧。”   “总之,珩王定是有什么不寻常处,否则陛下如何能看得上个太傅庶女坐这珩王正妃之位,你们说是吧?“   街边众人纷纷扰扰的议论声穿过车厢上镂空的华美窗户,传坐在其中的两人耳里,萧珩握着她的手,心中有些愧疚,“委屈柔柔了,若不是我,柔柔不必忍受这些风言风语。”   顾芷柔却对他笑了笑,“可我觉得是阿珩受了委屈。阿珩为了我还为了大周,才需要忍下这么多指指点点。”   萧珩听了她的话,喉头微动,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时间,马车终于行至顾府门前。   见珩王府的马车到了,顾家父子不急不慢地迎了上去,没有半分失礼。   俩人只见穿着一身云锦袍子的珩王先从马车上下来,却没有立刻搭理他们,而是转过身去搀扶顾芷柔。   待顾芷柔从车厢中出来,他们才望见她身上穿着的也是云锦。   看见自己这位珩王妹夫对三妹妹十分满意又如此体贴的模样,顾梓诚悬了好些日子的心才暂且放下。   “老臣拜见珩王殿下。”顾文瑞先一步朝着萧珩行礼,虽如今做了这位珩王殿下的岳丈,可君臣之礼还是要行的。   萧珩只虚扶了他一把,说了句免礼。   轮到顾梓诚向他行礼时,他却瞅见大舅子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妻子身上。兄妹两个还亲昵地相视一笑。   转眼,进府门时,小妻子已走到自己兄长身旁,甜甜地叫了声哥哥,他有些气闷,怎地瞧见了哥哥就忘了自己这个夫君了呢。   他只无言地走到她身侧,抓住了她的手。   顾芷柔只觉得奇怪,并没有在意。   他们先同父兄告辞,手牵手径直回了芙蓉居。   到了顾芷柔的卧房中,萧珩还不愿意放手,她去哪他便去哪,活像个三岁稚儿。   她不知他又怎么了,只皱着眉头柔声提醒:“阿珩为何还不将我放开?”   萧珩见她终于问自己,咬牙切齿:“是大舅子生的好看,还是为夫生的好看?” 第六十三章 二更(萧珩贱兮兮)……   顾芷柔困惑的望着萧珩, 不知他为何会这般问自己。   他只俊脸凑近几分,咬着后槽牙不满地问她:“那为何方才柔柔进顾府时只瞧得见大舅子,而忘了为夫这个做夫君的?”   见他成日里胡乱吃醋, 她只无奈地笑笑, 半晌才讪讪地说了句:“你这般大的人了, 怎么连兄长的醋也要吃?”   萧珩不语, 拉她的手攥的更加紧了。   见他耍赖,顾芷柔只能无奈开口:“那你如何才能答应, 将我放开?”   只见坐在自己身侧的他像个癞皮狗般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她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青天白日里,顾芷柔哪里好意思,瞅了眼关上的房门,她硬着头皮往他的俊脸上亲了上去。   可在就要吻上他侧脸的那一瞬间,他却将脸偏了偏,她红艳艳的樱唇就这般印在他的薄唇上。他拉着她的那只手终于放开, 却是抚上了她的肩头。   他凤眼熠熠地望着她,她却已昏了头。   半晌过后, 萧珩才将她放开。   顾芷柔气鼓鼓, “你多大的人了, 还如此这般耍赖。若是哥哥来寻我们不小心瞧见了怎么办?”   她气恼,他却得意,没心没肺回了她一句:“那有什么的,我不过只是亲亲你,大舅子能说什么?”   见与他说不通, 此时他又放开了自己,她立马坐到离他远远的软榻上去,心里只觉得自他与自己成婚后, 这位“恶名”远扬的二殿下,俨然也不过就是个大醋瓶子,而且还什么醋都往里装。   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到她闺房,他想起第一次半夜闯她闺房时,那时候还是在江州贺家的玉兰汀里。   他听闻她与方家公子相看,已是气得不行,可待她回府,十七却传了消息回来,说她当着她外祖母的面,应下了三表兄的求亲。   可这不过半年之后,她却已成为自己的王妃。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她,她却心虚地直避开。   他这般望着她时,她只能想起那饿了许久的老虎还有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两人在芙蓉居里坐了一会儿,却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前院的丫鬟过来传话,是以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装,便往前院饭厅去了。   三个大男人吃饭时聊的是边境战事,顾芷柔插不了话,只静静坐在一旁聆听。   到底如今已成了一家人,用完午膳,萧珩陪顾文瑞下起棋来,顾芷柔则在一旁给两人倒茶。两人棋逢对手,在一旁瞧着倒也精彩。   但没熬多久,顾芷柔却乏了,在一旁直捂嘴打哈欠。萧珩余光里瞟见了,只体贴地同她说:“若是乏了,便先回去午憩。我与岳丈再下两局就回去陪你。”   他说这话时倒也十分正经,可他这话才出,顾芷柔分明就瞧见屋里的丫鬟偷瞟她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趁着脸变得通红前,她只想赶紧离开。好在父兄的注意力都在棋局上,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羞赧。   请辞过后,她头也不回地回了芙蓉居。   不过是才离开家的第三日,就好似恍如隔世般,芙蓉居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可一切却也都改变了。   院里的秋千还在,高高的杏树还在,可这里从此只是她第二个家。她坐在闺房中隔窗望着院墙上婆娑的树影发呆,如今他不在自己跟前,她却想前日夜里做的那个梦来。   她在想要如何开口。   直至眼前被一片阴影笼罩住,她都未能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挽好的发髻被人揉了揉,小婉站在她身后偷笑,她才瞧见萧珩在自己跟前已站了不知道多久。   “父亲肯放你回来了?”她只轻笑着柔柔地问他一句。   却听见他又不正经地调笑:“怎么?柔柔才离了为夫这么一会儿就想为夫了?”   她皱着眉扭头望了望身后的小婉和冬影,“老是喜欢说这样不正经的话,从前总听人说你这个人冷冽,如今我倒半点儿没在你身上瞧见这两个字的影子。”   两个丫鬟识趣地退了下去,留新婚的小夫妻俩单独说话。   没有人再碍眼睛,萧珩更是肆无忌惮,他只俯下身捧着小妻子的脸:“柔柔明明上辈子就心悦我,怎么同我说这般生分的话。何况冷冽是对着外人的,为夫哪里舍得给柔柔脸色看?”   说完他还弯了弯嘴角,“你父兄去了东宫,如今只有我们在府中,想上街去逛逛吗?”   她这般大的小丫头,有几个是不爱出门玩的?她听见上街两个字,霎时双眼放光,可待他将话说完,却见她的眸光黯淡下去。   他只听见她摇头低喃:“不去了,上街万一被认出来……”如今他已成了珩王,而自己已是珩王妃,若是出门又被认出来,又有许多麻烦。   瞧见她的迟疑,萧珩只翻身入窗,动作十分娴熟。   他径自坐到她身旁,大掌抚上她的双肩,“我知道柔柔想去,柔柔在我跟前,可以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我只想柔柔开心。”   他说这话自然是发自内心的,这一世她瞧见了前世都没瞧见的许多不堪,虽从前她也惯会隐藏着自己的喜怒,可他更喜欢看她笑。   就算是阿娘和祖母去世之前,顾芷柔也从未听过她们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她的眼眶有些热,却是望着他笑着点点头,先前想着的事早被抛诸脑后。   她站起身来想换身轻便点的行装,可她走到一半才想起从前的衣物已叫人都搬到了珩王府中,今日出门时也只让小婉带了身寝衣来,哪里有什么轻便的衣衫?   望见她愣在原地,萧珩只笑笑,”柔柔这是高兴昏了头?若是嫌身上的衣裙穿着不方便,便去街上寻家成衣铺子,总会有柔柔穿得了的衣裙。”   小丫头开心地笑笑,下意识过来挽起他就往门外走。   “先前不是还说自个儿不想去吗?如今都不问问我车马可准备好了就着急忙慌地走?真是个小骗子。”他沉着声音打趣她。   顾芷柔却只望着路,亲昵地拽着他的手,声音温软好听:“那你将车马备好了吗?”   萧珩弯弯嘴角,伸出食指勾勾她挺翘小巧的鼻梁。   俩人到了顾府府门前,先前顾芷柔没在芙蓉居中见着小婉和冬影两个丫头,只以为她们已在门口等着,可到了府门前一看,哪里有两个丫头的影子。   她瞥见马车前站着的谢允,而后疑惑地望向萧珩。   却只望见他浅笑一声,薄唇轻启:“今日我想单独与柔柔逛街,你身边那两个丫头去了也是累赘。”   顾芷柔望了望谢允,又望向他,意思是要他解释为何他可以带着自己的人。   萧珩只摸摸鼻头,“阿允是给我们赶车的。”   没再与他掰扯,顾芷柔扶着车厢踩着马凳上去,一进马车就瞧见里面放了顶帷帽。   在软垫上坐好,没过一会儿萧珩也进来了。   一行人先是在东市寻了间成衣铺子,顾芷柔换了身轻便的女子衣裙,戴上帷帽与萧珩手牵手走在街市上。   萧珩面容俊美、气度不凡,自然有许多姑娘路过他时停顿片刻看他。   顾芷柔走了没一会儿便发现了,作势要将帷帽摘下来,萧珩眼疾手快地制止她。   敌不过他的力气,她只透过帷帽望他,口中不满地抱怨着:“为何阿珩不戴却让我戴?”   在大周哪里有过男子戴帷帽地先例,若真有这样的男子,只会叫人家说成是不男不女,她突然冒出的这样一句话让萧珩哑然失笑。   他只觉无可奈何,柔声地哄她:“柔柔生得太美,为夫舍不得给别人瞧了去。”   顾芷柔气恼地掀开面前的帽纱抬眼望他,有样学样:“阿珩也生得美,我也不想叫别人瞧了去。”   先前萧珩望见她摘帷幕,只以为她是觉得累赘不想再戴着,如今听了她的话,恍然大悟,却是嗤笑着去捏她的小脸儿,“柔柔这是吃醋了?”   顾芷柔鼓着腮帮打开他的手,迅速将面纱放下,掩住脸上的心虚,同他争辩着:“我何时吃醋了,你才喜欢吃醋呢!今日在我家中不是还乱吃兄长的飞醋吗?”   说着她转头走了,萧珩只笑笑,几个大步追上她,又拉起她的手,“怎么还同我生气了?是为夫的错,那我今晚回去便多陪陪娘子可好。”   高大俊美的男人如此不顾众人的目光柔声细语地哄着妻子,倒是叫先前故意望他的那些姑娘们嫉妒地红了眼,只想将顾芷柔的帷帽掀开,看看她究竟是长得何等地仙姿玉貌,才叫这长得谪仙般的公子如此待她。   顾芷柔听了他这话却是急得伸手将他的话捂住,自从他们成婚之后,他在自己跟前说的这些话,越发没个正形儿。   “要我不生气也可以,我要糖葫芦、要杏仁酥、要镯子、要首饰……”   还没等她说完,萧珩反过来捂住她喋喋不休的樱唇:“娘子要什么都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东西,口干不干?要不要去茶楼边喝茶水边说?”   他这话说得贱兮兮,顾芷柔望着他只呵呵笑出声来。   一旁站着的那些姑娘眼睛更红了,只觉得萧珩长得好看却十分没有骨气,气闷地转身都走了。   萧珩讨喜似的又凑到跟前小人儿的耳边,小声说了句:“这街上的姑娘都知道我是有主了的,柔柔要如何奖励我?”   顾芷柔只哼了一声,摆起架子,“奖不奖励的,还要看你今日的表现。”说完转身便走了。   如今这样的生活,其实才真正是她想要的。   从前她只想着嫁个对自己好的,哪怕出身不是那般富贵也没有关系,如今嫁给他之后才知道,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何等地难得。   萧珩听了她的回答,暗自窃喜,小丫头眼看就要着了自己的道了。 第六十四章 三更(放下)   一路上, 萧珩陪着她把喜欢的都买了个遍,没有侍从跟着,这些东西自然大多都落到他手上。   顾芷柔其实没想买那么多东西, 可被他捉弄了那么多次,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 自然也就想捉弄回来。   待回到马车上, 萧珩装了装可怜,她便心软地答应他一个要求。   谢允赶着马车回顾府, 心里抱怨着自家主子有了王妃后便见色忘“义”,将他一个人丢在马车上独自等了许久。   顾家父子还没回府,顾芷柔命人将从前在自己院中小厨房做饭的嬷嬷寻来,俩人在芙蓉居里用起晚膳。原先在集市上,她已经吃了不少零嘴,晚饭没用多少也就饱了。   出门逛了半天有些疲惫,想着要早些休息, 她便命人去给自己和萧珩准备浴汤。   听她吩咐着下人,萧珩只一脸坏笑地望她, 她不明所以, 只摸了摸自己的脸, 并没摸着什么脏东西。   过了一刻钟,丫鬟婆子们将浴汤备好,萧珩却先她一步进了净室。只当他是下午逛街时出了汗,她只由着他先进去梳洗。   没一会儿,萧珩沐浴完, 只着了件寝衣坐在软榻上由他的内侍给他绞头发。   下人们又重新将水换好,顾芷柔便独自进了净室。她坐进浴桶中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可到了加水的时候, 小婉却迟迟不来,她只能轻声唤她。   可喊了许久却并没有瞧见那丫头的影子,她皱眉起身想伸手去够放在一旁的热水桶,余光却瞥见原先在房中绞头发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她一时慌张,赶紧坐回桶中,浴汤溅了木桶周围一地都是。   萧珩瞧见她只露了个脑袋出来,十分好笑:“小婉那丫头好像吃坏了肚子,为夫亲自进来伺候阿柔。”   他那般喜欢同自己说鬼话,顾芷柔对着他的说辞半信半疑,只红着脸小声嘟囔:“不……不用,我自己可以,你……你先出去吧。”   萧珩却撸起袖子,舀起一瓢热水,倒入木桶中。   望见他没有出去的意思,顾芷柔又羞又急,只又撵他:“我要起来了,你先出去。”   萧珩却只望着她身后的桶壁皱眉,她不知道他在望什么,只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却只见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犹犹豫豫吐出来句:“好大一只……滑虫……”   顾芷柔听了花容失色,只惊叫一声就从桶里出来挂到他身上。   只要同她亲近的人都知道,她于这世上最怕的东西,就是那面容丑陋、黑乎乎的滑虫。   见她上了道,萧珩抱着她偷笑一声,却没叫她发觉。   好半晌顾芷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现下的窘境,她只红着脸吩咐他:“你将我放下来,背过身去。”   萧珩抗议:“我们都成了亲了,本王为何不能瞧瞧自己的王妃。”   “你若再这般,我便要生气了。”她才将这话说完,萧珩便如她所吩咐那般将她放下背过身去。   她抓紧时间扯过一旁架子上的寝衣,还没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好,却被原先背过身的男人一把抱起走进内室,如今她是再给他甩脸色、再装狠唬他,他都听不进去了。   萧珩几步将她放到床榻上,却是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寝衣。   顾芷柔趁这间隙扯过被褥将自己裹好,结结巴巴地开口问他:“你……你在干什么?”   萧珩只望着她又轻笑一声,却是把罪责都推到她身上:“柔柔方才将为夫的衣服全弄湿了,难道还要让为夫穿着湿衣睡吗?”   将衣服脱下,他凑近她。   顾芷柔满脸戒备,眼睛不知该往哪看,只红着脸又低下了头,却又望见他不知从何处扯来一块棉帕,温柔地替她绞起头发来。   她长舒一口气,乖乖地任由他摆弄自己的长发。   过了好半晌,顾芷柔都快在被褥里睡着了,萧珩却将手中的棉帕往床幔外边一扔,将她扑倒在榻上。   顾芷柔惊呼一声,从困顿中醒过来。   “你……你要做什么?”还没完全清醒,她的桃花眼潋滟迷蒙。   却是让他的凤眼也缱绻了几分,“柔柔说为夫要做什么?”   被褥底下,她那件寝衣并没有好好地穿在身上,他十分麻利地钻进去贴上她,“过不了几日,我便要出征,柔柔就忍心这般冷落我?”   笃定她会心软,他开始装起了可怜。   瞧见她面上的不忍与犹豫,他只趁机吻上她的唇,接下来的一切便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只是没过多久,他就拿着先前她在马车上答应自己的那个要求要挟她,“柔柔……柔柔今日不是说答应我个要求吗?”   顾芷柔已混沌不清,身如浮萍般直点头。   萧珩邪笑,伏在她耳边:“柔柔……叫我声珩哥哥。”   顾芷柔顿时红了脸,意识清醒几分,柔声怒骂他“不要脸”。   萧珩只不满地折磨她,“为何叫贺承宣叫得,叫我却叫不得,阿柔今日答应过我的。”   她只能红着脸求饶,“珩哥哥……”   萧珩恶趣味般道:“乖,再叫一声……”   次日一早,顾芷柔不出所料地晚起了些。   她惊觉萧珩昨日带自己上街分明就是算计自己,直到与父兄辞别前,都未曾给过他好脸色。   萧珩对着她十分心虚,只在一旁心虚地摸着鼻头偷偷望她,见她要上马车,又殷勤地过去搀她。   瞧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小婉只觉得姑爷是又得罪了自家姑娘,狠狠地剜了萧珩身侧的谢允一大眼,谢允顿时觉得自己得了内伤。   马车行了许久仍未到珩王府,顾芷柔只觉得奇怪,掀开车帘望向外边,却不知路旁的民宅何时变成了农田,她皱着眉头望向一旁看着自己的萧珩。   萧珩只故弄玄虚,“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又过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在一处庄子前停下。   萧珩将她扶下马车,抱着她跃入庄子中。   一处望着再寻常不过的屋子中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别杀我,你自己该死,你自己该死。”   那声音顾芷柔听了许多年,装温柔时、恶毒谩骂时,听了那么久,如何能听不出来?   萧珩只站在一旁问她:“你想进去看看她吗?前几日我让谢玉悄悄来看过,她……”   房中那人,害死了自己阿娘和未出世的弟弟,顾芷柔只盼着她能早日给自己的亲人偿命,如何会想知道她的死活。   她只朝着萧珩摇摇头,转身却是想离开。   “前几日曹家到你父亲跟前闹过,可你父亲一口咬定要将她关在此处。谢玉来看过,她是真疯了,也的的确确活不了多久。你哥哥来过庄子想看看她,可却被你父亲派来的人拦住了。”   听见他的话,她只又停住脚步,正犹豫时,却又听见他继续说:“阿柔,你就不想问问她关于你阿娘的事儿?”   顾芷柔心中微动,如今她这般躲着曹氏不想见她,其实是在逃避,她害怕的是自己非要在曹氏和一直以来疼爱自己的兄长顾梓诚之间做出个选择。   下定决心,她只愣了片刻转身进了那房中。   她才将门打开,却闻见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分明就是粪水和馊饭交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进门了许久,曹氏一直望着地面发呆,口中喃喃自语着的一直是那句:“别杀我,你自己该死……”   她忍着嫌恶凑近一些,曹氏见了她的脸,却畏惧地直往后退去,“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让道士作法把你关起来了?说,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如何找到我的?”   萧珩怕她突然疯癫伤了顾芷柔,也忍着嫌恶站在她身侧。   顾芷柔听了这话心中却是一凉,先前曹氏常常请人给自己阿娘和祖母做法事,她从前真的以为曹氏是为已仙逝的二人积善缘,如今才晓得,她这位嫡母的恶是深入骨髓的。   顾芷柔可怜她,可怜她除了对父亲、她自己和她那双儿女,没给过其他人哪怕一丝丝的良善,也可怜她落到今日这一步皆是因为心中的嫉恨……   如今她这般疯癫地在世上苟延残喘,便是老天对她的报应,她不打算亲手杀她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   萧珩先前说她已没有多少时日,让她这般活着直至死去或许便是自己给阿娘报报仇的最好方法。   她头也不回地出来门,仰起头长呼了口气,心底是从没有过的释然。   知道她心中已放下,萧珩又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跃出围墙。   直到上了马车,顾芷柔才小声同他说了句谢谢。知道他今日带她过来,是为自己着想,自己如何能再为了昨夜的事“不懂事儿”地同他置气?   与他成婚不过才几天的时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嫁的这位郎君,真的十分会拿捏自己。   打一下给颗甜枣,这样的事儿,他真是做的十分熟练。她如今倒是能理解自己为何上一世和这一世,都会心悦于他来。   憋了好半晌,顾芷柔终是没忍住:“你能让哥哥到庄子里看看她吗?”   她并不同情曹氏,曹氏走到今天这一步,本就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兄长这么多年来是真心维护自己,她如何也不能让他抱憾终身。   毕竟庄子里那位,虽是自己的杀母仇人,也是兄长的生身母亲。   萧珩一早就料到她会想这般做,离开顾府前已留了亲笔书信给她父亲。她父亲再如何,也会给他这个珩王殿下几分薄面,是以才行了没一刻钟,他们的车驾便与顾梓诚的车驾擦肩而过。   只是两行人都未曾留意到。   回到王府中,萧珩只命人准备了些饭食,待两人用过之后,他将先前谢玉给自己的药丸递给床榻上坐着的小人儿。   他细心地叮嘱她:“这是谢玉给我的药丸,说是有补身之效,成婚前特地嘱咐我拿给你服用的。昨日是我让你累坏了,你今日且先吃一粒 。”   手中的药是谢玉特意配制的,她如今年岁还小,妇人生孩子又一惯凶险,他只想和她长长久久地厮守,舍不得她犯险。 第六十五章 一更(阿宁求助)……   将顾芷柔哄睡着, 萧珩便去了书房议事,他因着成亲,已耽搁了好些日子, 原本宣和帝的意思是让他这几日好好在王府中陪着顾芷柔。   但萧珩不敢赌, 就军队布防来说, 他这个有一世记忆的人, 自然能出上许多好点子。   此次出征,他为统帅, 永毅侯赵安为先锋大将,赵家一门忠烈,说起来还与母族谢氏一族有些许渊源,何况上一世赵安守城时勇猛忠毅,萧珩自然是信得过的。   可这一世生了许多变故,其中的一桩,就是那个在谢家生变前, 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臭小子——赵景尧,也瞧上了阿柔。   待他走到前院书房时, 才瞧见来的众将领里, 赵景尧就跟在赵安身后。   他不知道这个臭小子如今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大概能猜到一些。   果然,众人向他行过礼,那个还没行冠礼的小屁孩单独走了出来。   他于他面前单膝跪立,“殿下,臣请参战!”   这小子虽不是赵家的独子, 可却是嫡长子,恐怕单是劝动赵家那位老太君,他就花了不小的力气。   可于萧珩的私心和小时候与他的情谊来说, 他并不想他去,他只坐在上首沉声道:“我记得,阿尧后年才行冠礼……”   见他这般回答自己请战的要求,少年郎慌了:“微臣是还未行冠礼,可守我边境的士兵中,又有多少人是行过冠礼的?臣只愿以己之力所能及报效我大周。”   他这话说的豪壮,一旁站着的赵安也为儿子的话所动容。也不知为何,自上月选妃宴后,他这个一向吊儿郎当的儿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性子沉稳了许多。   “阿尧往后要继承侯府的爵位,我们永毅侯府出身将门,此番去历练也好,望殿下……成全。”下定决心,永毅侯赵安也立在一旁抱拳。   “若是阿尧和侯爷一再坚持,那本王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这话说的在理,萧珩最终还是妥协。此战不可避免,赵景尧要继承侯爵之位,自然还有下一战等着他,既然如此不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更安全一些。   见他应下,赵景尧笑着立到父亲身后,众人开始讨论起军务来。   “沧州以北,木城与离国接壤,此地多为草原与沼泽地貌……”   赵安少年时也曾与离国交战,自然知道萧珩说的这些情况属实。   他却有些疑惑,他记得这位二殿下,从未去过沧州……更未去过边城。   众将本就对着这位宣和帝指派的统帅不服气,一个未曾参过战的高高在上的皇子哪里比得过身经百战的自己,自然对他的话很是鄙夷,可却望见赵安听得认认真真。   “殿下说的是,二十年前,我于木城与离国军队一战,确是因将士不熟悉此处地貌,损耗严重、苦苦支撑才得以险胜。那以殿下所见,有何解?”   “以木板覆于沼泽之上,方可顺利渡过沼泽……”   赵安从前并不是没有想过用此法,只是沧州木材贵重,更何况是制成板状的木材,又不好强征,盛京相距甚远,从前只能将此法摒而弃之。   众人在书房中谈论得热火朝天,王府中却来了客人,正是赵家嫡女赵景宁。   顾芷柔此刻还在午憩,可小婉知道赵家姑娘与自家姑娘的关系,自然没敢耽搁便来寻她。   顾芷柔听说赵景宁前来拜见,起身稍作梳洗便到前院见人,可赵景宁才见着她,却先红了眼睛,“柔姐姐,阿宁求姐姐帮忙劝劝哥哥。”   听见小丫头的话,才迷迷糊糊睡醒没多久的顾芷柔有些摸不清头脑,她只拉着她坐下,温声细语地先安抚了她一顿。   “阿宁别急,慢慢说……”   小丫头吞吞吐吐同她说了个大概,她也就明白过来,原来是赵景尧此次自请随军出征,可小丫头为何会找她,她却如何也摸不清楚。   “这事儿,你今日过来我才知道,殿下那边是不是得了消息我也不清楚,可阿宁怎么会觉得我有办法?”   “柔姐姐有所不知,哥哥他……心悦于你。”顾芷柔听了却是一愣。   从前那少年对着她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她只觉得是望着她生得不错而一时兴起,何况,赵家在自己与萧珩的赐婚圣旨下来前,并未曾上门提过亲。   她正在一旁疑惑着,却听见赵景宁又道:“柔姐姐不知,兄长此次要随军出征,公主表姐还有家中祖母都劝过了,可哥哥不知为何,一口咬定要出征。我猜他是想在殿下身边护殿下周全,他是不想殿下有什么不测……也不想姐姐伤心。”   “所以,阿宁求柔姐姐帮我劝劝哥哥……”她说着就要给顾芷柔跪下。   顾芷柔连忙拉起她,拍着她的手安慰她,“这样的事儿,我身为殿下的内眷本不应该管,但你既然拜托了我,我便要试试。我让人守在书房外边,等你哥哥出了书房,我便叫人将他喊过来。你先同我在这里等上一等。”   得了她的承诺,小丫头终于瞧见希望般弯了弯唇角。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时间,书房中议事暂歇,小婉候在书房外边,瞧见那位永毅侯小世子出了门,便上前通传:“世子,赵姑娘方才来了王府,我家王妃请你到正堂去一趟。”   赵景尧只皱皱眉头,望了望书房那边,便跟着小婉往正堂去了。   堂中已架起屏风,赵景尧隔着屏风望着她飘渺的身影。   他已许久未曾见过她。   大概是从上次一同吃阳春面、买糖葫芦之后?   他默默用双眼描摹着她的身影,他很想将屏风拿开望望她。   可他不能,她已嫁人,嫁的还是二殿下。   他想起龙舟赛时,太子纠缠她时她的躲避与疏远,想起她靠在树上大口叹气,想起她明明身体康健却在人前装病弱的狡黠,想起集市上穿着男装却跑得脸红扑扑的她……   一切仿若就在昨日,却又遥不可及。   “许久未见,世子可还安好?”她故作深沉的语气将他从思绪中抽离,却是让他唇角带了抹淡淡的笑。   不过是个年岁比自己还小的半大丫头,却在他跟前装老成。   “阿尧一切都好。”他有私心,不想称她王妃。   顾芷柔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只直接说了叫他过来是何意,“阿宁说,世子此次要随军出征?”   赵景尧蹙紧了眉头,这几日里,许多人已劝过他,他虽然也想骗自己她如此问他是关心他,可他没办法这样做。   阿宁来过,她如今这般问自己,只是出于与自己妹妹的情谊而已,“是,方才也已得了殿下的首肯。”   他只隔着屏风同她说,语气中有几分不耐。   “世子不若再想一想,战场上刀剑无眼,切莫让关心自己的人时刻悬着一颗心,若是世子想好了,王爷那边我会同他……”   她还未将话说完,却被他打断了。   “那你呢?顾三姑娘可关心我的安危……”他终是没有忍住,说了这么句有些出格的话。   听见她娇柔温软的声音从屏风那边透过来,他想要一个答案,尽管他并不应当与已成为王妃的她这般说话。   “我……自然是……关心世子的安危的。”她这话也不算有假,毕竟两人不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毕竟他是阿宁的哥哥。   “是呀,三姑娘自然是关心阿尧安危的,毕竟阿尧是阿宁的哥哥。”他自嘲般地说了句,语气中仿佛有几分他们初见时的吊儿郎当。   两人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又在屏风外边继续说。   “如今我意已决,无人再能左右,劳烦三姑娘还跟着费心。阿宁,你出来吧。”   听见自家兄长话语中从未有过的严肃,躲在顾芷柔一旁的赵景宁十分心虚地到屏风旁,嗫嚅道:“哥哥……我……”   “舍妹多有叨扰,三姑娘费心了。”赵景尧却三两步走过去将小丫头从屏风后边拽出来,余光偷瞥了坐在后边的她一眼。   她瞧着比从前未出阁时红润了些,也更美了些……   他只是想在离开盛京城之前再看她一眼,没能娶到她,已经是遗憾。万一……万一此行没能活着回来,他想再望望她。   拉着赵景宁给顾芷柔行过礼,他便亲自送自家妹妹回了永毅侯府。   回府路上,赵景宁少不得又被兄长责备一通。   顾芷柔回了卧房却开始忧心起来,原先日日想的是顾府中的那些事,是曹氏害了自己阿娘的血仇,她从未担心过萧珩的安危。   也许是他在自己跟前那信誓旦旦地承诺,说他上一世毫发无伤地回了盛京,她便当真将他受伤的那个梦忘了。可如今想起赵家兄妹俩的话,她却又有了几分担忧。   离九月初一不过也就三日之期,先前萧珩对着自己,只说了月初出征,可他们如今这般日子,还能过几日?   自己已成了珩王妃,那他出征之后,太子和她二姐姐会不会又像上一世那般,将她拘在东宫之中?   她在窗边走神,萧珩却回来了。   “柔柔这是又在想为夫了?”他好听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见他凑近,她却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抱住他,“阿珩,我方才见过阿宁和赵景尧了。”   先前已得了手底下的人通报,他自然是知道的,还知道她与赵家那臭小子相见时,特意隔了屏风。   自己的王妃这般受人觊觎他自然也不乐意,可知道她心中对着那少年郎没有半分旖念,他自然不会将别人心悦她这事儿算在她头上。   此刻见她这般娇软地同自己撒娇,他只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从软垫上提起来。 第六十六章 二更(随他出征)……   “柔柔这个小没良心的, 终于也知道惦记自己夫君了?”她被他抱的双脚离地,只能整个人倚在他身上。   听见他这般打趣自己,顾芷柔又开始红着脸口是心非, “我哪里是惦记你, 我只是怕你有什么好歹, 别人又欺负我……”   对她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又爱又恨, 萧珩只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柔柔说句心悦于我怎的就那么难?为夫可是时时想和柔柔在一块儿,不死不休……”   他说着说着便侧过脸吻了吻她脖颈后边娇嫩的肌肤, 手已开始不规矩地隔着衣服在她腰肢上摸索着。   衣料轻响,她只忙着挣扎,只着了袜子的脚凌空乱蹬着,“青天白日的,你快将我放下来。”   他却是漫不经心地笑笑,不在意地在她耳边低语:“我便是要同柔柔白日宣淫……又如何?这府中谁人敢说什么?”   他的话直白到她连指尖的肌肤都羞红了,忙去又将他的唇捂住, 皱着眉头恼怒地望着他:“我看你就是个登徒子!成日里怎么说的尽是这些浑话,不正经!”   望着她蹙紧了眉头, 小脸儿通红, 他只勾勾唇角, 濡湿的吻就落在了她手心上。   顾芷柔嫌弃般将手挪开,往他十分名贵的衣料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心,就这么会儿功夫,他的吻却落了下来,先是印在她的唇角又挪了挪。   她被他整个抱着, 像株无枝可依的藤萝,只能寻咫尺之距的树枝缠绕。他吻了她好半晌,才与她额头相抵:“柔柔, 此行我怕是要将你带上。”   他与她成婚前就早有此意,虽他身边有许多死士,但木城远在千里之外,他一走,京中难以掌控。   更何况她身后还有太子和顾梓莹虎视眈眈。   没有自己护着她,若是宫中来人将她寻了去,她那二姐姐怕是要将此前曹氏受的罪过全算到她头上。到时候他分身乏术,如何护她周全?   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可那些恶人哪里会反省自己的罪过。   他提了这样的话,顾芷柔自然是乐意的,她已为着他不日便将离开盛京之事烦忧了许久,能跟在他身边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如今京中虽有父兄,但到底父兄是臣,太子和她那太子妃姐姐是君。若是东宫或是那位薛皇后发难,他们压根儿没办法护住自己。   可她分明记得,女子是不能入军营的。   “可,阿珩将我带到军营中,方便吗?”她只退开些,一双桃花眼小鹿般试探地望着他。   瞧见她这般娇憨的模样,他只轻笑一声,又将她抱入怀中:“柔柔想什么呢?在军中日日望着阿柔,为夫怕是会忍不住白日宣淫。”   他望着她沉默片刻,“我将柔柔带到苍州,寻个小院,派人护着你,待战事告捷,便去接上你一齐回京。”   他揉揉她的云鬓,温柔地哄她。   如此一来也好,可盛京城中,若是珩王妃丢了,又会引得怎样的轩然大波?   “若是宫中来了人寻我?那可如何是好?”她双手抵着他胸膛又退开些,望着他那双好看的凤眼。   他又轻笑一声,吻上她的额头,捋了捋她额间的碎发,“柔柔怎么这般操心,万事有我。”   他许久之前就找好了个身材与阿柔相近的女死士,江湖中有一种近乎失传的易容术,能保易容之人近半年容貌不变。她那姐姐疑心重,他却是连替小婉的人都选好了。   就算她不在京中的事真被东宫的人发现,他也留了信给长姐萧瑷,长姐到时候自然也会想办法替她周旋。   半年之期,已足够他击败敌军带着她回盛京了。   两人紧紧相拥,过了许久都未曾分开。   ~   三日后,萧珩带着大军离开盛京城。   城中百姓皆前往城门相送。   这位已封了珩王的二殿下,有人说过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也有人说过他有断袖之癖、变乱阴阳,更有人说过他是谢氏一族的血脉、身有反骨……   可此行,他却是为保卫大周疆土,百姓如何能不敬?   萧珩骑着高头大马,望着周围跪拜行礼的一众百姓,心里想着的却是定要护好大周疆土,也要护好她。   寻来的替身已在珩王府中,留下三名暗卫跟在那女子身旁守着,若是情况生变,京中也会及时给他传信,他如今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到了苍州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   怕她离开盛京被太子和皇后的人察觉,天还未亮时,他便悄悄将她送出城,身边跟着的是十七和其他几个暗卫。   不方便与她同行,但他已想过,待晚些时候,先走一步去寻她。   顾芷柔、小婉和冬影也易了容,身上穿的是男子的衣物,只是声音寻不着方法改变,几人只能在路过关卡的时候压着声音回话。   她们出门时驾了两辆马车,说是上苍州行商的京商,行了一日,也并无人察觉到她们的女子身份。   只顾芷柔有些担心起萧珩来。   她与他相识不过半年时间,从前一向避他如虎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才一日没见着他就这般想他的一日。   往后他行军打战,几月无法相见时又该如何。   望见自家姑娘那戴着假面都掩不住的担忧和牵挂,小婉只笑着打趣,“不过才与姑爷分开一日,姑娘这是又想着姑爷了?”   几个暗卫听见了在马车外边相视一笑。   十五对着十六压低声音道:“瞧见没有,之前在江州的时候,我就说主子是瞧上三姑娘,不对,是主母了,你们还非说不是。”   十六嗤笑一声:“我可记得你说的是主子嫉妒主母长得比他美。”   两人你争我吵互不相让,一齐对着一旁赶马的十七:“十七,你说?!”   十七不语,只在一旁皱眉,这两个家伙实在幼稚得紧。   到了黄昏时分天色将将要暗下时,一行人恰巧行至一处驿站,“掌柜的,要相邻的三间套房。”   掌柜抬头瞧了几人一眼,转头继续看着账簿打着手中的算盘,口里却是不屑地嘲讽着:“六个人,就住三间房?没钱就睡马车去。”   顾芷柔皱了皱眉,如今荒郊野外的,又不能出太多银子露富,她只又拿了碇银子出来,可还没放在桌上,她的手却被一只大掌抓住。   “掌柜,要四间上房。”那人声音低沉好听,顾芷柔转过头去望他。   瞧见来人穿着华服,一身掩不住的贵气,不是出身官家就是勋贵之家,不是自己这等平民百姓能招惹得起的,方才还瞧不起顾芷柔一行人的掌柜立马嬉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银子,放下账本亲自出来引几人上楼。   听见他熟悉的声音,顾芷柔心中本一喜,可他们此刻着的都是男装,他这般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却是十分不妥的。   她皱着眉想将他的大掌悄悄甩开,可他那双有微微薄茧的大掌却开始轻轻摩挲起她手上滑嫩的肌肤来。   并肩上了楼,掌柜别有深意地望望两人牵着的手一眼,随后便低头离开。   谢允跟在他身后,悄悄瞥了眼主母身后跟着的也一样易了容的小丫头。   原先顾芷柔本想着跟两个丫头挤一挤,如今他来了,两个丫头自然不敢跟姑爷抢自家姑娘,只十分自觉地一齐进了边上的另外一间房。   怕他夜里胡来引人起疑,她只推推他:“你去同谢允一块睡!”   