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招娣的重生》 作者:浴火小熊猫   文案:   宋招娣一直挺知足,她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还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没生大病——虽然各种小毛病不断;   五官端正——虽然比她还大三岁的雇主叫她“宋阿姨”;   可她一个农村姑娘熬了二三十年终于在城里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还欠着二十年贷款。但是房都有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新房装修好,她参加了个旅行团,正坐着火车唱着歌,车进山洞,再一睁眼,她回到了1997年。   宋招娣看着破洞的蚊帐,摸摸身上肿痛的伤痕,弟弟宋家宝一边踢门一边大骂“宋招娣你想被打么?还不起来做饭”,她爬下床,一脚踩在一泡半干的鸭屎上。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过的那是什么几把日子?   极度重男轻女的爹妈,毫不羞愧的吸血巨婴弟弟,软饭硬吃的死鬼丈夫——全都给我滚!老娘要自己独美!   还有,招娣?   这算特喵的什么名字?必须改了!   内容标签:重生 励志人生 时代新风   主角:宋招娣(余自新) ┃ 配角:媛媛,宋秋凤,宋改凤(宋诗远),刘雯雯,girlshelpgirls女性互助 ┃ 其它:重生,女性互助,girlshelpgirls逆袭   一句话简介:绝不做“招娣”   立意:底层女性如何脱离贫困·女性互助 第1章 1997年的咸鸭蛋 那就喂狗吧……   宋招娣觉得自己像躺在蒸笼里,热得难受,头顶还剧痛,她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摸到一条三四厘米长的伤口,汗水进到伤口,痛得更厉害。   她一下吓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小床上,床是用一块床板和两条长板凳搭的,床上铺的竹席边角早就磨破了,四根竹竿支起的蚊帐顶上破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洞,从这个洞里能看到房顶垂下来的电线上挂着个20瓦电灯泡。   这是她在娘家住的房间。房间没有风扇,窗子没有窗帘,夏天七八点以后阳光直射进来,房里热得像烤炉,根本呆不了人。   宋招娣的肚子咕噜噜发出一阵鸣叫,她拍拍肚子,做梦也会这么饿?这么疼?   门后挂着日历牌正是1997年的,一旁摞着两个木箱,里面放着她所有衣服。她打开箱子,箱盖里有一面用大头钉固定的小镜子,镜中的少女熟悉又陌生,她皮肤光洁,双眼明亮,一口白牙,长发乌黑浓密,很难想象她以后会因常年缺乏睡眠长出顽固的黑眼圈和下垂的眼袋。   她回到了十六岁。   确切说,是回到了她十六岁生日的第二天。她头顶的黑发被血迹黏成一绺一绺,伤口糊着一团香灰,还在往外渗血。这是她昨天自己撞的,身上一条条红肿的伤痕是她爸宋大明用笤帚打的。   宋招娣永远不会忘记她十六岁生日那天的事。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给全家做好早饭,然后赶鸭子去后门外的小河里,再在河边打猪草抱回家切碎喂猪喂鸡,一直忙到中午。   午饭时,宋招娣壮着胆哀求爸妈让她接着上学,说自己将来上了大学肯定能赚更多钱,会好好报答他们,话没说完,她弟宋家宝笑了,“还挺会做梦的,上了高中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好多大学专业女生分数线得比男生高几十分,还有的根本都不招女生,就算你上了大学,毕业了,好多单位还是不招女的,你上大学有啥用?你可真自私啊,我明年也要上高中了,爹妈的钱都供你上学,我怎么办?”   从小到大积累在宋招娣心里怨气突然爆发了,她问宋家宝,“我每年都是年级第一,我中考县一高第四,你呢?别说大学了,县一高你敢保证考上么?除了比我多了个几把,你比我哪里强?”   宋家宝恼羞成怒,抓起筷子去敲宋招娣的脸,宋招娣急忙躲避,他没坐稳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嗷一声嚎起来,“我姐打我!”   宋大明立即拎起笤帚打女儿给宝贝儿出气,“谁借你的胆子?敢惹你弟了!”   母亲李桂香抓住宋招娣胳膊,“你快跟你弟说对不起啊!别惹你爸生气!”   李桂香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宋大明立刻也抽了她两笤帚,“还不是你这没用的东西,一连生三个赔钱货!”   他转身又发狠打女儿,“要不是你二姑多事拦着,生下来就该听你爷奶的把你这个白眼狼扔粪坑淹死!”   宋招娣绝望了。   她看看一脸狰狞的宋大明,懦弱胆小的李桂香,得意冷笑的宋家宝,悲愤大喊:“你们后悔没把我淹死?那我现在死!”她喊完一头撞在堂屋的供桌上。   一头撞死算了,再也不受这份窝囊气了。   大姐二姐一个比她大七岁,一个比她大五岁,谁也没她受的气多。谁叫她和她们老宋家的根儿她弟小宝就差一岁呢?同样的爸妈生的,她弟是宝贝疙瘩,她是她弟的奴仆。   可是,撞供桌是死不了的。   只把头撞了个大口子,李桂香往她伤口上洒了些香灰,暂时止住血就没再管她。   怎么偏偏重生到这个时候?   什么叫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就是。   她刚买了房子,简单装修好了,退租了住了十年的地下室,房子装修简单,只要通风两周就能搬进去,趁这两周刚好报个旅行团,去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   她满心欢喜地和团友、导游坐着火车唱着歌,谁知道,火车过了个山洞,短暂的黑暗后,她回到了1997年8月的宋李村,她十六岁的家中。   宋招娣也不知自己这时是饿的还是气的,一阵眩晕。   怎么回到了这个时候?   难道她得把当年吃的苦受的罪再来一遍?   她十六岁被迫辍学,进了电子厂后每天在流水线上站至少十个小时一连干了七年,二十三岁和工友罗志安结婚去了他老家,本以为会从此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谁会想到当厂妹的这段日子跟她接下来的十几年比还是一段轻松的时光呢?   怀孕七个月时她过度劳累早产,女儿安安虽然保住了命却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被人照顾;安安三岁时罗志安又患上了严重的肝病,为了求医他们搬到了S市,她给他捐了一块肝,肝脏移植手术让他们背上巨债,可他只多活了五年。为了还债,她每天忙碌得像陀螺,最困苦的时候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早上三四点骑着电动车去批发蔬菜水果,六点多刚好回家给女儿换尿布,菜摊开到九点回家给女儿喂饭,然后是三份钟点工,晚上还有一份麦当劳的工。   可命运并没放过她,在她三十七岁那年,安安最终还是因为并发症去了,只活到十四岁。她又辛辛苦苦工作了几年,终于攒够了钱,买上了房,人生终于要掀开幸福的篇章了,咔嚓一下回到不幸的童年了!   这是什么感受?唐僧师徒好容易见到佛祖取到真经了,咔嚓一下老鳖把幸福的小船掀翻经书全泡汤了!   宋招娣正靠着背板欲哭无泪,突然有人往她门上狠踹了一脚,吓得她差点摔倒,宋家宝这个鳖崽子恶声恶气喊:“你是死人吗?还不起来!”   宋招娣拉开门,怒目瞪着十四五岁的宋家宝,“喊什么喊!”   刚四十出头的李桂香从厨房探出头和稀泥,“饭做好了!招娣,来帮妈端个饭,小宝,你今天不是要返校吗?快去洗把脸!”   宋招娣看着他们发懵。   要是在平时,宋家宝才不会这就这么算了,怎么也得再打他姐几下出气,不过昨天她撞供桌的样子太吓人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再发疯,他狠狠瞪她一眼,去厨房窗台下的水池洗漱去了。   水池边上伸出一根塑料管,污水就直接从管口飞溅到地上,地上几个常年积水的地方长出了绿苔,苍蝇蚊虫在污水坑上方盘旋飞舞,圈里的鸭子饿得嘎嘎乱叫,厨房窗子的窗纱上积着一层毛绒绒的黑垢,油烟粘上了灰尘不知攒了多久。   宋招娣再次大受冲击,她没法想象自己从前是怎么在这种环境生活的。   怎么能——这么脏呢?   啊,她想起来了,前年村里统一安装自来水管时,其他人家都趁机翻修扩建了厨房,他们家倒好,图省事,就在厨房外面挨着窗户搭了个水池。   水管在室外,冬天有时还会冻上,也没有安排水管,污水流得满院都是,冬天地滑危险,夏天蚊虫乱飞。   就和不知道多久没清理的厨房纱窗一样,宋大明、李桂香还有宋家宝像是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不便。   宋大明照旧是最后起床的,坐在饭桌上,呼吸里还有酒臭味,斜眼看三女儿,“不绝食了?”   宋招娣不吭声,埋头啃馒头喝面汤。她从昨天中午就没吃任何东西,饿坏了。   上辈子她撞供桌后还绝食了好几天,只得到嘲笑和辱骂,还落下了胃病。   这次她才不会虐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她要养好身体,然后赶快离开这群只把她当工具人的混蛋家人。   宋家宝瞥见宋招娣也要去拿咸鸭蛋,抓着筷子就朝她手背上打。   宋招娣一缩手,“你有病吧?”   宋家宝冷笑,“轮到你了?”他们家吃饭是有规矩的,肉,蛋,好吃的,爷们儿没说他们吃好女人是没份儿的。   李桂香忙说,“小宝,你姐吃个鸭蛋咋了?还有四五个呢 。”她担心地看宋招娣一眼,这孩子可别为个鸭蛋再寻死。撞供桌是死不了,家门后小河可没盖盖。真死了,不是白把这丫头养这么大了?   就连宋大明也说,“小宝你赶快吃你的吧。”   宋家宝偏不。他把整碗鸭蛋端到自己面前,“喂狗都不给你吃!有本事再去撞供桌啊!”   宋招娣不搭理这鳖崽子。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大黑!”   家里的大黑狗立刻摇着尾巴跑来。   宋招娣抢过鸭蛋碗,跑到廊下,把蛋倒在地上,一脚一个踩得稀烂,“吃吧!小宝让你吃的!”   大黑高兴傻了,昂地叫了一声,一口一个鸭蛋连皮带瓤吞进肚。   李桂香、宋大明和宋家宝三人也傻了。   这是怎么了?   这丫头从前就是受再大的委屈也只会泪眼汪汪憋着,昨天撞供桌撞成神经病了?   宋招娣冷冷看着鳖崽子宋家宝,“咱家的鸭子从鸭娃到能下蛋都是我喂的,我每天早上赶到塘里,晚上再赶回来,为了让它们长肉、多生蛋我还去捞螺蛳挖蚯蚓,每一个咸鸭蛋都是我腌的,我怎么不配吃了?喂狗都不让我吃?行,那就喂狗吧!”这个家里养的猪狗鸡鸭都比这三个人对她好,至少它们吃了她做的食物不会还打骂她。   宋招娣说完推开后门跑出去。   这三口人又大眼瞪小眼呆了一会儿,宋大明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他抄起廊檐下的笤帚疙瘩,“这死丫头!怎么敢这么糟蹋东西啊!”   李桂香愣了一下,赶紧叫宋家宝,“快去拦着你爸!”   宋家宝嘿嘿笑,一动不动。活该!就该让她再挨顿打!   不过,宋家宝没能如愿。   宋大明追到院子后门,才发现宋招娣把后门从外面栓上了。等他从街上绕一个大圈才能到后门,宋招娣早跑没影了。 第2章 1997年的蛋炒饭 重生的使命 (补……   宋招娣要去二姑家。   二姑嫁到了临近的甜水村,走大路的话不到半小时就能到,要是从田地里抄近道就更快了。她名叫宋来娣,听起来比宋招娣大姐秋凤、二姐改凤更像姐妹。   穿过农田,上了公路,远远地就能看见二姑家的二层小楼了。   在一众亲戚里,二姑家的日子过得最好,这和二姑夫脑子灵活有大关系。   三年前,有消息说县里的公路要修到附近了,别人听听也就罢了,二姑夫就往村公所跑,给村委们偷偷送礼,路还没开始修,他先在公路边弄了块宅基地盖起新房子。二楼住人,一楼做成杂货铺,不管什么都卖一些,一条路上就这么一个商店,生意能不好么?这时甜水村其他人才纷纷在路边起房子开商店。   每年过年团聚,大伯娘都会酸溜溜夸二姑命好,嫁的是家里的小儿子,不用跟公婆一起住,嫁过去先生了个儿子又得了闺女,儿女双全,二姑夫又会赚钱又疼老婆,附近村里谁家不是两口子出门打工,自从盖了新房子,开起商店,二姑夫哪还舍得让二姑去城里打工受罪呢?在家看店就行了,还能和儿女团聚,女儿还读书争气,嘿,这远近村子里的女人就数她命好了。   宋招娣每次听到都想,她爸宋大明也是小儿子,她爷奶也是跟大伯住,怎么她家的日子过的不如别人呢?   宋李村有二百多户,因为靠着河边,大家都种稻子,每家都有几亩水田,村子山上每家还有些林地,不少人家种了果树,村子里大多数青壮男子外出打工,要么就是在县城做点小生意,这样一年至少有一两万的收入。   可以说,宋李村算是比较富庶的农村。   宋大明年轻的时候倒是也出去打过工的,去了两年就不再去了,借口是他大哥大嫂都出去打工了,他得留着村里照顾老爹老娘,后来知道南方的工厂招女工,宋大明更不可能去了,他两个女儿每人每个月能往家寄一千块,他有福不会享么?   二姐也出去打工那一年,宋大明把家里的稻田也租出去了,从此每天喝点小酒,再打打牌吹吹牛,家里那点活有老婆和三女儿管,他一个人快乐似神仙。   宋招娣还没走到门口,刚好二姑推着一个货架出来,“招娣?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二姑拉着女孩进了屋子,看她头上伤口。   “你爸又打你了?这个死鬼!唉。”   这伤口不处理不行。   宋大明李桂香才不会管呢,家里也没有药,上辈子宋招娣头上这伤口发炎了,直到去了G市才好,从此之后头顶这一块就长不出头发了。年轻时还好,生了孩子之后头发稀疏,疤痕露出来,发际线好像一下后移了几厘米。   “忍着点啊!”二姑倒了一小盆凉开水给宋招娣清洗伤口,用纱布擦干后涂上一层红霉素软膏,“这可不敢涂香灰,会留疤的!唉,天气这么热,千万别发炎。”   “招娣?你怎么来了?”二姑的女儿刘雯雯走下楼,看到表妹皱了皱眉,“快开学了,你不在家好好看书,到处跑什么?”   二姑叫雯雯,“去给招娣也盛碗饭!”   雯雯嘟着嘴走了,还故意用力甩了下红蓝绿塑料条的门帘。   她表妹每次来就没好事,爸妈总会把她的作业本、文具或是衣服送给表妹,要么就是好吃的,没一次让她空手的。他们总说招娣不容易,可是谁容易啊?   刘雯雯比宋招娣大一岁,高二学生暑假还要补课,她匆匆吃完饭,“妈,咱家还有咸鸭蛋么?你给我一个夹馒头带到学校吃。”   见妈妈走了,刘雯雯看看表妹,“招娣儿,你该不会,是想叫我妈给你出学费吧?”   宋招娣脸一热。   她还真是来借钱的,不过,不是借学费。   她十六岁了,身份证这几天就办下来了,到时偷走身份证,买张票离开这个可怕的家。   刘雯雯见表妹一脸尴尬,哼一声提起书包,“你当我家钱是大风刮来的?我爸我哥在城里工地辛辛苦苦打工挣的!我家的楼房还欠着一两万块钱呢。”   二姑还奇怪呢,“雯雯怎么走了?鸭蛋夹馒头还没拿呢。”   她招呼侄女,“招娣儿,昨天的米饭还有一点,我刚给你做了碗蛋炒饭,你多吃点啊,有营养伤口才好得快。”   二姑在炒饭里还放了切成丁的火腿肠,配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炒蛋,宋招娣从前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这个,可她想着雯雯的话,心里像塞了块石头,哪里吃得下。   二姑看得出宋招娣今天是藏着心事的,可问了半天,她什么也没说。   临走前宋招娣帮着二姑把移动货柜一个个从屋子里推出来,“姑,我得回去打猪草了。”   二姑给她一顶草帽,“别晒坏了,记得一天换三次药膏。”   想了想,二姑又说,“你也别怨你爸妈偏心你弟,咱们农村就是这样,你想想,咱们这儿连宅基地都是按男丁人头分的,家里没男娃哪成呢?咱们只能自己给自己多筹划,不然,能靠谁呢?”   宋招娣笑笑,“我明白的。”   她沿着公路走了一会儿,回过头,二姑仍然站在门口,见她回头又挥了挥手,心里顿时涩涩的。   小时候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她是二姑的女儿多好!   她没跟二姑提借钱的事。   来的路上她满心怒火,只想赶快离开这群可怕的“家人”,但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这办法行不通。   十年后宋李村交通方便,附近的观音山是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可现在,附近最近的火车站也在十里外。恐怕她还没到车站就有多管闲事的人通知她爸妈了,就算她侥幸成功逃走了,任谁一想都会觉着二姑肯定借钱给她了,宋大明哪能罢休呢?这不是害了二姑一家子么?   而且,她本想着就算偷不到身份证,到了别的城市补办一个就行,可冷静之后才想到,现在是1997年,离全国户籍信息联网还早着呢!现在身份证只能回原籍补办!要到2017年以后才能异地补办——二十年后!   这还不是最糟的,九十年代各大城市还在执行“收容遣送”制度,三无人员一旦被发现就要被送进收容所,遣返原籍。没有身份证,没有固定住所,没有稳定工作的外地人就是三无人员,尤其她现在又成了未成年人,被查到了更容易被认定是三无!   她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呢?   宋招娣出了一层冷汗。   收容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根本不知道和你关在一个房间里的人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在G市打工时有个倒霉的工友休息日进城玩忘记带身份证工作证,被送去收容所后和人起了口角,结果被打断了右手,残疾了。吓得她此后几年都没敢去市区。   收容遣返制度直到2003年才取消。   她揉揉额头,告诉自己,现在是1997年,1997年!快想想这一年除了香港回归还发生了什么事。   啊!想起来了!   二姑夫一年后在工地从楼上摔了下来,脊柱和右腿骨折,瘫在床上半年多。这半年里二姑在县城医院陪护,家里的商店自然也关门了。   姑父虽然后来养好了,可落下了毛病,腿脚不利索,再没法去打工了。   家中的顶梁柱突然倒了,治病又花了不少钱,盖新房子欠的钱还没还清……二姑家的日子一落千丈。当时刘雯雯上高三,她想放弃高考也去打工,但她哥刘洋洋坚决不同意。他咬牙硬撑着供妹妹上学,刘雯雯也争气,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一家接下来虽然过了几年苦日子,但是总算把她这个大学供下来了。雯雯毕业后在省城一所高中当老师,二姑家的日子又越过越好了。   那时候宋招娣每年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许多事只听说个大概,还有些信息前后矛盾,姑父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什么时候出的事,她全不清楚。   她不禁有点着急,那现在怎么出主意让躲开这一难?总不能说“这一年大凶,你别出去打工”吧?   她忽然停下脚步,也许,她的重生,是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回报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公路两边高大的白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宋招娣呼了口气,那股随时要冲出胸膛的怒火消散了。   说起她的“恩人”,除了二姑一家,就是方媛媛。   方媛媛是她的雇主,但在宋招娣心中,媛媛是她的贵人,是良师,是益友,还是……女儿。   和女儿安安一样,方媛媛也是个瘫痪多年的女孩,可她活的不像个残疾人,她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还懂得享受生活,如果不是得她指点,宋招娣想都不敢想自己也可以买社保、医保,还可以贷款买房在海市安家落户,她很可能一辈子过得像浮萍,居无定所,老无所依。   假如方媛媛十二岁时没遭遇意外,她人生的许多愿望就能轻易实现了,比如说,去瑞士滑雪,去热带小岛潜水,交个帅哥男朋友……   宋招娣算了算时间,媛媛在1997年才八岁,距离意外还有四年;姑父受伤好像是在明年秋季,还有一年时间。她总得想办法让他们这辈子平平安安的。   她仔细打算起来: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再过两周她大姐就会回来办订婚,然后顺便带她南下G市打工。G市交通发达,工厂淡季一周放一天假,到了那儿再想跑还不容易?她也不能身无分文跑啊,还得在G市攒点钱。   上辈子她爸妈一直让大姐攥着她的身份证,直到大姐两三年后回老家结婚才把身份证给她。   要是能把大姐“策反”,逃跑的事就容易得多了……   宋招娣正筹划着,几辆大巴车停在了上观音山的路口,有人搬着各种摄影的器材往山上走,公路两旁的不少人在看热闹。   一打听,这是个来观音山拍戏的剧组,现在上山的路几条大路都给封了,要在这儿拍一个星期的戏。   剧组的人也都下车了,她默默数了数,两辆大车五辆小车,还有三辆卡车。   她心脏猛跳了几下,转身飞快往二姑家跑——她重生后的第一桶金,来了! 第3章 水蜜桃汽水 第一桶金   二姑见宋招娣去而复返,“怎么了?”   宋招娣简略说了有个剧组到观音山上拍戏的事,“我数了一下,他们有七八十号人呢!”   二姑顿时明白了,这是生意来了!她解下围裙,“我这就去问问人家要不要包饭?”   宋招娣摇头,“咱们这儿谁能管得起这么多人的饭?剧组肯定是在县城里已经订了饭,到了饭点人家自然有车送过来。”   二姑一想,可不是,剧组来拍戏,还要封山路,肯定跟县里打过招呼,包饭这种有油水的活儿早给人了,“唉,空欢喜一场。”   “不是空欢喜!二姑你想,从县城开车运过来也得半个多小时,饭菜到了这儿还能好吃?一天也就来一趟,那不到饭点的时候,咱们做点小吃食走小路挑到山上,会没人愿意买?”   二姑在公路边开了两年多商店,见识远超过一般村民,一听宋招娣的主意连说,“对,摊点饼,再准备点豆瓣酱,我菜园子里黄瓜结了好多呢,切成丝卷在饼里,或者单卖也行。”   宋招娣微笑,“二姑,家里有绿豆吗?也提前泡上,咱们下午卖绿豆汤。我这就去摘菜。”   求人不如求己。她要挖重生后的第一桶金了!   二姑家后面就是她家的菜园子,宋招娣掐了些红苋菜的嫩叶,一篮子红彤彤的西红柿和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洗净了放在竹篮里沥水。   姑姪俩一起动手和好面糊,宋招娣又在面糊里加了几个鸡蛋和两勺猪油,一小勺盐和胡椒粉,还没入锅闻起来就香喷喷的。   她本想自己生火的,没想到多年没用农村的柴火灶,搞了几下被烟火呛得连连咳嗽,二姑拉她起来,“你摊饼,我生火!”   幸好摊饼子的手艺不怎么受影响。宋招娣往锅里倒一勺油,晃匀了,再用大炒勺舀起半勺面糊一倒,轻轻晃动铁锅,一个金黄色香喷喷的饼子就成形了,趁着面糊将干未干的时候洒上一把苋菜叶,拎锅一颠,饼子在空中翻个个儿落在锅中,再稍微一煎,两面金黄。   二姑撕开饼和招娣分吃了,“味儿真不错。可这么小,行么?”这饼还没家里的菜盘大呢。   “当然行啊!咱们这就是个零嘴儿,解馋的,人家还包了饭呢。要是让人家觉着咱们在抢生意,怕是反而做不成了。”   “有道理!”   一会儿工夫一锅面糊都用完了,一共烙了四五十几张饼。   “这就够了么?还要再和点面糊么?”二姑问。   “不了,就得让有的人买不着,这叫饥饿营销!”   二姑琢磨着“饥饿营销”这个词,找了两个过年时才用的搪瓷盆洗净擦干,宋招娣将饼放在一个盆中,另一个盆子扣上当盖子,用麻绳打个结把盆挂在扁担上,扁担另一头挂了一个新竹蓝,罩上折叠纱罩,篮子里垫着一层雪白的布,小黄瓜西红柿水灵灵码在一起,擦得锃亮的铝饭盒,里面装的是黄豆酱,再装上竹筷勺子。   临出门前,二姑给招娣肩上垫条毛巾,给她一把蒲扇,还拿来一盒子零钱,“别担心,实在卖不完,搁在二姑家的商店里慢慢卖。”   “能卖完的!”宋招娣挺自信。   村里的人谁见过拍戏呢?   尽管封了上山的主路,还是有些闲人和放暑假的小孩儿们跑到山上看热闹。   宋招娣挑着担子一路走上来,还遇见几个村中的小孩,“不好玩!只看见机器,听不见演员说什么!”   到了半山腰,能看见拍摄现场了,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已经走得没几个了,就像小孩儿们说的,离得八丈远,只看见人穿着古代衣服在树下走来走去,机器嗡嗡响,听不见说什么,剧组还搞了个大风扇,时不时要吹风,吹得到处是沙土灰尘,没意思。   剧组的人看来是有丰富的外出取景的经验,他们找了几个村委的人和剧组的保安大叔一起维护秩序,村民们想看热闹也不阻止,不过只能远远地瞧一瞧,不许大声喧哗。   宋招娣到拍摄地时快十一点了,她远远一看,心放下了,送饭的还没来呢。   她没靠太近,找了个树荫下支起摊子,“鸡蛋苋菜饼!早上摘的新黄瓜,西红柿!味美价廉。”   她喊了几声,仅剩那几个看热闹的村民跟她打招呼,“哟,招娣儿来摆摊了?”   “哈哈,没想到咱村的女秀才会摆摊卖菜啊!”   “哎,听说你考了县一高第四啊,啧,可惜了,前三名有奖学金,你就差一点。”   宋招娣只当没听出来他们的嘲讽,笑笑用蒲扇扇着风,“是啊,就差一点。”   剧组的保安大叔走来,“小姑娘,这可不让摆摊!”   “大叔,我是为了挣点学费,您行个方便吧,我这东西保证卫生,您看——”宋招娣放下蒲扇,掀开纱罩和瓷盆,红边白底的瓷盆里是一叠厚薄均匀的金色薄饼,香气四溢,金色饼子上像拓印一样几丝淡绿色的菜,还有几丝紫红色的红晕,卖相实在不错,另一边青色的竹篮里铺着雪白的毛巾,嫩黄瓜和西红柿干干净净水灵灵的。   她用竹筷夹起一张饼,放在饭盒盖上,蘸上一点黄豆酱涂在饼上,再一卷,递到大叔面前,“鸡蛋是自己家的鸡下的,黄瓜西红柿是自己家的地种的,新鲜着呢!”   这时的观音山别说观景缆车了,连上山的道都没怎么修好,整个剧组的人都是两条腿走上来的,大家忙活了一上午早饿了,大叔闻着香味不知不觉就接过了“贿赂”,吃了一口,还真不错。   “您就着黄瓜吃,更鲜嫩!”宋招娣又递过去一根黄瓜。   他几口吃完了,宋招娣又塞给他一个西红柿,“您再尝尝这个,全是我们自家种自家吃的,我上山前才摘的,可甜了。”   吃人嘴短。   大叔不再提不让摆摊的事儿了,他还走回去帮着宣传了一下,剧组的人一会儿三三两两来了,“小姑娘,你这饼多少钱一个?”   宋招娣早跟二姑算过成本和售价,“蛋饼两块一张,黄瓜和西红柿一块一个。您别嫌贵啊,我从山下挑上来可不容易,挣个辛苦钱。”   可不辛苦嘛,剧组的人管你是主演还是打杂的,刚才都是自己走上来的,拍摄器材也只能靠人力抬上来,还没开始拍戏呢就累得半死。这么一想,谁还会嫌贵呢。   何况这小姑娘说是勤工俭学,更让人同情。   几十张饼子和一篮瓜果转眼卖完了。这煎饼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美味,但吃的就是一个农家菜土鸡蛋的新鲜,来晚了没买着的人还失望地问,“小姑娘,你明天还来么?”   宋招娣笑,“今天下午我就来,到时候您可得跑快点!”   回到二姑家已经快一点了,这时才看见一辆面包车停在甜水村村长家开的商店门口,后门敞开,里面放着几个五十升的不锈钢大饭桶,村长儿媳妇正帮忙把饭菜搬下来。   进了门,二姑先递给宋招娣一条浸得凉凉的毛巾,“快擦擦汗,饿了吧?给你留了西红柿炒蛋,我去下个捞面条。这有几件雯雯的衣服,你先换上。”她一看侄女挑的是空盆空篮子,就知道这生意做成了。   宋招娣把钱盒子递给二姑,“不换了!姑,我吃口饭就得赶快回家。”要是一直不回家,还不知道她爸妈要怎么闹。   二姑做的西红柿鸡蛋面真好吃。   二姑看宋招娣吃得急,开了瓶水蜜桃汽水给她,“喝口汽水。”   这汽水是县食品厂出的,多少年都没见过了。透明玻璃瓶,金色瓶盖,里面是浅绿色液体,用起子起开瓶盖,“呲”一声轻响,无数气泡涌向瓶口。   说是水蜜桃汽水,其实压根没果汁,不知道为什么要做成浅绿色,味道和桃子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宋招娣喝了一大口,一股凉丝丝的气从肚子直窜到喉咙,她打了个浓浓水蜜桃香精味儿的嗝,跟二姑一起笑了。   一点多时,田地里看不见一个农人,也没有一丝风,可知了的叫声却更大了。   宋招娣回到家,堂屋里电视开着,宋大明躺在木沙发上,鼾声震天,站在院子后门都能闻到酒臭味,后门边上堆着一堆猪草,李桂香见了宋招娣抱怨,“你今早是发什么疯?白白糟蹋了几个鸭蛋。”   宋招娣麻利地切好猪草拌上谷糠喂猪,“怎么糟蹋了?不是喂大黑了么?是你儿子说的,鸭蛋喂狗也不给他亲姐吃。能说出这话是谁疯了?”   这一串质问李桂香答不上来,她讪讪地笑,“这丫头是咋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宋招娣冷笑,可不就是变了个人。她现在的内核可是个泼辣大妈。罗志安死的时候她才三十出头,她一个女人带着个瘫痪的孩子,不厉害点早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喂好猪,宋招娣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在衣箱最下面找到了自己的初中毕业证还有县一高的录取通知书。她轻轻抚摸证书,小心地用两件换洗衣服包住装进包里,她出门前喊了一声,“我还得去二姑家一趟。”   李桂香本想问女儿又去二姑家干什么,可张了张嘴,没吱声。从今天早上女儿拿鸭蛋喂狗时,她就觉得,这丫头变了,她管不住她了。不仅如此,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有点怕她。 第4章 绿豆汤和菊花茶 一天净赚三百多   两点多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田地里一丝风都没有,远远望过去,远处公路边上的房子和白杨树在热空气中轻微抖动。   到了二姑家,宋招娣摘掉草帽,小心地擦擦汗,她头上的伤口又在渗血了。   “姑?”   “厨房呢!”   二姑已经煮好了绿豆汤和菊花茶,正用大铁勺舀进大铝罐里,蒸汽里浮动着淡淡的甜香味   宋招娣打开冰箱上层的冷冻室,取出用食品袋冻的冰块。   这个年代,冰箱在农村还是稀罕货。不光是贵,还不是谁都能买到,得托人。   二姑家开了商店后才买的这台冰箱,万宝的双开门,草绿色,冰箱背后有个鼓鼓的压缩机,一启动,嗡嗡震颤。   冰块已经冻好了,每块都有两个拳头那么大,宋招娣撕开塑料袋,把冰块放进大铝罐里,绿豆汤和菊花茶顿时发出一阵滋滋的轻响。冻冰块的水里加了蜂蜜和冰糖,等她挑到山上,饮料的甜度正好,还凉丝丝的。   “这办法真好。”二姑本来想用冰箱配的制冰盒冻冰块,可那盒子一盒才十几块小冰块,哪有这个法子快。   “姑,你待会儿再冻一块冰,晚上我给你和雯雯做刨冰吃。”   二姑不让,“你们年轻女孩子可不敢吃这么冰的东西!不然月经会肚子疼。”   宋招娣笑笑,“今天早上那白毛巾还有么?我也捎上去卖!”   这些白毛巾织得很稀薄,是二姑夫一个开毛巾厂的朋友给的。订这批毛巾的客人原本要开旅店,毛巾下方印着“红梅旅社”,可旅社没开成,毛巾也不要了,这些毛巾白占着仓库二三年没人愿意要,毛巾厂老板只好送给亲戚朋友们。   二姑领着她到后院库房一看,这毛巾还有好几打呢。   拿下毛巾,宋招娣看到货架最里面还摆着一堆样式古老的搪瓷茶杯,白杯子带蓝边,杯肚子上印着“学大寨”红字。   她一愣,“这些搪瓷茶杯哪儿来的呀?”这可够复古的。   “嗐,还不是你姑父!去年在杭城打杂工的时候,他帮人清理破房子,人家当垃圾扔的,他觉得可惜,愣给用麻袋背回来了!”   “得嘞,也拿出来,我洗干净挑上山卖!”   “哎唷你可别费这劲儿了,人家剧组的都是城里人,长途来的,谁会没有自己的杯子,谁要啊!”   “卖给要喝绿豆汤的呀!”宋招娣笑嘻嘻。   二姑拗不过她,只好拿下来洗了,用麻绳穿起来,也挂在扁担上。   这次宋招娣的挑子可比上午沉得多,绿豆汤、菊花茶各装在一个十公升大铝罐里,还叮叮咣当挂着搪瓷杯、白毛巾、不锈钢勺。   她挑起担子,二姑有点担心,“会不会太沉了?”这可有四五十斤啊!   宋招娣摇摇头,“没事!”   她肩上这哪是重担啊?   这可是她到G市后的逃跑资金!她现在全身都是力气。   不过,走到山上,宋招娣就知道自己话放早了。   上山的小路虽然一路都有树木,可她还是热得满头满身的汗。   当你背上是被四十多斤的担子,走在再阴凉的山路上汗也流得淌水一样,心脏跳得像头逃命的鹿。   幸好重返十六岁的她身体好啊,平时干惯了农活,这时咬咬牙也就上了,这要是四十几岁的她还真吃不消。   快到的时候宋招娣实在撑不住了,她放下挑子,坐在山涧边洗了把脸,再用一块白毛巾在冰凉的山涧中浸透,拧得半干搭在脖子上。   缓过劲了才继续走。   到了剧组拍摄地,一个看热闹的人也没了,她停在中午卖煎饼的树下,保安大叔问,“来了?这次卖点什么?”   宋招娣取下一个洗净的搪瓷茶杯,“冰糖绿豆汤,蜂蜜菊花茶!清凉解暑,味美价廉!大叔您先尝尝。”   剧组这时刚拍完了一场,拍的又是古装戏,不管是演员们还是工作人员早热得汗流浃背,工作人员还能脱得只剩背心,演员们粘着头套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戏服,一听绿豆汤菊花茶,都跑来了。   “小姑娘,绿豆汤怎么卖啊?”   “菊花茶和绿豆汤都是三块一杯,两杯五块。”宋招娣贴心地建议,“您用自己的杯子也行,没有杯子的,我这儿有搪瓷的,样子老气了点但是不怕磕碰,都洗干净了,放心用!杯子五块一个,还送一把不锈钢勺。毛巾一块钱一条,像我这样在溪水里一浸,拧干了搭脖子上可凉快了。”   不一会儿工夫,两个大铝罐空了,茶杯毛巾也全卖完了。   宋招娣下山后,和二姑算了算账,这一天有四百多进账!   两人再算成本,瓜果绿豆和鸡蛋都是自己家自产自用的,平时没谁去买卖,不好估价,菊花是野生的,每年家家都会在河边采,真正花钱的就是冰糖和蜂蜜,但用的也不多,茶杯和毛巾就更不用说了,哪怕这些全加起来按一百块算,还净赚了三百多呢!   二姑又惊又喜看着侄女,“从前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心眼!”   宋招娣学习是挺好,可她人前不敢大声说话,还总是皱着眉不高兴的样子,再看看今天的她,腰板挺得笔直,脸上带笑,看人的时候眼神也不一样了。   今天下午,要不是侄女提醒,二姑根本想不到要把滞销的搪瓷茶杯和白毛巾也捎上去卖。   二姑把这盒钱推过去,“全是你的!姑不要。”   “那不成,姑,我得学着自己赚钱了。”   二姑一怔,明白了。早上她没问招娣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现在她全明白了。   最终二姑只接受了瓜果和杂货的钱,“主意是你出的,饼是你做的,东西是你挑到山上的,算起来我还沾了你的光。”上午的蛋饼还好,下午的担子可足有五十斤重,这么热的天挑担上山,换了她家雯雯,哪吃得了这份苦。   她把钱收好,准备招娣去打工前凑个整数给她。才十六岁的孩子离乡背井,身上没一点钱哪行呢?   宋招娣洗了个澡,换上带来的衣服,把毕业证和通知书和钱一起交给二姑保管。   她累得不轻,躺在院子里竹床上,心说只歇一会儿,就一会儿,还要帮二姑做晚饭呢,没想到再一睁眼,饭早做好了,雯雯正看着她笑,“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茄子!”   雯雯到家的时候招娣还没醒,她听妈妈讲了招娣挑担上山摆摊的事,再看到表妹肩颈露在衣领外的皮肤给扁担磨得又红又肿,想到今天早上自己说的话,心里愧疚极了。   吃饭时宋招娣问二姑:“姑父今年还在杭城打工么?”   “没有,他跟着吴胖子他们去海市了,吴胖子的大舅子搞了个工程队,都是熟人,不怕被骗。你姑父说现在还成,再等等,把洋洋也叫去。”   这个年代外出打工都是老乡跟着老乡,亲戚领着亲戚,也会被坑,几率小点,一个村十几二十个人一起,至少讨薪的时候不怕被打。   吴胖子?宋招娣有印象,姑父就是跟着这个人大舅子的工程队打工出了事。而且,吴胖子和他的大舅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工地的赔偿款二姑他们一直没收到,不然当时家中也不至于拮据到雯雯考虑辍学。   她不动声色记住,又跟二姑说起海市的发展。   “听说海市现在到处在盖房子?”   “可不是!要建新区,还要修地铁,一条线不够,听说还要再修好几条呢!”   雯雯很向往:“什么时候咱们能去海市看看啊?也上明珠塔拍个照。”   宋招娣趁机鼓励她,“你考海市的大学吧,将来努力留在海市。”上辈子雯雯的高考成绩是全县理科第二,但她报了省城的师范,因为师范院校减免学费。   到海市那样的大城市上大学?毕业后留在那儿?雯雯从来没想过,怯生生笑,“我?能行么?”   二姑和宋招娣异口同声:“行!”   “只要你能考上,爸妈一定把你供出来!”二姑怕给雯雯增加压力从没说出来,但从女儿一出生她就盼望她能跳出农门。   在农村,女娃生下来就矮人一头,分田、分宅基地没你的事,娘家人觉得你迟早得嫁出去,是别人家的人,到了婆家,你可以是他们家孩子的妈,但仍然是外人。   有时候她想,要不是头胎就生了男孩,她会不会像招娣的妈一样不停生生生,直到生出男孩?孩子在你肚子里怀着,从你身体里爬出来,可生不生,生几个,什么时候生,你全不能做主。   她不希望女儿过这种日子。   宋招娣紧紧攥住雯雯的手,“你得对自己有自信。”   三人有说有笑吃了晚饭,雯雯送表妹回家,两个女孩肩并肩走到田埂边才分手。   北方夏天天长,晚上七八点钟彩霞满天,宋招娣回到家,宋大明不知去哪儿了,宋小宝躺在沙发上在看电视,李桂香一见女儿就问,“你姑给你钱了么?”村子里话传得快,她已经知道二姑姐让她闺女上山摆摊的事了。   宋招娣拿出一把散钞,李桂香劈手夺过来,数了数,“才二十?你二姑可真小气!她家有二层小楼呢!”一句累不累,吃饭了么的话也没问。   宋招娣早料到会这样,“嫌少?那我明天不去了!”   李桂香笑嘻嘻,“干嘛不去啊?你大伯娘在省城工地里做饭,一个月才五百!这钱妈给你存着,让你上学用。”   宋招娣心里冷哼一声,我信你个鬼!   她去厨房提了个桶,到厨房边上的压水井打水。   村子里还没通自来水前家家户户都有压水井,说是井,其实只有一根看起来像个消防栓的压水桩,取水时把桶盆放在压水桩的出水口下,一下一下压手柄,地下水就会被吸上来。   井水冬暖夏凉,在房间均匀洒一层,蒸发后屋子会凉快些。   她又在屋角点上蚊香,把大姐二姐那两扇床板搬到窗前用木箱支住,这样她明天早上换衣服就有点隐私了,也不会早早被阳光晒醒。她打算明天有空再做个窗帘,好好打扫一下房间。   忙活完了,她擦了个澡,再用湿毛巾把竹席也擦了一遍,趁着这点凉意睡下。   堂屋里电视机的声音和宋家宝、李桂香的笑声时不时传过来。   这个家的欢乐,永远与她无关。   请看作话 第5章 水晶米粉卷 你繁荣了市场   宋招娣还是没能睡个舒服的觉。   天刚蒙蒙亮,她就被蚊子咬醒了,一睁眼,几只蚊子就趴在她脸旁边的蚊帐上,个个肚子鼓鼓的。   宋招娣把它们挨个消灭了,到处都是破洞的蚊帐上又多了几个血印。   她草草洗漱更衣,拆下破蚊帐,拿到窗口比来比去,终于找到块还算完整的地方,剪下来洗净,准备当窗纱。   虽然在家的日子也就还有几周,但她不愿再凑活过日子。   重生前,她租的房子不足十平方但也收拾得干净温馨,女儿常年在室内呆着,她要尽量让她舒适。她实在想不起十六岁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忍耐下这种生活的。   宋招娣洗好窗纱又打扫房间,先把墙面上积累多年的灰尘蜘蛛网扫掉,又在地上泼了清水洗刷,她没能找到抹布,干脆把破蚊帐剪下一块团了团蘸上肥皂水,先擦衣箱门板,再擦窗户框。   李桂香起床了,“你有这功夫干嘛不把饭做了?”   宋招娣不看她,“昨天我那二十块呢?我要买个新蚊帐。”   李桂香这才看出来女儿擦窗户用的是什么,“好好的蚊帐——”   “好个屁!”宋招娣把手里黑乎乎的抹布往李桂香面前一扔,“真是好好的,你怎么不给你儿子用不给你自己用?”   宋大明打着呵欠问,“一大早鬼叫什么?”   李桂香尖叫,“你来看看,这死丫头把蚊帐剪了当抹布!”   宋招娣冷冷的,“反正辛苦赚的钱也不给我花,我今天不去了!”   宋大明立刻瞪李桂香一眼,又对宋招娣笑,“咋能不去呢!一个蚊帐也就五块钱,让你妈给你买!”一天二十块可不少,一瓶红星二锅头才三块五呢。   蚊帐不贵,可钱要是花在丫头身上,多花一分李桂香都心疼。   直到吃早饭她还嘟噜个不停,“糟蹋东西天打雷劈……”   宋招娣只当她王八念经,宋大明却烦了,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闭嘴!”   李桂香瘪着嘴,不敢再吭声了。   吃过饭,宋招娣把衣箱里的衣服全倒在床上,她打算找几件旧衣服剪开,拼接成窗帘,再做个挂帘,等大姐回来了挂在两人床之间当隔断。她习惯了独居,一点隐私都没有可不成。   这堆衣服里统共也找不到几件用得上的,她只好随便将几件春秋天穿的塞进布包。   到了二姑家,雯雯已经上学了,二姑问她,“吃饱了吗?我给你留了一碗炒饭。”   “待会儿我上山前再吃,姑,我先用用你的缝纫机。”   小孩子也知道美丑,也会攀比,宋招娣从小捡别人的旧衣穿,为了能稍微体面点,她早早学会了用缝纫机修改旧衣,袖口磨破了不能只缝破的那只,得两只都镶上一寸宽的同色布边;肘部的补丁,用碎布剪成星星和心形,一圈一圈缝上,看起来就像特别的装饰不怎么像补丁了。   这项技能后来还升级了,女儿常年躺着,穿脱衣裤、换尿布不方便,宋招娣就把衣服改成能从侧面开合的,她舍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很多衣服也是用人家给的旧衣翻新。   现在,她翻着眼前这堆旧衣直摇头,以前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啊!她再也不会这么过了。   难道她是个穿一辈子别人旧衣服的命?等着吧,等赚了钱,一定多买几件新衣服。   做好窗帘挂帘还剩下些布,宋招娣想了想,将几块碎布拼成扇形,在两道弧线边缘穿进细竹篾支撑,扇面两端缝上布带,带子打个蝴蝶结戴在头上,这就是个大帽檐的凉帽。昨天她流了那么多汗,头顶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可不能再闷在草帽里了。   二姑一看这凉帽,戴上试了试,“挺好看的!还比草帽更凉快。”   “姑,你要喜欢我给你做一个。”   这时□□点了,姑姪俩开始做今天要卖的吃食。   昨晚两人商量好了,今天做米粉卷子。宋李村附近的稻米自古有名,香糯晶莹,把米做成粉皮能储存更久,吃的时候提前泡发,卷上蔬菜、粉丝、肉末蒸熟,淋上酱汁,是很适合夏天的爽口小吃。   宋招娣打了几个鸡蛋,加粉芡、水、酱油搅匀,摊得薄薄的,趁蛋饼还软的时候出锅,两根筷子一前一后一夹把鸡蛋卷成卷,抽掉筷子,再切成细丝。   二姑啧啧称奇,“我第一次见鸡蛋这么做。”   宋招娣笑,“这样显得鸡蛋多。”这方法在几十年后不稀奇,智能手机的普及让她在各种视频平台上学会了更多菜谱。   上午十一点,宋招娣又到了拍摄场地,不过,今天这儿已经有两个摊子了!   一个人占了她昨天的树荫,卖的是煮熟的玉米穗,还背了一竹篓汽水,另一个坐得远些,卖的和她昨天一样,鸡蛋菜饼。   宋招娣也不意外,笑呵呵跟他们打招呼,这俩人倒有些尴尬。   她找了个树荫支起摊,大大方方叫卖,“三色水晶米粉卷!一块一个!快来尝尝啊!”   保安大叔来了,“小姑娘,你这吃食还有名有姓的呢!”   宋招娣打开纱罩,用食品袋抓了两个米粉卷塞给大叔,“您看看,我说错了么?”   蒸熟的米粉皮半透明,里面裹着鸡蛋、黄瓜和胡萝卜,可不就是三色水晶卷?   粉皮里的食材全都切成细丝,提前用酱汁拌好了,看着精致,咬一口,鲜香爽口。   大叔又指指挑子另一头是十公升的大桶,“今天卖什么饮料啊?”   “炒麦茶。夏天喝这个茶好啊,养生。”   大叔笑,“你还一套一套的!行了,我去通知大家。”   昨天她来过两次,剧组的人都知道这小姑娘的东西干净好吃,一拨一拨过来,没多久,米粉卷和炒麦茶都卖完了。   宋招娣的两个同行羡慕地看着顾客在她摊子前排队,一边偷偷计算她能赚多少钱,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做米粉卷子呢?炒麦茶也不难做啊!   唉哟,城里人真是敢花钱啊,这一个卷子才两三口,就一块钱!还一买就买几个!   还有炒麦茶,一杯三块!这茶有什么稀罕的啊?夏天每家都会做!敢卖三块!好吧,这么个大桶装满了得有二十斤,扛上山不容易,就是个辛苦钱,可是——米粉卷一个一块呢!   这丫头真会做生意,还说“两个卷子一杯茶刚好五块”!   两人正酸溜溜的,就听宋招娣跟没买上的顾客说,“您到那儿看看吧,有我们县食品厂出的水蜜桃汽水,还有新鲜玉米,鸡蛋菜饼,我们这儿的农家风味就一个字——鲜!”   这俩人立刻换了副笑眯眯的脸。   宋招娣这一上午比昨天一天收入还多,俗话说“家里有金,外面有秤”,下山这一路都是深山老林,招人嫉妒可不妙。帮这两人招徕点生意,他们忙起来,她揣着钱下山时也放心点。   下午,宋招娣挑着担子来了,又多了一个同行。   这三个人一见她,都伸出脖子看,“招娣,你要卖什么啊?”   保安大叔跟她开玩笑,“呵,小姑娘,你带动了市场繁荣啊!”   宋招娣挑的两个大桶是红豆莲子汤和炒麦茶。   同行们一听放心了,红豆莲子汤他们没有,但是他们都做了炒麦茶。   可没想到她的生意还是最好的。   有几个人不想排长队,买了他们的炒麦茶,喝了一口皱眉,“没上午买的好喝!”又跑回宋招娣那排队了。   宋招娣暗笑,那当然了!她的炒麦茶里还加了山楂,放了冰糖和一点盐,味道当然更好了。   其实她本来想做点酸梅汤的,但二姑家只找到一串干山楂。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现在,很多食材在大城市也不一定能轻易买到。   宋招娣忙活了一天,和二姑一算账,今天的收入比昨天多了快两百。   她冲了个澡,二姑仔细给她上好药,“窗帘我给你洗了,已经晾干了。”   回到家,家中三个人还是和昨天一样,宋大明宋家宝看电视,李桂香蹿出来,“钱呢?”   宋招娣握着钱在她脸前晃晃,“新蚊帐呢?”   “啧,这孩子!搁你床上了!”李桂香夺过钱。   宋招娣推门一看,心里的火腾一下蹿老高,她床上扔着一团蚊帐,上面还有蚊子血,不知是从哪儿换下来的!   她转身去了宋家宝的房间,果然,雪白的蚊帐挂好了,折痕都还没抚平呢。   宋招娣也不废话,三两下把新蚊帐解下来,破蚊帐扔宋家宝床上,回自己房间了。   李桂香见了连喊,“哎——哎——这丫头,你干什么呢!”   宋招娣理都不理她。   至于宋家宝,才不在乎蚊帐是新是旧,没洞就行,他大声呵斥他妈,“你叫唤什么?我都听不清电视了!”   宋招娣剪了些硬纸片,把早上剪下的旧蚊帐用纸片和图钉固定在窗棂上,有了这层窗帘,蚊子会少很多。她又去柴房找了根竹竿,擦净了穿上窗帘一挂,这个房间总算看起来像点样子了。   挂好新蚊帐,她疲倦地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总算安安稳稳睡到天亮了,只是第二天早上,难免在李桂香的尖叫中醒来。   李桂香起来做早饭,一看女儿房间挂的窗帘,气得两手拍大腿嚎起来,“造孽啊!她爸,你出来看看,这丫头把衣服剪了做窗帘!”   宋招娣现在看见李桂香就烦,“这些衣服哪件是你给我买的?”   李桂香一愣,“那、那你也不能糟蹋东西呀。”   “这些衣服我早就穿不下了,打着补丁接着边,你要给谁?谁要穿?咱村还有比我穿的更破的闺女么?”   李桂香被怼得哼唧了半天,无话可说。   “再说了,你们不是都打算好了吗?大姐过几天回来订婚,然后带我去她厂打工,那边一年到头都是大夏天,工厂还发衣服,我还会穿这些?”宋招娣冷哼一声关上门。   李桂香望着门板张张嘴,去厨房了。她心说,这丫头自从撞了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冲上什么了,变了个人似的。   请看作话 第6章 康宁雪糕 鳖崽子就是欠揍   接下来的几天,宋招娣依旧每天上山两次摆摊。不过,她的收入没前两天那么高了。   “同行”越来越多,哪怕她提前一小时上山,剧组拍摄地外也已经有四五个摊位了,还都和村委会派来维持秩序那几个人沾亲带故。   宋招娣早料到会这样,对策也早就想好了,无非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别人卖玉米,她卖玉米饼,别人卖玉米饼,她把玉米粒切下来剁碎和面,再揉一团荞麦面,做成双色的小花卷。别看一个个分量小,价钱可不低,一个一块。   用二十几年后的话说,她卖货走的是高端路线。   笑话,她重生前可在全国最大的城市里干了十几年钟点工。起初雇主们嫌她做的饭菜粗糙,被退换了几次后宋招娣认准了一条道理,哪怕是做钟点工阿姨,你也必须得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这东西,就叫核心竞争力。   她下功夫认真钻研过厨艺,最擅长的就是“粗粮细做”,后来还考了各种证书,营养师,长期病护理,育婴,产后护理,还自己看书学儿童心理学。   要是她乐意,当然能“垄断”剧组这份生意,不过,剧组也就在这儿几天,她不能为了赚几天前招人嫉妒。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可二姑一家还在甜水村呢。要是什么事刚好落在哪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人手上,那可不好。   于是从第四天摆摊时,她不再挑担子上山了,就只背一个背篓,准备三十份点心,再加一个五公升的铁壶卖饮料,卖完就走。   大家在一处摆摊,只要稍微留心就能算出谁一天交易额是多少,宋招娣维持在二百左右,主动让出了一半市场份额,这才没人生事。   倒是另外这几人,互相跟风竞争。   头一天有人下午背了雪糕,第二天下午五个人全背的雪糕,两百多根雪糕,剧组哪怕一人买两支也买不完啊!最后只得趁着还没化赶紧再背下山,一个大婶还送给宋招娣一根。   宋招娣看这雪糕真是充满了怀旧感,只裹着一张白色蜡纸,纸上印着红色的“康宁”,这种雪糕就叫康宁雪糕,乳黄色的雪糕冻在一片小木片上,浓浓的奶油味,但是有时雪糕顶端有股咸味,大概是盐没化开。   剧组还有人问宋招娣卖的东西怎么少了,她随口说,“家里人怕我太辛苦。”   有人跟李桂香搬弄是非,你二姑子使唤你闺女一天得赚二三百呢,才给二十块跑腿钱,啧啧。   李桂香一嚷嚷,宋招娣就笑:“你要是能做吃食,能到县里批发雪糕汽水,我也背到山上卖。”   “哎呀,我哪有你二姑清闲?光伺候你们爷仨就快累死我了!”   为了免得李桂香跑去找二姑啰嗦,宋招娣还是给她增加了五块钱。   剧组前前后后拍了十二天,中间有两三天下大雨,不得不停拍。   下雨这几天,宋招娣依旧到二姑家消磨时间。   二姑和雯雯戴上拼布凉帽后不断有人问二姑这帽子怎么卖,二姑和宋招娣一商量,买帽子的人自己出碎布头,再给五块钱加工费。   宋招娣感叹,从前她怎么就没想到能靠自己这门手艺赚钱呢?赚的不多,可这些小钱能极大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啊!   她一边做手工一边思考,她有哪些技能?“未来”这二十多年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有没有什么她可以利用的机遇?最重要的是,除了二姑一家和媛媛,她还可以帮助哪些“恩人”?   二姑把宋招娣这些天辛苦赚的钱换成大票,凑了个整数,一共十六张老头票。   自宋招娣上山摆摊,家中那三个人就消停了,她本以为这种平静会一直维持到大姐回家呢,没想到剧组走的第二天,宋家宝这小鳖崽子又作妖了。   清晨她正好好睡着,房门被猛踹了两脚,“还挺尸呢?快起来做饭!”   宋招娣本不想搭理这鳖崽子,没想到他继续踹门,“赚了两天钱你还尊贵起来了?”   这不是欠揍么?   宋招娣抄起一只塑料拖鞋打开门,当头给宋家宝盖了一鞋底,“鬼吼什么?鸡都没你起得早!”   宋家宝后退了两步,懵了。   他尖叫:“你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一向只有他打她的份儿,再疼她也不敢吭声,更别说打回来了!   “打都打了还问?你蠢么?”她早受够这鳖崽子了。   鳖崽子挥舞王八拳扑过来,她一把给他推了个大屁墩,他又惊又怒,大喊:“妈——”   宋招娣拧他耳朵低声喝道:“十五岁的男孩被打了还坐在地上叫妈?你再叫我就开大门让邻居们都看看!”   宋家宝立刻没电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敏感又脆弱,这条街住着他好几个同学呢,其中还有他暗恋的李亚琴,他恨恨地看着三姐,“你等着!”   宋招娣扭头就进屋了。   李桂香问:“小宝?怎么了?你起这么早干嘛?”   宋家宝爬起来,“我上厕所!”   “厕所也不在这儿啊……”   “你管我呢!”他大吼。   宋招娣躺在床上冷笑,宋家宝这欺软怕硬的性子一直到四十岁也没变。   宋大明李桂香是一对渣渣,可他们确实是对宋家宝掏心掏肺,不仅逼着三个女儿供养他,连自己那点老本榨也干了给他在城里买房,可新房装修好,他们没能住上一天,每次去看宋家宝都被安排在家附近的小招待所,为什么?宋家宝嫌他的农民爸妈给他丢人。   极度虚荣又极度自卑,凉薄又自私。   有一年冬天宋招娣的电动车被偷了,没车怎么工作?她想跟宋家宝借一千块钱暂时周转,结果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她只好到他单位门口堵他,不到五度的早上,宋家宝一见她竟然出了一头汗,“钱给你!别再来找我!影响我形象!”   宋招娣深感受辱,“我不偷不抢怎么影响你形象了?”   宋家宝像是多看她一眼自己就会被弄脏似的,“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是低端人口!我这单位是什么?研究所!”说着像轰叫花子挥手,“快走快走!”   宋招娣就不走,“你上大学、上研究生的学费不是我们这些低端人口供出来的?花我们钱的时候就不影响你形象了?”   她一把夺过宋家宝的钱包,里面还有一沓崭新的粉红大钞,她全都拿出来,再把钱包扔到他脸上,“你真有本事就把三个姐姐供你的学费生活费还了!呸!我看不起你,宋家宝!”   这时他反而一个屁也不敢放了。   不过,现在宋家宝还没领教三姐的厉害,吃早饭时还瞪她。   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自己要找事会挨打?   饭后宋招娣又去二姑家做手工。   中午回到家,后门边照旧堆了一堆猪草,猪圈里的猪饿得直叫,宋家宝坐在堂屋看电视,她爸妈不知道去哪儿了。大概是到爷奶家商量大姐的婚事了。   宋招娣喂了猪,洗洗手,一进自己房间顿时火冒三丈——地上这一堆那一滩全是鸡屎鸭屎,一只鸭子卧在床上,小黑豆眼看着宋招娣,不安地呷呷两声,它脚上栓了一根麻绳在床脚打了个死结。   毬孩子看来是记吃不记打。   她先把这可怜鸭子解开,再去堂屋找宋家宝算账。   宋家宝看她气冲冲进来,笑的还挺得意。   他觉得早上自己被三姐打败是因为她一上来就动了兵器,他又没防备她会先动手,这次他准备好武器了!他抓起笤帚疙瘩指着他姐:“你——啊哟!”   现在的宋招娣是谁?制霸菜市场的大妈!   有一年她在夜市卖烧烤遇见了恶霸流氓,收了保护费还想侮辱她,她反抗,对方亮了刀子,她空手夺过白刃,左手手心和无根手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只差一点筋腱就断了。   宋家宝这点道行压根不够看。   宋招娣上来一脚踢翻他坐的凳子,夺过扫帚打他屁股,“早上我跟你说过什么?不长记性?行,姐再教你一次这个家谁你能惹谁你不能惹!”   王八玩意还挺硬气:“我是老宋家的根儿,我才是这个家里不能惹的!你算个屁!”   宋招娣笑了,薅住他头发往屋外拽,“长出息了啊你!行,我把你拽街上,扒了裤子叫大家都看看老宋家的根儿长啥样!最好让李亚琴也看看。”   嗯,幸好这两年不管什么年纪的男孩都留“郭富城头”,宋家宝要是留寸头还真不好薅。   宋家宝长到十五岁,拿过的最重的东西就是书包,他爱吃零食,常常虾条薯片什么的吃饱了就不吃饭,直到大学后离开溺爱的父母了被迫正经吃饭了才长高长壮,现在这小身板就跟豆芽似的,哪里是宋招娣的对手?   他徒劳地挣扎着被扭到了门口,宋招娣又打了他两笤帚,“给我认错!”   宋家宝还犟:“你死定了宋招娣!我让咱爸打断你的腿!”   “嘿,他才不舍得打断我的腿,打残了,谁去工厂打工给你们寄钱啊?”宋招娣又一笤帚,“认错!”   宋家宝打不过他姐,污言秽语骂:“我让奶奶把你嫁给村里的老光棍崔三!把你嫁到山沟里去!嫁给瘸子瞎子!嫁给残废!”   这王八玩意不狠打是不行了。   宋招娣狠狠朝他屁股踢一脚,宋家宝从大门滚到了街中间,村里的街道这个时候还是泥土路,昨天晚上下过雨,泥巴糊里还有牛屎,宋家宝滚了一身污泥,放声大哭,“宋招娣你个死丫头——”   他姐一扫把甩来一坨臭烘烘的烂泥,正糊了他一脸,还有一团稀软的东西顺着他嚎哭的劲儿咽进肚了,什么味儿就不说了。   “呕——”宋家宝吐了。   宋招娣转身栓上大门,任宋家宝怎么敲门就一句:“认错么?”   宋家宝刚开始还嘴硬,这个时候村民们大多在家午休,街上本来没什么人,可也禁不住这动静啊,渐渐有好奇的开门来看了,他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我错了!我错了三姐!我不该故意弄脏你屋子!我再也不敢了!”   宋招娣开门,“还敢告歪状不敢?”   宋家宝赶紧挤进门,“不敢了。”   “还敢给我甩脸子不敢?”   “不敢了。”   “去把你的屎脑袋洗干净,再把我屋收拾干净。”   宋大明李桂香回到家,看见姐弟俩一起坐在堂屋里吃着西瓜看电视,还奇怪呢,平时宋招娣只能搬个板凳坐在堂屋门口看电视,她要想坐进来都会被宋家宝打骂。这是怎么了? 第7章 甜咸丸子 大姐的婚事 (大修)   被这么收拾了一顿,宋家宝终于意识到他三姐不再是他能挑衅的了,尽管他时不时还会满怀恨意偷瞄她一眼,却也算老实。   很快初三提前开学,宋家宝早出晚归,更没工夫跟三姐作对了。   8月16日是县一高新生报名的日子。   头天晚上二姑又来找宋大明。   她和丈夫商量了,想要再试试,要是能说动弟弟弟媳让招娣上高中,这孩子一辈子的命运就会不同。   可是和上辈子一样,宋大明夫妇不同意。哪怕二姑保证承担招娣高中三年的学杂费也不行。   这公母俩还对二姑一顿嘲讽。   “女孩上学有什么用?连小宝都知道好多大学专业根本不招女生!”   “嘻嘻,看你家雯雯将来能嫁个什么人家……”   宋招娣把二姑拉走了。   “跟他们说不通的。自从我大姐出去打工,我爸妈就打定主意不再让我上学了。去打工一个月一千,一年十二个月,再乘以七年,这就是八万多,谁再劝,就是要抢他们的八万块!”   从前宋李村的女孩二十岁不到就嫁人的多着呢,两家摆酒了就算办了婚礼,过几年再补个结婚证。   但自从发现女孩到工厂打工赚的不比男的少,很多人就会把女孩留到二十四五再嫁人。为什么?女孩嫁人了,挣的那份工资可就不能给娘家了呀!不过,也不能把女孩留太久,过了二十五,就是老姑娘了,丢人!   在宋大明们看来,既然这样,那当然得让女孩嫁人前多挣几年的钱给娘家呀!不然不是白养了?   至于这个只上完初中的女孩三十岁时还能做什么工作,嫁人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归他们管。   二姑只能长长叹息。   第二天一大早,宋招娣拿起锄头铿铿锵锵在院子地上挖了条小沟,她要把水池的废水引到猪圈去。这泥巴汤地她实在受不了了。   这动静把家里另外三口人吵醒了。   李桂香问:“哎唷,你又折腾啥呢?”这几天三丫头就没安生的时候,拔了院子里的,又用旧砖头块垒了个花池,里面种了些在田埂河边挖的野花。   自己折腾也就算了,还叫上宋家宝一起,偏偏儿子还乐意跟着她胡闹。   宋大明抓抓耳朵,回屋睡了。   宋招娣对这两人早就不抱希望,指挥宋家宝:“去柴房里看看还有瓦片没?抱出来!”   宋家宝不敢违抗三姐,乖乖留下当帮手。   瓦片抱出来,宋招娣教他一片摞一片铺在挖好的排水沟里,再涂上水泥,“去,把咱家最大的木盆放在水池排水口下面,今天一天不准往院子里泼水。”   她收服了宋家宝后发现,她指挥不动宋大明李桂香,但宋家宝有什么要求这两人几乎从不说不,那她就指挥宋家宝好了。   “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宋招娣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他才十四五岁,还能改好么?   “小宝,你知道大姐这次回来是要干什么吗?”   “是跟徐大哥定亲。”   “那你觉着,徐家的人来了咱家,看到咱们家院子里到处是污水,又脏又臭,会怎么想?”宋招娣把水泥涂在瓦片接缝上,“你去过李亚琴赵春苗家,她们家院子什么样?”   宋家宝脸红了。   宋招娣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你要是想明白了,吃完饭跟我一起把厨房窗子拆下来抬到河边洗刷干净。”   “嗯。”宋家宝闷闷地应了一声。   两天后,大姐秋凤到家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个浓眉大眼的壮实小伙。这就是大姐夫徐山平。   这是徐山平第一次登门,他家中早有亲戚一大早就来了,虽然分了家,但宋家老宅和宋大明家就在一条街上,只隔了五六家宅子,众人先到宋大明家坐了坐,又一起去了宋家老宅看宋家爷奶,这样显得郑重。   徐山平的爸妈其实不太乐意这门亲事,徐河村离宋李村不到百十里地,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姑娘家里是什么情况:宋秋凤是家里老大,爹妈一对懒蛋,四十不到就不去打工了,还把家里的田也租出去了,全靠两个女儿打工养着。   谁会愿意让自己儿子管这种没出息的人喊岳父岳母呢?   但是今天上门一看,宋家的小院子虽然说不上气派,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猪圈旁边还砌了花池子,院子另一角有两棵高大的石榴树,开着红花结着果,徐家爸妈当下就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再看宋秋凤的妹妹弟弟,和她一样都是细高个,白净的鹅蛋脸,弯弯的眉毛,丹凤眼高鼻子。   若论长相,宋家的这几个孩子相貌真是不错,尤其这未来小舅子,除了瘦了点,长相挑不出一点毛病。   徐妈妈看着宋家宝,心里又满意了几分,都说外甥像舅,秋凤将来给他们老徐家生的孙子孙女模样肯定不会差。   秋凤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未来婆婆心里加了分,悄悄问小妹,“我怎么看着,咱家变样了?可又看不出来是哪儿变了呢?”   哪儿变样了?洗刷干净了呗!窗纱从黑色变回绿色,窗棂变回红色,杂草垃圾清理出去,可不就变了。   这门婚事很顺利地定下了。   三天后就是吉日,男方会带着亲戚正式上门送彩礼,女方家要置办酒席。   订婚酒席一定要吃各种丸子,寓意小夫妇将来的日子圆圆满满,丸子的种类还要好几种,甜咸都要。   甜的是红薯加糯米粉的,咸的是萝卜丝、油渣、豆腐和肉末的。   宋招娣和姐姐坐在廊檐下剁肉馅剁萝卜,“姐,你可得先问清楚,姐夫准备的彩礼是他这几年打工赚的,还是他家借的。小心你一嫁过去就欠一屁股债,他一分不花白得个媳妇儿。”   当年罗志安就是这么干的,他打工几年赚的钱全用来给家中盖新房,还借了几万,拿来提亲的八万也是跟亲戚朋友借的,她一结婚就背负了十几万的债务。   宋秋凤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还笑呢,“小妹,你年纪不大可会算计呀!就算是他借的钱又怎么了,我乐意跟他一起还。”   宋招娣听见这话,真恨不得朝她大姐后脑勺猛拍一掌,把里面的水拍出去!   这话说的,怎么跟当年的她一个调调?当初的她也是脑袋里有水。   她深知爱情脑里的水不可能一下就拍出来,只好换个角度提醒大姐钱是英雄胆,顺便再搞搞策反,“姐夫家的钱你不算计,那你自己的呢?明天都要办订婚酒席了,爸妈跟你说过要给你多少嫁妆吗?”   宋秋凤一怔。她一向听话,爹妈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既然说过她的工资是存着给她做嫁妆的,那……难道他们还会骗她?   可确实像小妹说的,他们到现在也并没说一句关于嫁妆的话。   “你们厂里其他女工定亲的时候人家爸妈给多少嫁妆?”   “最少也有两万。”   “你还是问问爸妈吧。”宋招娣为大姐发愁,她现在看23岁的大姐,完全是老大妈看小姑娘的心态,“咱爸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咱妈又没主意,别到时候在你婆家人面前闹出笑话。”照这公母俩的性子,怕是一万也没打算给。   秋凤没心洗菜了,跑出去找宋大明李桂香。   宋招娣看着大姐背影叹气,唉,大姐是个老实疙瘩,跟过去的她一样,受了委屈只会默默流泪。   她被惹急了还会抱怨几句,大姐更胆小,哭都只敢偷偷哭。可在她和罗志安在海市做肝移植手术时,罗志安家没人来,宋大明李桂香也不管,只有大姐,从没自己出过远门的大姐,胆小的大姐,第一次不怕得罪婆婆,把两个女儿丢家里,自己坐着火车去海市照顾她一家三口。直到两周后她能下床走路才回家。   她希望大姐得到应得的嫁妆。   可是,过了大约半小时,大姐两眼红红回来了。   “怎么了?”   小妹一问,秋凤再也忍不住,哽咽说,“他们……他们竟然打算只给我八千块!”   她打了六七年的工,起初工资就四百多,四年前进了外资合营电子厂,工资慢慢长到七百多,再加上加班费,一个月有一千出头,要是工厂赶工大订单一天得干上十六个小时,就更多了。   同在工厂的小姐妹们发了工资就去买衣服买吃的,她呢?她把每一分钱都攒起来寄回家,这么些年寄回家的钱有快七万呢!现在是个什么结果?八千!   虽然对宋大明李桂香的无耻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数目还是让宋招娣震惊。   “那姐夫家打算出多少彩礼?”   秋凤捂着嘴低声哭,“五万八。”她的嫁妆就彩礼一个零头?这叫她婆家人怎么看得起啊?她又不是没给自己攒嫁妆。   宋招娣搂着哭得打颤的大姐进房间坐下,给她出主意,“光哭没用,你去找爷爷说。”宋大明没脸没皮,但他爹却是极要脸的。   “你就说,徐大哥家的人都知道你每年往家寄钱攒嫁妆,也知道厂里其他闺女嫁妆是多少,当着两家人这么多亲戚,咱爸妈要是好意思只出八千,以后咱老宋家的人在这十里八乡还能抬得起头嘛?”   秋凤擦擦眼泪,“能行么?”   “行不行总得试试。”不行她再帮大姐想别的招!凭什么净欺负老实人?   秋凤抹了把脸,从后门出去找她爷奶了。   订婚当天徐家二十几口人包了个卡车来,徐山平的二太爷代表徐家上门提亲,用红绸子包了五万八的现金当彩礼,说这是徐山平打工自己赚的!话里话外说秋凤和他一起打工了五六年,般配。   秋凤的爷爷听了这话,呵呵笑着斜眼瞪了小儿子和儿媳一眼,真想再抡这不成器的几笤帚!幸好秋凤跟他说了这两口子要干的事,不然他老宋家的脸算是丢尽了!这几年附近村子的女孩哪有少过一万的陪嫁啊。   秋凤的嫁妆,最终是两万。   她小心观察着,见未来婆婆脸上带了丝笑意,一颗心终于落下。   宋大明和李桂香肉痛得不得了,可一想到就算陪嫁两万,毕竟还净赚三万八呢,又开心了。   秋凤见她爸妈这样子,心中酸楚难言。这就是她的亲人。   这时徐山平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她看着他,眼眶微红,对,以后他俩才是一家人。可是……她又看看一脸刻薄相的婆婆,徐山平的家,会是她真正的家么?她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迷茫和难以说明的难过。   宋招娣看着大姐,心情也很复杂。   上辈子大姐嫁到徐家后连生了两个女儿,徐山平是对她很好,可他常年在外打工,一年才回家多少时间?大姐在婆婆手下讨生活,事事要看人脸色,两个女儿也不受公婆待见。婆婆天天逼着她继续拼儿子,后来她又怀孕了三次,每次两个月就去私医那照B超,是女胎就打掉。打到第三次,连着五年没怀孕,第六年终于生了个儿子。   大姐的身体也全垮了。   眼前这个刚订婚的漂亮姑娘,刚四十岁,头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牙齿都掉落了几颗。   宋招娣对自己说,也许,我的重生,能帮助大姐还有她的女儿们,让她们摆脱这种可怕的命运。   我要帮她们! 第8章 大棉被 我要把它扔了!(大改)   订婚酒席结束了,这天晚上姐妹俩又说了好久的话。   宋招娣诚心为大姐发愁,“姐,两万看着不少,可你觉得出嫁的时候咱爸妈还会再给你陪嫁点什么?”   秋凤不再有幻想了,“怕是不会。”   这两万块现金现在是放在爷爷手里了,可女孩出嫁还要准备新被子、衣服、家具,这几年讲究点的人家还会买些电风扇之类的小家电,要是全从这两万块里出了,还能剩下多少呢?   宋招娣也是这么想的,“那你可得多攒点钱。还有,按咱们这儿的规矩,今年过春节你得到徐大哥家过,他家叔叔伯伯那么多,孩子得有十几个,光红包钱你就得准备不少。况且,那天我看你婆婆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太好相处的人。”她记不清上辈子这年春节是什么情形了。   他们那里的风俗是姑娘定了亲,哪怕还没摆酒席,那也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定亲后的第一年春节的除夕和大年初一初二姑娘要在男方家过,和男方一位女性长辈住一个屋子,也有让人家观察姑娘品性的意思。到了初三她才能回自己家,不然的话,嫁出去的闺女泼出门的水,她在家过年会把家里的财运带走的。   秋凤愈加发愁,“是啊。唉,我是真后悔。从前见改凤发了工资买这买那我还骂她糟蹋钱,唉,现在啊……这钱花在我自己身上,吃了穿了不好么?”   宋招娣又给大姐支招,“姐,你明天先到爷爷那儿把你的钱拿上,咱们不是要去村公所取我身份证么?你把钱存到村公所旁边的农村信用社。存两年定期,年利息有5.94呢,你算算利息得有多少?”1997年时银行利率很不错,有人专靠吃利息生活,自称“息爷”。   秋凤这才想到,对啊,还有利息呢!她打工七年寄回家的钱每年还有利息呢!   她下了决心,这两万是该存上。钱放在谁手里都不如放在自己手里踏实。   宋招娣这时才说出最终目的,“姐,明天你跟爸妈说,带上咱家户口本,到村公所复印一份咱们带上。”   “复印户口本干嘛呀?”秋凤不解。   宋招娣问她:“你在G市这几年去过工厂以外的地方么?市中心去过么?大学城呢?G市都有什么景点,哪有夜市,你知道么?”   秋凤一下让问懵了,她哪儿都没去过,什么都不知道,“可这……和户口本有什么关系啊?”   “我听雯雯说,他们村有个女孩也在G市打工,每个周末人家去摆摊卖烤肠,一天能净赚三五百。人家能去,咱们也能去!你回家前我就到山上摆摊了,一点也不难。”   秋凤激动地坐了起来,她倒是听说小妹上山替二姑摆摊的事了,但没想到能赚那么多,“二姑也一天赚那么多么?”   宋招娣笑,“当然没了!那个剧组才多少人?G市热闹的地方一天经过的人怕有几千上万,能一样么?”   她又说,“到咱们山上摆摊什么都不用,可在G市摆摊也许得看身份证吧?万一身份证丢了,你知道怎么补办吗?”   宋改凤还真不知道。   宋招娣告诉她,“得回原籍才能补办,在哪儿发的身份证就在哪儿补办,还得等最少两周。”全国户籍联网之前,补办身份证可麻烦了。   “有了户口本复印件,万一出了意外,人家不认身份证复印件,咱再拿出来户口本复印件,足够证明身份了吧?带上有备无患。”   秋凤同意了,“行!我跟爸妈说。再让你徐大哥也复印他的带上。”   宋招娣要户口本复印件可不是为有备无患。   她准备到G市后改名!   她再也不想做“招娣”了。   上辈子她就想改掉这个恶心的名字,可她觉悟得太晚了。全国户籍联网后补办身份证倒是容易了,只要能背出身份证号码在哪儿都能办,在机场车站还能办临时身份证,但要改名字就难多了。   不过,在1997年户口本都还是手写的呢,改名字也相对容易。硬性要求的文件就只是身份证和户口本复印件,再就是辖区派出所签字。   要改名,其实在村公所改最容易操作。但想也知道宋大明李桂香不可能同意。他们不在乎她叫什么,但绝不会容许她挑战他们的家长威严。   用宋大明的话就是“我生了你,打死你都没人敢说我有错”。   第二天领到身份证,宋招娣只看了两眼,秋凤就从她手中拿过来,“我帮你保管。”   宋招娣笑笑,看来她的策反还差把劲。   其实秋凤是觉着小妹还是个半大孩子,身份证给她拿着不放心。   可是姐妹俩没想到复印户口本会遇到麻烦,村公所的人先是不同意,“我们这都是办公用的,哪能给你们用?”   宋招娣转身跑去村公所门外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汽水递上,又说了半天好话,这人才同意了。   村公所这台复印机也不知道哪儿出了毛病,复印出的纸页上好多黑点,还一页纸一块钱。   宋招娣找个由头支开大姐,“姐,你去问问能不能借他们的电话,给徐大哥打个电话,说说这个事,省得再托人传话。”   秋凤一想,很是,谁知道托了人传话会传成什么样。   97年时,别说农村了就是城市里也不是家家有电话。   宋李村只有村公所和村支书家有电话,而徐山平的大伯,就是徐河村的村支书。他家里有电话。   秋凤去借电话时,宋招娣把户口本又复印了一份,装在自己包里。   几天后,宋秋凤和未婚夫带上宋招娣,前往G市。   直到2008年,只有最慢的绿皮车才会在宋李村附近的火车站停靠几分钟。   这种车叫“普快”,见车就停,从这个小站南下G市,要三十几个小时。其实该叫普慢才对。   宋招娣看着抹泪的李桂香,不由觉得厌烦。   李桂香这一两天哭得很勤,她仿佛这才想起来这是十六岁的女儿第一次出远门,积极地要给宋招娣收拾行李。   可有什么收拾的呢?   宋招娣根本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衣物。从小到大她都是穿别人的旧衣服,李桂香就从来没给她买过新衣。   女儿要出远门做工了,按说是得买套新衣服,李桂香想了想,算了,还是不买了吧,反正她还在长个子,买了新衣服也就穿一年又小了,多浪费啊!再说,工厂的工人们一周上六天班,上班穿工作服,歇的那一天随便穿点啥不行。   至于内衣裤,穿在里面又看不见。   结果就是,李桂香这个当妈的连条裤衩都没给宋招娣买一条新的。   二姑早有预料,她送来了一包衣服。说是刘雯雯穿不下的,但宋招娣一摸就知道衣服还没下过水。   那李桂香究竟准备了什么呢?   她像送前两个女儿去打工时那样给宋招娣缝了一床被子。   每天下午她在廊檐下铺张旧竹席缝被面被里,缝一针,就要抹着泪说她费了多少劲儿才把三丫头养大。   宋招娣实在烦了,大吼道:“大姐都说了那边用不着你缝它干嘛?”G市在祖国大陆几乎最南方,终年长夏,哪有需要盖厚棉被的时候。   李桂香张口结舌,半晌,露出个略带讨好的笑。   就连宋大明也骂李桂香,“整天就知道哭!谁看见你那苦瓜脸都心烦!你哪怕炒把瓜子给孩子带到火车上吃也行啊!做什么棉被!”   李桂香连宋招娣都不敢回嘴,更不敢跟丈夫说个不字,只能讪讪地笑。   虽然父女三人都反对,临走那天李桂香到底还是抽泣着把棉被带到了站台上,硬塞给宋招娣。   来送行的亲朋好友看见了,都说:“哎呀,看招娣她妈,又亲手缝了被子,想的可真周到!”一边笑,一边互相交换鄙夷的眼神。   站台上还有徐家的亲戚,徐山平尴尬手脚都不知怎么摆,大姐的未来婆婆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颏了,两眼刀子一样往大姐身上扫了两下,不咸不淡对李桂香说:“亲家母可真是心疼孩子。”   李桂香听了这话哭得更加真情实感,“我恨不得劈成两半跟着她去啊!”   众人又忍笑劝解她。   大姐站在一旁,两腮涨红,头都不敢抬。   幸好,火车准时到了。   火车一进站,就没人顾得上看李桂香表演了。   车门一开,三个人赶紧提着旅行包上了车。   快开车前,二姑挤到车窗前,抓住宋招娣的手紧紧握了握。   宋招娣感到二姑手里递过来一卷被汗水浸湿的钱,她不动声色接住,眼里蓄满了泪,只点了点头,小声嘱咐,“叫姑父和洋洋一切小心,我跟雯雯说好了每月通信。”   二姑眼里也含着泪,“你也一切小心。好好吃饭,身体最重要。”   这时,站台上响起哨子声,火车要启动了。   宋招娣问大姐,“你和二姐的被子后来怎么样了?”   秋凤苦笑,“还能怎么样?我当初是憨,背到了宿舍,第二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又背回来。改凤就精明些,她出车站的时候直接丢车站了。”   宋招娣上辈子也憨乎乎把被子提到了工厂门口,让同期进厂的工人笑话了几年。那时她在被迫辍学的打击下像是行尸走肉,而大姐,大概是因为八千块的嫁妆烦心,也忘了提醒她。   宋招娣站起来。   宋秋凤有些不安,“你要干嘛?”   “晚扔不如早扔。”宋招娣抓住大棉被从行李架上拽下来,提着它跑到还没锁上的车厢门边,在乘务员和几个乘客惊讶的注视中狠狠地把它投掷出去。   棉被用麻绳捆得像个大球,在站台上蹦跶了几下,滚到了另一边的轨道上,继续轱辘着滚动,李桂香等人惊呆了。   就在这时,火车开动了,起初走得还慢,还能听见李桂香的尖叫,但很快,列车越走越快,把在站台上追赶棉被的李桂香和小小的宋李村都远远甩到后面。   “哈哈哈哈!”宋招娣大笑。   秋凤和徐山平张着嘴愣了愣,也一起笑了。   从车窗钻进来的风带着稻田的清香吹拂到宋招娣脸上,忽然间,她很震惊地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情和当初第一次离家时完全不同,她竟然——很快乐,还很期待?!   怎么会这样?   想想也对,她可不就应该快乐吗?她终于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和那群可怕的“家人”了。   宋招娣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又笑了。   我会过得很好的。我会的。 第9章 宋小妹 我恨透了他们起的这个名字   宋招娣他们乘坐的这列火车全程七十多小时,纵贯祖国南北,是当时全国车程最长的列车。   他们上车时列车刚好行进到一半,又过了三十个小时,列车的车厢和其中的乘客被烟味、汗臭、从厕所传来的臭味彻底浸透了。   哪怕每次停车时三人都会在站台上舒展一下身体,到达G市时,全身早已像散了架一样。   三人出了火车站,带着令人侧目的怪味搭上开往城市远郊公交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他们的目的地,四星电子厂。   九十年代初,民营企业乡镇企业还没崛起,四星电子厂这个合资企业是G市头一批中外合资企业,政府给了它相当优厚的合作条件,工厂占地庞大,厂区里有三座宿舍、两个食堂,宿舍一层有商店、理发店,每个周六晚上和节假日还会在食堂放映电影。   因为时不时会有各级领导参观,拍新闻上电视,厂区绿化非常好,有花园,还修了篮球场和羽毛球场丰富职工业余生活。   几年后,围绕着这座工厂陆续建起了其他工厂,又渐渐有了小吃店,服装店,台球室,游戏厅,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小型城市,能满足居民的所有日常需求但也把他们困在这小小的地方。许多人打了几年工,只在刚来的那一年去过一次G市的市中心。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宋招娣百感交集。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她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和丈夫罗志安也是在这里认识的。   要是当初没跟罗志安结婚,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她不在乎他没钱,更不会因为他生病嫌弃,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一块肝脏捐给他。但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寒心了。   移植手术后罗志安出院了,从此变成了大爷,连饭都要端到他面前。   起初宋招娣体谅他,身体不好暂时不工作,那也行,你是高中生,把书本拾起来,报名上成教大学,把文凭拿下以后找工作选择也多一点,可他说看一会儿书就头晕。   她只好又退一步,那你在家照顾孩子,也行。可每次她疲惫地回家,孩子尿布是脏的,锅是冷的,人家出去公园散步了,说是要锻炼身体。   宋招娣现在想起来都想抽自己几耳光。他病后需要静养,需要锻炼身体,她就不用?她可是切了一块肝脏给他啊!跟他一样是大手术,手术前签字时那些警告看得她头皮发麻,临进手术室前她后悔了,要是她醒不来,女儿可怎么办?谁会来照顾她?   术后他的表现也让她后悔。   这么过了一年多,宋招娣四处求人,终于给罗志安找了份看大门的工作,又跟他大吵了一架,他才勉强去了。   可他呢,一千元月薪紧紧捏在自己手里,觉得她赚钱比他多就心安理得让她还房租日用,却不愿意照顾女儿的时候搭把手。多说他两句,他一边不情愿地干活一边嘀咕,“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她早死了就是报答我们了。当初就不该放暖箱里把她救活。”   他又一次这么说时,宋招娣把尿布扔到他脸上,“你也是来讨债的!”   两人打了一架,宋招娣把他赶出去,立即把出租屋的锁换了。他看孩子的眼神让她害怕!女儿安安七八岁了,可仍然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脆弱无助,她不在家的时候,他要想制造点意外太简单了!   罗志安被赶走后先住在老乡那儿,又过了一阵回老家了。不遗余力说宋招娣嫌贫爱富,还有好事的老乡动不动跑来劝宋招娣跟他和好,全被她骂走了。   他死了,葬礼她都没去,他老娘还打电话来问她要罗志安的遗产。遗产?债还没还完呢!要不要分给你?   媛媛听她说起这些往事时不解: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呢?   对啊,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宋招娣脑子里压根就没离婚这个概念。唉。   但愿这次别再跟这个烂人有任何牵扯。   “小妹?你想什么呢?”大姐拍拍她。   宋招娣一抬头,发现他们要走到乡情旅社门口了。   她赶紧一拽大姐,“我不在这家住!”   大姐说,“那是广园叔开的旅店,咱们那儿来试工的人都住他家。”   宋招娣当然知道李广园是谁。   新工进厂之前要做体检,等结果时得有个落脚地,李广园原先也是打工仔,赚了点开了个旅社,专做老乡生意,老乡带老乡,凡是宋李村附近来的人,入厂前都住在他这儿。   可他这旅社什么样呢?   上辈子宋招娣住在这儿,半夜痒醒了,掀开竹席一看,床板缝里密密麻麻全是粉红色的臭虫。   第二天她脸上脖子上全是一块块的红包,幸好工厂需要的只是年轻劳力,这要但凡是个注重形象的工作都不能要她。   “我打听过了,他家旅社里臭虫比黄豆还大,我不住这儿。”   宋招娣看到大姐面有难色,“要加钱的话我出。二姑给我了两百块,专门嘱咐我住好一点。”   徐山平忙道:“这钱我出,走,咱们换一家干净的。”   其实这些旅社都是附近的村民自建房改的,价钱都差不多,秋凤是觉得不好意思不住同乡这儿。   三人转去另外一间旅社,她还跟徐山平笑说,“当初我住那儿也是让臭虫咬得可惨,改凤来的时候我也带她来的这里。”   宋招娣又想拍大姐后脑勺了,你都吃过一次亏了,还带着二姐去,还带我去?唉。   这脑子缺根筋的大姐可怎么办?   每年九月,中考、高考落榜的年轻人羊群般一批批涌进G市,宋招娣就是其中一只。   她顺利通过体检,成了四星电子厂的一名新工。   几个老员工带着新工们,先排队做工牌,再领工作服和鞋帽,全放在一个红色塑料盆里,然后去领饭卡和宿舍钥匙,宋招娣在队伍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还来不及细想,又被催着去下一站了。   女工宿舍是个六层回形建筑,每层楼两端有一个水房,一进门的大房间是两排十二个水龙头的水池,两侧的房间一个是厕所,一个是冲凉房。厕所和冲凉房也各有二十个,都是棕色瓷砖地,蓝色隔板门,毫无色彩和谐,就和她们的桔红色工作服一样。   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时,电视新闻上出现了美国的监狱,犯人们穿的衣服竟然和他们的工作服极为相似,工友们都在笑,宋招娣隐隐有些不舒服但说不清的感觉,过了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种感觉叫“有被冒犯到”。   不过,此刻她早看开了,什么是监狱?每天被困在一个地方,不得不重复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就是蹲监狱啊。坐流水线上的工人在蹲监狱,每天带着上坟的心情去上班的人也在蹲监狱。   不过,只要有目标有希望,什么苦日子都能忍耐。   和宋招娣一起进厂的女工们还在对新环境兴奋好奇,有人去小商店买日用品,有人坐在天井里跟老乡聊天,宋招娣先去了自己的宿舍。   真是神奇。和上辈子一样,她被分到了403,不知道舍友会不会是同一拨人。   宿舍里窗子正对房门,窗下是一张木桌和几个方凳,两张上下床贴着一面墙,另一面墙是一张床和分成六个格的铁皮柜。   和上辈子一样,宋招娣是第一个到的。   她将自己的行李往地上一扔,取出一套换洗衣物放在盆里去找大姐借洗漱用品。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冲凉房人不多。很快五点下工的那班女工就会将这里占领。   宋招娣到了最尽头的隔间,先冲了个澡,再将换下的贴身背心上缝的口袋拆掉,缝在另一件背心上。这口袋里是她目前全部的积蓄,两千一百块。二姑送行时偷偷塞给她五百。   收拾好了,宋招娣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洗好,回到寝室,另外五个女孩已经到了。三个一看就是南方人长相的女孩围坐在桌子旁叽叽喳喳用本地方言说笑,另外两个略显局促地各自坐在床上整理床铺。   还真都是上辈子的室友。   见到推门进来的室友,大家都是一怔,坐在桌旁的一个圆脸女孩对宋招娣友好地笑了笑,用普通话说,“你好,我叫林娇。”   宋招娣也微笑,“叫我小宋吧。你们还没去冲凉么?我姐姐在厂里工作几年了,她说等会儿五点班的女工们就放工了,到时候冲凉要排长龙的!”   几个女孩一听,匆匆忙忙打开行李箱拿换洗衣服。   宋招娣放下盆子,“大家别急,咱们先分一下储藏柜吧,这样洗澡的时候就能把贵重的东西锁在柜子里了。”   林娇等人一怔,“哦,对啊。”   上辈子,宋招娣浑浑噩噩到了宿舍,谁跟她搭话也不理,室友们都出去洗澡了,只有她躺在床上不动,直到大姐来催才去洗澡。结果呢?林娇忘了锁柜子,丢了五百块钱。最后离开宿舍的宋招娣就成了嫌疑最大的。   按理说每个人都有嫌疑,可谁让宋招娣一副穷酸相呢?这年头谁还会背着被子来打工啊?又穷又没见识,还一脸不讨喜的哭丧相,不怀疑她怀疑谁呢?   因为这个,宋招娣一直被室友排挤,在工厂的前几年过得极不顺心,大姐回家结婚后,罗志安对她表示好感,嘘寒问暖的,骗得她脑子进水,还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会心疼她的人呢,嘿嘿,谁知道人家是空手套白狼,骗她陪他还债的。偏偏她那时还觉得同甘共苦的爱情美好极了!   吃过一次亏,宋招娣哪里会重蹈覆辙。她特意换上二姑买的新衣服,白色短袖衬衫配藏蓝色半裙,看起来人清爽文静,还好心提醒大家去洗澡、注意安全,自然赢得了室友们的好感。   等室友们洗好澡回来,宋招娣也收拾好了床铺行李,她自动选了被剩下来的那张底铺,靠着铁皮柜,宿舍门一开就能从走廊上看见床,可她不甚在意,反正也不会在这儿很久,等她攒够了钱拿到身份证就走。   宋招娣又提醒室友们,“咱们快去食堂吧,去晚了就只剩菜汤了。”   吃饭时林娇说,做个自我介绍吧,她主动先说,她是职高毕业,家在离G市不远的山县,她说得很流利,像是练习过。   另外两个本省女孩是李月华和黄丽婵,北方女孩是王芳芳和张娟,全和宋招娣一样是初中毕业。   这点年纪就出来打工的女孩大都有类似的故事,月华有后妈;芳芳妈妈带着她改嫁了;林娇有个哥哥,比她会读书,已经上了大学,家里要供他,只能让她上职高。   只有丽婵与众不同,她普通话说得磕磕巴巴,笑容真心实意,“我一直就不爱读书,要不是得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我早就出来打工了!