萧珩瞅了谢允一眼,谢允立马识趣地摆摆手:“主……不对,公子还是饶了我吧,我晚上磨牙,还打呼,对,还梦游。要是吵得主子睡不好,我可就完了。”   他边说边往后退,转身进了先前十七进的那间房中。   小婉和冬影在房中听见他的话,乐呵呵地笑起来。   如今只有两人还站在屋外,平白惹人注意,顾芷柔只无奈地笑笑,拉着他进了房中。   将门关好,她便仰着头瞪着桃花眼威胁他:“要同我睡在一处也不是不行,但你得老实些。”   他将头凑到她颈窝处:“便是不老实又如何?有人规定过出门在外,男人就不能喜欢男人。”   顾芷柔退开,嫌恶地望着他,心里却笑他这话说得傻气不讲道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老是说这般不知羞的话。”   萧珩却死皮赖脸将人抱到怀中,“我这是稀罕柔柔呢,一刻也不想同柔柔分开,我瞧着柔柔是半点儿都不稀罕我。”   他这哄人的本事儿叫顾芷柔红了脸,觉得他这般真是可爱的紧,忍不住转头轻轻吻在了他的侧脸上。   不过一个吻,却让他心里直痒痒,他将她一把抱起,丢到榻上,驿站的床板有些硬,直摔得她忍不住红了眼,撅嘴望着站在床榻一旁的他。   看见她满脸怨气地瞧着自己直揉屁股,他忙又过去赔罪,“谁让柔柔刚刚那般诱我,让我老实些自己却先不老实,来,为夫亲自给你揉揉。”   也不管她躲不躲,乐意不乐意,他滚烫的大掌便覆了上去。   隔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时,一行人又启程,如今他来了,自然是他与顾芷柔乘一辆马车。   多了个人肉靠枕,顾芷柔在车厢上睡得舒服了许多。 第六十七章 委屈   盛京城北上往沧州, 走的是陆路,顾芷柔一个娇滴滴的世家贵女,自然受不了, 马车才行了一日就周身酸痛, 脑袋晃的晕乎乎的。   她只硬撑着靠在萧珩的肩上, 因着她时不时掐腰捏肩揉脑袋的小动作, 萧珩立刻觉察出她的不适来。   可他们一行人身后没多远的距离就是他从盛京带出来的大军,训练有素的士兵脚程自然要比带着三个女子的暗卫强些, 他想了想,只替怀中的小人儿捏了捏肩背,随后让车队停下。   “我与夫人先行一步,晚间与你们在下一个驿站会合。”说罢,他牵来先前骑过来的千里马,先将顾芷柔抱到马上,随后也翻身上马。   “阿柔忍着些, 马车行得慢又时时颠簸,我们骑马上路, 你能少受些罪过。”   听见他柔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 她只靠在他怀中乖巧柔顺地点了点头。   两人同乘一骑, 谢允则跟在他们身后保护他们的安危。   如今在前往木城这一路上,皇后和太子应当不会出手,毕竟与离国一战必须用得着主子来稳定军心。可此去木城甚远,难保不会有其他势力想要将主子除之而后快。   小婉自是不想同自家姑娘分开,可想着姑娘有姑爷和谢允护着, 只能强迫自己放下心来。   萧珩骑的是良驹,一路上时缓时急,顾芷柔醒着时便瞧瞧路两旁的美景, 困了便窝在他怀中睡觉,倒也十分惬意。   只是骑了许久的马,两股有些不适,却因为马行在路上,她并未在意。   没半日便到了下一个驿馆。   可坐了这大半日的马,顾芷柔却如何也受不住了。她被萧珩抱着上马时,从未想过骑马比乘马车还要难受。   到了驿馆的上房中,趁萧珩出了房间,顾芷柔偷偷看了自己的两腿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是被吓坏了,原先白玉般的两条腿内侧,如今多了一大片红色的淤痕,偶有几处还被马鞍和衣料磨破了皮。   像她这般大的小姑娘,都躲不过爱美的天性,这么私密的部位,若是落了疤……她霎时苦恼得白皙好看的小脸儿直皱到一块儿。   萧珩进房时,就看到她皱着小脸直发呆,脸色还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他不知她怎么了,大掌先贴上她的面庞,“怎么脸色这般差?是路上受了凉哪里不舒服吗?”   因着自己受的罪过和受损的肌肤,她心中有些抱怨他,撇过脸不去理会他。可更多的是,对着自己明知道上一世与他相恋最后还那般惨痛的下场后,这一世她又不知不觉喜欢上他的埋怨。   知道她并不是身子不适,此刻见她这般模样,他只笑出声来。   是以,听见他此刻的笑声,顾芷柔只将脸又转了回去狠狠瞪他一眼。   这一瞪落到他眼中,却半点儿杀伤力也没有,倒像是小姑娘同自己情郎间的打情骂俏。   于是,他眼里的笑意更甚,望着她只试探般地问到:“是骑马骑累了?还是来了……月事?”   他与自己成婚不过半月,从何处得知女子月事一事?她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怀疑,直至联想起与他成婚那日做的梦来。   他上一世定然是已与那女子成亲,且婚后对她十分挂心,才能知晓女子来月事时心情烦躁这样的小事儿来。自己不远万里跟在他身边,上辈子也对他死心塌地不愿委身太子,她登时觉得委屈得很,趴在驿馆的被褥上小声地哭起来。   见她毫无征兆地流泪,坐在床榻边上的男人却是慌了起来。   朝她身上探过去,并没有发现她带着月事带。顾芷柔没料到他如此动作,只紧张着直起身来,小声抽泣着望他。   萧珩尴尬地收回手,却不小心碰到她的腿,她立时疼得直吸了口气。   望见她这般模样,想起自己幼时学骑马时两股和腿上受的伤,萧珩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他纵使对着她千般挂心万般体贴,终究没能事事周全。她一个半大的姑娘家,从前从未骑过马,也从未出过远门,如今吃了这般罪过,全是因着嫁了自己。   她自然是要同自己耍小脾气的。   想罢,他只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坐在怀中,温声哄着:“真是个傻丫头,腿被磨破了,还不同我说?柔柔不同我说,我如何能知道?都已经是嫁了人的大姑娘了,还这般同我耍小孩子脾气,嗯?”   他的声音柔柔地落在她的心头,沉稳沙哑,叫她此刻又红了脸。   眼睛红了,脸也红了,倒是十分像只可爱的朱雀。   见她不哭了,他却又拍着她的背,凑到她耳边:“我方才出去,就是给柔柔讨浴汤的,待会儿我亲自伺候柔柔沐浴,柔柔便不要生为夫的气了好不好?”   他才说完,她的脸却又开始青一阵儿红一阵儿。   半晌之后,他才望见她红着脸嗫嚅出声来:“皮……皮擦破了,可以碰水吗?”   原先他只以为她只是腿上青紫,如今她说了这么句话,他却拽着她的衣裳要去查看,顾芷柔哪里肯,只挣扎着去将他的手打开。   他先前并没有什么旖念,只是单纯关心她伤得如何,如今见她红着脸别扭,他才反应过来,望着她刚被泪水洗过的半分清澈半分潋滟的桃花眼,凑近她的脸打趣她,“柔柔身上哪一处是为夫没有瞧过的?乖乖松手。”   两人僵持着,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他转过脸,声音冷冽,“有何事?”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对着顾芷柔时才有的柔情。   “贵人,你先前要用的浴汤,我已烧好命人抬上来了。”门口那伙计的声音唯唯诺诺。   将她抱起来放到一旁站好,给她整理好衣物,他背着手往房门那边去了。   送水的伙计进门时瞥了站在一边的顾芷柔一眼,只觉得她其貌不扬,对着眼前如谪仙一般的萧珩,心里就是一阵唏嘘,可惜这位公子芝兰玉树般喜好男色也就罢了,眼光却如此差。   他心中暗暗叹气,只差点就忍不住摇起头来。   这一路上,顾芷柔没少瞧见路人鄙夷的目光,两个男子同乘一骑,一个俊美一个有些丑陋,不知情的人见了觉得可惜也实属正常。   这些流言蜚语、坊间闲谈,她从前自然是一点儿不在意的,可如今却因为心中对他的埋怨,也将这些算到了他的头上,心中对着他的恼怒更甚几分。   见伙计将浴汤准备好退出门去,她只走到放着浴桶的屏风后边,冷声甩给他一句:“别进来。”   萧珩在后边又气又笑,不知她如今生的又是哪门子气。   待她将衣服脱好,拾起一旁的棉帕准备擦身时,他却走到屏风后边,她又气又急,蹙着眉头又抬眼瞪他,“我不是说了别进来吗?!”   她此刻已将那副假面皮从脸上摘下,萧珩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见她脸上的赧色来,见她好看的娥眉紧皱,他只叹了口气走过去。   “身上不是不舒服吗?自己擦洗能比为夫帮你擦方便?”   说着他将她手中的棉帕抢过来,在木桶中浸湿,望她红着脸躲在浴桶后边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只挥了挥手,离得近的两盏烛灯便霎时灭了。   他转头无奈地同她说:“这样便不担心为夫是想占你便宜了吧。”   坐了一天的马车,又骑了大半天的马,她周身酸疼得紧,的确不方便擦身,见此刻房中暗了,她只犹豫着从浴桶后边走了出来。   萧珩轻柔地替她擦洗着,喉结确是上下滚动了无数次。   好半晌后,给她擦好身,他还是没忍住从身后将她抱住。   顾芷柔惊呼一声,却是忍不住开始抱怨:“才洗干净,你又穿着脏衣裳抱我,快放开。”   他听了却咬着牙在她耳边逗她:“那为夫将衣服脱了?”   她听了又红了脸,只朝他吐了一个字:“滚。”   如今她受了伤,又生着自己的气,萧珩自然不敢再招惹她,只规规矩矩地又给她擦起身来。   一向被人伺候着的多有讲究的珩王殿下,如今对着自己娇滴滴的小妻子却是半分脾气都没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顾芷柔披着里衣出了屏风,萧珩还在梳洗。   门口响起敲门声和小婉的声音。   小婉一行人此刻才将将赶到,想起自家姑娘和姑爷没有随身带着换洗的衣物,她才先一步拿衣裳到楼上来。   将房门打开,小婉却瞧见自家姑娘哭过之后红着的眼,她凑近一些,小声地问她:“姑爷欺负姑娘了?”   顾芷柔并没有说话,只摇摇头便关上了门,干净的衣服来了,她自然着急将衣裳换了。可小婉哪里知道,只觉得自家姑娘就是怕自己担心才这般行色匆匆。   是以,望见一旁房里出来的谢允时,她泄愤般地走了过去,往他的脚上就是狠狠一脚。   谢允哪里能料到小丫头会有如此一出,蹲在地上抱着脚直揉着,面容扭曲,心里正疑惑着自己何时又招惹到这个小祖宗时,却听见她甩了一句:“主子和跟班都一样,没一个好东西!”然后扭头走了。   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又是在替自家主子受过了,他实在是冤得很呐。 第六十八章 突生事端   换好衣裳, 又将萧珩的换洗衣物搭在屏风上,顾芷柔坐在床榻边上开始绞起头发,因着一路上的舟车劳顿, 没过一小会儿, 她便昏昏欲睡起来。   是以, 当萧珩梳洗罢从屏风后边出来时,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美人坐卧图。   此时的她上半身倚在床架上, 纤细的手腕搭在榻边,原先应当拿在手中的棉帕,如今已掉落在地上。   勾着唇角静望她的睡颜,萧珩却瞥见了她头上半湿的乌发。微叹口气,他转头又到屏风后边,寻了块干净的棉帕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起头发。   生怕将她给惊醒, 他动作十分轻柔,这头发一擦便是两刻钟。   如今已是九月, 早晚天气寒凉些, 越往北走越甚。顾芷柔身上只着着单衣, 在睡梦中竟打起冷颤来,萧珩走到窗边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转身又回到榻旁。   他小心翼翼将她的裤子褪去,原先在屏风后边瞧得不真切,如今借着烛光, 他终于瞧清楚她两腿上的伤来。   青紫的一整片淤青在她白皙的肌肤映衬下十分明显,还有几处磨破了皮,虽不很严重, 但确是足够叫小丫头生自己的气。   他对着自己没能在马上就察觉出她的难受而感到自责,微微轻叹口气,从怀中拿出一瓶药膏来,用滚烫的指尖擦到她的伤上。   兴许是困乏得紧,她只蹙眉嘤咛一声,却未曾醒过来。   药膏是谢玉给他的良药,如今谢玉随军前行,他来找阿柔,自然也就随身带着一瓶。   现下看来,还没与离国大战,倒是派上了用场。   给她抹好药膏、整理好衣服,又将被褥给她盖好,他才顾自地绞起头发来。   原先他也担心着到了冬日,她没法子适应北地的寒凉,可留在京中或是将她送回贺家,他都如何也放心不下。   苍州城虽与木城有些距离,但她在那里,离自己近一些,他也能心安。   又过了两刻钟,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榻。   小人儿醒着时还对着他气呼呼的,如今不知是觉得冷了还是为何,直往他的怀里钻。   他大掌抚上她纤弱的肩背,吻了吻她的发顶,安心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却是顾芷柔先睡醒了,迷迷糊糊好一阵儿,发觉自己在他怀中,又为着他昨日的话生起气来。   她轻轻一脚就往他小腿上踢,小姑娘力道小,不痛不痒的,却还是将他给闹醒了。   见他皱着眉头睁开眼,趁他抬手捏着眉头时,顾芷柔三两下从床榻上爬起来,想绕过睡在外侧的男人下床去穿衣。   可身前的男人就像同她作对一般,故意将腿弯弯直直以此挡住她的去路。   他身量高,几乎将整个床榻纵深全部占满,她心中恼怒又拿他无可奈何。抬腿想跨过他时,却被他使坏绊了一下,下一秒,她便落到了他的怀中。   “放开,我肚子饿了,要起床吃东西。”她胡乱寻了个借口。   他却不吃她这套。   “柔柔莫名其妙生为夫的气,为夫冤得很,若柔柔一直不肯说,那我们俩今日就都不要起来了,反正昨日柔柔也累了。”他只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知道他做得出来,大军就在他们身后,若是再耽搁只怕他们便不能一齐到苍州去。   想了又想,顾芷柔决定说实话,“你昨日问我……是不是来了月……事,我们不过成婚还没得半月,你是如何知道女子月事的?”   她先是十分扭捏,纵使与他成了婚,但姑娘家这般私密的话题,是断然没法脸不红心不跳地同他说的,可话都在嘴边了,干脆也就一口气全都说完。   听了她的话,萧珩先是愕然了半刻,随后竟大笑起来。   望见他笑个不停,顾芷柔更加恼了,只气得红着脸质问他:“有什么好笑的?”   见他不回话,她挣扎,他却怎么也不将手放开。   “柔柔昨夜气了我一晚上,我当是为何,原是自己胡思乱想吃醋了?”他不再笑她,话语中满满是挪揄。   他抱着她直起身子,凤眼熠熠地望着她,“我宫中可是没有一个侍女的。”   顾芷柔听了沉默不语,萧珩又继续说:“阿柔兴许记不得了,从前你来月事时常腹痛,都是为夫亲自给你揉肚子的。”   知道他说的从前是上一世,可这样的事儿她从来未曾梦见过,只皱着眉头反驳他:“你胡说,我从来没有梦见过,而且我腹痛有汤婆子,要你的手做什么?你明明……”   她还没有说完,他却将滚烫的大手贴到她的腹部。   “为夫的手,当真没有汤婆子好用?如今时辰尚早,不若我就叫柔柔回忆回忆?”他如今这耍赖讨好的模样倒是让她一时忘了生气,同他笑闹起来。   没过一会儿,屋外响起敲门声,原是小婉来伺候两人洗漱。   麻溜儿从床榻上爬起,顾芷柔随意将鞋一套,就小跑过去给小丫头开门。   “姑娘,怎的出了远门还赖起床来?”小丫头两手抬着盆水,嘴上又开始唠叨。   罪魁祸首此刻已穿好衣裳悠闲地坐在床榻边上,她转过头狠狠嗔他一眼。   萧珩却摸摸鼻头笑了,这过了一晚上,终还是将她哄好了。她要一路上都气着他,不肯同自己说话,他如何能受得了。   俩人洗漱完下楼用好早膳,一行人便又启程了,记着昨日的教训,萧珩今日没敢再让她骑马,只带着她规规矩矩地坐马车赶路。   一路上走走停停,如此赶了五六天路,到了温泉之乡腾县。兴许是他们路上赶得紧又不需要安营扎寨休整,已将大军甩开近二十里路。   如今顾芷柔瞧见了从前自己在书上才能瞧见的温泉之乡,如何都不肯走了,想泡一泡这鼎鼎大名的温泉解解乏。   算着与大军之间的距离,念着她一路上的辛苦,萧珩终是没能拗过她。   寻了几个当地人问路,包下了间有泡池的驿馆,几人在腾县休息半日,等到次日一早才又出发。   他一路上对她体贴入微,如今又依着她,倒是将先前她对着他的埋怨都给磨得分毫不剩了。   又平平安安地行了二十多日的路,在快到苍州地界的一个小县城清溪时,却出了些意外。   九月二十七这日,白日里一切同往常并无不同,一行人舟车劳顿,想寻个驿馆歇息一晚,却因为清溪位置偏僻,压根儿无人经营驿馆。   顾芷柔倒也愿意在马车上将就一晚,可萧珩如何也舍不得她受这委屈。   他派了十七几人亲自去寻,终于还是寻到一处可以住的下几人的富农人家。   约莫一刻钟后,十七回来禀报。说是有户人家空着,可以赁给几人。   可到底是没有将背后的事情问清,一行人住进去还没到半夜,原先这家的男主人却回来了。   原来是这家人一月前举家外出做小生意去了,将房子交到亲戚手中照看着。那亲戚想着房子空在那里也是空着,却动了歪心思,想要将屋子私自赁给众人一晚上。   见屋里亮着灯,又多出了这么几个陌生人,那个突然跑回家的男子喋喋不休地叫嚷着就要出门去报官。   萧珩哪里有同他攀折的耐心,只吩咐几个暗卫将那人绑了,丢到柴房中。待几人次日要走时,才又给他松了绑。   待几人走到近十里开外,却被清溪县衙里的府兵团团围住。对方人多,萧珩只吩咐了谢允几人暂且不要动手。   来的为首那人是县官的师爷,还没弄清他们的真实身份,对着几人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就是你们,不经许可闯进我小舅子家,还将他绑了?”原是那家的男主人,被松了绑后就去告状。   一行人已走出近十里,原先这位师爷本不想多事。可他却听见自家小舅子说了句,昨夜他瞥见自己的主屋里有位绝色佳人,好像是为首公子哥儿的小妾。   他将那女子的美貌说得神乎其神,直说得这位县衙师爷心痒痒,不嫌麻烦地追了上来。送到自己地界上的美人,怎么能有让她白白溜走的道理?   这位师爷见一行人中无人答话,以为他们是怕了他,只好死不死又说了句:“你们离开清溪也行,将车中的美人留下。”   萧珩本不想多惹麻烦,怕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可听见那师爷这般说话,额头的青筋已突了起来。   “给我全绑了。”他只坐在车中沉声道。   谢允和几个暗卫三两下将十来个县衙府兵撂倒,只看得小婉在后边的车里激动地鼓掌。   那师爷瞧着形势不对,转头想跑时,谢允一个石子打过去,他便跪倒在地上。   “公子……不,好汉饶命,是小人多有冒犯。”没有主子饶恕那人的命令,几人只上前将他捆起来。   “阿允,离苍州城还有几日的路程?”萧珩又沉声问到。   “若是马车的话,应当只有三日便到了,骑马要快些,约莫两日。”谢允照实答话。   “那好,十六,你先行一趟,将这贼子丢到李识跟前,叫他下次选县官时眼睛擦亮些。”   李识乃苍州刺史,这位师爷如何能不识得?可如今他明白马车里的公子来头不小,却已经晚了。 第六十九章 终到苍州   十六驼着这个了不得的师爷一路到了苍州府衙, 将他扔到刺史李识的跟前。   “我乃珩王亲卫,此人惊扰殿下车驾,还欲强抢民女, 刺史该如何做, 就不必殿下亲自教了吧。”   十六将令牌往那李识跟前一亮, 那位李刺史见了连连弓腰驼背连连称“是”。   才听到十六说到“珩王”二字时, 阶下那位师爷的脸已白了。   “来人,给我去趟清溪县, 将县衙好好查上一查。至于这位,嗯,徐师爷是吧?给我打个三十大棍,在地牢中关上三日。若是查出犯了什么别的事再另行惩治。”   李刺史黑着脸发了话,府衙来了几个人将又臭又脏的徐师爷拖走。   才眼见着人被拖下去,李刺史转身想与珩王亲卫再奉承几句,转身已瞧不见十六的踪影。   按着萧珩的吩咐, 已有暗卫大半月前在苍州买好了一个小院,作为顾芷柔往后的居所。十六将那徐师爷丢给刺史, 转头便往小院去了。   小院地处沧州西市的书香巷, 在此处住的大多是少年学子, 贵在清净,也不起眼。   又过了两日,萧珩和顾芷柔一行人终于到了,他们身后的大军也只有半日便要抵达沧州。   将顾芷柔安置好,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会儿, 萧珩就急匆匆同谢允一块儿去了城外军营。   刺史和苍州的一众官吏都在城门口接驾,却与此刻出城的珩王殿下擦肩而过。   萧珩挑起车帘,见众官吏等得辛苦, 才遣了个暗卫过去通告,那刺史面上倒还好些,可他身后的一些官吏却站不住了。   “珩王殿下这不是故意给我等脸色瞧吗?”   “是呀,王爷入城,按规矩我等本就要前来相迎,若是王爷早就想好不进城来,为何不提前遣人来告知一声?”   “……”   “住嘴,是军务重要,还是我等的脸面重要?!”这李识倒也像他的名字一般识趣得很,暗卫转身上马追自家主子去了。   ~   书香巷的小院虽不大,只一处主屋、一方小院、一处伙房和三两侍卫和丫鬟的屋子,比不得珩王府和顾府,但顾芷柔却乐得自在。   从前她想过的不正是这样的日子,简简单单的,唯一让她不满的,是夫君不日便将离开自己。   再过五日、三日、或许只有一日,他便要带兵前往木城,离别将至,她心中却生出许多从前从未有过的离愁别绪来。   在院中收拾着物什,她的眼神却时不时朝门口望去,小婉瞧见了,知道自家姑娘这是盼着姑爷回来。   她也不知怎么的,也突然想起姑爷身边那个坏小子。   “姑娘,你若是累了,便回房中沐浴休息,此处有我和冬影呢。”她望见顾芷柔忙碌个不停,只在一旁劝道。   顾芷柔想了想自己躲着萧珩绣了一路、快要完工的那个荷包,转头往主屋去了。   走前还同小婉交代了一句:“现下还早,再过一个时辰我再沐浴,你在前院望着些,我先进屋里休息一会儿。”   听见她的话,小婉只点了点头。   虽年少时,顾老夫人时时盯着顾芷柔学做刺绣,可她的绣活并不好,待老夫人去世,她虽念着祖母对自己的希冀时常用功练习,可却怎么也学不好。   如今绣的这个荷包,粗略着看还能过眼,若是细看……   可,她如何也得给在他出征前送他点什么作为念想,她捧着还未缝制好的荷包暗自祈祷,只求祖母和阿娘在天之灵能护着他。   她从怀中掏出方锦帕,里面是阿珩同她的一缕发丝,将发丝缝到绣好荷包的夹层中,又忙活了半个时辰,那荷包终是完工了。   伸了个懒腰,听见外间小婉的敲门声,她只将荷包藏好,躺到床榻上,慵慵懒懒地喊了声:“进来。”   小婉推门,见自家小姐靠在床架子上,可脸上却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模样。   “姑娘,浴汤烧好了,我给你抬进来?”小婉靠在门框上问她。   “好。”顾芷柔只轻轻应了声。   转头进了一旁的净室,顾芷柔没想到的是,她在王府中用惯的那些物什,这寻寻常常的小院里,却是样样都备好了。   想到他的细心,她心中一热,对他的不舍更甚。   与他成婚后不过一月有余,她心中对他的依赖与日俱增。   一路上多有不便,在驿馆中也只能简单擦洗,如今泡在温热的浴汤中,她却心思重重。   小婉算好时间进来给她加水,却发现她在浴桶中睡着了。   正想叫醒她让她上床榻上歇息时,却听见有人推门进了主屋。她跑出去一看,却是自家那位珩王姑爷。   萧珩没在屋里瞧见顾芷柔,又望见她从净室中出来,皱着眉头望了净室一眼。   “殿下你来得正好,姑娘沐浴睡着了,我正要将她叫醒呢。”自家这位姑爷,每日回房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家姑娘,小婉十分自觉地未等他开口便先一步禀报。   “你先出去吧。”他说这话时眉头蹙得越发深了。   小婉推门出去,将房门关好,转头却撞上守在门外的谢允。   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她拍着胸脯瞪他:“你在这里做何?装神弄鬼地吓人啊?”   谢允无言,却是望着小丫头瞪大的圆眼,沉默半晌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他这话听得小婉莫名其妙,皱眉望他,却望见他犹犹豫豫说了句:“你对着十六他们几个,都是和颜悦色的,怎的偏偏对着我成日就是甩脸子?”   小婉霎时望着他红了脸,瞅怪人般瞅他一眼,一句话没说转头就跑了。   留下谢允 ,站在原地,十分发愁。   愣怔了好一会儿,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寻了块铜镜,左照照右照照,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越发愁了。   主屋净室里,萧珩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将顾芷柔从浴桶中抱出来,将她周身擦干,给她换好中衣,才又抱着她坐在床榻边上给她轻柔地绞着头发。   许是在路途中累极了渴睡得紧,他如何摆弄她,她都未睁开眼来,至多皱下眉头嘤咛一声。   抱她时外衣被浸湿了些,他也不着急换,他只静静地拥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后日一早,待刺史将备好的木板装车,他们便要赶往木城。从苍州到木城,不过几百里,算来也不过五六日的路程,可这一战,他与他的阿柔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相见。   天色渐渐晚了,小婉敲门叫两人用晚膳,才终于将萧珩怀中的顾芷柔惊醒过来。   不知他这般抱着自己多久,她只揉揉眼睛,迷糊了一会儿开口问他:“你何时回来的?”   萧珩轻笑一声:“没多久,只望见阿柔在浴桶中睡着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芷柔才想起,自己原先在木桶中。想起是他将光溜溜的自己从桶中捞出来,给自己擦身、穿衣,她霎时脸又红了,心虚地摸了摸肩膀,发现他未给自己穿肚兜。   她猛地直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望他:“我的……我的肚……肚兜呢?”   萧珩弯弯嘴角,邪魅一笑:“我记得,当初在宁江上,我不知道给阿柔送去的衣服里有肚兜,阿柔和你那小丫鬟背地里骂我是登徒子。”   顾芷柔望着他,红着脸讪讪道:“此一时,彼一时……”   话才刚落下,却望见他的大掌朝自己伸过来,又将她捞到怀中:“阿柔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此一时彼一时’?阿柔是说如今为夫可以对着阿柔为所欲为了?嗯?”   对着搂着自己的这个不正经的男人,顾芷柔的脸红得就像要滴血般,自己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他却故意要曲解自己。   萧珩抱了她好半天,终是在她耳边说了句:“为夫一早就饿了,只是方才看柔柔睡着怕自己忍不住,如今柔柔既然醒了还同为夫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时候该喂喂为夫了。”   说着,不安分的大掌已伸到她怀中。   顾芷柔红着脸挣扎,“我饿了。”   却听见他在耳边咬牙切齿:“柔柔不过只是今日饿了,为夫可是饿了好些日子。”   ……   小婉在门外候了好一会儿,见房中半天没有动静,正抬起手要敲门,谢允却来了,他拽着小丫头的手腕就走,“你这丫头,真没眼力见儿。”   愣了半天,小婉挣开谢允的手,疑惑地瞪他:“我如何没有眼力见儿了,姑娘一路上都没有用好饭……”   谢允望着傻乎乎的小丫头直摇头,“什么你家姑娘,如今是王妃、王妃!等你日后嫁人了,便知道了。”   小婉莫名其妙,只以为谢允在嘲讽自己,又狠狠跺他一脚,“嫁什么人,我是要跟着姑娘的,你别想赶我走,看不惯我?只能忍着!”说完转头走了,姑娘和姑爷不饿,她还饿了呢。   谢允抬脚龇牙咧嘴,“你这么凶,能嫁谁去?谁要想娶你,我一定好好劝劝他。”   转头不屑地望他一眼,小婉得意地笑笑:“那我可得多谢谢统领帮忙了!”   说完还朝他做了个鬼脸,谢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小丫头实在是太难伺候了,也不知道日后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治住她。 第七十章 离别在即   小厨房中, 饭食冷了热,热了又冷好几次,萧珩才亲自出门来将晚膳装进食盒提到房中。   顾芷柔又羞又气, 在床榻上捂着脑袋说什么也不肯看他。   如今小院的下人虽比不上王府的多, 但他这般明目张胆地行事, 却实在是惹恼了她。   萧珩搬了小案到床榻上, 待他将饭食都摆好,却只见顾芷柔还气呼呼地不肯从被褥里出来。   知道她为着何事生气, 他有些心虚,只能坐在床榻边上柔声哄她。   “柔柔方才不是说饿了?快些用饭,我吩咐了嬷嬷待会儿送水进来。”   自己羞困得不行,他却在一旁没所谓般,顾芷柔压根儿不想再同他说话。   “柔柔,我两日后便要随军往木城去,你当真舍得这般冷落我?”   知道他如今是在装可怜, 但顾芷柔还是没能忍住掀开被褥望他,“真的?”   望着她半信半疑的眼神, 他只轻笑一声,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白皙好看的面庞, “真的。如今知道稀罕我了?”   忍下心中不舍,顾芷柔只撇开脸,嘴里却仍十分倔强:“哪里稀罕了,我是饿了,我要用晚膳。”   说着, 她往床榻上的小案挪了挪,抬起一个小碗用起饭来,心里念着的却是他不日就要离开苍州、离开自己。心思沉重, 连着那香香软软的米饭落在她嘴里竟味同嚼蜡般,望着桌上的小菜也懒得去夹了。   一门心思地扒拉着碗中的米粒儿,不知何时脸颊上也沾上两粒,偏偏她没察觉到,仍盯着自己手中的那小半碗儿饭。   直到另一边的萧珩坐立起来,弯腰将她脸上的饭吃到嘴里,她才打了个冷颤儿回过神来。   却是皱着眉眼满脸嫌弃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半点不嫌脏,真不知道外边怎么会有说你讲究的传言。”   望着她的小脸儿,他又只轻笑一声,“外人是外人,柔柔是我心上之人,我如何会嫌弃柔柔?柔柔也不能嫌弃为夫才是。”   见他这般没皮没脸的模样,顾芷柔也没绷住笑出声来,饭还没用好,却被他隔着小案搂住了,他的动作突然,她手中的碗差点儿没拿稳就要打翻在被褥上。   正庆幸着,他的拥抱却又更紧了几分,“阿柔,你在此处安心等我,这一世我定不会再负你……”   一边推他一边紧紧抓住碗,她只顾得上同他说了句:“你先让开。”   怀里的小人儿不解风情,他无奈笑笑,却是先将她放开了。   才从他怀中出来,顾芷柔拍拍胸口,“你要抱我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差点儿就把饭撒得一床铺上都是,多亏我眼疾手快……”   萧珩听了哭笑不得,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头,才又抬起碗用起晚膳来。   又过了一刻钟,门口响起敲门声,原是浴汤烧好了。   萧珩沉声将人喊进来,小婉才刚刚让人寻来的几个丫鬟婆子老老实实地提着乘着热水的木桶往净室去,愣是一眼都没有往主屋里乱瞥。   见顾芷柔吃饱了,萧珩将床榻上的小案拿开,又亲自伺候顾芷柔吃药。   小婉试好浴汤的水温,才又出来告知自己姑娘。   顾芷柔下榻穿鞋准备去沐浴,萧珩却将她拦住说要亲自伺候她。刚被他闹过好一会儿,她哪里肯,说什么都不要他再跟着自己,只愿意让小婉在身边伺候。   萧珩悄悄给小婉那个小丫头使眼色,却没有一点儿用。   小婉对着自家珩王姑爷那冷冽的眼神,也十分害怕,可是为着姑娘还是软着腿跟着她走进了净室中。   “姑娘干嘛不让姑爷伺候?”替自家姑娘脱着衣裳,小婉冷不丁地冒出来这样一句。   顾芷柔顿时红了脸,想着如今自己身上应当是一片狼籍,不想再让小丫头伺候着自己沐浴了。   他们新婚那夜,他克制着还好些,今日的确过了些,手上嘴上每个轻重。   硬着头皮将衣服脱下,小婉才瞧见自家姑娘身上的红痕来,青青紫紫浑身都是,瞅着她锁骨边上一处印子搓了搓,小婉才明白这红痕真是咬出来的。   她霎时倒吸了口凉气,压低声音:“姑娘,你同姑爷闹别扭了?”   顾芷柔红着脸摇摇头。   小婉见了,声音却大了一分:“那他为何咬你?”   顾芷柔听着小丫头傻乎乎地说着这虎狼之词,想要去捂她的嘴,却已是来不及了。   萧珩坐在内室软榻上,听见小丫头如此问了一句,只差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半晌之后却觉得有趣。她面皮那般薄,这会儿又该红了脸了吧。这般想着,他却笑着摇了摇头。   顾芷柔坐到桶中,皱着眉头低声警告一旁的小婉不要再乱说话,小丫头无辜得很,实在不知道自己何处说错了。   半晌过后,顾芷柔从净室中出来,坐在镜前绞着头发,她借着镜子偷瞥软垫上悠闲地喝着茶的男人,桃花眼中满是羞恼。   婆子们又进门将浴汤换好,萧珩起身便往净室里走去,他此行到军中多有不便,身边并未带着王府内侍,一路上,他都是自己伺候着自己,如今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转头朝着还在绞头发的顾芷柔说了句:“我方才伺候娘子都累了,现下不若换娘子伺候我沐浴吧。”   换水的下人才将将把门关好,如今他话说得这般大声,一句下人听见会如何看她?她只转过身怒嗔他一眼。   萧珩只笑笑,明白这又是她脸皮薄闹的。   顾芷柔没等他沐浴完出来就赶紧将小婉赶出去,爬到床榻上安歇。是以,萧珩沐浴完绞完发,只望见床榻上的小妻子睡得已十分沉了。   无奈笑笑,他只轻掀被角,将她拥到怀中。   次日,天才刚亮,顾芷柔悠悠转醒,身旁哪里还有高大男人的身影。   床头的小几上,一个十分可爱的兔子纸镇下压着个纸笺,上面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军中有事,戌时归,勿念。”   算来,这是他这辈子给自己写的第一条纸笺,顾芷柔心中微动,却是将纸笺捂在心口,自言自语娇嗔一声:“谁念着你了?”   话才说完,她才又忽然想起,明日便是分别之期。   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似是虫蚁啃咬,她从榻上爬起,慵慵懒懒地穿着衣裳,小婉却推门进来了。   许是没料到她醒的这般早,小婉只赶紧小跑着过去,帮她将穿了一半的衣服穿好,轻笑着说了句:“姑娘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姑爷一早天还没亮,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芙蓉糕和糖葫芦来,说是姑娘你想吃的。”   顾芷柔愕然片刻,随后才想起昨夜自己的梦来,梦里有祖母有阿娘,她也只有七八岁大,她肆无忌惮地在她们跟前撒娇耍赖,想要吃芙蓉糕和糖葫芦。   可自己的梦,他如何能够知道?只能是梦呓声被他听了去。   自己一句梦呓,他却当了真,在她还未醒时便给她寻来,她与他待得越久,越担心自己的性子会娇纵起来。   小婉伺候好她洗漱,才又将早膳抬上来,“早上就吃糖葫芦和芙蓉糕容易上火,姑娘先用些粥。”   “可我现在就想吃。”自顾芷柔阿娘去世后,她已许久没耍过小性子,如今却仗着他的放纵又拾起性子来。   小婉在一旁瞧着,却是无可奈何。   按着萧珩给自己留的纸条,她洗漱完便在软榻上靠着引枕等他回来,可等到戌时末,仍未见着他的身影。   望见她摇头晃脑地保持清醒,又知道她不会听劝,小婉只在一旁静静陪她等着。   终于,戌时刚过,顾芷柔才望见身披黑色披风的男人推开房门进来。愣怔了好一会儿,她站起身去迎他。   他却皱着眉头歉疚地笑笑:“明日就要启程,军中事务繁多,是我食言了。”   原先是怕她生气,他才先开口认错,却见着跟前只到他肩膀的她温柔地笑着摇头,还伸过手来想接过他脱下的披风。   如今入了秋,北地寒凉,晚归身上沾上了夜露,怕她被寒气所侵,他只自己将披风搁到一旁的架子上,半点儿沾手的机会都没给她。   将披风放好,又将手洗净,萧珩才亲昵地将她拥到怀中。   小婉先前按着自家姑娘的吩咐去了伙房抬姜汤,如今回来了却看见两个主子已拥在一起,一时心急转身却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要摔倒时被门前的谢允扶了一把。   不知他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婉站稳了却狠狠瞪他一眼:“神出鬼……鬼没的,吓我一跳。”   见小丫头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他只愣怔在一旁,半晌才说了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道就不应该管你。”   听见他的话,小丫头急了眼,“你说谁是狗呢!你才是狗!”   争吵声传进内室中,顾芷柔才从萧珩怀中退出来,却是朝着门外喊了句:“小婉,你去给谢允也乘碗姜汤来。”   小婉听了眼睛又瞪大几分,十分不情愿地跺脚,“姑娘!”   谢允得意洋洋地望她,小婉将姜汤抬进主屋转头又往伙房去了,小丫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往姜汤里加了好些盐。   于是,不过半刻之后,谢允便着急忙慌地跑回了自己房中找水喝,这次换小丫头得意洋洋。 第七十一章 离国刺客   北地的秋凉来的不动声色, 不过才一夜过去,萧瑟的秋风便在苍州城中肆虐。   已到分别之际,顾芷柔起了个大早, 亲自伺候夫君穿衣梳洗, 明明有许多话想同对方说, 却化作缄默无言的柔情与不舍。   才将将替萧珩把腰带系好, 顾芷柔背过身去,从枕下掏出先前准备的那个荷包塞到他怀中。   萧珩愕然, 愣怔片刻才拿起来细细端详,针脚时疏时紧,虽不仔细看瞧不出来,可到底比上宫中织造署给自己准备的,略显粗制滥造了些。   她应当是日日将这荷包藏在身边,细腻的锦帛都沾染上她身上的女儿香来。   一路北上,他们成日都在一块儿, 他都能想象到,她是如何紧张兮兮地趁着自己沐浴时、出门谈事时, 避开自个儿绣这个荷包的慌忙模样。   瞧见他傻站着不说话, 顾芷柔暗暗气恼, 伸过玉手去抢他怀中的荷包。   萧珩却笑着求饶:“柔柔松手,别把我娘子送我的荷包捏皱了。”他大掌用力了些,却是摸着了荷包里的那缕青丝。   “柔柔放了什么东西在里边?嗯?”他一边一手捏着荷包,一边抬起头望她,另外一只手却是抚上了她如玉的面庞。   顾芷柔红了脸低下头, 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珩轻笑一声,如此伎俩,同当初他给她送的那个平安符一般, 他哪里会不知道,摸摸鼻头,沉声低叹一句:“这便是世人所说的心有灵犀……”   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她只抬头疑惑地望他,却只见他薄唇轻启。   “柔柔看看先前在白马寺求的平安符。”   从怀中将平安符拿出来,萧珩接过去打开,又递回给她,顾芷柔只瞧见里面放着一缕红线缠绕的青丝,和一块小小的布条。   于错愕中将布条拿出来展开,却发现上边写着的是他们俩人的生辰和名字,她陡然想起七夕那日他将平安符要了去,原来他在江州时就已算计好一切。   那时的自己并不知道前世与他有那么多的纠葛,只以为他是个救了自己的怪人,他越是常常出现在自己跟前,自己越是想躲,可到底是没能躲过……   “阿柔,我说过,你只能嫁给我,这不是玩笑话。”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萧珩在她耳边又低喃一句。   他的话满含深深爱意,叫她害怕也让她心中一热,她将脸深深埋入他胸膛,双臂环上他的劲腰,无比依恋,“阿珩,我就在此处等你,若是你迟迟未归,或是……我就亲自到木城寻你,在我把上辈子的事情都记起来之前,你也休想躲开我。”   明明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却要同他说这样一番话,萧珩只笑笑,笑声透过他宽阔的胸膛沉沉传入她耳中,让她心安几分。   两人紧紧依偎、依依不舍,门口却响起谢允的催促声:“主子,该走了。”   顾芷柔慌忙从他怀中退出来,却又被他温柔扯住。   “照顾好自己……今日天凉,便不要去送我了……”他轻抚她的云鬓,柔着声音同她说。   顾芷柔摇摇头,两人不过只有这么一时半刻在一块儿的时间,她自然没有不去城门送他的道理。   拗不过她,萧珩只将一旁的斗篷拿来亲自给她披上,给她带上帷帽,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   谢允和小婉面对面侯在门两侧,见姑爷牵着姑娘的手从房中出来,小婉十分识趣地没有上前去扶。   昨日顾芷柔便命人准备好马车,如今萧珩要走,倒是多给她派了几个暗卫来,守在小院的四周护她周全。   萧珩自是也舍不得她,陪着她一同坐马车到南城门,驻守城外的大军,今日便要往这南城门入城,再由北城门出城北上。   只是一行人才行至南城门附近,却生了些变故。   顾芷柔靠在萧珩肩上,一手与他的大掌紧紧相握,只是没在这苍州城中逛过,不知行至何处,她便时不时掀开车帘看看。   可却好巧不巧望见人群中三两个腰间配着弯刀的人,苍州虽临近北境,可到底还在大周境内,就算是有离国人入大周从商也断然没有随身携带锋利兵器的道理,何况他们刻意穿着大周服饰,守在珩王今日会出现的南城门附近。   意图便已是不能再明显。   顾芷柔掀开车帘疑惑间,那边易了容的离国人也瞧见了她,此时她并未戴着帷帽。   见对方阴寒的目光朝她投来,顾芷柔立时放下了车帘,她转头附在萧珩耳边低语:“阿珩,右边人群中有几个易了容且配着弯刀的离国人……其中一人似是瞧见我了……”   萧珩眸光一暗,如今两国即将交战,离国人在大周境内处处受人排挤,就算是进大周从商且在大周已安家的,也断不会在这个时候配着弯刀上街。   由此可见,这一伙离国人,来者不善。   作为大周的皇子、宣和帝亲封为主帅的珩王殿下,就算自己日后到了木城并无指挥大军的实权,可却于鼓舞军心士气有不可或缺的作用。   舍弃自己的性命,大挫大周上下军心,这些离国死士何乐而不为?   如今大军入城,正是众人松懈之时,没人能想到此刻离国人敢公然于城门前刺杀大周珩王。   望着顾芷柔忧心忡忡的眼神,萧珩拍拍她的手,掀开左侧车帘,朝谢允吩咐了几句。   得了主子的吩咐,谢允往南城门处走,赵景尧此刻已侯在城门边上,望见谢允朝自己走过来,赵景尧本欲上前去迎,却见着谢允朝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擦肩时,他才听见谢允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百姓中混了离国刺客。”   赵景尧转头吩咐军中最精良的弓箭手上了城楼,谢允也一同上了城楼。随后城门一关,城楼的鼓声一敲,待离国刺客反应过来,百姓已察觉到异样躲到街道两旁。   那鼓声其实便是苍州城百姓都能听懂的暗号,说的是城中有离国敌军。   如今只有城门底下孤零零站着的约莫十人,城楼上的弓箭手已一齐纷纷举着弓箭对着他们,只等一声令下。   赵景尧站在城楼下大喝一声:“尔等还不快束手就擒?”   那几个离国人见此情形纷纷逃窜,却有一人朝着顾芷柔的马车过来。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被人发现,却是再与顾芷柔对视之后……他自然知道马车中的女人身份不简单。   谢允见状,举起弓箭就往那人射去,可到底派来行刺之人不会是寻常武士,那人武功高强,身手敏捷,锋利的箭头只擦过他的右肩落下。   眼见着那人举着弯刀往马车飞身跃起,十七和其他两个暗卫举剑过去与其缠斗。那人见马车旁边高手众多,更加确信先前瞧见的顾芷柔于珩王而言非同一般。   他只转身往一处小巷钻去,不知使了什么身法,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赵景尧派了一队人马去追。余下的其他几个离国人却是没那么好运,皆死在城楼上的几个弓箭手的箭下。   躲到城楼底下的一众苍州官员见状,才惊神未定地走出来,拍着胸口直叹气。   顾芷柔也吓得手心全是冷汗,方才她镇定自若地坐在马车中,是因为她知道萧珩定会护自己周全,可离国人的凶狠毒辣,她却也早有耳闻。   知道她被吓着,萧珩只拍了拍她的背,“阿柔别怕,我虽不在你身边,但十七和其他暗卫会护你周全。”   愣怔地点点头,见他就要下车离开,顾芷柔拽住他的胳膊,桃花眼沉沉地望向他:“你同我说好的,会毫发无伤地回来的。若是被我发现你身上有什么伤,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听见她孩子般耍小脾气的话语,萧珩却笑了,摸摸她的小脸儿,深深吻吻她的樱唇,额头抵上她的:“如今城中保不齐还会有别的离国人,你便不要下马车了,在车上看看就好,我一定好好地回来。到时候回了京城,我还要同阿柔多生几个孩子。”   听着他这不正经的话,顾芷柔眉目也染上赧色,低喝他一声转过头,眼睛却渐渐红了。   知道自己越是拖着不走,她越是心中不舍,萧珩只轻叹一声,转身出了车厢。   顾芷柔从来自诩是个豁达的人,如今嫁给他却是心中有了依恋,再无法割舍。   深吸口气,她挑起车帘,街道上离国人的尸首已被人清理干净,只留下些许血迹,她望着他往城门走去,又望见他骑上高头大马带着大军入城,一滴泪难以抑制地划过面庞,落到车厢的窗框上。   赵景尧跟在萧珩后边经她而过,也瞅见了她。   他追上萧珩在他旁边皱眉说了句:“你为何将她带来,如今大军压境,她留在盛京才是最安全的。”   萧珩侧目睨他一眼,沉声道:“阿尧可知道七夕那日太子做了何事?”   赵景尧侧目沉思,宫中的事说是隐秘,可哪个世家能完全听不见风声?在端午那日,他便知道太子觊觎她,七夕又出了那桩事,不难猜到是太子的手笔。   “那又如何?她如今是你的珩王妃,太子手再长也伸不到王府去,何况表姐也会护着她。”   他不晓得其中的凶险,自然能说出这般单纯的话。   可萧珩有上一世的记忆,自然也就知道哪怕如今她已成了自己的王妃、太子的弟媳,东宫那边仍有的是办法将她拘进宫里。   “太子是伸不到,可太子妃呢?”萧珩只又望望他,“你不知道,她在家中过得艰难。”   赵景尧听了他的话,却是愣在原地半晌,转过头沉沉望了眼马车那边,他才又挥鞭离去。 第七十二章 说书人口中的他们   才回到小院中, 顾芷柔就命人寻来了有关木城风土人情和记载离国风俗的书籍来。   她从前一向向往自由的日子,不用被拘于后宅之中,闲暇时还可以游历四方。可如今萧珩去了木城, 她却没有了游玩的心思。   这苍州城虽新奇, 可她暂且没有闲逛的心情。   在院里读读书写写字也是极好。   她日日将自己拘在房中或是院里读书, 倒是吓坏了小婉。   三日后, 萧珩便抵达木城,他遣人给她送信来。可兴许是军中事务繁多, 那信上不过寥寥数语:一切安好,吾妻柔柔勿念。   她手捧着书信,却是日日依着信中字迹描摹着他的名字——珩。   每日里不是写字,就是读书,没过多久就将木城的来历熟记于心。   永和三十七年,先帝遣如今已登基为宣和帝的四子萧似至边境抗敌,当时的木城还不叫做木城。   在萧似前往木城抗敌前, 大周被离国狡诈的将军——也是先离国国君独子塔木普暗算。   那一战,离国未下战书, 夜半偷袭, 更是派一队士兵潜入城中, 打家劫舍不算,还放了把火烧了离林场不远的一个小村子。   北地干燥,且那时正值秋季,火势渐涨,离国的那队士兵撤离及时, 未全军覆没。   可那个村子中所有的男女老少,或是被离国人杀害,或是葬身于火海。随后萧似携大军赶至木城, 当时的他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带军出征这样危险又不落好的差事自然落在他头上。   他领着大军日夜兼程,不过二十几日便赶至木城,见城中惨状,他立刻上书先帝,将原先的“穆城”城名改为“木城”,一为使城中百姓牢记与离国的血海深仇,二为鼓舞士气。   而后,曾经不起眼的先皇四子、如今的宣和帝,带领一众将士击退敌军,与离国签订五十年互不相犯的盟约。   战战捷报,虽受了不小的伤,可班师回朝后,这位如今的宣和帝、曾经不受宠的一介小小庶皇子殿下一夜间得了先皇的宠爱,最终甚至登上帝位。   如今才过了二十年,离国却又犯大周疆土。   只是至今为止,木城城中树木皆被离国人放的那场大火所伤,再难枯木逢春。亏得木城百姓辛劳维护,木城才不至于沦为一座沙漠之城。   思及此,顾芷柔越发担心起萧珩的安危来。若是离国人再次放火烧城,那……   她倏地站起身来在房中踱步,小婉见了心中担忧,只在一旁懦懦地问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书上说,二十年前,离国一位将军放火烧了木城的林场边上的小村子,我担心他们故技重施。”她只停下自顾自地同小婉说了这样一句,眉头直皱桃花眼仍盯着案上的书册。   她又走到桌案前,随后寻来介绍离国的书籍,将书页翻开,扉页上记载的正是如今的离国国君青唐嵇祥。   青唐嵇祥,年二十又七,父乃先国君族弟、那位放火烧了木城的将军塔木普的叔叔。十年前,只有十七岁的青唐嵇祥,不满塔木普暴行,亲手杀之,随后逼先国君退位自己登上国君宝座。其好战,却算得上仁和……   看到此处,顾芷柔才稍稍放下心来。若是从前那位放火烧村的将军还没死,且这次仍由他主战,她真该好好担心萧珩他们的安危来。   只是这位离国现国君,十七岁便有如此胆魄,实在也不容小觑……   见自家姑娘松了口气,小婉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我要给阿珩去封信,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谢允的?”顾芷柔与小婉相伴数年,自然将这个小丫头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丫头对着谢允时分明就不一般,可她下意识里一问,那边的小丫头却不乐意了。   她只红着脸跺跺脚,“我哪里有什么话要同那个混小子说的。”   着急忙慌否认的样子,却是逗笑了顾芷柔,“你看看,若是没什么,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小婉低下头,脸却更红了,其实她先前真替谢允准备了一样东西,只是两人之间总是剑拔弩张的,她倒没好意思将东西当面交给他。   如今自家姑娘发了话,小婉扭捏了一阵儿还是将怀里揣着的那个东西递给自家姑娘。   “那……姑娘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小丫头话才说完,便红着脸跑开了。   将小丫头塞到自己手中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个打着平安结的红色剑穗,来不及将小丫头喊住,顾芷柔转头将门口站着的冬影叫了进来,把手中的信笺和剑穗都递给她,吩咐她交给十七让信使送到木城军营里去。   ~   四日后,木城军营。   萧珩刚刚用完晚膳,在自己的帐中梳洗,谢允站在账外通禀:“主子,王妃派信使送了信来。”   将手中棉帕丢到一旁的架子上,萧珩沉声道:“进来。”   谢允掀开帐帘走进帐中将书信承给萧珩,却未马上离开。   这些日子以来,但凡苍州城中有书信到军营,谢允都是如此,萧珩自是猜到了他的心事,也不将他赶出去,只是在一旁笑而不语,颇有几分从前这小子在江州城时瞧自己的那番样子。   故意压住心中的思念慢慢悠悠地将信纸打开,却瞧见了里面的剑穗。   心下一喜,他将穗子拿到手中细细观摩。   那剑穗打得十分齐整,不像是顾芷柔的手艺。将它往桌案上一放,他瞧起信来。   她的信仍十分简短,可不知为何字迹里竟有自己字迹的几分影子:柔知木城之名由来,阿珩在军中万事小心,剑穗是小婉给谢允的。   那边谢允暗自伸长脖颈观望许久,萧珩才将桌上的剑穗捡起来丢给他,冷着声音说了句:“那小丫头给你的。”   谢允愕然,随后却粲然一笑。   瞧着他那得意的模样,萧珩只想泼他冷水:“小丫头知道你喜欢她吗?在这傻笑,就像是已经把她娶回家了。”   谢允抬头,满脸丧气地望着自家主子,不就是同自己炫耀已经娶到心上人了吗?   “她年纪还小,我不着急,这穗子编得真好。”说完,他还将穗子往萧珩面前晃晃,趁自家主子还没有发作,转头出了帐子。   望着他那模样,萧珩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那个石涅色的荷包,只要是她做的无论做成什么样,在他心中都是最好的。   ~   木城四十里开外的离国军营中。   王帐内,一人行抱肩礼单膝跪坐在中央,“请王上恕罪,赤奴未能成功在苍州将周国珩王斩杀。”   大帐上首,青唐嵇祥坐在小桌前,右手肘放于膝上,左手拿着做工精美的鎏金宝石酒杯把玩着。刚刚听完那个赤奴的话,他只冷笑一声,却将手中那个酒杯往那人面前重重一砸,杯上钳着的红蓝宝石刹时和杯身分开往四方飞溅。   帐中奴仆连忙跪地俯首。   他的唇中只冷冷冒出一句话来:“赤奴,你真当本王惜才不敢杀你?”   说着这话时,他走到帐中央,蹲在那个叫赤奴的男子身前,抽出靴子里放着的弯刀,锋利的匕首抵在那人的下巴上将他的脸抬起来。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去行刺周国珩王?!”他只狠戾地盯着那人的眼,一字一句道。   赤奴已紧张得额头都被汗浸湿了,沉默片刻他才嗫嚅出声:“王上明鉴,赤奴一心只为王上和离国。”   冷笑一声,青唐嵇祥只转了一下刀锋,却是将那赤奴额前垂下的发丝都削落了。   他站起身来,回到桌前坐着,仆人已重新找了一个大周的白玉杯子上来,他拿在手中端详,“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大周东西做得这般精美,人是不是也同想象中的那般中用。”   随后他将那白玉杯子重重放到桌上,朝着下首跪着的赤奴怒喝一声:“可你却差点坏了本王的事儿,这次便放你一马,若还有下次你看我敢不敢杀你,给我滚下去领军鞭。”   那个叫赤奴的男子先是俯首,随后起身低头往帐子外走。   不多时,王帐不远处响起受刑的闷哼声。   ~   在小院中闷了许多日,顾芷柔终是有些受不住。这小院统共没比她从前在顾府住的芙蓉居大上多少,成日里这般拘着也不是办法。   这日瞧着天气晴朗、暖和一些,她只吩咐小婉备了马车,想到街市上转转。   她与小婉和冬影三人,均穿了男装,行至一处茶楼前,却是被一个说书人吸引住了。   茶楼前不过摆了个不大的台子,却坐了许多人,只听那说书先生坐在桌案前声色娓娓:“话说珩王殿下,还没及冠便娶了娇妻,只因司天监断言那姑娘于战事取胜有大益。果不其然,珩王才带了大军到木城,连战连捷,怕是用不着两月便能将离国敌军打得屁滚尿流,逃回老家!”   那说书先生举起案板拍拍桌子,“再来说这珩王妃,那是貌美心善,可谓是大周第一美人,与珩王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若是说珩王是战神,那这珩王妃便是瑶池仙女转世……”   陡然听见市井上有人这般说自己,顾芷柔坐在马车里只觉有些好笑,自己于战事压根儿没有一点帮助,司天监的话是谁放出来的,自是不用多想。他处心积虑想要娶自己,倒是还顺带给她谋了个好名声,实在好笑。   可那说书人说得神乎其神,楼下的听众却不乐意了,还没等他说完便纷纷起哄。   “你将珩王妃说得那般美,你是亲眼瞧见过还是见过画像?”   “是呀,若真的美得像瑶池仙子般,那总归不会连幅画像都没有吧。”   这时,人群中却倏地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我见过她,她是大周最美的女子……” 第七十三章 他乡遇故知   那人的声音太过熟悉, 顾芷柔掀开车帘望过去,不是她那本应该在江州的三表兄是谁?   “三……”话犹如鱼刺梗在喉头,和贺家的婚事, 终归是她的错。她只又放下车帘, 吩咐外边的十七驾马离开。   可马车还没行出两米远, 却听见茶楼前面, 贺承宣同人起了争执。   市井上本就有些流氓泼皮出没,听见贺承宣言之凿凿说自己见过那位貌美如仙的珩王妃, 哪里能容忍他在众人面前当刺头抢了自己的威风,那流氓头头当下便起了劲,吩咐手底下的三四个人跑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哪里来的臭小子,你说见过就见过?你说长得美就长得美?没准儿那珩王妃长得不仅不美还丑陋不堪。”说话间那流氓头头还伸手推搡了贺承宣几下。   顾芷柔听见争吵声,掀帘去望,见此情形,当下便命十七将马车停在路边, 又让十七吩咐十五十六过去将那几个流氓教训一顿。   可几个暗卫还没过去,便听见那边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住手, 青天白日的, 在这里挑事不成?那珩王妃我也见过, 的确是貌美得很。我家郎君半点儿没说错。”   “谁是你郎君了?”贺承宣红了脸,被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得目瞪口呆。   “你呀!这事儿两边的长辈都认下了,如今你不同意也不行。”那姑娘的声音十分娇俏好听。   见两人在自己跟前争执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流氓头头却是不乐意了。   “在老子跟前打情骂俏,真有你们的。这小娘子也是, 长得这般好看何必热脸去贴这毛头小子的冷屁股,看看郎君我不也是长得一表人才的吗?”   顾芷柔远远瞧见她那三表兄跟前的那个小姑娘,朝着流氓头子干呕一声, 又冲他做了个鬼脸。   几个地痞流氓见头儿吃了瘪气急败坏就要动手,却瞧见贺承宣将那丫头扯到自己身后去了。那姑娘似是没有料到,愣怔了片刻,趁机人没注意自己拉着贺承宣就往反方向跑。   待身后的几人反应过来立马去追时,却又被十五十六给拦住当着街上众人的面打得屁滚尿流。   依着顾芷柔的吩咐,十五十六走前还冷着声丢给被打趴下的那几人一句:“以后仔细着些,见着我们家公子和夫人,绕着道儿走,不然我们见着一次打你们一次。”   几个流氓倒在地上见对方才两个人,便把自己这边五六个人打得人仰马翻的,顿时猜到贺承宣来头不小,哪里还敢去招惹连连称“是”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溜了。   顾芷柔见了,满意地笑笑。却并非只是为替自家三表兄出了气而满意,更是为着方才表兄身边那个有趣的小姑娘而十分满意。   贺承宣性子沉稳,待人更是温润有礼,那般直率、热烈如火的小姑娘倒是比自己这样的女子更适合他。   放下车帘摇头笑笑,她只吩咐十七往附近的宣纸行去了。   这些日子写的字多,书信也多,倒是将小院里那本就不算多的宣纸和纸笺都给用得快没了。   买纸这样的小事,原本只消派手底下的人出来跑一趟便好,可到底自己也出了门一趟,不过也就是顺道的事儿。   只是好巧不巧的,来的竟是贺家在苍州城中新开的宣纸行。   苍州虽在大周北地,木城也缺少木材,可苍州宣纸的名气在大周却是十分响亮的。   原先贺家在苍州也没什么生意,只是顾芷柔同贺承宣婚事一退,贺家这位三公子突发急症吐血,还不容易修养好后又听闻顾三姑娘嫁予珩王作王妃,他却是连着好几日跑到她先前住的玉兰汀里独自待着。   见他如此像失了魂儿一般,贺老夫人十分头疼,没有办法,为了不让他日日在府中触景伤情、也为让他出门散散心,才将他远远支使到苍州来料理新开的宣纸行生意。   马车停在宣纸行门口,顾芷柔进了铺子,才望见自家三表兄和先前那个小姑娘在一块儿。   两人似是在争吵。   “你一个小姑娘家,从江州一路跟着我到了苍州,合适吗?”即便是生气时,贺承宣的声音都是不急不缓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贺家祖母已经应允我们的婚事了,我也认定你了。”小丫头声音娇软悦耳,却十分坚定。   店里的伙计望见顾芷柔,上前去迎:“公子随便瞧瞧。”   站在柜台里边的两人听见了,目光却往她这边投过来。   “表妹……”贺承宣一眼就瞧她逆着光走进来,他的眸色也跟着亮了几分。   可先前还在与他争吵的那个小丫头才听见他这般称呼顾芷柔,却是霎时起了敌意。将顾芷柔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晓得自己的心上人为何对他这表妹始终念念不忘了。   她三两步走到顾芷柔跟前,警惕地望着她:“怎的这般巧,珩王妃怎么也在苍州?”   顾芷柔笑笑,心中自是明白她这敌意从何而来,“姑娘如何称呼?”   望着她这笑意盈盈的脸,小丫头眸中警惕更甚,声音也跟着抬高几分:“我姓方。”   “姑娘姓方的话,和方刺史……”   还没等她说完,那小姑娘便急着在一旁回答:“方刺史是我伯父,我是方家二房长女。”   为着小姑娘的心急,顾芷柔只笑笑,却是拉起她的手往贺承宣那边走,“原先不知道贺家来苍州城开了铺子,也不知道外祖母给三表兄定下了这么好的姑娘。”   听着她那十分真诚的话,那位方姑娘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傻愣愣地跟在她身后。   贺承宣如今仍站在柜台里边,听见她的话神色却黯然几分。   他急忙撇开话题,“表妹今天是出门买宣纸的?”   顾芷柔忍下心中愧疚,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   “这宣旨行中的宣纸不多,表妹随意挑选,我让人给你送到府上。”贺承宣说这话时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可那位方姑娘却误会他了,着急起来。   她转过头恨恨地瞅着他,贺承宣莫名其妙,只拿着手中账本。   “今日我套了马车,不用劳烦表兄手下的人。只是出来时匆忙,与离国战事不知何时结束,也不知能否赶上去江州喝表兄的喜酒。只能送方姑娘一份薄礼,全当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了。”   顾芷柔将腕上戴着的翠玉镯子取下,套在方姑娘手上。   那翠玉镯子质地十分好,价值连城,却不过是她嫌手上太空临时起意带着的,却是冥冥之中派上了用场。   她这话说得也十分漂亮,叫那姑娘挑不出毛病来,何况这种成色的镯子实在算不上是薄利。   那方家姑娘只十分欣喜的拉住她的胳膊:“先前听大伯家的五妹妹说三姑娘的好,我原先还不肯相信,如今见了,我也十分喜欢三姑娘的性子。日后我与郎君成了婚,三姑娘若是有机会到江州来,要常常来找我才是。”   见她这般,绝不是个小肚鸡肠,爱扯着前事不不放的那种姑娘。   顾芷柔只温柔地在一旁笑笑,贺承宣却一时语塞。   “表兄今日当真要谢我,先前在茶楼若不是夫君派给我的人出手,只怕表兄和未来表嫂此时还在被那几个混混纠缠呢。”   方姑娘听了,对着顾芷柔印象越发好了。这顾姑娘进了宣纸行,提到她那“夫君”已许多次了,用意自然不言而明。   见自家表妹将话说的这般通透,贺承宣哪里还会不明白,在得了她与珩王成婚的消息后,他便劝自己要放下,只是当真要放下却是需要些时日的。   待顾芷柔挑好了宣纸,目送着她上了马车离去,贺承宣终于决定成全她也放过自己。   这些日子里,他心中有不甘有嫉恨有牵挂,所以他整日里久久无法忘怀。可他知道,她对着他更多的是兄妹之情,先前表妹答应与自己的婚事,并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在,只是因为他适合,只是因为她若是嫁到江州就能离盛京城远远的。   可如今,她说起那位珩王殿下时,分明连眼中都多了几丝柔情。想来,那位殿下待她是十分好的,他们如今也是两情相悦。   只要她往后能一直好好的,自己又何须再挂怀。   见他傻站在纸行门前,那位方姑娘却红了眼,只觉得他仍对那位顾家的表姑娘牵肠挂肚。   正要发作时,贺承宣却转头回了纸行,“阿福,今日回去帮我收拾东西,我明日启程回江州。”   那位方姑娘跟在他身后,听见他的话却愣怔片刻,“你……你回江州做什么?”   “不回江州,等方伯父杀到苍州来?”贺承宣转头看她,还皱皱眉头。   “那……那你……还回苍州吗?”小姑娘话说得结结巴巴。   “我回不回来还要看家里长辈的意思。”他才说完,小丫头立马跳到他背上。   “你给我下来。”贺承宣皱眉。   “我不,你都说听长辈的意思了,那你就是我日后的郎君,背我一下怎么了?”   …… 第七十四章 下落不明   自萧珩带着大军到木城, 大周将士连战连捷,从木城到苍州,一路上都是百姓对这位二殿下的称颂。   市井之中已少有从前关于珩王“好男色乱阴阳”、“喜怒无常”的传言, 而是就他的战功彪炳口口相传。   虽战事繁忙, 可他隔三差五便叫人送信回来, 顾芷柔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安心, 心中更是念着他能早日打败敌军回来与自己团圆。   可才到十月,她却越发频繁地做起先前那个没来得及同他好好说开的梦来。   梦里, 依旧是他同那个离国姑娘成婚的场景,每每梦至萧珩将那姑娘安置在床榻上,她便惊醒。为着那梦境牵绊,她胃口竟也差了许多。   许还因为心中对他的牵肠挂肚,她瞧着都消瘦了许多。   十月二十日前,一切还似从前一般,他三五日便写信来, 她也时时回信给他。他偶尔同她说起军中趣事,她也时时让他不要挂念自己。   只是, 二十这日, 顾芷柔依旧在小院的桌案前读书习字, 如今已入了冬,北地寒凉,还没到时候,可院里的红梅却提前开了,开得还十分好。   一时间来了兴致, 顾芷柔便命丫鬟婆子在院中的桌案边架了两个火炉子,做起红梅图来。   可她刚画完准备题字时却听见门外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手中的那支竹制的紫毫, 像是经不住冷、受不得吵一般,笔头处倏地裂开了一道缺口。   这笔虽不名贵,可她用着十分顺手,所以一向是她最喜爱的,如今毫无征兆地突然缺了一块,难免让她心中叹息,只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   小院在书香巷,往日里至多能听见一旁开的学堂里学子的读书声和教书先生训人的声音,且顾芷柔性子一向静得下来,可如今却为着手中这支缺了个口子的紫毫而烦乱起来。   院外的吵闹声没有半点儿消停的意思,察觉到异常,她将手中毛笔搁下,转身遣了十七出门查看。   十七哪里会不晓得人群为何而乱?两日前他便得了飞鸽传书,说是珩王殿下于与离国第一勇士赤奴将军一战中,生死未卜、不知所踪。   可怕自家主母起疑,十七还是装模作样地出去查探一番,回来只镇定自若地同她回话:“禀王妃,不过是两伙人争执,几个学子被扯着评理罢了。”   可顾芷柔听着那声音却觉得不像,除去人声纷杂,她分明还听见了器皿、物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好半天没停歇,断不会是两伙人争吵那般简单。   皱着眉瞅着自个儿跟前站着的十七,顾芷柔只沉默着起身,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去,眼下外边乱杂杂,主母出去了不知会听到什么。   倒不如自己将事情交代清楚来得痛快。   十七“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跟前,低下头,神色凝重,“王妃,主子于三日前在木城外与离国大将赤奴大战,那将军狡诈万分,武功又十分高强。两军虽没有分出个胜负,可主子同谢统领至今不知所踪。”   顾芷柔霎时一惊,脸色都惨白了几分,他出战前,还给自己传了信来。兴许是着急,那天他是用信鸽给自己传的信。   信鸽飞得快,约莫正是他与离国作战那日,自己得了那封信。   也就是说,收到信时,他兴许就不知所踪了。   顾芷柔比小婉年岁大些,又两次失去至亲,瞧着倒比小婉还好些,不过是白了脸,失魂落魄般无力地靠在桌案上。可一旁的小婉,却已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你何时知道的?”顾芷柔只冷着声问地上跪着的十七。   如今主母的声音已颤抖几分,却有着从前从未有过的凌厉,十七只如实道:“两日前。”说着他的头叩得更低了。   “什么叫做不知所踪?”她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像是从喉头中勉强挤出一般。   到底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她只想起他走前自己将他送到南城门下,他同自己说的那番话,说什么会好好的、毫发无伤地回来……如今只不过才过去一月有余,他却已行踪不明。   知道了这个消息,那院外的纷乱也不难猜。   大周的皇子都失踪了,这城中不明真相的百姓如何还能坐得住,肯定只想赶紧带着家伙什往盛京城方向去。离边境远一些,自己同家人的性命就安全一些。   已过去了三日,他和谢允皆生死未卜,顾芷柔哪里能坐得住?   哪怕不能到战场中挨个翻,也想离木城近一些,哪怕他们有了下落,自己也能早一些知道他的消息。 第七十五章 前往木城   想罢, 顾芷柔转身吩咐十七备了车,将还跌坐在地上的小婉扶起,拉着她转身进了主屋。   收拾好一些随身要带的东西, 顾芷柔命小婉去将冬影也叫来。   既是在如此时候去边城, 自然不能做女子装扮, 来时着的是男装, 男装自是不缺的,可之前易容的面皮已摘下过许多次, 已然不能再用。   三人只能换好男装,又从香炉中拿了些香灰出来抹面。   两个小丫头望见自家姑娘着急忙慌地收拾准备,已在一旁好言相劝了许久,可顾芷柔却如何也听不进去。   想到他走前至少派了七八个武功高强的暗卫给自己,除非是恰巧遇上了离国大军,否则一般的状况也是能应付得了的。   从前她和小婉两个小姑娘,尚且都敢只身往江州去, 虽遇到江匪两人也逢凶化吉。如今有七八个暗卫护在身边,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十七哪里知道自家主母心中的打算, 老老实实备好马车侯在门前, 见自家主母换了身男装出来本未察觉到什么。   直到望见小婉和冬影两个小丫头皆换上男装拿了包袱也跟在她身后。   “王妃要往何处去?”他只一手握着剑鞘, 低头恭敬地朝顾芷柔询问。   主子离开苍州前,只命自己要护好主母,只要不是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没法去的地方,自己便是应当应允的。   “启程去木城……”顾芷柔自顾地登上马车,沉声对着车厢外边的十七说。   十七才将将坐稳准备赶马, 听见自家主母这般说,抬起的腕子却是顿了片刻。   他虽守在主母身边许久,但对她与自家主子的情意知之甚少, 断然没有想过,这般柔弱的一个小姑娘,在听到自家主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后,却毫不犹豫地要往那战火纷飞、危机四伏的边城去。   他自然对着她心生敬佩,可到底是个半大小姑娘,心中对着主子的情意是真,但行事却未见周全,他只又在一旁轻声劝说。   “主子离开前曾吩咐过小人要护您周全,如今木城战火纷飞,小人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将您带着往危险的地方去。”说这话时,他已跳下马车,站在车厢一旁俯首。   他为着先前对她不堪的猜测而惭愧,他竟以为王妃听见主子的这个消息,会撇下主子同外边那些只想保命的百姓一般,往盛京城赶。   可他心中想着的是护住主母的性命便好,顾芷柔心中想着的只有早日得到萧珩的下落。   听见他的话,顾芷柔越过坐在马车两侧的两个丫头,往车厢前边出去,“你若不赶马车,我便亲自来赶……”   说着她白皙的手已抓住前边的缰绳,作势要挥起。   看见她这般执拗,十七心中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的家人、甚至是妻子,在战火中失了音讯、杳然无踪,自己断然也不会安心自处。   “若王妃执意要去,那手下断没有瞧着的道理,多了我们几个,主子的消息一定能早日查探到,王妃进去坐好吧。”   得了他肯定的回复,顾芷柔才又安心地坐回到车厢里去。   十七对着外边吹了个口哨,随后先是驱车去了街市上。   往木城方向走,得先往北城门出城,顾芷柔决定得匆忙,路上的粮草自然是来不及在府中准备的,只能在街上寻些面食、烧饼什么的随意买些。   可如今出了这些事儿,那些个做小生意勉强糊口的店家,哪里还能安心出摊,城中百姓急的乱跑,把吃食摆出来,只能被哄抢而光。   行了一路,竟没瞧见一家正经做生意的铺子,顾芷柔不禁为自己先前的莽撞和不周全反思起来。   好在驾着马车行过几条街,在一处冷冷清清的小巷子前,小婉闻见了远远飘来的烧饼香气。   两个小丫头陪自家姑娘下了马车,往那处小铺子走去,对着店主说了许久,主仆三人才发现店主是个聋哑妇人,身旁还跟着个十岁的不知道能不能说话的小男孩。   听不见她们讲话,妇人急得直推一旁玩着木头小车的儿子,这时顾芷柔才反应过来,这个毛头小子是能正常说话的,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说话罢了。   望见一旁还装着不算少的面粉,顾芷柔才指了指锅里热着的二十来个烧饼,余下的面粉够母子两人一月有余的口粮,她们即使将这些饼都买走了也无妨。   妇人用油纸将烧饼都包好了,顾芷柔身份瞧着不一般,她便转头将烧饼递给她身后的小婉和冬影。   命小婉从怀中掏了锭二十两的银锭子,递给那聋哑妇人,妇人直急得咿咿呀呀半天,推着身旁男孩的动作更急了。   寻常时候二十个烧饼至多不过两钱就能买得。   知道她如今这般着急是嫌自己给的银子多了,顾芷柔只推推她的手轻拍了两下,让她安心收下。   她转头却对着妇人腿旁的小男孩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能听见也能说话,你阿娘聋哑实属无奈,如今这城中纷乱,我想你也是能瞧见的。若你心中还有你阿娘,这些日子便让她安心在家中,我们走后铺子也不要开了。”   说完这番话,顾芷柔转头要走时,小男孩却追上她,问的话却半点没由头:“你买这么多烧饼做什么?”   顾芷柔只笑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男孩低下头沉默片刻,“你分明就是个大姐姐,穿成这样,是打算往木城去吧?”   瞧着年纪小,可脑袋瓜儿却实在不笨,顾芷柔转头望了望他那站在铺子前边的阿娘,没人怜惜的孩子总是早慧,这句话在自己和阿珩身上不是也都应验了?   她只蹲在他跟前,摸摸他半扎着的头发,“小脑瓜子这般聪明,为何先前就是不愿意说话?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那男孩又将头低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却是伸手摸了顾芷饿的脸颊一把,往她跟前晃晃,“从前我和姐姐打闹的时候,也常常往脸上抹香灰。”   顾芷柔听了这话,却是皱了皱眉头,瞧着那妇人的年纪,就算这小男孩还有个姐姐,应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那你姐姐呢?”顾芷柔声音放缓了些,柔声细语地问他。   却见那小男孩小脸皱成一团,清澈的眸中多了深深的恨意,“姐姐她……两月前被离国人杀了,阿娘为了救姐姐被划伤了喉咙,刺聋了耳朵,阿爹为姐姐报仇去了。大姐姐,若是你去木城见到了我阿爹,一定要告诉他我和阿娘都好好的。”   顾芷柔没想过,不过是这样一小间藏于小巷的烧饼店,店主家中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故事,也不过两月前发生的事,难怪小男孩不想说话。   她只低下头,牵住他的小手捏捏,“大姐姐见着你阿爹一定会帮你同他说,但你要在苍州城中照顾好自己和你阿娘。”   见他乖巧地点了点头,顾芷柔又揉了揉他脑袋交代了声:“如今苍州城中也乱了,若是家中的食物还够,就不要随意出门走动,看顾好你阿娘。”   说着她转身走了,小男孩站在原地,眸中似有丝不舍。   如今有了干粮,主仆三人坐上马车,朝北城门去了,北城门已经关闭,守城的是刺史身边的爱将。   见几人赶马出城,身后不知何时还多了几个骑马的侍卫,他只蹙紧了眉头,士兵就要掀帘盘问时,十七将腰牌亮了出来。   “吾乃珩王亲卫,此行是要前往木城寻找殿下下落,还请将军快快将城门打开。”   那位守城的将军自是知道珩王如今对于大周的重要性,朝城门底下的将士点点头挥挥手,众人立时将城门打开来。   顺利地除了城门,几人便快马加鞭往木城赶去。   五日的路程,一行人一路上紧赶慢赶,三日便到了。   可到了木城南城门,却被守城将士拦在了门外。   不知道为何,那些将士愣是连珩王亲卫的腰牌都不认了。   越往北走天气越凉,如今已入冬,好在众人都穿得多些,还不至于被冻僵。   