打工多好啊,不用被家里人管。”   轮到宋招娣,她跟大家说了自己怎么被迫辍学的,“我们县一高每年考上本科大学的有一两百个人,我入学考第四,就因为我是女娃,我爸妈不让我上高中。”她给大家指指头顶还是浅粉色的疤痕,“看!”   “我恨透了他们跟我起的这个名字,大家以后叫我小宋或者宋小妹吧。” 第10章 大渣人 原来她是猎物   这顿饭吃完,回宿舍时女孩们已经隐隐分成了两派,以林娇为首的本地女孩,以宋招娣为首的三个北方女孩。   回到宿舍,林娇等人又说起了方言,初来乍到的北方人听着如同外语,但宋招娣上辈子可在这地方待了六年多,说得也许不算极好,听是全没问题的。   她听到林娇跟两个女孩商量,“等会儿组长要来讲话,让我们选宿舍长……”   果然没多久车间主任田小冰和生产组长赵梅来了,这两人在四星电子厂根本算不上高层管理人员,可四个宿管阿姨们前呼后拥,愣是搞出了领导来检阅新兵的派头。   明天才是正式的领导讲话,田主任随便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吩咐每个宿舍选一个宿舍长便于管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新来的女工们会按宿舍为单位集体活动,明天早上七点新工要去操场集合,到时报上宿舍长名字。   她们一走,林娇立即提议,“咱们投票选宿舍长吧?”   两个北方女孩互视一眼,不约而同说,“选小宋吧!”“我选宋小妹。”   林娇原以为有了两个同乡支持,自己能稳稳地当上宿舍长,没想到宋小妹一共没说几句话,竟然也被提名了。   宋招娣也有些意外,她先对芳芳娟子表示感谢,然后说,“咱们选林娇吧,她比我们多读了几年书,又是本地人,主任组长他们都是说粤城话的,要是通知什么事情,林娇肯定说得更清楚,是吧?”   她这么一说,没有人提出异议,林娇如愿当上了宿舍长,感激地对宋招娣笑笑。   宋招娣知道林娇为什么要当宿舍长。   电子厂是个半封闭的世界,有一点点特权就能过得更好一点。   林娇不仅想当宿舍长,还想更进一步,当拉长。   她来四星电子厂之前打听过了,这厂子今年要在G市工厂新增两条生产线,十一月运行。很可能会在新工里面选拉长,没准还有生产组长,再奋斗几年,搞不好能升到管理层!她看看几个舍友,她们都是初中学历,只有她上过高中,不选她选谁呢?   林娇知道的这些,宋招娣也知道。她知道得更多。   1997年对四星电子厂是很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他们的主打产品终于在欧洲市场占领一席之地,为了快速占领市场,在G市投入两条新生产线,总部还派了几个人来G市工厂监督,确保生产增量。   新工入职大会这天,田小冰讲了工资和厂子提供的员工福利,然后又讲了厂区内禁止的各种事项比如打架赌博,便让各组长领着新工去车间上生产线学习工作了。   电子厂做的产品技术含量倒是不低,不过具体到工人们的工作时,需要的只是准确和熟练。   组长示范后,女工们坐上流水线试着完成,虽然有快有慢,完成的水平也有差别,但现代工业化流水线上程序尽量简化到是个人练习几遍就能熟练掌握的程度,只要智商比一只猴子高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练习了一会儿,组长赵梅发现这批新来的女工中有一个速度惊人。   赵梅问:“你叫什么?以前在别的厂子做过么?”   这道工序宋招娣曾经做了几百万次,就是用电动螺丝刀把四颗螺丝往孔对准打进去,从十六岁开始每天至少重复十个小时这个动作。   练习结束时,赵梅说,“大家都做的不错。我们不仅要快,还要准,不然货发到下一道生产线,螺丝钉位置不对就没法继续做,要打回来的。每个人都有号戳,谁的返件太多,呵呵,厂子里供你吃供你住,食堂天天有肉吃,你不好好干,大把人等着顶你的位子呢!还有谁没学会的,去问宋小妹。”   同一组的十几个女孩看向宋招娣,有人羡慕,也有人流露嫉妒和不服。   接着是生产安全学习。   对于女工们,最重要的一项安全条例就是:只要进车间,凡是留长发的都要把头发扎成马尾,并且要戴上发网和帽子!   主任和组长反复强调,安全影片最后还播出了很多因为没戴发网帽子造成的工伤血肉模糊的照片。看得姑娘们发出一阵阵惊呼。   宋招娣忽然有了个主意。   工厂里几千工人,男女工分工不同,上下班时间经常错开,很多人在同一个厂子打了几年供也没说过一句话。只要不引起罗志安的注意,见到他假装没看到,自然不会再和这个混账认识了。   他跟她谈恋爱时总是说,看到她的两条长辫子就心动了,那她把头发剪短呢?   晚饭后宋招娣去了厂区理发店,“师傅,麻烦,剪短!”   厂区理发店里几个师傅手艺都不怎么样,但生意一直不错,便宜嘛,男工推平头两元,女工剪发五元,可这个师傅见宋招娣是新面孔,张嘴就说,“剪长发十元。”   宋招娣哈哈一笑,“说笑啊?我头发这么长,你都不好跟我收钱,两根长辫子卖去做高级假发最少得三十块。”   “你这个靓女真是会讲话,好啦,好啦,两元给你剪到美美!”   刚招来的新工人们离家前大多数会理个头,这时理发店客人并不多,宋招娣仔细说她的要求,“两边剪到耳朵上面,前面刘海不要挡住眼睛,后面打薄。”   师傅自信满满给她围上塑料布,“明白啦!赫本头嘛!女明星也有剪,交给我!”他还递给宋招娣一本揉的皱巴巴的杂志,“你看,是不是这个?”   按照杂志上的说法,女明星剪的是“羽毛梦幻碎发”,轻盈灵动,致敬赫本,但宋招娣怎么看,都觉得这发型就和宋李村理发店给全村老少爷们剪的狗啃大西瓜头没啥两样,全靠人家美艳的五官撑起来的。   她翻看着这本全是劲爆“旧闻”的八卦杂志,身后的理发师傅咔嚓咔嚓挥动剪刀,理发店墙上的挂扇嗡嗡吹着,收音机里放的是古早粤语歌,真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正剪着又进来几个男工。他们和理发店的另外几个师傅很熟,有人还打趣道,“唉哟,才剪过不久又来了?是不是看到新来的厂妹里有中意的啊?要去泡妞啊?”   宋招娣这时的头发已经被剪成了狗啃大西瓜,又低着头看杂志,进来的人谁都没发现店里竟然还有个女工,说话就没了顾忌,“嘻嘻,还真有几个妹子长得不错!”   几个男工一起笑,然后讲起赣州方言。   宋招娣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一下怔住。   这几人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家乡话没人听得懂,说话肆无忌惮,先对长得不错女工们品头论足了一番,接着又有人发表高见,“讨老婆可不能找太漂亮的。漂亮女人心气高,哪肯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   “是哦是哦,找老婆应该找什么样的呢,不能是家里的老大,不然一堆弟弟妹妹都得让她帮衬,事儿太多,学历不能比你高,不然主意比你还大!”   “女人嘛,能生孩子伺候你就行了,要那么聪明干啥?最后,长相还是得过得去,不然裤子脱了也硬不起来!”   这番高见立即获得了集体认同,“志安总结得好呀!”   “哈哈,想得这么细,怎么没见你找到老婆啊?”   “你是不是已经有目标了呀?”   罗志安语气得意,“我还真已经有几个人选了!不过,还没见着真人,见着了再慢慢筛选!”   “没见着就有人选了?怎么选的?看见档案照片了?”   “我哪里有本事去看档案啊!不过,新工不是有分车间的名单么?”他更得意了,“我就在里面找有没有叫什么‘招娣’‘领娣’‘改花’的,起这样名字的姑娘,不是二丫头就是三丫头,从小得帮忙照顾弟妹,能干活儿能吃苦,在家还不受待见,你只要稍微对她好点儿,她一准对你掏心掏肺的!嘿,我这么一看,还真有好几个‘阿娣’!改天问问老乡,认准了人,在食堂不小心撞阿娣一下,再赔礼道歉请她吃饭,不就成了?”   “真有你的!”   “想跟人家谈恋爱还故意去撞人家饭盆,这事只能你这种帅哥干得成!搁我们这些普通人,早被骂成猪头了!”   罗志安半正经半玩笑地更正同乡,“不是谈恋爱,是找老婆!谈恋爱?哈哈,搞笑呢,只有女大学生才配谈恋爱!厂妹,配么?”   几个男工们哈哈大笑,宋招娣攥紧手里的杂志,全力压制怒火。   好啊,好啊,原来罗志安这个短命鬼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   当初她和他就是这么认识的,她刚打好了饭,端着饭缸,他和他的老乡说笑打闹,被人推了一把直冲过来,撞翻了她的饭缸。   原来,这不是巧合,是早有预谋!   她这个厂妹在他眼里根本配不上“谈恋爱”,只是他精心物色的猎物!   她也确实像他预测的那样,只要得到一点点关怀就会当成是真情,掏心掏肺不计付出!她后来甚至捐给了他一块肝脏。   罗志安和他的两个老乡只是来修一修头发,很快离开了。   又过了几分钟,理发师傅用电吹风吹掉宋招娣耳边的碎发,一抖裹在她身上的塑料布,得意问,“靓女,满意么?”   回到宿舍,室友们见到宋招娣的新发型大吃一惊,芳芳很可惜她的长发,林娇却不掩艳羡,“好靓哦!小宋你脸小,什么发型都好看。”   宋招娣勉强笑了笑,“我去洗个澡。”   她在喷头下冲着水,咬着牙发誓,一定、一定要把“招娣”这个名字给改了!   以前她只觉得这名字让她感到屈辱,好像生来就比别人矮一头,招娣,招弟,她的出生是不被期待,不受欢迎的,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名字还会像个路标似的给恶人指示:猎物在这儿!   熄灯后,宋招娣久久不能入睡,当年的她朦胧地意识到在自己的父母家她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因此极度渴望另一个家庭的接纳,她以为嫁了人就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可事实是,她不过是从一个贼船跳到了另一个贼船上——不管是在父母的家,还是和丈夫成立的家,她都只是个能挣钱的工具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宋大明和李桂香会拿养育之恩来要挟她,而她自己选的丈夫,用的是“爱情”这个东西。   啊,媛媛说的真对,这个世界上,你首先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爱你自己。   想通了,她又轻声笑了。   上铺的芳芳问,“小宋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怪开心的。”   原来罗志安从一开始就是个渣,并不是因为病痛和贫苦改变了。   她忽然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是不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所以要收了他?   难怪她给他捐了肝他也没能活下去。   老天都看不惯的人,她一个“阿娣”可没本事消受他的“爱情”。   渣人说的话倒没错,她确实从小不受待见,爹不疼娘不爱,可是,她得爱自己! 第11章 红豆冰 生产线上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且……   新工们很快开始了真正的工作日常。   他们每天七点起床,八点进车间,中午十二点放工吃饭,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下午五点半放工。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把四根螺钉打进去,虽然有座椅,新工们大多选择站着,这样才能两手同时握住电螺丝钻快速操作。   第一天上午,站了四个小时,每个人都觉着肩膀、手臂、脚底板全都不是自己的了!   中午吃完饭,宿舍里只听见吊扇的嗡嗡声,一屋子人睡得沉沉的。   到了傍晚下工,有人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这还只是正常上班,要想每个月赚到一千块以上,必须得加班,每次组长宣布有加班单,工人们就跟抢鱼食的金鱼一样团团围住。   现在,加班还是老工人才有的“特权”,轮不到他们这些新工。   丽婵这时候才发觉,工厂里不是她想象中的好地方。她在宿舍楼下的IC卡电话跟家人哭,“我想回家!太苦了!”   她这时后悔以前没好好读书了。   每年厂子里还真有人跑回去认真读书,但能有这种机会的人很少。   丽婵哭了两天,又乐观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发工资啊?我都想好怎么用了,给我阿嬷一百块,给我爸妈五百,剩下四百我买件衫穿再买双鞋子,然后还有吃的,红豆饼、双皮奶……”   林娇打破她的幻想,“等久了你!要下个月七号才发薪。”   “啊?这么久?”   宋招娣也累。她买了个红色塑料桶,每天临睡前打一桶热水,坐在床边把脚泡进去,热水包着小腿肚,泡上十几分钟,出一身汗,两手涂上凡士林按摩小腿。   起初芳芳和娟子还笑话她,“我奶奶都没像你这样!”   开工三天后,一屋子六个人整整齐齐泡在塑料桶里。   宋招娣告诉她们:“这样不仅能解乏,还能预防静脉曲张!”   这才刚开始,再过一个月,工厂要赶圣诞订单,新工也熟练了,工厂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三班倒,每个人一天都要至少干十个小时。上线三年以上的老工人一天十二个小时、十六个小时的都有。   宋招娣跟林娇提议,宿舍每天派两个人把六人的饭都打回来,这样大家能多休息会儿。再把桌子搬到屋子中间,六个人团团坐着,有时还一边泡脚一边吃饭。   这让宋招娣去食堂的次数减少了。   但她还是难免遇见了罗志安。   第一次,她端着餐盘排队打饭,这渣人像是要冲她走过来,隔了大概两三米朝她看,宋招娣立即像东北老铁那样瞪他:你瞅谁?   罗志安不敢和东北老铁对视,跑了。   宋招娣厌恶地瞪了他背影一眼,心里纳闷,为什么上辈子她进厂几年后罗志安才对她下手呢?在这之前,两人几乎从没交集。是他当时另有猎物?还是他暗中注意过她,但她当时浑浑噩噩的看起来智商有缺陷,所以没看上她?   后来又遇见几次,宋招娣都假装没看到他。罗志安倒也没敢主动招惹。   不过,一周后,她和丽婵刚进食堂,就看到这个渣在和一个梳两条长辫子的女工道歉,女孩端着饭缸,衣角有油渍。   晚上轮到林娇和月华打饭,这俩人带着最新消息回来了。   林娇低声讲:“那个靓仔叫罗志安,跟朋友说笑时被推了一下,撞倒女仔的饭盘了。”她八卦一笑,“我看啊,靓仔是故意的!”   丽婵奇怪,“我看那女仔普普通通,靓仔看上她什么要故意搭讪?”   当晚林娇打听出了女主角的资料,女孩叫乔引娣,山西人,家里的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靓仔罗志安是赣州人,家里的老大,底下一堆弟弟妹妹。   “靓仔是真的要追求乔引娣!还请她吃雪糕赔罪,有人看到他们在二区花园那边散步!”林娇讲完她的情报,看看宋招娣,“她名字倒和你挺像的。”   宋招娣立刻严肃说,“林娇,我希望你以后别再当着我面说这种话。进宿舍第一天我就说了,我父母重男轻女,给我起了这个带侮辱性的名字,每次听到我就感到又被提醒了一次——他们不想要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孩。我以后一定会改名字的。”   说完她端起盆去洗漱了。   林娇挺委屈的,提一下都不行啊?还要避着你的忌讳啊?你以为你是谁呀!   她嘀咕了两句,芳芳翻个白眼,“林娇,人家来的第一天就说了,叫她宋小妹或者小宋,你非要提这茬,这不是往人心口插刀子么?”   就连林娇的两个同乡丽婵和月华也说她,“干嘛踩人家痛脚呀!”“同个宿舍,得罪她又没钱拿,何必呢?”   另一个室友娟子说,“林娇,选宿舍长的时候小宋等于投了你三票呢,你自己想想这么干厚道么?”   几个人都这么说,林娇心里更气了,可一想,宋招娣一连两周在生产线表现出众,连车间主任田小冰也知道她了,万一升她做拉长呢?还真不能把她得罪了。   坐了几天流水线,林娇现在太清楚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了,别看拉长这个职位出了工厂连屁都不是,可在厂里,拉长有分配自己这组工人上厕所顺序的权力,每组工人十二人,生产线不能停,要轮流上厕所,谁先上谁后上,谁上过一次想再上,都得拉长批准,要是拉长有心作弄你,想想吧,一天十几个小时呢,可够难受的。   等宋招娣回来,林娇讪讪道歉,“对不起小宋,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的。”   宋招娣大度地摆摆手,“咱们几个天南地北的能聚在一起是缘分,还要在一起住几年呢,大家要当朋友相处啊。”   这之后,林娇没再提起靓仔罗志安的新动向。   宋招娣既觉得耳根清净了,又有点想知道乔引娣怎么样了。   她眼睁睁地看到这个渣人把另一个姑娘当成了猎物,很为身世和她相似的乔引娣担心,有时还觉得,这姑娘替她挡灾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些歉疚。   终于又到了周日。   厂区花园的十几个IC卡电话亭前排起长龙,各种方言响成一片。   涌出厂区的人更多,很多新人跟着老乡进城去观光了,还有的三五成群在工厂周围的街市游荡。   围绕着四星电子厂陆续建起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工厂和快两万工人,慢慢形成一个小小的街市,有几十家店铺,卖服装的,卖化妆品的,烫头理发的,小吃店和饭馆子。   街市虽然小,卖的商品也带着浓浓的城乡结合部风格,但已能满足外来打工者的所有需求,甚至还有一家桌球室和两间放映厅的“□□”,一台电视加一部超强纠错的步步高DVD机,播的是港台电影电视剧还有这两年兴起的韩剧,门口贴着《星梦奇缘》和《天桥风云》的海报。   女工们更喜欢看韩剧,有些人能在放映厅里一坐一天,回到宿舍还在讲小民哥有多帅。   秋凤和二妹改凤约好的见面地点在佳佳甜品店。   改凤打工的厂子也在这附近,是一家服装加工厂,前阵子她们工厂要赶订单,改凤没法调休,直到今天三姐妹才第一次碰面。   宋秋凤领着小妹走到约好的街角,远远看见了二妹吓了一跳——这死丫头在她回家的这段日子把头发给烫成了大卷!   她穿的牛仔裙连膝盖都盖不住,姜黄色的高跟鞋足有三寸高,斜背着一个链条小包,涂着鲜艳的口红,眉眼神采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秋凤走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改凤画了眉和眼线。   这样的宋改凤和周围素面朝天带着土气的年轻女工们一比,可说是鹤立鸡群。路过的男工女工都回头注目她,甚至还有几个男工对她吹口哨嘻嘻笑。   秋凤冲过去在二妹胳膊上拧了一把,咬着牙低声道,“你是作什么死哟!打扮成这个招蜂引蝶的样子!”   改凤挣脱她,翻了个白眼,“我咋了?我们宿舍的姐妹都这么穿!你自己老土还不兴我打扮?”   秋凤恨铁不成钢,把改凤全身上下打量个遍,但也再说不出什么“招蜂引蝶”的话了,改凤她们厂就没几个男工,连厂老板也是两个老阿姨,她能招谁啊?   她从经济角度教育妹妹,“你这身行头花了多少钱啊?你个死丫头怎么就不知道省钱!”   改凤又翻个白眼,“你倒是知道省钱,你的钱倒是都寄回家了,我怎么听说咱家才给了你两万块当嫁妆?”   秋凤听到这话,心里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顿时呆在原地。   定亲当天,男方的彩礼,女方的嫁妆,这都是要摆出来给大家看的,恐怕秋凤人还没回来,她才拿了两万块嫁妆的事就在厂区的老乡中传遍了。   关系好的姐妹安慰她说“好女不穿嫁时衣”,还问她是不是家里要盖房子,她是老大,当然得多担点,可秋凤清楚,家里那房子还是爸妈结婚前盖的;至于关系不好的,那讽刺的话可比改凤说得难听多了。   改凤绕过木头似的秋凤,直接拉住小妹,“你这头发剪得挺好啊!我回去也剪成这样子的!”   宋招娣笑了,“我是看了安全宣传里女工头发卷在机器的照片吓傻了,这才要剪头的。”   改凤又瞥大姐一眼,“就你,出来多少年了还是留着土掉渣的麻花辫。”   秋凤还在为嫁妆的事不快,被妹妹奚落也没出声。   三姐妹到了街上一间小吃店坐下,大姐买了三碗G市当地的特色甜品红豆冰。   三人吃着,说到今年春节的安排,改凤平静地扔了一颗炸弹,“我今年不回家过年。” 第12章 二姐改凤 赚钱路上有了伴   不回家过年?   在宋秋凤看来,回家过年天经地义,一个没嫁人的闺女,过年不回家?她愣住了。   宋招娣却不意外。   她二姐宋改凤一直是个叛逆。上辈子就是这样,突然不再回家过年,然后一个月只给家里五百块,家里要给她安排相亲,她才不搭理呢,宋大明夫妇只要一骂她,连那五百也立刻停了。直到宋招娣跟罗渣人去赣州,改凤还在G市。接下来宋招娣的日子颠沛流离,突然间听说二姐不再跟家里联系了,后来她做捐肝手术,大姐来照顾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大明夫妇听老乡说二姐找了个G市的对象,两人跑去男方家要人家拿二十万彩礼钱,这也就罢了,还要男方负责小宝上大学的学费,男方家里本来就不怎么乐意这门婚事当然不会同意这种要求,这么闹了一通,两人婚事黄了。   改凤跟爸妈大吵了一场后不知所踪。   大姐只会哭,宋大明和李桂香只会骂二姐是个白眼狼,从来也没想过要去找她。   倒是几年后听老乡说在云南一个著名风景区见过改凤,她结婚生子,开了家客栈。也不知道真假。   唉,二姐是她们三姐妹中最早看清“家人”真面目,并且敢于反抗的。   秋凤还迷糊着:“不回家过年?你们厂子那时候不开工,你什么呢?”   改凤咧嘴笑,“赚钱啊!”   “我们宿舍八个人,算上我倒有一半不回家,我跟另外三个商量好了,从厂里批发些外贸衣服鞋子,春节拿到花市去卖!去年有人去花市摆摊,几天就赚了两千多!一个人两千多。”   “两千多?”秋凤都傻了。   宋招娣急忙问,“二姐,你们还缺人不?算我一个?”她现在那点钱太少了,不管逃走后去了哪里住宿要钱,找工作也要押金,万一生病了更得要钱,她必须得再多存点钱。   改凤有点为难,“今年怕是不行。明年吧,明年就咱姐妹俩,不带别人!”她心里想,小妹这会儿哪有本钱啊,还不是要她出本钱,她打打工就能跟她分钱了?   宋招娣也不气馁,就算不能和二姐搭伙卖衣服,她现在有了启动资金,不能卖点别的东西么?   G市的春节花市其实不止是卖年花春联的,还卖年节食品,各色小吃,衣服饰品,几乎什么都卖,她可以摆小摊卖吃的,嗯……宿舍里不方便做吃的,就算能做,从工厂运到花市也是个问题。   除了花市还有大学城呢。那也是个极好的赚钱地方。   宋招娣看到成群的工人排队打IC电话时就想,她可以到市中心邮电局旁边批发些IC电话卡到大学宿舍上门推销,再搭配些其他小商品。   大学生是最可爱的肥羊。他们不用担心生计,也不会斤斤计较十几二十块钱,而且不少人对钱没什么概念,还没养成计划花钱的习惯。   从前她在大学边上摆过小摊,晚自习结束,学校食堂没几家还营业,学生们一群一群来买她的串串香、麻辣烫,煮个方便面三块,加根火腿肠加一块,再加个蛋又是一块,一碗面成本才多少?尤其是冬天期末考试时,图书馆通宵开着,天越冷,学生们的食欲越旺盛,从晚上□□点干到凌晨两三点,一晚上能净赚几百呢,就是冷得太受罪。   她心里快速盘算,现在离春节还早,先去大学城做点小买卖也好,也许可以从二姐厂子批发点缎带花边,做些发夹之类的小饰品到女生宿舍卖。   “二姐,你们服装厂是不是还卖碎布头、花边什么的?”   “当然有啊!布头看你要什么样的,好多都是按斤称,花边、缎带、蕾丝这些也有好多用不完的。”   “我想做发夹之类的小饰品,到大学女生宿舍上门推销!你觉得怎么样?”   “大学城?”改凤一怔,“什么地方?”   宋招娣这才想起来,G市大学城在2003年才开建,这时候压根没影呢!   她糊弄过去,“啊,就是中大!你下次轮休是什么时候?”   秋凤看到两个妹妹兴致勃勃商量起怎么赚钱,完全不提回老家过年的事,急了,“你俩还起劲了!你们不回家过年,我跟咱爸妈怎么交待?”   改凤撇撇嘴,“哼,你就只想着给爸妈交待,你就没想过我们回去是过年还是去当奴隶?”   她越说越气,“在工厂的时候再累,那也还有个倒班的时候呢!下了班好吃好喝,没人管你闲事,洗完澡还能看会儿电视听听歌。回家?回家就是去伺候咱爸妈还有小宝!去年春节那么冷,咱俩一年就在家那么几天,结果咱妈可倒好,攒了一堆脏被套脏衣服等我们回去洗,咱们俩手都长冻疮了,你全忘了?实话跟你说吧,去年我手上长冻疮那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那个家谁爱回谁回,反正我不回!”   秋凤听到这儿,仿佛又感到冻疮那种钻心的痒和疼,她搓了搓手掌边缘,低下头。   宋招娣吃了口红豆冰,“大姐,其实你也不想回家过年,对吧?”   秋凤用勺子搅搅红豆冰,没吭声。   宋招娣这时的内核可是个见多了人心的大妈,怎么看不出秋凤已经动心了,立刻撺掇说,“大姐,要不你和徐大哥商量商量,你俩也留下?咱们一起到花市做点小买卖?”   改凤极力赞成,“对啊,咱们留在G市做点什么不行?春节期间市区的店铺只大年初一歇一天,好多人家在饭馆定年夜饭,哪哪儿都缺人,咱就不做小买卖,去打几天工,再加上红包,一个春节假期最少也有几百块吧?回家一趟,没钱赚还得挨冻还要干活儿,还要往外出钱!你就快结婚了,不多给自己攒点嫁妆指望咱爸妈么?那你可指望不着。就那两万块够干啥?到了婆家也没底气。”   宋秋凤知道两个妹妹说的一点没错,尤其是经过嫁妆这回事,她的心都冷了。   她从前是真听父母的,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一百块,剩下的全都寄回家,直到去年她发现改凤涨了工资并且瞒了她多半年,才懵懵懂懂想到,对啊,她是不是应该像改凤那样,多个小心眼,给自己多留一点钱?   宋招娣又添了把火,“我宿舍的林娇是本省人,她说年底还有‘圣诞节市场’,逛的人也很多,卖的东西都是便宜的小饰品零食之类的,好多年轻学生去,租个摊位也不怎么贵。要不,咱们先摆一次摊试试?就算你要跟徐大哥去他家过春节,你总得给他家几个小辈准备红包吧?难道你已经跟爸妈说好了接下来两个月的工资自己留着?”   那自然没有的。   秋凤虽然对爹妈心凉了,但临走前也没敢提自己的工资归自己的事。   一想起过年的事,她就愁得想哭。   徐山平有四个叔伯,还有三个姑姑,这些亲戚家的孩子少说也有十几个,每个孩子包红包就得要了她的命了,当然了,新女婿头一年到岳父家拜年也会包个大红包,可是经过嫁妆的事,秋凤猜测,她爹妈会高高兴兴收下徐家的红包和年礼,她要怎么应付徐家小辈那是她自己的事。   改凤说:“这主意好!圣诞节练手完了还有两个月呢!姐,咱们试试吧!成不成的,也是个经验,难道你以后不想做个小生意?你能一辈子在工厂打工?和徐大哥结婚了,你俩还各自住宿舍?就算你愿意,人家工厂愿不愿意呢?”   秋凤咬了咬嘴唇,“我先跟山平商量商量。”   改凤亲亲热热搂住秋凤,“我的傻姐姐,总算你没傻到家。”   宋招娣也笑了。   她劝秋凤也留在G市过年,是想把大姐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大姐虽然因为嫁妆的事跟爹妈生了嫌隙,但仍然忠实地向他们汇报着她的一举一动。身份证也不会给她。这怎么行?还得继续策反!   不仅得策反,还得推着她、用小鞭子敲着她往前走,让她看到更大的世界,把她拉出当生育机器的命运。最好是能让她有自食其力的能力,不用看婆婆脸色。要是能让她和徐山平一起留在城里,那就更好了。   在这一点上,宋改凤和宋招娣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就算不能让秋凤和她们站在同一边,至少也得让她不再跟爸妈一条心。   要是秋凤也开始给自己存钱,怎么还能向爸妈举报妹妹私下另有收入呢?   而秋凤的未婚夫徐山平,在这件事上自然也是改凤、招娣的天然同盟。   不出宋招娣所料,当天晚上回到厂里,秋凤和徐山平一说,他立即就同意了。 第13章 鸡腿和鸭胗 开挖第二桶金   吃完红豆冰,秋凤心事重重地回工厂找徐山平商量过年的事,改凤领着小妹去了她工厂。   改凤上班的服装厂是个民营厂,工人的住宿条件要比四星电子厂差点,但管理也没有那么严格。   厂子后门旁边开了个小门,有工人领着,登记了就能进去。   库房旁边另开了一间仓库,前半截墙上挂着各种服装,这些,就是若干年后淘宝上的各种名目的“外贸服装”,很多是因为质量稍有瑕疵被退回来,还有不少一点瑕疵也没,只是因为超单了就搁在这儿了。   什么是超单?顾客订单是一千件,给了做一千一百件的布料和配件,工厂全做出来了,剩下的那一百件就是超单。   还有些是样衣,比起正品只是没装内衬。   这些衣服价格便宜,厂里的女工没有不在这儿买衣服的,就连其他厂的女工也被老乡领来过。   要是一次买五十件以上,服装厂的女工还能用批发价拿货,三天内没损坏还能退。这就是服装厂独有的福利了。厂老板是两个老阿姨,觉着这样也算薄利多销,还能减减库存,但要是外面的人来拿货,最低批发件数是两百,有时还要配货。什么是配货?批发商想要买两百条牛仔裤,必须再买五十件厂子卖不动的其他衣服,不愿意?那就滚。下次再有好卖的货,对不起,愿意接受配货的批发商都下单之后才轮到你。   宋招娣还是第一次走进二姐厂里的内部商店,墙上挂的那些让她都看花眼了。   上辈子的她打工这几年简直就像头蒙头拉磨的驴子!二姐拉她来商店她还死犟着不要,气得二姐买了几件衣服硬塞给她,“你穿成叫花子样儿他们也不会可怜你!折腾自己干什么?”   唉,上辈子其实她不必活得那么苦的,身边这么多改变命运的好机会竟然全错过了。   宋改凤看到小妹大张眼睛,得意笑:“怎么样?拿了货,还可以放在这个仓库,卖不完还能拿回来退换!是不是白送的发财机会?”   她和三个室友打算一个人拿出来一千五,这样本金就有六千了,在花市租摊子一天要一百五的摊位费再加上二十块管理费,春节假期掐头去尾,按五天算,摊位费要快一千,剩下的钱进货,假设批发均价一件二十,她们的钱能批发两百多件,二三十的衣服能轻松卖五六十,这还能不赚?   她们还有个别人没有的优势,就是可以及时退货调货,资金周转速度特别快!假如第一天摆的两百件衣服中有些卖得不好,当天晚上就能拿回仓库再换成卖得好的衣服,如果生意很好,赚的钱再用来进更多货。   “这样的好事到哪儿去找啊!大姐这个死脑子,就是不听我的!每年就只管回家回家回家!回家能干啥?回家就是回去给咱爸妈还有小宝当奴才!”   宋招娣轻轻呼口气,冷静下来,“二姐,要是你们批发的衣服全都能卖完那当然是赚的,我问你,如果你们摆了一天摊子,挂的衣服只卖出十件,你是不是还得照样付租金?你是不是还花了一天时间看摊子?要是这一天你去饭店当临时工能赚多少?现在你当临时工的钱也没了,怎么不是赔了?”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事啊!   宋改凤愣住,她看看小妹,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你说的对。”宋改凤想了想,“你说的这个,叫机会成本。”   她抬头看看仓库墙上挂的衣服,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再想想几个室友穿的衣服,心中突然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去年摆摊赚大钱的那几个女工都不在厂里干了,听说去锦锦商贸城开店了。就算人还在厂里,人家也不会告诉她们怎么选货啊,同行是冤家!   改凤突然想到,要是这几个人今年也在花市摆摊,怎么办?   “小妹你说,咱们怎么才能选到好卖的货呢?”   宋招娣只能提出问题,暂时还没想到解决办法。   她现在穿的还是二姑偷偷买给她那套白短袖蓝裙子,连鞋子都是厂里发的胶底高帮白球鞋,对穿搭时尚没有一点发言权。   上辈子她就几乎没穿过几件新衣服,跟罗缺德结婚时买了件红毛衣,婚后没几天就被婆婆要走给小姑子穿,说她“一个媳妇,男人不在家穿这么鲜艳干什么”,再后来,生子、欠债、拖家带口,一天打几份工,没时间没钱,衣服只要蔽体保暖即可,哪里顾得上美丑。   有段时间她的雇主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太太,两人身材相仿,儿孙孝敬的衣服老太太穿不完就送给她,衣服料子倒是好的,可是老气啊!好长一段时间,三十几岁的宋招娣穿的像个六七十的老太太。   等她终于有能力享受生活给自己置办点衣服了,新衣服才寄来两件,重生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招。   宋改凤安慰自己,离春节还有几个月呢,慢慢想办法。   她领着小妹穿过服装仓库,去了存放布头和各种配件的库房,这里冷清得多,只有一个老阿姨坐在躺椅上,身边收音机里播着咿咿呀呀的粤剧。   老阿姨头也不抬,指一下旁边的小塑料筐,“花边缎带一筐五块,拉链纽扣另算,布头上面都有价钱。”   这是个宝库。   一大堆材料才十几块钱。   就是挑选费时间,要付钱时天都快黑了。   宋招娣挑东西的时候宋改凤去了服装仓库,她拿了几件衣服:“这些你觉得怎么样?”   宋招娣一看,嚯,宝石绿印着黑色豹纹斑点的连衣裙,又是水钻又是铆钉的牛仔裤,刺绣大花的裙子,还有件不知道为什么肩膀上钉了几条拉链的外套……   以她的眼光看,这些衣服真的是一言难尽,但她没直说,而是问:“姐,你挑的这些衣服,准备卖给谁?会在春节花市买衣服的人,是干什么的?多大年纪?他们去逛花市的预算的是多少?我是说,他们打算在花市花多少钱?”   宋改凤根本没想过这些问题。   可这一连串问题让她感到有扇大门在脑中缓缓开启了。她咬着嘴唇想了会儿,“去花市买衣服的人……大概都是学生。或者刚工作的年轻人。”   她重新去库房。   这次她挑了两条牛仔裤,一条深蓝一条浅蓝,一件红白蓝条纹T恤,“怎么样?”   宋招娣实话实说:“至少这些我穿上不会觉得别扭。”   宋改凤拉着妹妹结账,“我送给你的。”   宋招娣感激地抱了抱二姐,“姐你对我真好!”   宋改凤看着小妹就像看几年前刚出门打工的自己,瘦得脚踝手腕的关节显得格外粗大,头发枯草一样没光泽,一看就是正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她叹口气,“走,姐带你去食堂吃好吃的!”   大姐出来一趟竟然只买了碗红豆冰,唉,算了,她平时自己都舍得吃点好的,那可能想到给小妹买点好吃的?宋秋凤长个脑袋就是为了显个高的!   宋改凤买了两个大鸡腿和一盘卤鸭胗推到小妹面前,宋招娣下一跳,“这么多?”   “吃不完打包拿回宿舍!”   看到鸭胗宋改凤就来气,家里的鸭子是小妹养的,可鸭子上锅了,她连肉也吃不到几块。有次过年的时候厨房炖了三只鸭,小妹偷吃了一块鸭胗,被爹妈一顿好打,那种家有什么可留恋的!在外打工自己赚钱自己花,鸭胗子一次吃十个也没问题。   两人吃着晚饭,宋招娣提议,“二姐,你下次调休咱俩一起去趟中大,看看那里的大学生们都怎么穿,再买几本时尚杂志,不就有主意了?”   宋改凤一口答应,“好啊!”   回到宿舍,宋招娣把各种缎带分类放好,零碎绸缎碎布头也洗干净。   室友们陆续回来了,看到她在摆弄这些都挺好奇的,得知她要做发饰,林娇嘻嘻笑着跟月华说了句粤语:“土包子不晓得能做出什么鬼东西来!”   宋招娣只当没听懂。   她土么?确实土。良好的审美是需要金钱来培养的。   但她知道什么样的发饰好卖。   搬到S市给罗志安求医后为了能多赚点钱,宋招娣曾在家附近的天桥夜市上摆一阵小摊。因为没多少本钱,她只能批发些小孩玩具和小女生的饰品来卖,卖得多了,自然知道哪些款式畅销,哪些款式即使是白送人家也不想要。   懂行了,她干脆批发材料自己做。   宋招娣手巧又勤快,很快附近的人都知道“天桥上卖发夹的大姐”,她最多一个晚上卖出过三百多个发夹。   后来别人给她介绍了一份超市的工,她就不再去天桥摆摊了。   超市的工作时间和赚的钱跟卖发夹差不多,但不用担心雨雪天气没法出摊,也不用忍受炎热和蚊虫叮咬。   现在嘛,看着桌子上整理分类好的各色缎带,宋招娣满足地轻轻笑了。比起机械重复的工作,她其实更喜欢这种有创造性的劳动。   从这天起,每天吃过晚饭,宋招娣到操场散步半小时就回宿舍做发饰。   一个晚上她可以做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发夹发圈。   可惜宿舍里没法用胶枪,她只能用针线或是快干胶,不然能做的更快。而且只在工厂街的小商店买到些鸭嘴夹弹簧夹,要是夹子种类多些就好了。   她的第一批发饰做出来之后,林娇不敢相信,坐在自己上铺伸长脖子看,“这些全是你自己做的?”   丽婵一个个拿在手里看,“你这发夹怎么卖啊?”   这些发夹的成本平均下来也就两三角一个,宋招娣哪里会要她的钱,“我做着玩的,你们一人挑一个吧,别提钱的事。”   林娇赶紧从床上跳下来,“那我挑一个!”   宋招娣招呼另外几个室友,“来来来,大家都挑嘛!”   她这么一说,女孩子们都聚到她床铺前,其他人都是挑了一个就算了,只有林娇,拿起这个又舍不得放下那个,挑来挑去,一会儿说“你手真巧啊”,一会儿又说,“唉,每个都很好看诶!我都挑花眼了!”   她拉着宋招娣的胳膊撒娇,“你大方点嘛,多送我几个!”   “那你就挑嘛。”   林娇开心地拥抱宋招娣一下,又叫其他室友,“你们也再挑几个吧!”   娟子和芳芳对视一眼都摇头,“不了不了,我们都剪了短发,不怎么戴发夹,一个就够了。”   不知不觉间短发竟在四星电子厂这批新进厂的女工中流行了,现在宿舍里六个人只有丽婵还留着长发。   短发在厂区确实方便,没有吹风机,一头长发洗完后完全晾干要多久?有这时间能多睡半个小时了。   林娇撇撇嘴,站到门后的穿衣镜前摆弄发型。   她照了会儿镜子,又翻了翻桌上的缎带:“你打算做多少啊?是要拿去卖么?我有老乡可能会要……”   宋招娣打断她:“我不想卖,就是打发时间的。有人喜欢看电视,有人喜欢叠千纸鹤,我就喜欢做点小东西。”   林娇撇嘴一笑,不再问了。 第14章 奶油面包 1997年的IC电话卡   工厂中生活很枯燥,每天就是车间、食堂、宿舍三点一线,耳朵里能听到的不是流水线机器的噪音,就是宿管阿姨收音机里的广告和粤剧。   这团死水中,有一天出现了微微的波澜。   这天中午,林娇和芳芳打饭回来,兴奋地宣布:“靓仔和乔引娣谈恋爱了!”   两个人不是一个车间,但坐在一个桌吃饭,这在大家眼里就是确定关系了。   宋招娣听了,心头微微紧了一下。她上辈子对乔引娣完全没印象,这是个圆脸姑娘,梳着两条长辫子,一看就是个木讷羞涩的人,和罗志安说话时脸红红的,不敢直视人。   她对自己说,换了一个“阿娣”,也许大家的命运都会和从前不同,罗志安不会生病,他们的孩子也不会早产,别管了,这事跟她已经无关了。   可直到傍晚,她的心情还是无法平静。她问自己,该不该提醒乔引娣,那场邂逅是一场有预谋的狩猎?   那要怎么告诉她?就算说了,人家会信么?说不定还骂她多管闲事,没准转头告诉罗志安,这个渣人还会找她麻烦。   唉,先不想这些了。宋招娣长长呼口气,从柜子里拿出装着做发夹的材料和工具的盒子,又开始做发夹。   做着手工,她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也有了主意。   第二天傍晚宋招娣去厂区找了个僻静地方的IC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到雯雯的宿舍。   雯雯开学就住校了,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开始晚自习。   1997年时,IC卡电话打国内的长途一分钟要四角钱,本地一角,宋招娣等着宿舍大妈去叫刘雯雯,电话机上绿色的小显示屏不停跳着数字,等了几分钟,电话那头响起刘雯雯气喘吁吁的声音:“招娣,怎么了?”   宋招娣让雯雯帮她写一封信。   雯雯听了前因后果,心口突突乱跳,她目前的世界还很简单,每天只要努力学习就行了,同学间也有斗心眼的,但没有谁真会将同类当成猎物算计。   “好。交给我吧。”   挂了电话,宋招娣呼出一口气。哪怕乔引娣不信她的话,只要她提醒过她,就问心无愧。   转眼又到了星期天,一大早宋招娣带上做好的发饰去公交车站。   今天她要和二姐进城,先去批发电话卡,再去大学城——哦,是中大。大学城这会儿还没有呢。   这时才七点多,车站没几个人,宋招娣远远就看见二姐了。   她们三姐妹个子都不低,二姐最高,穿上高跟鞋低于一米八零的男士站在她旁边都没自信,不过,她今天没再穿十厘米高的高跟鞋,穿了双白色球鞋,头发扎成马尾,白T恤蓝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没化妆,看起来像个学生。   宋改凤见小妹穿的正是她上次买的衣服,心里挺高兴,小妹把短发分成三七开,七分的这边夹着两个丝绒缎带发夹,一宽一窄,相当别致,头发服帖得就像个精致的画框,框住小小一张脸。   “这发夹,是你做的?”宋改凤意外,真挺好看的!   宋招娣还没来得及说话,公交车来了。   宋改凤抱怨:“这鬼地方的公交车从来就没按点来!”   郊区的公交车从不遵守时间表,有时一个小时来一趟,有时十分钟连来两辆。   两人匆匆忙忙上了车,找个空位坐下,宋招娣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贴了花纸的鞋盒,里面有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发饰,有丝绒的,绸缎的,打着蝴蝶结的,有发夹有发带,式样还挺多。   宋改凤再次惊讶:“哎唷,都很漂亮!绝对好卖。”   她翻看发夹发带,叹口气:“我回去跟室友们说了选货的事,咳,你猜怎么着?”   “有人打退堂鼓了呗。”宋招娣一下就猜到了。   宋改凤苦笑,谁不知道做生意比做体力工更赚钱呢?可做生意需要本钱,本钱太小很难做起来。一个室友退出了,她们一次能拿的货就少了四五十件,批发折扣少了不说,周转起来也更难。   胆子太小也做不成生意。之前看到别人发财了,脑子一热学着做,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风险。现在看到了风险,立即想退缩。   还担心丢不起人。没回家过年也没赚到钱,一定会被人嘲笑很久。这么一想,还不如去打工算了。   要是再有人退出,春节花市摆摊这事就做不成了。   “她退出是她没眼光。”宋招娣不当回事,“那现在可以算上我了吧?你们要一人凑一千五是吧?我有。”   宋改凤惊讶地打量小妹:“你?你哪来的钱?”   宋招娣说了上山摆摊的事,“剧组一共在观音山上拍了八天戏,我净赚一千多,二姑全都给我了。”   这下宋改凤真是对小妹刮目相看了。   她仔细问了小妹是怎么摆摊的,都卖了什么,先是惊奇,然后心里踏实了,“行,我回去跟她们说,你顶上。不过这事先别跟大姐说。”   宋招娣也是这么想的。大姐和徐山平虽然决定过年不回家,但两人还是比较保守,打算托老乡找点饭店后厨之类的临时工,赚不到大钱,也不用担风险。   资金的事解决了,还换了个更可靠的同伙,选货也不怕有分歧了,宋改凤精神一震,“今天姐请你吃好吃的!”   坐了一个多小时车,车窗外的景物从田地矮房渐渐变成宽敞柏油马路,总算接近市区了,又换乘了两次,终于到了市邮电局。   这时九点多,邮电局和附近的小商店刚开门。   整条街上都是卖各种电话卡、邮票、首日封纪念册的小店,再过上几年,店铺依旧在,卖的东西变成了手机SIM卡,有的店铺变成了品牌手机专卖店,还有专门交易二手手机的。   问了几家店铺,宋改凤这才知道,她从老乡那儿买了一年打折IC电话卡真正的批发价是多少——面值100元的和100元送5元的卡,最低进价才65,老乡卖给她们的时候一张90,面值50元的进价最低35。   她倒不觉得被老乡坑了,因为要拿这个进价,最少要买一千块钱的卡。   人家跑这么远买卡,来回路上就要快五个小时,没赚头干嘛要做呢?   宋改凤跟自己说:看到了吧?到处都是赚钱的机会,但要是没胆量、没本钱、没眼光,这些机会就不是你的。   她问小妹,“你带了多少钱出来?”   “五百。”   “我也出五百,咱们也拿一千块的卡。”   宋改凤操着半生不熟的粤语跟老板讲价钱,老板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都是这个价,你买五千块的也就再给一百的折扣。”   宋招娣笑得甜甜的,居然也能讲几句粤语,“阿姐,开门第一桩生意,送点利市啦!”   老板也想图个好兆头,“好啦,价钱我没法再让,我送你们一本卡套。”   宋招娣赶紧感谢,又送一堆吉祥话,“阿姐你人这么爽快又靓,你不发财谁发财!”又提要求,“我挑一挑卡好么?”   要去女生宿舍卖,当然要漂亮点的。这时的IC电话卡和邮票对标,印刷和设计都很精美,还有许多系列,宋招娣和二姐净挑漂亮风景,古典美人图之类的卡片,面值100和50的各买了十张,这样的搭配刚好一千元,卖卡的老板们叫一套。   陈阿姐还送了她们一张10元的红色中国结卡,“再送你们一个好彩头!”   店铺门口就是IC卡电话,老板带着她们一张张把卡插|进电话查了余额,两姐妹付了钱,“阿姐,下次我们还来你这儿。”   从市邮电局再到中大,已经快中午了,两姐妹是学生打扮,轻松进了校园,宋改凤对参观百年名校没什么兴趣,一路都在仔细观察女大学生的穿戴。   她越发觉得小妹提醒得太对了。她先前挑的那些衣服,就没看到一个人穿类似的!而且,郊区还在流行的发型,在这儿也过时了!   两人走到了宿舍区,到一间校园超市买了两个奶油面包当午餐,顺便问问这里的IC电话卡价钱,又站在放杂志的货架前看了半天。   宋招娣想,看来卖得最好的是《足球天下》《当代歌坛》,时尚类杂志选择不多,根本没有她能想到的《时尚芭莎》《Vogue》之类,不知道是1997年还没创刊?还是校园超市没进货?   只找到了《世界时装之苑 ELLE》,还有几本放得很靠后的,封面照片的色调和模特妆容虽然有时代感,但用宋招娣几十年后的眼光来看依然亮眼。   宋改凤也发现了这几本杂志,问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   杂志一本十块。   宋改凤一狠心,带上《Elle》一共买了五本。   宋招娣看二姐掏钱时心疼的样子,安慰她:“这是前期投资,是调研费用。”   宋改凤豪迈地把杂志放进双肩包,“对!”   大学才开学没多久,宿管阿姨这时还没认熟新生的脸,姐俩若无其事地昂头挺胸快步进了宿舍楼,心里却咚咚打鼓,等上了二楼才放下悬着的心。   接下来就是挨个宿舍敲门推销了。   进第一间宿舍时,宋改凤一下紧张得嘴都不会张了,幸好小妹很镇静,普通话也说得流利,“同学你们好,请问你们需要电话卡么?100+5和100的卡只要85,都是很漂亮的卡,面值50的卡一张45,还有我们自己做的发夹发饰。”   宋改凤赶紧拿出卡套夹子和装发夹的盒子展示。   宿舍里有两个女生,刚好有个人要买电话卡,挑了一张100+5的电话卡,又挑起发夹。   “小的3元,大的5元,小的买一对就5元了。”宋招娣指指自己头上,“可以这样戴,你头发长,一边戴一个也好看。”   女生没跟她讲价,挑了两对小发夹,犹豫不定,叫室友帮她选。   宋招娣笑说:“你们可以每人都买几种啊,然后换着戴嘛!”   两个女孩哈哈笑,“对哦!”   宋招娣打听,“你们是大几的啊?大一新生住几楼?还有几号宿舍有新生啊?”刚离开家的大一新生是最需要IC电话卡的,这帮菜鸟买东西也更爽快。   两个女生也问她:“你们是艺术学院的么?都没见过这样的发夹,是你们自己设计的吧?你姐姐好高哦,是模特么?”   宋招娣随口说,“我们是职校的,想勤工俭学,提前体验体验生活。”   宋改凤听着妹妹胡诌,不由微笑。   最后这两个女生买了一张电话卡,十个发夹。其实也就赚了几十块钱,但宋改凤高兴极了。   她信心大增,接下来去的几个宿舍,她负责推销电话卡,小妹就只管卖发夹。   中午一点钟以后,宿舍走廊里人来人往,学生们从食堂、图书馆回来了,姐妹俩的生意进账也飞快。   有个宿舍的六个女生都喜欢她做的发饰,还跑去隔壁宿舍叫朋友来,不一会儿十几个女孩子们挤在小寝室里,一圈圈围着宋招娣,宋改凤就专门负责收钱找钱。   下午两点一刻,姐妹俩出了宿舍楼,脸都红扑扑的。   “全卖完了。”   “对啊!新生宿舍都还没去呢!”   “姐,咱们现在一共多少钱了?”   宋改凤立即报出一串数字:“电话卡一共赚了300,发夹一共卖了608块!”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低声说:“再去趟邮电局!” 第15章 麦当劳 赚钱上瘾啊   卖卡的陈阿姐一见早上那姐妹俩满面红光回来就知道这是卖完了,“怎么样?我的卡都好卖吧?”   “阿姐,你的彩头卡真的好见效!再来两套。”   宋改凤这次挑的全是刚才最先卖完的卡,查过余额两姐妹一秒钟也不耽搁风风火火杀回中大。   她们去了新生宿舍,四层楼还没走下来,四十张电话卡又全卖完了。   宋改凤激动得全身发热,“小妹,咱们再去一趟邮电局?”   宋招娣可冷静多了,“已经四点了,就算再去,也没时间回来卖了。”   宋改凤一想,确实是。明天她们还要上班呢,再去买卡的话,钱就压在卡上整整一周,万一有别的赚钱机会要用钱就周转不灵,得,又是机会成本!   “而且,姐,你不饿,不渴么?”   宋改凤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来之前还说带小妹去吃好吃的呢,“你说的对。咱们好容易进城一趟,把时间全花在坐车上了多傻。等我上个厕所,咱们去走走。”   宿舍楼门厅里隔出一个小传达室,墙边放着两把椅子,宋招娣坐下,拿出刚买的《ELLE》慢慢翻,头顶的吊扇嗡嗡转着,传达室的阿姨开着收音机,播音员念着一串串号码。   她听了一会儿,才发觉收音机播的是股票行情,一串串数字是股票代码。   窗子里,宿管阿姨不知跟什么人在讲电话,“到底行不行啊?先前说香港要回归一定猛涨,结果跌到插水……”   电话那头的人是个语气很凶的男人,声音很大,那阿姨把听筒都拿远了些,皱着眉嘀咕,“又说有内部消息……”   男人又一顿吵吵,阿姨不情不愿说:“知道了,青州百货 600898!”她挂了电话,叹口气,自言自语,“这次要是再亏了,我再也不信什么内幕消息了!”   宋招娣听到这支股票的名字不由自主站起来了,阿姨,自信点!相信你的直觉!别买啊!这就是支超级大烂股!   她做钟点工、医院护工的时候照顾过一个骨折的阿姨几个月。   钱阿姨是96年入市的老股民,股海浮沉几十年,一套房子的拆迁款全砸股市里了,至今无悔。   她骨折了不方便出去,就天天跟宋招娣唠她那些陈年股票经,三个月后钱阿姨痊愈了,宋招娣连她买过那些烂股的代码都记住了。   钱阿姨买的第一支烂股,就是青州百货。   这支股96年上市,做的财报又是连续十年利润增长又是当年收益46亿,还被国家商贸局表扬过,妥妥的绩优股啊!其实全是请假账班子搞的。   97年9月底,这支股最高时涨到每股22元,钱阿姨就买在了这个高点上。十一国庆一后,股价直线下跌,到了1998年,一公布年报,投资者傻眼了,青州百货每股收益-2.5元,是当年沪深两市收益亏损第一名。   钱阿姨被割了第一波韭菜,吓坏了,赶紧割肉抛售。她那些没舍得割肉的股友可惨了,1999年这个股再夺沪深两市亏损之最,到了2000年,破产清盘了。   宋招娣不想多事,可她看着传达室老阿姨,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这是个老千股啊,阿姨你不要买。”   宿管阿姨真专心想股票的事呢,突然听见这一句吓了一跳,探头一看,外面站着个大一新生,“妹妹头,你懂股票啊?”   宋招娣语塞,她不懂,只好摇摇头。   阿姨笑了,“你家有人买股票?”   宋招娣又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股不能买啊?”阿姨纳闷,半开玩笑,“你有内幕消息啊?”   宋招娣简直想穿回几秒钟前打多嘴的自己一巴掌。   阿姨又问,“你住哪个寝室啊?”这孩子有点面生。   宋招娣正后悔不迭,宋改凤回来了,拉住她对阿姨点个头笑笑,“走吧!”   出了宿舍楼,宋改凤紧张地问:“宿管阿姨发现我们了?”   宋招娣郁闷极了,撒谎说:“没有。她随便跟我说两句话。”   宋改凤放下心,和妹妹去了交通银行。   大学几个大门外都有银行,那时候银行开账户大多用纸本存折,不需要额外交费,在交通银行办的太平洋卡一年要交十块钱年费,虽然更方便,很多人不愿意用,比如宋秋凤。   宋改凤看不上这种行为,她跟小妹说,“你可别学大姐这样,要是在外面急着用现金,有卡多方便啊,我看,以后存折会被淘汰的,大家都会用卡。”   宋招娣心想,二姐挺有远见。后来别说纸质的存折了,连现金都少见了,大家都用手机支付。   宋改凤又说:“大姐拿着你身份证,我要不过来。这样,我用我的名字办张卡,卡和密码都是你的,咱俩亲姐妹明算账,赚的钱分好了,你自己存。等你能办自己的卡了,再把钱转过去就行了。”   宋招娣没想到二姐会想得这么周到,张开手又想拥抱她,宋改凤笑着躲,“你怎么这么肉麻?”   “怎么肉麻了?”宋招娣狠狠抱二姐一下。   她从前也和二姐一样觉得肢体接触别扭,可女儿安安表达情绪的方法很有限,她只能用拥抱和亲吻告诉她,她爱她。   方媛媛起初也不习惯她这样,可后来还会主动要求,“姐,给我来个爱的抱抱,鼓励一下。”   排队办卡的时候姐俩算了今天的进账,电话卡卖掉了三套,也就是60张,光这一项就净赚了900,卖电话卡的钱平分,卖发夹的钱宋招娣分了两成给二姐。   宋改凤虽然心里早就把这个数字算了好几遍,还是忍不住激动,跟小妹说:“我看发夹的生意能长做,你找天晚上来找我,咱们再买点材料,你教我做,我们多做点发夹来卖。”至于电话卡,她倒不是很看好,大一新生刚入校时还行,时间一久谁天天站在IC卡电话亭打电话呢?   宋招娣提议:“我看有的传达室窗户上挂着圆珠笔和小本卖,咱们下次也批发点卖呗!”   “行啊!火车站附近有个小商品批发城,咱们下次去逛逛,再买点做头箍发夹的材料。我看好几本杂志上模特都戴了珍珠发饰,这算不算是今年的流行趋势啊?”   卡办好了,二姐帮宋招娣存好钱,又领她去ATM上让她修改密码。   宋招娣看到二姐把自己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小心放好,忽然问:“姐,你想过改个名字么?”   宋改凤苦笑,“你呢?”没等小妹回答,她又抢着说:“怎么可能没想过!”   大姐是立秋那天生的,爷爷给她起名叫“秋凤”,到她了,二丫头,凤是从大丫头那儿跟来的,这还不够,还得改一改,别再生女娃了!   改凤,这算是个什么名啊?每次跟人介绍自己都觉得难受。   “光想没用。姐,我临来的时候,复印了一份咱家户口本。”   宋改凤呆住,怔怔看了小妹几秒钟,“你可真和过去不一样了。”   出了银行,宋改凤看到一家麦当劳。   这个快餐店完全不怕费电,大玻璃窗里亮如白昼,明亮的黄色M和红色店招,门外长椅上坐着一个麦当劳叔叔人偶。   宋改凤的双眼也被麦当劳的光照亮了,对妹妹笑道:“走,姐请你尝尝洋快餐!”   钱是英雄胆。   宋改凤在电视广告上看过很多次麦当劳了,和工友们进城的时候也从门口经过好几次,都和店里穿着制服的店员对上眼了,没敢进去。   现在,宋改凤拉住妹妹的手,推开了店门。   排队的时候,她盯着柜台上方的餐牌看了很久,小声跟小妹商量,“怎么点啊?”   宋招娣对麦当劳可熟了,她原先没少在麦当劳打工,周末假日客流多的时候随时欢迎钟点工来加班,还包餐,有一阵子汉堡薯条吃太多了,口腔溃疡又便秘,闻见薯条和番茄酱的味就胃里反酸,但是现在,她闻着香味,肚子咕噜咕噜叫。   “姐,你想吃什么肉馅的汉堡就点哪种套餐,然后,咱们不用加量,我看挺多的。”   “成!那我要个……麦辣鸡腿堡套餐,你呢?”   “跟你一样!”   排到了,宋改凤自信满满跟店员说,“两份麦辣鸡腿堡套餐喺呢食,多谢!”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宋改凤斯文地慢慢享用洋餐厅的洋快餐,汉堡里面没有骨头的鸡腿,裹着面糊,也不知怎么炸的这么脆,肉还是嫩嫩的,夹的生菜番茄淋了乳白色的酱味道就是挺特别的,还有薯条,蘸上红红的茄汁,酸酸甜甜,可口可乐倒是从前喝过的……   宋招娣狼吞虎咽。她是真饿了。早上七点多出门,到现在除了食堂煮鸡蛋和葱油花卷,就一个小得可怜的奶油面包!带的一瓶水也早喝完了。   两人吃得八分饱了,宋改凤擦擦手,拿出背包里的杂志,跟小妹一人一本翻看,觉得不错的模特照片折个角。   这间麦当劳在十字街口,能看到许多行人,看了会儿杂志,每经过一个,她就跟妹妹给人打分:一般,好看,真好看!还不如我呢!   姐俩慢慢吸着可乐,喝完最后一滴,休息够了,又在大学的小商业街逛了逛,这才去了公交车站。   车窗外的夜色渐渐浓重,窗外的灯光由密集明亮渐渐变得稀疏,她们从市中心回到了郊区。   去厂区的公交车上人不多,终于能坐下了,宋改凤才感到两只脚都酸了。她跟小妹感叹,“我决定了,我以后要留在城里。” 第16章 饮茶饮茶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的国庆假期……   这真是充实的一天。   宋招娣回到宿舍已经快九点了。   林娇一见她,从上铺跳下来,“你今天去哪儿呀?这么晚才回来!你都买什么了?”   宋招娣拿起盆去洗漱,“去了中大,参观了校园,二姐请我吃了麦当劳,我们也没买什么,就到处闲逛了,哦,我姐买了几本杂志。”   林娇才不信呢!   宋招娣肯定是去卖她做的发夹了。哼,难怪她不在厂里卖呢,原来是拿到中大卖了。大学生的钱确实比女工的好赚。   宿舍里其他人都睡着了,林娇还在想,那些发夹也不难做,她也能做!G市这么多大学,除了中大,还有暨南和外贸大学,还有艺术学院,女生都很多,要是每个周末能卖出两百个发夹,哪怕一个卖两块,那就四百了!成本也不高,她今天去问过了,鸭嘴夹弹簧夹批发的话,一百个还不到十块,布料缎带什么的能到服装厂批发,那些更便宜……   第二天林娇在流水线上频频出错,昨晚筹划着怎么赚钱太兴奋了,一夜没睡好,这个主意钻进脑袋里就出不去了,今天做工时还在算呢!   拉长谢金彩大怒:“你下来!你搞什么鬼?还没到中午被退回来七件!你生病啊?生病就去拿条,今天不要干了呀!不想拿条等下其他人休息你留下补工!”   林娇面红耳赤,唯唯诺诺。拿条?拿条这一天就白干了,没工资。   其他人休息时,她忍气吞声补工,谢金彩站在一边像个老鹰似的盯着她,还跟另一个拉长说她,“痴线!这么简单的活干不好。”   今天午饭本来轮到林娇和娟子打饭,宋招娣看她脸色真的不好,“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换你去打饭。”   “谢谢你啦小宋。”林娇笑着,心里说,要你假好心!还不是因为你。   转眼又到了休息日。   不过,姐妹俩没能按原计划再去中大。   今年的十一是周三,放三天假又到周末了,工厂区的厂子都在调休。   厂区街市冷冷清清,只有机器的轰鸣声隐隐从四面八方传来。   国庆是法定假日,在1997年,合资厂子也只敢钻钻调休的空子,再过上几年,民营厂、乡镇厂子多了起来,除了春节那几天,机器就没停下过。   连着工作了九天,十一那天早上宋招娣睡了个懒觉。   赚钱是重要,但她现在知道了,快乐和健康更重要。   十点多她才去了二姐那里。   两人又去了趟仓库,这次二姐挑的衣服让宋招娣觉得,二姐比她在穿衣打扮上有天分。她是见过今后二三十年的流行趋势的,二姐只翻了几本杂志。   宋改凤给小妹选了条背带牛仔裙,A字裙型,长度到脚踝,料子要比一般牛仔稍微薄一些,搭配一件她过去买的红色高领针织无袖衫。   看宋招娣穿上后她满意地点点头:“我进步挺大呀!”   宋招娣由衷表扬大姐:“没错!搭配得很好看!”   宋改凤对自己的要求可比宋招娣想的要高,“小妹,你这几天做了多少发夹?”   才五六十个。   没办法,连着几天加班,一天站桩一样站上十二个小时,睡了一夜疲劳还在,中午时整座宿舍楼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睡觉。晚上临睡前做上两三个发夹后她呵欠连天。   这还不是最忙的时候呢。   几年后,每到十一月,工厂为了赶圣诞节的订单三班倒,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老练工人可以一天干上十六个小时,加班还要抢呢,因为超过十二个小时后的加班费更多。   宋改凤一点也没责备的意思,“我才做了五六个。”   背带裙一条35,她买了两条,“我又想了想,大学十一假期可比咱们的长,很多人上周末就给自己放假了,他们也比咱们有钱有见识,不少人去深圳、香港玩了,还有去桂林、厦门旅游的……”   “对啊,人都跑出去玩了,我们的东西卖给谁?”宋招娣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上周看二姐正在兴头上没说。   再过两年,国家还会推出黄金周,此后二十年,长假旅游的观念深入民心,每年十一都有人被堵在黄山、华山、高速公路上大喊“妈妈我想回家”第二年重蹈覆辙。   不过,到了那时,她们可以搞点旅游经济啊,到景区卖纪念品,矿泉水,食物。   至于今年嘛,姐妹俩打算也享受国庆假期。出去四处逛逛,到市中心参观,晚上回宿舍再做点发夹。   G市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但俗话都说“食在G市”,这里的街边店都能找到美食。   姐妹俩逛累了找个小店点一份烧鸭饭,再喝瓶汽水。   G市饮茶文化全国闻名,天塌下来也要饮茶,大排档里推着小车卖点心,小蒸笼堆高高,凤爪、奶黄包、烧麦、凤眼饺、水晶虾饺、叉烧包……   一样一样品尝,怕吃上几天也不会重样。   宋招娣最喜欢的是一种大包,一个包子独占一只小蒸笼,肉馅里还包着一粒鹌鹑蛋。这么一个包子吃下肚,就能当一顿饭了。   她们还去了小商品批发城。   宋改凤觉得这地方她能一口气逛上三天三夜。   批发城地下两层,地上五层,批发文具、小零食、饰品、衣服、鞋帽、箱包、床品,还有雨伞之类的日用品,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文玩、假古董、玩具等等,总之,想到的想不到的,什么都有!   她买了粉饼、口红,电卷发棒,一堆小饰品,在箱包鞋帽区看了很久,买了四顶帽子,三双鞋,两个包。   宋招娣真的很震惊。   二姐上辈子摆摊没成功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明明就是媛媛说的那种“有时尚触觉”的人。   她买的鞋和包,质量有限,但款式都是二十年后依然流行的经典款。   三双鞋一双是高帮正红山寨匡威,一双黑色玛丽珍皮鞋,一双黑白PU拼色方根高跟鞋,和后来狠狠流行过的香奶奶拼色高跟鞋很像,两个包一个是黑色长方小肩包,另一个是深棕色斜挎小包。   宋改凤穿的是同款背带牛仔裙,她配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现在换上山寨匡威,再戴上酒红色贝雷帽,气质都不一样了。   宋招娣情不自禁微笑,春节摆摊这事,稳了。   这姐俩假期过得潇洒惬意,大姐宋秋凤的十一假期可就苦逼了。   她急着要赚钱,老乡介绍了一个饭店后厨洗菜的活儿,也没仔细打听就去了,结果呢,辛辛苦苦干了三天,老板说,他这儿的规矩是月底结账,让她十月底再来。   徐山平再一打听,这老板之前就拖欠过工资,上门要工资,他眼睛一瞪:你个厂妹打零工,我举报到你厂里,赌一赌厂子会不会开除你好啦!   去找介绍工作的老乡?人托人,最后算到李广园头上,他不过是开了个小旅社,还成了“乡党”一霸,没人敢得罪他。   宋秋凤能怎么办?   打落牙齿和泪吞呗。   宋招娣听大姐诉苦,也觉得她可怜,“你下次跟我和二姐去大学推销吧。”她是想先到大学探探路,再领着大姐去,没想到大姐急着赚钱,不吭声就跑去打工了,她还以为她和徐山平出去玩了呢。   宋秋凤抹泪摇头,“我哪有那份机灵劲儿啊?还是在厂子挣加班费吧。”   宋招娣没招,再找机会劝吧。   乔引娣这个十一假期也过得不好。   放假前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从海市寄来的信。   信是室友去传达室找自己的信时发现的,帮她拿回来,“没听说你在海市有亲戚啊?”   乔引娣也奇怪,怎么会有海市的人给她信。   信封上的字迹也是陌生的。   她打开信,读完,脑子里嗡嗡乱响,像是几十架机器同时开动,心脏砰砰乱跳,可泵出的血却是凉凉的。   “你怎么了?信里说了什么?”室友看到她脸煞白,吓了一跳。   乔引娣勉强忍住没哭,把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没什么,是封那种转发三个人不然会倒霉的信。一个初中同学”   她跑到厕所,在隔间里抚平信纸,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再想想当日发生的事情,许多当时没注意到的小细节一一浮现,她的心还在狂跳,背后出了一层冰冷的汗。   这天中午罗志安到女工宿舍,跟宿管阿姨说:“常姐,麻烦叫503乔引娣!”   常姐笑眯眯,“拍拖呀?”   每个宿舍门上都挂着一个喇叭,不管是有人找,还是厂里有什么通知,宿管阿姨在传达室里按着按钮一喊,几乎整层的人都能听见。不过,阿姨通知喊人,每次收一角钱。   以往,每次阿姨喊完,乔引娣很快就跑下来了,可这次,罗志安等了十分钟,不见人下来,他只好又给了一角钱,“常姐,再帮我催催啊!”   又等了十几分钟,罗志安还是没等到乔引娣,她的室友张丽丽来了,“小乔今天不舒服,她让我跟你说,不出去了。”   罗志安以为乔引娣真是不舒服,买了几样小零食托他老乡送去乔引娣寝室。   没想到,他老乡一会儿下来了,一头雾水,“乔引娣说不要你的东西,还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递给罗志安一个袋子,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他送给她的几样小东西还有刚才那些零食。   罗志安这才明白过来:他被分手了。   什么?   怎么可能?   罗志安心头怒火直窜。她乔引娣怎么敢跟他分手?!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农村丫头,家里穷得叮当响,只上到初中毕业,长得也不怎么样,她还敢跟他分手?她凭什么?   老乡再傻这时也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她不愿意沾这麻烦,赶快说:“我还有衣服没洗完,先走了!”麻溜地跑了。 第17章 谣言 保护她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每月七号是四星电子厂发薪的日子。   每到这一天,厂区里人人脸上都有笑意。   宋招娣的第一份工资是1431.67元,其中有400多是加班费,还有9月第一周她刚进厂那几天的工资。   可她只看到了工资单,钱直接存到了厂子给职工办的工资卡上。她这张卡也在大姐手里呢。   宿舍里几个女孩都是第一次领到工资,激动得不行,月华捏着工资条算:“我要给我阿嬷五百,自己存五百,然后买件衫买双鞋……”   林娇笑眯眯说:“发了薪,我们是不是来个聚餐啊?大家一人出十块,到食堂买点好味的!要么,干脆到外面下馆子?”   可惜,她这建议没通过,芳芳娟子吃不惯粤菜,月华和丽婵也不喜欢吃北方菜,大家最后还是按自己的口味各自买了喜欢吃的在食堂庆祝,再一人要一瓶可乐。   饭吃到一半,林娇碰碰芳芳手肘,“靓仔怎么不和他女朋友坐一起了?”   她口中的靓仔就是罗志安,几个女孩回头一看,果然,这两人各坐各的,罗志安那一桌的男工们偶尔向乔引娣她们那一桌看一眼,目光不善。   宋招娣的心一下子悬得高高的,乔引娣收到那封信了?她跟罗志安对质了?   晚饭过后,林娇打听到了——分手了!而且是乔引娣提出的!   “啊?为什么啊?”娟子疑惑,“挺突然的。”   “对呀,放假前他们俩还在天天吃完饭到花园散步呢。”   女孩们的关注点都是为什么,只有宋招娣说:“他不会找乔引娣麻烦吧?”   大家一下都静下来。   丽婵跟月华互相看看,“应该,不会吧?”   芳芳说:“那可真没准,我看靓仔和他那帮朋友眼神都挺吓人的。”   女孩们沉默了一会儿,娟子摊开毛巾被,“睡觉吧!别管人家的事了。”   第二天傍晚,事态有新发展了。   不知从哪开始传的,其实是罗志安跟乔引娣分手的。两人“好过”之后,罗志安发现乔引娣不是处女!   “他们俩什么时候就‘好过’了呢?”芳芳掰着指头算,“进厂第一周他们认识,第三周才有人看见他们一起散步,开始一起吃饭是国庆前不久,国庆的时候就分手了!”   林娇暧昧地笑:“厂区附近开了这么多小旅馆,哪里知道啊!”   这种传闻让青春年龄的工人们格外兴奋。   宋招娣去洗漱时听见两个洗衣服的女工小声交谈:“才十六七就跟两个人‘好过’了呀?我的天哪,可真开放!”“嘻嘻,你怎么知道只有两个?”   她气得攥紧毛巾,使劲拧!   谣言从哪里来的,那还用说?   罗志安这个渣人竟然比她原以为的还要卑鄙!不仅渣,还贱!   回到宿舍,几个人都在呢,宋招娣说:“咱们开个短会吧!”   林娇问:“什么事?”   “就乔引娣的事。这很明显是有人在造谣。大家想想看,这种话,会是谁嘴里说出来的?”   其实所有人一用脑子想就知道,只能是罗志安啊!   “他为什么这么说?就算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损失吗?可这种话传出来,大家怎么看待乔引娣?”   女孩们若有所思,只有林娇,眯缝着眼撇着嘴,一脸不以为然。   宋招娣一看她这样子就来气。   所有谣言的传播都离不开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宋招娣笑眯眯说:“林娇,我刚在水房听人说你和食堂的阿炳有暧昧!”   林娇眼睛瞪圆,“噶?什么鬼话!谁说的?没有的事!”   “没有么?那他干嘛每次给你打菜打得多?还有,我看每次你一见他就笑得很甜嘛!”   林娇脸涨红,为了打菜多点,她确实随口跟阿炳讲了两句好话,这也成证据了?   宋招娣用林娇昨天的原话说:“厂区附近开了这么多小旅馆,哪里知道啊……”   林娇气得胸口都要爆了,再一看,室友里竟然真有人露出怀疑的目光,她站起来大声说,“胡说八道!阿炳有老婆的!他那么胖!我怎么看得上他!”   宋招娣呵呵,“你说没有,可要是十个人、一百个人、整个厂区的人都说有,我们该信谁啊?你能用车间喇叭广播么?就算你广播了,嘴贱的人或是暗恋你又被你拒绝的人,他们就是想污蔑你诋毁你,往你身上泼脏水,你怎么办?”   林娇这才明白过来,根本没有阿炳的事!宋招娣只是举个例子。   可她反而更不安了,国庆假期她确实拒绝了两个老乡的“示爱”,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要是这两个烂仔学着罗志安这样散布谣言,说她跟他们都“好过”了……   林娇全身发冷,这可真是百口莫辩!就像宋招娣说的,泼脏水!被泼上了想洗净可难了。   宋招娣看看室友们,“阿炳的事是我随口说的,可是,要是罗志安这种人越来越多,怎么办?谁敢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同样的事?今天是乔引娣,明天谣言主角就变成你变成我。”   月华咚咚敲床板,“我打死那个贱人!啊——气死人!”   芳芳问,“那咱们怎么办?”   “很简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谁也不愿意看到被泼脏水的是自己,那么,别人泼脏水污蔑乔引娣的时候,我们不能干看着,更不能跟着传谣,得制止她们继续这么说,让她们知道自己也可能变成受害者。”   娟子补充:“最好是跟老乡们说一说这事的严重性!他们男的当个笑话随便说说,我们女的——可倒大霉了!”   “对,谁要跟着传谁就是傻哔!”   “对!得跟大家说!”   宋招娣还想起一件事,“罗志安来厂里几年了?他之前没谈恋爱么?要是谈过,怎么分手了?说不定问题出在他身上,人家女孩提的分手,他气不过就造谣。”   这是他第一次造谣吗?   她从前只以为他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没想到还这么卑鄙。她竟然和他做了十几年夫妻?!一想到就恶心。   谣言只会止于智者。   二十几年后,大学里造谣侮辱女生的事还时有发生,大多造谣者并没受到应有的惩罚,情况在1997年的一座工厂里并不会有不同。   隔天轮到宋招娣去打饭,刚好遇到大姐。   宋秋凤把小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们这一批进厂的女工风气可不好啊!你可别跟她们学,知道么?”   宋招娣瞪大姐,“你在说什么?”   “我听说乔引娣……”   “你听说!你亲眼看见了?”宋招娣打断大姐,“不要跟着人瞎传!”   宋秋凤揪小妹胳膊,“什么瞎传?我是没亲眼见,可怎么不传别人的闲话只传她的?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必定是她有什么了人家才说她!”   宋招娣满腔怒火,真想一巴掌呼到大姐后脑勺上,把里面进的水拍出来,她拍开大姐的手,“这男的之前还想追求我呢,只差一点,我,就是现在被造谣那个人!”   她回到宿舍胡乱吃了饭,也不午睡了,拿出纸笔趴在桌上给厂领导写信。   谣言再传下去,乔引娣会怎么样?   现在已经发展到“她们这一批进厂的女工作风不良”了,接下来呢?跟着谣言而来的,必定会有语言上的骚扰,再进一步,就是身体骚扰,在巨大的心理折磨下,会不会有人受不了压力,采取不理智的行动?   她最后点题:这对厂子的生产工作会造成危害吗?会不会影响厂子的名誉?进而影响下一年的招工?工人们大多来自保守的乡村,听说四星电子厂这么“乱”,一定会敬而远之。   跟管理层只说谣言传播对工人的损害有屁用,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痛,只有影响到厂子生产、名誉,这些人才会在乎。电子厂百分之八十的工人都是女工,每年都有人辞工回老家结婚,第二年招不来人可是个严重的大问题。   她写完,稍微修改,又誊写了一份。   林娇本来要午睡,看见宋招娣奋笔直书,扒在上铺边缘探出头偷偷看她写的什么。   真想不到啊,宋招娣一个初中生,居然有这胆量,信还写的挺有条理的。   哎?这是个出头的机会啊?我要不要也写一封信?   林娇想了想,算了,没准领导看了信嫌她爱管闲事呢。   下午工间休息,宋招娣找了个机会悄悄把信给生产组长赵梅。   赵梅看了信,觉得事态比她原先想的要严重,又去找车间主任田小冰。   “是那个手脚特别快的宋小妹写的?”田小冰看落款,一个四星电子厂的女工。   信只有几百字,简单说明情况后把谣言对厂子的危害一二三条列出来,最后请求厂领导立刻遏制这股歪风邪气。   她们管理层不跟工人们一起吃饭,但也听过谣言,田主任想,要不,把乔引娣开除了?人走了,谣言就停了,省事。   嗯……不行,农村小女孩,先被造这种谣言又被开除,万一想不开要在厂门口搞自杀怎么办?   要是更糟糕,她被赶走之前死在厂里呢?   马上要开新生产线了,今年一定得增大产量,可不能在这个档口出什么事。   这宋小妹的信说的还挺有道理。   田主任问赵梅,“最开始传谣言那几个男工是哪个组的?叫他们来见我。”   下午放工前组长们带着人来了,田主任耷拉着眼皮一个个把他们看过去,“嗰麻甩佬,个个想女人想疯了呀!怎么?当厂子是你村口啊?无证无据乱噏廿四!再敢乱讲闲话就滚蛋!”   几个男工一声不敢吭,更没人敢和她对视。   田主任满意地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滚蛋!”   这些麻甩佬真是麻烦多,来年招工的时候要不要再多招些女工呢?同样的工种,女工平均工资要低一些,还不会搞赌博、斗殴,哦,还有这种屁事。   嗯,她应该跟金部长说说。 第18章 再去大学 一句话贵人   谣言终于平息了。   跟罗志安一起被训的几个男工被田主任指着鼻子臭骂时头都不敢抬一下,出了办公室可就威风了,还在宿舍厕所墙上画了好多写着田小冰名字的下流画。   可终究谁也没敢再多说一句乔引娣的闲话。   这几个人嘴上念着“别的工厂照样赚钱容易”“老子再不受姓田的臭气”,接着又互相拉扯劝说“别跟这臭娘们一般见识”“凭啥跟钱过不去”。   他们谁也不想走。   四星电子厂是管得严了些,各种条件可比周围的厂子都好。有的厂子二十个人挤一个房间,只要检查安全防火的时候能过关,这帮臭资本家恨不得根本把工人压进罐头盒里关着。   生产组长赵梅还去宿舍慰问乔引娣,叫她“不要把流言放在心上”,还告诉她田主任已经骂过那几个造谣的人了,他们不敢了。   谣言虽然平息了,但乔引娣再也没出现在食堂里。她像只惊吓过度的兔子,两眼红肿,低着头,无论走去哪里,都有人陪着。或者说,监视着。   这是赵梅吩咐的。   田小冰骂完几个男工,隔天看报纸才知道前不久深圳就出了一起女工不明不白怀孕在冲凉房里吊死在水管上的事!   她心说:好险!   要是真出了事,厂子肯定要配合调查,要停工的呀!到时没法按时完成订单谁负责?当然要看好她!   至于那几个男工,难道真要开除啊?那不还得招人补空缺?就快年底了,谁这个时候跳槽啊?去哪里招人?少了人,耽误了订单可不行。但是明年,一定不能再招这么多男工了!她得翻翻资料看看这几个人是哪里人,这地方来的男工一律不再招了。这些老乡聚在一起更容易搞事。   尽管宋招娣对处理结果有一定预料,仍难免失望。   造谣的成本真低。   罗志安他们只是被训斥了一顿,而乔引娣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抬起头大步走路。   10月12号是星期天,宋招娣和二姐再次去大学推销。   这次她们准备了充足的商品,一套IC电话卡,批发的精美文具,手工发饰。   宋改凤看到集邮册和电话卡套后得到启发,专门做了个展示发饰的夹子。   她在硬纸两面贴上带金色细闪的米白色缎子,再切出细缝,打孔器打好洞放在活页夹里,发夹一对对夹在纸页上,翻看很容易,看起来档次顿时高了不少。   放发夹的当然也不能还是鞋盒,全换成在小商品城买的半透明收纳盒。   “嚯,这发夹现在可以一对卖十元了。”宋招娣表扬二姐。   宋改凤得意,“我看咱们可以批发点礼盒,做圣诞礼盒、新年礼盒,发夹的材料全用好材料,还能再涨价。”   宋招娣想拍脑门,对啊,做礼盒呀!她怎么没想到这主意。散装月饼跟盒装月饼那价位能一样吗?   “姐,你真是个营销小天才!”她表扬二姐从来不吝啬。媛媛说过一个什么心理现象,多受鼓励的人更容易成功,正向螺旋!   二姐容光焕发,“嘻嘻。”   到了新生宿舍,姐妹俩敲门推销,一说是卖卡卖手工发夹的,女生们大喜,“你们上周怎么没来啊!”   “电话卡还有100+5的么?红楼十二钗的有没有?”   “哇,这发夹真的好看!是你们自己设计的么?”这些样式在二十多年后并没多惊艳,只是1997年时的小饰品市场还没发展起来,更别说洛丽塔风,汉服风了,宋招娣做的这些发夹就显得非常与众不同。   又有人问:“你们是艺术学院的么?姐姐你好高啊,是模特么?”   走了两层宿舍,她们的货已经几乎全卖完了。   那些女生们说起艺术学院的样子让宋招娣很是向往,“姐,咱们去看看艺术学院什么样吧?听说参观他们的展览室是免费的,咱们也去感受下艺术气息?”   宋改凤算着帐,正美滋滋呢,“行!就去感受感受!”国庆假期她和小妹一人做了一百多个发夹,后来又每天做一点,一共攒了快三百个,一下子就全卖掉了!光这一项就一千多块,一套电话卡赚300,圆珠笔小本子利润薄,赚了60多,哈哈,今天真是大丰收!   姐俩笑呵呵走到门口,一个宿管阿姨从传达室冲出来追赶她们:“小妹,你停下!哎,等等!”   宋改凤面如土色,跑?还是……不跑?宿管阿姨会不会叫保安啊?天啊她们的钱该不会被没收吧?   宋招娣也发憷,但她强行镇定着转过身:“阿姨,什么事?”   阿姨一把拉住她的手,“哇,你可算来了!”   宋招娣想:完了。这阿姨守株待兔很久了。   “幸亏你跟我说了一句老千股不要买,不然我一定赔到损手烂脚!”阿姨拉着宋招娣往传达室里走,“来来来,我给你个红包!你跟我讲讲你哪里来的消息……”   黄阿姨是最早的那批股民,开始只是跟着邻居亲戚买,前几年行情好啊,买什么股都赚,这两年就不行了,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大师”阿财,能坐在大户室的,据说他常有有内幕消息。   前面倒是跟着他赚了些,可香港回归前股市大跳楼,几年间赚的都赔进去不说,本金还亏了一两万。   那天阿财又打电话来,她就犹豫还要不要跟他的“内部消息”,门外站的小姑娘跟她讲是老千股,她更犹豫了,最终没买。   接下来几天这支股猛涨高歌,阿财还专门打电话来笑话她:“没发财的命,财路指给你都白费!”   她后悔得不得了,哪想到十一过完,这支股跳水了!几天时间股价从山头滚到山脚,还没停的意思。   “要不是你那句提醒,我这时哭都哭不出!”黄阿姨塞给宋招娣一个红包,“收下啦!”又递给宋改凤一个橘子,“这是你姐姐?也好靓啊!”   宋招娣尴尬得要命,“阿姨,这红包我不能收,我也没有内幕消息。”   天哪,这阿姨以后要一直盯着她要内幕消息,这栋宿舍楼她还能来?   她急得一头汗,把红包塞回给阿姨,胡编道,“我有个室友家是青州的,说他们本地人都不会去青州百货买东西,售货员好几个月都没发薪了,可财报还说连续十年盈利。这不是老千股是什么?我……我就多嘴了一句,我真没内幕消息,也不懂股票。”   黄阿姨又把红包塞到宋招娣手里,“你就是我的一句话贵人!这个红包一定得收!”   黄阿姨心说,这不是运道是什么?一般人谁会多嘴说这么一句呢?明明就是不知哪路神仙借这个妹妹头的口帮她呀!   G省人无神不拜,北帝,关公,何仙姑,吕祖,土地公,天后娘娘,金花娘娘……认真拜神的人家,一个月能从初一到三十安排得满满的。   黄阿姨自从买股票之后拜得更勤,坚信小宋姑娘是她的贵人,死活要让她收下红包。   走出大学,宋招娣还懵懵的。   黄阿姨给她包了一百块。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宋改凤后怕,“小妹,你以后可不能再随便说话了,股市的事我看就跟赌博差不多,这次是刚好跌了,要是升了黄阿姨却听你的没买,这会儿不定多恨你呢!”   “你想想,既然这公司能做假上市,那人家难道不能再作假哄抬股价?有个词说这种事的,叫什么……对,庄家做局!听听,庄家!不是赌博是什么?”   她们宿管阿姨也买股票,天天早晚收音机里都在念股票代码,宋改凤对股票一窍不通也听到几句股票经,庄家做局,专门哄着他们这些小股民进场,等把股价哄抬起来,庄家转手卖掉,收割一把,这时候小股民可就惨了,就算想割肉卖掉,大户的大单子排在你前面,他不卖完你别想卖,你排队的时候,股价又嗖嗖嗖往下跌,跌到你落裤子!   宋招娣也后悔。这下她在黄阿姨这儿算是挂上号了,要是黄阿姨再跟其他宿管阿姨一说,她和二姐以后还能悄没声进宿舍做生意?更别想带大姐这胆小鬼来了。   还有,她这些股票信息是钱阿姨聊天跟她说的,谁知道有没有记错?万一记错了呢?   以后真不敢再多嘴了。   见小妹脸白白小鸡啄米般点头,宋改凤摸摸她脑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啊,这世上好多好心办坏的事!”   姐俩存好钱,到了艺术学院,买了个面包坐在校园道路边的长椅上吃。   十月中旬G市稍有秋意,虽然气温没怎么降,可是树木落叶极多,林荫道上铺了一层金色的树叶,行人来往,如在画中。   校园里随处可见支起画架的学生,画素描,画水彩,速写。   他们的打扮也更有个性,其中不乏奇装异服,有一个女生,头两侧的头发剃得只剩一层青茬,头顶的头发扎成一束,画着浓妆,又帅又美。   至于穿着靴子,又穿着渔网袜的,耳朵鼻子甚至眉毛上戴亮晶晶饰物的,那就更多了。   两人小声议论,“艺术学院的学生确实更有气质啊!”   “要是我们会画画多好,就能把他们画下来了!”   “拍照也行啊。”宋招娣说完才想起这时候别说智能手机了,连能拍照的手机都没,移动电话是大砖头块一样的大哥大。   宋改凤拿出小本把她认为穿得时尚的人一一记下来,写人家从头到脚穿了什么,宋招娣一看,得嘞,在本上先画个简笔画的人形,见到觉得不错的人走过赶紧在人形上注明,再加上简笔画格子衬衫、贝雷帽、棒球帽、松糕鞋。   宋改凤也赶快依样画葫芦,先画十几页人形,然后慢慢搜索亮眼目标。   回去的路上两人谈论起今天看到的时尚男女的穿搭,最不能理解的单品就是松糕鞋。像一对驴蹄子,容易崴脚,还显得人笨重,个矮的人穿上是灾难。   可宋招娣记得,这东西竟然在接下来几年一直流行着,后来还发展出变种,松糕底改了个名叫“防水台”,就连不少女明星都穿着驴蹄子高跟鞋走红毯拍照呢,又流行好几年。   回到宿舍,她坐在桌前整理今天的简笔画,一边回忆一边写自己的心得。   这几年除了松糕鞋,还流行过什么服饰?嗯,脚踩的健美裤总算滚蛋了,那个是比松糕鞋更让她理解不了的大流行,裤脚钉一根松紧带踩在脚下面,很多人一条裤子穿一周,那根松紧带不敢想是什么气味。   接下来的大流行是铅笔牛仔裤,小脚裤,这也没比健美裤好到哪儿啊,只有身材最好的人穿上才好看,可是身材好的人穿别的也好看啊,普通人穿这种紧绷绷的裤子只会暴露身材缺点:大肚腩,扁皮肤,粗腿……   唉,看来服装的流行跟美丑没很大关系?   这门生意真没想象的好做。   林娇见了,似笑非笑问:“在写日记啊?你们今天又去中大了?”   “去了艺术学院。”   林娇的笑容让宋招娣不舒服,脸是笑的,可眼睛里闪动的不是善意。 第19章 举报 林娇计划失败再失败   上辈子宋招娣在工厂的几年过得不顺心,很大原因是跟室友相处不好,这里面林娇没少戳事。   她甚至怀疑,当初林娇真的丢了500块钱么?新工进厂第一天就敢出手的贼,怎么接下来几年老老实实的?   后来林娇当了拉长,把手里那点小权用到极致,处处要让宋招娣不舒服。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那么大恶意。   她后来跟媛媛说过这些事,媛媛说这叫霸凌。校园里也有。霸凌的人只是想找个靶子,联合其他人一起打压她,方便竖立起自己的权威。换句话说,到了新环境找个人欺负,是为了让自己得到“领导权”。   真坏啊。   宋招娣可不打算再让林娇再骑在自己头上。   她准备随时接招,没想到接下来几天林娇老老实实的,连老乡的宿舍都去得少了。   不过,周五这天中午,女工们正准备午睡,宿舍门被敲了两下,田小冰赵梅拥着一个面生的女人进来了,宿管常姐刘姐跟在后面,瞬间把小寝室挤得没空地。   宋招娣认出众人簇拥的女人是总部派来监督新生产线的李经理,立刻转过头看向林娇,又看到了那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容。   “谁是宋小妹?”李经理声音不大,官威却很足。   “我。”   “有人举报你在宿舍里搞副业。”李经理冷冷地看她一眼,命令道,“打开你的储物柜!”   宋招娣一打开锁,常姐就把她挤到一边,将柜子里为数不多的物品一样样取出来,摆到床上。   除了工作服、几件外出穿的衣服之外,还有一个鞋盒。   宋招娣主动把鞋盒打开,“工作证后面的守则上写得清清楚楚,在厂里搞副业要开除的,我不会明知故犯。”   一眼望去,盒子里放着几个小本子和一些笔。   常姐不死心,夺过鞋盒往床上一倒,哗啦一声,盒子里的零碎东西洒了一床。她把这堆小零碎扒拉开,发现了一个针线包,还有几条缎带,两个鸭嘴夹,几张贺卡。   她抓起缎带举到李经理面前,激动地说,“找到了!”接着冷哼一声瞥着宋招娣,“还嘴硬!这是什么?”   宋招娣不慌不忙,“阿姨,做两个发夹就能当‘副业’了?那编塑料门帘呢?”   常姐一听这话老脸一红,不吭气了。她平时坐在传达室可没少用厂里的废料编门帘。   这哪算“罪证”啊,李经理不由含着怒气看常姐:这就是你说的“做了几百个发夹还在宿舍里卖”?这两个夹子也值得大中午的兴师动众非把我拉来?   李经理忍住不悦对女工们说:“没事了。你们午休吧。”   常姐一看,这不妙啊!   她们来之前没惊动任何人,就是想人赃并获,当场抓到宋招娣柜子里有大批做好的发夹或者是原材料,“可你确实在宿舍里做发夹了,这你不能抵赖吧?你自己能戴多少?那不是准备卖是什么?”   宋招娣后知后觉地“噢”了一声,“大家还有折千纸鹤折星星的,难道也是准备拿去卖?谁规定的业余时间不能有个小爱好的?有人喜欢看电视剧,有人喜欢折星星,我就喜欢做发夹发带呀,我可以保证,从没有在宿舍里兜售过,倒确实是送给室友老乡了一些。你们一调查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这番话让一屋子人哑口无言。   工厂里禁止工人搞副业,但是不能禁止工人有兴趣爱好吧?不少女工们喜欢闲暇时做点小东西,钩针织的杯垫小包,还有人串珠做钥匙扣,折星星什么的更多。   林娇在旁边看得着急,恨不得跳出来大喊——她是没在厂里卖没在宿舍卖,可她拿去大学卖了啊!   明明每天都看到宋招娣都在做发夹的。   让常姐专门等到周五举报,就是因为到这天宋招娣的衣柜里最少也该有一百多个发夹呀!都去哪儿了呢?啊,对了,她一定是放到她大姐那里了!   她怎么会这么小心?是不是常姐那里走漏了风声?   林娇急得屁股着火,拼命给常姐使眼色。   可惜,李经理走了,常姐也只好跟上。   快到楼梯口了,常姐大概是终于接收到林娇的脑电波了,积极提议,“李经理,田主任,那个女仔的姐姐在208,咱们要不要到那查一查?”   李经理觉得多此一举。接到举报信来宿舍检查是为了警告工人:好好做工!   下周新生产线就要开了,这时候她并不想撵走熟练工人。   没想到她们正走着呢,刚才那女工追上来了,“李经理,请等等!”   “什么事?”   她双手递上一个信封,“这是我写的建议书,请您有空看看。”   真让人意外。   李经理接过信,看了宋招娣几眼,“好,我会看的。”   常姐回头恶狠狠瞪宋招娣,心里惴惴不安,什么建议书?该不会举报她偷偷用厂里的废料编门帘吧?   