只是几个姑娘家怕冷,马车上虽可以生火炉,可到底带着的木炭已用尽了,迫不得已,主仆三人只能下马车跺脚取暖。   身上穿了夹袄,披了又厚又长的大髦,顾芷柔还是冷得直跺脚。   又过了许久,顾芷柔才想起,军营中有个人自己认识。那日去南城门下送萧珩时,她依稀望见了赵景尧。   她只抬头捂耳朝着城门上大喊:“我要见你们赵景尧赵小将军!”   喊了一声,城门上的将士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她又喊了一声。   却因为天气冷,四肢有些颤抖,她的声音压根儿做不得假,分明就能听出是个姑娘家。   守城的将士们皱皱眉,却是开始起哄。这战事虽吃紧,但他们总能苦中作乐,调笑着说是赵小将军在盛京城里惹下的风流债,如今那姑娘直接不惧生死地寻来了。   笑闹间,却是有人去给赵景尧报了信。   顾芷柔瞧见从前那位吊儿郎当的少年郎,如今身披铠甲、威风八面地出现在了城门上。   来的路上,赵景尧听见报信那人的描述,心里已是咯噔一声,脚下生风般往南城门赶,心中既盼那人是她,却更盼那人不是她。   盼是因为他真怕哪日自己葬身战场马革裹尸、或是像珩王殿下那般,想在那日前再望她一眼,算是全了自己的念想;不盼,自然是因为如今的大周,其他所有地方都比这木城来得安全。   可他只皱着眉头稳稳在那城门上头站好,却见她那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倏地亮了,“赵……小世子,是……我。”   因着冷,她的声音都跟着颤了几分,城门上边站着的赵景尧眉头蹙得更紧了,可如今他不想同她妥协。   “你怎么来了,赶紧回苍州城,能离这木城更远些就更好了。”他只沉着声音同她这般说,她再没从他的声音中寻到从前那个瞧着十分纨绔的少年郎的半点影子。   “我……我是不会走的。”她咬着后槽牙同他大吼一声。   赵景尧却是脱下身上的大髦往城门底下一扔,丢下一句“随你。”转头便走了。   顾芷柔气恼地直跺脚,小婉只上前将那红得发黑的大髦往自家姑娘身上一披,却被她三两下又扯了下来。   “姑娘……”眼见着劝不动她,小婉转头将那大髦给了一旁的几个暗卫,那些暗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傻靠着城墙旁的一块木头傻站着。   小婉瞧见了十分气恼,只将大髦往十七手上一扔,转头便跟着自家姑娘又上了马车。 第七十六章 进了木城   如今能避风的地方只有马车上, 木城周边荒芜,并没有什么木头可以做燃料的,连冬日里御冷的木炭都要往苍州城那边运来。   三个姑娘家上了马车, 团团抱在一块儿取暖, 冬影自幼习武身子骨还强健些, 可顾芷柔和小婉两个闺阁女子, 如何能受得住这北地的寒冷。   天色尚早还好些,可到了晚间, 顾芷柔实在是冷不住了,她没发话,十七也不敢带着她们离开,且木城离他们先前住的驿站大概还有半日的距离,周边的三两户农家也不见得能容得下他们这么多人。   见顾芷柔被冻得迷迷糊糊,小婉只忙跑到车厢外边,对着城楼上大喊一声:“守将大哥, 烦请再去请一下赵小侯爷,我家姑娘冻得都说胡话了, 这附近都没有安置的地方, 烦请军爷去同小侯爷再求求情吧。”   那守将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 脸冻得通红,声音也颤巍巍,他转头遣人又去赵景尧的大帐中走了一趟。   “将军,今日在城门底下找您的那个姑娘,好像被冻坏了, 她的丫头说她如今已然说起了胡话。”   赵景尧一听,又蹙紧了眉头,这天寒地冻的, 他先前以为她冷上一阵儿便能知难而退,如今却是他小瞧她了。   他站起身来出了帐子,又往城门走去,可这次他却命人将城门打开。   小婉瞧见城门开了,转头招呼一边站着的十七赶马。   几个暗卫被冻得用马将自己团团围住取暖,如今听见小丫头的呼声,却霎时走出来,赶马车的赶马车,上马的上马。   赵景尧等在城门里边,见他们进来了,才迎上去,他忍住掀开车帘望她的冲动,只冷声问了句:“王……姑娘可还好?”   本打算称她王妃,可如今并没有珩王妃离京的消息传出来,想到定是萧珩一早就在盛京城中做了安排,他才又换了个称呼。   小婉心中自是清楚这位赵小侯爷是为了自家姑娘着想,可跟着挨了许久的冻,此时对着他没有了半点儿耐心。   “换你大冷天的冻个几个时辰试试,看你还好不好,姑娘都被冻迷糊了。”   赵景尧讷讷,只心虚地摸了摸鼻头,转身吩咐守城士兵将一行人带到安置处,目送几人离开,他才回了军营。   如今她已嫁予珩王为妃,他虽对着她万分牵挂,可这牵挂却只是他单方面的。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尽量不去打扰她,不让她落人口实。   几日前那场大战,周、离两国军队皆伤亡惨重,撤回木城中后,他发现萧珩和谢允没了踪影。   他先是焦急万分,而后生出一丝恶念。   若是珩王真的死在离国士兵的弯刀下,她虽顶着珩王正妃的头衔,可日后他却有了接近她的机会……   可那恶念转瞬即逝,他为着自己的卑鄙反省了许久,纵是念着他与萧珩两人儿时的情谊,也不该生出如此念头。   更何况,他明明见过她对着萧珩时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之后的几天,他更加卖力地寻找萧珩,可那珩王像是全然无了踪迹般,战场上的尸首中没有他,离军中的线人也没瞧见战俘中有他……   愣在原地想了许久,守城的士兵瞧见他迎风站着,只在一旁结结巴巴地提醒:“将军,你……你怎么还……不走。”   那个士兵生得十分壮实,可说话却不太利索。   赵景尧只转过身睨他一眼,随后便上马回了军营,他径自去了军中谢玉的帐子,如今她定需要人替她诊脉。   “她来了木城。”赵景尧闯入谢玉的营帐中,只撂下这么句话便转头走了。   谢玉以为是萧珩和自己的徒儿徒弟回来了,只大髦都未穿便起身往营外走,半晌回想起赵景尧走前说的那句话,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他顿时心惊肉跳,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个遇了不测。   他的步伐又快了几分,撩起帐帘却同外边赵景尧的随从撞个正着。   赵景尧的随从见主子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只在这位谢军医跟前又忙着补充道:“谢先生先别急,是位姑娘从苍州城那边过来了。瞧着还同主子认识……”   谢玉听完,“哦”地应了声,转身回去穿衣。   待反应过来,他却直瞪大眼睛,苍州城里此时可能往木城这边来的姑娘,还会有别人吗?   三两下披上大髦,提上医箱,他立刻请赵景尧的随从带自己去寻顾芷柔。   天寒地冻的,这天气眼见着就要下雪,一个姑娘家赶了好几天的路到这战火纷飞的边城……   从前在江州时他只觉得自家殿下傻气得很,却不觉得这位顾三姑娘对殿下有多少情分。   可如今,他却觉得这位三姑娘较之萧珩更加傻气了。   别人都想着往外逃,她倒好直往这木城中凑。   赵景尧那小子,平日里有事都只是遣人来告知自己一声,如今亲自来,怕不是她身子有什么不适,想着他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由那小侯爷的随从领路,快马加鞭地往几人的住处赶,不过一刻钟不到,他便乘着车驾到了一处小院前。   赵景尧到底是盛京城世家里出来的公子,做事也十分周全,未将人直接安置在先前萧珩入军营前暂时的居所。   十七和十五、十六守着门,远远便瞧见自家谢先生,只微微向他颌首便将人放了进去,却瞅见谢玉皱着眉头往小院中走,像是没瞧见他们几个一般。   十七瞧出来了谢先生这是心中气他们没能拦住王妃。   从城门中过来,一进屋子小婉便先将顾芷柔扶至床榻上用被褥捂好,转头去寻了汤婆子来。   冬影捧着个手炉守在门外,见到谢玉来了,霎时有几分欣喜,只朝着他唤了声“谢先生”,转头进了内室通传。   捂了好一阵儿,顾芷柔才缓过神来,只吩咐冬影将人请进来。   “谢先生。”她只勉强靠在引枕上朝着进来的谢玉喊了一声。   原先在江州时,谢玉说萧珩是自己侄子的话,她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这位谢先生为她诊治过的恩情,她却是记得的。   “如今木城战火纷飞的,姑娘怎的跑过来了!殿下千叮咛万嘱咐,外面那群小子怎的同你一起这般胡来!”谢玉直皱眉头,连脸上的山羊须都气得有些翘起来。   “先生先别气,是我一定要来,如今可有他和谢允的消息?”她冷了许久,脸色有些苍白,气若游丝般,连话都说得没有半分底气。   瞧见她这般难受,谢玉只摇摇头,上前一步。   他如今这般年岁,自是知道“情”这一字,最是让人牵肠挂肚,心中的气消了,却是为着小姑娘担心起来。   小婉搬了张椅子放在床榻边上,谢玉坐好却是示意顾芷柔伸出手来。   他将手搭在她雪白的腕子上,细细探着她的脉息,“怎的身子骨这般寒凉?”   “姑娘在城门下冻了好几个时辰,自然就……”小婉在一旁嘀咕着,话还没说完却先打了个喷嚏。   谢玉瞅她一眼直摇头,转头却又同顾芷柔唠叨:“出门前怎么不知道多带些御寒的炭火和床褥。”   被问得心虚,顾芷柔忙岔开话题。   “烦请先生劳累,替两个丫头和十七他们几个也都一一诊诊脉。”顾芷柔靠着引枕半卧在床上。   谢玉见她此刻还在担心他人的安危,又摇摇头,摸摸胡须,拧着眉头道:“姑娘如今是再受不得凉了,若是再受凉,日后恐难生育。我开张方子,再加上药浴,姑娘且先安心将养一阵子。”   他说罢,又叹了口气,怕她担心萧珩的安危再胡乱行事,只又补充道:“殿下和阿允那边,姑娘先放下心来,如今仍未有他们的消息传回来,离国那边的俘虏中也没有他们二人,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顾芷柔点点头,谢玉转身又替两个小丫头把脉。   只小婉和冬影身子受了寒凉,门外暗卫却没什么大碍,他们的身世凄苦,自小跟在萧珩身边,在暗卫营中长大。自幼习武,训练时冷过饿过也伤痕累累过,这点苦自然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可顾芷柔安睡前,还是嘱咐了小婉给他们都熬了碗姜汤送去。   从小没被这样冻过,晚些时候她却是发起高热来,汤药迷糊间喝下去半碗又撒了半碗,却是苦了小婉,在她榻前又伺候了半宿。   许是因着谢玉医术的确高明,这病来得急去的也急,次日一早又喝了碗汤药,顾芷柔的热症便好了,人说起话来也有力了些。   可她清醒之后,却是急着去寻萧珩失踪前的线索,她命十七打听过近日战事情况后,又遣了他去将谢玉和赵景尧都请来。   这些日子,两国军队皆在休养生息,均未再向对方下过战书。   可两方却皆在忙同样一件事——寻找大周珩王的下落。到底目的不同,大周这边自是要更急一些。   若是珩王落在敌军手中,免不得就要任人宰割,受离国的要挟。 第七十七章 她想去离国   待谢玉和赵景尧赶到小院中时, 顾芷柔已换好衣装坐在正堂里,她依旧着了身男装,只脸上没再涂抹那些乌漆麻黑的香灰。   “生病了就该好好歇息, 你这般, 等殿下回来了, 又要找我的不自在。”   谢玉原本是关心, 可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景尧只在一旁瞅他一眼。   “原是该我到军营外边的, 但人多眼杂,所以还是只能劳烦谢先生和小侯爷亲自跑一趟。”   她只站起身来,身上穿着男装,可身姿婀娜,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个貌美的姑娘。   赵景尧只勉强自己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同谢玉一块儿坐到一旁的客座上。   “我知如今寻殿下的下落难上加难,可还是希望自己能尽些绵薄之力。”她坐到他们对坐, 柔声说。   “我也知道你对殿下的心意,昨日是见你身子不好没唠叨你, 可今日, 我真要好好说说你。别人都往外跑, 可你倒好不往盛京或者江州跑就算了,却往这木城跑。”   谢玉这话说得没好气,顾芷柔却是讪讪地笑笑。   “先不说这个,殿下失踪了许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叹了口气, 谢玉缄默不言。   赵景尧见气氛尴尬,忙在一旁道:“已派了人在战场上寻过,未见殿下和谢统领两人。未被俘, 战场四周是沼泽地,可殿下和谢统领皆武功高强,断没有……”   他还未说完,却被一旁的小婉打断:“那可有人见着过他们贴身的物件?一个打着平安扣的红色剑穗……还有个石涅色的荷包……”   顾芷柔转过身去睨她一眼,不晓得自己做的荷包是何时被这丫头瞧见的。   “除非是军中相处得好的,否则战场上哪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一个剑穗被血污了、或是沼泽中的泥水沾染了,还能有谁认得出来。”谢玉在一旁嗤笑一声,而后道。   他心中也担心了萧珩和谢允许久,日日盼着他们能有音讯传来,可这许多日过去了却是半点儿没等到。他自是心中烦闷忧心得紧,这时候顾芷柔却又寻来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顾芷柔跟前,“手伸出来。”   顾芷柔讷讷将手伸出,又见谢玉给她把完脉摸摸山羊须:“比昨日好些了,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一阵子。”   说完,他便转身往门外走,赵景尧见了,也立时跟上去,就算如今没有旁人瞧见,他也总归是要避嫌的,他的名声不要紧,可珩王妃的名声却对她十分重要。   他路过顾芷柔时向她行了个揖礼,随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追上谢玉走了。   见两人不愿同自己多说,她也没了办法。   没有萧珩和谢允的下落,她与小婉主仆二人皆食难下咽。可为今之计,也只能再耐心等上一等。   从苍州到木城,顾芷柔的生活好像半点儿没变,不过是从苍州城的小院中搬到木城的小院中。   可心情却变了许多,从前她也时时对着他牵肠挂肚的,总怕他不小心受了伤、生了病,可如今,他却是活生生失了音讯……   不知道他有没有性命之忧,她又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两国处在战时,这木城紧挨着离国燕城,说不好城中藏着离国的细作。想到那日在苍州城下欲行刺萧珩的那个离国人凶狠的眼神,顾芷柔不寒而栗。   昨日难受,半点儿不清醒,如今醒着,她却是在主屋的一角发现个佛龛,想来是这屋子原先的主人留下的。   如今她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归来,她朝着那佛龛跪拜,嘴里喃喃道:“信女愿用十年寿命,换夫君他们平安归来,求菩萨保佑。”   她的话已然说出口,小婉已来不及拦,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家姑娘虔诚跪拜。   可到了用膳时间时,顾芷柔抬脚正欲往一旁的堂屋去,小婉却在一旁磨磨蹭蹭:“姑娘,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望见她目光闪烁,顾芷柔只想悄悄看看这个小丫头又要搞什么鬼名堂,她假作不知,随口应下,转身却候在门外。   透过那窗户的剪影,她只隐约瞧见小丫头直挺挺跪在佛龛面前,口中低语:“菩萨,刚刚姑娘说的话做不得数,她的命金贵,信女愿用自己的十年寿命、不二十年寿命换姑娘的,只求菩萨能保佑姑爷和阿允平平安安回来。”   说完,她磕头准备起身出门,一脚才刚刚迈过门槛,却瞧见自家姑娘站在门后边,眼眶也红了。   “傻丫头,你说的什么傻话?!”   顾芷柔望着自己眼前这个在她身边伴她数、在宁江上救过自己的性命的小丫头。比自己年纪还小些,却时时照顾着自己。   即使是如今在这战火纷飞的木城里边,在这不大的院子中,在这小小佛龛跟前,她想的也始终是牺牲自己来护住她。   可她那有一半血缘关系的亲姐姐呢?   为了得太子青眼、更是为了那太子妃位——未来皇后之位,亲自命人灌自己鸩酒,害前世的自己凄惨死去,害今世的自己夜夜在梦魇中一次又一次被那毒酒所伤。   倒是眼前这个傻丫头,一心一意只为自己好。   想毕,她眼眶中的泪却流了下来,划过脸颊落在衣襟上。她拉着小丫头的手哽咽着皱眉训她:“谁准你这般背地里忤逆我的意思?”   小丫头却怯懦地低下头,哽咽着嘟囔:“若不是姑娘,我怕是如今已被我那叔母卖到青楼里。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半点儿没看轻小婉,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全都念着小婉,遇着姑娘是我这辈子大的运气,小婉命贱、姑娘的命多金贵,还是小婉向菩萨祈求划算些。何况就算是到阴曹地府中,小婉也是要跟着姑娘的。”   听见她又胡言乱语的,顾芷柔先是破涕一笑,随后轻敲一下她的额头:“又说傻话呢,谁要你跟着,跟着你家阿允去。”   话还没说完她却哭得更厉害了,她想起上一世初遇时她同萧珩说的那句话:你说我是不是不祥?太子若是娶了我会不会也被我克着?   当时不过只是句戏语,可如今她却有些信……   小婉被她挪揄得红了脸,却也红着眼去给自家姑娘拭泪。   这一哭,顾芷柔倒是一个劲儿将这几日心中的担忧与烦闷都发泄了一通。   主仆俩抱在一块儿哭了许久,哭够了顾芷柔却拉着小婉又回到主屋的佛龛前跪下。   “菩萨勿怪,信女并不是反悔了,只是这小丫头年纪小,总说傻话。菩萨别怪罪她,只要能让夫君和谢允平平安安回来,所有的一切,我们姐妹两个一同承担。”   顾芷柔说完自顾地朝佛龛虔诚跪拜,小婉却被她的话惊得直愣了神。   待顾芷柔磕好头,瞧见傻愣着的小丫头,只笑了声:“怎么的,你看不上姑娘我?”   小丫头傻傻地直摇头,一句话也没说也跟着重重磕了三个头。   “原本想着待你出嫁前再认你做妹妹的,如今倒是提早了些。”顾芷柔往正堂那边走,边走还边同小婉说。   正如谢玉昨日同自己说的那般,现下没有他的消息或许便是最好的消息。   在路上时没吃好饭,昨日又被冷了几个时辰,顾芷柔半点儿精神都没有。不知何时会有人过来通传萧珩与谢允的消息,她本欲强撑着,可到底用过午膳没多久,还是靠在软榻上的引枕睡着了。   直到天色已暗,小婉才将她叫醒泡药浴。   不知谢玉开的方子里有什么,那药汤像是细若发丝的银针扎进她的骨血,说不上痛却十分难耐,她只能咬牙受着。   药浴过后,吃了些清粥喝了碗药,她又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时,屋外却下起了雪。   盛京城虽也下雪,却不怎么大,积不起多少来。有时雪飘在天上,还没等落下便已化了。   被这雪引着愣了好一会儿,十七却急急跑到主屋门前:“王妃,有主子的下落了。”   她顿时从愣怔中抽离出来,裹紧大髦跑去开门,门还未打开,就急着询问外边的十七:“他在何处?”   听见自家主母话语中的迫切,十七只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有人在战场附近捡到这个。”   皱着眉头拿过那个石涅色的荷包,顾芷柔看了看,眉头却皱的更紧了,心中希望的火苗瞬时被浇灭。   她因为绣工不好,给萧珩绣的荷包上面,只有两株兰草,而自己手中这个,绣的却是十分复杂的貔貅。   她只将荷包还给十七,“这不是我送他的那个。”   十七望望荷包,又望望已关门进了屋子的主母,转头去给院子里边站着的赵小侯爷回话。   顾芷柔走回窗边,望着天上飘下的飞雪,洋洋洒洒,皱着眉头看得直愣神,却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柔柔,我在离国,在燕城,快来寻我。”   那声音虚无缥缈般,顾芷柔寻不见来源,只能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   可这话她却牢牢记住了,他说他在燕城。   她决定养好身子,便去燕城。   两国战前也互市,彼时木城城门在规定的日子大开,燕城也是如此。   可如今两国交战,城门皆紧闭,若是要去燕城,须得另想办法。 第七十八章 木城集市   到木城的第五日, 顾芷柔的风寒已痊愈,此时距两国那场大战已过去了快半月时间。   干等得直心慌,顾芷柔还是决定到城中转转。   依旧是做男装打扮, 怕太引人注目, 顾芷柔只带了冬影一同去, 而几个暗卫也只是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军营周围许有敌国的眼线, 倒是市井上合适一些。   顾芷柔知道,离国那边也有许多如今盛京城中达官贵人们喜爱的东西, 比如说一些色彩鲜艳的珠宝首饰、草原上的骏马什么的。   木城是边城,这些东西只能通过木城进入大周。   两国交战时这些物资最是紧俏,也最是能卖个好价钱大赚一笔,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出城的办法自是要来这市井之上寻。   马车才走到集市上,顾芷柔却瞧见,这木城虽几经战火纷扰, 可街市上仍是有许多小贩,依旧贩卖着果蔬。只是寻常百姓较之平常, 肯定要更少上一些。   逛了许久, 一无所获时, 顾芷柔瞧见街边有个卖大白菜的少年。   他脸蛋瞧上去约莫有个十三四岁,个子比同龄人高些,只是身材瘦弱,顾芷柔实在猜不出他有多大。   他虽穿着大周的服饰,可头上戴着的是顶离国人才会戴的帽子, 平平的帽顶,四四方方,恰巧能将脑袋包裹住。   可眼下离国人在这大周的市井上可谓是人人喊打, 他这样明晃晃地站在青天下,倒引得一旁玩耍的几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儿的目光。   四五个少年站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身边没跟着大人,就径直走到他的摊位前边,将他那顶帽子摘下来。   “哟,还带着离国人的帽子呢?你怎的不滚回离国去?作甚来我们大周的木城卖这大白菜?”   “是啊!这住在城外的杂/种,怎么日日跑到城中卖白菜的?木城的守将怕不是看他可怜将他放进来的。”   “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这几日怎的不同你一块儿来?”   几个少年拿着他的帽子丢来丢去,那卖白菜的少年急得直去争抢,可仍抢不过他们。   顾芷柔向冬影使了个眼色。   冬影上前,那帽子就落在了她手中,见自家姑娘转头望了眼一旁站着的瘦弱少年,她又将手中的帽子交到他手上。   先前冬影抢帽子时,身手了得,怕打不过她自找苦头,那几个欺负人的少年悻悻转头散开了。   顾芷柔望了望那摊上的白菜,又望了望那少年。   几个小孩之间的打闹她本不应该管,可她记得那几个少年丢帽子时,说过一句话,好像是说这个少年住在城外,却能进到城中卖白菜。   她几步走过去,想要同那孩子搭话,却听见他先她一步说:“你不该帮我的,他们出了气自然不会为难我,可如今你帮了我,他们怕是要去向守城的士兵告状了。“   顾芷柔只笑笑,不知是笑这少年聪明还是笑自己的愚钝。   先前只想同他搭上话,这才让冬影出手,可人家到底没有领自己的情。   “你为何日日进城来卖白菜?”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少年只嗤笑着望她一眼。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为了家里人能活下去啊……你若是要买这白菜,就挑一挑,若是不买就走得远一些,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被那少年呛了声,顾芷柔也不恼,只说了句:“那你这些白菜,我都要了。”   少年倏地抬眼瞧她,眼眸也亮了几分。这些日子,他到城中卖白菜,从没有这样快就卖完了的。   他的白菜不算多也不算少,他这样半大的少年,是绝没有办法一个人拿过来的。   “这么多白菜,我没法子拿,不若你替我送一下?”顾芷柔试探地问他。   “好。”   没等顾芷柔和冬影反应过来,他便三两下拾掇好摊上的白菜,就着摊布娄起来驮在背上。摊布因着其中包着的白菜重量,坠得在少年的破布袄子上勒出了条印来。   见两人呆愣着,顾芷柔只愣了会儿神,小院自是不能带着这少年去的。   如今合适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主仆二人边问路边寻,将少年带到了木城府衙门前。   来的这地方特殊,少年转头撂下白菜想跑。   却被顾芷柔命冬影出手抓住,冬影武艺不差,那少年被揪得动不了,只能挣扎着求饶。   “公子饶命,先前我不该不领你情……”   顾芷柔见他这般只笑笑:“谁说要将你交给衙门的,这么多白菜我家人少也吃不完,送到衙门里让他们送到军营去。”   那少年将信将疑地望着她,却不挣扎了,顾芷柔借了一旁代写状纸的先生的笔墨,只在纸笺上写下几字:“送与军中将士。”   那先生悄悄瞅了瞅顾芷柔直摇头,这公子哥儿也忒小气了些,若是送的是肉还好,白菜也送得出手。   顾芷柔瞧见了他眸中鄙夷,也不在意,这是眼下她能想到的处置这些白菜最快的法子。   将白菜和纸笺交给那先生,又给了他一吊钱,让他帮忙将白菜送进衙门,顾芷柔才转身回去找那少年。   “好了,走吧。”   冬影听见自家姑娘如是说,连忙松开扯着少年的手。   “你那些白菜需的多少钱?”顾芷柔边走在那少年身侧边询问他。   “大的共有十五颗,小的共有十七颗。大的算你三文,小的算你两文,共七十九文。”他这话说的流利,不知是先前来时已暗自在心中计算,还是这么一会儿就算出来的。   顾芷柔听了只笑笑,“这是你的菜钱。”   说着,她从袖兜里掏出一钱递给他。   “我没有铜版找给你。”那少年只皱着眉抬起头来望她,神色中颇有些为难。   “你可以不用给我找……”   顾芷柔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不行。”   见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哥哥”诧异地望着自己,那少年只皱着眉头一本正经道:“伊吉教过我,该拿多少便是多少。”   顾芷柔先前在苍州时常常看和离国有关的书籍,自然知道,少年口中的“伊吉”便是大周人口中的祖母。   “没关系,你可以下次见着我时再给我。”她只望着这个半大的少年,温和同他说。   这回换了少年诧异望她:“你相信我会将钱还你?” 第七十九章 少年(一更)   听见他这般问, 顾芷柔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就算你不还我,我不过就亏了二十一文钱,又何必放在心上。”   只见那少年, 泻了气般, 将手中的那钱银子又递回到她跟前, “那便算了, 我不会多拿别人一厘钱的。”   “那些白菜现如今肯定已进了府衙门中了,你如果不拿这钱, 也拿不回白菜。何况,你到城中来摆摊儿不就是要赚银子养活你家人的吗?”   顾芷柔反问他。   少年犹疑,他想起夜夜咳嗽不止的伊吉和吵着要糖吃的妹妹,咬咬牙收回手中的银子。   “大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将余下的钱补给你的,若是你要寻我,便到今日见着我的那处摊子, 我只要出摊就一定会在那处。”   撇下这么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顾芷柔转头望了眼不远处跟着的十七, 十七立时跟上去。   这少年倔强得很, 顾芷柔只怕自己贸然跟上去, 会将他惹火了,且若是被他怀疑有别的意图也不好。   没过一会儿,十七便回来了,与顾芷柔擦身而过时,低声同她说了句:“他现下就在街市东角的那家叫善仁堂的医馆。”   顾芷柔带着冬影往那家叫善仁堂的医馆走去, 远远见着那间医馆的门头,就见先前那个穿着破布袄子的少年被伙计吆喝着赶出来。   走近些,主仆二人却是将那伙计的话一并听了去, 那伙计凶神恶煞,骂得还十分大声。   “一边去,每次来就只买半副药,一个月要来十几次,药抓得我都能背下来了。东家是瞧着你可怜才给你抓,今日东家出诊去了,你别想让我给你抓药。贱命一条,干嘛还费这个精神。”   将那少年拎起来往门外一丢,那伙计转身就进了医馆。   少年狼狈地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帽子,趔趄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捏了捏拳头随后又进了那医馆中。   顾芷柔和小婉走过去,脚还没迈进那门槛,却又听见伙计的叫骂声。   转头那小子已被伙计往门外推,好巧不巧地撞在顾芷柔的胳膊上。   “欸~你这人怎么不注意着些。”冬影在一旁朝着那个推人的伙计皱眉怒问道,手扶了一把拽着自家姑娘手臂的少年。这少年年纪轻轻却自己入城中讨生活,被人如此折辱,却还忍下,和自己的身世颇有些相似,让她心中有些怜悯。   “是小人的错,公子莫怪。”那伙计见冲撞了客人 ,忙在一旁点头哈腰着赔礼。   顾芷柔冷声问道:“为何不卖药给他?”   原先以为来的是财神爷,如今却是个好管闲事的主儿,那伙计歪歪身子,瞅她一眼,腿还抖擞两下,“闲着没事多管什么闲事儿。”   “他的药抓五副,我给钱。”她才将话说完,那少年急得跑过来直拽她的袖子,“哥哥,我没这么多钱。”   “你觉得是治病要紧,还是这些钱要紧?”顾芷柔没再同他讲道理,只跟着伙计进了医馆。   药开了五副,两天一副,约莫也能吃上十天,如此这般这少年郎也就可以十天不用再进到城中摆摊儿了。   那伙计忙着抓药,她则在柜边问他:“总共多少钱?”   “五钱。”   顾芷柔又从袖兜中掏出五钱银子,放在了柜上。   那少年傻愣在一旁,默默无言。   那伙计抓好药又将药捆好准备递给顾芷柔,却见她未打算伸手去接,那伙计见状,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递到少年手上。   还没走出门,顾芷柔问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一句:“你还要去买什么?”   少年红着脸望她,面上挂着不好意思和难为情,“哥哥是如何知道我还有东西要买的?”   “那药一钱一副,你若是不买别的东西,肯定会用来买完整一副药的。”顾芷柔目视前方,并没有去瞧他。   “我还得去买些米,家里已经没米了,妹妹还吵着要吃糖。”他拽着捆药的绳子直绞手。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如今顾芷柔瞧着却是半点儿错都没有。   他身上的衣服没有哪处是好的,鞋子也破破烂烂,这般大的年纪无论是男孩女孩都正是爱美的时候,他辛辛苦苦到木城中来卖菜,得了一钱银子,想的却全是如何指着这一钱银子给家人治病、买吃食。   “我无意冒犯,可还是想问问,你阿爹阿娘呢?”顾芷柔只小声在一旁问。   却听见少年郎在她身边犟嘴:“我阿爹阿娘已经去世了,不过不用你可怜我,我能养活我伊吉和妹妹,何况过不得几年我便是大人了。”   顾芷柔心中酸涩得紧,却只强自笑一声:“我为何要可怜你,我十岁时阿娘也去世了,还有我旁边这个哥哥,也是孤儿。”   少年没料到,只转头望她们二人一眼,“这就是你今天帮我的原因?”   顾芷柔想起先前与少年搭话的意图,只心虚着喃喃声:“算是吧。”   “那你如今帮完了,你可以走了,买药的钱和先前该找给你的钱,我日后都会还你的。”   “我为何要走,我也要去买些米,我对这木城不算熟,先前我帮了你,如今该换你帮我了。”瞧见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少年只能作罢。   过了一会儿,顾芷柔又问他一句:“我都替你付了药钱,你是不是应该把你名字告诉我?”   少年头也不抬,“我叫阿虎。”   不知为何顾芷柔只觉这名字和他很性子很是相配,却同他外貌半点不搭。   三言两语间,三人转眼走到了米铺门前。   原先顾芷柔还担心,担心木城会像苍州城中那般混乱、米铺没有米出售。   可如今只瞧见,不止这米铺,连同一旁的其他铺子也照常开着,也不比平时溢价多少。   米铺卖有三种米,最便宜的是陈年老米,瞧上去有些已被米虫蛀空了,阳光一照明晃晃地透着光亮,上面挂着牌子,写着一升四文。   可阿虎看都不看便选了那种,“掌柜,我要一斛陈米。”   那掌柜听了,只有些不耐烦,皱皱眉头慢慢悠悠地起身,顾芷柔迎面走上去,却被一旁的阿虎拉住,“家里吃陈米吃惯了,你若是私下帮我换成好米,伊吉会吃出来的。”   见意图被他先一步识破,顾芷柔只讪笑着摸摸脸颊,“掌柜给我装两斛七文一升的米。”   那掌柜脸色好了一些,动作麻利地给顾芷柔先装好米,交到一旁的冬影手中,顾芷柔将米钱递给那掌柜,随后转头对一旁的阿虎说里句:“谁说我要给你买,我是要自己买。”   阿虎接过掌柜装好的米,将那钱银子递过去,掌柜补给他六十文。他留下十文,将余下五十文递给顾芷柔,嘴里还念叨着:“先前总的欠你五百二十一文,如今还了你五十文,如今还欠你四百七十一文。”   顾芷柔只皱皱眉,这孩子算数也忒好了些。   出了米铺,见她还是跟着自己不走,阿虎开始撵她:“我现在要去给妹妹买糖,哥哥也要买吗?”   顾芷柔有些装不下去,但想着萧珩或许就在燕城等着自己,她红着脸点点头。   少年郎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放任她跟在自己身后。   在个糖画摊上,他给妹妹买了只小兔子,又花去五文钱,如今他身上只余下五文钱了。   顾芷柔也走过去,买了只老虎糖画。   如今他拿着许多东西,并不是很方便,顾芷柔主动伸过手将他的糖画拿到手中,却见他作势要解下腰带,下意识间,顾芷柔转身避开。   少年稀奇地瞧他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他利落地将捆好的药包和米袋拴在自己的腰带上,然后走到顾芷柔跟前去拿糖画。   “哥哥躲什么?都是男人。”他十分难得地笑了笑。   顾芷柔结结巴巴开始寻合适的借口:“当……当街……解衣,有失大雅……”   见她这般说话,阿虎又笑笑,只又问她一句:“我如今要回家去了,哥哥还有事吗?”   他如何出城去,其实可以让十七去查探,可顾芷柔知道他机灵,城墙边上荒芜得很,若是他发现了十七,转头往别处跑,或是干脆不回家去了……   她总不能把这个半大小子抓到小院中严刑逼问不是,这样的事她是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此刻见阿虎这般问她,她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帮阿虎,是想让阿虎也帮帮我。”   穿着破布袄子的少年只疑惑着斜眼望她,示意她接着说。   她叹口气,只继续同他说:“我想出城去,可城门没法走……”   她还没说完,却被他打断,“你出城去要作甚?”   “我有个亲人如今被困在燕城中,我准备去寻他,将他带回来。”   “他可是被抓了去做俘虏?”顾芷柔摇摇头,“那他是去做生意的商人?”   她又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如今在燕城中,至于在城中何处,如今仍未知。”   “不行。”少年郎态度坚决。   城墙东边的狗洞,如今掩藏得甚好,除了自己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如今将她带了去,自然就有可能叫第三个第四个人知道。   “阿虎告诉我出城的办法,我如何都不会告诉旁人,”她指了指一旁的冬影,继续说,“这个哥哥也不会,阿虎为着亲人如此奔波卖命,自然也能懂哥哥的苦处,对吗?”   顾芷柔望着眼前比自己只矮了一些的少年郎,桃花眼中满是恳切。   少年望着她,想起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哥哥,今日几次三番帮了自己,却是有一些迟疑了。 第八十章 出城了(上)(二更)……   阿虎还是将顾芷柔和冬影两人带到了城墙东边那处狗洞面前。   城墙上边的狗洞有些小, 像阿虎这样半大的少年,或是她和小婉这样的姑娘家,尚且能钻过去, 可十七他们那些高大魁梧的男子, 是如何也钻不过去的。   “如今我还得回家中拿些东西, 明日辰时你便在此处等我。”少年望望顾芷柔, 点点头。   主仆二人同阿虎在此处分别,又走了许久, 顾芷柔只觉小腿都酸痛了,才走回到先前停放自家马车的地方。   上了马车,她们径直回了小院中。   主仆二人同十七一前一后进了小院的门。   先前与阿虎相约时,顾芷柔有些心急,她只急着出城,却未曾想过该如何进燕城,可转念一想, 如今还是出城去比较重要。   进了主屋,她打开从苍州城过来时收拾的包裹, 里面有萧珩来木城前交予她的上好的伤药、还有谢玉先前交给他的说是危急时可以保命的药丸。   小婉站在她身旁, 见着她已开始收拾东西, 只在一旁问她:“姑娘这是找到出城的办法了?”   顾芷柔将用得着的东西都挑拣出来,转过头去望小丫头:“是,但小婉此行我不能带你。”   小丫头先前同她去江州已差点儿死过一回,此去燕城自是人越少越好,带着会功夫的冬影肯定要比带着小婉合适。   “姑娘……”小婉本想再说什么, 可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顾芷柔是如何想的,可她仍旧想陪在她身边。   她没再说什么, 只静静地站在她身侧。   顾芷柔想了想,城门东侧那处的狗洞终究是个隐患,有不高不矮的一颗灌木遮着,难怪守城的士兵瞧不出来。   她提笔给谢玉留了封信,将那处破洞的具体位置告知他,又拜托他将此事同赵景尧说,他自会派人将城门那处修补好。   想着此去应该许久不能沐浴梳洗,顾芷柔舒舒服服泡了个药浴,随后安然入睡。   只要出了这木城,再想办法进了燕城,她兴许就能找到萧珩和谢允。   天还未全亮,顾芷柔便和冬影换好衣裳,提起昨日在米铺买的那两斛米,再带了些随身的物什坐上马车,往昨日与阿虎分别的那处城墙去了。   待她到时,阿虎已候在那里。   “哥哥,我在这里。”远远瞧见她,阿虎边压低嗓音叫她边挥舞着手臂。   顾芷柔几个快步走过去,跟在他身后钻出了狗洞。   没想到的是今日阿虎赶了辆驴车来。   “这驴车何处来的?”顾芷柔疑惑地望他。   他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昨日见哥哥走路走得腿不舒服,这驴车是同住在我家隔壁的欧沃那处借的。”   顾芷柔想到昨日自己走路时不过轻轻跺了几下脚,没承想这个半大的小子却是瞧了去,且放在了心上。   这驴车破破烂烂,可到底算是寻常百姓家中一笔不小的财产,这孩子定是费了不小的劲儿才将它给借了来。   她一点儿也不嫌弃地往那连个车厢都没有的驴车上一坐,阿虎见她们都坐好了,赶着车就出发了。   不知是不是出了木城风大,亦或是离开了大周心中空落落的,顾芷柔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大髦。   瞧见前面赶车的少年郎身上穿着的破布袄子,和他那被寒风吹去的发丝儿,顾芷柔想起特意多带出来的那件大髦,转头拿起来披到他身上。   “我不冷。”说着少年腾出只手来想将大髦脱下,顾芷柔却用手背轻打了他的手一下,沉声说了句:“好好披着。   “哥哥真想好了要先住在我家?”阿虎边赶着车,边转过头来望了顾芷柔一眼。   “这荒郊野岭的,自然只能住在你家。”如今出了木城,该想着进燕城去的法子,顾芷柔话里自然多了些心事。   驴车走得比马车慢些,又拉着三人,约莫走了有两刻钟,顾芷柔才远远瞧见两户人家。   两户人家隔得还有些距离,斜对着,从路口进去,到了第一户人家,里头跑出来个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冲着阿虎叫哥哥。   顾芷柔瞅了眼小院和屋子,与先前从盛京城来木城路上看见的那些农家大致相似,只是瞧着没有男主人维护,有些破落。   那小姑娘瞧见自家院子跟前站着的漂亮哥哥,有些怕生,躲在篱笆后边偷偷望他,直到阿虎还了驴车回来,打开了院门,她才又跑到自家哥哥身后偷偷瞥她。   瞧着她着怯生生的模样,顾芷柔只觉可爱的紧,又想到先前萧珩离开苍州去木城前同自己说的那番话。   那小丫头瞧着只有六七岁大,被自家哥哥扯到顾芷柔跟前,阿虎对着她说了句:“叫哥哥。”   小丫头只红着脸小声喊了句:“姐姐。”   她这一声“姐姐”却是让余下三人都愣住了,阿虎红着脸看了眼顾芷柔,又拍拍她,“叫哥哥!”   小丫头绞着手指,不肯再叫人。   阿虎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示意她进去找伊吉。 第八十一章 入城之法   阿虎将顾芷柔和冬影带着进了院子, 过了一小会儿,有个穿着离国服饰的老人家走了出来,先前那个小女孩在一旁牵着她的手。   “先前阿虎说家里有客人要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那老妇人笑笑, 汉话说得既流利又有些蹩脚。   顾芷柔只在一旁弯弯嘴角, 照着离国的叫法唤了她一声:“伊吉好。”   她故意将声音压低几分, 可还是让阿虎的伊吉多看她了两眼,“先前花花说有两个姐姐来了, 可老妇分明听见阿虎在院子里叫的是哥哥,现下看来,果然是阿虎那个混小子眼花了。”   她说着,笑了两声,又转头招呼主仆二人进屋:“两位姑娘,屋里请吧。”   伊吉先前的话让阿虎听得云里雾里,他从一开始便觉得顾芷柔只是个长得好看的哥哥, 如今见自己伊吉叫她姑娘,且她未曾否认。   阿虎惊得目瞪口呆, 只愣怔在原地。   直到顾芷柔和冬影二人都进了屋子, 他才反应过来, 想到先前在这个“哥哥”面前解腰带的事儿来。   阿虎登时红了脸,他磨磨蹭蹭走到屋内门框旁站着,有些许局促。   “听阿虎说,姑娘想进燕城去寻一个亲人?”老妇人将孙女抱在怀中,温和地问她。   顾芷柔只点点头。   “老妇冒昧, 想问一句姑娘找的是何人?”   顾芷柔仔细思忖片刻,如今要找萧珩和谢允两人的,不只有大周, 还有离国人,眼下阿虎和他伊吉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   “家兄大战前曾来木城,彼时已出不得城门,不知为何后来没了消息。许是去燕城中购货,被困在城中。”   “那姑娘可曾想过,进了燕城也会被困在其中?”阿虎的伊吉十分慈祥,温言细语。   顾芷柔想起远在江州的外祖母和已去世近四年的自家祖母来,她沉默片刻。   “我想若是能找到办法入城去,自然也就有出城的法子,再不然,我便陪着他等到燕城和木城城门都开了再回大周来。”   老妇人听了只笑笑,“老妇本想劝劝姑娘,可瞧着姑娘如今是下定了决心了。”   “冬影。”顾芷柔唤了声,冬影便把原先拿着来的两斛米放在了桌上。   “这米是昨日同阿虎一道去买的,来您家中叨扰本应带些贵礼,可时间来不及,便只带了这米来,还请伊吉不要见怪。”   阿虎站在门前听着顾芷柔陪伊吉絮叨了片刻,见两人不说话了,才走过来。   他的脸有些红,“姐姐,那你和另外这个姐姐便同妹妹一块儿睡在大屋里,我和奶奶一块儿睡小屋。待会儿我去问问欧沃有没有进燕城的办法。”   顾芷柔本还在为这事儿苦恼着,听见他这般说,只一瞬那双桃花眼便亮了起来。   用过午饭后,阿虎便领着她和冬影去了一旁的那个“欧沃”家中,那老人瞧着不到五十岁,身上的衣装瞧着也是离国样式的。   见阿虎领着两个陌生人到自己家中,他警惕地打量着顾芷柔和冬影两人,“你这个小子,怎么带了两个女娃到我家来。”   他说的汉话有些别扭,顾芷柔勉勉强强能听明白。   阿虎没想到,邻居欧沃也一眼瞧出顾芷柔是个姑娘家,他只有些疑惑:“欧沃,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那老者只哼一声,喝了口白色的马奶酒,“我活了这么些年,什么没见过,她也只能瞒得住你这虎头虎脑的傻小子。”   阿虎挠挠头,只喃喃一句:“可花花那个小丫头也瞧出来了……”   “那便是你眼神不好,”那老者斜瞥一眼顾芷柔,又继续说:“说吧,找我有何事?”   “契卡欧沃,是这样的,姐姐她想……”阿虎才说了一半,却被悠闲躺在屋中躺椅上的老人打断:“让她自己说。”   顾芷柔瞧着老者并不算友善的眼神,深吸口气:“老人家是这样的,我想进燕城去找我阿兄。”   “你若再不说实话,就从我家中出去。”那老者只又喝了口马奶酒冷哼一声。   握握拳头,顾芷柔只咬牙说:“并不是有意欺瞒,我这次到木城来是要寻我的夫君,他已失踪近半月,我在家中等得着急,这才从苍州到了此处。”   “欸,对咯,这才像是真话。”那老者端坐起来,“但如今要进燕城中,我也没有办法。”   “可燕城东面不是有片林子?”阿虎虽不想顾芷柔此时进城中冒险,可也不想她失望,只在一旁帮腔。   老者只瞅了一旁的阿虎一眼,“哟~你厉害你去呀!东面那片林子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边丧命……”   “老人家,只要你带我去那片林子中,告予我方向就可。”顾芷柔只央求道。   “哎,你这丫头怎么如此倔呢……”   阿虎在一旁帮腔:“姐姐还不赶快谢谢欧沃……”   顾芷柔朝坐上的老人家行了个礼,几人又商定了去那林子的时间。   三人回了阿虎家,阿虎的伊吉不知从何处找来两套离国男子的服饰,瞧着有些大,却比没有的强。   “姑娘长得出众,还是扮成男子适宜,这衣服都是阿虎和阿花的阿爹留下的,只有这两套,其余的都是大周服饰。我一直没舍得扔,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老妇人拿着那衣裳,已有些浑浊的眼中似有不舍。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顾芷柔这个年岁未曾经历过,但也能理解。   她只摆摆手,“伊吉不用了,我们着汉装便可……”   “若是从东面那个林子进,容易被离国的猎人当成是细作,姑娘还是穿着吧,我听阿虎说过,那日我的药是你买的,我知道姑娘是个好人。”   顾芷柔眼眶有些热,却是先红了,接过阿虎伊吉给的离人装束,朝她点点头:“那这衣服就算我跟伊吉借的,等我回来的时候,便还给伊吉。”   老人点着头,目光却始终在那衣裳上。   半晌没见着阿虎那孩子,顾芷柔转头去了院子,瞧见他孤零零地坐在院子中。   “大冷的天,怎么跑到这里来吹风。”   听见她的声音,阿虎转头望了她一眼:“姐姐怎么出来了?”   顾芷柔寻了块他身旁的石头坐下,偷偷瞥了他一会儿,还是犹疑着问出了口:“阿虎,我可以问问你阿爹阿娘吗?”   见他缄默不言,顾芷柔又赶紧补充了句:“若是你不想说,那便算了,是我唐突了……”   “我伊吉是离国人,可欧沃是大周人,所以我阿爹算是半个离国人、半个大周人。几十年前,两族通婚还并不被允许,离国对通婚排斥更甚,所以我欧沃便死在离国人手下。好在伊吉的父亲疼爱她,没有连她也一块儿处死。”   “可伊吉心灰意冷,同族人断绝关系,到木城中讨生活。”   他叹了口气,“到了木城,左邻右舍却无法接纳阿爹,城中众人指指点点,都说阿爹是个只有娘生没有爹教的杂/种,老是欺负他,伊吉不得已又将家搬到了城外。”   “好在阿娘还是同阿爹相恋了,阿娘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是她死了爹娘,伯公要将她卖到妓院中去,阿娘不愿意,便同阿爹私奔。”   “躲了几年,有了我和妹妹,可伯公又找上门来,说要拉阿爹见官,来的人多,失手便把阿爹打死了,阿娘也就跟着殉了情。”   他说这些时,面容平静,可顾芷柔却十分心疼。   小小年纪便经历这些,还要辛辛苦苦照顾年迈的伊吉和妹妹,属实不易,可却从没听到他抱怨过。   顾芷柔拍拍他的肩膀,温声细语道:“都过去了,阿虎是个好孩子。”   阿虎沉默,她却在一旁劝他:“阿虎想过带着你伊吉和妹妹回木城中生活吗?”   却见少年突然错愕地抬头望她:“此时正是两军交战时,你有没有想过,住在此处并不安全,且你伊吉年迈,在木城中瞧病也方便些,你到了城中还能读书识字……”   “我曾想过,可是伊吉不愿意。她不愿回离国同害死欧沃的族人待在一块儿,也不愿在木城中时时见着害死阿爹和阿娘的凶手。”   少年说着抬抬眼,而后又低下头去。   “阿虎放心,你伊吉那边我会劝说。”顾芷柔拍拍他的手。   她走前吩咐过小婉,给谢玉的信等她离开后第三日一早再送去,就是想劝阿虎带着家人搬到木城中去。   如今知道了少年的意思,她转头进了屋中,老妇人如今坐在桌前缝补着衣物,她上前去接过针线和那衣裳,“伊吉,我来吧,虽然可能没您补得好。”   她说完还自嘲地笑了两声。   她在凳子上坐好,抬头望阿虎的伊吉,手上的针线活儿并没有停下,“伊吉,你可曾想过搬到木城中去。”   见老人家面色有几分不好,顾芷柔硬着头皮说下去:“若是伊吉不想瞧见仇人,我可以向伊吉保证,待我从燕城中回来,一定替阿虎的爹娘伸冤。”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但我还是想劝劝伊吉,如今战火纷飞,阿虎和阿花尚且年幼,还是在城中安全一些。况且阿虎如今这般辛苦,若是能在城中学个一技之长,往后讨生活自然会容易上许多。我那日瞧了,他算数十分了得。”   她说完,只见老妇人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姑娘是好意,可如今也进不得城去呀……”   见她松了口,顾芷柔只卸下口气来。   “这个伊吉不用担心,只要您愿意进城去就好。”顾芷柔朝她笑笑,继续低下头缝补手中的衣裳。 第八十二章 紫衣女子   次日一早, 天上飘起小雪。   主仆二人同阿虎的伊吉和妹妹辞别后,阿虎带着已做好离国男子装扮的顾芷柔和冬影去找邻居欧沃。   才到院中,顾芷柔便将怀中揣着的、出城前就备好的书信交到阿虎手中, 这封信是写给赵景尧的。   “这信你要交到一位赵景尧赵将军手中, 他会带你们入城。还有昨日你带我见的那个欧沃, 若是他回家了, 你可以问问他,他愿意的话, 你便叫上他一起进木城中去。”   阿虎原想着陪同顾芷柔一块儿到东面的林子,却被契卡欧沃阻止了,“你个臭小子,好好在家中将你伊吉和阿妹照顾好,别一天到晚跟在个女人屁股后边。”   话音刚落,那边站着的阿虎倏地就红了脸。   顾芷柔走前,只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朝他笑笑。   少年郎却急了, 又怕将欧沃惹毛,只朝着渐行渐远的驴车吼了一声:“姐姐, 你一定早点儿要带着你家人平平安安回来!”   转头望望少年, 顾芷柔只弯弯嘴角笑笑, 上嘴唇上贴着的假胡须刺得她鼻头一痒,立时打了个喷嚏。   前面赶着车的契卡欧沃听见了,只转过头望她一眼,冷笑一声:“你这女娃倒稀奇,为了找自己夫君, 连命都可以不要。”   “契卡欧沃也稀奇,住在伊吉身边这么多年,还不敢说明自己的心意?”顾芷柔只是在心中猜测了一番, 却没承想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哟,之前倒没看出来你这么大个小姑娘还是个人精啊。”   老人家嗤笑一声,又望了她一眼,手中赶驴的动作却未停下,“但你说对一半,却说错了另一半。”   契卡只在心中暗自想着,阿虎的伊吉何曾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这么多年他未曾娶妻生子陪在她身边,她却始终未点头,只因为那个她已死去许多年的汉人丈夫。   为了拒绝自己,她从不接受自己的帮助,时时避开他。   他想起阿虎的伊吉多年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大周习俗同离国不同,寡妇对死去丈夫的忠贞不渝便是不再二嫁。   他此后便依着她所言,不再越雷池一步,可到底这么些年,他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欧沃可是在想着伊吉?”顾芷柔只坐在驴车上轻声试探,“欧沃可知,阿虎明日就要带着伊吉和阿花搬到木城中去?”   顾芷柔未曾想到他对这件事半点儿也不惊讶,只迟疑着问出口:“欧沃一早就知道?”   “你这女娃,我第一眼望看你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瞧着你对阿虎一家是真心,这才想着帮你,既是真心,你定然会劝他们搬到木城中去。”   沉默半晌,顾芷柔问出了口,“那欧沃呢?欧沃要跟着伊吉一块儿到木城中去吗?”   前面赶着车的契卡却并未回答她。   过了大概两刻钟,驴车抵达燕城东面的树林边上。   顾芷柔和冬影下了车。   她们一齐向一旁的契卡行了个揖礼,转身就要向林子中走去,“等等。”还没走出两步却被他叫住。   “按我先前同你们说过的,往林子西北面走,约莫一个时辰便能走到燕城边上。这雄黄你们抹些在衣裳上,虽是冬季,可如今尚不是最冷的时候,兴许有蛇还未冬眠,若是真遇上了闻见这雄黄它们也会避开你们走。”   他将装着雄黄粉的油纸包交到顾芷柔手中。   “还有这把弯刀,且带在身上防身。”接过他递上的弯刀,顾芷柔再次向他道谢,转身进了林子中。   往身上抹好雄黄,拿着先前契卡欧沃给的罗盘,顾芷柔和冬影往西北方向走。   许是在北地的林子与南边不同,林木并不算太密集,抬头也能看见天光。见此,顾芷柔原先进林子前的恐惧都少了大半。   冬影近身护着顾芷柔,寸步不离。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往林子的西北面走去。   约莫走了两盏茶的时间,两人皆听见林中有动静,对视一眼。   寻了棵稍粗大的树木,顾芷柔和冬影立时躲到它后边。   一手护着顾芷柔,一手抽出腰间软剑,冬影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   却见一紫衣女子往那边过来,她手中还拿着一把弓箭。见不是什么凶猛恶兽,两人皆松了口气。   离国公主塔拉原是偷偷跟着兄长来燕城的,青唐嵇祥再三叮嘱过她,让她好好在自己的大帐中待着,可她却闷不住。   这不,才听闻城边上就是树林,她只偷偷带了几个随从便来林中狩猎,正是小雪天,她想给自家兄长猎几只红狐做袍子。   她侧身小心翼翼走到原先顾芷柔和冬影先前踩过的那处,她刚刚分明就听见这边有响动,且动静不小,想着也得是狐狸一般大小的活物,她这才往这边过来的。   听见她在四周查探的脚步声,树干后边的主仆二人心霎时提到嗓子眼上来,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好巧不巧,这树林并不够密,塔拉瞅见不远处一棵树后边的黑色衣角。   “谁,出来。”她说的是离国话,两人并没法子听得懂。   冬影举剑想上去同来的那人拼了,却被顾芷柔拦住,一个姑娘家出现在此处,还手持弓箭,应当只是为狩猎而来。   顾芷柔记得她从前在书上看到过,离国有一半以上的百姓生活在草原地貌上,靠游牧为生,民风奔放,女子也是可以出门狩猎的。   两人愣了好一会儿,却听见那紫衣姑娘又用汉话喊了一句:“谁,给我出来!”   不知道她瞧见的是谁身上的衣袍,又怕将她激怒,顾芷柔和冬影一齐走出去,那女子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霎时戒备起来。   见到两人穿着离国的服饰,身为男子个子有些过分小巧,可又望着两人脸上的大胡子,塔拉只愣住了。   一同愣住的还有顾芷柔,她瞧见塔拉,想起自己先前做的梦来——那个萧珩与一个离国女子成亲的梦,眼前这女子和自己梦里那女子生得一般无二。   她瞅着她的眉眼,还有她的衣着直愣神,却是将这位离国尊贵的公主看得恼怒了。   “你这贼人,为何这般看我。”她的话惊醒顾芷柔,如今她做的是男子装扮,这般直愣愣地望着个姑娘家怕是在离国这样民风奔放的国家,亦是失礼之为。   顾芷柔撇开眼睛,并未答话,塔拉的侍卫举着弓弩,冬影反手偷偷拿着软剑,正僵持着,顾芷柔听见右侧有风声传来,转头一看,却是支疾驰而来的利箭。   那箭直直地朝塔拉飞了过去。   众人皆是没反应过来,顾芷柔瞪大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却是第一时间朝塔拉那边冲过去。   看见箭飞过来的瞬间,她又想起那个梦来。   若是上辈子萧珩真的娶了眼前这个紫衣女子,那她便不能受伤;若是今世还同上一世一般,那如今见着她是不是就意味着能从这位姑娘口中知道萧珩在燕城的下落来?   这般想着,她却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紫衣女子扑倒,可那箭像是跟她作对般,未被她躲过,却是刺入她的肩头。   痛呼一声过后,塔拉被她压得躺在身后的枯枝上。   “你可还好?”塔拉睁开眼,用汉话询问她。   顾芷柔却疼得眼泪直流,还未说话就昏睡过去,冬影已跑到她身边,望着自家主子疼得脸都白透了,可她却不敢轻易去挪动她。   她急得在一旁直跺脚,望了先前自己和暗卫中伙伴受伤时是如何处理的。   “还不将他扶起来。”皱着眉头吩咐身后的随从,塔拉的话语中有些许不耐。   两个侍从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弓弩别到腰间,慢慢将顾芷柔托起来。   许是牵扯到她肩头插着的弓箭,顾芷柔嘤咛一声,疼得苍白的脸霎时皱作一团。   “你们就不能轻一些吗?”塔拉用离国话训斥着那两个侍从,撑着地站起身来。   远处走来个猎人,瞧着也是一身离国人的装束。   “小人只以为有猎物这才往这边射箭,未曾想伤了人。”他弯腰曲背地赔着罪。   塔拉只瞅他一眼,“幸好射到的是肩膀,若是有性命之忧,我定要叫你拿命来赔。”   话还没说完,她便命身后两个侍从带着顾芷柔往拴马的地方去了。   冬影知道此时只有眼前这位紫衣姑娘才能救自家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顾芷柔是肩膀背后中了箭,塔拉就命人将她驮在马背上,翻身上马往营帐赶去,冬影则跟她的一个侍从同乘一马。   过了约莫两刻钟时间,塔拉骑着马到了营帐中,已有奴仆迎上去,将她马上的顾芷柔扶下来。   “将我帐子旁那个小帐子收拾出来,再去将王医寻了带过去。”她只朝着众奴仆吩咐着。   青唐嵇祥用完午膳没见着自家妹妹,正在自己的王帐中发着脾气,却得人通报说是公主驮着一伤者回了营中。   担忧自己妹妹的安危,青唐嵇祥立时起身,往妹妹的帐中走去。   “她人呢?”望见帐前守着的侍女,他皱眉怒问。   “禀王上,公主她命人将旁边那个帐子收了出来,她此时应当在那处。”两个侍从知道王上不好惹,只跪在地上伏着身子答话。   青唐嵇祥想也没想,抬脚立时往一旁的帐子去了。   掀帘而入,眼瞅着一身紫衣的自家妹妹站在一旁,肩头有些血迹,瞧着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他两个步不走过去,焦急地询问:“塔拉,你何处受伤了?”   说这话时,他的手已抚上妹妹的肩膀,将她转了一圈。   “哥哥,我没有受伤,是床榻上的那个男子受了伤,他为了救我,被猎人的箭射中了肩膀。”塔拉拿开自家兄长的手,指了指一旁的床榻。   “今日若不是他,哥哥就见不着我了……”   青唐嵇祥转过身去望了一眼榻上的顾芷柔,一脸的戒备。   这些年来,想借妹妹与自己、或者说与自己手中的权力攀上关系的男子,有权的或是没权的,都已有过不少。   离国举国皆知,塔拉如今正是适婚的年岁,自己有意给她找个夫婿。   见着兄长望着救命恩人的眼神,塔拉只觉得无奈。   她只拖长声音同自家兄长说了句:“他不是离国人,哥哥别乱猜。”她说完这句话,才想到自家兄长到这燕城中的目的是要与周国一战。   可为时已晚,她话音刚落,青唐嵇祥眸中的警惕更甚,“那你是瞧上他了?”   如今离国正与周国大战,前些日子那位周国的珩王殿下才在大战中失了踪迹,若榻上那人真是冲着自家妹妹来的,那他不得不防。   塔拉见自家兄长说中了自己的心思,有些羞恼,这男子生得虽不及离国男子粗犷强壮却十分好看,个子比自己矮些可救她时却异常勇猛,不像是个胆小懦弱之人,她只觉得他是夫婿的好人选。   正踌躇着该如何回答自家哥哥,王医却来了,侍女掀开帐帘,那位大夫径直走进帐子中,同兄妹两人行了个大礼。   “怎么来的这么慢,快看看,他如何了。”   那老大夫走到床榻边上,只说了句:“他受的是箭伤,不将伤口露出来,我实在难以诊治。”   塔拉转头望了望自己身后的侍女。   三个侍女走上前去,两人将顾芷柔从床榻上拉起来些,一人替她解着衣服。   才脱下她的中衣,众人皆倒吸了口气,她胸前裹着的是白白的缠胸带。   站在床榻侧边的青唐嵇祥自然也瞧见了,塔拉未曾料到救了她且被她瞧上的竟是个女子,见自家哥哥皱眉打量的目光,她只推搡着他出去。   回到帐子中,她转头望了眼王医,“你继续给她瞧箭伤,你去打盆水来。”   她如今倒想瞧瞧救了自己的人的真容。   侍女得了吩咐,出了帐子去打水,青唐嵇祥如今知道了顾芷柔是个女子,对着她的疑虑也打消了一大半。   见侍女出了帐子打水,他只又皱了皱眉,转身回了王帐,可没过一会他便将侍卫长叫来,“盯紧公主旁边那顶帐子。”   ~   待冬影被先前的侍卫带到了自家主子的帐子中时,瞧见自家主子脸上贴的胡子已被撕下,先前抹的香灰也已被擦洗得干干净净。   此时她露着白皙小巧的肩头趴着床榻上,肩上的箭也已被拔了下来。   她十分懊恼,却也无可奈何,那公主骑的是宝马,远远将带着自己的那个侍从甩在身后,这一路上她不知催了多少回,却怎么也追不上。   如今主子的女子身份已被人识破,她只盼着不会再有旁的事发生。   她暗自想着,却见先前那个紫衣姑娘站在一旁,脸上有些气闷,“她是个女的,那你也是了?”   冬影只低下头站在一旁,并未答话。   “也罢,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我塔拉的救命恩人,你和你主子就安心地待在此处,在离国只要不是做了什么错事,都有我给你们撑腰。”   可她这样一句话,却是惊得一旁的冬影目瞪口呆。   她想到她会因为先前她们的欺瞒而气极,却没想到她半点不生气还说要为她们撑腰。   可更多的是她未料到她的身份……   来前她仔仔细细看过离国王室的密报,这塔拉她哪里会不知道是谁?虽密报中也有画像,可画像难免失真,自然先前在树林中时,她才未将这位塔拉公主认出……   她如何也不敢相信,她和自家王妃进了这燕城中,还进了离国的王帐…… 第八十三章 哥哥可别后悔   塔拉才从顾芷柔的帐子中出来, 转头就去了青唐嵇祥的帐子。   她小跑着坐到自家哥哥身旁,拽着他的手:“哥哥,你方才瞧见了?”   青唐嵇祥还在为先前她偷跑出去的事情生气, 故意给她摆脸色。他只挣开妹妹挽着自己的手, 去拿桌上那只从大周来的白玉杯子。   他装模作样地抬起那杯子喝了一口里边装着的马奶酒, 没好气地回了妹妹一句:“瞧见了, 那又怎么了?”   随后他只又抬起杯子喝酒,塔拉却扯着他的衣袖:“我先前听教我汉学的老师说过, 汉人女子最重贞洁,被人瞧见了衣领下的肌肤,日后便只能嫁予那人。”   青唐嵇康猛呛了口酒,咳个不停,转头望望自己那语出惊人的阿妹,脑海里却想起自己在先前那帐中看到的情景。   那衣襟之下,不同于他从前在王都的那些离国姬妾, 是莹白如玉的细腻肌肤,几近透明般, 就像自己手中的这只白玉杯子, 此刻仿若还在眼前。   霎时, 他捏着杯子的指尖有些不适时地发起烫来。   可那人的脸……   他记得她脸上还贴着胡子,面色有些黑,不知是晒的还是故意化装成那样。   塔拉见自家哥哥咳着嗽,脸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她一边给他顺背一边同他说:“原本以为她是男子, 我要招他为婿的,既然她是女儿身,且被你瞧了去, 那我就大方一些,将她让给你。哥哥觉得如何?”   她这话说得豪气十足,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让步般。   青唐嵇祥又好气又好笑,转头睨她一眼,“如今倒成了你大方了……”   说着她停顿片刻,“可我王帐中才不缺女人……”   他还未说完便被妹妹塔拉打断,“哥哥你可别后悔。”   说着,塔拉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青唐嵇祥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背影只觉好笑,轻轻嗤笑一声,转头又把玩手中的白玉杯子。   塔拉想起先前帐子中自己那救命恩人的真实面容,不同于草原上女人的英气与健壮,她只觉得她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柔弱之美,是苍白且脆弱的。   她记起才叫了侍女将她的脸洗净时,自己瞧见眼眸紧闭的她时的惊愕。纵使有着地域差异,或许审美会有些不同,可床榻上的那人生得也太好看了些,像是汉学老师同她说过的书上写的仙女一般。   她原想着,那人生得如此好看,便宜自家哥哥也不能便宜别人,没承想青唐嵇祥那个榆木脑袋,却说出这样不屑的话来。   塔拉都能想到兄长日后瞧见那姑娘时,会是多么错愕。   ~   顾芷柔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一早。   肩上的那支箭已被拔下,昨日夜里便有人将她翻过来仰躺在那床榻上,怕她肩上的箭伤感染了,冬影给她换了干净舒适的里衣。   瞅见自家王妃醒了过来挣扎着要起身,冬影三两步跑过去扶她。   可起身的动作还是牵扯到顾芷柔肩上的伤口来,她捂着伤处,疼得两眼发黑。   “先前那位紫衣姑娘呢?”稍微缓和过来些,她只睁眼望向一旁的冬影,问的却是那离国公主的下落。   冬影愣怔片刻,不知该从何说起,只站在床榻旁望她,“姑娘,你且听我说……”   她正要接着往下说,却听见帐子外边有人在鬼鬼祟祟偷听。若是在木城中,她还可以用暗器将那人直接杀了,可这是离国的王帐,她不敢轻举妄动。   杀人事小,让那位离国王上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可就不好了。   想罢她只能噤声,朝半坐在床榻上的自家王妃使了个眼色,而后指指帐子外边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顾芷柔自然是能明白她的意思的,她心中着急,却也不能拿着自己和冬影两人的命来冒险。   何况,那紫衣女子瞧着并不是普通人,若是与离国王室有牵扯,让她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离军会拿自己来威胁躲在暗处的萧珩和木城的大周军队。   思忖间,先前紧闭的帐帘却是被人掀开来。   紫衣姑娘如今换了身白色的夹袄长裙,见顾芷柔醒过来,她那双满是英气的眸子霎时亮了几分,“先前就想来看你,看来我此时来得正是时候。”   她紧盯着顾芷柔那苍白的面颊,拉起她的手,“先前不知道你是个姑娘家,你真是勇敢。昨日你救了我,自然就是我塔拉的救命恩人,有何要我帮忙的,只要不是背叛离国之事,我都能答应你。”   顾芷柔望着她,心情复杂。   可她也知道,自己梦到的应当是前世真的发生过的事,如今尚且不知这事背后的真相,她如何也做不到对着这姑娘安然自若。   她只将自己的手从那姑娘手中抽出来,捂捂肩膀,勉强对她弯弯嘴角,“先前不过是不忍瞧见姑娘被那利箭所伤,姑娘不用特意记在心上。”   可塔拉却又拉起她的手来,“让我瞧瞧,可是肩膀上的伤口又疼了?”   说着却是要去掀她右肩上的衣物。   顾芷柔只拦下她,“只是有一些,不大疼,姑娘汉话说得怎么这般好?”   “我从小就有汉学老师,知道许多大周的文化呢。像姑娘这样的,是不是就跟书里说的洛神、西施还有瑶池仙女一般好看?”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十分认真。   顾芷柔却是被她逗笑了,她瞧得出这位叫塔拉的姑娘,就跟她的外貌一样,是个直爽的好姑娘:“姑娘说笑了,我也未曾见过这几位。”   轻笑几下却是又牵动了她肩头的伤口,她又倒吸了口凉气。   “快去请王医来,先前就让你们好好瞧着,姑娘若是醒来便立刻去叫我和王医,如今倒是我自己亲自过来才瞧见的。”   她这话却是让顾芷柔心中一惊,原来自己的担心没有错,这个叫塔拉的姑娘真的与王室有牵扯……   帐帘两侧站着的侍女立时弯腰驼背地出了帐子,没一会儿,王医便掀帘进来。   他正欲行礼,却被塔拉制止,“别麻烦了,快过来瞧瞧这位姑娘箭伤如何了?”   顾芷柔由冬影遮挡着露出受伤的肩头,那王医才上前去,望了望她的伤口,“昨日用了药,姑娘的伤口瞧着干净,并没有炎症。”   他说的是离国话,顾芷柔和冬影只一脸疑惑地望着床榻边上坐着的塔拉。   瞧出她们是没听明白,塔拉只笑笑,“他是说你的伤口没有发炎。”   冬影听了松了口气,如今自家王妃受了伤,她已不知该如何向主子交代,如今若是王妃再有个好歹,她恐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看过诊,那王医行礼退下。   塔拉又拉起顾芷柔的手,“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芷就行……”   “我叫塔拉,你先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缺的东西,可以遣人来告诉我。”塔拉只朝她笑笑,转身出了帐子。   顾芷柔错愕地望着冬影,冬影只无奈地点点头,“先前想跟姑娘说的就是这个。”   一时有些头疼,顾芷柔只抚了抚额头,没想到明明是来燕城中找萧珩和谢允的下落,却不小心进了敌人的老窝。   ~   木城中,此刻也已是一团乱麻。   依着先前的约定,谢玉去小院给顾芷柔诊脉,在主屋外边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了小婉。   “谢先生,姑娘有信给你。”   “她人呢?”谢玉只疑惑地皱着眉头。   “先生打开信便知。”   谢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依着小婉的话将信打开,望着那信中所说,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他丢下诊箱,甩甩袖子,丢下句:“胡闹,”转身出了小院。   一刻钟后,木城军营。   赵景尧正和自己的父亲永毅侯议事,谢玉掀帘而进。   “永毅侯莫怪,赵小侯爷,我这儿有些急事,你出来一下。”谢玉朝着赵景尧使眼色。   赵景尧望了父亲一眼,得父亲颌首,这才跟着谢玉出了帐子。   可谢玉却拽着他的手,将他快步扯进自己的帐子中,“东城墙有个狗洞。”   “所以呢?”赵景尧有些愣怔地望着他。   “她出城去了,留了封信给我说她出城去了燕城。”谢玉压低声音,珩王妃来了边城的事儿,绝不能让京中得了消息。   “你说什么?”赵景尧瞪大双眸。   谢玉将顾芷柔给自己的信递到赵景尧手中,“这是她让小婉交给我的信,如今算来她已经走了两日了。”   赵景尧听了脸色都变了,带着一队人转身去了西面城墙的那处缺口,十来个士兵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处矮小的灌木后边看到了那处破损,却也瞧见了洞外站着几个人。   “谁?!”一士兵朝着洞外吼了一声。   “姐姐说让我来木城找位叫赵景尧的将军。”城门外边的阿虎声音有些颤抖。   赵景尧听到有人找他,只走了过去,“谁让你来找我的?”   阿虎语塞,他并不知道顾芷柔的名字。   阿花却朝他喊了一声:“一个十分好看却穿着男装的大姐姐!”   赵景尧皱紧眉头吩咐着:“前头说话那小子,你先爬进来。”   阿虎望望身后的妹妹和奶奶,转身爬进狗洞中,几个士兵拿着长矛,他硬着头皮又问了句:“赵景尧将军在吗?”   赵景尧仍皱着眉头,“我便是。”   阿虎将袖兜中的那封信递上给他,赵景尧将那信撕开:如今正是两国交战之际,我知你们在燕城中寻殿下的下落多有不便。我是女子,自然不容易引起怀疑,身边有冬影护我。如今,我唯有一事托付,阿虎一家住在木城东面,若是战事再起难免会有危险。他们一家于我有恩,烦请赵小侯爷在城中给他们寻个去处。   “你们去找工匠来,再将修补城墙的材料也一齐拿来。”赵景尧沉声吩咐着。   顾芷柔如今是给他出了个难题,北城门是万万不能打开的,为今之计只能将这破损之处适度扩开些,让这家人进来。 第八十四章 怀疑   先前离开的士兵带回工匠和材料, 赶来的工匠看了眼城墙上刷着的红色生漆,只疑惑地望向一旁的赵景尧。   “将军,瞧着这洞口周围的生漆是新上的?”   “怎会?”赵景尧上前, 经那工匠一提醒, 果然看见生漆之间的色差。   他转头瞅阿虎一眼, “你且跟我说说你先前是如何寻到此处破损的?还有, 此前出入时可曾撞见过别人?”   顾芷柔初来木城,城墙这处破损断不会是她自己发现的, 只能是眼前这小子告予她的。   赵景尧手中攥着阿虎拿来的那封信,先前他在营中也见过谢玉给他的信,字迹一般无二,可眼下这城墙新刷的生漆却难以解释。   阿虎仔细思索了一番,“先前这处破损只刚好能让我或是姐姐这般身量的人通过,可我先前每次来时走时,却从未见过其他人。”   赵景尧皱眉, 吩咐那工匠先把洞口扩开些,再重新修补好。   ~   五日后。   燕城, 离国王帐。   塔拉日日去探望顾芷柔, 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   燕城下起了大雪, 帐帘一掀,寒风便卷着鹅毛般的雪花见缝插针般往帐子中直钻。   相较之燕城,顾芷柔自幼居住的盛京城算是南地,气候自然要温暖上许多。   顾芷柔畏冷得紧,可自幼时起, 却时常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到苍州见见这大雪纷飞,满地银装的美景, 也是极好的。   可眼下她却没了心思。   她只想着前几日塔拉同自己说的话:有何要我帮忙的,只要不是背叛离国之事,我都能答应你。   她自然想让她帮着自己将萧珩找出来,可离国那位王上也在寻他,离军中自是有大周珩王的画像的,若是她画幅丹青叫塔拉去找,免不了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保不齐没找到萧珩和谢允两人,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她想了想,他们二人在这燕城中,定然会乔装打扮,若是能叫他知晓自己在寻他,也许就能容易上许多。   “冬影,你叫她们给我寻笔墨纸砚来。”她说完捂着肩膀下了床榻,抬起左手拿下一旁架子上的斗篷,十分艰难地披在身上。   冬影见了只赶紧过去帮她将斗篷系好,“姑娘如今受了伤不方便,为何不唤我。”   塔拉这几日已送了不少离国女子的服饰来,她已推拒过许多次。   可塔拉就是不愿给她寻合身的男子衣装来,帐前如今守着的是能听懂汉话且能说上几句的侍女,她们得了自家公主的吩咐,自然是不敢忤逆的。   冬影上前让她们找了笔墨来,她们却十分麻利地寻来了。   对着这几个不知变通的小姑娘,顾芷柔和冬影主仆二人也很是无奈。   将一旁软榻前的小几收拾了一下,冬影便把笔墨纸砚又给自家王妃布置好。   顾芷柔正要提笔时,帐帘那边却有了动静。   只见塔拉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却是奔着床榻而去的,“阿芷!”   在床榻上没见着人,她这才在帐子中环顾起来,见着顾芷柔坐在几案前边,右手拿着纸笔,她只冲过去。   “伤口刚刚结起些痂来,王医不是让你好好修养吗?”她说着就要去抢顾芷柔手中的毛笔。   顾芷柔却只躲过她,牵扯间轻哼了一声,塔拉见状又着急忙慌去望她的肩膀。   “我无碍,今天作画也是想要公主帮我个忙。”顾芷柔只望着她那双英气且清澈的眼眸。   塔拉疑惑地望她,话语中颇有些迫不及待:“什么忙?你且说说!”   顾芷柔提笔便在那纸上做起画来,画的却是先前给萧珩绣的那个荷包,只是她在先前光秃秃的兰草上,多添了些白芷。   一笔一画牵动着右肩上的伤口,她勉勉强强画完,唇色却白了许多。   “这荷包是我幼时给兄长绣制的,兄长一直随身带着,约莫一月前兄长来燕城进货,却音讯全无。我此行来燕城中就是想寻到他,确定他安然无恙。”   兰草上不可能长出白芷来,若是有懂汉学的、或是木城移居燕城的汉人瞧见了,定会心生怀疑,可若是一个几岁才学女红的孩童绣的,便无人会怀疑。   往后若是说起来,也好做辩白。   美人楚楚可怜,自然惹人怜惜,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儿,塔拉没再追问她家中的情况,只接过那画着荷包的宣纸,命人去拓印,粘满全城。   她心中想的是救了自己的大美人,开口求自己帮忙,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何况若是阿芷真和自家兄长成了,那也算是帮了自家兄长的忙……   她对阿芷和青唐嵇祥的婚事十分看好。   