李经理回到办公室打开信,读完后眉毛高高挑起。   刚才搜查宿舍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女孩和大多数女工不一样,不光是镇静,还有种很罕见的自信。一点也不怕她们这些管理层。   这份建议书主要提了两条建议,第一,优化流水线;第二,丰富工人业余生活,在厂区建图书室或是乒乓球室。最后一段字迹很潦草,大概是为了追上来送信匆忙写完的。   她又重新读了一遍如何优化流水线的部分。   四星电子厂女工负责的流水线有四个工位,负责不同步骤,操作也不同,这些是经过多次试验设计的,新的两条生产线也是这么设计的。   这个女工做的是二号位,进厂学习时拉长教的是做完的工件放在传送带上就好,上了快两个月班后,她发现三号位的工人经常会等件,二号位最长完成时间和最短完成时间可以相差十五秒左右,一个工件从二号位传到三号位需要最少5秒时间,也就是说,三号位最长需要等待半分钟。   如果把流水线设计成U型,再在二号位和三号位之间搭几条金属槽,手快的二号位可以把工件从金属槽直接滑过去给三号位,就能大大提高效率。   她还画了简单的示意图。   李经理认真想了一会儿,叫田主任,“让组长们抽几个工人来,凑一条拉。叫技工师傅也来。”她要试验一下这个方法。   这个优化方案是绝对可行的。   上辈子宋招娣浑浑噩噩在工厂干到第三年,有一天等工件时突然想到:为什么不这么修改一下呢?   她那时畏畏缩缩,人前都不怎么敢大声说话,更别提给厂领导提建议了。   她倒是跟罗志安看过她画的修改图,他还笑话她:“现在这样不正好能喘口气?你就是个厂妹,好好干你的活儿就行,设计生产线那是你一个初中生能干的?”   又过了数年,她在海市当钟点工时在电视上看到了四星电子厂扩大产能的新闻,熟悉的生产线改变了,和她当初设想的一样改成了U型,二号三号工位面对面坐着,中间有几道金属槽。   罗志安就是这种混蛋。   他自己不行还见不得她比他能干。大概他心里也知道,只有不停打击她的自信,才可能把她留在身边。   这回她可不准备藏拙。   她计划四五月时离开工厂,还有几个月呢,当然要尽可能让自己过得好点,所以她要积极地竞争新拉长的职位,有建议就提,就算不被采纳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到那时最好能存够两万块钱,那样即便去了海市一时找不到工作和落脚处也不至于困窘。   还有,她希望能在离开前能成功改名字。   在全国户籍信息建立信息库,能够联网查询之前,改名字的程序其实很简单,第一,需要提供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第二,有所在地派出所所长签字同意。   第一条她有身份证,还有户口本复印件,第二条就比较麻烦了。   工厂区这里的派出所事情不多人也少,只有两个科员一个所长,只要找到所长多磨几次没准就成了,可等她到了海市,小点的派出所也有十几号人,一层一层的,所长可没那么容易见。   她还准备,如果自己能升拉长,再请田主任写个条子,证明她是个诚实可靠的工人,改名没有任何可疑原因,那就又多几分成功率。   宋招娣送完信回到宿舍,室友们大眼瞪小眼,谁还有心思午睡啊!   芳芳赶紧表白,“天地良心,我可没举报你!”   娟子表达自己无辜的方式是用家乡话赌咒发誓加口吐芬芳,“谁他妈举报的谁烂——!”   月华和丽婵也表示自己是清白的,但她俩表情可精彩多了,一边赌咒发誓一边偷瞄林娇。   林娇当然看得出所有人都在怀疑她,艰难地微笑,“我们肯定都不会举报你,你是不是得罪谁了?你仔细想想。”   宋招娣心里明镜一般,但她顺着林娇的话说,“唉,我能得罪谁呢?”   林娇压低声音提示:“会不会是……靓仔?”   芳芳吓了一跳,“啊?他?为什么?小宋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然后她想到了,压低声音问,“啊……是你给厂领导写信说谣言的事的?”   听说是有人写信给领导揭发,田主任才发威收拾了罗志安他们,刚才宋招娣又拿了封信去追李经理……   宋招娣不禁感叹林娇这心思,真绝了。也就比其他人大两三岁,但瞧瞧她这心术,只能佩服。大概她跟常姐举报的时候就想好要把锅往罗志安头上扣了,扣就扣呗,她还要借机抖出来是她写信揭发造谣者。   “啊?有人写信揭发?我还以为厂领导听到谣言主动处理的呢!”宋招娣惊讶低呼。   演戏么?   我好歹当过老大妈了,舞台经验比你多一倍呢。   宋招娣直接不认账,还嘱咐,“你们可别出去胡说啊!不是我!罗志安那种人能干出什么大家都见识过了,他要以为是我,会怎么对付我啊?我好怕。”   她看着林娇,似笑非笑:“要是罗志安找我麻烦,那就是你说的。”   娟子、芳芳、月华、丽婵齐齐看向林娇。   林娇:……   计划再次失败!   傍晚吃完饭,宋招娣去找大姐。   她已经看出林娇不怀好意,怎么会不提防?厂子就这么大点地方,林娇能想到的陷害办法也无非那几样。   发夹不止转移到大姐这儿了,每天晚饭后大姐跟徐山平见面时又转给他了。   这帮领导连造谣生事的工人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更何况是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没有实证。   不过,她倒没想到会惊动李经理。那正好,她这种普通小工还真没什么机会接触上层管理者呢。还得谢谢林娇和常姐了。 第20章 开窍 是时候给大姐开开窍了!   周六一大早,田主任把宋招娣叫到办公室,带她去了新生产线的厂房,李经理、另外两名总部来的高层金部长、宋部长都在。   李经理跟技工师傅说,“就是这个女工想到的改进方案。”   师傅们问了几个问题,宋招娣一一回答,她这改进的方法并不难,但不是全天在生产线的一线工人很难留意到。   金部长和颜悦色对宋招娣说了几句话,李经理翻译:“部长夸你聪明,以后有好意见要大胆提呀!”   宋招娣微笑说:“一定会的。”   田小冰在一旁看得明白,这个小宋已经入了上层的法眼。要是改良生产线成功,还会再奖励她。   本来在田小冰心中,新拉长人选在两可之间,小宋是手脚快人聪明,但毕竟只是初中生,林娇有高中文凭,年纪也大几岁,人更老练,但现在不用再想了,新拉长一定得是小宋。   真让李经理说准了,这女孩子和其他打工妹不太一样,被金部长表扬了,只淡淡笑着,半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也无。   田小冰对宋招娣另眼相看,很快室友们也感觉到了。   连着两个周末她都在新厂房跟技工师傅们调试新生产线,赵梅也就罢了,田主任这臭脸婆都一直对她笑眯眯的。   林娇她本以为举报了宋招娣,自己稳稳能升拉长,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她巴结常姐可花了不少钱呢,现在,全打水漂了!真是气死人。   这阵子每天晚上熄灯后她都会扒在床边盯着宋招娣的下铺看很久,恨得牙痒痒,白天又得摆出笑脸应付。   哼。等着吧,林娇在黑暗中对着宋招娣的床铺冷笑,总有让你好看的时候!   直到8号这天,宋招娣才终于可以轮休了。   宋大明夫妇要求宋秋凤每三个月往家寄一次钱,五月、八月、十一月各寄一次,过年回家时再带钱回家,可以省一次汇费。   宋秋凤拿着宋招娣的工资卡,可密码是工人进厂时自己输的,她以为姐妹聚会是要一起去银行取钱去汇呢,万万没想到,两个妹妹另有主意!   宋改凤直截了当说:“以后我一个月只给家里500,嫌少就别要!”大姐嫁妆这事让她打定主意,五百给一年,接下来全是每个月两百,嫌少别要。   原本要合伙花市摆摊的室友又退出一个,但她不打算再找人补上了,就她和小妹两个人干,也能干成!   至于本钱,她们俩这两次去大学做生意净赚的就能补上缺口了,再加上她们这几个月的工资,凑一万块,拿货能打八五折。   “春节我要在花市摆摊,没本钱不行。”   宋秋凤劝她,“你非得摆摊吗?不能去打工么?摆摊还可能赔钱呢。”   改凤要笑不笑,“打工看起来是稳,可遇到黑心老板赖你工钱怎么办?”   国庆假期被骗打白工的事是秋凤的奇耻大辱,她就跟徐山平和小妹说了,拿不准改凤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改凤又说,“摆摊卖衣服,卖不出还可以退回厂里,不会真赔钱,而且,还涨了经验呢!我可不打算一辈子只打工,我要当自己的老板!摆摊就是社会实践,商学院都教不了!里外里一算,我稳赚不赔!商学院的学费得多少钱啊?小妹,你说对不对?”   宋招娣被逗乐了,“就你这口才,绝对赔不了!”   宋秋凤愁得都快哭了,“改凤你胡说八道什么?不寄钱回去,我都不敢想爸妈会气成什么样!”她原本打算,两个妹妹一人寄一千,她寄八百,她要嫁人了,多留两百给自己,不过分吧?没想到改凤会给她出这难题。   宋改凤没心没肺笑:“你怕什么?难道他们还能跑来这儿打你?”   宋招娣难受地想,他们后来真跑来了,还搅黄了你的婚事。   宋秋凤一会儿哀求一会儿呵斥,弄得小吃店老板娘频频侧目,宋招娣看不下去了,“大姐,你为什么要往家里寄钱?”   “啊?”宋秋凤一愣,“出来打工的,谁不寄钱回家啊?”   宋改凤怪笑,“你的家?你今年要是回咱那个家过年,按规矩,连堂屋都不能让你进!那是你的家么?”   宋秋凤又一愣,这个问题她在订婚仪式上也想过。对啊,她的家究竟在哪儿?她父母生她养她,他们家的尚且不是她的家,徐山平的父母可没生养她一天,他们的家,怎么可能是她的家?   宋招娣又问:“徐大哥跟你说他打算寄多少钱回家了吗?”   宋改凤更直接:“他把钱交给你了么?”   宋秋凤不吭声。   求婚时说的好好的,工资都交给她,这两个月可没给她一分钱。   宋改凤冷笑,“你这么往家寄钱,他怎么敢放心把自己的钱交给你?”   宋招娣叹气,“大姐,咱家有什么急等用钱的大事么?”   秋凤摇摇头。就算有,刚收了徐家五万八,捅破天的大事也够用了。   改凤气道,“对啊!那还寄什么钱?”   宋招娣比二姐冷静得多,“大姐,我再问你,每天在流水线上站十几个小时的人是谁?”   “是你!那凭什么你累死累活赚的钱要给他们?给一半还不行,要给大头?给全部?他们是地主?还是你是奴隶?”   宋招娣早就想这么问了,凭什么啊?   她们当工人,先受资本家剥削,再受吸血鬼爹妈剥削,凭什么?就凭他们生了她们?   改凤也说:“是啊,就算有养育之恩,你打工七年多,寄了多少钱回去?这报答得也够了吧?”   宋秋凤小声骂二妹,“可不敢说这种丧良心的话!”   改凤翻白眼,“你有良心,那你就把加班费也寄去!填补我们这两个没良心的闺女的坑!”   那她又无论如何不愿意。   改凤向来不待见大姐这肉唧唧的性子,拉起小妹:“咱们走!让她自己在这慢慢想吧!”   宋秋凤赶紧拽住她们,“那……我跟徐大哥再商量商量?”   改凤一巴掌拍在大姐脑瓜上,“商量个屁!离了他你还不会走路了?这事能找他商量么?”   徐山平是女婿,哪能担这个责任?真去问了,只能坏了两人感情,还能怎么样?   “大姐,这事绝对不能找徐大哥商量!”宋招娣换个比较迂回的路线,“这样吧,你先拖着,他们要是问了,你就说咱仨工资加一起能零存整取,利息高,到期了再一起寄。”   大姐这性子,指望她立刻做出改变是不可能的。必须直接带她参观一次她们俩是怎么做生意的,来个冲击疗法!   是时候给大姐开开窍了。   宋秋凤没想到她们不仅不去银行,还要带她去市里。   她不想去,可两个妹妹刚才一人一句怼得她不敢还口,值得哭丧着脸跟她们去了车站。   坐了快两小时车,宋秋凤又开始小声嘀咕,“我说不来吧非让我来……”   宋改凤气得肝颤,又想打她了怎么办?   说也奇怪,宋秋凤不害怕二妹横眉竖眼,可小妹只要一冷着脸,她就不敢再吭声了。   宋招娣叹气,大姐这性子像极了李桂香。   可她绝不能让大姐这么糊涂下去,要是她和二姐也嫌弃她,不管她,这世上还有谁愿意拉她一把?   如果大姐不能跳出生育机器的命运,她的女儿们又会是“招娣”。也许,将来还会再重复她的命运。   三姐妹到邮电局找陈姐拿了一套电话卡,又坐上车去中大。   宋秋凤心乱跳,一千块呀!这要卖不出去怎么办?   到了大学宿舍,她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看到两个妹妹熟练地跟人介绍,心里的震惊无法形容。   卖完了一套卡,一点多了,三人去了一间对外营业的食堂吃午饭。   秋凤跟做梦似的,“这、这……就赚了几百?”   一千块的电话卡转手一卖就赚了三百,这还没算其他的货呢。   改凤知道大姐被骗打白工的事,也深觉她可怜,“大姐,你得多出来看看啊。你想没想过,就算你愿意一直打工,有一天工厂不再要你了,你做什么?”   电子厂有不成文的规矩,不招25岁以上的女工。   为什么?女工们好多25岁就结婚了呀,不停怀孕怎么办?麻烦!直接不要。   “每隔几年工厂都会改进生产线,淘汰旧机器,以后会不会全自动,根本不需要我们了?”宋改凤又看看小妹,“咱们姐仨都只上到初中,没有一技之长,趁着现在干得动多存点钱,以后还能学个技术或者做个小生意。”   二姐准确预测了未来。   国企下岗大潮就要来了,找工作的人更多,厂子一连几年没涨工资。这还没到最难的时候。   十几年后总体人工成本上升,再加上贸易制裁,很多制造业转移到周边小国家,尤其是服装这一块。   厂没了,机器卖给私营小作坊,什么安全条件?爱干干不干滚。   珠三角的医院接断指技术全国最好。为什么?   即使是大厂,情况也不乐观。   许多宿舍楼挂着防止坠楼的防护网。   宋招娣给大姐再来一剂猛药,“你别觉得嫁人了,这些事徐大哥考虑就行了!没有收入,你想买个卫生巾也得问婆婆要钱!你想过那种日子么?”   上辈子可不就是这样!秋凤连生了两个女孩,婆婆一分零花钱也不愿给她,徐山平倒是体贴,每年出门打工前就给秋凤先买上一年用的卫生巾。   这事人们都当笑话,宋招娣听了只想哭。   秋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泪,订婚酒席时的种种隐忧现在看来一个个全都很可能变成现实,徐山平也并没她想象中可靠,她可以安慰自己,村里的年轻媳妇不都是这么过日子的么?可她骗不了自己,那不是她想过的日子!凭自己的本事赚过钱的人,谁会愿意过一块钱也要问婆婆要的日子?凭什么呢?她有手有脚,站着也是一人高,凭什么她得跪着讨生活?   秋凤哽咽说:“我……我听你们的。”   她脑子是没妹妹们机灵,可她心里清清楚楚,谁是真正为她好。   她抹掉眼角的泪,从贴身衣袋里拿出宋招娣的身份证和工资卡,“小妹,你比姐强,你拿着!” 第21章 准备 这次要赚笔大的!   宋招娣让二姐带大姐在校园里走走,她去大学管理处打听圣诞市场的事。   1997年时圣诞节在G市、海市已经高度商业化,高级酒店会办圣诞大餐party,百货商店有店员带着圣诞老人的小红帽招呼顾客。   在中大西门外和音乐学院之间的小广场还有圣诞市场,卖食物饰品和各色小玩意,节日气氛很浓,不止附近的大学生喜欢来逛,好多市民也来。   宋招娣到了管理处一问,一个四十几岁的女老师说,“哎唷,你怎么现在才来?两周前申请就截止了!”   宋招娣大失所望,她以为11月初离圣诞节还早呢,没想到摊位早租出去了!   看来,春节花市的摊位得赶快定下来,不然肯定也抢不到。   她垂头丧气走出来,忽然有人喊:“小宋——”   她一回头,“黄阿姨?”   黄阿姨提个保温壶,笑眯眯的,“怎么好久没见你啊?”   那当然是因为在躲着你啊阿姨!   宋招娣勉强扯个笑脸,怎么怕什么来什么?没去黄阿姨管的宿舍楼还是遇见了!   她还没答话,管理处那位女老师推开门,“哎?黄阿姨,你们认识啊?”   黄阿姨把保温壶递给女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宋,要没遇见她,我们就被阿财坑死了!”   “那你得帮帮她呀!”女老师说,“她想申请圣诞市场的摊位,早没了!你表亲不是管那个的嘛!找她想想办法呀。”   黄阿姨这才想到,为什么那天她叫住两姐妹要给她们红包,两人吓得脸都白了。原来是在宿舍楼卖小东西。   这么一想,黄阿姨越发觉得小宋这孩子心肠好,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提醒她别买老千股。   她拉住宋招娣的手,“来,阿姨帮你这个忙!”   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   黄阿姨的表亲林老师是大学行政上的,圣诞市场的摊位、校园里的商店,全归她管。   黄阿姨带宋招娣找到她,说明来意,林老师取出圣诞市场的摊位图看看,“确实都租出去了。这样吧,我看靠近厕所这边还有些空位,给你临时加个摊?行么?”   怎么不行!她们又不卖食物。   宋招娣万万没想到一句话结的善缘,竟然会给她这么大回报。   她连连向两位阿姨道谢。   她们笑,“人嘛,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   林老师大笔一挥在摊位图纸上加了个摊位,可这个摊位只能是暂时的,到了圣诞节前说不定有哪里的领导要检查安全通道什么的,那就得撤下来。   宋招娣连忙点头,“行的行的!”   她本来也不能天天摆摊啊。   “林老师我明白的,我就摆一天,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林老师问:“你要卖什么啊?”   宋招娣赶快从包里拿出发夹盒子,“都是我和姐姐做的。”   林老师翻看活页夹上的发夹,“好靓哦,样式也新奇。”   黄阿姨又问,“你是哪里人啊?多大了呀?”   宋招娣老实说了,又跟黄阿姨道歉,“阿姨,你前面问我,我都支吾过去了,我是怕呀。”   她在菜市场卖了几年菜,自己都熬成一个大妈了,很知道人情世故,又擅察言观色,跟两个老阿姨说了自己身世,家里有个宝贝弟弟,姐姐们低人一等,大姐姐是个老实疙瘩,出来打工七八年,每个月工资都寄回家,结果现在要结婚了,爹妈不给钱!出去打工又被骗!怎么办?只能靠自己多赚钱。平时在工厂站流水线,休息日来卖自己做的发夹。   讲到自己成绩很好可爹妈硬不给念书,哪怕姑姑愿意出学费也不给这一段,宋招娣是真心难受,两个老阿姨也听得泪汪汪。   “市场12月初就开了,但是第一周人气不旺,最后一周学生们都忙着备考,人也不多,圣诞节前一周最旺了,就是今年12月13、14号这两天。”林老师叮嘱,“你哪天来都行,来了先到这里找我,我带你去。记得不要把货也背过来。”   宋招娣忙记下来。   她到了中山像,两个姐姐早在那儿等着了。   “怎么这么久?”   “摊位怎么说的?”   宋招娣一说情况,二姐又喜又忧,圣诞节的摊子只是试水的,春节花市才是重头,这万一准备了半天,租不到摊子怎么办?去年那几个工友是怎么租到的摊子?   宋招娣也想到这个了,“别急,我问过林阿姨了,她说下次咱们来摆摊的时候介绍个人给我们认识,是个小老板,春节花市的摊子有一半是他租下的,我们再跟他租就行。”   因为这几周宋招娣一直在帮忙调试新流水线,做的发夹数量有限,今天一共赚了六七百元,几乎是前两次的一半,但也足够宋秋凤大开眼界。   去银行存钱时宋改凤又说大姐,“你也跟我和小妹一样办个银行卡吧,能在自动取款机上取钱,还能在商场刷卡,比存折方便多了。”   宋秋凤立刻就同意了。   宋招娣捏着自己的身份证和新银行卡,微微感慨,这只是第一步,要想成功改名还不知道要费多大劲呢。   重生前她看到一篇“一个名叫招娣的女孩想要改名”的文章,也萌生了改名想法,可文章里的“招娣”改名几经刁难,家人、村公所、派出所,重重阻挠,全国户籍系统联网后改名很麻烦,谁也不想管。   她和二姐会不会也遭遇同样的刁难?   二姐小声叮嘱她,“可得收好了,补办起来太麻烦了。”   宋招娣微笑。   不管多困难,她们总要去试试。   办好银行卡,姐妹们没再去批发电话卡。开学两个月了,电话卡的需求明显没那么高了。   姐妹三人在大学附近闲逛,又带着大姐去麦当劳开了次洋荤。   宋秋凤来G市六七年了,这几年的见闻加起来也没今天一天多。   从前改凤说要留在城里,她总叫她不要异想天开,老老实实在厂子里做工就好。可今天她亲眼看到了,哪怕离开工厂,只要肯动脑子肯吃苦,她们只会过得更好。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要是一直呆在工厂里——或者回到村子里,再过上二三年,恐怕她和两个妹妹见面都没话说了。就像她们现在跟李桂香无话可说一样。   回厂前三姐妹商量,摆摊的日子已经订好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请假,要是能请下来两天最好;其次就是货量得充足,别摊子摆好了,货没备齐。   从这三次去学生宿舍推销的情况看,主打商品还得是发夹,再去小商品城批发些礼盒包装纸,到时卖“圣诞礼盒”。   但要在哪儿做发夹呢?   在宿舍里难免又有人说闲话搞破坏。   宋招娣想到二姐厂子里有个为了应付检查搞的“职工活动室”。那里连风扇都没,所以没人爱去,可桌椅都是齐备的。从前当梦碎文艺青年的时候她和室友处不来,就喜欢躲在这地方写些矫情的日记再流流泪。   “行!再不成咱们去附近的旅社搞个房间,现在是淡季,一天也就三十。”宋改凤认为这都是成本,小钱不花,大钱难赚。   “先去活动室试试,不行咱就去定旅社。”   三姐妹说好每三天聚一下通通气,做好的发夹交给改凤存放。她们厂的员工储物柜特别大,管理也松。   今天宋招娣回到寝室的时间比往常外出时要早不少,她一开门,林娇手忙脚乱从桌上抓了一把东西放在自己床上,警惕地笑:“你今天回来好早啊!”   “嗯,挺累的就不逛了,早点回来休息。”宋招娣放下包,假装没发现林娇刚才在做发夹。   接下来的几周充实平淡。   到了休息日,三姐妹一起在二姐厂里的活动室做发夹。   为了加快速度,姐仨也搞起流水线,三人一起剪好材料,二姐分类发料,小妹做最重要的步骤,大姐负责粘贴整理,再交给二姐收纳。   宋改凤自己去了小商品城一趟,批发了许多礼品盒,米白丝光纸盒上是烫金花纹,简单大方又漂亮。盒子里加内衬的话每个要多一毛钱,改凤没舍得花这个钱,在厂里买了一大卷黑色尼龙丝绒布,姐仨自己裁开贴好,比卖的看起来还上档次呢,包装纸和塑料彩带也有了。   宋招娣对二姐这审美天赋真是服了。   十一放假她们去小商品城时又搜罗到一些杂志,一些是一两年前的日本杂志,连字也看不懂,二姐如获至宝,整天翻,还记笔记。   要是能帮二姐找到一个系统学习的机会就好了。   很快到了十二月一日,四星电子厂的新生产线试运行了,工厂进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   机器嗡嗡轰鸣,厂房彻夜灯光通明,一转眼就过了两周。   12月13号星期六,三姐妹和徐山平提着几个红白蓝大编织袋进城了。 第22章 圣诞大热卖(第一更) 咱们的生意,好……   才九点多, 圣诞市场就已经有不少顾客了,广场四周围起一圈墨绿色的棚子,棚子分成一个个小摊位, 大多用酒红和深绿两色装饰, 有些摊位店员戴上红色缀白毛球的圣诞老人帽子揽客。   拥挤的人流, 各种气味, 店铺招揽顾客播放的音乐和广告声……剧烈地冲向宋秋凤和徐山平。   这个地方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舒适圈, 但在宋招娣眼里,这地方比起蔬菜批发市场有秩序多了!   她在人行道边的绿化带找个的空档放下包,“我和二姐去找林老师, 你们俩在这儿等着。”   宋秋凤和徐山平这时已经成了木偶,只会呆呆点头。   林老师见到姐妹俩, 微笑看二姐,对宋招娣说,“姐姐更靓啊!”   走在路上,林老师有点抱歉,“明天市电视台要来拍新闻……”   宋招娣赶快知趣地说,“阿姨, 今天一天就很好啦!”   市场角落有个塑钢板临时房, 挂着市场管理处的牌子。   林老师敲了敲窗户,一个老阿姨打开门,林老师跟两姐妹介绍,“这是陈阿姨。”   姐妹俩连忙问好,林老师说:“小朋友们想搭个摊子,就今天一天,管理费照交,好不好?”   “你都开口了, 行吧!”   “多谢。人就交给你了,我那边还忙。”   管理费一天一百块,陈阿姨没开收据,只叫姐妹俩搬上一张折叠桌跟着她,三个人到了棚子边上,陈阿姨对隔壁摊子的人招招手,“来帮我撑个桌子!   在这摆摊的谁不知道陈阿姨是谁?一看这情形,明白了,这临时加摊的是陈阿姨的关系户!   宋改凤自己留下支开桌子,叫小妹去叫大姐他们过来。   大姐他们一来,几人先拿出一块大红色尼龙丝绒布,盖在桌子上这就是展示台和柜台了,再从包里取出两架简易衣架,撑好了用绳子捆在一起,再绷上一块墨绿丝绒布,这就是背景布了,发夹固定在上面展示,再点缀些白色呢绒雪花,红白绿配色齐了,圣诞节的气氛就有了!   接着把礼盒放在柜台上摆成小圣诞树的形状,再在盒子上点缀些小雪花、小雪人、拖着雪橇的驯鹿、背着口袋的圣诞老人等小装饰,这些小东西不贵,可是摊子立刻洋气亮眼了许多,虽然他们头顶连棚子都没,但他们的摊子和其他摊子比可一点不寒酸。   这时已经十点了,他们还要赶在晚上九点前回到工厂,剩下的时间十分宝贵。   宋招娣握着一个大铜铃铛叮叮当当摇,又拿起二姐借来的扩音喇叭大声喊,“精美发饰,手工制作!式样新颖,独此一家!”   她用广东话和普通话各说了一遍,录了音让喇叭自动循环播放。   宋秋凤惊讶极了,“小妹,你学会说广东话了?”   宋改凤笑,“嗨,她都来两个多月了,只要多张嘴,几句话有什么难的?”   她嫌大姐形象村气会影响产品销路,不顾她的反对把两条麻花辫打开,头发分层,先在头顶梳两个可爱的丸子,剩下的头发披开,因为扎过辫子,这时看来倒有些像是用卷发棒弄的卷,再在俩丸子上一边夹一个专门为圣诞节做的小鹿耳朵发夹,嗯,现在好多了。   给大姐梳好头发,宋改凤又给她画了个妆。   宋秋凤对着镜子一看,怪叫:“这么浓!”又一看头发,“啊?你——你怎么给我梳成哪吒呢?”说着想抹掉口红,宋招娣赶紧阻止她,叫徐山平看,“徐大哥,我大姐好看么?”   徐山平笑眯眯连说“好看”,秋凤这才作罢。   宋改凤皱眉,这还没结婚呢,连涂个口红也要徐山平说好看才敢涂,自己的脑子呢?   她气道,“红花也得绿叶衬,人家来买发夹,你糙得跟个粗树皮一样,这不影响生意么?这发型才不是哪吒呢,好多韩国歌星都梳的!”   秋凤打她一掌,“你才粗树皮!”   说实话,三姐妹浓眉大眼白皮肤,又正值青春,哪会像粗树皮?大姐脑子是容易进水但只看相貌的话她是三姐妹里长得最好的。   宋改凤收拾完大姐,也给自己化了个妆,她的化妆术很粗糙,口红是这年代流行的油滋滋的大玫瑰红,但年轻女孩没有丑的,红唇趁着白皮肤,立即就亮眼了很多。   宋招娣也涂了点口红,想了想,蘸一点口红涂在眼下晕开,再戴上小鹿角发夹。   宋改凤没想到小妹这么胡乱一涂还挺好看的,“你帮我也这么涂个眼影!”小妹脑子真灵活!别人眼影都涂在眼皮上面她偏涂在眼下,就跟她在喇叭里录的广告语一样,式样新颖,独此一家!   宋改凤哪知道这是抖音流行的“奶醉妆”啊。   宋招娣自己不化妆,可媛媛是个爱美的姑娘,她手不方便,就让宋招娣陪她一起看美妆博主的视频,再学着给她画。   帮人画得多了,又有那么多美妆博主线上指导,宋招娣的化妆技术自然比没有名师传授的二姐好得多。   货摊摆得亮眼,又是铃铛响又有喇叭宣传,还站着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很快顾客就被吸引来了。   两个女大学生结伴而来,“这鹿角发夹怎么卖啊?”   “一对十五元。”宋招娣赶紧推销,“靓女,我们还有圣诞礼盒,五个发夹三十,都很适合圣诞和新年戴!礼盒有两款,这款更适合平时戴,一盒也是五个,二十元。”   一种礼盒是小鹿角、小雪人和圣诞树发夹,另一种是祖母绿、红宝石丝绒和苏格兰格子缎带发饰,全都做的精致可爱。   “要是平时戴,选择更多,还有发箍、发圈。大的八元,小的五元,买一盒的话也有优惠。”   “要是送给朋友的话我们还送包装纸哦!”宋改凤加一句。   第一单生意成了!   两个女生一人买了两盒发夹,一盒自己用,一盒当圣诞礼物送给人。   “这不就开张了!”宋改凤收了钱,对还有点不安的大姐笑,“你等着瞧吧,咱们的生意,好着呢!”   最开始的几桩生意全靠宋改凤和宋招娣张罗,宋秋凤就只负责取货,要是有人要礼盒就再包一下盒子,徐山平专管收钱找钱,四个人各尽其职,倒也井井有条。   又过了一会儿,顾客渐渐多了,宋秋凤和徐山平也忘了最初的尴尬不适,时不时帮着回答客人的问题。   客人们中大多是学生,也有二十出头的情侣,还有妈妈领着女儿来的。   宋招娣观察了一会儿,把大喇叭里喊的广告词加上几句“送给喜欢的女孩当礼物”之类的,过了一阵竟然也吸引来了不少年轻男人。   女孩子们买发饰时挑来挑去,拿起这个又觉得那个也好看,有时还要戴上照照镜子才能做决定,男生们可利索多了,反正他们也拿不准哪种配色更好看,哪些款式更特别,基本上两姐妹推荐什么他们就拿什么。   眼看摊子前面挤得人越来越多,徐山平灵机一动,去市场棚子扔杂物的地方捡了几个大纸箱回来,像砖头似的摞一起,捆上绳子扎紧,再蒙上一块红金丝绒布,这不就多匹出来了一块柜台么?   宋招娣一看,干脆让他挨着桌子辟出了一个“男性专区”,放上高中低档三个展示礼盒,再用几个压坏的纸盒剪成大星星贴在礼盒边上,标上价钱:奢华款五十,高档款四十,圣诞款三十。   这下摊子分成了两半,一边是三姐妹招呼人数多要求多的女生顾客,另一边是徐山平招呼男客人,他广东话讲的远不如未婚妻好,服务对话简单粗暴,要哪个?要几个?也够用了。   这么一来客流速度更快了。   旁边被“借地”的那家摊主本来还不太乐意,宋招娣他们的摊子吸引了大量人流后他的生意自然也被惠及,脸色就变了,还送来一些他们卖的坚果和糖。   宋招娣客客气气收下,送人家一个礼盒。礼尚往来。   赚钱会让人忘记疲劳和时间。   到了中午,人流更多了。   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宋秋凤也早把羞怯扔到九霄云外了,熟练地跟客人报价,她广东话最多只有五分熟,但能交流就成了!忙起来那还顾得上担心别人会不会笑话她的口音。   徐山平抽空跑去买了几个热狗面包,还提回来几瓶在热水里泡得温温的汽水。   G市的冬天要是下了雨能看到有人穿羽绒,可太阳一出来,好多人穿短袖。今天一直阴天,还刮着风,他觉着女孩子们得喝点热的。   宋招娣接过热乎乎的汽水看都没看喝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她还以为是豆奶呢!这是什么味!热橙汁?   她直皱眉,可也领了姐夫一片好心。   生意好起来几个人忙得去厕所都得一溜小跑,宋招娣上完厕所,又把空着的隔间挨个狠狠放水冲。   早上开始摆摊时她还在厕所角落点了几盘蚊香,希望厕所的气味能小点。蚊香盘都换了一次,气味倒越来越大了。   他们的摊位离厕所就不到十米,但也有好处,市场只有这一个厕所,想去的人必会经过他们的摊子。   从厕所回来,宋招娣恍惚在人群中看到了林娇,还没来得及再细看,二姐塞给她一把钱,“找人家五十!我得去上厕所!”   等她忙完这一阵,人群里那还有林娇的影子。   下午三点多时,人群依旧络绎不绝,四个人眼看着几个大包完全瘪了,都有点不敢相信,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发夹发饰就卖完了!   她们可是准备了两千多个呀!   秋凤愣怔怔的,在心里算账,他们从早上快10点摆摊,现在就快卖完了?那不等于每小时卖掉400个?   再一想可不就是,光是徐山平的“男性专区”一小时就卖掉几十个礼盒呢。   宋招娣宣布,收摊吧。剩下的几盒留着做样品。   四人中午没正经吃饭,可谁也不觉得饿;不停和客人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可谁也不觉得渴;现在所有人都泄了气,顿时感到又累又饿。   徐山平又去买了水和食物,四人坐在纸箱稍作休息,宋改凤一边吃面包一边笑,“咱们可算能去逛逛别人的摊子了。”   宋秋凤小声说,“逛什么呀?赶快先把钱存到银行卡上再说别的!”   从刚才她手就不停发颤,怎么揉都停不住。太激动了!   这四个星期她和两个妹妹休息日全泡在改凤厂里的活动室做发夹发箍,她一直担心,做了这么多,要是卖不出可怎么办?   谁想到全卖完了!这一共收了多少钱啊?她心里大概有数,可是她不敢算!太多了!   吃了点东西缓过了劲儿,宋改凤懊悔,“市场到9点半才关,晚上七八点肯定还有一波人流,唉。”   宋招娣开导她,“咱们这次主要目的是什么?是练手,是预演。回去咱们把经验和教训都总结总结,春节花市摆摊用上!”   “对!”   宋秋凤小声催促:“赶快先去银行吧!钱不存上我心肝都一直在颤。”   另外三人都笑起来。   改凤拍拍大姐,“行,先让你安心。”   收摊时还陆续有人来,说是见到朋友买的赶快来的,没想到还是卖完了,“你们明天还来么?”   宋改凤笑着解释她们的发饰都是手工做的,赶不出来货,可心里滴血,这得少赚了多少钱啊!   到了银行,四个人把各自收的钱放在一起,一数,一共是15645元。   宋秋凤声音发抖,“这、这么多?”   一天——不,就大半天时间,一万多?跟她打工一年的钱差不多了!   宋招娣并不惊讶,两千两百多个发饰,均价7元,就该是这个数目,“大姐,咱仨可是辛辛苦苦做了快一个月呢,别发呆了,怎么分钱啊?”   大姐憨乎乎说,“按人头分……”   徐山平赶快打断她:“东西是你们姐仨做的,我就帮忙提提包,跑跑腿,我跟秋凤算一份就行!”   宋改凤本来已经在用眼刀子瞪大姐了,一听这话顿时放松了,“姐夫说得对!”她又补充,“不过,发夹样式都是小妹想的,咱俩做发夹也是她教的,摊位也是她跑下来的,是不是该给她多分一点?”   宋秋凤一想,是该给小妹多分些,不等她开口,徐山平就做主说:“对,应该给小妹多分点。”   租摊位、买材料和包装盒各种成本加起来刚好也是六百多,大多是改凤付的,剩下的钱就按一万五分成三份,两个姐姐再一人拿五百给小妹,这样宋招娣分到六千,秋凤改凤一人四千五。   几个人分别去存钱时,徐山平还担心宋秋凤不开心,“你别觉得今天咱俩只分一份钱吃亏了,你想想,要不是二妹小妹拉上你,咱俩能想到做发夹还是能想到来摆摊?咱连什么圣诞市场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一天赚四千五,做梦都不敢想,对不对?要不是亲姐妹,她俩请帮工做发夹,按件计费,摆摊也请个人,会花四千五么?”   哪个厂都有女工偷偷接按件计费的工,做串珠挂件,一件三毛五毛。   宋秋凤心想,话是没错,可我本来也没觉得吃亏啊。   但她从来都顺着徐山平的意思,这时也不想跟他辩解,只点点头。   “你小妹是个人才。”徐山平又提醒秋凤,“厂里新生产线改进听说就是她的主意,你等着看吧,就算是没上大学,她走到哪儿都是人堆上的尖儿。咱要是想跟着她赚钱,就得好好对待她。”   秋凤觉着这话不知哪儿让她不太舒服,但她还是只笑笑,“知道了。”   两个妹妹也存好了钱,改凤建议,“大姐,你们去逛逛市场吧!我俩去陈阿姨那儿还桌子。”可怜的大姐,来了G市几年了,今天是第三次进城,让她多看看城市的好,她就不会再想着回农村当小媳妇了!   宋秋凤羞答答微笑,“好。” 第23章 合作(第二更) 技术含量低就容易被仿……   宋招娣和二姐去银行隔壁的商店买了些水果, 又买了两盒高级饼干,先去借光的摊子送给摊主一些水果,人家还帮他们收着折叠桌呢, 再去市场管理处找陈阿姨。   陈阿姨见她们搬着折叠桌, 也有点惊讶, 这就收摊了?卖完了?   再看两姐妹红光满面, 她笑道:“发财啦吧?”   宋改凤送上水果糕点, “真要谢谢您帮忙。”   陈阿姨客气两句收下礼物,又拿橘子给她们,“你们大姐呢?”   “让她和姐夫去逛逛市场。她来G市几年了, 今天是第三次来市区。”   “唉,女仔呢, 更得懂得疼自己!”这三姐妹,细妹一看就精明,二妹个头比好多男人还高,一看就不好惹,大姐呢,长得最好, 可是看人不敢抬头, 老实头嘛,就容易受欺负。   又闲聊几句,宋招娣要告辞:“阿姨,我们还想去林老师那里谢谢她。”   陈阿姨摆摆手,“她专门留话叫你们不用去,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跑去反而惹眼。哦,还有, 她已经跟小林说了花市的事,我打电话叫他来。”   宋改凤忙把准备送给林老师的那份礼物放下,“那能麻烦您交给林老师么?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真是我们姐妹的心意。”   “好呀,你放着!”   十几分钟后,一个皮肤微黑的年轻人来了。   他一进屋,咧开一嘴白牙跟陈阿姨笑,再看看姐妹俩,“就是你们想租摊位?”   这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又高又瘦,也不知是临时管理处房子太矮小,还是他习惯缩肩弓背,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可他一抬眼,一双眼睛特别黑又特别亮,本来还算五官端正的脸上顿时一股彪悍之意。   宋改凤和他精光四溢的目光一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小妹身前挡,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啊!该不会是个地头蛇吧?   陈阿姨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笑眯眯介绍:“这就是小林,林老师的亲戚来的,别看他年纪不比你们大几岁,已经是大老板咯!”   小林对陈阿姨笑,“小老板,小老板。”又对姐妹俩说,“咱们到外面谈。”   出了门,他拿出支烟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低头点烟,“你们春节的摊子要卖什么?还是发夹?”   宋改凤心脏还咚咚乱跳,强行镇静下来说,“主要是服装。”   宋招娣心想,他怎么知道我们卖发夹?他也在市场摆摊了?为什么问我们春节是不是还卖发夹?   小林笑着轻轻吐出一口烟,抬头眯眼,“你们要租我的摊子可以,不能再卖发夹。”   啊?什么意思?   宋改凤一怔,忙去看妹妹,这时姓林的又问:“你们的发夹是在哪儿进的货?”   姐妹俩对视一眼,明白了。   他看上了她们的生意,要取而代之。   宋改凤的心抽痛着往下沉,这姓林的真是个地头蛇啊!也对,不然他怎么能垄断摊位呢?林老师斯斯文文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可她也不怕,“全是我们自己设计自己做的!”死贱|人,看你去哪儿进货!   “没请帮工么?”他漫不经心点点头,“那很好啊,我也不是要让你们没生意做,这样,新年前你们做两千个直接卖给我,省得你们跑宿舍兜售了,大的我按一个三元收货,小的一元,怎么样?”   宋改凤气笑了。   他妈的,这崽种的语气好像还帮了她们一个大忙呢!狗崽子,你怎么不去抢啊!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得靠这个崽种才能租到春节花市的摊位,只得死死咬着腮帮子里的肉,把骂人话咽进肚子里。   姓林的挑挑眉毛,笑了一声。   宋招娣看二姐这样子,真怕她会冲过去给姓林的两记工人阶级的铁拳。   她安抚地拍拍二姐后背,对地头蛇微笑:“其实来见你之前我们就想要跟你合作,还准备了样品。”她从包里取出两盒发夹递过去。   他打开看看,“什么意思?”   “我们出设计,你找人代工,不管卖多少我们只赚个设计费,绝不会再把设计卖给别人,当然也不会自己再做来卖。”   宋改凤大吃一惊,什么?真要放弃发夹的生意?   不要啊!没这姓林的,咱们不能到大学宿舍卖吗?   啊……恐怕还真不行,他刚才都说了,知道我们到大学推销。这个地头蛇只要跟宿管阿姨们一说,哪还容得她们进宿舍?或者更狠点,直接买通大学保卫,大门都别想进。   宋改凤的心沉到谷底又被打成筛子,每个孔都在滴血。   可恶的狗崽子还在笑,“小妹妹,你想的比你长得还美啊!”他晃晃手里的盒子,“这能有多难做?我直接找人拆开几个就明白怎么做了,还要给你们设计费?你听说哪个山寨货给正牌设计费?”   宋改凤自己买山寨货的时候只会想“你凭什么卖那么贵?那我只好买山寨”,现在听到别人明目张胆要山寨她们的货,她快气晕了。   宋招娣依旧镇静,“林老板,圣诞节之后还有元旦,春节,情人节,我们的发饰肯定会一直出新款。”   他还是笑,“你出新款,我一样买来请人代工,实话跟你讲,我自己有厂子,这些小饰品能比耐克鞋工序还复杂?我大批量生产,价格打得比你低得多,谁去买你的?哈!”   宋招娣也笑,“离这不远的D市有个大型垃圾焚烧场,每年都有服装厂送衣服过去烧。为什么?衣服又不是食物,过了保质期就没法吃,只要不发霉,拿出来照样可以穿啊?干嘛还要花钱焚毁?”   她看着他,等了几秒钟说:“因为这些厂子做的是快时尚。今天流行,好多人买还买不到,明天不流行了,白送人家都不要,变成垃圾,堆在仓房里还占地方,只能花钱焚毁!这就是时尚快销品的命。”   她耸耸肩,“我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发夹,也是快时尚。”   她们的发夹确实不难仿作,林娇不就在做么?   可这种小饰品最讲究新鲜感,还有一定季节性,今天卖的最好的圣诞礼盒发夹你试试夏天再卖?这类小饰物还不耐揉搓,缎带压皱了,坏了卖相谁还要?   宋招娣一点也不担心得罪这姓林的,“G市这么大,做快销饰品的代工厂也不会只有一家,东边不亮西边亮,我们再找别人合作也一样。”她指指自己的脑袋,“主意在这儿,谁也抢不走!”   到时候,看你们这些地头蛇们互殴谁能打赢谁吧。   林地头蛇把叼在唇边的烟捏在手里,先看了宋改凤一眼,再看看宋招娣,对改凤笑,“你这妹妹年纪不大,见识不一般啊!”   他转过头对宋招娣说:“行,合作吧!你们卖设计是什么价格啊?”   宋招娣想了想,“每次我们出至少十五个设计,一千块打包十个,你挑,多的式样你看中了也是一个一百。”   “啧啧,你可真敢开口啊!一个一百?”   宋招娣还是那句话,“快时尚卖的就是设计!”   她帮他算账,“圣诞市场你应该也有不少摊子吧?那周末人流量有多少你肯定知道了?我们今天卖了多少货你也有数吧?”   “你肯定也算过能把一支发夹的成本压到多低了?就算按一元算,能轻松卖到5元,你又不止在G市卖,翻几番的生意,你为了一百块不做?”   小林暗中点头,他确实算过,她们的摊子到收摊至少卖了一万五,他有出货渠道,春节前后轻轻松松能卖五六万支发夹。这一单最少就能赚十万。   他的笑容终于多了点诚意,语气也没有刚才的轻慢了,“除了发夹,你们还会做什么?”   这好好说话时也是个周正的年轻人嘛,怎么那么坏呢?   宋改凤心里憋着气,直接把这个姓林的对标厂区录像厅最火的港片古惑仔里的山鸡。   不,山鸡是浩南的好兄弟还讲义气,这崽种怎么配叫山鸡,她要叫他……丧彪!   临走前丧彪叫她,“喂,高妹!这是我名片。样品做好了打电话给我,传呼也行。”   宋改凤接过名片看都没看塞进口袋。   回去的路上,徐山平察觉两个妹妹没刚才在银行那股兴奋劲儿了,改凤脸上还带着点怒气,小妹一直在出神,难道是去找陈阿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宋秋凤浑然不觉,一路都在微笑。   妹妹们果然说得没错,她宋改凤离开工厂也能赚到钱。嗐,她来之前还怕自己说的广东话没人能听懂,会被人笑话,其实一点事儿都没!她收钱算账一点也不比其他人慢。   四人各怀心事回到工厂区,到一家小馆子吃饭庆祝。   等菜的时候宋招娣说了林地头蛇的事,宋秋凤惊得连筷子都掉了,“什么?那是说,以后咱们不能再卖发夹了?他怎么能这样呢?”   宋招娣跟她讲:“其实,就算没姓林的这事,我也不打算再做发夹卖了。”   “为什么呀?”   宋招娣解释,“发夹的技术含量太低了……”   “什么是技术含量?”   宋改凤闷闷呼口气,“技术含量低就是咱们能做人家很快也能学会的意思!唉,恐怕今天买咱发夹的好多人这会儿就在琢磨怎么做呢!到时候,人家也拿出来卖——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几个外来妹打工仔,连市中心都没去过几次的土包子,凭什么跟人家打擂台?”   宋秋凤垂头丧气,唉,这么好的来钱机会,就这么完了。   “别急,只要肯动脑子不怕吃苦,到处都有赚钱机会。”宋招娣鼓励大姐,“不做发夹,咱们还不能做别的东西么?”   正好他们点的菜来了,宋改凤叫服务员,“再开两瓶啤酒!咱今天必须得庆祝一下!小妹也喝一点。”   半杯啤酒下肚,宋改凤又乐观起来,“林丧彪已经答应给我们花市摊位了,咱们能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买衣服的赚头,只会比发夹更多!来,干杯!”   她要好好整理一下今天摆摊的经验,有什么是可以再用的?下次是不是借个录音机弄两盘磁带放点歌?她留心看了,今天市场上有音乐的摊子比其他的更能吸引人流。还有什么是需要改进的?花市摊子应该可以挂三面展示墙,该怎么布置……   四人吃完庆祝大餐,宋改凤递给小妹一张名片,“你做好了设计就联系丧彪吧!到时叫上我陪你一起去。千万别自己傻乎乎去见他!那崽种不像好人!”这话可不敢在大姐面前说,她只会白担心。   