塔拉才将那画交予侍从之手,她那侍从却转头将画带到青唐嵇祥的大帐中。   青唐嵇祥坐在王帐中的小几前,手里拿着军中密报:珩王至今下落不明。   “王上,阿云求见。”门前的侍从前来通传。   青唐嵇祥思忖片刻,想起这阿云好似是他派到妹妹身边守着的人。   他只将那密报阖起,“让她进来。”   那位叫阿云的侍女进了青唐嵇祥的大帐,先向他行了个大礼,然后双手奉上先前画了荷包的宣纸。   “王上请看,这是那位救了公主的姑娘今日绘制的,可奴瞧着却有些古怪。”   “哦,”青唐嵇祥望了望画上的荷包,斜眼睨她,“何处古怪?”他只瞧着那画的笔力有些虚浮。   “奴的阿娘是汉人,从小教奴刺绣,荷包上绣的那种草是兰草,可上边的花却是白芷。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植物,如何能长到一块儿去?”那个叫阿云的侍女如是说。   “这么说来,这个姑娘的身份有疑?那便喊人将她抓住审讯一番。”青唐嵇祥只冷笑一声。   可那个叫阿云的侍女却伏下首去,“王上,先前公主便吩咐过,这位姑娘有她保着,公主的脾气王上您是知道的,奴婢就算知道有什么不妥的也不敢同公主说……”   “那便由我亲自去会会这位英勇救了我阿妹的姑娘……”说着,青唐嵇祥站起身来。   侍从忙上前给他将斗篷穿好,他掀帘快步往顾芷柔的帐子走去。   门前的侍从本要行礼,却被他摆摆手制止。   未知会一声,他便掀开帐帘往里边走,却望见美人此刻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肩头,和转头望见他时眸中的错愕。   先前费劲画了好一会儿荷包,顾芷柔肩上的伤口有些开裂,此刻冬影正忙着给她换药,未注意到帐前的动静。   抬头瞅见陡然掀帘而入的青唐嵇祥,她赶紧将顾芷柔挡住。   “你是何人,为何这般无礼?!”冬影先前便瞧见过离国国君的画像,自然知道进来的只会是离国那位王上,可此时她若是行礼反而会惹得他起疑。   顾芷柔只慌忙地将里衣穿好,然后将榻上的斗篷挣扎着披在身上,随后才站起身来。   青唐嵇祥喉头滚动,想起自己先前进来时看到的那白皙柔弱的肩膀,和里衣包裹着的那婀娜身姿来。   可此刻,先前看到的美景皆被掩盖在那厚重的斗篷之下。   他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忘了来此的目的,心中还有些先前没能多看她几眼的遗憾。   “阿芷拜见王上,方才是我的奴婢失礼了。”顾芷柔大大方方行了个大周的万福礼,伸手扯了扯一旁干站着的冬影的衣袖。   冬影只能随着自家王妃向这位离国王上行起礼来。   望见眼前这姑娘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慧,青唐嵇祥只微抬嘴角,有些意味深长,“你怎知我是王上?”   “我的帐子只有塔拉公主和王医时常来,此时过来又没人拦得住的,除了公主便只有王上了。”她只垂着那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说话时也并不去望他。   青唐嵇祥心中有些失落,“在大周,同你们那位尊贵的陛下说话时便是这般?”   顾芷柔暗道不妙,先前她不去望他,只是不想自己的样貌引起这位离国王上的注意,不想还没等到将萧珩寻到,又将自己搭进去。   若是十七她们几个在自己身边,她还有几分从这离国王帐中逃出去的信心,可如今自己身边只有冬影一人。   她连忙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失礼之处还请王上勿怪,只是阿芷出身商贾人家,在大周时也从未见过陛下,自然不懂宫中礼节。”   见她跪坐在地上伏着身子,青唐嵇祥却更觉她是心计深沉之人,眉眼中染了几分薄怒,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拽到跟前。   可他扯住的却是她刚包扎好的右肩。   离国王上这恼怒来得突然,顾芷柔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抬起头去望他,却因为肩膀上那撕扯般的疼痛而控制不住地湿了眼眸。   冬影自知此时应当隐忍,只跪坐在一旁,她衣袖下的拳头紧握,必要时她定会出手,取了这离国狗王上的命。   先前顾芷柔的美貌只是在自己的跟前一晃,此刻离得这般进,青唐嵇祥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将她的脸看进眼里。   眉若远黛,桃花眼湿答答的,小巧而挺翘的鼻子下是有些苍白的樱唇,同他王宫中的那些美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青唐嵇祥又想起先前她露出的肩膀,她身上的里衣没比肤色白多少……   可两国正处交战之际,若她真是细作,他绝不允许自己败在一个女人手中。   他只皱着眉头问她:“你今日画的那荷包有何蹊跷之处,是想向何人传达密信?”   他的大掌捏着的正是她的伤处,她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只能咬着下唇忍着,“阿芷不知王上是何意思,这荷包是我兄长的。” 第八十五章 “阿允,她来了燕城。”……   青唐嵇祥挑了挑眉又望她, “那这白芷是如何长到兰草上去的?”   被他拉扯得唇色都白了几分,顾芷柔正忍痛欲语,却望见塔拉去又复返。   塔拉进了帐子, 瞧见自己那位王上哥哥此刻凶狠地握住顾芷柔受了伤的右肩, 她只急忙上前去, 握住兄长的左臂, “哥哥,你这是干嘛?!你碰到阿芷的伤处了!”   可青唐嵇祥却并不去瞧她, 仍旧盯着顾芷柔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同自家妹妹说:“她还没有回答,白芷是如何长到兰草上去的。”   一旁站着的塔拉听了却是直愣住,却是先一步替顾芷柔开口解释:“原来哥哥说的是这件事儿,阿芷先前就同我说过,她绣这荷包时尚且年幼,分不清楚什么样的草会长出什么样的花, 也实属正常。”   听到妹妹这般说,青唐嵇祥愕然, 手上的劲儿也卸下一半, 塔拉连忙将他的手拽开, 没了大掌的遮挡,顾芷柔身上穿的那件斗篷原先干干净净的右肩处,却赫然多了抹血色。   塔拉也望见了,只在一旁皱紧眉头,“哥哥你瞧瞧, 阿芷肩上的伤好不容易才结起痂来,若是晚些时候伤口感染了,就全赖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来为难她!你给我出去。”   将自家哥哥费力推到帐子外边, 塔拉才又去看顾芷柔肩头的伤来,“来人,快去请王医来!”   得了自家公主吩咐,一旁的侍从急急忙忙出了帐子,却差点儿撞到帐帘外边守着的青唐嵇祥身上。   她低眉顺眼地正准备求饶,却听见离国这位尊贵的王上沉声说了句:“去叫王医的那个女儿来给姑娘瞧伤。”   他吩咐侍从的声音并不算大,可却还是被帐子里边的人听了去,塔拉心下一喜,顾芷柔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她知道这位离国王上是对自己起了兴趣。   她只咬着唇朝着塔拉嘟囔一句:“公主,阿芷在这王帐中……多有不便,还请公主在燕城中给我找个去处,找兄长的事儿,就不劳烦公主了。”   她不过是想打消离国那位王上的怀疑,顺势脱身到城中寻人。却不想在兄妹两个心中,都激起一片涟漪。   塔拉有些着急,原先的暗喜霎时没了踪影。   青唐嵇祥也听见了她的请求,只转身回了自己的帐子,莫名有些烦躁。   “来人,将那个叫阿云的侍女带过来。”他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没让侍从帮忙就往一旁的架子上一扔,随后坐到几案旁的垫子上。   阿云颤巍巍地进了王帐中,先前公主帐子旁边的动静她如何没有听见。   望见青唐嵇祥脸上的怒气,她只俯身叩头,“奴……叩见王上……”   上首随意坐着的年轻君王只瞥她一眼,“先前阿芷姑娘将画交予公主时,可曾说过,那荷包是她幼时绣给她兄长的?”   坐下的阿云头伏得更低了,“禀王上,阿芷……姑娘她确实如此说过,可……”   “那你先前来禀报时为何不曾提及?”   对着青唐嵇祥的质问,阿云只大着胆子说了句:“王上如今这是也相信那位姑娘了?”   说完她抬起头望向前面坐着的尊贵君王,只瞧见青唐嵇祥面上喜怒不明,低垂着一双黑眸望向她,冷笑一声。   “我相不相信,也是你一个下贱的奴婢该管的?”   在青唐嵇祥发怒前,阿云迅速又将头叩下,“是奴僭越了。”   “往后有事如实禀报,这次便先饶过你,若有下次,你知道会如何。”   被他冷冽的声音吓得直颤,阿云行过礼后连忙起身出门去了。   ~   顾芷柔的帐子中,又忙活了好一阵子。   那王医的女儿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学医,只是没有出师的机会,如今偶然得了顾芷柔这个病人,心下欢喜得很,连包扎伤口这样的小事都要亲力亲为。   “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你们周人最是注重女子清誉。王医的医术自是没话说,可阿雅是王医之女,自小便跟在她父亲身边,又是女子,能贴身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先前包扎伤口时,塔拉便在顾芷柔身边替兄长赔了许久罪,如今终于找到了别的话题。   “已在此处叨扰了公主许多日,先前阿芷的话绝非气话,如今我只想早日找到兄长,与他一同回家,也好叫家中祖母放下心来。”   见她坚持,塔拉只能与她周旋。   “你先将伤养好了,如今大雪纷飞的,就算要离开王帐,也要寻个好天气不是?”她拉着顾芷柔的手轻拍两下以示安抚。   转头却未等顾芷柔言语便出了帐子,直奔青唐嵇祥的帐子去了。   才进了兄长的帐子,她便气恼地直跺脚,“哥哥,都怨你,阿芷都不愿留在这里了!难得一遇的美人儿,就这样被你作没了!”   青唐嵇祥此时在看军报,自家妹妹一提,他又想起先前在帐子外边听到的她说要走的话来。   他心中一阵烦闷,却没法对着自家这个宝贝妹妹撒气,他只将军报阖起来,丢在手边。   见兄长心中恼怒,塔拉没再说怨怼的话激他,只趴到小几前瞪大双眸望着他,“兄长遣了阿雅那个丫头到阿芷身边,是一眼都不想叫阿芷被旁的男子瞧见了?”   心事被自家妹妹说破,青唐嵇祥只伸出两指重重地敲了她的额头一下。   塔拉痛呼一声,只忙着揉脑袋,“哥哥可多亏了有我这个妹妹,我好不容易将阿芷拦下,我瞧着她今日可是铁了心要走的。哥哥不谢我,还打我……”   瞧着她故作委屈的模样,知道她暂且将那人给安抚下了,青唐嵇祥只笑笑,“鬼丫头,我还有要事,你先出去吧。”   塔拉嘟嘟嘴,站起身来走出兄长的帐子。   青唐嵇祥又将小几边上放着的军报重新拿起来。   上面写着:大周仍在寻珩王,珩王许在燕城。   他眸光微冷,怎的就这般巧,那位叫阿芷的姑娘也恰在此时,冒着风险进到燕城中寻那位来燕城经商的兄长?   至于周国这位珩王殿下,他对他的命并不感兴趣……   ~   燕城中,大街小巷皆贴上先前顾芷柔绘制的荷包。   百姓们知道如今周离两国正处战时,以为前方又有军报来,毕竟是关系到举家安危的大事,纷纷凑上前去围观,却瞧见那告示排上贴着的那张王榜上,画着的是个有些奇怪的荷包。   王室或是府衙寻人不稀奇,却第一次瞧见寻荷包的。   百姓们一下起了兴趣,却瞧不懂上边写着的字儿。   瞧出纸上写的是大周的汉文,有些许个识得几个字的人走上前去宣读。   “月前,家兄进城中行商,什么然无音,此乃兄长随身佩戴之荷包,若有人识得,他日定重金什么谢。”   “你倒是说那两个不知道是啥的字到底是啥字儿?”   “大周的字七拐八绕的,我能识得已是不错,你若认得你来读呀!”   人群中想起哄笑声,那粘贴告示的士兵却吼了一声:“静一静!王帐中有位姑娘前些日子救了塔拉公主的性命,她要寻她的兄长,若是有人瞧见这个荷包,便来揭下这王榜。王上赏罚分明,定会赏赐。”   随后两个士兵离开,百姓们议论纷纷。   人群中,有个高大男子伸手往怀中摸摸,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告示上画着的那个荷包,转眼又去瞅上边的字迹。   笔触瞧着有些虚浮,却像是她的。   他的手在并不算华贵的淡土色斗篷下暗自卧了卧,眉头似蹙非蹙,驻足思忖片刻,还是转头走了。   片刻后,他走进一处土屋。   推门而入时,却惊动了屋中榻上躺着的谢允。   谢允抽出枕下的匕首,细耳聆听却听出脚步声来自熟悉之人。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来,见着如今已变了副模样的主子回来了。   “主子,你今日怎么回来晚了些?”   萧珩却未言语,只站在一边思忖起来。   约一月前,周离两军于木城外对峙。   大周主帅是从未指挥过大战的珩王殿下、宣和帝次子——萧珩,离国主帅却是素有“离国第一勇士”之称的赤奴将军。   周国士兵虽不善骑射,却也准备充足、训练有素,两军军力不相上下。   可,那离国的赤奴将军却杀红了眼般,把矛头直指向大周珩王。   自幼时起,萧珩有身为周国大将的自家外祖父教养着习武,可那赤奴将军却也身手不凡,又有暗箭难防,他就要被那赤奴击中要害之际,却是谢允拼尽全力替他挡下那弯刀。   可到底,谢允还是因为身负重伤。   幸有萧珩带到军中的暗卫相帮,他们二人才终于躲过那赤奴将军的穷追不舍。   萧珩一早就学好一口地道的离国话,脱去铠甲,将发冠解下,东面树林中的猎户以为他们是战中负伤的离国士兵,拼尽全力救治,后谢允伤好了些,那猎户又好心地将两人送进燕城中去。   上一世,他借着与塔拉的婚事亲手取了离国那位王上的项上人头。可这一世,他想堂堂正正赢上一回。   萧珩只想着待谢允将伤养好便回木城去。   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她为了寻自己来了燕城。   他拿出怀中随身不离的那个荷包,想起先前在王榜上看到的那幅画来。   她故意将白芷画到了兰草上,白芷藏的是她的名字,而那画上还有一处与自己身上这荷包不同。右侧的那支兰草横斜,藏的是他的名字。   他知道她如今确是在那王帐之中。   他不知先前贴榜的士兵说她救了塔拉公主是否是真的,他只担心她身子是否有恙,那字迹颇有些无力,他只想快些见到她,接她一起回家。   萧珩望望榻上躺着的谢允,捏捏拳头,“阿允,她来了燕城。” 第八十六章 “怎么了?可是瞧见你兄长……   燕城中虽已处处贴上告示, 但三日过去了,仍未有人来将那王榜揭下。   眼见着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好看的脸上爬满愁容,塔拉只能向顾芷柔承诺, 待她伤好之日便亲自带她到城中去寻她兄长的下落。   得了承诺, 顾芷柔稍稍安下些心来。   就算萧珩如今已见着王榜, 可他与谢允两人势单力薄, 这王帐中他们是轻易进不来的,只能是自己寻机会出去才能找到他们。   这些日子里, 她与塔拉这位深受离国王上宠爱的小公主相处之时,特意留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以她忆起前世的经历来看,塔拉应当不会是重生之人。如此一来,或许他日寻到萧珩,这位心思单纯直爽的小姑娘或许能因为先前自己舍命救她的恩情,放他们二人回大周去……   知道自己如今这些只不过是没由来的瞎想,顾芷柔坐在炭炉旁边, 自嘲般地笑笑。   冬影见自家王妃在炭炉旁边坐了许久了,忙给她乘了杯热茶润嗓子。   茶盏里装着的是竹叶青的茶汤。   离国并无受伤不能饮酒的忌讳, 是以前些日子里, 塔拉往顾芷柔帐子中送的全是奶茶、马奶酒一类的。可后来这位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离国公主发现每次来看望她时, 她喝的都是白开水,知道了顾芷柔是喝不惯自己先前送来的那些东西。   有一日,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些竹叶青茶叶送到顾芷柔的帐子中。   顾芷柔虽然觉着比不上自己最爱的茉莉雪芽,却很感谢塔拉对自己的照顾。   三日前裂开的伤口也因着有阿雅的亲自照料而重新结起痂来,顾芷柔只觉得, 不出五日,她便能离开这离国的王帐,亲自到城中去寻萧珩和谢允两人的下落。   无论是为着自己, 还是远在木城,却时时为他们忧心着的小婉那个小丫头,她都要将他们寻到,和他们一同回大周去。   可她没料到的是,五日后,青唐嵇祥派了人来寻她。   来人并未说明,那位离国王上找她究竟有何事。   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不识抬举,也不能失礼,她只稍作梳洗,寻了套素色的衣裙和斗篷便出了帐子。   前几日里都在下雪,好在雪下得并不大,只在地上、帐子上积了薄薄一层。   到这离国王帐中十几日,顾芷柔这是第一次走出她养伤的那顶帐子。   她这位得了公主青眼的神秘姑娘终于露面了,外边扫雪的奴婢皆在一旁暗自打量她。可望见她低着头,瞧不清容貌,只有转头交头接耳地轻声议论起来。   她们说的是离国话,是以顾芷柔和冬影二人半句都未能听得懂。   由侍从引着,没走一会儿,青唐嵇祥的帐子便到了,瞧着比塔拉那顶还要大上许多。   她站在帐子前边暗自咬咬牙握握拳头,直到帐前的侍从通传后掀起帘子,她才硬着头皮往里走。   偷偷打量了帐内一眼,却只瞧见青唐嵇祥一人坐在几案前边,冬影原想跟着顾芷柔一同入内,却被帐子外边守着的侍卫拦了下来。   听见两名侍卫佩刀相撞的声音,顾芷柔只转头示意,让冬影放下心来,而后两人之间的帐帘被慢慢放了下去。   先前契卡欧沃给她的小小弯刀此刻就别在腰间,遮盖在斗篷下边。若青唐嵇祥真敢对她胡来,她也定然会同他鱼死网破……   远远地瞅见那抹浅青色的倩影渐渐近了,青唐嵇祥心里升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慌张。   他见自己这几日里想了许多次的人儿如今就站在自己跟前,浅青色的斗篷遮掩住他先前看到过的、里衣包裹着的她的婀娜身姿,明明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还是被他瞧见她骨子里藏着的倔强。   兴许是那日,他去她帐子中质问她时,她忍着痛却直视他的那双美目,在他心中烙下了印记……   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样,最是叫人难以忘怀。   她走到他跟前不远不近的一处站定,浅浅地福了福身子。   “不知王上寻阿芷来,有何事吩咐?”说话时,她仍垂着眸子不去望他。   猜不到这位年轻的离国君王将自己寻来有何事、是不是又要为难自己,顾芷柔只能让自己瞧上去柔顺些,不触及他的逆鳞。   却还是引得几案前边坐着的那人烦躁,“本王生得面目可憎吗?你为何同本王说话时仍要往别处望?”   想起那日,他同自己说了一样的话,顾芷柔只能抬眼去看他,“阿芷并不是有意的。”   她养伤养了许久,身子也好了许多,瞧着比前些日子面色要稍好一些。   看清她好看的脸,几案处坐着的王上好似心情也好了几分,望向她时眸中多了几分探究,“可本王瞧着你就是有意的。”   顾芷柔被他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只愣怔地望着他不明所以,却又望见青唐嵇祥开口:“对着我行的只是万福礼,说话时也往别处望,你对着你们大周的陛下也是如此吗?”   又是和那日一摸一样的话,只是今日他这话中,多了几分不知何处来的挪揄,她只无奈地在他跟前跪下。   “阿芷从前在大周时未曾得见过天颜,也不知离国的礼节,失礼的地方,还请王上莫怪。”   她先前不知青唐嵇祥寻自己来有何事,心中恐惧,可如今见他这般,只觉得这人十分难伺候。   见她给自己跪下了,青唐嵇祥似是没料到般,只愣怔片刻随后走到她跟前蹲下,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前几日的事儿,你还记恨着我?”   他这话说得半点儿征兆都没有,又有些奇怪的刻意亲近,顾芷柔记得自己同他并没有熟到能说这话的地步。   可知道他如今就在自己跟前,顾芷柔只盯着他脚下的靴子,头也不抬地回话:“阿芷不敢。”   “我先前说的话,你又忘了?”   顾芷柔无奈,仍硬着头皮不去望他,违心地说着奉承的话,“王上龙章凤姿,阿芷惶恐。”   可面前那人听了只冷哼一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顾芷柔不得不去看他,她袖下的拳头握紧了几分。   “非得这般,才知道害怕?”   瞧见她眸中的惧意和无奈,怕又将她惹恼了,他喉头微动随后松开了手。   “起来吧,”他只站起身来,坐回到先前的那处几案旁,“你可坐到边上的那处软垫上去。”   顾芷柔却并没有听从他的话,仍跪在原地,“王上找阿芷有何事,可以直说。”   她说完,他却不语,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子。   顾芷柔只能让步,坐到一旁像是先前就已为她准备好的软垫上。   望见她掀起斗篷一丝不苟坐下的模样,满满都是对着自己的戒备,青唐嵇祥只觉好笑。   “王上如今可以说了?”顾芷柔只想赶紧敷衍完跟前坐着的这位离国王上,然后同冬影一块儿离开此处。   “这些日子,可还住得惯?”   这算哪门子正事?   顾芷柔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同他客套,“公主待我十分照顾,自是住得惯的。”   “可我听塔拉说你想在城中另寻个去处?”   “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如今阿芷只想快些寻到兄长。”她十分柔顺地回答着,言辞中并无不妥。   “然后呢?打算和你兄长一同回大周去?”顾芷柔仍无法从他这话中听出任何意图来。   “阿芷的家在大周,祖母也在大周,自然是要同兄长一同回大周去的。”   听出她这话说得十分坚定,青唐嵇祥有些失落。这几日他除去看军报外,想了许多。   为着她的美貌也好,为着她眼中从未见过的倔强也好,他不想将她放回大周去。哪怕她真是个细作,他相信自己也能将她牢牢看住。   可他前些日子与她有过争执,他不想再将她吓着。   “好不容易在此处住习惯了,不着急去寻别的住处,我和塔拉并不觉得被你叨扰。你同你的侍女两个姑娘家,住到城中去我们也放心不下,你且安心住着,待寻到你兄长再另说。”   听见坐在上首的青唐嵇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顾芷柔有几分意外,可她摸不清他的意图。   怕又将这难伺候的君王惹怒了,她只点点头,“如此,阿芷听王上和公主的。”   “我先前听塔拉说过,你在林中救她时十分凶险,如今还要向你道声谢,先前荷包的事还请姑娘莫怪。”   他的话音刚落,顾芷柔却满眼都是错愕,她在位君王口中,得了谢意和道歉。   “王上言重了,”她停顿片刻,见上首坐着的青唐嵇祥未再言语,大着胆子又问了句:“王上可还有旁的事?”   青唐嵇祥并未答话,只轻轻摇摇头。   “想来王上日理万机,那阿芷便先告辞了。”顾芷柔起身向他行礼。   见她如此,青唐嵇祥也不想强留,只冷声说了句:“去吧。”   得了这位王上的点头,顾芷柔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帐子外边走,尽管她已尽量放慢脚下的步子,还是被青唐嵇祥瞧出了端倪。   她进帐子时慢慢悠悠,走时步子明明快了许多,但他已想好不会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走到离那帐子稍远一些的地方,顾芷襦才长吁了口气,暗自拍拍胸口。   瞧见她这般,又忌惮着帐子外边人多眼杂,冬影强忍着没问她。   直到回了帐子中,冬影才压低声音问出口:“姑娘,那青……王上……可曾冒犯你了?”   顾芷柔只摇摇头,转头却也压着声音回她话:“这几日我会赶紧叫塔拉带我们去城中,待找到他们,我们便向她辞行。”   冬影点点头,猜到离国那位君王定是对自家王妃起了兴趣,她眸光变得多了几分狠戾。   顾芷柔左思右想,不明白青唐嵇祥今日叫自己过去是何意,说了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还让她留在此处……   可她还在思忖间,塔拉又风风火火地进了帐子,边走还边问她,“阿芷,我听闻今日哥哥将你寻了去?”   她面露喜色,顾芷柔不知她如今的欣喜从何而来。   她只站起身来迎她,点点头未答话。   塔拉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榻边上,“哥哥同你说什么了?”   顾芷柔望着她柔声道:“并未说什么旁的,只当面同我道了声谢。”   塔拉将头别开,小声用离语骂了句:“哥哥真是个傻子……”   顾芷柔愕然,只疑惑望她,“公主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鼻头有些痒。对了,阿芷,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还从未问过你,你可否婚配?”她问得颇直白,越发印证顾芷柔的猜想。   若是说自己已嫁了人,那来离国寻兄长一事,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试问天底下,哪里会有能允许自家的媳妇儿千里迢迢,出门去寻娘家兄长的婆家?   想了又想,顾芷柔只装做有些羞涩地开口答话。   “我还并未婚配,”塔拉面上多了些掩不住的欣喜,却又在下一瞬淡然无存,“可家中已为我定下亲事,只等我和兄长回了大周就操办。”   仍不死心,塔拉只追问:“同你定下亲事那人同我哥哥比如何呢?”   这回一边站着的冬影也明显愣怔了一下。   顾芷柔只轻柔地笑笑,“他同王上自然是没法比的,可他待我极好,我与他也两情相悦。何况,在大周,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亲事是祖母定下的,我很满意。”   她说这话时,想着的自然是萧珩。   望着她眉目间的笑意和甜蜜不似有假,塔拉泄了气般“哦”了一声,暗自在心中叹息。   她魂不守舍地同顾芷柔约定好,明日一早就将她带到燕城中去寻她兄长,随后便出了帐子。   她又径直往青唐嵇祥的帐子去了。   青唐嵇祥如今在与那位赤奴将军议事,可帐前守着的侍卫瞧见是公主来寻王上,并不敢拦,只往里通报了一声。   塔拉气馁地进了帐中,瞧见那赤奴单膝跪在几案前边,只绕过他,坐到自己兄长边上,无精打采地靠着青唐嵇祥胳膊。   “赤奴见过公主。”那位赤奴将军向她行了个抱肩礼,直起身子时却偷偷打量了她一眼。   见她这般模样,如今军中事务已议得差不多了,青唐嵇祥只将下首跪着的赤奴遣下,转头揉了揉妹妹靠在自己胳膊上的脑袋。   “这是怎么了?又觉得王帐中无聊,想出门去玩?”   赤奴暗自放慢了脚步,想听听看是何事惹得塔拉公主不高兴,可还没等到她开口,他已走到帐帘外边。   见帐中没了外人,塔拉才转过头苦恼地望着自家兄长,“哥哥今日找了阿芷过来什么也没说?”   青唐嵇祥愕然,是她同妹妹这般说的吗?   他知道她聪明,只觉得他同她说了挽留的话,她便能会意。他素来听闻于风月之事上,大周向来是委婉的,今日这般同她说,只是不想将她吓着。   可如今妹妹如此烦闷的样子,他只觉得有些好笑,转头又揉揉她的脑袋,“就为了这点小事儿,你便这般烦闷?”   塔拉的脸蛋越发拧巴了,眉头皱得更深,撇开兄长的手,话语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责备,“我要是哥哥,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她扭过身子,对着几案端坐,“哥哥不愿开口多问一句,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就得帮哥哥问。阿芷她在周国已定下亲事,她说她与那人两情相悦……”   她已定下亲事,她说她与那人两情相悦?   “你说什么?”如今换青唐嵇祥皱眉头了。   “哥哥明明就什么都听清楚了,又何必再多问?”塔拉将事情说清楚,心中的烦闷顿时少了大半。   可眼下,青唐嵇祥却烦闷了。她有心上人,怪不得先前对着自己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从他的帐子出去时,恨不得能生出一双翅膀。   她心悦的那人,比上自己又如何?能给她一国君王妃子的名分吗?能让她受万民敬仰吗?能让她享受荣华富贵吗?   他不知自己就才见过她两面,为何会想得这么多。   被这莫名而来的心绪惹恼了,却不想叫妹妹给瞧出来,他只强自笑笑,说了句:“定下婚事又有什么的?”   他一下子被自己不经意间说出的这句话点醒。   是啊,定了亲又如何?还可以退亲。   有心上人又如何?他能叫她忘了那人转头爱上自己。   想毕,他又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没事,不必如此气恼,万事有哥哥。”   望着自家兄长笃定的神情,塔拉轻叹口气,想起明日带阿芷到城中寻人的事,她转头同自家兄长说:“对了,哥哥,我明日就要带阿芷到城中寻她兄长了。”   青唐嵇祥眸光一亮,要想退了她在大周的婚事,眼下就有一计。   ~   次日一早,顾芷柔按着约定换好衣装同冬影一块儿到塔拉帐前等她,塔拉出了帐子,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往王帐外围走。   可到了那处,却见浩浩荡荡排了许多侍从,那些侍从背后停着的是一大一小两座步辇。   顾芷柔转过头去望塔拉,“王上今日也要出行?”   塔拉只望着她摇头,示意她也不知。   待顾芷柔察觉到不对时,身后跟着的冬影已被人架走,青唐嵇祥出现在她眼前,冷着声音同她说:“若是想要你的侍女平平安安的,今日便乖乖听我的话。”   扯着冬影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一个姑娘家的力气自然是没法跟他们相比的,可若是使巧计,冬影也能挣脱开来。   她只等自家王妃向自己下令,可却见顾芷柔朝着她微微摇摇头。   王帐中只有她们两人,如何能敌得过那么些个训练有素的侍卫。   顾芷柔想先瞧瞧今日青唐嵇祥闹这么一出是何意,她皱着娥眉望向他。   青唐嵇祥笑笑,“你放心,不过是要你今日陪着我们兄妹二人一块儿去见见城中百姓,到时百姓都来了,你一眼就能瞧见你那兄长在不在人群中,一举两得。”   说完,他只走过来隔着斗篷扯住她的腕子,拉着她往前边那座稍大的步辇走去。   “王上拽疼我了,请将我放开,我自己会走。”   她气恼地先一步上了那步辇坐好,开始左思右想起这位喜怒无常的王上今日为何会如此行事。   想起昨日同兄妹二人说过的话,她终于明白了。   想来青唐嵇祥今日之举,只是想毁了她的名声,让她回不了大周,让她说的她已定好的亲事作罢……   青唐嵇祥和塔拉都上了步辇,侍从们才稳稳当当将步辇抬起来,一步一步往城中去。   这样的步辇顾芷柔坐得并不习惯,且身旁坐着的,还是想毁了自己闺誉的离国王上。   瞧见自己身旁那人一路上没个好脸色,青唐嵇祥只不顾她挣扎牵起她斗篷下葱白的柔荑,在她耳畔沉声说了句:“别挣扎,面上也高兴些,否则我就让你那小侍女吃些苦头。”   听他说罢,顾芷柔气急,只转头睨他一眼,一时语塞,“你……”   努力平复心中气恼,她只微微弯起嘴角,瞧了瞧他牵着自己手的大掌,示意他将自己放开。   “本王手中正缺一个可以把玩的玩意儿,此处什么都没有,我瞧着你这手正合适。”   见他这般无赖的模样,顾芷柔不再理他,却时不时皱眉往他牵着自己的那支手望去,眸中藏着的是嫌弃。   步辇沉重,侍从自然走得慢些,过了两刻钟,才行至街市中,随行的侍从用离语高宣:“迎王上和公主尊驾。”   路旁的百姓们皆停下来朝着两座步辇跪下行抱肩礼,可顾芷柔在那些百姓眼中瞧见的是对青唐嵇祥由衷的敬仰和感恩。   顾芷柔想起先前在苍州时看的书册来,想来青唐嵇祥治国当真如那书中所说的那般仁和,因此才受离国百姓爱戴。   步辇往前又行了一段距离,行完礼的百姓起身时,顾芷柔在青唐嵇祥那一侧的人群中看到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慌忙侧目去望那人,瞧见他的容貌时却有些错愕,她思忖片刻,一旁坐着的青唐嵇祥察觉她的异样,只转过头来看她。   “怎么了?可是瞧见你兄长了?” 第八十七章 是他   顾芷柔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 “方才看着人群中有一人身形同兄长有几分相像,细看过那人的面容之后才发现是我眼花了。”说完只又勉强扯了扯嘴角。   见她那副思虑重重的模样,青唐嵇祥牵着她的那只手大指微动, 在她柔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顾芷柔眉头微皱, 忍下心中厌恶, 悄声又往先前那处看了一眼。   虽他已变了一副面容, 可方才的那一眼,她就已经瞧出来, 那人是他。   他穿着厚袄大髦,都是极不惹眼的棉布料子做的,因为身上的衣物厚重,并没办法瞧出来他有没有瘦了、有没有受伤。   只是,此时谢允并不在他身边,她只能暗自祈祷,希望谢允也同他一般平安无事。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 却听见先前他站的那处地方,好像有人起了争执。   “是不是你, 偷拿了我的钱袋?”说的是离语, 声音却只会是他的, 旁人听不出来,可是她如何也忘不了。   她扭过头去望,却被青唐嵇祥轻扯了一下。   “不过是市井之中的鸡毛蒜皮之事,不值当回过头去张望。”   她只能忍住心中牵挂,将头又转了回去。   离国君王和公主的步辇渐渐远了, 原先喧闹之处,易了容的萧珩紧紧拽住一个穿着离国服饰的男子的腰带。   那男子旁边站着的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眉头紧皱, 已准备同他动手。   “是我。”萧珩压低声音对跟前的三人说。   三人眸中涌上欣喜和惊愕。   ~   塔拉说是带顾芷柔到城中来寻人,可除了与那青唐嵇祥一同乘着步辇到城中逛了一圈以外,她压根儿没有半点寻人的机会。   虽偶然间瞧见了萧珩,却也没能有与他说上话的机会。   青唐嵇祥的多疑,她先前就领教过,上回只是侥幸隐瞒过去,如今他就在身旁,她不敢贸然就与萧珩相认。   思忖间,行驾又回到王帐中。   如今被兄妹两个合伙威胁哄骗,她若再是和颜悦色的,就不正常了。   想毕,待步辇停稳,顾芷柔三两下便走了下去,没再管什么对着国君兄妹二人该有的礼节,气呼呼往自己的帐子去了。   她身后的塔拉只觉得心虚,她路过时,只欲言又止并不敢去拦她;从没看见她把气恼如此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地放在脸上,青唐嵇祥只笑笑,却是跟在她身后往她帐子那边走。   有些话,他今天便想同她好好说清楚。   一头扎进帐子里,冬影已候在帐中。   见她进来,忙不迭迎上去,“姑娘,未发生什么事吧?”   那青唐嵇祥若是敢冒犯自家王妃,她定是要亲手灭了他。   “冬影……”顾芷柔正想将在城中望见萧珩的事同她说,青唐嵇祥却掀帘走了进来。   他冷声道:“你,出去!”这话自然是同冬影说的。   冬影望着他,眸中的杀意就要藏不住了,可顾芷柔只轻扯她的手两下。   且不说冬影的气力、武功是否能胜得过青唐嵇祥,单说若真将这位离国君王杀死,那离国就少了一位受百姓拥戴的好君王。   目前两国虽交战,可在离国王室中,这位年轻君王算是对大周最友善的。   何况,她不会让他有冒犯自己的机会。   帐子里只余下二人,青唐嵇祥向顾芷柔走近一步,却瞧见她眼中的疏离,“今日之事塔拉并不知情,你别生她的气。”   这位年轻君王的话音都软了几分,可顾芷柔并不买账。   她坐到小几旁的软垫上,离他远上一些,随后又给自己倒了盏竹叶青。   “为何不气,她就算今日事先并不知情,可她是站在你那边的。”   瞧着她这模样,青唐嵇祥面上多了一抹无奈,只蹲到她跟前,与她隔着个小几。   “我今日才知道,阿芷还这般不讲道理,塔拉是我妹妹,她是为了我们好……”   他还未将话说完,却被顾芷柔打断:“是为了你好,我昨日才同她说过,我有婚约,也有心悦之人。”   她好看的眉头紧皱着,青唐嵇祥莫名有些心虚。强拆好姻缘之事,他也是头一回儿做。   “可你觉得,你今日与我这个离国王君同乘一辇的事,被传入你们周国,你那未来婆家还能接纳你吗?”   婚约之事虽是顾芷柔胡诌的,可他今日之事却办的十分气人,较之先前萧珩对她做的那些还要过分。   “你……”被气得一时语塞,顾芷柔努力平复了片刻,“江洲离这燕城山高水远的,能不能传回去,还不好说,我婆家兴许压根儿没办法知晓……”   她抬眼望望他,低下头继续喝着手中那盏竹叶青。   “可我已命了画师,将你我今日同乘一辇在燕城中受百姓参拜的画面记录下来了,你说我要不要派人送到大周江州城去?”   顾芷柔抬眼望他,眉头蹙得紧紧地,“你……出去!”   若他真是如此行事,她不在盛京之事怕是就藏不住了。   青唐嵇祥望着她恼怒地模样,只轻笑一声,随后沉沉地望向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你别想从我身边逃走,我要定你了。”   望着她眸中恼怒更甚,青唐嵇祥得逞般又笑了两声,随后起身出了帐子。   冬影掀帘进来,瞧见自家王妃并没何处瞧着不妥,才放下心来,可方才两人在帐子中说的话,她在外间已听得七七八八。   但眼下,她们并没有从这王帐中逃出去的好办法。   塔拉一心撮合顾芷柔和青唐嵇祥二人,断不会出手帮她们,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忍耐静静等待时机。   如今帐中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就着茶盏中的茶汤,顾芷柔在小几上写下几字:我望见他了。   而后,她倒了些许杯中剩下的茶汤在几案上,将上边的水迹抹去。   冬影眸中有了欣喜,却转瞬即逝,如今主子知道主母受困于离国王帐中,只怕无论做什么都要思前想后、畏首畏尾。   顾芷柔不知还能否寻到出这王帐的机会,只坐在软垫上发呆。   青唐嵇祥那个王上兄长才出了帐子没一会儿,塔拉这个公主妹妹又来寻了来。   “阿芷,今日之事确是我和哥哥对不起你,可哥哥行事虽冒进了些,但也是想要将你留下来。你别生他气了,可好?”   兄妹两人倒也算是心有灵犀,都在自己跟前给另一个求起情来。   先前下了步辇耍横,只是她一时气急,可如今对着真心待自己的小姑娘,顾芷柔却是故意摆起脸色来。   “阿芷在大周时,也不过是个小小民女,公主这般说倒是折煞我了。”她垂下眸子故意不去瞧她。   意料之中,塔拉被她惹急了。   “我如今是真心同你道歉,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同你说,而是以个你好友的身份同你说。”她叹口气,将声音又放柔了几分,“阿芷你同我说,要如何你才能不生我和哥哥的气?”   小姑娘是诚心悔过,顾芷柔便乘胜追击。   “今日明明是说好的,你带我到城中去找兄长的下落,可今日坐在你哥哥的步辇上,压根儿就没将来观礼的百姓瞧清楚。”   见她终于愿意同自己说话,塔拉的脸上由挂上了笑靥,凑近她几分。   “这有何难?明天我再单独将你带到城中去,你可知你兄长到燕城来是进什么货?”   顾芷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着思忖了许久,“我不知,家里的生意祖母和哥哥都不叫我知晓,兴许是宝石之类的。”   若是在这位小公主跟前同他见了面说过话,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到王帐外边去了?   ~   燕城中,萧珩和谢允的落脚处。   如今,并不算宽敞的土屋中,赫然又多了五个人。   先前在街市上,萧珩抓住的那人正是十七。   半月多以前,顾芷柔从城墙东面的那处破洞出了城,十七左想右想,还是放不下心来。   他自跟随主子在江州时起,就守在那时还是贺家表姑娘的自家主母身边,如今主母要进燕城中去寻主子的踪迹,他如何也得跟在身边。   于是,他与十六十七三人带着另外两名暗卫,将先前那处城墙破损处给扩开些,依葫芦画瓢,学着自家主母钻狗洞出了木城。   留下另外三人将那城墙上的破洞修补成原样,然后在木城中守着谢统领的心上人。   可忙忙活活好半天,却没追上阿虎和顾芷柔,寻不着人,他们只得先一步寻进城之法。   快将燕城环绕了一圈,他们发现东面有个林子,城门没法子走,他们只能往那林子中走。   木城再以北,多的是草原和沼泽地貌,这林子应当不算大,几个武功高强的大男人,不会有什么危险。   瞎猫碰上死耗子般,他们蒙对了方向,顺顺利利进了燕城。   城中的汉人不算少,出门时又特意将武器换成容易藏得住的软剑,他们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只是未预料到的是,他们比自家主母先一步进了燕城。   这些日子来,他们也一直在城中在寻自家主子和主母的消息,可萧珩和谢允藏得隐蔽,他们如何也寻不到。   直到那日看到士兵来街上粘贴王榜,十七才晓得,自家主母救了离国王上最疼爱的妹妹塔拉公主,且此刻她就在王帐之中。   自那日起,几人时常装扮成售货小贩,远远在王帐外边暗中观察。   直到今日,离国王上的步辇行至街市,眼见着自家主母被挟制在那位离国王上身边。众百姓齐齐行礼之时,十七觉得时机到了。   身为珩王暗卫,自幼时起,几人便被教导着要尽职尽忠,若是拼了性命能换得主母自由,他们也觉得值当了。   只是,他们未曾想到的是,自家主子也乔装在此处观礼,且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阿允如今受了伤,不能再同我一齐去冒险,十七,你明日同我去揭王榜。”   在那处狭小的土屋中,余下众人听见自家主子如是说。 第八十八章 已经娶亲   隔天一大早, 天上又下起小雪。   塔拉同两个侍女候在顾芷柔帐子前面,是以,顾芷柔掀帘而出时, 正好同她打了个照面。   “公主怎么这般早就来了?”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大周民女, 却叫这离国公主如此等候, 顾芷柔有些错愕。   塔拉却毫不介意般, 挽过她的手,“昨日是我对不住你, 何况我也没等多久,怕你在换衣,这才没有进去。”   她在心中想着的是,顾芷柔不日就要成为哥哥的姬妾,怎么也算是她的嫂子。不过是等了片刻,也不打紧。   只是她心中如何想顾芷柔无从得知,听她说完, 只在一旁笑笑。   两人往王帐外围停放车驾的地方走。   还没等上了那马车,远远见着两个大周的男子跟在三两侍卫身后。   于是两人停下上车的动作, 齐齐往那边望过去。   侍卫好似也看到她们二人, 只犹豫片刻便将人往她们跟前带。   塔拉分明瞧见顾芷柔眸中转瞬既逝的欣喜。   顾芷柔只瞅见, 如柳絮般轻飘的小雪中,他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身量还是同从前那般高,冬日的衣物厚实,瞧不出同从前相比有没有瘦了。   而后, 她眼见着顾芷柔往那两个男子那边小跑过去,随后将两人中那个稍高一些的紧紧抱住。   顾芷柔抱着的自然是易了容的萧珩,当着一众侍卫的面, 做戏自然要做全些,她只软软地朝他喊了声“哥哥”。   可在抱住萧珩的那一瞬,她几乎用了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见的话语在他耳边道:“你怎么来了?”   此刻抱住他,她心中有后怕,有不舍,有担忧……   想着的全是他们在苍州城离别的场景,那日她送他到南城门下,然后坐在马车中眼望着他离开。   她同他说话时,声音里藏着的是惴惴不安,那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像是受不得冻的白皙脸颊一般,也红了几分。   远远地瞧着二人,塔拉并不能瞧得太真切,她只往他们那边走了过去。   兄妹俩久别重逢,紧紧相拥其实并无不妥,塔拉自己也有兄长,自然是能理解的。   听见她的脚步声,顾芷柔才不舍从萧珩怀中退了出来,他的怀抱太温暖,让她想起他们从盛京城一路到苍州的日子。   “塔拉,这是我兄长。哥哥,这是塔拉公主,这些日子里多亏她在照顾我。”   顾芷柔尽量自然地将“自家兄长”介绍给塔拉,只是在说哥哥时,不自觉说得有些含糊不清。   不是她刻意记起,可叫萧珩哥哥,总让她想起他的无赖来。   萧珩只笑笑,同塔拉行了个抱肩礼,“承蒙公主照顾舍妹。”   顾芷柔如何同塔拉描述自己,他大抵能够猜个大概,两人相识相知相爱了两世,心灵也相通了。如今他向着塔拉行的这个抱肩礼对于个常常来往燕城的商人来说,十分适宜。   望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塔拉脸微微有些热,却朝他挥了挥,“多亏了阿芷舍命相救,否则我那日在东面树林里,不死也残了。你是阿芷的哥哥,往后自然也是我的哥哥……”   装作有些羞恼地轻拉她的手,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顾芷柔暗中瞅了眼萧珩的脸色。   未从他脸上瞧出异样来,顾芷柔长舒口气。   萧珩那日在街市上已然见着顾芷柔同那位离国王上同乘一辇,自然能猜到这位公主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如今他更关心她何处受了伤。   可眼下在人前,他不知该如何问她。   “你们下去吧。”心思单纯的小公主转头将一旁的侍卫打发下去。   她转头同萧珩说:“原本今日是要带着阿芷去程总寻你的,如今既然遇上了,阿芷也从未到城中逛过,不若我们便一同到城中逛逛?”   萧珩只微微颌首,并不多言,转头揉揉顾芷柔的云鬓,“阿芷这些日子为我担心,都瘦了,哥哥今日带你去吃些好吃的。”   塔拉见兄妹二人亲昵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走到顾芷柔身边,亲昵地扯着她的手:“你们兄妹二人感情这般好,不担心你未来嫂嫂会吃味吗?”   顾芷柔一时语塞,瞧见她偷瞥一旁的萧珩一眼,又想起先前的那个梦来。   前世,萧珩娶的是塔拉,而不是自己。她心中有些气闷,不知道何时开始,一个没有由来的梦开始这般左右自己的心绪,或者应当说是他在左右她的心绪。   可正暗自气恼着,萧珩却在一旁开口,“我已娶亲,夫人也十分疼爱阿芷。”   他对着塔拉不冷不热,十分淡然,倒像是上一世压根儿同她不认识一般。   听见他这话,顾芷柔顿时多了几分安心。   可旁边挽着她的塔拉却似有些失望。   她原想着,阿芷是女子,招她为婿自是不成的,可她有个哥哥,今日瞧着只觉十分英俊,她霎时动了几分心思,却没想到,他已有了妻子。   可她塔拉是何人?断然不会同个妇人争抢夫君。   她只笑笑,说了句:“有阿芷这么漂亮的妹妹,阿芷的嫂嫂应当也十分好看吧?”   顾芷柔和萧珩只对视一眼,朝她弯弯嘴角。   一行人在城中逛了一圈,吃了些炙羊肉,说说笑笑就往王帐走。   还未行至停放车驾的地点,顾芷柔还是支支吾吾同自己的好友、离国的公主说出想离开王帐的心思来。   “公主,我知你真心待我,可我如今已找到了兄长,自是不方便再待在王帐中,我想搬出宫与兄长住在一处。”   前几日她才招摇过市地同青唐嵇祥同乘一辇,如今又与这位鼎鼎大名的塔拉公主在街上游玩,若是她真的不管不顾同萧珩跑了,只要离国王上有心,怕不消半日就能将他们抓回离国来。   如今,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提出要搬出王帐同兄长一起住。   她只希望塔拉能答应她。   可塔拉听完却望望她,又想想自己的哥哥,有些为难,“阿芷,不是我不愿答应你,可哥哥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顾芷柔心中一惊,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萧珩,无奈道:“可我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塔拉,无论在何处,情之一字,讲究的是两情相悦,是强求不得的。我早前就说过,我有心悦之人了。”   塔拉站在她身侧,沉默不语。   阿芷的话,她何曾不知道,可人都是自私的,若是真要考虑,也只会为与自己更亲近之人考虑。   思考了许久,她还是望着顾芷柔的眸子问出口:“阿芷,是我兄长不好吗?”   望望她,又偷瞥一眼一旁的萧珩,顾芷柔正准备开口:“……”还未出声,话已被突如其来的刀剑堵在口中。   那剑是朝着塔拉去的。   若说在东面树林中,顾芷柔替塔拉挡下的那箭只是偶然,如今瞅着,突然冒出来的这几人,却是有计谋的暗杀。   顾芷柔眼疾手快,将塔拉往后一推,自己已来不及再躲,幸好一旁的萧珩拽了她一把。   十七和冬影虽武功不低,连上塔拉的两个随从,只勉强能挡住攻势。可对方人多,萧珩不能轻易出手,他们与来人缠斗得吃力。   见他们败下阵来,萧珩就要出手时,青唐嵇祥却带着十几个侍卫到了此处。   被擒住的杀手见没有机会逃跑,霎时咬破口中原先就备好的毒药,吐血而亡,只有一人被青唐嵇祥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下颌,一掌打碎他的后槽牙。   那杀手哀嚎一声,恶狠狠地望向青唐嵇祥,“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他说的是离语,顾芷柔听不懂,萧珩却听得明明白白。   被抓住的这个杀手离语说得十分地道,但却不见得真是离王的政敌派来的。   他思忖间,却只听见青唐嵇祥这位年轻的君王,冷冷说了句:“你想害我妹妹,又差点伤我心上人,你以为我会让你那么容易便去死?”   听见他的话,萧珩气急,衣袖下的拳头都握紧了。   顾芷柔只过去,轻轻扯着他的胳膊,像寻常兄妹一般,并不会惹人侧目。   她望着他的脸,只摇摇头。   萧珩松开紧握的手,如今并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青唐嵇祥吩咐好侍卫将那人拖下去,转头往萧珩和顾芷柔这边走。   行了一个抱肩礼,萧珩同他说道:“草民见过王上,承蒙王上和公主照顾,如今我们兄妹二人才能重逢。”   “你应当来燕城做了许多年的生意了,如今可能听得懂离国话?”青唐嵇祥问得突然。   萧珩只点点头,“自然是能听得懂的,只是说起来就不利索了。”   青唐嵇祥笑笑,“如今你也瞧见了,这些杀手不知是何人派来的,可你和阿芷都同我们兄妹两有了牵扯。本王只怕你们住在王帐外边,又遇到今日这般的危险,如此这般,还是待在王帐中安全一些。”   一国之君如是说,虽说的和和气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萧珩只又朝他行了个抱肩礼,“如此,我们兄妹二人就谢过王上了。”   因着这几个突然出现的杀手,顾芷柔没能如愿离开王帐,萧珩也因为来寻她,而要被困在王帐中。   不知等着二人的前路如何,顾芷柔忧心忡忡。   回到王帐中,还没等顾芷柔同萧珩说说话,他便被带到王帐外围的一个帐子中安置。   而后顾芷柔又被青唐嵇祥叫到帐中。 第八十九章 他没有负她   不情不愿地, 顾芷柔跟着青唐嵇祥身边的侍从进了他的帐子中。   担心今日已被眼前这个狡猾的君王瞧出什么破绽来,顾芷柔强忍着心中恐惧往他那边慢慢挪过去,脚步不紧不慢, 如昔日一般。   怕他又找借口为难, 记着今日萧珩同兄妹二人行的抱肩礼, 顾芷柔也同上首坐着的青唐嵇祥行了个一样的礼节。   “学得倒是挺快。如今已如愿找到你兄长, 你心中做何打算?”见着她每次来见自己时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青唐嵇祥只觉好笑, 他不过是想寻个理由见见她。   可她好像并不想见自己,可没关系,对着她,他还有许多耐心。   望着他探究的神情,顾芷柔只清声道:“我的打算一直没变过,倒是王上想叫我如何打算?”   青唐嵇祥向她走过来,皱眉望向她, “我是离国的王上,难道还比不上你那远在周国的心上人吗?”   “王上明明知道, 不是这般作比较的。”顾芷柔冷声道。   “那是如何比较的?”他又走近些, 在离她不远不近地方停下来, “我记得在中原有一句老话,叫做’长兄如父‘,若是得了你兄长点头,我们的婚事是不是就能定下?”   顾芷柔沉默不语,心里却一惊, 若他真这般同萧珩说,他会不会生气,他们身处这王帐之中又该怎么办?   思忖间, 帐前的侍从向里边通报了一声,说的却是离语,顾芷柔听不明白,只紧皱着眉头。   青唐嵇祥望她一眼,“如今你兄长也在这王帐中,你有的是时间考虑,现在你可以先走了。”   依着这位离国王上的吩咐,顾芷柔往帐子外边走去。   侍从掀开帐帘,她却差点儿与帐前等着的那人撞着。   那人是个男子,目光凌厉,瞧着面熟,像是在何处见过,顾芷柔默默思忖着,却在想起他的那一瞬间暗自心惊。   这人,正是在苍州南城门下带人行刺萧珩的那个离国人。   她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慌忙地低下头来。   赤奴见着她,也愣怔片刻。他这些日子听王帐中有传闻,说是王上新得了个大周美人,那美人先前还救了塔拉公主,王上对她也十分在意。   尽管心生疑虑,可他还是朝着顾芷柔行了个抱肩礼,她好歹救过公主的性命。   可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脸时,只觉有些熟悉,却一时又如何也没法子想起来。   青唐嵇祥已在帐中等候,待顾芷柔从他身边走过,他便头也没回地进了帐中。   回到自己帐子中时,顾芷柔心事重重,早早安歇下,可闭上眼想到的却是先前帐子外站着的那人。   先前在苍州城中,那人分明就瞧见过她,如今兴许只是一时未将自己记起来。若真将自己记起来,到时候作为她的“兄长”,萧珩的身份自然也会被怀疑。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够早日离开王帐,早日离开燕城。   许是因为心中思虑过甚,她这夜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帐中的烛火已经全都熄灭,黑暗中,她的听觉变得尤其灵敏。   她分明听见床幔外边,帐帘被掀起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一个脚步声离她床榻这边渐渐近了,她屏住呼吸,手已摸向枕下藏着的那把小小弯刀。   她紧紧握住刀柄,待床幔被掀起来,那人又靠近一些后,她连忙将手中的弯刀迎上那人。   可刀刃还没碰上那人,她的手已被狠狠扼制住,接着,她听到一个她如何也忘不掉的声音,“柔柔,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呢?”   知道来的人是他,白日里不方便发泄的情绪,如今在夜色的掩饰下再也抑制不住。   她将手中的匕首扔下,转头紧紧抱住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泪却先一步流了出来。   萧珩就这般搂着她,轻拍她柔弱的背脊安慰她了好一会儿,待她哭声停下,他才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的怀中拽出来,随后他的大掌往她腰间的衣带处伸去。   夜色掩住了顾芷柔脸颊上的赧色,她有些羞恼地轻拍他那准备解她衣带的手,葱白的玉手却被他反握住。   他靠近她几分,气息喷洒在她耳后,像从前戏弄她故意惹她害羞那般,“柔柔以为为夫要做什么?我只是想瞧瞧柔柔何处伤了。”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她的脸又热了几分。   她只朝他摇摇头,嘟囔一句:“我没有受伤,倒是你,出征前明明答应过我,说是会完好无损地回苍州城找我,你分明就是个大骗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吞没在口中。他一边亲吻她,一边又去扯她的衣物。   先前和她紧紧相拥时,他已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与她亲近,他们才成亲不久,又许久未曾亲昵过,可此处并不是共赴巫山的好地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火热的大掌已抚上她右肩上的伤口,随后,那个吻浅尝辄止。   先前他在王帐外围安置下之后,便向人打听过,那位救了塔拉公主的姑娘,右肩处受了不小的箭伤,他十分心惊,这才靠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过来寻她。   如今她的伤处已结了痂,可先前白皙光滑的肩膀却平白多了个还未掉痂的伤疤,狰狞地盘踞在她原先柔嫩光滑的肌肤上。   知道她为了找自己,受了不小的罪过,他如今心中只余下深深自责和对她的怜惜。   像是怕她会痛般,萧珩只十分轻柔地抚摸着她那处伤痕,随后他将额头抵上她的。   “先前给你的药膏呢?可有随身带在身上?”他一想到自己差点像前世那般失去她,心中只剩后怕,他搂住她,热烈而温柔。   怀中那人却微微点头,“出门得急,可记着你的吩咐,带在身上,冬影日日都帮我涂抹。”   他又将她搂紧了几分。   “还说我是大骗子,柔柔也是个小骗子,我们两个这般相配,便不要再去祸害别人了。”他低下头,试图于黑暗中去望她那双十分好看的眸子,而后坚定道:“下辈子也是。”   顾芷柔颊上仍挂着泪珠,听见他这样说,只是微微笑笑,不置可否。   两人又相顾无言地依偎了许久,萧珩才犹豫着开口:“我以为柔柔有什么想问我的。”   他前几日便在心中暗自猜想了许久,知道她虽善良却不是个鲁莽之人,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以身犯险。   他能猜到她来燕城寻自己还是先前救下塔拉,定是先前在梦中瞧见过他和塔拉,以为能通过塔拉找到自己在燕城中的下落。   他这般同顾芷柔说,倒是让她想起洞房花烛夜和来北地的路上,她做的那个梦来,梦里萧珩娶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塔拉。   她自是知道上辈子自己与萧珩有缘无分,没能如愿嫁予他,可他从未同自己说过,上辈子他还娶过别人。   她望着眼前的萧珩欲言又止,有些气恼般将他放开,“算啦,我如今没什么想知道的。”   “柔柔这是吃醋了?”他说完还轻笑两声,似是在笑她气性小,也似是已经晓得她从前做的那个梦了。   顾芷柔于黑暗中瞅他一眼,却被他拉过到怀中,没料到他如此动作,顾芷柔只低呼一声。   随后萧珩轻扯过棉被盖在她身上,他向她说起前世的事来。   “那时候,我背上受了重伤,被死士从死人堆里救起来。战场离燕城近一些,迫不得已只能进城来疗伤。偶然见着塔拉,那时我军受了重创,娶塔拉只是一计。与她成婚之夜,大周混入筵席的人将离国王上斩杀,离国内乱,再无闲心与大周交战……”   明明在说他前世经历过的事,可如今说起来,倒像是个局外人般。   这些日子里,顾芷柔时时为着他担心,睡得一直不大好,如今靠在他怀中,许是终日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才将这话听完,顾芷柔却已沉沉睡去。   “柔柔,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我只爱过你一人,也只有过你一人……”他沉着声音深情告白,可却未见怀中的小人儿有任何反应。   他低下头去望她,却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他自嘲般地笑着摇摇头,望着她的睡颜发了好一会儿呆,他也想念了她许久。   萧珩只低下头吻吻她的发顶,将她挪到枕上靠好,正要走时,又听见她在梦中低喃一句:“阿珩……”   他的心软下几分,低头又吻吻她的额头,转身离开了她的帐子。   无论如何,他都会将她安安全全地带回盛京城去。   待隔天一早,顾芷柔再醒来时,哪里还寻的到萧珩的踪影,连他的一丝气息都无法寻到,就像是他昨夜未曾来过一样。   可他分明来过,她听她讲前世他在燕城的事,而后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他们的前世。   从前,她做的那些梦,一个个串联在一起,似是有了生命、有了脉络般。   她梦见他们于选妃宴上初识,梦见他在盛京城郊大安寺堵自己的路,为她赶走恶霸。   梦见他们相恋,像其他有情人那般偷偷在澄湖边上偷会。   所有的幸福都在他出征只是戛然而止,他出征前说过,班师回朝时会向他父皇讨赏,风风光光地赢取她做自己的正妃。   可她没能等到他平平安安地从木城回来。   她被嫡姐寻了个借口叫进东宫中小住,她日日将自己拘在寝殿中,可还是叫那太子萧琰起了兴趣。   身为储君,太子怎会不想将她变成是自己未来后宫中的美人?太子带来他与离国王上之妹——塔拉公主不日便将成婚的喜讯,她伤心欲绝,只以为他真的负了自己……   太子纠缠她,被她嫡姐抓个正着。本就忌惮她容貌的嫡姐对她更加嫉恨,命人给她灌下鸩酒…… 第九十章 谢允呢?   前事已不可追, 如今萧珩同顾芷柔说,他于塔拉没有情。   她便信他。   如今,无论在何处, 她只想长长久久地同他厮守在一起。   早起梳洗过后, 怕遇上昨日在青唐嵇祥帐子外遇到的那人, 顾芷柔依旧同冬影一起待在帐子中, 何处也未曾去。   可昨夜他来得仓促,有许多事她还未问他, 她只能在帐中焦急地等待,希望到了夜里他还能寻的到机会来找她。   只是还没到晌午,塔拉便同寻常那般寻来了,依旧是先扯着她的衣服好一阵儿,说是要望一望她的伤口长得如何。   见着她的伤口如今已长得差不多了,塔拉才放下心来。   饶是这些日子里每日总会被她这样闹上一回,顾芷柔如玉的面颊还是染上了些许红霞。   在江州时, 她也曾被表妹贺承悦这般闹过,可如何都不会比这位小公主要过分。   才将衣裳重新穿好, 这位离国小公主又凑近了她, 眼里全是诚恳。   “阿芷, 你想去找你兄长说说话吗?”   顾芷柔有些错愕,并没有立时反应过来,只愣怔地盯着面前的塔拉。   塔拉见她这般娇憨的模样,却只想逗她,“你若不想, 那我便先回去了?”   说着,她起身作势要走。   顾芷柔忙将扯住她的衣袖,话音有些着急, “我可没同你说过我不想。”   塔拉转过身来,绽了个笑靥,“那便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兄长,你给我打掩护……”   “你想做甚去?昨日才刚刚遇袭,今日还敢出去……”猜到她又想溜出王帐去玩,顾芷柔话语中有些着急。   若离国公主塔拉出了什么意外,青唐嵇祥定然会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他这位宝贝妹妹身上,萧珩和自己逃出王帐、离开离国,自然也会容易许多。   只是,顾芷柔不忍心,不过才与塔拉相处约莫一月的时间,她们已成了挚友。   她知道塔拉待自己真诚,自然也想以诚待她。   虽然她们终有重新认识的那一日,但她还是希望在此之前,她们之间的友谊能够尽量纯粹一些。   可,若是真能在保塔拉性命无虞的情况下,利用她成功出城去,或许她还是会选择利用她。   只是顾芷柔当下,不想也不必做这个选择。   见她发呆,塔拉抬起手在她眼前晃晃,只以为她又是在担心自己。   可她事离国公主,并不觉得在自己王兄这片王土之上,能遇着什么有性命之忧的事来。   她不忍见好友为她担心,只开口温声安慰着顾芷柔:“阿芷放心,我今日就在王帐附近兜兜圈子,我可不是你这个闷葫芦,成日待在帐子里也不会腻的。”   顾芷柔有些心虚地朝她笑笑,自己心中如何想的,现下自然是如何都不能让这位小公主知道的。   可她对塔拉的关心却也是真的,“我知道我如何也拦不住你,既是要出王帐去,那你要多带几个侍从。”   塔拉却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放心,哥哥又遣了几个武功顶顶好的侍从给我,定是也料到我会忍不住偷偷溜出王帐外边去。他们不敢拦我,但我怕早早就被哥哥给发现了。   ”   望见顾芷柔温柔地笑笑,她又接着说道:“昨日天色晚了些,你兄长又不方便到这帐中来,如今我带你出去正好,你快些收拾!”   顾芷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冬影和塔拉的侍女分别伺候好自家主子披上架子上的斗篷,几人便一同出了帐子。   万幸的是一路上顾芷柔都未曾遇到昨日见到的那人。   到了萧珩那顶帐子外边,十七候在帐子旁边,望见自家王妃,先是愣怔了片刻,才向里边通传。   “公子,姑娘来了。”   离国王帐中人多眼杂,他自然十分适宜地换了称呼。   前日见着萧珩时,他已将他们一行人是如何从苍州来了木城,又是如何从木城到了燕城的事同主子有头有尾地说了一遍。   对于眼前这个为了自家主子,能不惧危险,从苍州赶往这燕城的弱女子,十七是打心底里佩服的。这般有胆智且真心为自家主子的女子,这世上怕是再也遇不上一人。   只是如今的情形,却容不得他们几人掉以轻心。   得了萧珩应声,十七掀开帐帘让顾芷柔进到帐中去。   进了帐子,顾芷柔先是一阵打量,这些日子他和谢允应当受了不少苦。   见萧珩的帐子虽比不得自己的帐子华丽,但也算舒适,她才稍稍安下些心来。   她这才转头去望他,他坐在帐中的小案前,同从前好像一般无二,有布衣掩不住的贵气,只是如今,他的身上穿了件离国男子的衣装。   离国男子的衣物将他衬得更加魁梧,也更加英俊。   她想起昨天白日里在王帐外边见到他时,他外边穿了件厚厚的大髦,她并不能瞧见他的身形。   晚上他偷偷溜进她帐子中时,帐中的灯全灭了,也没法子将他瞧清楚。   如今他身上只穿了件夹棉的离国袄子,她却是瞧清楚了。   他比从前瘦了,肤色也黑了些。   她往他那边走过去,葱白细长的手指轻抚上他的脸庞,她压低声音柔声道:“阿珩,你瘦了,还黑了些。”   她的眸子雪亮亮的,萧珩难得有些羞怯却不露在脸上。   他将她拉到膝上坐好,手却抚上了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柔柔也瘦了许多,却比为夫好些,并没有变黑。”   这会儿,轮到顾芷柔红了脸。   瞅见她脸上的赧色,萧珩只轻笑一声,紧紧将她搂入怀中。   他们像从前那般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上穿着的并不是从前在王府中的华服,彷佛此处并不是燕城的王帐,他们也不过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有情人。   可事实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圆满,若是他们不能早日想到出城之法,他们就不能真正安下心。   良久之后,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顾芷柔拿起桌上的毛笔,就着桌上那研磨得还不太浓的墨,在宣纸上写下几字:谢允呢?   萧珩只笑笑,接过她手中的笔,将回答写在她那行字旁边:他在城中养伤,如今已无大碍,柔柔放心。   顾芷柔终于安下心来,却又想到帐帘前边站着的十七来。   她又接过他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写下:十七为何在此处。   萧珩这次却未去拿她手中的笔,他只将声音压低了些许:“我让他守在你身边,他如今这般,已是失职。”   她有些着急,却不忘了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一些:“是我吩咐他不要跟着,两个弱小的男子自然要更不惹人注意些。”   萧珩又笑笑,顾芷柔霎时反应过来,他这又是在诓自己,恼他如今在这王帐中仍有捉弄人的心思,她懊恼地瞅他一眼,才又想起件正事来。   她转头在宣纸上简单画出了昨日在青唐嵇祥帐子外边见到的那人。   然后,转过头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阿珩这人便是先前在苍州城门下刺杀你的那人,他好像是离王的人。”   萧珩皱着眉头望过去,这不就是先前在燕城外边战场上,时时紧盯着自己,要将自己杀死的那个赤奴将军吗?   可先前他在燕城中见到过青唐嵇祥下令搜寻自己的王榜,上面写着的是:活捉周国皇二子萧珩。   于两国当下的局势来看,自己若真在战场上死了,于离国是十分不利的。   离国一半以上的百姓皆靠游牧为生,缺乏粮草,眼下正是冬季,大周若是同他们耗,那一定是大周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若是将自己活捉,便能与大周天子谈条件。   是杀死自己还是活捉自己划算,想必那位年少便得这离国王上之位的青唐嵇祥是如何都想得明白的。   这战事起的蹊跷,那位赤奴将军红了眼般不顾王命要将自己杀死,想来其中也必有蹊跷……   只是如今,他已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这些。   他必须要尽早将顾芷柔带回木城去。 第九十一章 那人眼中有爱意   “阿珩, 我是担心,他若是将我认出来,你会……”见他愣神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顾芷柔只在一旁轻声道。   可她还未说完, 萧珩只轻抚上她的云鬓笑笑, 并未言语。   她想说的, 他又如何会不知。   只是,她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全是因为自己。   帐前传来十七大声参拜青唐嵇祥的声音,先前的字迹已来不及焚毁,顾芷柔眼疾手快将桌上的宣纸撕碎放到一旁的笔洗中。   碎纸上的墨迹被笔洗中有些浑浊的水洇开,再也寻不着踪迹,而后顾芷柔从萧珩的膝上慌忙下来。   若萧珩不是大周的珩王,如今他们也没被困在这王帐之中,她倒是很乐意青唐嵇祥知道自己心悦之人就在他眼前, 且无人能介入他们。   在青唐嵇祥进帐子前,她只执笔草草在宣纸上绘下萧珩的轮廓。   青唐嵇祥望见并排坐着的二人, 只皱皱眉头。   萧珩先站起来给他行礼, 而后顾芷柔也将笔搁下站了起来。   青唐嵇祥先是不动声色地往帐中望了望, 再又皱着眉头望向眼前的二人。   “塔拉呢?她去了何处?”   顾芷柔也皱眉望他:“公主将我送到这边便走了,并未曾同我说过要到何处去。”   见他不愿搭理自己,青唐嵇祥面上染了些急色,“昨日抓到的那个刺客招了,他是左王的人, 左王暴戾,一直想同我争这离国之主的位子,派人行刺塔拉倒也不算稀奇。”   他停顿片刻, “只是那刺客,口中所透露出的行刺之事并不是那般简单,只怕与那位失踪的珩王有关。”   顾芷柔心下一惊,却暗自稳住阵脚,她面不改色地望着眼前这位离国君王,只眸间染了些许疑色。   见从“兄妹二人”的脸上瞧不出什么蹊跷来,青唐嵇祥瞅了眼几案上边的宣纸,转身便出了帐子。   兄妹二人久别重逢,他断没有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强行将人掳回帐子中的道理。   他走后,顾芷柔才长舒了口气,为防青唐嵇祥起疑,没过一会儿,她也回了自己的帐子。   后来,她听见帐子外边吵吵闹闹。   离她帐子最近的,便是塔拉的帐子,怕这喧闹声与塔拉有什么关系,她立时同冬影一块儿出了帐子。   顾芷柔只瞅见,平日里那位十分尊贵的小公主,是被人“捆”了回来的。   她又一次见着先前在青唐嵇祥帐子外边见着的那位将军。   远远瞅见他,顾芷柔转头想回自己帐子中去,她想等那人走后,再去望望塔拉是如何了。   可她远远地却听见那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塔拉后边,一边走一边向她说着什么,因为他说的是离语,她实在没法子听得懂。   他语气中分明不只有属下对着主子才有的卑微,还有对心爱之人的迁就。   为印证自己的猜想,顾芷柔偷偷转过头去望他一眼。   她望见他的眼中,分明有缕缕刻意掩饰的恋慕。   她心中霎时有了个猜想……   待外边的喧闹声停息,听见那人离开的声音,顾芷柔才又出了帐子,径直往塔拉帐子中去。   这位平日里豪爽活泼的离国公主,如今被缚住手脚绑在床榻上,见着顾芷柔来了,她只急忙向她喊话。   “阿芷,快,快来给我解开,他们都不敢忤逆我哥哥,没人愿意帮我。”   顾芷柔只摇头笑笑,“他们如今就是在帮你。”   塔拉愕然,瞪大眼睛望向她,话语中是不可置信,“你说他们是在帮我?我都动不得了,这般是在帮我?”   顾芷柔坐到她床榻边上,“你可知,你走后没多久,你哥哥就找到我兄长的帐子中去?”   床榻上的塔拉只摇摇头。   她继续往下说:“他问我你在何处,还说刺杀你的人是左王派来的。塔拉,你明明知道,你和你哥哥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你忍心再给刺杀自己的人下手的机会,忍心让你哥哥难过吗?”   塔拉沉默了好半天,才嘟囔出声:“阿芷,我答应你,再不往王帐外边跑了。你先将我放开可好,这麻绳磨得我手都疼了。”   她手上拴着的分明是材质细腻的衣服料子,可见先前绑她那人对她的用心。   见她这借口找得可笑,顾芷柔只又笑笑,抬手就要给她将手上的绳子解开,可还没动手,却见青唐嵇祥掀帘进了帐中。   “不准解,让她多得些教训,哪里会每次遇着危险时,总有阿芷你救她。”   听他这般说,顾芷柔知道,先前自己同塔拉说的话,已全叫他在帐子外边听了去。 第九十二章 可以回大周去了   顾芷柔先前的话, 不过是为了塔拉着想,却不小心被青唐嵇祥听了去。   此刻她只怕他误会了自己,误会自己是对他有情谊才会对塔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王上来了, 那阿芷便先退下吧。”她从床榻边上站起身来。   见她要走, 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塔拉却急了, 她挤出一滴眼泪, 可声音半点儿也不呜咽,“阿芷你别走, 哥哥肯定不会给我解开……”   见妹妹这般装可怜的模样,青唐嵇祥只觉好笑,“现在知道怕了?方才说再也不出王帐去的话,可是真心的?”   见哥哥这般问自己,塔拉头点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可晃着的脑袋还没停,她却见自家哥哥又轻笑了一声,“那也是, 你作为一国之公主,自然要为自己做错的事儿负责, 此番便先绑你一个时辰, 谁给你求情都没用。”   说罢, 他又望了低头站在榻旁的顾芷柔一眼,言外之意自然也就十分明显。   “阿芷,你若待会儿没事,就同我一块儿在王帐中走走。”他这话看似是在征求意见,却半点儿不容拒绝。   顾芷柔抬起头来, 好看的娥眉皱在一块儿,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说,她的帐子外边都是青唐嵇祥的人, 她平日里做些什么想必这位离王不会毫不知情。   可她还是不想同他一块儿“走走”,她想着拒绝的话,“我……”   话才到嘴边,却又被青唐嵇祥打断,“你们守在公主身边,过一个时辰再将她给解开。”   床榻边上站着的侍从单膝跪下应了声“是”,青唐嵇祥转过头望了顾芷柔一眼。   此处是人家说了算,顾芷柔只能低下头走到他身后。   见她乖巧立在一旁的模样,青唐嵇祥才示意侍从将帐帘掀开。   没走出多远,青唐嵇祥便将他的侍从和冬影都遣下。   顾芷柔有些错愕,对着他冷嘲热讽,“你是离国王上,我是大周人,你不怕我为了家国大义,将你杀死吗?”   青唐嵇祥却转头望着她,眼里全是认真。   “你不会,且不说你没有半点儿功夫。我听塔拉说,上次她遇刺也是你救了她。若你真要杀我,先前我说要娶你时,你便应该一口应下。待到我们成亲之日,再将我杀死,不是容易上许多?”   “就因为我不愿嫁你?你就觉得我不会杀你?”顾芷柔犹豫着开口试探。   青唐嵇祥却笑而不语,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杀意,也未看到过对权势的渴望。   一直以来,她眼中有的只有对她要寻的那人的牵挂和倔强。   “你真不愿嫁我?”他终是问出了口。   青唐嵇祥本是草原上的雄鹰,将个想要逃跑的兔子掳回自己的巢穴,自是不难的。