回厂的时候徐山平悄悄跟宋秋凤说,“工厂里的人辛辛苦苦一个月才赚一千多,咱们这才几天就赚四五千,要是让人知道了,哪有不嫉妒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回去后咱们把嘴绷紧了,一个字也别提今天摆摊的事!”   秋凤闷闷点头,这个小妹早就叮嘱过她了,就连去二妹那儿做发夹她都说是姐妹聚会。唉,原来在他心里,她就这么缺心眼?   宋招娣回到宿舍,林娇已经回来了。   她皮笑肉不笑问:“你今天去中大的圣诞市场了?我好像看见你了。”   宋招娣也笑着敷衍,“对啊,去逛逛。你也去了?买什么了?”   临睡前她把丧彪的电话和传呼号抄在本上,忽然觉得,哎?林通求?这名字很像在哪儿听过啊……   G市姓林的很多,粤人认为圆融才能如意,所以孩子名字喜欢用球啊,珠啊之类象征“圆”的字或是同音字。大概是这样才有熟悉感?   快要睡着时宋招娣猛地坐起来,林通求?   这、这不就是上辈子二姐那个没成的对象的名字么? 第24章 联盟(三更) 1997年就要结束了……   林通求要求在元旦前交第一批设计, 宋改凤原本还挺担心,能来得及么?从9月底到现在,她们做的发饰认真说来款式不过七八种, 这还得算上以圣诞为主题小鹿角、小雪人那三款是特别款, 不能再重复, 这姓林的可不好说话。   没想到小妹还真在两周内做出来了十几个设计。   她哪里知道, 宋招娣脑子里存货多着呢!别说两周出十五个设计, 再翻一倍也没问题。   做圣诞主题发夹前宋招娣就想好了接下来做哪些式样。   G市文化开放,圣诞节、情人节的商业化程度很高,但春节的传统氛文化气氛也相当浓郁。G市人爱花, 家里拜神日常要供花,节庆时更是家家必备鲜花。   花卉主题的发饰正好应景春节, 宋招娣就做了一批水仙、梅花、猫柳、剑兰,还有金橘、佛手的发饰,这些都是G市人民最喜欢的年节花卉植物,又容易做的可爱喜庆。   除了这些,宋招娣还做了几件技术含量高的发饰。她在服装厂库房找零料的时候看到一批真丝烂花绒、烂花绡的边角料,布是好布, 可用来做衣服太考技术, 还得加衬,不然太透明,所以一直没人要,宋招娣一看,这正适合做小饰品呀!赶快全买下,直接搬到二姐预定的小库房里。   12月28号这天,林通求来取样品。   他开车到了厂区,找到约好的那间小饭馆, 一看姐妹俩还要了个单间,“哟,还挺有保密意识呢!”   宋改凤也阴阳怪气:“这不是怕耽误林老板发财嘛。”   林通求呵呵一笑,“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吧!”   桌上早放了几个样品盒,宋招娣一个一个打开,林通求脸上那点嘲讽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拿起一支胸针,“这怎么做出来的?”   宋改凤心里说,呵呵你个古惑仔看不懂吧?这叫细工绢花工艺!高级着呢!   其实她也是上周休息日帮小妹剪布料时才知道的。   宋招娣又拿出一个本子,“具体步骤都写下来了,还画了图,如果工人看不明白还可以联系我们,包教包会。你先选样子吧。”   林通求嘴角抽抽,点了十张老头票放桌上,用一个玻璃杯压着,认真选起来。   一共有十八个样品,没有重样的,全都是他在市面上没见过的,有设计简单的发夹,也有复杂得看不出怎么做的,每一样都富丽喜庆,配色很大胆,还有两对小发夹用了白色绒毛球,像汤圆一样,俏皮可爱,很适合小女孩戴。   他默默思忖,确实,上次圣诞市场有不少父母给孩子买小雪人小鹿角发夹,除了年轻女孩子,这种父母也是重要客户群。   他很快挑中了十个样品,把压在玻璃杯下那叠钱推给两姐妹,“我再挑挑。”   又挑了五个,他问宋招娣,“这种胸针,你做一支要多久?步骤多么?布料能不能换成化纤的?”   “当然能换成更便宜的材料。不过,林老板你的目标客户群是什么人?会戴这种胸针的人是什么身份?”   林通求一点即通,这些样品其实分了档次的,最简单的设计当然是奔着薄利多销去的,中高档的也有。   他很上道,问:“这个设计费不止100吧?”   宋招娣笑了,“200。不讲价。”   她提了一倍价钱,林通求反而没再斤斤计较,爽快付了钱,全部样品都买下来了,“我们签个正式的合同吧!”   宋改凤拿出拟好的合同拍在桌上,“林老板看看有什么需要商量的,提出来,大家谈谈。”   林通求笑,“你们姐妹好有心机啊!”   改凤板着脸,跟你这地头蛇打交道,少点心机行么?   林通求看了合同条款,指出几处稍作修改,宋招娣誊写一式两份,   宋改凤说,“我小妹才十六,我跟你签。”   林通求点点头,“高妹,签字前总要互相看看身份证嘛!”   三个人都把身份证放桌上。   宋招娣瞥了一眼,林通求身份证上地址是G市东关,真的和上辈子那个没成的二姐夫一样!   她忍不住问:“你们东关,有和你重名的人么?”   林通求露出两排大白牙,“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造孽哦。   还真是这个林通求。   也不知道上辈子二姐怎么看上丧彪的!   签完合同,宋改凤从桌下拉出一个纸箱,“里面是做样品的布料,还有烫花要用的电烙笔。”   林通求打开一看,布料是真丝的,电烙笔是点焊用的改造的,笔尖上缠了铜丝,拗得弯弯的。   他抬抬眉,“多谢!”   改凤收了钱后就豪爽了,“客气什么!”   丧彪走后,宋改凤跟妹妹点了几个菜,“还真让你算到了,真有人开始做山寨货了。”   来和小妹见面前她在水房洗漱,忽然听人说最近缎带和绸缎碎布卖得好快,一篮价钱从5元涨到10元了。   “我上了心,去经常接零工的几个人宿舍一看,真有两个人在做发夹!不过我没问出货主是谁。”   宋招娣没放心上,“姐,不用打听!现在这是林通求该操心的事了。咱们该多琢磨春节怎么多赚钱。我觉着,你也可以试试设计啊,你天生就比我爱美,也会穿,你还可以再想想,咱们春节摊位怎么摆,卖的衣服是不是还需要搭配些帽子包包之类的东西。”   宋改凤倒是想啊,“我们小学以后连美术课都没了,我连画画都不会,怎么设计啊!”   宋招娣可不这么觉着,“我看上次去艺术学院,你画那些示意图就不错,虽然咱俩都是在小人上画衣服帽子,可你画的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来衣服鞋帽的特点在哪儿。”   她坚信二姐在在方面有天赋,看了几本时尚杂志就能在小商品城挑出经典款了,别人她不知道,她自己绝对做不到。   要是能在这方面好好钻研,系统地学习,将来一定会有更高的成就。   宋改凤被小妹说的心里一团火热,“好,咱们一起努力。”   “等过完年,大学开学了,咱们去问问,有没有咱们能上的课程,或者,跟着人家的课程要个书单,咱们自己看看书,也多点见识呀!”   改凤使劲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时尚杂志已经没法满足她了。   最近她一直在琢磨服装摊子怎么摆设,能找到的参考太少了,别说小商品城那些店铺了,就是大学附近那些所谓的小精品店,橱窗摆设她都觉得土,可是不土的,在哪儿呢?   姐俩聊着天,菜来了。   改凤要了个餐盒,先给大姐打包一份。大姐又加班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交流关于花市摆摊的各种想法,比划一阵再在本上画,觉得一个点子不错赶快记下来。   吃完饭,两姐妹各自回宿舍。   宋招娣去给大姐送吃食时,刚好看到林娇跟她一个老乡在走廊墙角小声说话。   她怀疑代工做发夹的货主就是林娇。   从她做出第一批发夹后林娇就一直关注着,先要了很多样品,又偷偷学着做,两周前还在圣诞市场出现过,大概是看到她确实赚到了钱,坐不住了。   果然,没几天丽婵悄悄告诉宋招娣,林娇到处找老乡借钱呢,问她借钱做什么她又不说明白。   丽婵撇撇嘴,“我看她很快要跟室友们借了。我才不借!”   宋招娣猜得没错,林娇就是发夹的货主。   13号那天,宋招娣一出门,林娇就偷偷跟着,眼看宋招娣他们四个人提着塞得满满的红白蓝塑胶袋上了公交。   这还能是去干什么?当然是去卖货呀!   这个说谎精!还敢讲自己没有做副业!带这么多货,这一定是去中大的圣诞市场了。   林娇悄悄去了圣诞市场,果然发现了宋招娣在摆摊!   真是气死人。   现在就算有照片——不,就算把李经理宋部长拉到现场,他们也不会处理这个说谎精,为什么?因为宋招娣是大功臣了嘛!   看到他们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林娇心里又添了一份嫉妒。   不就是几根发夹么?有什么难的啊,她琢磨了一下就知道怎么做了。   老天不长眼,怎么让这个村姑一直得意,又要升拉长,又赚这么多钱!   她不敢一直盯着他们摊子,心不在焉在市场里面转来转去,不停远远看她们摊子,心里估算着:卖了多少了?赚了多少钱了?   一直守到人家收摊了,她才晕晕乎乎回宿舍,一路上都在盘算自己要怎么也赚这么一大笔钱。   听说老乡陈婧有些门路,能在花市租到摊子,花市的生意全国都有名啊,一直都旺得不得了。今年春节初一是1月28号,厂子从24号就放假,要是能在花市摆摊,一天能轻轻松松卖一千个发夹,哪怕均价3元,那就是——就是三千块啊!   林娇激动地发抖。   一天三千,摆七天摊子不就是——两万一!   她开始认真筹划,稍微保守点,做六千个发夹吧,可仔细一算,就知道凭她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完。现在离春节没几周了,厂里又一直要加班,她们这些新工每天也要加两个小时,哪还有时间做发夹?这样就算租到摊子,到时也没货卖。   林娇一咬牙,一边自己偷偷做,一边请了两个代工。   陈婧那边也回复她了,花市最小的铺位一天要一百五,一租就得最少租七天。   这是好消息,但林娇很快发现,请了两个代工,她还是没法在春节放假前做完六千个发夹。每个厂都在春节前加班,代工们一天最多也只能做二十几个。离每天至少两百个的目标还差一大截呢!   只能请更多代工。   可钱不够了。   马上就要交摊位租金了。还得给陈婧两百块的介绍费。   林娇想借钱。可这个时候大家都要回家过年了,谁也不想借钱给人!而且,通常也没人会在年前借贷,背着债过年不是好兆头。   林娇碰了几次壁,好几次想,不然算了?不租摊子了,发夹也先停工,大不了春节假期她在家慢慢做,然后也学宋招娣去大学宿舍推销?   可是——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一天三千啊!只差临门最后一脚了,就这么放弃?   不!她不甘心。   12月31号这天,四星电子厂的几条生产线依旧轰隆隆地运行。   直到下午五点,各生产组长才宣布停工。   车间里顿时爆发出工人们的欢呼声。   当晚晚饭时,管理层到了食堂,宋部长讲了几句话勉励工人们一年的辛苦,然后,田主任宣布今晚食堂加菜,还有,元旦放一天假,工厂还准备在春节后开放新的文娱活动中心,有兵乒球台,图书室,还会把厂区花园的一块荒地改成菜地,喜欢种花种菜的员工可以抽签拿地。   工人们用力鼓掌。   宋部长也在鼓掌。新生产线的改进非常成功,他打算申请总部同意后趁着春节工人放假把原有几条生产线也改进了,这下产能可以再提高几个百分点,他今年的花红稳了。   工人们陆陆续续回宿舍时,林娇在人群中看到了罗志安。   关于乔引娣的谣言被扑灭后这位靓仔日日阴沉着脸,她打听了一下,哈,原来两年前他就干过类似的事,不过那个女仔离开了,这事也就被忘了。   哼,怕是明年新一批女工进厂,他又用同一招呢……   罗志安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他愤愤回头,发现看他的是个典型本地长相的女工。   这两个月来他没少被这么盯着,这些人还在他背后议论,一见到他走近就停下话题,等他稍微走远点又嗡嗡嗡苍蝇一样谈论。   他又回忆起被田小冰臭骂的情景,老女人斜着眼打量他,“怎么?想女人想疯了啊?”   全怪乔引娣这个死丫头!他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种侮辱!   罗志安离开人群,往人少的花园走。   他想自己安静一会儿,没想到那个女工跟过来了!   他瞪着她,她露出略带讨好的笑容:“你好,我叫林娇。是宋招娣的室友。”   宋招娣?   这女孩其实才是他最开始选定的目标,可他一看真人就放弃了,宋招娣留着男孩子似的短发,看起来很不好惹,不知为什么对他还有很明显的敌意。   他语气不善:“你想干什么?”   那女工笑了,“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在田小冰那儿告了你?”   林娇满意地看到罗志安眼里的惊讶和恨意,“对,就是宋招娣!”   她压低声音,“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报复她,顺便狠狠赚一笔钱,你想不想加入?”   林娇得到了她想要答案。 第25章 各出奇招 赚钱嘛,不就是各凭本事……   元旦一过, 时间像被按了加速键。   返乡工人开始集体订票,休息日时厂区的街市人满为患,铺子摆满新衣服、糖果零食、新鲜玩具, 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节庆装饰, 会变色的财神年画, 塑胶做的对联之类的年货。   衣服和糖果是最好卖的, 连甜品店门口都摆上了糖果摊, 盗版影碟也是紧俏商品,还有人一咬牙买了DVD机,脑子灵的人想, 回家后我也开个小放映厅啊,一个人看一天收几块钱, 一个假期本钱不就回来了?机器和影碟搁在家里以后还能有个小收入。   厂区内外都弥漫着欢乐兴奋的气氛。   不过,过年的气氛让宋改凤压力陡增,货已经选好了,订金和摊子的租金也付了,可是到时生意怎么样?会卖得好么?   越忙,她火气就越大。   到了最后, 还真让她猜着了, 三个室友都退出了。   本钱已经不是大问题了,还有两个亲姐妹帮忙,室友们的退出不会影响她做生意,可她还是生气。   仔细想来不是气,是失望。她们放弃得太容易了。不趁年轻的时候搏一搏,难道以后拖家带口的时候搏?   还有大姐也让她生气。   租摊子的钱是她和小妹预付的,去小商品城买帽子包包这些配饰的也是她们俩,选货, 分装打包,清点入仓……也全是她们俩。   改凤和小妹一起抬起一大箱衣服,抱怨大姐,“她啥也不干就等着到时候分钱么?咱俩是她的雇工?就记着赚加班费!哦,咱俩加班厂子不给钱啊?”   春节前不管是四星这种大厂还是改凤工作的私人小厂,给的加班费都比平时多一成。   大姐这事干得确实不地道,她自己也知道。徐山平说,春节前加班最赚了,往年他们都加班了,今年可别因为摆了一次摊就飘了!那叫好高骛远。还是赚加班费脚踏实地。   得,又来了!恋爱脑。   这会儿二姐正生气,宋招娣不打算再火上浇油,“算了,大姐是去加班,又不是去享受了。她是被咱爸妈坑狠了,没安全感!两万块钱能干什么啊?”   宋改凤还是生气,“还跟我说她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嘿,选货她确实是帮不上忙,可是搬货她行不行?打包她会不会?核对下数目也不会?我气的是什么?她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看,咱俩可以带她一次、两次,能带她一辈子?自己站不起来就只能一辈子赚加班费!”   宋招娣看二姐一眼,改凤自觉“一辈子赚加班费”这话说重了,闷闷呼口气,“好了,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宋改凤又问小妹,“是不是徐山平逼她一起加班的?”一看小妹那表情,宋改凤明白了,“唉,这个大姐!”耳根子这么软,可怎么办?   她跟小妹嘀咕,“大姐夫平时装得大方,关键时候鸡贼起来了,唉。”帮不上忙这话肯定也是他教的,大姐就不是个躲懒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去年回家过年洗这洗那长了两手冻疮。   宋招娣却想,埋怨徐山平有什么用?要是自己站不起来,走了徐山平,还有徐山高、徐山凹呢!大姐现在虽然知道只要勤快她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留在城里,但她还没明白,一个女人的归宿,是她自己。不是丈夫,更不是儿女。   其实,任何人的归宿都是自己。   大姐这窍开得还不够。   得接着给她开!   日子一天天飞快过去,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重。   不管是在宿舍还是厂子外的街市,随处都能听到“你什么时候走”“初几回来”“要坐几天车”“都买了什么回家”之类的话。   月华有个收音机,天天一放工就打开,不管哪个波段都在房粤语贺年歌,月华跟丽婵就跟着一起唱,听得多了,芳芳、娟子也学会了,四个人大合唱。   听得宋招娣头疼。   上辈子她为什么又辞掉了超市那份工?只要逢年过节,在超市那几小时就得不间断忍受这种精神攻击!   她本来睡眠就不好,躺在床上,身体疲惫到极点了,脑子里还在自动循环播放呢。   这个时候唯一能得到点清净的反而是食堂。   厂领导们怕过年气氛太浓郁工人们无心工作,食堂放的是轻音乐。   可惜食堂过了饭点就关门,她只得回宿舍。   集体宿舍里没有秘密。   虽然宋招娣不想让人知道她过年不回家,但这天从食堂回来,芳芳和她老乡马彩霞坐在她床上聊天。   马彩霞大大咧咧问:“小宋,你今年不回家啊?”   宋招娣淡淡“嗯”了一声,“我们一家都不回。”   既然秘密保不住,坦坦荡荡说开也好,省得再有人搬弄是非。   “我二姐找了个在花市看摊子的活儿,一天一百,干满十天还有红包拿。我家那情况大家也知道,大姐快要结婚了,想多赚点钱。”   “那你爸妈咋说的?能愿意?”马彩霞追问。这姑娘皮肤很白,细眉细眼,不动不说话是个美女,一开口就一脸刻薄相,她磕着瓜子,往地上吐皮,“你大姐现在还没敢跟家里说吧?”   宋招娣懒得搭理她,“自己爸妈,啥事不能说。我准备睡觉了,请你们让一让!”她说着去拿扫把扫瓜子皮。   芳芳忙站起来接过扫把,“我来我来!”   芳芳送马彩霞走了,宿舍里其他几个女孩也抱怨,“马彩霞才多大年纪啊,没事就挨个宿舍找老乡聊天,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话!”   娟子叹气,“咱们宿舍这个呀,也快被带成那样了!”   丽婵捧着本书在床上翻个身,“有这时间看点小说也好啊……”   宋招娣抬头一看,什么小说?盗版口袋小黄书。   街市最近开了间租书店,一屋子盗版书,男工喜欢租黄易的,一套书超长,女工喜欢言情小说,琼瑶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最火的是于晴、左晴雯、席绢,还有许多笔名从没听过的作者,封面印着俊男美女,故事全是“霸道王爷/总裁/黑D大哥爱上我”这一个调调,文字露骨。   最让宋招娣反感的是,这些书里面女的不管是风情万种的名模影星还是古代小姐,无一不是处女,男的呢?她随手一翻,翻男主十八岁的时候哥哥们就会带他去妓|院“开荤”?!   至于把强|奸硬写成“爱情”的,看封底介绍,十本里有五六本这样的。   宋招娣毫不客气地对丽婵说:“写这种书的八成是抠脚大叔咸湿佬!抠完脚趾缝,放脸前闻闻,陶醉吸口气,噼里啪啦打字。”   丽婵娇嗔着捶她一拳。   两人玩闹一会儿,丽婵悄悄说:“林娇不知跟谁借到钱了!她要到花市摆摊子。”陈婧也是她老乡,宿舍里没有秘密。   “她租了七天,还请了几个代工!”丽婵面露不屑,“你猜她要卖什么?发夹!哈?这人怎么这样?偷你的主意!”   林娇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宋招娣的。   赚钱嘛,不就是各凭本事?   她不仅要卖发夹,还要卖高档货!要让宋招娣她们的发夹看起来像低劣山寨货。   这主意还是罗志安想的。   他说:“她们肯定也卖发夹,两家货差不多,只能打价格战,那没意思,咱们得有点高档货,衬得她们的像山寨货,同样价格咱们质量更好,人们当然买我们的!”   林娇有点犹豫,罗志安脸都扭曲了,“不这样怎么弄得她们血本无归!”   他一直没打听出来到底田小冰怎么知道他造谣的。   原来是这个死女人宋招娣!   她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罗志安恨得牙痒痒,他把自己经受的几次侮辱——被乔引娣分手、被田小冰臭骂,全都归到宋招娣头上。   他对自己的外貌很自信,在宋招娣之前还没一个女工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过他。当时他还想,会不会是这个女工听她姐姐讲过他之前的事?   她为什么一直针对他?   至于乔引娣怎么突然就跟他分手了,他堵过乔引娣的几个室友,纠缠追问,终于有个室友说漏了嘴,那天乔引娣收到一封从海市寄来的信,看完信脸色就变了!   宋招娣她们那地方可有不少人在海市当建筑工。   一定是她,写信把他从前的事告诉了乔引娣,煽动她跟他分手!   这个死女人。他一定要让她知道多管闲事是什么下场!   罗志安本来回家过年的,现在也不回了,他拿出两千私房钱跟林娇一起定了更好的材料,又找了六个代工。   他们还去了小商品城。   摊主一看林娇拿来的包装盒,“对呀,是我们家的。”   罗志安问,“有没有更好的?”   林娇怔住,“那不是要更多钱?”   他咬牙切齿,“大头都花出去了,这点小钱还要省?”   他恨不得立刻就到春节假期。   他打听到了,宋招娣的二姐也租了花市摊子,到时他们的“山寨货”质量更好,谁买她们的?辛辛苦苦亲手做的发夹卖不出去,这丫头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   他本来还想搞几个宋招娣三姐妹休息日去城里卖|淫的谣言。这次他要做得更周密点,在放映厅里随便说几句话,放录像的时候黑乎乎的,谁能看清是谁说的?田小冰还能管到厂子外面?   可惜就要春节放假了,放映厅租书店都没人去了。   就算流言散布开了,所有人都回家了,过了十几天再回来,谁还记得呢?   哈,等过完年回来再说。到时看她大姐的婚事还能不能成!   她二姐一看也不是好东西,她们这些服装厂的女工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是怀着勾引男人的心是什么?   还有宋招娣,听说新生产线改进是她提议的,哼,这女孩年纪不大,眼光可不低呀,她一个初中生能想出什么改进办法?还不是想找个借口借机接近宋部长,当二奶!   呸!这种女人就该被万人骂。   宋招娣确实没想到林娇会跟罗志安一拍即合,这俩人打着要“狙击”她发夹生意的主意呢。   她最近也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休息日,她们姐妹仨去了中山公园。   她们要给花市上卖的衣服拍一些照片! 第26章 花市 小钱钱,准备进我口袋吧!……   宋秋凤最初听到姐妹仨要穿上卖的衣服拍照, 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呀,那都是模特干的事, 咱们怎么行?我不去!”   宋改凤憋了几周的火爆发了, “你再说一句丧气话试试?我立刻把你的一千五甩到你脸上!拿着这钱你爱回老家回老家, 爱去打白工去打白工!什么都不学不看, 你指望我和小妹拖着你走一辈子?”   还有那个鸡贼姐夫, 光想分享利润,不想承担风险。   宋秋凤不敢再吭一声,小媳妇似的跟着她们去了车站, 还主动付了车钱。   宋招娣心疼地抚摸二姐后背给她顺气。   她内核是个在菜市场跟人为了抢一包降价洋葱能把前后左右的人挤到一边的大妈,见过的风浪多了, 二姐现在可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之前卖发夹卖IC卡都是小本生意,这次卖衣服可不一样,四个人一共凑了一万块钱呢,这让她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这段日子宋招娣跟二姐一有时间就琢磨怎么布置摊位,两人各种想法都写了快两本A4的大笔记本。   摊位展示还不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   上次摆摊卖发夹, 宋招娣就意识到到客流速度会是个大问题。   发夹可以直接包成礼盒, 就算试戴,所用的时间也比试穿衣服短多了,花市的铺位不到三米长,两米宽,三面墙挂上样衣,哪还有地方做试衣间?   客人等得不耐烦了,不就走了?   十个人来看,只做成三档生意, 多可惜啊!   那么,要怎么做才能让顾客尽快决定购买呢?要是能漂亮地解决这个问题,她们的花市摊子一定能大赚。   两人讨论了好多次,最后决定,像杂志上的画页那样,把衣服的不同搭配效果拍成照片用来展示,顾客不就一眼能看到穿上后是什么效果了么?   对于一定要试穿的,可以在摊子角落挂一个试衣帐子。用吊袜子内衣的那种圆圈挂架,一圈夹子固定上一块布,试衣的人钻进去换衣服,没人试衣把它拿下来就好。   模特嘛,自己三姐妹做就行,没有相机和摄影师也不是大问题,中山公园游客多,有好几家给游客拍纪念照的店,一张十元,立等可取,拍不满意不收钱,还免费封塑。   桩桩件件都计划好了,大姐竟然还不想配合,宋改凤怎么能不气。   一路上她都冷着脸不理大姐。   到了中山公园,宋秋凤讪讪地想跟二妹再搭话,小妹扯扯她,指指门口一个卖棉花糖的小贩。   宋秋凤总算还有救,赶快跑去买了三支云朵似的棉花糖,塞给改凤一支,“妹——我的好妹妹,别气了。姐给你赔不是!你也知道我这个脑子跟榆木似的,好多事没你们想的多。我会故意气你么?咱们爹妈这样,你俩就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会故意让你不好过?”   宋改凤接过棉花糖,不吃,“待会儿当道具。”她瞥瞥大姐,“你现在是在考验期,要是再敢犯病,哼!”   大姐小鸡啄米点头,“好好好!”   姐仨找个公共厕所换好第一套衣服,去找照相店。   宋改凤对比了几家店门口展示的照片,选定一家,她跟摄影师讨价还价的时候让宋招娣给大姐化妆。   宋招娣打开二姐的化妆包叹气。这个年头,上底妆的只有膏状粉条,要么就是粉饼,粉底液普通商场都没卖的,更别说什么气垫了,也没有美妆蛋、海绵、化妆刷这些上妆工具,全靠两手创造奇迹。   好在姐仨皮肤都不错,不长痘痘。   宋招娣给大姐上好底妆,把她眉毛画得弯弯,加粗一点,再夹翘睫毛,涂上睫毛膏,又在眼下画两个椭圆形的腮红,大姐的嘴巴和媛媛一样都是薄薄的,她就用手指把口红在唇周小心晕开一点,再在唇珠上重点涂一下,嘴巴立即看起来肉嘟嘟,像洋娃娃。   宋改凤惊讶极了,“小妹你这妆画得不错啊!有天赋。”   宋招娣笑,“我觉着吧,化妆不该是一层层涂上化妆品,像是跟人说‘我涂上口红眼影’了,得修饰缺陷,突出优点。”   宋改凤仔细在心中推敲,叫小妹也给她化妆,她拿着镜子学习。   宋秋凤想,二妹确实见到什么都要学,换了是她,看看就过去了。她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也仔细观察。   化完妆,姐妹们再戴上配饰和帽子,摄影师张姐一看,“哦哟,这三姐妹靓哦,孖仔一样。哦哦,是三胞胎!”   今天阴天,没多少游人,却正适合拍照。   拍最初几张照片时宋秋凤浑身僵硬,一脸假笑,两个妹妹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是张姐有经验,“你们说cheese嘛!港剧里都那样拍照的!”   姐妹仨又群魔乱舞了一会儿,宋秋凤差点又要说“我早说不行吧”,宋改凤笑得像那张经典“假笑”表情图,宋招娣自己也腮帮子酸疼。   也许,这次她们一下子跳出舒适圈跳太远了。   宋招娣一急,想了个招,来吧,26个英文字母,一边比划一边说,对着光张不开眼睛,那就wink!什么是wink?就是挤着一只眼!难看?杨丽萍的孔雀舞看过吧?放个小孔雀手在脸前,嘟着嘴,哎?还挺好看的?   那就这么拍吧!   26个字母操其实是帮助长期卧床的病人锻炼脸部肌肉的。没想到治疗拍照僵硬也有特效。   这么活动了一会儿大家都放松了,表情和姿势也自然了。   模特们开窍了,摄影师自然也激情高涨。   张姐在公园拍照这么些年,今天第一次有了自己真的是个摄影师的感觉。   她不断给模特们提议,“头抬高一点,迎着光,再微笑!眯一点眼睛也没关系!棉花糖拿近些,好甜呀!再来一张!孖生仔手拉手拍一张!”   拍了十张照片,模特们换了衣服,鞋帽配饰包包也随之调整,整理妆容头发,再翻翻笔记本上画的草图跟张姐讨论一下,拍第二组。   最后一共拍了五十张,宋改凤选了三十张,按商量好的价钱给了张姐三百五。   张姐一张张把照片封塑好,在顶部打个小洞,“靓女们,下次再来找我拍照啊!”   她准备把剩下的照片贴在自己店门口旁边,这可是她的事业高峰,以后给顾客们参考拍照姿势也好啊!   这三姐妹拍的照片像那种香港明星贴画,人靓,还更怪趣,主意也多,一个墨镜能玩出好多花样,难怪人家能做服装生意。   回去的路上,宋秋凤瘫坐在公交车座位上,“我怎么觉着比站半天流水线还累呢?”   宋改凤握着照片一张张看,揉了揉腮帮,“累好啊,有收获。”   宋招娣微笑,这是她们姐妹第一次一起拍照。上辈子,她们三个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三姐妹依偎在一起看照片,宋招娣遗憾,“应该把那几张也买下的。”   宋改凤笑,“傻女,以后我们再拍啊!以后我们用自己的相机拍!想拍多少拍多少!”   1月25号是春节前最后一个星期日,也是花市摊子开张的日子。   丽婵和月华昨天中午走了,芳芳和娟子23号晚上就走了。   平时喧喧嚷嚷的宿舍楼安静了许多。   宋招娣干脆搬到大姐宿舍住了,林娇这阵子一见她脸上就露出那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好像在憋着什么得意的事,又像条不怀好意的豺狗。   1月25号天刚蒙蒙亮,四个人一起去了花市。   这次他们不仅背着大包,还一人推了一个小板车,车上堆着大纸箱。   公交车到了,司机却大声嚷嚷着不让他们上车,宋招娣赔笑说,“帮帮忙啦大哥,揾食不易啊。”   司机让他们一人买两张票,还不情不愿,“今早是人少我才给你们上车的!”   一路颠簸,又转了一趟车,给司机和其他乘客赔笑脸,到了花市已经快九点了。   G市的花市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当时的花市在码头旁,现在G市每个区都有自己的花市了,各有特色。   宋招娣她们去的花市建在芬村区的市坊间,这里紧邻着芬村花卉基地,虽然只有几十年历史但是G市最有名也最热闹,每年除夕前一周,在一座有百多年历史的门楼旁搭起摊棚,张灯结彩,从一头到另一头足有三四百米长,一两百个摊贩们售卖各种年货花卉,也少不了各色小吃、服饰,甚至还有几间游艺摊子,射飞镖扎气球,套圈的。   宋改凤让大姐和徐山平看着东西,她和小妹去找林通求。   前一天她跟丧彪打了电话,约好在花市牌楼边的管理处见面。   林通求拿了个砖头块似的大哥大正跟人讲电话,满脸笑容。   宋招娣听着,像是在跟大批发商讨价还价。   他讲完了,对姐妹俩笑笑,“走吧!”   林通求这次还真挺厚道,给她们的摊位花市正中,紧挨着他卖发饰的摊子。G市人逛花市叫“行花市”,讲究有头有尾,要从一头逛到一头,预示新一年事事顺利,花市中间的摊位价格按说都要更高的。   宋改凤也不跟他啰嗦,钱已经交了,摊位就是我的,赶快布置起来。   有了上次摆摊的经验,这次装备升级,几个人配合,先在摊位三面挂上米白色帆布,再固定黑色铁格网,衣服挂在木质不锈钢挂钩的衣架上,搭配成套展示,还配上丝巾,帽子,包包等配饰。   林通求叼支烟,也不点燃,就站在一边看这姐妹几个搭铺面。   她们先在地上叠几块砖头,才把装着货物的纸箱沿着三面棚墙放一圈,也蒙上米色帆布。   接着,用大订书机把帆布哒哒哒固定在纸箱上,再用美工刀在箱子侧面割出凹型裂口,这片帆布就像个门帘,掀起来,在箱子上打个方洞,里面的衣服早就整整齐齐叠好包好,从洞里一抓就能拿出来。他猜,箱子里的衣服肯定提前按尺码装的。   林通求默默在心里点头,这样拿货速度就快了很多,这么放货又多出一圈柜台,还可以再放上别的货物展示。收款的柜台也用同样的帆布搭好,下面的纸箱里放的是纸袋。   果然,她们在上面放上了几顶帽子,还有墨镜,包包。   她们这铺面布置得和其他卖衣服的店很不一样啊!其他店铺会在网格上再挂几串塑料环,这样能把衣服一件摞一件挂满三面墙,可以的话,铺里面还要再放上一两个活动衣架,上面也挂满衣服。   可她们这里,一面墙就只挂三套,三面墙一共就挂了九套衣服,其中还有重复的单品。   林通求皱皱眉,这不是浪费展示空间么?   他又看了一会儿,醍醐灌顶,哈,好聪明! 第27章 生意兴隆 做生意嘛,不就是要卖创意,……   摊子的展示空间很小, 大家都恨不得能多摆几件样品出来,各出奇招,林通求刚才还看见有人把假人掉在棚顶上的!嗐, 痴线!这样是能多挂几件衫出来, 可是触霉头啊!   但这么一摆, 再好的东西都显得廉价了。   看看精品店和商场里的店铺, 只有过季打折的衣服才密集地挂在一起。   她们这么一摆, 立刻把自己的摊子和其他卖服装的摊子区别开了。   他正思索着,就见二姐拿出了一叠封塑照片,穿了小圆环链子摆放在柜台上, 照片里正是这几件衣服的更多的组合,卡其布百褶半裙和连帽衫、短袜球鞋;阔腿牛仔裤和连帽衫、松糕鞋;花格子衬衫罩在字母T恤外面, 下面是牛仔裤;长到脚踝的背带牛仔裙搭配卫衣,花格子衬衫系在腰间,配的鞋子是小高跟。   这些照片里,光是帽子就好几种,棒球帽,绒线帽, 渔夫帽, 还有他叫不出来名字的,现在都放在靠墙的柜台上了。   忽然间,林通求福至心灵,“你们一共就进了这九种衣服?”   宋改凤忙着整理铺面,心不在焉答:“是啊。”   林通求琢磨出规律了——卡其半裙、牛仔背带裙、阔腿牛仔裤,这三样是下装,格子衬衫,连帽衫, 卫衣是……外套?还有三件袖子长短不同的T恤。下装3件,外套3件,内搭的上衣也是3件,这9件衣服可以互相搭配,排列组合!   靠!这真是个很聪明的主意!   宋改凤拿了一串小灯泡叫林通求,“能不能帮个忙,挂下灯。”   他接住,跟徐山平一起把小灯挂在铺棚上,一段一段垂下来,展示墙上也挂上,接上电源后小灯泡发出桔黄色的光,像乡间稻田里的萤火虫。   他笑嘻嘻问,“你们还准备什么噱头了?”   宋改凤忍着没翻白眼,“什么叫噱头?”   他指指照片,“就这种啊!这是什么?商品目录?哎唷,模特是你们自己啊!”   这时宋招娣和大姐换完衣服回来了,两人就是按着照片穿的,同样衣服不同搭配。   林通求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三姐妹站在这儿就是活招牌。   “高妹,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这姐妹仨,大姐是个老实头,小妹年纪不大贼精贼精的,二姐是发号施令的。   高妹瞪他,“不是我想的,难道是你想的?”   其实也不全是她想的啦!   她和小妹选货的时候想,她们最主要的客户群还是女学生,如果能花两百块买三四件衣服,但是可以穿好久,还不重样,还能和其他衣服搭配,那该多好!   于是她们先有了一物多用的主意,再延伸出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小妹说这叫胶囊衣橱,就是几件衣服就能抵得上一整个衣橱的衣服的意思。这主意真棒。九件衣服,好好搭配,再配上不同鞋子,能穿一年四季呢。   林通求哈哈一笑,“好啦,你们的生意一定红火!”他挥手叫他铺面里的店员,“送靓女们几盒发饰,借借光,帮忙带带货!”   宋改凤才不在意丧彪的祝福是阴阳怪气还是真心的。她只信她自己。   她还斥巨资一百元买了台双喇叭录音机,插上电源声音超大!放上磁带,开始招徕生意!   播的什么歌?先放《姐妹》。   歌声嘹亮欢快:我想你一定知道,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不管相隔多远,你是我的姐妹,你让世界更美好。   早上十点钟,许多G市人还在优哉游哉饮早茶,三姐妹的花市服装摊开张了第一笔生意。   两个女学生挽着手臂走来,一看店里三胞胎似的姐仨,“哇!”   三个女孩子发型不一样,穿的不一样,可是风格又一样!   最高的女孩穿着半裙卫衣,领口露出格子衬衫领子,梳了个偏马尾,发尾卷卷的,另一个穿的是长裙,戴着顶绒线帽,卫衣套在里面,格子衫像披肩一样松松系在肩头,最小那个女孩留着短发,反戴一顶棒球帽,牛仔裤连帽衫,帽头露在格子衫外面,看起来像个帅气男仔。   高个女孩笑眯眯,“来看看呀,这个格子衫在北美卖得火啊,一件衫可以穿四季呢,好几种搭配。可以休闲,可以斯文,还可以帅气穿,你们看是不是?”   这一年,连Vogue和昕薇都还没创刊,看时尚杂志的人都少,更没多少人听说过一衣多穿,胶囊衣橱,叠穿之类的概念。   这两个女生立刻觉得对对对,这件衫真的可以穿四季!春秋就不用说了,夏天早晚凉,搭在短袖外面正好,冬天还能叠穿,叠穿还不止一种穿法!   一件格子衫五十,有点小贵,可是好值啊!   这间店铺看起来也和其他店铺大不一样,是一种……怎么形容呢?虽然卖的也是休闲服,可是感觉比班尼路真维斯还要高级一些。   两人决定一人买一件格子衫,这时最小的妹妹又问,“你们要不要配顶帽子啊?斜背包呢?搭了帽子和包包就是画龙点睛啦!那些香港明星出街的时候也是这样穿,为什么人家更有型啊?就是看包包帽子呀!”   于是两人又买了一顶毛线帽,一顶棒球帽,两个包,可以换着戴!   这小妹又讲,“隔壁还有卖发夹发饰,你们去看看啊,款式都好新好靓。”   第一单生意一开张,人气就来了。   不少人看到三姐妹后就指着其中一位:“我就要她身上这一套。”   “行啊!配饰要不要看看?戴个帽子更有型啊靓女!皮包呢?”   宋招娣专门在报纸上查过,G市春节这几天气温预报在18-28度之间,早晚冷,中午热,最适合叠穿,她和二姐跟顾客推销时也是这么说的,“热了脱掉一件,系在肩上当披肩,系在腰上显得腿好长好靓哦,冷了再穿上啊!保暖又有型。”   顾客一拨拨过来,大姐和徐山平拿货收钱比上次摆摊熟练多了,也因为她们卖的这9件衣服里只有牛仔裤和半裙需要看尺码,其他衣服几乎都是均码。   四个人同心合力,铺面热热闹闹,客流速度相当快。原先准备给人试衣用的帐子一次也没用上。   顾客们也嫌花市摊子小试衣不方便,看了三姐妹的真人展示,再看看封塑照片上的搭配,直接拿下吧!   到了中午十二点多,铺面前一度挤得水泄不通,摊子柜台被挤得摇摇欲坠,宋改凤被这阵势吓到了,又怕有人浑水摸鱼,又怕发生拥堵踩踏,急得满头汗。   宋招娣赶快跑去找丧彪,他叫市场联防队来吹了哨子,“让一让,让一让!”   宋改凤抓起喇叭,用八分熟的粤语说:“大家不要急,货源充足!先到两边店子逛逛啦,发夹发箍都好靓好好搭配我们的衣服。”   丧彪店里的店长大姐也赶快带人来,“大家来这边看看了,式样新颖的发夹,正适合年节戴!”   宋招娣也很震惊,她没想到会火成这样子。   她和二姐低估了春节前人们的购买欲,也低估了G市爱美人士的数量。   四个人忙得中午连饭都没吃上。   直到快两点时人潮退去了些,他们才轮流小跑着去了厕所,回到摊子喝几口水啃个面包,继续招呼顾客。   休息的时候宋招娣跟二姐商量,“我看套餐大礼包可以搞起来了吧?”   就还是发夹礼盒那一套,三件、四件衣服一起卖,比单买能便宜二三十。   宋改凤叫大姐和大姐夫,“咱们点下货!”   她们的箱子也是有小秘密的。装好衣服的纸箱和一只空箱子并排放好,每五十件衣服的高度就在空箱子外壳画一条线,标上数字,这个空箱就变成了一个“标准尺”,用它在其他箱子上画上线和数字,摆放的时候这面朝外,切出拿货洞口后,点货只要看看衣服到了哪条线就能快速算出存货数目。   一个人负责两三样货品,几分钟就能算出每样衣服还剩多少。   这一算,大家吓了一跳。   一万多块钱一共买了六七百件衣服,是打算两三天卖完的。   现在已经卖掉一大半了。   卖得最好的果然是格子衫,这衣服进价才20,卖50,一上午卖了快一百件。   卖的最慢的竟然是背带牛仔裙。   其实这裙子很容易搭配,版型和布料都不错,是九件衣服里进价最贵的,一条35呢,和苏格兰格子衫一样能穿四季,再冷一点也不怕,穿条厚裤袜就行了,怎么会卖得最慢呢?   宋改凤想了想,列了张单子,点了六千块给徐山平,“姐夫,你打车回厂里库房找龚阿姨,就按单子上的数目提货,再打车回来!”   徐山平先看了一遍单子上的衣服种类和数目,才仔细收好,“货都足么?”   “昨天我专门问过,足的!”   徐山平跟脚踩风火轮似的走了。   宋改凤心想,过完年了必须得去邮政局找陈阿姐买个二手的BB机,这要万一有点什么事,互相联系不上太麻烦了。   她又让小妹跟大姐互换衣服,大姐虽然招呼客人没问题,但她性子羞涩又没两个妹妹的口才,不会主动推销,她身上这件样衣自然买的人就少。   下午有点热了,宋招娣换上裙子,重新搭配了一件无袖条纹T恤,把卫衣系在腰间,宋改凤又给她戴了顶贝雷帽,“小妹,你再画个上次摆摊那个妆。”   宋改凤也给大姐重新梳了两条麻花辫,戴上棒球帽,再给她一副圆圆的玳瑁框眼镜,原本小妹这套男孩子气的衣服让她穿出了有点乖巧的可爱感。   宋招娣笑,“有点像阿拉蕾!”   两个姐姐都不知道那是谁。   他们的目标是最好能把今天带来的衣服都卖完,剩下的货虽然可以锁在铺位里,但总归不那么放心。尤其背带裙单价贵,压着货影响后续的周转。   调整之后背带裙的走货速度明显快了。   快四点的时候徐山平回来了。   补货来的正是时候,刚卖掉最后一件格子衫,牛仔裤也只剩两条了!   傍晚六点半,花市迎来了第二批客流高峰。   宋招娣再次换了上装。她在短袖T恤里穿一件长袖T恤,在肩上斜系一件卫衣,腰上挂的收钱的腰包都看起来时尚起来了。   虽然这次大家都提前含了金嗓子喉宝,可宋改凤嗓子还是哑了,宋招娣录了段广告词用喇叭播放:“胶囊衣橱,一衣多穿,几件衫多种一个月不重样哦!好划算啊!”   这段广告词吸引了大批吃完晚饭出来行花市的人,站在摊子前连连惊叹,还真有人算了算,“啊哟,真的耶!这九件衣服可以最少搭出27个样子!”   宋招娣笑眯眯提示:“你还算少了呢!三件外套也可以叠穿哦,像我这样两件T恤叠穿也OK啊。”   宋改凤笑眯眯和小妹对视一眼。   为了选这个叠穿胶囊衣橱的九件衣服,她俩可是绞尽脑汁,她本来还想批发鞋子一起卖的,小妹劝她不要,鞋子码数比衣服多,顾客要试鞋子,货流速度就慢了。   宋秋凤鼓了几次勇气,终于跟一个看了很久的女孩说:“可以买优惠套装,格子衫加短裙或者牛仔裤,任选一件T恤,只要120!如果下装换成背带裙,就150三件!”   “那就……给我150的套装吧!”   宋招娣悄悄给大姐比了个赞。   大姐羞涩地笑。   她告诉自己,主动揽客推荐其实也不会比回答客人的问题更难,就当是客人没问之前她先答了,这样就不怕了。   只要开了一次口,就不觉得难了。   秋凤很快发现,其实客人里也有像她这样容易害羞的人。害羞的人之间大概是有神秘引力,她就专和这种客人搭话,她们好像也更乐意跟她说话。   三姐妹不停招呼顾客,徐山平负责收钱拿货,四个人同心合力,就像上足了油的机器,开动马达不停运转,货品不断卖出,现钞源源不断进来。   八点多时,人群还络绎不绝,他们的货全卖完了。   宋改凤快意地呼口气,“收摊!”   花市附近的银行网点这几天开了便民窗口,一直服务到凌晨。   宋改凤和小妹去银行存钱,大姐和徐山平收摊。   排队存钱的时候宋招娣感叹,还是移动支付好啊!现在的ATM机只能取钱,连存钱都做不到。   他们今天带来的是一万块的货,又补了六千的,至少都是对半赚,格子衫、牛仔裤还有在小商品城批发的棒球帽、毛线帽和挎包赚得更多。   宋改凤惊奇地发现,虽然今天是她这辈子赚最多钱的一天,可她的内心竟然没有啊啊啊尖叫,心里是很高兴,可这种高兴是踏实的,意料之中的,充满希望。   为什么?   她和小妹讨论。   宋招娣笑,“姐,看来商学院都教不来的课你是真学到了!这都宠辱不惊了!”   这姐俩在银行里排着队笑,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林娇罗志安又妒又恨看着她们,眼珠都要爆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能赚到钱,他们却不行?!   这不公平! 第28章 瞎折腾 只会抄作业是不行的   今天一早林娇和罗志安也提着大包小包来摆摊了。   陈婧的老乡给他们安排的摊子位置还不错, 很靠近街市出口,旁边两个摊子一个是卖汽水和零食的,另一个是游艺摊子, 他们这个摊子是这两家匀出来的, 只有不到两米长, 但比圣诞节宋招娣摆的摊还要大不少。   两人打开包, 林娇按照记忆里宋招娣摆摊的样子摆放好样品, 然后也画了个妆,戴上几枚发夹,自己觉得挺美的。这就是活招牌啊!   他们十点多才到的, 摆好摊子十一点,正赶上花市第一波人潮, 很快就有生意上门。   两个年轻女孩问:“这礼盒多少钱?”   “六支的五十,发箍一个十元。”林娇说完价钱,两个女孩互相看了看,笑着走了。   林娇:……   走了?   不对啊?   为什么会这样?   没多久又有顾客上门,几个高中生小女孩叽叽喳喳,看了半天, 一听价钱又走了, 林娇着急了,“这个价钱真不贵,我们的发饰布料可不是大路货!”   其中一个小女孩回头撇撇嘴,“街头也有家卖发夹的,同样款式他们的更便宜,人家款式还更多呢!那才叫不是大路货!”   两个同伴拉住她,“走走,我们回那家买啦!”   林娇气得咬牙, 罗志安走出摊子,“我去看看。”   “还看什么!”狡猾的宋招娣,最近都没在宿舍做发夹发饰了,故意躲出去。哼,不行我们就打价格战,照样能打得过她们!   价格战说白了就是走量,薄利多销。要拼数量他们可不怕,他们请了六个代工呢!她们姐妹三人可没请代工,她都打听清楚了!   但罗志安总觉得不安,他还是悄悄跑去找那家街头的发夹摊子了。   没看还好,这一看头顶打下一个暴雷——那哪是摊子啊?说是铺面还差不多。   花市最大的几家摊棚是卖花卉的,春节时最受欢迎的罗汉松、红梅、银柳、橘子树全都体积庞大,铺面当然要大,罗志安眼前这家卖发夹的只比卖花的小一些,装饰的背景布比他们上档次多了,像精品店一样,墙角立着半人高的大花瓶,里面插着红梅和剑兰,柜台上放着养在瓷盆里的水仙花,棚顶垂下一串串金色小灯泡,照得展示墙上的丝绒发夹闪着华贵的光泽,至于发夹发饰的款式,打眼一看至少有十几种是他没见过的!   这个摊子里还雇了六个店员,全都很漂亮,戴着不同样品,发型也不一样。   罗志安心凉了半截,这哪是宋招娣她们的摊子啊!这肯定是个大老板开的。   这让他们怎么跟人家比啊。   他脚步踉跄跑回去跟林娇一说,她还不死心,跑去一看,真的!怎么会这么大个摊子?再装作客人问一问价钱,看看款式,心里一叠声叫完了完了。   这家也有很多宋招娣最开始做的那批发夹,价钱是最便宜的,小对夹两支三元,一百对的话算批发价,280。就算打价格战也打不过人家。   人家的新款式有差不多二十种,还分了高中低档。   正面展示墙上的高档货,一个礼盒里只有一个发饰,价钱30起。布料是她没见过的,都不用上手,一看就知道是好货!   两个最年长的店员就戴着这种最贵的发饰,一个四十多岁,穿香云纱旗袍,戴了串长长的珍珠项链,发饰夹在项链中间把项链变成一个8字,富贵别致,意头又好,另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店员穿的是西装夹克,发饰像胸针一样夹在衣领上,端庄大气的西装就多了点妩媚。   林娇顿时明白为什么最年长的两位店员才戴这种发饰了。   这发饰还有好几种戴法,还能夹在宽帽檐的草帽上!   她印象里只有哪个法国影星这么穿戴过。   真正的高档货。   她等了半天,趁店员不忙的时候跟人攀谈了几句,才知道这摊子老板是专做小饰品批发的,这种高档货是要卖到日韩和欧美的,到了那边百货公司,重新包装一下,哪里还可能是这个价格?小妹,卖几个送家里长辈啊,多体面!   林娇忍痛买了一个50元的,拿回去和罗志安仔细研究后,两人的心都碎成渣渣了——他们搞不明白这发饰是怎么做的。材料也没见过。   完蛋了。   两个人都这么想,可是没人敢说。   他们的货跟人家的一比,只能用粗制滥造形容。   其实也有不少顾客是从出口进的花市,会先看到他们摊子,假如罗志安和林娇这时调整价格,积极揽客,就凭花市这人流量他们还是能小赚一笔的。   可这两人一心要打败宋招娣,看人笑话,现在自己成了笑话,受到的打击太大了,魂都散了哪还想得到要调整策略。   林娇还能强打精神招呼顾客,罗志安丧着个哔脸坐在一边,有时候客人来了,问个价钱,他阴沉沉地不吭声,吓得人赶紧走了。   林娇忍了几忍,只能跟他说好话,他才打起精神,勉强微笑招呼客人。   林娇在心里嘀咕,个衰崽!中看不中用!   下午他们听说有个三姐妹开的服装摊子生意太火爆请联防队员管理人流,这才意识到:那才是宋招娣的摊子!她们主打的是服装!不是发夹!   林娇又偷偷摸摸跑去一趟,嫉妒得眼睛差点没滴出血——她的摊子到现在就做了二十几单生意,宋招娣的摊子人太多吓到要叫联防队来吹哨子疏散!   凭什么啊?   这个乡下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多主意?什么一衣多穿?胶囊衣橱九件衣服一个月不重样?这有什么稀罕的啊,不就是三件外套三件衫再加三件下装么?   就会搞噱头!   就像她搞的什么流水线优化一样,哦,就你宋招娣发现两个工位之间有时等得久啊,我也知道呀!为什么不说?大家难得有这几秒钟歇一歇不好呀?就你爱出风头!   她跑回去跟罗志安说,“你去买几件她们的衣服,我守着摊子。”   罗志安懂了。她们卖的衣服还不是从服装厂批发的?他们也去进货!她们做宣传,他们搭上顺风车,跟着卖!哈哈。   他算了下价钱,跑去银行取了五百块,不敢一下买九件,这太显眼了——他觉得宋招娣她们现在还没发现他和林娇,他要保持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   于是他托路人帮他买衣服。   谁想到其中一个被托的大妈是个赖皮,拿了他的一百五,买了衣服没事人似的走了,他追上去,大妈大骂,“痴线!你不聋不哑好手好脚的干什么叫我帮你买衣服啊?神经病!”   罗志安吓得赶快溜了。他也知道自己举动鬼祟。   大妈得意地哼了一声,扭着屁股走了。   好不容易买齐了九件衣服,林娇跟罗志安商量,现在去小商品城买帽子包包肯定来不及了,赶快拿着这些样品回厂区,批发同款!   两人把最后一点积蓄拿出来,凑了三千元。   罗志安揣上钱要去公交车站,林娇跺脚,“这时候还省什么车钱啊!”   罗志安被她一提醒,可不是,都四点了!服装厂不知道几点关门。   他在银行门口招了辆计程车,匆匆到了服装厂。   车费又是四五十。   幸好厂子还是开着的!春节期间库房也有人,只有除夕下午和初一放假。   他拿着衣服一问,库房阿姨说:“这些个啊,都没了!刚才有个大户一下全订了,你看看别的吧。”   晴天霹雳。   罗志安愣了半天,苦涩地问,“能不能借下电话?”   林娇借了老乡的汉显BB机,本来是想搞点女老板派头,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她一看罗志安的讯息,“没货了,速回电话”——懵了。   怎么可能没货了呢?   林娇懵了一会儿,求隔壁卖汽水的大姐帮她看下摊子,心急火燎跑去找了个IC卡电话。   罗志安沮丧地说:“真没货了。刚才一个大户打电话把剩下的货都订了。”   林娇狠狠踢电话亭几脚。   白折腾了!   罗志安问她:“现在怎么办?我们买什么呢?库管阿姨说有款式差不多的牛仔裤,还有连帽衫。”   林娇再一次懵了。   他们只看人家生意火爆,嫉妒是嫉妒了,没看出门道。只想着照抄人家,现在没得抄了,这题就不会了。   林娇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全买牛仔裤吧。”那三千块里有她一半呢,春节前发的工资,买成货卖不出三天内还能拿回服装厂退换,要是让罗志安拿着,谁知道还能不能回她手里。   一小时后,罗志安斗志满满回来了。   他跟阿姨讨价还价,用三千元买了一百五十条牛仔裤!进价一条才20。   宋招娣她们的牛仔裤单买一条80,那他就卖70!人们还不买他们的么?哈哈,一条裤子就能赚50,全卖完能赚多少?七千五!   他都没想过,人家一个电话就能订下所有存货,本钱有多大?进货价格就比他低不少。   林娇也没想到这一点,跟罗志安一起重新摆放摊位,“靓仔,你多笑笑呀,女孩子们看你这么帅,就乐意买东西啊!”   她脸上笑着,心里在骂:这衰崽,买了裤子回来竟然没搞一个衣架,裤子没法挂,只能铺在柜台上展示。   一句提醒不到就干蠢事。   宋招娣他们八点多就收摊了,林娇罗志安嫉妒得眼都红了,他俩忙活到十点花市关闭,才疲惫不堪地去了间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算了算账。   这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候是晚上这段时间,收入了快两千,看着是不少,可离回本还早呢!   (请看作话) 第29章 情侣装 大姐改造完成度:50%   宋招娣完全没发现林娇和罗志安。   收钱都收不过来了, 谁会注意躲在墙根的老鼠呢?   收摊后四个人找了家饭馆好好吃了顿饭,讨论起今天的生意,最大的遗憾是提前收摊了。   八点后人流量还很不错, 晚上来行花市的大多是白天还在上班的年轻白领, 比起白天来的学生, 她们对价格更不敏感, 也更愿意花钱在皮包帽子这些配饰上。   还有, 晚上来逛街的不少是小情侣。   下午补了六千块的货,还是卖完了。   早知就该一下子补一万块的货。可这也不行啊,一万块的货, 得叫两辆出租车才装得下,徐山平一个人也搞不定。   得嘞, 明天想办法一下搬来两万的货吧。卖不完可以锁在隔壁林通求的铺子里。   宋招娣还想到个新招,“明天咱们再出个情侣装!”   “什么是情侣装?”宋改凤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其实班尼路佐丹奴也有穿一样衣服的男女店员,但当时还没情侣装的概念,大家只觉得这些衣服是中性的。   宋招娣指指大姐和徐山平,“他们俩穿同样的衣服,一看就是一对!就是情侣装啦!”   大姐和大姐夫低头羞涩地笑。   宋改凤说, “还真得出情侣装了。我又打电话去库房订货的时候, 龚阿姨说格子衫小码的只剩700多件了,大码的倒还挺多。”   宋招娣想了想,“二姐,咱俩也穿情侣装!”   改凤哈哈笑,“行啊,靓仔!”   吃完饭都九点多了,宋改凤在路边招手,“的士!”   秋凤惊叫, “坐计程车?这得多少钱啊?咱们现在又没拿货,坐公交吧!”   徐山平轻轻拉了她一下,秋凤不吭声了。   一路上,计程表每跳一次,秋凤心头就揪一下,心里默默念叨:改凤这丫头,赚几个钱就烧包起来了!狗窝里藏不住剩馍馍!爹妈这个样,她还不知道省钱,这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两个妹妹怎么会没发觉大姐这肉疼的样儿,两人憋着笑,改凤还故意说,“这计程车就是比公交车舒服!我想天天坐!”   到了厂区门口,徐山平抢着付了车费。   改凤嘱咐,“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六点半来库房集合。第一次打货装货都是我和小妹干的,这次你俩可不能再躲懒了!”   宋秋凤和徐山平讪讪点头。   回到宿舍,宋招娣问大姐,“咱今天赚了多少钱?”   “那不得快两万?”卖服装真的是对半赚呀!   “哦,你知道啊!那不到50块的车费你花不起?”   宋秋凤还恼呢,“咱四个坐公交车才八块!”   “没错。可公交车停停走走得快两个小时才能到,中间还要转一次车,郊区公交车不按点发,鬼晓得什么时候来。没休息好,第二天怎么卖货?”   是时候纠正大姐这种错误的消费观了。   她这种观念的核心,是不把自己的健康放心上,用健康换钱。   谁教她的?李桂香!   但是看看李桂香她自己,去县城批发冰棍都嫌累。   赚钱的人换成女儿们,她才不管她们累不累,会不会生病,能省就省。   因为在李桂香宋大明眼中,她们不过是赚钱工具人。   “大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咱们站流水线,说白了就是吃青春饭。年纪越大,赚钱能力越低,终于有一天,没厂子要我们了,年轻时累出的病也一个一个找来了。你想想,到那时你怎么办?”   宋招娣自己就曾经是这样。上辈子为了还账透支身体,四十岁不到各种慢性病就找来了。她户口不在海市,连城镇居民医保都买不了,只能买商业医保。   小病小痛去药店随便买点药,真要得了大病,靠家人还是靠儿女?   从小到大,她学到的就是勤劳的人有好报,那为什么她辛苦劳动了二十多年却依旧穷困潦倒?看来,光闷着头勤劳远远不够,还要智慧。   宋秋凤本想说,我们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可她忽然想到,太奶奶是怎么死的?   老奶奶96岁还能下地种菜呢,然后一场感冒就没了。奶奶爷爷、大伯大伯娘,几个孙子,没一个人愿意给她买几块钱的感冒药。   这还只是感冒,要是别的动弹不得的病……   在乡下,老人生病了,有些儿孙会故意让他们饿几天,说是清肠胃,其实是为什么?为了他们“去得快点”!   娘家人就不用说了,丈夫往往死得比老婆早,至于儿孙们,只能看良心了。   宋秋凤沉默了很久,终于有了答案:“还是得靠自己。手里有钱就有孝子贤孙伺候着,手里没钱,就是老不死的。”   宋招娣又问:“那为了能多赚钱,该不该对自己好点?”   “该!”   “为啥?”   “身体是赚钱的本钱!”   宋招娣满意点点头,“姐,把咱俩刚才说这话记在心里脑子里,每天早上一睁眼,每天晚上闭眼前,都在心里默念十遍!”   小妹很快睡熟了,宋秋凤却还睁着眼。   她不停回想两个妹妹劝她的那些话,还有她在订婚酒席上的迷惘,徐山平没遵守的承诺,还有,这两次摆摊的经历。   赚钱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对自己更好。   为自己。   第二天,四个人六点就到了仓库,一边点货一边剪掉衣服上的杂乱线头。   宋招娣用几块纸板和铁丝做了两个“叠衣服板”,衣服放在上面抻平,咔咔几下用纸板一折,压得平平整整,再按尺码放进纸箱里,每五十件在箱子外画条线标数码。   龚阿姨见他们昨天拿这么多货都卖完了,主动提议:“我有个亲戚开小面包车的,让他过来帮你们把货拉去花市,一趟八十,行不行?”   亲戚的车是他单位的,这几天放假,就算谁要用车也不会这么早,赚个外快正好。   宋改凤立刻同意了。   厂区太偏僻,早上根本见不到出租车,别说一次叫两辆车了,一辆都没有,她正愁着呢。   开车的师傅叫龚明,一见面就给他们留传呼号,“晚上收摊要是用得上车也叫我,没货就算你们30啦!”   徐山平猜这司机一天接几个这样的活儿,一点不累就能赚几百。   真让人羡慕。   他两次跟着摆摊,看明白了一件事,死打工,没出路。二妹说得很对,他们是得趁年轻学个手艺,或者做个小本生意。   他一路跟龚师傅打听怎么学车考驾照,出租车公司怎么进,个人承包是怎么搞的。   一问,开出租车也不错啊,一个月至少两三千,要是一辆车两个人轮流开,那就翻倍。不过,供车可不便宜。   到了花市,摆好摊子,徐山平找个空跟秋凤说,“咱是不是再拿点钱投给二妹她们?”   昨晚宋秋凤听了小妹的一番话,想了半宿才睡着,现在脑瓜可比平时清楚多了。   “要是开张前咱俩多投钱,改凤和小妹只有高兴的,现在?本钱足够了,咱们一天难道还能卖三万块的货么?”   徐山平不说话。   选货、打货都是俩妹妹干的,主意也是她们俩想的,妹妹们带她赚钱,她却想占她们便宜?这是人干的事么?   但凡她开了这个口,两个妹妹以后怎么看她和徐山平呢?她让谁看不起也不能让妹妹们看不起!她俩是她最亲的人。   她第一次用毫无商量的语气跟未婚夫说,“当初改凤问了几次,咱们都说只拿得出三千块,也同意了按本钱入股分成,现在生意红火了,咱们又想多入股?难道现在还缺周转的本钱么?说白了不就是想多分钱么?咱拿什么脸跟她们提这个事呢?”   徐山平脸热辣辣的,秋凤见他脸上有愧色,又软语说:“咱俩有手有脚,又舍得吃苦,两个妹妹一心想带咱们见世面,以后就算咱们自己去做什么,她们也会帮着出主意,咱俩还怕以后没赚钱的机会?急什么?”   徐山平握握未婚妻的手,“你说得对!”   他把学车、承包出租的想法说了,秋凤挺高兴,“咱俩努力攒钱,先考下车本,再找个车队也承包一辆车。”她又犹豫,“我就没见过几个女司机,我能学会吗?”   “怎么不能?咱俩工种一样,你干的比我还快还好,学车能有多难?不也是开机器?”这一点徐山平对秋凤很有信心,她是不会说话,脑子也转的慢,但是技术只要一学会她就每次都能标准完成。   秋凤听了心头甜丝丝的。   宋改凤远远看见大姐和徐山平说话,跟小妹挤眉弄眼笑,“看这俩人,情侣装还没穿上呢就甜腻腻的!” 第30章 天时地利人和(加更) 太火爆了!……   明天就是除夕了, 很多人赶着买年货,花市人潮汹涌,三姐妹的生意比昨天还火爆呢。   宋改凤一直念小妹这个情侣装的点子是金点子, 格子衫的销量几乎翻倍!有情侣买, 有年轻男孩买, 甚至还有不少女孩子和女伴一起来逛街, 给自己买了一套搭配, 再给男朋友捎一件格子衫!   幸好昨天跟龚阿姨打电话订了全部库存的格子衫。   生意太火了,根本抽不出时间去买吃的。   隔壁摊子的店长大姐来问了一句,叫店员帮他们买了吃喝的。   改凤感激得不得了, 大姐笑,“互相帮忙嘛, 你们也给我们带人气了呢!”   宋招娣他们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林娇和罗志安的摊子正相反。   头天晚上还能卖掉十几条牛仔裤,今天一条也卖不动,发夹更别提了,一整天只卖掉几十只。   唉,为什么?   大发夹店的店长不叫他们好过啊。   那个穿香云纱旗袍的女人就是店长, 她一大早来了, “妹妹,靓仔,你们昨天生意好么?”   林娇强颜欢笑,“还好还好。”来者不善,她要做什么?   店长轻笑一声,“好什么呀?好还进牛仔裤卖啊?”   林娇和罗志安两脸尴尬。   店长不跟他们兜圈子了,“这样吧,你们发夹还剩多少, 通通出给我,你们回了本,专心去卖牛仔裤也好,买维他奶也好,至少把摊子租金赚回来嘛!”   林娇和罗志安对视一眼,问:“你打算出多少?”   店长指指柜台上的样品,“这种小的一支三角,大的,一个一元。”   “什么?你怎么不去抢啊?”罗志安差点跳起来。这价钱他们一点都不赚!   林娇赶快把他推倒一边,赔笑说,“阿姐,我们这些货料子都更好啊,还有包装盒呢!能不能再商量下价钱?”   “哼,我们自己也有包装盒,要你们的干什么?”店长冷脸笑道,“我是看你们两个年轻仔可怜才帮你们一把,你当每天都有这种好事啊?”   她走了,两人面面相觑,罗志安后怕了,“她会不会叫地痞打我们?”   林娇狠狠瞪他,“你现在想起来了啊?外乡仔还这么嚣张,我还以为你很能打呢!”   人流多起来后,店长派了两个年轻店员背着袋子站在花市出口,一个身上挂着扩音喇叭:“精美发饰,新颖独特,物美价廉!”另一个拿着夹着样品的活页夹招揽,“妹妹,来看看啊!今天我们促销!仅此一天,别错过哦!”   客人看好了,一个从袋子里拿货,另一个还拿出镜子帮人照,“是不是好靓啊?买五对优惠更多!给小姐妹带一对呀!”   这下谁还会买林娇他们的发夹。   还有客人停在摊子前拿刚买的发夹跟他们的对比。   这样的客人来了几次,罗志安大怒:“不买就滚!看什么看?”   林娇急忙推他到一边,气得拳头都硬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人家看就看,没准买点别的呢?就算不买也给他们添人气了呢,谁逛街不是往人气多的地方走?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为什么谁都赚钱,就她赚不到?罗志安在厂子里看着是小帅哥一枚,怎么出来了就变成这个衰样?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发夹生意是彻底完蛋了,现在只能希望牛仔裤赶快卖完。   可牛仔裤也卖不动。   林娇重新仔细对比他们进的牛仔裤和宋招娣的,这下看出问题了——宋招娣她们的牛仔裤是直筒微喇,他们的裤子是两年前的款式!难怪拿货时才20元一条!   她心里又把罗志安这衰崽骂了一千遍。   罗志安在这一点上倒是和林娇不谋而合,他也觉得自己是被对方带衰了。   他不断计算自己的损失,衣服还能求求人退掉,剩下五千多个发夹怎么办?还有摊子一天一百五的租金。   他真是被下蛊了,干嘛要跟着林娇摆摊啊?   懊悔之余,他起了疑心:林娇会不会耍他啊?她和宋招娣争新拉长的位子,所以看宋招娣不顺眼,就找个理由拉他下水?   其实,摆摊这事真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三姐妹两次摆摊,都有宋招娣这个有丰富摆摊经验的菜场大妈领着,还提前把种种可能遇到的困难都想了一遍该如何应付,就这还得四个人全力配合呢。   林娇和罗志安没摆摊经验,还互相猜疑防备,他觉得她胡乱指挥,她觉得他总让她干重活,这摊子能经营得好那得两家祖坟一起冒青烟才有可能。   到了下午三点多,人流高峰再次来临。   三姐妹和徐山平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瓣用。   就这还用好多客人挤不到柜台前,宋招娣干脆用纸箱板做了二十几个号码牌,让徐山平发给后面的顾客。   “大家先到别的店铺逛逛,十分钟后回来交牌子购物!多谢多谢!”   盘子大的号码牌上花个大花花,里面写上“姐妹”两字和数字,穿了根粗尼龙绳,可以拎在手中,粗糙得可笑,但解决了拥堵危机,又留住了客源。   宋招娣万万没想到,本来有些人没想着要买衣服的,看见拎着号码牌溜达的人,好奇一问,也想去看看这家摊子卖的衣服究竟好在哪儿了,什么是一衣多穿?怎么这么火!   林通求也跑来看热闹,“高妹,好发财哦!”   高妹对他爱答不理,“你也发财!”   “你们要不要雇多两个店员啊?”   宋改凤一想,确实可以雇两个店员,只让他们拿货,不管钱。   “你能介绍人来么?什么价钱?可靠么?”   “都是女仔,一天一百日结,管两餐,走人时加多个红包。”   “本地人么?”   林通求噗地笑一声,“嗯,本地人。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想挣点零花钱。”   “行啊,现在就能来么?”   “可以,我待会儿打电话。”   改凤见丧彪还不走,“还有事?”   林通求往嘴里放支烟,没点着,“你们姐妹要不要跟我干啊?”   宋改凤要是只猫这会儿毛都全炸起来了,她警惕地瞪他,半晌问:“你什么意思?”   林通求把烟捏手里,要笑不笑,“你干嘛把人想那么坏?我是说,我觉得你们这摊子有好多新鲜点子,我和朋友开了个服装铺子,想跟你们取取经。”他又补充一句,“不让你们白出主意。”   又要来摘果子?   宋改凤强忍着才没骂人,挤出个假笑,“这会儿忙,等年后我答复你。”   宋招娣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二姐明显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要在服饰这一行干下去,真得好好做个职业规划,她们现在还没本钱开自己的铺子,进货渠道也很单一,花市摆摊子一年也就这几天,自己能单干之前跟林通求互惠互利没什么不好,站上巨人肩头,才能看到更远的风景,别的不说,人家有代工厂还有出货渠道,能跟大批发商打交道,她们只能上门推销,摆摊,要是能在他的铺子上试验一些想法,这不又是免费的商学院课程么?   二姐笑骂,“丧彪算狗屁巨人!”   “姐,咱格局大点行么?人家年纪轻轻已经是小老板了,别的不说,你算算这条街摊子有多少个?这些,只是他今天收入的一部分。就算他是富二代,自己没点真本事能搞这么大?”   宋招娣说完才意识到“富二代”这个词时候还没呢,不过不妨碍理解,林通求不到三十岁能混成这样绝对是有真本事的。当然,也很可能有不太见得光的原始积累。   宋改凤现在还恨林通求拿走了她们的发夹生意,但就像小妹后来分析的,即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没技术含量的东西难逃被仿造的命运。   后来卖设计,租摊位,两件事他都办得很厚道。   还有,这姓林的跑来看了看她们的一衣多穿,立刻就想到在隔壁的铺子搞真丝发饰一物多用,可见他脑子是真灵。   宋改凤想通了,“你说得对。咱们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不成?”她眯眼一笑,“我们就跟他去见见世面。”   花市摆摊第二天,三姐妹的摊子又大赚了一笔。   跟昨天一样,下午两点货就卖得差不多了。   要做好一门生意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要是早上没龚阿姨推荐她的司机亲戚,他们补货还得跑两趟!   徐山平联系上司机龚明,一次就去补了一万多块的货。   龚阿姨惊讶极了,“哦哟,你们要把仓库搬空了!”   晚上七点一过,花市人潮到达了开市后的最高峰。   联防队员们全体出动,让人潮分流,所有人只能沿着右手边向前行走,管理交通的哨子声和贺年歌、叫卖声混在一起,花市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有了下午做号码牌的经验,宋招娣提前又做了二十个升级版的号码牌,问隔壁铺子要了点缎带取代了尼龙绳,叫两个帮工小姑娘递给挤不到柜台前的客人,“待会儿拿牌子回来优先招待您,再送您一份春节礼品!”礼品就是隔壁铺子批发的最便宜的发夹礼盒。   万万没想到,人群里竟然还有人出钱买号码牌,“我赶时间,拜托!”   宋招娣暗自庆幸这个年头没有网红店铺发号码牌的概念,没人想到要仿制。   哎?她们这摊子也算网红了?哈哈。   宋改凤也万分庆幸,幸好下午林通求帮忙找了两个临时工,不然四个人不知道得累成什么样。   花市摆摊第二天,他们一共进了两万多块钱的货,全卖完了。   从小商品城批发的帽子皮包也卖得精光,只剩下大家戴的样品了。 第31章 除夕 收钱收到手软   今年春节没有大年三十, 1月27号,也就是三姐妹在花市摆摊的第三天就是除夕了。   这天花市只开到下午五点,然后就关闭了, 直到大年初二重新开放。   不过, 林通求告诉宋改凤, 除夕当天的生意会很不错。每年除夕下午三四点还有一波一波人涌来买年花年货。   这些赶在花市关门前来的客人以师奶和主妇居多, 别看有的拎着名牌包包出街, 都是爱买便宜货的。   宋招娣懂,这不就是秒杀的快乐吗?   得了林通求的指点,头天晚上他们回去后专门加订了一些T恤和连帽衫。短袖T三件五十, 连帽衫三件一百,除夕大特惠。不过, 这个价钱只有老客户或是今天购买任意一件下装的顾客才能享受。   果然如林通求所说,下午三四点,花市里多了很多四五十岁的阿姨。她们砍价熟练,眼光毒辣,出手绝不落空。   宋招娣听见一个阿姨跟同伴说,“这家的衣服质量比别的好很多, 我家五口人, 现在人手一件他们的格子衫。”   同伴也很懂行地说,“他们这应该是外贸货啦!大厂子做的当然要好一点。”   这些老阿姨们还很狡猾,为了享受优惠,一件格子衫你借给我,我再借给你,来了指指身上衣服:“我可是老客户啊!来了好几次了,再给我优惠点嘛!”   “有的有的!”宋招娣假装看不出阿姨们的把戏,收了钱, 再乐呵呵放两只橘子在纸袋里,“大吉大利!来年再来照顾我们生意啊!”   “好好好!也恭喜你们发财!”老阿姨们也很容易满足,大橘就是大吉,好口彩。   特惠T恤进价平均一件六七元,连帽衫进价十五。   衣服质量确实不错,但版型是两年前流行的。但在老阿姨眼里,物美价廉!   这一下午光是特惠T恤和连帽衫就卖掉几大箱。   收摊时宋改凤给两个雇工发了工钱,又一人包了个红包,“大吉大利!”两人说好初二开市再回来帮工。   三姐妹去银行存上钱,粗略一算,这三天的利润就有六万多。   宋招娣原本打算存够五千块跑路资金的,早在圣诞卖发夹时就超额提前完成了。   照现在这势头,春节假期结束时他们能有至少七八万利润,加上最初的本金,大概能有小十万。   这在这个年代可是一笔巨款。   怎么能把这笔钱花在钢刃上?要是这笔钱能让两个姐姐在她离开后各自有个小启动资金,是最好不过的。千万别存在银行里吃利息!   宋秋凤和徐山平因为胆小只投了三千本金,后悔么?是有点。但她觉着这没什么不公平。就像二妹从前说的,这叫什么?社会实践!商学院教授都教不来的,比钱还值钱。   她有种感觉,这几天一过完,再回厂子,她都不是同一个人了。   宋改凤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喜滋滋说,“我有个提议,咱们今晚不回厂区了!在市区找个旅馆住!”   宋招娣立即赞成,“可以!市区的大饭店肯定都订完了,小点的应该还有空位,咱们留在市区还能好好吃个年夜饭!”   秋凤惯性的反应是反对“糟蹋钱”,可她转念一想,过去地主家的长工除夕还能吃顿好的呢,厂区的店铺几天前就陆续关门了,食堂今天也不开门,他们回去只能在宿舍泡方便面,改凤还得自己一个人,这像过年么?他们也操劳了一年啊!这几天还赚了这么多钱,是得好好吃顿年夜饭。   “行!”   改凤本来都准备好要跟大姐抬杠了,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了,又惊又喜,抱住大姐脑袋看了看。   “干嘛呢?”秋凤推她。   “我找找洞在哪儿呢!”   “什么洞?”   改凤照大姐脑门上亲了一口,“这傻姐姐开窍了!”   宋招娣哈哈笑,秋凤又恼改凤嘴损,又憋不住笑,拍她一下,“拿开你的狗爪子!”   笑闹完了,宋改凤说,“我和小妹去找旅馆和饭店,你帮徐大哥收收摊?”   秋凤犹豫一下,“咱们一起吧。我俩不能什么都靠你们。我也想多练练开口说话。”   宋招娣用力抱大姐,“加油!”   不过,他们对花市这片不熟,等找到旅馆饭店都不知道什么点儿了。这时候,就该站上巨人肩头了。   宋招娣让二姐联系林通求打听一下,“他肯定对这片熟啊!咱们几个一看就是外地的,别大过年的还挨宰。”   银行门外人行道上就有IC卡电话亭,宋改凤跟地头蛇丧彪一说,他立刻说没问题,“我现在就在花市呢。附近有间酒店,老板是我朋友,我带你们去。”   宋招娣她们收钱收到手软,林娇和罗志安摆了三天摊子,凄风苦雨,今天终于熬不下去散伙了!   两人只能跟发夹店的店长低头,问人家还愿不愿意收购发夹。   店长笑,“妹妹,你昨天应了多好呀?非要多熬一天。今天可没这个价格咯!小发夹两角,大的八角。”   罗志安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了,“你讲什么?”   店长看都不看他,只鼻孔哼一声。   林娇哀求:“我们的发夹料子都是很好的呀!能不能提一点价?就按昨天的价好不好?不然我们亏太多了呀!”   店长还是笑眯眯的,“那要不你们过了年再来问问?或者你们也请两个店员,背上喇叭去街口宣传嘛!”   罗志安气得要死又不敢撒野,只能在心里百般诅咒。   他和林娇商量,“要不,我们把货拿回宿舍,过完年,你去大学宿舍推销?”   林娇瞪他,“我去推销?然后呢?跟你分钱啊?”我给你打工啊?   “那这样吧,我那一半发夹按成本卖给你。你慢慢卖,赚的钱全归你!这样我们还能亏少点。”   林娇倒是想,可是她储物柜哪里放得下?还有五千多个发夹呢!就算能放下,要是有人举报她搞副业,这可真正是人赃并获!放家里?她老爸要是知道她摆摊赔钱了还不打死她。   两人各自有小心眼,算计了半天,最后还是忍痛赔本出掉了所有的货。   算上包装盒、代工费、材料,一人赔了快七百,再加上三天的租金,唉,真是倒霉。   罗志安又跟林娇要买样衣的钱,宋招娣他们的样衣九件买下来是520,再加上被大妈骗走的,是670,还有去批发牛仔裤来回打车的一百,也得两人平分。   林娇气得真想扇他几巴掌,衰崽!被骗的钱也要她摊!   她这时想起罗志安都干过什么缺德事了。   要是他在厂里造她的谣可怎么办?外来妹们被泼了脏水,回老家嫁人这事也就完了,她呢?她老家就在这儿!   她只得忍气吞声又给他钱。   两人垂头丧气走到车站,正好看到林通求领着姐妹仨走进路对面的越秀酒店。   罗志安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不要脸的女人!”   他清秀的脸扭曲变形,吓得林娇打了个颤,后悔不迭,天哪,她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个人?她为什么非要跟宋招娣打擂台啊?老老实实批发点零食小文具来摆摊也能赚到钱,自己做发夹去大学推销也可以,现在可好了。   林娇哭了,一半是后悔,一半是害怕。   到服装厂库房退掉剩下的牛仔裤,两个人各自拿回一千多。   林娇赶在年夜饭前到了家,哥哥奚落她,“唉哟女老板回来了?赚大钱了吧?”   要在平时她一定会嚷嚷起来,今天蔫头耷脑一声不吭,她哥哥在才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她哇一声哭出来,“我好怕!”   乔引娣跟罗志安分手就被他害那么惨!她叫他一起做生意,赔了一个月的工资进去,他是现在还懵着呢,等回过神,能饶了她?   她爸听到哭声破口大骂,“收声啦死八婆!触我霉头请你吃竹鞭!”   林娇捂住嘴,哽咽了一会儿小声跟哥哥说了摆摊赔钱的事。   哥哥听得直皱眉,“你都知道他不是好人,还找他合伙?唉。”怎么办?   “我有还有点零花钱,本来想买电脑用的,给你一千,如果他问你要钱就给他,绝对不要再跟这种人打交道了!要是他威胁你,你就告诉组长!告诉我!大不了我们辞职,去别处打工!”   林娇眼泪汪汪收好哥哥给的钱,“哥,你对我真好。”希望年后这衰崽别缠着她!那这一千块就是她的了。   罗志安满心酸溜溜,回厂区的一路都在想怎么散布谣言,要怎么编谣言才更刺激。瞧宋招娣她二姐跟隔壁发饰铺子老板说话的样子,哼,一看就是个二奶。对!就说她们姐妹仨一起伺候小老板!   这个年他过的凄凄惨惨,男工宿舍里就他一个人。其他留下打工的人大概都在市区过年了。   大年初一醒来,他还要装着赚了钱跟家人打电话拜年。   罗志安越想越气,一会儿骂宋招娣姐妹不要脸,一会儿骂林娇是个害人精,一会儿又痛骂乔引娣。这三个人里他简直分不出最恨谁了。   他还跑到女工宿舍门口,徘徊了几圈后值班的宿管阿姨跑出来问:“你到底要找谁?你工牌呢?”   他那满心龌龊心思哪能跟人说呢,支支吾吾跑了。 第32章 过年了 这是我过的最好的春节   除夕这天收摊时三姐妹和徐山平喜气洋洋, 林通求这几天收获也很不错。   几家大批发商看中了高档真丝发饰,其中一家跟法国德国百货公司有合作,专门做高档饰品, 跟他签了一笔五千支的订单, 另一家还没敲定, 估计最少也是这个数目。   这两笔生意的赚头就快二十万。   他给宋改凤他们介绍的酒店就在花市附近的河边, 装潢得相当不错, 一楼大厅放着架三角钢琴,餐厅里侍者都穿着黑色西装马甲,打着领结。   宋秋凤一看这地方大理石地砖亮得能倒映出人影, 有点后悔,在这地方住一晚上, 得多少钱啊?   徐山平更吓坏了。他听姐仨说的,还以为是在附近找个旅社呢,这里?这要不是秋凤挽着他的手,他走路都不知道该先迈那条腿了。   宋改凤暗自给自己打气,别怕!真太贵就直说住不起。她绝不干打肿脸充胖子这种傻事。   她跟林通求到了前台,一看价牌, 最便宜的也要500一晚!   没等她开口, 林通求的朋友来了,热情地打招呼,“林生,今天来这里发财呀?”   林通求跟他介绍宋改凤姐妹,“这几位靓女是我合作伙伴,还有没有好房间啊?给个内部价啦!”   做酒店行业的都是人精,老板一看姐妹几人的穿戴心里就有数,他只是奇怪林通求竟然会看重她们, 嗯,大概是看上了高妹?   最后的房价是三人间280,标间150,宋改凤拿出自己的卡,“刷我的!”   老板看林通求一眼,见他没反对,笑眯眯接过卡给前台服务员,“好好接待林先生的朋友!”   四个人拿上房卡,出了电梯,客房走廊上都铺着厚厚软软的地毯。   到了房间,一开门,改凤往雪白的床上一倒,“哇!”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弹簧床垫!   她再跑去浴室看看,哇,有浴缸,有花洒,再一拧水龙,“啊!大姐、小妹!24小时热水!”   厂子里的冲凉房就真是冲凉房,一年到头没热水。   三姐妹挤在浴室里,大姐惊叫,“还送洗发水和香皂?”   “还有电吹风呢!”   “浴巾!超大的浴巾!”   “快洗澡!洗完了打扮好去吃饭。”   宋招娣不觉得稀罕,但也挺开心,她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洗热水澡是什么时候了。   年夜饭也是在这里吃的。   酒店餐厅的桌子早就订完了,前台服务员为他们在餐厅里加了张桌子,推荐了四人份的除夕套餐,有三拼冷盘,五道大菜,还有两样甜品,一样是白果芋泥,一样是甜汤。   餐厅有两台32寸的松下卧式电视机,一个放着央视春晚,另一个是翡翠台的节目。   这个年头最贵的电视机就长这样,像个大箱子,屏幕大是大了,但人都给拉得微微变形。   四个人快快乐乐吃了年夜饭,徐山平看到酒店大堂一角有IC卡电话,“咱们给家打个电话吧!”   秋凤自然没意见。   宋改凤看看小妹,意兴阑珊,“随便。”   徐山平打电话还方便些,他爷爷奶奶还在,除夕这天一大家子人都在大伯家,直接就能跟爸妈说话了。还把秋凤拉过去说了几句。   给宋大明夫妇打电话就麻烦多了。他们宋李村只有两家人有电话,村口大妞婶子家的小卖部,或者村支书李广济家。   秋凤打到大妞婶子家,她叫自己家小孙子跑去喊人,约好十五分钟后再打过去。   来接电话的只有李桂香,这也不令人意外,往年宋大明整个春节期间都醉醺醺的。   秋凤问了一句,果然,李桂香说宋大明睡着了。   秋凤跟亲妈说了几句话,徐山平接过电话给岳母岳父说吉祥话,又叫两个妹妹拜了年。   宋改凤听见李桂香在电话那头问“你们这两天混着钱了么”悄悄掐大姐一下,给她使眼色,秋凤照着原先商量的那样慢吞吞说:“给人打工,一天一百,还给包了个红包。”   李桂香又嘱咐了一次过完年银行开门了赶快寄钱,就没话说了,来了句,“不浪费电话费了!长途,贵。”   回房间路上,改凤跟小妹嘀咕,“也不知道打那个电话干什么。”   宋招娣只笑笑。   四个人到三姐妹房间看春晚,守岁。   零点时,电视机里响起钟声和鞭炮声,宋秋凤说,“这是我过的最好的除夕。”   宋招娣看看两个姐姐笑,“我也是。”   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她的亲人们快快乐乐守岁。   美美地睡了一觉,大年初一早上一起床,大姐和徐山平给两个妹妹发红包,“恭喜发财!”   改凤也给小妹发一个,“恭喜发财!”   宋招娣接住,“共同富裕!”   到了一楼大堂,徐山平又跑去打电话拜年,可能家里到处都在放鞭炮,听不清,他直着脖子大声嚷嚷“过年好”,弄得其他客人和酒店员工频频侧目。   改凤拽拽大姐,“你要打电话,就去外面吧!这儿写着呢——请勿喧哗!”她其实是不想给家里打电话。有什么好打的?一句他们累不累,大年夜吃了啥都不问的家人有什么话好说?   在酒店吃自助早餐时,秋凤跟徐山平感叹,“几个月前真不敢想今年的春节会这么过。”   “只要咱们肯用心,肯努力,以后日子会一年比一年好!”   “对!”   G市大年初一的习俗是亲戚串门,不过也有人去看贺岁片的。   几个人一商量,走,咱们也去看电影!   去真正的电影院看电影!   宋招娣这两辈子加起来还真没去正经看过一次电影。   媛媛喜欢看电影,但她坐着轮椅,在电影院只能坐在第一排,一部电影没看完,脖子仰得要断了。所以她都是在家用投影仪看。   今年这几部贺岁片其实宋招娣都陪媛媛看过,但是家庭影院和真正的电影院那能一样么?   四个人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连看了两部电影。   一部是冯小刚的《甲方乙方》,全场不断哈哈大笑。   散场了,宋改凤还时不时哈哈一声,歪嘴学电影里的地主婆去掐大姐。   另一部是在工厂区最红的古惑仔系列的新片《龙争虎斗》。   宋改凤全程一直念叨,“山鸡呢?山鸡怎么还没出来啊?”“该出来了吧?”   电影散场,她嘟着嘴,“怎么没山鸡呢?没有山鸡还叫什么古惑仔!”   宋招娣想,上辈子二姐看上丧彪,是有一定原因的。   散场后大家又闲逛了一会儿,在街边小店买了些零食和两副扑克牌回酒店房间打双升。   临睡前,姐几个又享受了一次热水澡。   秋凤惆怅,“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洗热水澡呢。”   宋改凤趁机说出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再打半年一年工,出来单干。以后我在G市买房子,装个大容量电热水器,天天能洗热水澡!”   “肯定行!”宋招娣又鼓励大姐,“你和徐大哥两个人呢,肯定也行!”   临睡前,宋招娣忽然想起《甲方乙方》里的一幕: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她的1997年,再一次过去了。   大年初二花市重新开市,人流只比年前稍少了一些。   这时候旅游业还没大发展,春节期间娱乐选择就比较少。G市人除了去寺庙烧香,和亲朋好友聚会搓麻将,就只能在市区四处闲逛了。   游艺铺子的生意这天倒是红火起来了。   可林娇和罗志安的摊子已经看不到了,游艺铺子人气都分给了旁边卖汽水的。   三姐妹和徐山平每天奔忙,最初摆摊时点钱是四个人分了用手点,现在都要去隔壁借点钞机了。   二月一号星期天,是这年的正月初五,花市一直开到元宵节后,但宋家姐妹的摊子就到此为止了。   初七工厂就要重新开工了,从初二连着摆了四天摊子,虽然有帮工,可四个人真累得不行。   初四这天早上,宋改凤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林丧彪还笑,“你这是职业病了呀!喝点凉茶啦!”   宋改凤心说,你们这里的凉茶黑乎乎的,气味也怪,谁要喝呀!唉,要是她自己有家,煮一锅绿豆汤,放点冰糖,多好!   下午丧彪真买了很多凉茶请自己店员喝,也给她们送来些,还专门给改凤一个比其他更黑了几分的,“高妹,尝尝这个嘛,专治声音嘶哑。”   宋改凤想着,这丧彪,要是当邻居处久了人还行啊,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   丧彪贱兮兮露出一口白牙笑,“很劲吧?”   改凤但凡还能说话就得当场骂街。   可到了晚上收摊时,几个人嗓子还真舒服了不少。   宋秋凤还跟徐山平说,“要不怎么说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呢?人家这本地凉茶还真管用。”说着偷偷看改凤。   改凤气得直揉心口,“你到底跟谁是一伙儿的?”   初五收摊时,店长大姐还去花市一家卖药材的店配了些罗汉果之类的凉茶药材送来,“你们年轻人在外打拼,也要注意身体啊,这些滚水泡着喝几天,嗓子好了就不要再喝了,女孩子不好总是喝寒凉的。”   四个人感谢不尽。   收了摊,大家找间小饭馆要了个雅间。   先好好吃顿饭犒劳犒劳,再商量一下这钱怎么分。   摆了七天摊子,每天都能最少卖一万块钱的货,利润有快12万。   比宋招娣原先估计的还要高。   最初一万块的本钱,大姐和徐山平出了三千,两个妹妹一人三千五,说好了按入股分红,那就该大姐和徐山平分三万六,改凤和小妹每人四万二。   改凤觉着这几天大姐和大姐夫也很辛苦,昨天就私下跟宋招娣商量,“咱俩一人再给他们两千吧?”   宋招娣没意见,但是徐山平和大姐拒绝了,他还检讨了自己,“是我们胆小,嗯……还有点鸡贼!反正我不好意思要这钱。就按原先说好的分吧!”   宋招娣见他不像作伪,再看大姐也一脸平静,知道他们俩必定已经商量过了!   她有点意外,还挺高兴,“你俩是不是已经想好用这钱干什么了?” 第33章 赚钱后要干什么 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嗯。我俩想去学车。”徐山平讲了他的出租车计划, “承包一辆车,我和秋凤轮班,一人开白天, 一人开晚班, 或者再找个人三班倒, 估计有个五六年就能把车款还清了, 之后把车租给人家, 我们俩只干白班。”   这个想法目前看起来倒是不错。   但G市的出租车费在十几年后也没怎么涨,出租车公司却还是一辆车每月要分七千块,剩下的才是司机的, 后来各种网约车分割市场,司机们能赚到的就更少了。   徐山平和秋凤本来就胆小保守, 要是千辛万苦供下一辆车,怎么舍得转手?到了那时,两人正值中年,再转行么?   徐山平见小妹一直皱着眉,看起来不是很看好自己这主意,“小妹, 你怎么想的?”   宋招娣把问题抛回给他, “你们打算两年后结婚,对吧?那什么时候要孩子?”   宋秋凤脸红了,“小妹!”   宋改凤都纳闷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对啊,你要是怀孕了,挺着大肚子还开一天车?就是你们俩再请个人三班倒也不行啊!生完孩子呢?孩子能去幼儿园之前,谁带孩子?”其实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她没说出来,两个人供一辆车, 车放谁的名字?也能一起么?   宋秋凤这下顾不上羞涩了,她认真一想,好像还真不行。   “而且,别看现在地铁才开了一条线,以后还要开更多线呢,就像海市,现在都三号线了!”改凤又想到一条反对理由,“坐地铁的人多了,出租车生意肯定没前两年好做。”   徐山平一想,可不是。   但他还有别的想法,“那你们觉得,在厂区附近开个旅社,一楼开饭店,怎么样?”   厂区附近的小旅馆有差不多十家。   这里原本是农村,周围开了厂子后农民加盖了房子出租。房子建的奇奇怪怪,租金倒也还好。比如李广园开旅社的小院子,四层小楼加一个二十平方的院子,一年租金也就两万。还有比他这个更便宜的。   改凤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自己在家做生意,以后大姐怀孕生孩子也不出门。   宋秋凤和徐山平也是这么想的。   