可如今,他怕这只兔子到了巢穴中,还没等他动手,便自戕而亡。   “王上不是已经知道答案,我只想同兄长一起回到大周去。”她这话说得十分诚恳。   他却忍不住又问出口:“为何不愿嫁我?因为我是离国王上?”   “王上这话,倒是像在问草原上的草为何不生在别处一样。我从前就说过,我已有心悦之人。”见他今日同自己说话时多了几分诚恳,顾芷柔自然也愿同他把话说开。   “你既如此说,我明日便派人将你们送出城去。”   青唐嵇祥不是位糊涂的君王,自周国那位珩王殿下战时失踪之后,他便已派人盯紧了东面的树林,城中有何动静他其实一早就一清二楚。   他此番应下要将二人送出城去,自然也不简单。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将自己与萧珩送回,顾芷柔有些许愕然,只愣怔在原地,没再往前走。   “你不信我?”青唐嵇祥也停下来,转过身去望她。   顾芷柔并不言语,仍旧望着他。   “你救了塔拉两次,若是我再不顾你的意愿拘着你和你哥哥,不就显得我这个一国之君狼心狗肺了?”说完他还苦笑一声,望向顾芷柔时满脸都是自嘲。   顾芷柔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只沉默半晌,“阿芷相信,王上终有一日能觅得与自己心心相印的良人。”   青唐嵇祥知道她说这话是在安慰自己,“回去吧,明日便要走,今晚给你和你兄长摆一个送别宴,也算是全了我和塔拉的地主之谊。”   顾芷柔想到那个在苍州行刺自己和萧珩的男人,有些心惊,她下意识找了个借口,“如今正值战时,王上设宴款待未免会有人说三道四。”   望见她眼底的慌张,青唐嵇祥只又笑笑,“你不必担心,不过是我和塔拉兄妹二人与你们兄妹二人的私宴,我不会叫上其他人。”   他这话说得奇怪,像是已然知晓她心中的畏惧是因何而来。   不过他好歹是一国之君,相信他真能如他所说那般,顾芷柔终是安下心来,没再推辞。   已出来走了许久,青唐嵇祥没再说一句话便转头往来时路走。   顾芷柔见状忙跟了上去,两人走到侍从们等待的位置,顾芷柔向青唐嵇祥行过礼,又等他走远了,才又转身回了自己的帐子。   冬影见她面容无虞,知道青唐嵇祥断未对自家王妃做了什么出格之举,可还是忧心那位离国君王对着自家王妃说了什么。   她只一脸愁容地跟在顾芷柔身后。   知道她自小习武,面冷心热,如今摆出这副模样已是纠结得不行,顾芷柔只在心中窃笑两声。   待进了帐子中,她才将先前青唐嵇祥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冬影。   可冬影听了她的话,却不见有半分欢喜。   “离国王上真就这般轻易要放我们回大周去?为何还这般着急?”她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家王妃。   兴许是先前太过意外和欣喜,未经由她发出如此一问,顾芷柔还未曾怀疑过什么。   可现下听见冬影这般说,顾芷柔才反应过来。   青唐嵇祥许是已知晓些什么才会这般着急将他们送走。   先前在萧珩的帐子中,问过他谢允的情况,有谢玉的良药,想必谢允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十七断不会是一个人到这燕城中来的,王帐外边应当有暗卫守着,若是一切顺利,青唐嵇祥也未使诈,他们明日定然能一齐顺利平安地回到大周去。   到了晚间,约莫卯正时,天色已暗下来。   王帐中的仆从,在一处空地,临时搭了个帐子,正是供王上一行人宴饮用的。   此时塔拉已被松绑,闹了好一会儿脾气,只是听闻自家哥哥设了晚宴,便又十分高兴地往隔壁帐子寻顾芷柔去了。   塔拉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知道先前的事是有自家哥哥拦着,顾芷柔也无可奈何,此刻便也不再生她的气。   她笑嘻嘻地拉着顾芷柔的手,就往一旁已准备好的宴饮帐子去了。   果然如先前青唐嵇祥同顾芷柔所说,帐中的客席只设了两处,青唐嵇祥的位子在上首,他的位子旁边,又另个塔拉设了个小小的席位。   只是她才进到帐中,就吵吵嚷嚷地让侍从将自己的位子撤下来,放到顾芷柔席位的一侧。   见她这般模样,顾芷柔只笑着摇摇头,塔拉转过头来望她一边说着:“你本来要帮我解开绳子的,我自然不生你的气,可哥哥的气我是如何也消不了。”   顾芷柔无奈,只能望着她先坐到一旁的席上,随后也坐下来等候。   只是没承想,萧珩是同青唐嵇祥一块儿进到帐子中的。   顾芷柔忍住心中疑虑,慌忙站起身来朝青唐嵇祥行礼,可一旁的塔拉却仍坐在席上悠闲地吃着石榴。   青唐嵇祥望了望塔拉,又望了望上首自己的席位旁已空落落,只轻笑一声,便往席位那边走。   待他在席位上边坐好后,顾芷柔才向萧珩投去探究的目光,望见她这般神色,萧珩自是知道她对二人一同赴宴的事有疑问,他只轻轻摇摇头,示意她放下心来。   有歌舞有美酒,四人便没有过多的言语,只偶尔话几句家常。   身边有塔拉陪着,顾芷柔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只是宴饮到了末声,待舞姬们退下,喝得有些许多的青唐嵇祥举杯朝顾芷柔敬了杯酒。   “阿芷,这些日子多亏有你,我……和塔拉都要感谢你。你明日便要离开,这杯酒我就敬你了。”   他们明日就要离开燕城的事,塔拉先前并不知情,此刻听见自家哥哥如是说,霎时瞪大了眼睛。   她将一旁站着的顾芷柔扯到席上坐下,给她斟满一盏马奶酒。   “阿芷,我都跟你说好了,你要给我当嫂嫂的,如今怎的食言了,都未曾同我打声招呼便要偷偷离开,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好朋友?!”   塔拉拽自己的动作十分突然,顾芷柔坐下时,左膝还撞了小案一下,杯子也连带着晃了一下,连带着杯中过满的酒也溢出来了些。   顾芷柔忍着撞得生疼的膝盖,眼角蓄了些泪,悄悄望了对面坐着的萧珩一眼。   “阿芷自然是将塔拉当作是好朋友的,我怕你听了难过,这才没同你说。”   坐在两人对面的萧珩,自是瞧见她撞的不算轻。   他眉目上染上些许急色,可两个姑娘之间的事,他一个男子自然是干预不得的。何况他知道,过了这么些日子,顾芷柔是真的将离国这位公主视作为友;且上一世,他的确亏欠塔拉。   于是他眼见着塔拉紧紧拽住顾芷柔,“我哥哥的酒你可以不回敬,可我这个朋友的却是不行。我们离国和你们周国不同,从不讲这些虚的,你若当我是朋友,今天就陪我一同喝个痛快。”   顾芷柔才将她的话听完,手中就多了杯她塞进来的马奶酒。   望见塔拉瞪大了望着自己的眼眸,顾芷若咬咬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冷酒入肚,她先是打了个寒颤,而后龇牙咧嘴。   萧珩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倒是觉得十分稀奇,眼睛更是一瞬都不愿意从她身上离开。   瞅见眼前坐着的美人,因为一杯酒好看的脸皱做一团的模样,塔拉一时觉得好笑,转头望青唐嵇祥。   “哥哥,你看看阿芷,一看就是不怎么喝酒的。”   她这嬉笑声,引得上首坐着的青唐嵇祥也侧目望下来。   望着自家哥哥那副担心的神色,塔拉才反应过来,她此时还在生哥哥的气。   她扭过头,却是继续灌顾芷柔喝酒,“来,阿芷,你多喝上几杯,就不会觉得这酒难喝了。”   眼见着顾芷柔的玉容染上酡红,萧珩有几分担心,只站起身来同塔拉说道:“公主见谅,阿芷从前未曾饮过酒,公主这般灌她,只怕她会难受的。”   上首坐着的青唐嵇祥只“嘁”了一声,萧珩下意识里怕他口出惊人之语。   可就在他皱眉望着上首的离国王上时,却听到一声重重的砸桌声,那声音正是从顾芷柔的坐席那处传来。   萧珩望过去,只见到顾芷柔此刻头已伏在案上。   皱眉三两步走过去,萧珩将顾芷柔扶起来,望见她磕得有些红的额头,他大章轻捏她的脸颊,“阿芷,阿芷……”   塔拉在一旁语结:“阿芷哥哥,我真没想到阿芷的酒量这般差……”   萧珩并未同她言语,可她话音刚落,顾芷柔却又抬起了酒杯,“塔……拉……我们姐妹……姐妹俩再来一杯……”   见她已然是醉的直犯迷糊了,塔拉只瞪大眼睛,萧珩却是暗自将她的嘴捂住,就怕她醉得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他转身向青唐嵇祥请辞,随后将顾芷柔横抱起来,往她的帐子走去。   出帐子时,他们却是与那位赤奴将军打了个照面。   萧珩的脚步并没有迟疑,依旧往帐子那边走。   赤奴愣怔了片刻,还是进了自家王上宴饮的那处帐子。   偷偷瞥了眼脸色已有些红的塔拉,他才单膝跪下行了个礼,“王上,公主。”   上首坐着的青唐嵇祥眉目上却染上了几分不耐,“本王不是派人知会过,今日便不要来王帐打扰了吗?”   “臣并不是有意,只是臣的手下在燕城中寻到了珩王副将的踪迹,只是珩王这几日似是未曾同他在一块儿。”   他的话音刚落,青唐嵇祥便摔下个杯子,恰巧落在他的脚边,“我不是说过,周国珩王的下落不用你来管?你安安心心管好军务就好,怎的?我的话到你耳里又成了耳旁风了?”   赤奴面不改色,又瞥了一旁的塔拉一眼,转身行礼退下了。   待他走后,塔拉才同上首坐着的自家哥哥问道:“哥哥真就甘心将阿芷放回大周去?”   青唐嵇祥冷笑一声,“你年纪还小,还不懂男女之情,于哥哥我而言,还是家国天下更为重要。”   他站起身来,只脸上染了些醉态,脚步却并不飘忽,路过塔拉坐席处时,他只又继续说:“我为何将阿芷他们放回大周去,兴许不日你便会明白。”   他的话并未将塔拉心中的疑惑解开,她眼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萧珩才将顾芷柔在床榻上放好,可她又直起身来,有些冰凉的玉手捧上他的面庞,“阿珩……我……没醉,我……是不是……很聪……明。”   话都说不利索,萧珩哪里会信她的胡话。   他只摸摸她的小脸安慰她,话语中有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好,你没醉,你聪明。你先躺下来,我给你擦擦脸擦擦手,好不好?”   见顾芷柔乖巧地点点头躺下,萧珩只转头将一旁放着的热水盆中的棉帕扭干。   见此情形,冬影立在一旁,有些不安,“主子,我来吧……”   “没事,我来,你且在帐帘旁边候着。”未再多说一句,萧珩温柔地给床榻上躺着的小妻子擦拭着面颊。   是以,塔拉掀帘而入时瞧见的,正是他悉心为自己那位酒量十分差的好友擦脸的情形。   她转头轻声地朝冬影说了句:“你家公子对妹妹真好。”   冬影低下头:“……公主说的是。”   见顾芷柔有人照看,塔拉又往里间望了望,随后转身出了帐子。 第九十三章 醉酒之后   萧珩刚把顾芷柔的脸擦洗干净, 她却又坐起身来,开始扯起她身上的衣服,嘴里还嘟囔着:“小婉……我的寝……衣在何处?”   上一世萧珩便知, 她与小婉自幼时起便相伴不离, 她与那远在木城的小丫头朝夕相伴这么多年, 还未曾分开这么长时间, 如今想念她也属实正常。   可知道她此刻想着的是别人,萧珩心中有些酸酸的, 却是忍不住吃起一个小丫头的醋来。   他默默想着,她在苍州时,可曾同现在这般,在梦中念过自己的名字。   如是想着,他手中却继续着给她擦拭手心的动作。   因着走神和气闷,他的力道不自觉地大了几分,却是惹得顾芷柔呢喃一声。   她睁开眼, 雾蒙蒙的桃花眼望向他,“阿珩……你……弄疼我了……”   她的眼睛有些微红, 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直让他给望得愣住。   萧珩喉头微动, 手中变凉的棉帕将他从绮念中拉了出来, 他转过身去正准备浸湿那棉帕时,却被床榻上那人先一步紧紧抱住。   而后,他听见怀中那人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呜咽着同他说:“阿珩……我终于……找到你了……就算你爱上了别人也好……只要你还好好活着……”   她说着停顿一会儿,松开他一些, 桃花眼依旧雾蒙蒙,却是紧紧盯着他那双好看的凤眼,“大不了……大不了我们……一别两宽……”   萧珩有些心酸又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她一直没将上一世自己娶了塔拉的事忘掉。   虽青唐嵇祥已知道他们二人的真正关系,可如今她这话说得并不小声,只要这帐子附近有个听得懂汉话的人,怕是都要把她这醉话都听了去。   忍了又忍,他还是吻上她那红艳艳的、喋喋不休的樱唇。   良久之后,他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柔柔放心,我绝不会给你同我‘一别两宽’的机会。”   顾芷柔被吻得直犯懵,愣怔了好一会儿,酒意也清醒了好大半儿。   她埋在他的胸膛处,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抬手环住他的腰身,“阿珩……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将下巴支在她柔软的鬓发上边,萧珩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却是笃定地回了她一个字:“好。”   ~   次日一早,顾芷柔醒来。   床榻边上已没有萧珩的身影,想起昨日青唐嵇祥同自己说过的话,顾芷柔揉揉有些痛的脑袋,而后硬撑着从床榻上起来。   她一边梳洗一边同一旁站着的冬影吩咐着:“冬影,待会儿便收拾一下吧。先前阿虎伊吉借给我们的衣服,记得也一同收拾起来。”   到底是没忘记先前同阿虎伊吉的承诺,可顾芷柔穿的那身衣服,已被利箭刺出洞来,不复先前的模样。   冬影本就不擅女红,那衣服便只是洗干净了搁置在帐子中,直到今日也未缝补起来。   是以,顾芷柔梳洗完,见着冬影收拾出来的自己先前穿的那身衣服时,霎时皱紧了眉头。   衣物是深色,虽先前被血迹沾染,也不太能看得出来,可这偌大的洞,却是让顾芷柔犯起愁来。   先前日日为寻不着萧珩和谢允二人而苦恼,自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可如今已然知道二人已无恙,且他们马上就能和自己一块儿回到木城去,顾芷柔却又有了为这些小事而扰的闲心来。   顾芷柔想到小婉,她的手艺或许能将这衣服给补好。   想到此处,她紧皱着的眉头终于又舒展开来,“无妨,小婉手艺好定能将这破洞给修补好,答应人家的事总不能食言,这衣服定要拿回大周去的。”   用过午膳,顾芷柔的帐子终于来了人。   那人却是塔拉。   依旧是风风火火地掀帘而入,身后却跟了许多侍从,那些侍从手中拿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阿芷,你瞧瞧,这些都是我给你寻来的我们离国才有的稀奇玩意儿,你便将它们全都带回你们周国去吧。”   知道她是好心,可顾芷柔还是错愕了好一会儿,而后才绽出个笑靥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从燕城南迁回木城的大家族呢。”   “阿芷,你还取笑我!我这是怕你回了你们周国,便将我这个远在离国的好姐妹忘了。这些东西日日同你在一处儿,你便能时时念着我!”   她这话说得孩子气十足,又惹得顾芷柔笑了几声。   “那你寻个姑娘家随身的物件送我,不就可以了?这么多箱,你叫我如何带回去?”   塔拉转念一想,觉得她说得十分有理。 第九十四章 设计   塔拉转头开了个小箱子, 挑挑拣拣,终是寻到了个成色极好的金镶玉嵌珠宝手镯。   可她刚拿起来,想到顾芷柔身边给她戴上时, 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   “可我堂堂离国公主, 送救命恩人礼物就送个镯子, 未免也太过寒酸了些。”   说这话时, 塔拉皱着眉头,右手就搭在下颌处, 若有所思。   瞧见她这模样,顾芷柔又轻笑了声,“你这箱子里怕是随便拿件东西出来,都值不少钱,如何也算不得寒酸。”   她话音刚落,塔拉便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   “阿芷, 你真不再考虑考虑?”塔拉眼巴巴地望着顾芷柔。   她虽是离国的公主,到底也只是个舍不得友人的女子。那双英气十足的眼眸也跟着她口中的恳求, 难得一见地柔弱了几分。   顾芷柔见她这般, 自然也晓得她让自己考虑的是何事。   “塔拉, 我也舍不得你,”说着顾芷柔将手从塔拉的手中抽出,放在她手背上,“可一来我对你哥哥未曾有过一分一毫的男女之情,二来, 我的家在大周。”   “塔拉,我必须要回去。但我能保证,大战结束之后, 我会时常给你写信,若有机会,你也可以来大周……”   两人正依依惜别间,帐子外边来了青唐嵇祥的人。   “阿芷姑娘,王上已命我等备好车马,您若是收拾好了,便可以出发了。”   顾芷柔转头应了句:“好,我这就来。”   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到塔拉手中,“我们大周,将相处得好的小姐妹称作是‘手帕交’。你是离国公主,可我如今只有这小小手帕能赠予你,若日后你我还有机会再见……”   她还未将话说完,就被塔拉打断,她抢过顾芷柔手中的帕子,“说什么鬼话,你我日后定然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小公主心直口快,顾芷柔只温柔地笑笑,“塔拉说的对。”   “我送你。”塔拉终是又将自己先前放回箱子中的那个手镯找了出来,给顾芷柔带上。   而后,两人相视一笑,一同出了帐子。   青唐嵇祥的人已守在帐子外边,见她们出了帐子,连忙迎上去。   “公主,王上说……”那侍从低眉顺眼的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却是让塔拉给误会了。   这位尊贵的离国小公主一下子着急了,趾高气昂地扬起脑袋说话:“哥哥是不是又不让我去送阿芷,哥哥他真是离国最大的白眼狼。塔拉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   她说得正起劲时,那侍从不敢随便将她打断,好半天才颤巍巍地开口:“公主误会了,王上为公主准备了自己的亲卫,此刻便候在王帐外边呢。”   塔拉一时语结,只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家哥哥何时变得如此开明。   顾芷柔笑着摇摇头,拉着她转身往王帐外围走去。   到了车马等候处 ,塔拉和顾芷柔同乘一辆马车,萧珩则独自乘一车,一行人往东面的树林处走。   侍卫穿的是寻常百姓的衣装。   过往百姓只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行,并未曾过多侧目或是驻足围观。   因随从多些,一行人走得慢,足足走了两盏茶的时间才到了那片林子边上。   可那车驾才刚刚停稳,树林中就杀出十几个黑衣人来。   那些离王亲卫得了自家王上的吩咐,只死死护在塔拉和顾芷柔的车驾旁边,可余下的一些侍卫却不是那些黑衣人的对手,两方的人缠斗得紧。   而后,顾芷柔望见谢允带着四个从前自己身边的暗卫,从车队后边冲了出来。   他们一路杀了几个黑衣人,而后将萧珩团团围住。   萧珩望了眼顾芷柔的方向,见她有离王的人小心护着,便稍安下心来,可仍往那边盯着。   那些人的目标是他,他此时过去寻她,只会让她更危险。   “主子,后方似还有人来。可是离王给我们设了计?”谢允紧紧护在萧珩身侧,同他耳语。   萧珩眸色沉了几分,露出几分杀气,可语气笃定,像是一早就知道般:“不是离王,只会另有其人,不过,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果然,正如谢允所说,他们刚刚把黑衣人击杀完,那位与他们在战场上面有”过节“的赤奴将军,立刻带着自己的人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那位赤奴将军才刚刚站定,便举起弯刀直指向萧珩,声音隐含三分嘲讽:“珩王殿下,别来无恙啊,这些日子在我燕城如鼠蚁般苟且偷生的日子,过得可还习惯。”   萧珩站在原地,面色不改,也未有一语。   可与顾芷柔站在一处的塔拉却先着急起来,“赤奴,你再说一遍,你说阿芷的兄长是谁?大周的珩王?”   那赤奴只站在原地,冷哼一声:“他身边的便是珩王从前的副将,公主如今还觉得末将说得有假?只怕你身边那位阿芷姑娘,身份也是假的吧。”   顾芷柔只低下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只因她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小公主,是一旁站着的那位赤奴将军的心上人。   如今不是动手的好时候,她忍了又忍,还是同身旁的挚友说下一句:“塔拉,我不是有意骗你,若是将真实身份告知你,我和他都会有危险。”   可她这番解释到了塔拉耳中,却没半点儿分量。   一时气急的小公主开始恶语相向:“你只怕就是个珩王的普通姬妾吧?宁愿回周国做妾,也不愿留在我哥哥身边。你又何来的信心,觉得我离国会拿你来要挟周军?”   顾芷柔只望着她,“塔拉,我知你如今气我欺骗,可我有我的苦衷,你……”   塔拉却直皱着眉望她,仍旧气她欺骗自己。   一脸失望又愤怒地望了顾芷柔一眼,没再搭理她,塔拉径自往车下走。   可她才将头探出车厢外,东面林子里便霎时飞出一支冷箭来。   顾芷柔一直望着她,自然便瞧见了那支朝着她脑袋飞过来的利箭。   塔拉背对着树林那面,自然没有察觉,她只望着不远处站着的赤奴抢过一旁士兵的箭弩,搭在手上朝向她。   正犹疑之时,她却被顾芷柔扯回了车厢中,那支利箭愣生生只擦过她的手臂落下。   “塔拉,你可有事?”而后她只见顾芷柔抓住自己焦急地询问。   顾芷柔想来也好笑,这般凑巧地将她救下,如今已是第三次。   知道她先前是生自己的气,才让想杀她那人有机可乘。何况是自己有错在先,如此一想,顾芷柔便更没有理由再同她计较。   塔拉愣怔了好半晌,树林那边却响起一阵痛呼声和一人从高处摔下的声音。   而后,那位赤奴将军朝着树林里边大吼了一声:“我同你主子说过,不得伤了塔拉公主,你那主子不听话,只能由你这个动手的替他受过了。”   他将箭弩扔回给一旁站着的士兵,又大喊一声:“树林里的人给我听着,若是再有人想打伤害公主的主意,下场便会同方才那人一般,我赤奴定会说到做到。”   随后他转头望向萧珩,“珩王殿下,这么好半天过了,你还没想好有何话要同我说的?”   萧珩假作无奈之色,“如今落到你手中,如何也不该让我这个大周珩王死得不明不白,你是不是该让我知道,到底是何人想要我性命?”   那赤奴却笑了,“也是,该让你死得明白些,全要谢你那位太子大哥,若不是他找上左王,左王再找上我,哪里……”   可他却见萧珩笑了,“那左王是如何承诺你的?许你离国国君之位?”   “住口,我从未肖想过王上的王位。”这位素有离国第一勇士之称的赤奴将军霎时怒了,只瞪着萧珩。   萧珩又轻笑一声,“那便是肖想塔拉公主了?”   他话音刚落,赤奴忙向塔拉坐着的那辆马车望了一眼,而后对着萧珩眼中的杀意更甚,“你住口,萧珩小儿,你自己知道你为何该死。若不是你,上辈子,王上……”   可他还未将话说完,青唐嵇祥已带了数不清的王帐守卫将他的人马团团围住。   “赤奴,你可记得本王先前同你说过什么?”青唐嵇祥坐在马背上,背脊挺得笔直,高高在上地望着赤奴。   赤奴只单膝跪地,朝他行了个抱肩礼,“可王上,周国珩王他狼子野心……”   “我看狼子野心的那人是你!你竟背着我与左王的人私下勾结?!”青唐嵇祥只又将他打断。   赤奴将头埋得更低,眼下自家王上已偏向珩王一方,若是他再提前世的事,只怕会被以为是神智不清,到时自己说什么王上都不会信。   他只能咽下口气来,转头对青唐嵇祥回话:“王上,我这般也是为了离国着想,若是将珩王抓回去,我们便有了同周国谈判的筹码。难道您忘了刚过的蝗灾,和草原上冻死的牛羊了吗?”   “若你真是为了离国好,你便不会与那左王勾结,左王暴虐,若是离国落在他的手中,又会有何下场?你可曾想过?还有塔拉,几次三番被刺杀,是何人所为,我不相信这些你全都不知情。”   赤奴一时被问得答不出话来,只将头埋得更低。   “如今我已与周国珩王殿下签下了和约,两军和书也已派人送到木城。待珩王回到周国之后,会尽力帮助我离国度过危机,至于你,从前我惜才不愿将你惩治得太重,倒是让你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青唐嵇祥仍皱眉望着下首跪着的赤奴。   马车上的塔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是后怕又是感激地望了顾芷柔一眼,如今却被自家哥哥与赤奴的对话,绕得昏了头。 第九十五章 太子的杀意   方才若不是顾芷柔及时将塔拉拽回来, 如今她怕已死在那箭下。   她几次三番得了教训,终于不再鲁莽,只命车厢侧边的侍从将车帘卷起来, 静静地望着自家哥哥和赤奴对峙。   赤奴本就时刻望着她那边的动静, 如今见她命人掀开了车帘, 朝着她那边伏下身子。   “公主, 我对您和王上的忠心日月可鉴。至于左王的人,我一早就想好, 待除了周国珩王,再想办法借周国之势将他灭了。我一直念着公主幼时对我的恩情,断不会做对公主不利的事,公主要相信末将啊!”   他说完直起身子望她一眼,随后重重地磕了个头。   他说的是离语,顾芷柔听不懂,却也瞧出了他言辞的恳切。   见她疑惑地望向那边, 塔拉望望她,心中因为方才发生的事而惭愧, “阿……芷, 他……他要害的人是你们, 你想如何处置他?”   顾芷柔朝萧珩的方向看过去,见萧珩朝自己点点头。   “我要他和左王的部下,同我和阿珩,去趟大周……”   上辈子,她处处隐忍, 只为等心上人班师回朝,和他厮守在一起的那天。   可太子竟然私下派人与离国的左王勾结,想要害萧珩的性命。怕是上辈子, 他便是这般,害得萧珩于战场上受了重伤、下落不明,而后又害自己被灌下毒酒而亡。   如今,重活一世,所有这些,太子和顾梓莹都该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还她和萧珩一个公道。   到现在,顾芷柔终于将今日之事想明白。   想来,萧珩才到王帐不久,青唐嵇祥就已知晓他的身份。二人设了今日之计,只为引蛇出洞……   至于他们如何签订的和约,顾芷柔无从知晓,只能待日后再好好问问萧珩。   ~   木城中,自顾芷柔偷偷溜出城外之后,赵景尧便时时守在城门上,远远地望着燕城城门。   他也曾想过亲自到燕城中去寻她,可到底如今形势严峻,珩王殿下下落不明,至今未曾有音讯传回。   若他们二人真落在敌寇手中,只有他留在木城中,事发之时,他才能想办法带兵帮他们脱身。   他紧皱着眉头,少年郎的肤色已日渐黝黑,下颌上已有胡须冒出头来,一眼便知许久未曾打理过。   从前那个盛京城里,狂放肆意的少年郎,已不复从前模样。   他盯着燕城城墙的角楼发呆,似在思考着何事。   昨日,那位离国王上已派人送来了和书,可送那和书的人,并未曾透露关于珩王夫妇二人的消息。   他只能在这城门上干等着。   突然,燕城城门一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时,边上已有守将朝着他直嚷嚷,“将军,您瞧,殿下同那离国王上一块儿从燕城中出来了。”   赵景尧“咻”地凑上去,远远望见人群中的萧珩和顾芷柔二人。   见二人并未被捆绑,他立马下了城楼。   “开门!来队人同我一起迎殿下回城!”他喊了一声,随后骑上匹高头大马。   待城门一开,他便紧夹马腹向城门外边走。   他骑的是匹良驹,没一会儿就先士兵一步,到了萧珩、顾芷柔一行人跟前。   “殿下!末将来迟了。”他翻身下马,抱拳向萧珩行礼。   “赵小将军来得正好,不迟。”萧珩只望着他,十分好心情地弯弯嘴角。   青唐嵇祥垂眸望了望赵景尧,沉声说了句:“这便是你们周国那位素有骁勇之称的赵小将军?”   他的话引来了塔拉的注意,塔拉也望他一眼,十分瞧他不上,“哪像个将军,瞧着倒像是个十分邋遢的士兵。”   低着头的赵景尧霎时觉得有些脸热,偷偷瞟了萧珩身后的顾芷柔一眼。   “赵小将军莫见怪,塔拉向来任性妄为。”青唐嵇祥只朝他笑笑。   “我和夫人这些日子来多有打扰,本王在此谢过离国王上和公主的照顾,我们便在此别过吧,望日后周离两国能和平共处。”萧珩说着朝着青唐嵇祥行了个揖礼。   青唐嵇祥也回了他个抱肩礼,“珩王说得对,如我承诺般,只要我在位一天,周国不犯我,我必不犯周国。”   随后,萧珩、顾芷柔一行人往木城城门方向走。   他们才走到城门边上,却有只红缨枪远远地飞出来。   几次三番遇险,萧珩自然知道,是他那远在盛京的太子大哥派来的人手。   萧琰心狠手辣,又忌惮他有了军功,危机自己的储君之位。怕是早早就下了在萧珩回京之前,将他杀死的死命令,如今他派来的人,怕是按捺不住了。   那人使了十足的气力,可方向却有了些偏误。   那枪是朝着顾芷柔去的。   萧珩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便抱住顾芷柔往一旁倒去。   那人还不收手,举了把剑又杀了出来,这次未有偏误,利剑直指向抱着顾芷柔趴在地上的萧珩。   赵景尧见状,只抽出腰间佩的剑去阻拦。   他自幼有老永毅侯亲自教养,身手了得,对付那刺客是足够的,只是他与那人缠斗间,不知从何处又冒出七八个死士来,身上穿着的皆是离国的服饰。   想来,萧琰一早就想好,要将杀死二弟的罪名全都推到离国头上。   谢允、十七几人先前才与人缠斗过,如今应付起来虽不至于吃力,可却让对方有机可乘。   两个死士杀到萧珩和顾芷柔周围,顾芷柔不会武,萧珩只能一手将她搂在怀中护着,一手拿着软剑与那二人打斗。   冬影见状,也赶紧抽身过来护着自家主子主母二人。   只是,那些死士目标一致,都往萧珩这边包围过来。   顾芷柔从衣袖中拿出那柄弯刀,见有人往一侧袭来,便挥刀向那人刺去。那人原本就只一心想杀了萧珩,却被她刺得一痛,转头挥刀想向她捅去。   赵景尧见形式不对,举起手中的佩剑,刺穿那人的胸膛。   只是他如今手中没了武器,无法应对先前与他颤抖的黑衣人。   那人趁他分神之际,举刀向他的肩头劈上去。   “赵小侯爷!”顾芷柔才从方才那死士死在自己跟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却又望见赵景尧倒下了。 第九十六章 正文完结(未修文)   方才望着他们远去的青唐嵇祥, 不知何时带了身边的亲卫过来相帮。   先前那群死士已被斩杀得差不多,只余下一人,想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溜走。   好在骑在马上的青唐嵇祥十分眼尖地望见, 立马将手中的弯刀朝他小腿上飞过去, 那人闷哼一声倒下, 十七飞身过去, 捏住他的下颌,而后踢走他手上的刀剑。   萧珩见状, 才将顾芷柔放开,转头对着青唐嵇祥道谢:“多亏王上相帮,本王在此谢过。”   青唐嵇祥只摆摆手,“珩王殿下客气了,我不过也是不想被人扣屎盆子。”   行刺的死士皆被斩杀或制服,士兵将负伤的赵景尧架进城内。   青唐嵇祥向萧珩、顾芷柔拜别后,转身离去。   永毅侯和谢玉等人也得了消息, 往城门这边赶来。见宝贝儿子昏迷不醒地被人抬进城门来,永毅侯慌慌张张地拽住了谢玉的手。   “这是发生了何事?谢先生, 您快瞧瞧阿尧如何了?”   是以谢玉只瞥见萧珩一眼, 还没同他说上话, 就到了一旁给赵景尧诊治。   把完脉后,他摸摸有些花白的山羊须,“小侯爷身强体健,这伤并无性命之忧,且将养一段日子便可。只是休养不易长途跋涉, 他恐怕得多留在木城一段日子。”   如今萧珩回到木城中的事,知道的人尚少,不知军中可还有太子的人, 萧珩命人将赵景尧一并抬到小院中。   而后他将赵景尧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又将自己易容成赵景尧的模样,想以此混淆太子派来的人的视听。   京中暗卫传来消息,说是京中大乱,宣和帝病重,太子一党有异动。   如此一来,萧珩只能扮作赵景尧先一步回盛京城。   经历萧珩杳无音讯这一事后,顾芷柔再不愿同萧珩分开,她只扮作谢玉的药童,随军一同往盛京城回去。   待抵达盛京那日,城门大开,百姓纷纷站在街市上迎接中将士。   只是萧珩如今只能以赵景尧的身份受万民敬仰。   还没待他回府修整,便同永毅侯一起进了宣政殿复命。   可如今,萧珩走前还精神十足的宣和帝,此时像是傀儡般坐在殿上。   萧珩随永毅侯向宣和帝参拜,却见着一旁站着的自家兄长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先前被他们捉住的那个死士,如今已被下了如虫蚁噬骨般痛苦难耐的毒药,手脚失力、无法自戕,早已倒戈成为萧珩的人。   太子露出如此喜色,怕是已得了萧珩重伤难治的消息,以为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待他那病重的宣和帝老爹一死,便将这大周的天下握在手中。   只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过,永毅侯父子会在班师回朝之日,在这宣政殿上向百官接露他的罪行。   老永毅侯跪在地上俯首,“陛下,周、离两国能签下和约,珩王殿下功不可没,可珩王殿下重伤伤得蹊跷,并不是离国人所为!”   太子听完他这言语,只心惊,见宣和帝未曾应答,只在一旁说了句:“侯爷怕是打仗打得糊涂了,还不快退下。”   众臣在殿上交头接耳,十分小声地议论起来。   可宣和帝却仍目光呆滞地望着殿内。   永毅侯又朝他磕了个头,“皇上圣明,二殿下如今并无大碍,还请皇上为殿下做主。”   太子听了此话甚是意外,转眼瞥了眼殿上坐着的自家父皇。   宣和帝听闻二儿子无大碍,眼中有了些波动,只望着永毅侯。   “赵卿,你说……珩儿无碍?且说下去?”他声音有些迟钝,眼中却像是有了光彩。   “是,陛下,请您为殿下做主。臣今日,带了人证、物证,请陛下容许臣将他们都带上殿来。”   “父皇,儿臣觉得呈禀两国议和之事,更为重要,何况……”萧琰急了,忙在一旁说着。   可还没说完,宣和帝只冲着下首点了点头。   “宣……”他身边的内监见状,忙发话。   是以,随萧珩和永毅侯进宫的赤奴和那个死士,也得以进到殿中。   “禀陛下,此人乃是离国赤奴大将军,他于战场上几次三翻欲害殿下,还与左王勾结,且经他口述,此事还与太子殿下有关。”   “赵侯爷怕是伤了脑袋,敢在殿上如此攀污孤!”萧琰急了,只在一旁狡辩。   “是不是攀污,且容陛下判断一二,太子这般着急,难道是心虚了?”   永毅侯的话正中太子要害,萧琰只在一旁瞪目结舌。   “赤奴将军,你别忘了你们离国王上和公主交代你的话。”易容成“赵景尧”的萧琰只在一旁说了句。   他的声音未变,萧琰只觉有些熟悉,可却瞧不出“赵景尧”有何不同。   赤奴听了,只俯下首,“左王同我搭上线时,确曾说过,是周国太子欲将胞弟除之而后快……”   他才说完,萧琰又急了,只向宣和帝跪下,“父皇,此人不知是他们从何处找来的贼人,如今是在往儿臣身上泼脏水啊!父皇明鉴!”   说完,他只又朝宣和帝叩了个头。(丽)   “你们大周人,倒是十分会演戏。太子也不必急着辩白,末将的话还未说完,后来,为验明左王所说之事是真是假,我曾派人截获过一封密报。上边写着的可是大周的字,承诺待太子登上皇位后,便协助左王夺得离国王位。”   “你这贼寇,口说无凭……”萧琰脸色白了几分。   “太子怎知我口说无凭,如今那信件就在我身上。”赤奴说着,从怀中掏出封信来,“至于这信的真假,只能由你们周国人来验明。”   内监将信呈上给宣和帝,却见萧琰脸色更白了。   “陛下,还有这死士,也是在殿下回木城之时,从城中突然冒出行刺,而后被我等捉住的。他是谁的人,陛下派人审问一二便知。”   “至于太子与离国左王勾结的罪证,离王也事先为我等准备好了。”太子的人伤了永毅侯的爱子,永毅侯自然不愿轻易放过他。   宣和帝虽身体日益衰弱,可如今听闻此事也是气火攻心,霎时就发起怒来。   薛皇后不知从何处听闻风声,只侯在殿外,欲上殿中哭诉。   此时萧珩将面上的面皮揭下,露出真容来。   “请父皇恕罪,实在是兄长的人逼得太紧,儿臣不得已才能扮作赵小世子上朝来。小世子当日为了救我,如今伤重,仍在木城中养伤。”萧珩朝着宣和帝参拜。   萧琰心境肉跳,已说不出话来,缓和片刻却是向萧珩走过去,“二弟无碍,为兄甚是安慰。”   “兄长怕是甚是失望吧?我想问问兄长,我的王妃为何会被拘在东宫之中?”他望着萧琰冷笑一声,而后继续说道:“只是太子没能想到的是,太子请去东宫的珩王妃是假的。来人,将假王妃带上来!”   萧珩寻来的那女子假扮做王妃守在东宫许多日,成日小心翼翼,却是收集了东宫中的不少秘密。而萧琰,以为她是真的顾芷柔,欢欢喜喜地将她给“霸占”了。   只等自己弟弟一死,便想方设法将她纳入自己后宫。   那女子吹了吹枕边风,他以为她终是向自己的储君之位折服,便将许多事都说予她听。   如今那女子进到殿中时,手中拿的正是太子的罪证。   “还有我母妃谢氏一门忠烈,也是被皇后薛氏一族陷害。此事,如今我也有许多证据。”萧珩转头望向殿上的宣和帝,“还请父皇为谢家平冤,还谢家和母妃一个公道。”   他这话一出,殿上霎时安静下来,文武百官皆知,当年谢氏的事是宣和帝的逆鳞,谁人都不能提及。   只是,抬上的宣和帝只抬抬手,换了薛皇后进入殿中。   “皇后,珩儿说,当年的事,是你薛氏污蔑谢氏一门,你可认罪?”   薛皇后面上强装镇定,却朝宣和帝跪下身来,“陛下明鉴,臣妾冤枉啊~”   “只怕皇后做的还不只这些,来人,请谢先生和医官到殿上来。”   谢玉和御医到了殿中,先后为宣和帝把脉。   正如萧珩所预料那般,宣和帝正是被下了毒,才致龙体有恙。   “父皇不若将殿中的人都找来,看看是谁人敢如此歹毒。”萧珩又补充一句。   边关征战,宣和帝无心后宫,只有皇后每日送来药膳,如今细细想来,正是那药膳有问题。   太子欲杀害亲兄弟、皇后给自己下毒,宣和帝霎时气血攻心,吐出口血来。   是以,皇室这场闹剧就此戛然而至。   太子从前宠信的那些臣子,见铁证如山,也不敢再蹚这滩浑水。   御医替宣和帝整治过后,宣和帝清醒之时,只下了旨意:废黜太子储君之位,贬为庶人;赐薛皇后鸩酒一杯,薛氏一族株连九族。珩王于周离两国之战有功,封太子位,入主东宫。   这一世,萧珩终于护住了顾芷柔,也为母妃一族报了血海深仇,他们能长厢厮守在一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