可宋招娣还是摇头,“徐大哥,你们的店,想做谁的生意?”   徐山平皱眉说:“当然是厂区的人啊……”   这回他还没想明白,宋秋凤先明白了。   她指指自己,问未婚夫,“就说咱俩吧,来这几年了,去过厂区的饭馆几次?还有旅馆,除了每年招工的时候,谁住?”   徐山平呆住。   他和秋凤都是俭省的人,可工友里比他们还节俭的大有人在!   进城打工的人,除了逢年过节愿意买些年货,弄身新衣服气派点回家过年,谁舍得每次休息日下馆子、买衣服啊?   仔细想来,厂区这些小店,好像只有录像厅生意一直不错,可也只是七天里做一天生意,另外六天都空着。   宋招娣鼓励大姐,“没错。你再想想,咱们两次摆摊为什么能赚到钱?”不知大姐开窍到什么程度了,就像二姐说的,不可能她们两个一直扶着、拖着她,她必须得学会自己思考才行。   秋凤想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怯怯地说,“第一,是位置。圣诞市场里咱们的摊子在厕所旁边,谁想去厕所都会经过!花市的就更好了。”   两个妹妹都在期待地看着她,秋凤胆气壮了,“第二,是顾客群。买咱们东西的,都是最少能一次花得起五十一百的人!同样的东西,在厂区就卖不上价!所以小妹她们一开始就去大学宿舍推销,不在厂里宿舍卖!第三,咱们的货得有胜过别人的地方,就像小妹用喇叭喊的,新颖独特!”   最后一句她是看着徐山平说的。   宋秋凤见两个妹妹都赞许地微笑,忽然间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继续说,“开饭馆这主意不是不行,而是不能开在厂区。得开在……大学附近?对!大学附近!我上次去大学,在他们对外的食堂吃的饭,听几个学生那意思,这个食堂的东西还比其他的要好呢,一碗火腿肠蛋炒饭八块钱,肉稀蛋少盐还多,还没咱们这儿小馆子里做得好吃呢,可是生意可好了!”   宋招娣深感欣慰,这几次可真没白领大姐出来!   她提高问题难度,“那人家大学附近的房子租金肯定也更贵呀!”   宋秋凤自有一套她朴素的算法,“发夹的成本比衣服低,但同样是招呼十个顾客,卖发夹赚的可比衣服少太多了。房租贵的地方,肯定人流也多,周围卖的其他东西也是贵的。”   改凤笑,“对,这叫水涨船高。”   徐山平默默听了半天,再看看未婚妻,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但他还是让两个小姨子拿主意:“那你们的意思是,咱先到大学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店面,再筹划着?”   “不错!做什么都得先去踩踩点!这叫实地调查!”   徐山平一想可不就是。她俩先去了大学宿舍踩点,才去圣诞市场摆摊,然后才定了花市的事。   宋招娣帮他们出主意,“等开学了,我和二姐去找黄阿姨林老师道谢,她们都在大学里有人脉,求她们打听门面租金的事也更靠谱。还有,你们要开饭馆,想过主要卖什么没?是小炒?G市最常见的鸭饭鸡饭?还是地方特色菜?主打款是什么?从哪儿进原材料?哎,你俩会做饭么?想没想过去技校学学啊?”   徐山平被问的一愣一愣的。   亏他还老觉着秋凤憨厚呢,现在一看,秋凤那是害羞,人家心里清楚着呢,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了!   他尴尬地笑,“还真没细想过。”他是觉着,做吃食不需要太大本钱,还有,人可以一年才买一次新衣服,可天天都得吃饭,而且,厂区这儿吧,也不用做什么精细吃食,随便炒点家常菜就成。   哎,等等,他这想法不是本身就默认了顾客根本不舍得吃好的么?   哎唷,蠢死!真想呼自己一耳光!   宋招娣挽住大姐胳膊,“你俩也别急,你看我跟二姐,为了选货先买杂志又去艺术学院观摩人家怎么穿的,还有圣诞市场摆摊的经验教训总结,笔记和乱七八糟的想法记了足有两大本!花市才摆七天的摊子罢了,你们要干个长久的事业,那更得多想点子,多到外面走走看看,然后咱们四个臭皮匠在一起多商量商量,把长处短处都想到了,能少踩几个坑。”   改凤举起啤酒杯,“来,咱们碰一个!庆祝我们的新时代开始!”   “对,干杯!”   放下酒杯,大姐问改凤,“你是什么打算?”   改凤扔嘴里一粒花生米慢慢嚼着,“我跟小妹都想再去读书。正经高中大学肯定是不成的,咱一没户口二没学籍,要是能上个夜校或者成人教育也挺好的。等大学开学了,我们去打听。”   “上学,或者说,学知识吧,只是我其中一个打算,我准备再花几个月时间探探路,然后就辞工,在小商品城或者是锦锦商贸城租个店面卖服饰!”改凤叹口气,“我现在最发愁的,是离开厂子以后住在哪儿。”   重回电子厂打工后,宋招娣有了新的感触,厂子和厂区附近逐渐发展出的商业配套,让工人们不用进城就能满足几乎全部需要,一方面束缚了他们,让他们无法再增长见识,几年过去,眼界和刚离开乡村时并没什么太大不同,另一方面,这个自成一体的小社会也保护着他们,替他们规避了许多困境和危险。   在1998年,没有固定住所的外地人如果不走运被查到,就会被当做三无人员送进收容所等待遣返原籍。   十几个人关在一间房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遣返原籍也不可能专为一个人开专车遣返吧?那就等着,凑足了人数一起滚蛋。   至于等多少天,就看运气了。   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他们离开工厂前必须得先找到一个住所,再拿上租赁合同去申请暂住证,是的,光有身份证还不行!如果有摊位、店铺的租赁合同更好了,也得备着随时被检查——因为“无稳定收入”也是三无之一。   租房,在十几年后不难,手机一划拉,各种租房APP上都能找房源,现在可没这种便利。1998年时,哪怕是全国最大最繁荣的海市,也没有成熟可靠的房屋中介。   因为房地产业这时才起步!房子本来就少,根本没法形成出租市场,自然不可能养活中介行业了。   这个时候,G市大多数城市居民的房子都是单位分配的,商品房倒是也有,前天在市中心,宋招娣看到锦绣花城的卖房广告,均价3000元一平方,这个价钱放到十几年后大家都觉得便宜得要死是吧?   可现在G市市民的平均月收入刚过一千元。   并且,当时的银行个人信贷业务也没发展起来,至于公积金住房贷款?没听说过。要到2006年前后才逐渐实行。   这时银行对个人住宅商业贷款的审核标准非常严格,像他们这种靠命换钱一天打工十几小时的,就和若干年后的外卖骑手一样,月薪水平是追上了平均线,但很难通过银行的放贷审核。   符合贷款标准的人不需要贷款,需要贷款的人又不符合标准。   办不了贷款,想买房就得一下拿出几十万现金。前几年海南岛、广西北海楼市崩盘,满地烂尾楼,去年香港房市也暴跌,一般人有几个敢在这时买商品房啊?   房子少,那可不就难租?除非,他们去租城中村的房子。可那些房子交通不便,卫生条件差,住户也是鱼龙混杂,最可怕的是有些警员不被认可这些地方的房子是“固定住址”!   得,这租了房子还一样是三无!   不过,跟梦想与未来相比,眼前这些困难算什么?   四个人斗志满满举起酒杯,大喊自己的愿望——   “我要念书!”   “我要留在城里!”   “要改名字!”   “赚钱!”   “共同富裕!” 第34章 清醒 大姐改造完成度:80%   宋招娣和大姐手挽手回到宿舍, 正陶醉在美好的梦想中呢,传达室的宿管阿姨一嗓子给她吼的一哆嗦:“哎——宋秋凤?正好,你的电话!长途!”   秋凤也吓了一跳, “哦, 多谢!”   她跑进传达室, 接起电话, “喂?”   宋招娣站在门口都能听见李桂香的声音, “秋凤?你这个死丫头反了天了你!过年故意不往家寄钱,你是不是当你爸和我死了?啊?”   李桂香快气疯了。   大丫头原先多乖巧的孩子啊,这跟徐家那小鳖崽子一定亲, 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家都不回了!钱也不寄了!   要不是初三那天徐山平的小姑来串门说漏了嘴, 她现在还被这个贱丫头蒙在鼓里呢!   哦,人家徐山平春节都往家寄钱了,你宋秋凤不寄?你的钱去哪儿了?寄到徐山平家里了吧!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爹妈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有了男人就忘了爹妈了?   过年的时候亲戚人来人往她忙得没空,不然早打电话来骂她了!   今天初五, 晚上送了财神, 李桂香再也按捺不住了。   “臭不要脸的赔钱货!过年不回家跟男人在外面浪!祖宗的脸都给你这浪|货丢尽了!你这个年过得好啊,浪足浪够了没?屁股让姓徐那小子日烂了吧?真是不要脸呀你,打工赚了钱不往家里寄拿去贴男人,我和你爸都替你害臊!我们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脏臭烂货……”   亲妈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把秋凤打懵了。   她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到眼前看了看,脸一下通红,又变得煞白,连着说了几声“我没有!”气得哭了。   她再也想不到亲妈会对她说这种话,除夕和初一拜年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几天工夫她就变成臭货了?   就因为她没给家里寄钱?   这是她的亲妈呀!   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最下流的诅咒, 就是她亲妈刚才说的。   宋招娣冲进传达室,一把夺过大姐手里的电话,大声喊回去:“还想要我姐的钱你就闭嘴!你要是再敢骂,骂一句就减一百!”   李桂香尖叫,“三丫头?你也跟着犯浪呢?把电话那个臭不要脸的小浪X!我要是在跟前就撕烂你俩的臭——”   宋招娣用力把电话扣上了。   秋凤哭得涕泪横流,宿管王阿姨尴尬极了,递了几张抽纸给她,想说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这到底是亲妈还是后妈啊?大过年的怎么这样骂人?   宋招娣挽着姐姐到厂区花园僻静处,“姐,别哭了,既然这样了,干脆打电话跟他们说清楚,以后你工资自己拿着。”   宋秋凤擦掉眼泪鼻涕,摇摇头,“怕是不行。我要这么干,他们肯定要到徐大哥家闹。我现在丢不起这人。等我跟徐大哥在城里站住脚了,到那时随便他们怎么去闹去跳,都是丢他们自己的脸!反正他们不敢找来!”   宋招娣心里难受,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现在是不敢找来,等遣返政策结束了就不一定了。   上辈子,宋大明和李桂香不就跑来搅黄了二姐的婚事么?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给他们的消息。   对付这种恶心的父母,只能一刀两断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姐现在走不了。除非她连徐山平也不要了。   唉。   宋招娣只能轻轻抚着大姐的背心默默安慰。   秋凤哭了一会儿,擦擦鼻涕眼泪,用力呼吸了几次,“小妹,你带电话卡了么?我先给爷爷打个电话!”   宋李村就两户人家有电话,刚才李桂香打电话时秋凤听见有人要买汽水,想必是村口大妞婶子家,她家开了个小卖部。   秋凤打电话到村支书广济二叔家。她开口说拜年话时声音里已经没了哭腔。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要是原先被这样臭骂,她哭死了都说不出一句话,最多跟徐山平哭诉。   可现在,她心里是挺难受,也很委屈,但更多的是庆幸。现在还没初七,工友们大多还没回来,不然又要让人看她笑话。   等了大约十分钟,爷爷才接上电话,“秋凤,咋了?不是初一拜年了吗?”   秋凤哽咽,“爷爷!”   她把李桂香刚才干的事说了一遍,“爷爷,我没说不寄钱,只是晚几天,工资全给他们,寄之前我存银行赚个利息也不行?我是他们亲闺女啊,就这么骂我?徐山平是往家寄钱了,他只寄他的,我们姐仨的我们自己拿着呢!”   宋老爹气得直呼作孽,“我说怎么初三那天你爸跑来问我要你那两万块呢!”   自打知道三个闺女不回家过年,李桂香气就没顺过。   她早早地攒了一大盆脏衣服,就等着丫头们回来洗呢!还有过年那些费事的吃食,各色丸子、炸糕、上供用的花馒头,本来也全等着闺女们回来做,现在她要不自己动手就得花钱去买。   最气人的是,这仨丫头的钱呢?没寄回来!哦,11月的那份钱就没寄,这过年的也省了?半年的钱呢!   初三那天她去另一个亲戚家拜年,刚好遇着徐山平的小姑,一说话,才知道原来徐山平寄钱了。   她回去后跟宋大明公母俩气呼呼嘟噜了一晚上,第二天宋大明找到宋老爹,“爸,秋凤那两万嫁妆钱呢?”   “咋了?”   “先拿来用用。这死丫头,不回家过年,也没托人往家拿钱啊!”   宋老爹抓起烟斗杆子敲小儿子脑袋,“年都快过完了要什么钱?跟你那个懒婆娘真是一对儿!三丫头走了,你们连猪都不养了,连过年都等不到就拉去杀了!我打死你个懒东西算了!”   宋大明捂着头跑出堂屋,他妈拦着宋老爹,“大过年的,你这是干啥呀?不怕邻居们听见么?”   宋老爹气得跺脚,“我的老脸早叫他丢尽了,我还怕邻居听见?”   宋大明扒在门口问他妈,“妈,秋凤的钱放你这儿了?”   宋老爹暴跳,“滚!不要脸!钱我给秋凤了,让孩子存的三年定期!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大明气哼哼回家,踢开门,走到闺女们的房门前狠狠踹一脚,想打三丫头一顿出出气,踢开屋门才想起来三丫头也去打工了。   他妈的,你说养丫头有什么用啊?   找了个男人就跟爹妈离心了!   这夫妻俩忿忿不平,翻来覆去骂三个女儿。   宋家宝在自己房间里听着心烦,冲他们大喊,“你们还有完没完?大姐她们哪儿对不起你们了?”她们是小贱×小浪×,是听了男人的话就走不动路的货,那她们的弟弟、父母又是什么?   他又大了一岁,许多以前看不懂的眼神、听不懂的话现在都懂了。   今年过年时亲戚间走动,他明白了一件事:大姐夫家的人看不起他爸妈。   不仅是他们,就连二姑夫、洋洋表哥这些亲戚也看不起他们。   为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   宋大明只要再骂姐姐们,宋家宝就摔东西砸板凳,“不许再说了!你们这么吵吵着我还能不能看书了?”   宋家宝发话了,宋大明夫妇自然不敢再惹儿子生气,只能在自己房间叽叽咕咕。   真没想到啊,秋凤这闺女竟然是个白眼狼!   被个男人挑唆一下,几十年的爹娘就不认了!   他俩恨徐山平恨得牙痒痒,可是徐家人多势众,两人忍了又忍,没敢去徐河村闹。   等到初五晚上送了财神,李桂香立刻跑去打电话去女儿宿舍,把憋了几天的火喷出来。   宋秋凤一听,哦,还想要回那两万呢?   幸亏听小妹的存了定期。   “爷爷你别气了,你跟他们说,以后他们再打电话到我宿舍来,我就叫‘不在’!我丢不起那份人。他们要再这样,我就辞工!爷爷,你不知道啊,我打七年工才两万块嫁妆的事,全厂区十几个厂子都传遍了!新来的女工远远见了我就指着说‘可别学那个傻子’!”   宋老爹听得老脸跟涂了生姜似的热辣辣的——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当了一辈子的体面人,现在脸面叫宋大明和他那个懒婆娘丢到全国去了!   孙女挂了电话,宋老爹直奔宋大明家去,李桂香开了门,“爹,你咋这时候来了?”晚上九点多了,平时老爹早睡觉了。   宋老爹低声骂,“丢人败兴的东西,还不快把门关上!”   宋老爹坐在堂屋里把这公母俩臭骂一顿,“秋凤为啥不回家过年你们不知道?你们要是给多点嫁妆,她用得着过年还打工么?你俩这个劲儿,以后我们小宝怎么说媳妇?你们想过没?啊?”连自己亲生闺女都能这样糟践,好人家的谁舍得把闺女说给小宝啊?   第二天宋招娣又陪着大姐去打电话,这次找的李桂香。   李桂香一听闺女打电话来了,屁股着火似的奔去大妞家的小卖部,接起电话,“秋凤?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小贱X!”   “啪!”电话挂断了。   李桂香看看电话筒,只得讪讪挂上。   一分钟后,电话又响起,李桂香赶紧接起来,“喂?秋凤?”   “是我,三丫头!”电话另一头宋招娣冷冰冰说,“你要是不想听我们姐妹说话,那就一个月以后再打。钱也那时候再说寄不寄。”   “哎哎哎——”李桂香抓紧电话筒叫,“别挂!别挂!”   “还骂人么?”   “不骂了不骂了!”   “再骂咋办?”   “那……你说咋办?”   “我说过的。骂一句,减一百!刚才那句减一百,上次你骂了得有十句,一共减一千一百。”宋招娣停了几秒钟,听到李桂香像脖子被抓住的鸭子咔咔了几声,倒真没敢再骂。看来,还是钱能让她长记性。   “你要是不骂了,我就让你跟大姐说话,你再骂,就下个月再等电话吧!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明白了!”李桂香急死了,天哪,她的秋凤原来多乖啊,这跟着徐山平,还有发了疯的三丫头,被教坏了!   宋秋凤跟李桂香说,从这个月起,以后她和改凤都是一个月一人给五百,先给一年,看家里的情况再说。   “啊?你和二丫头一个月才给五百?那三丫头的工资呢?”李桂香听了,心都要碎了,一下少了一半?哦哦还有三丫头的钱呢?这丫头出门半年了,一分钱他们还没捞着呢!   “小妹的钱是她自己的!”宋秋凤突然心头冒火,“是谁站生产线一天站十几个小时?是谁来月经了也只能冲凉水澡?是谁在食堂一个月吃不到一次囫囵肉?是我们!不是你!也不是我爸!你俩好手好脚在家坐着,整天有肉有蛋,小酒喝着,连田都租出去了,过得跟旧社会地主婆差不多了!咋了?嫌一千块少?嫌少就别要!”改凤说的真对,嫌少就别要!   李桂香被噎得说不出话,脑门冒着汗,心肝手脚直打颤,“你们……你们不能没良心啊!”   她嗷嗷干嚎,边嚎边拍胸口,“我当年生你,月子都没出就得下地干活儿,寒冬腊月给你洗尿片子……”   “啪!”   电话又被挂断了。   李桂香急忙打到宿舍,没想到传达室的人喊了几声,告诉她,“不在!”电话又被挂断了。   啊?原来昨天公爹说的是真的!再打到宿舍她就喊不在!   李桂香在小卖部等了十几分钟,两个没良心的女儿没再打过来,她只好回家,把这个噩耗告诉丈夫。   宋大明和李桂香小声痛骂三个白眼狼女儿的时候,远在G市的宋秋凤和小妹一起去找改凤。   三姐妹重聚在老破小活动室,宋秋凤大哭一场,眼泪怎么也停不住,但她不是难过,不是委屈,更多的是感到解脱。   李桂香恶毒的诅咒和谩骂,终于把她眼前那层雾蒙蒙的纱给撕下来了:原来,他们从来都没把她当个人看。   他们养大她和两个妹妹,就是为了让她们赚钱寄回家。就像农民养猪是为了吃肉,养鸡是为了吃蛋一样。   寄了钱,她就是乖女儿,不寄钱,她就是个“自己发贱的小浪×”。   秋凤想到这儿,抹掉眼泪,笑了。   改凤听小妹转述后几乎不敢相信。她再想不到老实疙瘩大姐会干这么一出。   其实宋招娣也很意外。   原来这就是一根被压到底的弹簧再弹起来的样子。   而上辈子的大姐,是一根被两头拉扯的弹簧,一点点被拉直,终于失去弹性,变成了一根伤痕累累的生锈铁丝,再也没有重新弹起来的机会。   宋招娣搂着大姐,“姐,别哭,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她这么说着,不知不觉也流下眼泪。   三姐妹拥抱在一起,“对,我们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第35章 改名(小修)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正月初七后, 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们陆续回到了工厂,厂区的机器再次轰鸣不止。   四星电子厂重新开工的第一周,提拔了三位新拉长, 宋招娣就是其中一个。   中午休息时田小冰叫宋招娣, “李经理要见见你。”   这几位高级管理层所在的办公楼层电梯有密码, 只有车间主任以上的人才知道密码, 普通工人, 甚至拉长,根本连电梯门都进不去。   到了李经理办公室,她告诉宋招娣, “厂里给你一千元奖励,和你这个月工资一起发, 不过,田主任说你提议改进生产线的事不好在大会上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宋招娣立刻向田小冰说谢谢。   厂子生产是按计划进行,每个月分配定下的数额,无法正常完成的时候当然要工人们加班,新生产线提高了效率, 自然会缩短加班时间。   但难免会有工人抱怨, 原来上班时还能摸鱼喘口气呢,这下不行了!还会有人说,原本可以赚加班费的,这下不行了!   肯定会有人对她不满。   李经理问,“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么?”她想补偿一下这个聪明的女工。   宋招娣等的就是这个,“我希望您能写一封介绍信。我想改名字。”   她讲了自己想改名的原因,“一本书有封面,名字就是一个人的封面, 即使还没见到人,看到名字就会对她有印象。我不想让我接下来几十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她的出生是不受欢迎的,是被人嫌弃的!甚至有人看到这个名字,就认定我是个容易的猎物,只要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会甘心情愿当他的奴隶,换取那一点点‘好’。”   “您,能帮助我么?”   田小冰和李经理都震惊地看着她。   良久后,李经理说,“下午你来拿信吧。”   下午放工时,宋招娣去找李经理。   她递给她一个信封,“想好新名字了么?”   “想好了。”   李经理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希望你能成功。”   宋招娣在办公楼的楼梯间把信读了两遍,折好放进口袋。李经理在信中把她描述成一个诚实、勤奋、正直的人,言辞恳切。   走出办公楼,夕阳西下,工人们三三两两往食堂走,厂房巨大的影子遮住夕阳,覆盖在他们身上。机器的轰鸣声依旧响着。   她就快要离开这里了。再一次。   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地方。   工厂是个奇怪的地方,因为阶层简单,上升的途径也很少,人之间的逢迎和倾轧都被放大了。拉长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职”,在这个地方就能用手中那点小权折磨压迫其他人,众人一边畏惧、嫉妒这点小权力,一边想要巴结拉长,沾这点小权力的光,拉长看谁不顺眼,他们就会变本加厉欺负那个人。   乡下没人给狗绝育,夏天野狗很多,有时会聚成一群。   领头的野狗咬哪只倒霉的狗,其余的狗也会跟着去咬它。   她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明明那只瘸腿的狗看到吃的都不敢上前了,怎么其他狗还咬它?   后来她懂了。   看,她现在是拉长了,对她再不满的人也只敢偷偷抱怨,连林娇对她笑得都比以前更热情了。   不过,林娇还是背地里试着煽动其他人对宋招娣不满,“……还不是因为她,巴结领导向上爬,要改什么生产线,我们现在连喘口气的工夫都少……”   她还没说完,芳芳就大声冷笑,“嗐,亏你还比我们多上了两年学呢!车间门口挂那么大个牌子写着每个月的生产计划,你不会算数啊?改不改进生产线咱们一个月都得完成那么多数量,现在效率提高了咱们还能按时下班,哪不好?”   林娇继续挑拨,“哎呀,那我们加班工时就少了呀!基本工资才多少,大家不都指望多拿些加班费吗?”   娟子接过话,“林娇,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就算有加班也轮不到你!你返工率那么高!哎,你不是读过职高么?你们职高都教些啥?怎么来工厂都半年了就钉四个螺丝都做不好?”   丽婵一直拿了本小说假装在看,听到这儿忍不住噗一声笑了。   林娇气得脸颊通红,出了宿舍,重重把门摔上。   娟子翻个白眼,“呸!自己对着新拉长笑得跟个哈巴狗似的,转过身想让我们当槍?哼,真以为全世界就她一个聪明人啊?”   芳芳也看不上林娇,“这就叫笑里藏刀。小宋哪儿对不起她了?当初还选她当宿舍长呢。她可倒好,偷人家主意去做发夹卖!之前常姐领李经理她们来宿舍抄查,要不是林娇这狗哔举报的我头割下来给她当菜!哈,现在可好了,人家是拉长啦!我就坐等着看林娇有什么好下场。”   丽婵压低声音,“我就是奇怪,林娇怎么跟那个人搞在一起的啊?”   三个人面面相觑。   对啊,怎么回事?   春节期间留下打工的工人也不少,芬村花市这么有名,当然有人趁着空闲去逛,就看见林娇和罗志安一起摆摊了。   所有人都纳闷,这俩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呢?   林娇气冲冲出了宿舍,想去花园散散心,刚走出宿舍大门口,就听见罗志安的声音:“林娇!”   她吓得一哆嗦,赶紧想往回跑,罗志安追上来,“你去哪儿?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说着还要伸手拉她。   林娇只得站住,“别拉拉扯扯的,有事好好说。”   春节开工后,罗志安果然像她担心的那样缠上她了。   他觉得摆摊的主意是她出的,他只是“借钱”给她——“不管生意赔了赚了,钱总是要还的嘛!”   林娇气得想跳起来扇这衰崽几耳光。   可一对上他那双阴恻恻的眼睛,她就没电了。哥哥给的一千块,陆陆续续全给了他。   林娇皱着眉和罗志安走到个僻静地方,“钱我都还给你了,还有什么事?”   罗志安笑嘻嘻,“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不是说咱们是朋友么?”   他手搭在她肩上摩挲,“听说你们G市女孩子都很开放啊,你交过几个男朋友啊?”   林娇顿时感到肩膀上趴了几只大蟑螂,她跳起来甩开他,“少动手动脚的!钱我已经全还给你了!再来找我要你好看!”   罗志安也不追她,在她身后笑,“呵呵,要我好看?不止一个人看见你跟我去摆摊子呢!你想想,他们觉得咱俩是什么关系?”   林娇像被村口野狗追一样跑回了女工宿舍,一连几天连食堂都不敢去,生怕再碰到罗志安,又怕他胡说造谣,那她可真百口莫辩了。不止一个人看到她和他一起摆摊。   她现在完全体验到乔引娣当时的痛苦了。   这天晚上她辗转无法入睡。   怎么办?真要辞工么?   那找到新工作前这段时间住在哪儿?   回家一定整天被骂。   她想起离家前老爸的咒骂,“箩底橙一个,净记住吃,一年拿不回家几文钱!”   林娇用毛巾被盖住脸,悄悄哭了。   宋招娣对林娇和罗志安的事有所耳闻,但没放在心上。   她忙着跟二姐去找派出所所长改名呢!   厂区的派出所正式名字是仓水镇元村派出所,离四星电子厂只有十几分钟步行距离。一共就三个人,两个警员,一个所长。   两姐妹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巧所长去开会了,两个警员问了她们的情况,都笑了,“你们名字哪里不好?我邻居还有叫妹猪的呢,人家都没要改,你们改什么改?”   姐妹两人说了半天,他们只挥手,“走吧走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做,你们在这里我们没法办公。”   宋改凤还想再说话,姓刘的警员瞪起眼睛,“叫你快走!听见没?”   宋招娣赶紧拉着姐姐走,还得赔笑脸,“不好意思啊,不妨碍你们工作了!”   站在派出所门口,改凤没忍住眼泪,她一边抹脸一边哽咽,“为什么没有女警。”   要是有女警,一定懂得她们的苦处。   宋招娣搂住姐姐,“咱们本来也没奢望一次就能办成。多来几次,多磨几次,说好话,赔笑脸,只要能见着所长,就能好办点了。”   宋改凤吸吸鼻子,“嗯!”   下一次,两人调休到周三,到了派出所,她俩还没开口,警员就不耐烦说,“所长不在!”   两姐妹依旧笑脸盈盈,“刘警官、王警官,早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   宋招娣拿出菜场大妈跟基层公务员们打交道的全副手段,不管人家怎么冷言冷语,她还是一副笑脸,看见人家拿起茶杯,她立即抢过去加热水,她二姐也没闲着,把办公室三个热水瓶全打上热水,又去倒垃圾,擦桌子椅子。   两个警官都是四五十岁大叔,还真拉不下脸赶她们走。   隔天下午,宋招娣和二姐一放工又来了。派出所六点关门,她们赶在关门前来混个脸熟。   宋招娣跟二姐说,这叫“刷好感度”。   警员走了,她们又走起群众路线,抢着帮派出所收发室打杂的冯阿姨打扫卫生,洗厕所,倒垃圾,专抢脏活累活儿干。   干完活儿又买了汽水零食和冯阿姨话家常。   冯阿姨终于问起她们来干什么,要改名字?为什么啊?   宋改凤从不跟人讲这些心酸,宋招娣从前也不讲,嫌丢人。现在她想通了,丢人的又不是她!怕什么?人家问,她就说。   她讲了自己和姐姐从小受的委屈,扒开头发给冯阿姨看,“我当时就想,一头撞死算了,不再受这窝囊气了。”   冯阿姨看到她头皮上粉红色的伤疤那么大个,吓得直呲牙,“我的天哪!你这孩子真是命大!”   “我晕了一天,一直吐,后来才知道是脑震荡。没人管我,我妈就捂了一把香灰上去,一口水一口饭也没给我,还是我去姑姑家,姑姑给我洗了伤口涂了药膏。四十多度的热天啊,要是伤口发炎了,都不知道我现在还活着没。”   冯阿姨还没哭,改凤先哭了。   “别哭别哭!”冯阿姨抹着眼角,给她们透了个准信,“你们明天下午再来。所长一定在。刚过完年,他们确实忙,这两周所长都要去市里开会学习,下周三会开完了,他一定得回来的。” 第36章 两手抓 一手抓经济,一手抓学习   所长要到市里学习, 暂时无法蹲守,但改名的事儿也算是峰回路转了。   两姐妹互相安慰,不着急, 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 继续上学的事也搞起来。   2月15号这个星期天, 三姐妹一大早一起去了G市最大的新华书店。   为什么去书店?   因为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金钱。   必需得赶快学习新知识!   这是宋秋凤现在的座右铭。   秋凤跟李桂香和宋大明摊牌后真就只寄了一千块, 这俩人怎能愿意呢?   年后一个月一千就算了, 年前的钱呢?   宋大明气得酒也不喝了,跟李桂香轮流打电话找三个没良心的闺女“讲理”。   他们越这么撒泼,宋秋凤越坚信自己做对了!   她悄悄买了点小礼物送给几个宿管阿姨, 嘱咐她们只要是找她或者她小妹的电话,直接说“不在”就行。   之前改凤说她开窍了她当玩笑, 无师自通给阿姨们送小贿赂了,她才觉着,自己是真开窍了。   常姐还阴阳怪气问,“哎唷,那你们姐妹一直不接他们电话,家里出急事怎么办啊?”   要搁在从前, 秋凤一准尴尬得说不出话, 现在想都不想就笑着回答,“怎么会不联系他们呀?我一周打两次电话呢,再说,真有什么急事,我在G市也没法立刻回去呀,我又没长翅膀!”   另一个宿管阿姨拽常姐一下,给她使眼色,人家送你几块力士香皂, 又买汽水来,你拿着就好了,多嘴干什么?   每次打电话回家,只要宋大明李桂香一说污言秽语,秋凤立刻把电话挂了,五分钟以后再打,那边一接起来她就说,“刚才骂我两句,一句扣一百,下个月只有八百!”啪,电话挂了。   小妹说有只叫巴浦洛夫的狗,这么训练几次就听话了。   果然,扣了四百块,这俩人再不敢吐脏字了。   大丫头现在都油盐不进了,更别说从小就是个刺头的二丫头,还有跟半疯了似的三丫头了。   宋大明和李桂香不甘心啊,养了十几年,哦,现在不寄钱回家了?这哪行?这是什么道理?   两人一琢磨,也走群众路线。   打电话到宿舍她们不接,那他们就找其他老乡,让人带话给秋凤,骂她没良心。死丫头,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不孝顺!吐沫星子都淹死你个臭——   脏话倒没敢说,怕又扣钱。   他们还打电话给徐山平。   徐山平不跟岳父岳母硬杠,接起电话就一直“喂喂喂?说啥?啥?听不见!哎,大声点?听不见!唉,挂了。”   这么搞了两次,宋秋凤就告诉爷爷,她爹妈又干丢人事了。   宋老爹这次被气得狠了。   他叫上宋大明的大伯二伯和宋家几个太爷,一齐到宋大明家把这公母俩臭骂了一顿。要不是当年宋家的祠堂破四旧的时候给砸了,非得把这一对丢人败兴的玩意拖到祠堂动家法!   村支书李广济心里也好恼,得罪徐山平家干啥?人家大伯是徐河村的村长!   他嘱咐家里人,以后不叫这俩人借电话!   大妞一家一听说,连村长都不借,难道还能为了你跟村长对着干?我们不缺你这俩电话钱!   从此只要一看见李桂香来,她就拿着电话假装在通话。   宋大明两口子到底不敢把村人亲戚都得罪光,只好忍气不再打电话骚扰了。   但两人不甘心啊,本来以为三个丫头都去打工了,一个月翘脚坐着也有三千块呢,谁想到现在只有一千了!心痛得要流血。而且,他俩干错啥事了?明明是三个丫头不孝啊!   两人还想过去G市找这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闹,但是儿子告诉他们,他俩要是去了G市,出了火车站就得被当成三无抓到收容所!   你们以为收容所是啥好地方么?进仓先给你一顿打。就跟古代进管衙门要吃杀威棒一样!   宋大明不信,“屁话!那你姐他们去打工咋没被抓?”   宋家宝冷笑,“我姐和徐大哥他们啥年纪?他俩一看就是去厂子做工的,你俩啥年纪?他们还有厂里的工作证,你俩有啥?身份证上的字能念全么?”   公母俩这才被吓住了,不敢再动去G市的心思。   但是两个人商量,大丫头总得回来办婚礼吧?哼,到时,她想从这个家出嫁可没那么容易!非得让徐家再添五万彩礼不可!   宋家宝听到他俩在饭桌上商量,厌恶地端起饭碗,“我去屋里吃!”   他又一次问自己,他怎么这么倒霉,遇见这样一对父母?   宋秋凤已经不再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她每天临睡前都问自己,今天学到什么新东西了?   从原先从来没注意过的待人接物,到广东话一句俚语是什么意思,该怎么说。   只要留心,处处都是新知识。   既然决定不回那个家了,她就必须在这儿给自己打下一个新家,不学,不问,能行么?   她和徐山平借来了两个妹妹的笔记本,翻看了几次后渐渐摸到了点门道,做生意最先要弄清楚的就是:你的东西要卖给谁。   搞清楚这个,你就知道自己的店要开在哪儿,东西价位定多高,还有,要怎么跟你的顾客说话才能让他们打开钱包。   两人商量了几次后还是决定做餐饮。   改凤卖衣服是因为她从小就爱臭美,小妹做发夹卖是因为她从小就手巧,她和徐山平没这方面的天赋,两个人捋了一遍自己的优点,又互相捋了一遍,觉得他俩的优点好像只有勤劳耐苦这一条。   卖吃食赚的是辛苦钱,他们现在也没别的能耐,只能先做这个。   可他俩会做个屁的饭呀。   别说饭了,G市大排档、茶餐厅里最常见的烧麦、蒸饺、叉烧包会做么?烧鸭烧鸡呢?   都不会?   那还不赶紧学!   原先明天晚饭后这两人就在厂区里溜达浪漫,徐山平有时还跟室友打牌,现在也不浪漫了也不打牌了,两个人逮着空就一起商量开店都需要什么家伙事儿,卖什么,怎么安排时间。回宿舍了还要各自记在本上,第二天继续讨论,得空了再让小妹看看。   2月15号这天天气很好,去书店的路上宋改凤啧啧称奇,“哎唷,大姐从前上学的时候也没这么积极过!”   秋凤不理会妹妹的挖苦,“那是我以前蠢,不知道上学读书才有出路!”我现在知道了,那就谁也别想再把我拉回去当猪当狗!   别看宋秋凤这会儿豪情万丈,真到了书店,她立刻气短了。   看着一摞摞的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年没摸一本正儿八经的书了。   她不像妹妹们,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不坏,初三那年家里说了以后让她跟人出去打工,她就不再在学习上用心了。   在学校,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问老师,问同学,现在可没这好事,谁见过“怎么开小饭馆才能赚钱”的书?   一切都得自己摸索。   她深吸口气,给自己打气,没事,先从简单的看起。哪怕看几本食谱,把各种食材认一认也好。   她走到放着各种食谱的书架边,看到一本封面印着小笼包和烧麦的《粤式早点》,先看看!   秋凤求知若渴,改凤也一样,她也有种被知识的海洋淹没的感觉,即使想学,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宋招娣感叹,十几年后信息爆炸,只要有手机有网络,在许多视频网站能免费学习到各种有用的知识,大学还有线上公开课,也是免费的,要是外语好,还可以像媛媛那样足不出户上哈佛大学教授的公开课!   至于书单,也可以在网上求助,搜索一下就能看到前人总结的经验。   现在可真有点难。   她毕竟比她们多了些社会经验,先帮二姐找了几本少儿美术的书,自己找了几本管理学基础,先看着,如果看不懂再找。   新华书店里像她们这样免费蹭书看的人还不少,大家都安安静静的。   宋招娣看了会儿书,又想,要是能借个大学图书馆的借阅证就好了。   宋改凤很快知道,原来不止赚钱能让人忘了时间,看书也是!   好像才一会儿工夫,就中午了?   这才觉得手腕肩膀捧书都酸了。   三人顾不上吃饭,又奔邮电局去了。   宋改凤提前跟陈姐订了两台二手的汉显传呼机。   陈姐看出姐妹几个是挣到钱了,“一台五百。要是买一套卡,就算你们一千八啦。”   这两台传呼机都不知道转手多少回了,液晶屏边上捆黑边,陈姐也懒得清洁。   改凤还价,“阿姐,我们跟你都已经是老朋友了,再便宜点啦!我大姐夫、小妹以后也要传呼的,你卖的便宜我们肯定还找你买呀!”   最后七百买下。   一台她拿着,一台交给大姐,这样她们就方便联系了。   大姐立即给了改凤三百五,“姐以前傻不拉几的,以后我尽量不干傻事了。”   俩妹妹都笑了。   姐妹们在路边摊随便吃了午饭,又坐车去中大。   春节时她们只给林老师和黄阿姨打了电话道谢,要是没她们介绍丧彪,都不知道能不能租到摊子,当然得正式点再道个谢。   今天是星期天,林老师不上班,三姐妹去了黄阿姨管的宿舍楼,她正坐在传达室听广播呢,听的还是一串串数字的股票信息。   宋招娣不禁暗暗叹气,黄阿姨,你就别再去当韭菜了!   黄阿姨见着姐妹仨可高兴了,“哎唷,靓女们!”   姐仨递上礼物,说了几句话,改凤拉住大姐,“阿姨,我们去上个厕所。”   “好好,你们去!我跟妹妹聊天。”黄阿姨心知肚明她们是要去做小生意,也不阻拦。   聊了一会儿,黄阿姨小声问,“妹妹呀,华翔高科这支股,你觉得能买么?”   宋招娣哭笑不得,“阿姨,我真没内幕消息!”   “阿姨知道!”黄阿姨依旧笑眯眯,“你就跟我说说,听着这个股的名字,什么感觉?股票号码是XX0509。”说她迷信也好,反正她觉着,得让宋小妹参谋参谋。   宋招娣一听“华翔高科”,满脸尴尬,黄阿姨,你真的……赶紧跟你那些股友断交吧!   这又是一只被骂出深刻记忆的老千股! 第37章 求学之路 想要有个真正的家   黄阿姨一看宋小妹这个脸色, 心说,好悬!幸好还没买。   宋招娣诚心诚意说,“阿姨, 股票这东西我不懂, 可我想着, 股票只有卖掉换成钱才能落袋为安, 不然再怎么涨, 都是账面财富,看着涨得高,一下子跌到插水。我要是有钱, 就买成房子……”   黄阿姨一听“买房子”几个字,用力一拍她手臂, “噶?你没听说啊?香港去年房价跌到炒楼的明星都损手烂脚!G市能跟香港比?现在好些房子盖好一年了都没人买,为什么?过去都是农村的菜田!附近别说医院学校了,连公交车站都没有几个,菜市场也没有,买了那里去种田啊?有那个钱买房还不如放进银行存个定期,一年也能吃几万利息呢。”   宋招娣微笑, “阿姨, 你是有单位分配的房子吧?”   黄阿姨也不瞒她,“我老公单位也分了一套。我们就一个儿子,怎么也够了,还买什么房子?”   90年代之前,国企、事业单位、政府机构的职工住房都是分配的。   一套□□十平方的单位家属院住房,在九几年的时候几万块就能买下。不过,这房不是谁都有资格买,除了要拼职工夫妇双方的工龄职称, 可能还得拼一拼关系。这种房子现在还有不少是集体产权,个人无法转让或买卖。随着住房改革逐渐转成了个人产权,但直到二十几年后,家属院房子闹产权纠纷的新闻还时不时能看到。   宋招娣问,“像我们这种外来的,打工的可以住厂子宿舍,要是想自己出来做生意的,住哪里?城中村么?”   黄阿姨听到“城中村”三个字,声音都拔高了,“那种地方怎么行?家里有小孩子都怕被拐走!”   她一怔,明白了,“你是说,买一套房子,租给外地来做生意的?”   “对呀!”宋招娣小声说,“不瞒您,我和姐姐们今年花市真赚到钱了,不想再站生产线了!大姐和姐夫想做个小生意,二姐和我还想继续读书,那可不就得在市里找房子租?这房子还真不好找呢!”   她顺便托黄阿姨帮忙留心租房的事,要是能租在大学附近最好了。   黄阿姨一口答应了,踌躇一会儿又问,“妹妹,我朋友还给我推荐了其他几支股票,喏,你再帮我看一眼?”   宋招娣连说“我不懂”,可黄阿姨已经把写着股票名字和代码的纸放在桌上了,一眼瞄过去,两三个后来退市的股票。   确定了,黄阿姨那个大户“朋友”就是个割韭菜的。   G市现在商品房才三四千一平方,只要买了握在手里,十几年后能涨到几万到十几万一平方,用“遍地是黄金”形容一点不夸张,她是买不起,黄阿姨是有钱要往水里扔。   这话她是没法跟黄阿姨说,即使说了,恐怕她也不会信。   G市是全国最早建商品房的几个城市之一,不过直到这时房地产业还是半死不活,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搞的香港恒生指数两天内跌了快三千点,G市也受到不小的波及,商品房房价跟着香港跌了一波,完全看不出十几年后会一房难求。   她想了想,换个说法劝,“阿姨,你现在的房子有电梯么?”当时家属院的房子大多数是六七层,有顺口溜这么说,三楼四楼厂长书记,二楼五楼会拍马屁,工人阶级顶天立地,也就是顶楼和一楼了。   黄阿姨和老公现在的两套房一个在四楼一个在三楼,都是好楼层,但真没电梯。   宋招娣提醒她,“新商品房都有电梯的,小区还有喷泉,有花园。我听说香港的房子也都有电梯。”   黄阿姨一想,是啊,现在爬楼梯当锻炼了,以后七老八十了,还要爬楼梯锻炼?要是像隔壁老太太那样,腿脚不好了,要嘛会乡下老院子住,要么一整年下不了一次楼,连地气都接不到了。   可她还是犹豫,“最近房价跌了那么多,珠江花园那房子刚打广告的时候四千一平,这才半年,降到三千了!”   “阿姨,你买股票不也是有升有跌?买股票,你是买在高点还是买在低点?房子当然要趁它降价买啊!何况,股票呢,要是公司破产了就是一堆废纸,房价再跌,它毕竟还是一套房子呢!租出去每个月有固定收入,不也很好?”   她怕黄阿姨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股票不搞了,钱又放银行里等着贬值,又说:“钱存银行是有利息,可是物价会涨啊,你想想,95年那会儿物价涨得多快?钱放进银行时10元可以买两斤猪肉,一个月后拿出来,一斤都买不到!房子面积可不会缩小。再说,物价涨,房租肯定也跟着涨啊。”   两人正说着话,宋改凤和宋秋凤回来了。刚开学时IC卡需求量很高,一会儿工夫就卖掉了一套卡。   宋秋凤今天摩拳擦掌,一进宿舍就大胆开口推销,有一半的卡是她卖掉的,兴奋得双颊发红。   她给自己定了目标,第一步就是先练好说话不胆怯。以后做生意,进货、砍价、招呼客人,人情往来,她可不能指望徐山平。他广东话还没她说得好呢!   今天她就做得不错,看看,一会儿工夫,二手传呼机的钱就赚回来了!   这时下午两点多了,姐妹仨告别黄阿姨,随便吃了点东西,去成教学院的教务处。   进去一打听,今年成教3月16号开学,可选择的专业有十几个,她们来的正是时候。   宋秋凤本来只是陪妹妹们来,可看着各种专业课程的介绍就看花了眼,什么课程都觉得自己以后用得上。   教务处的老师听说她们是女工,稍微惊讶,又微笑说:“念书好呀,趁年轻多学点东西,艺多不压身嘛。成教考试要比自考要简单些,容易拿文凭,不过能报的科目没有正经大学那么多。我带你们到成教的教务处问问。至于妹妹嘛……”   他有点为难,“唉,你得等两年,要么,可以试试自学考试。”   成人教育和自学考试都是国家开设的继续教育,自考不限年龄,不过,考试难度要比成教高。   另一个老师说,“我听说最近有建民办高中的,没有户口也可以上,但是……没有学籍还是没法拿毕业证,也没法参加高考。”   其实宋招娣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仍不免失望。   她安慰自己,没事,条条大道通罗马,大不了自考。上辈子她看到过“北大保安自学成才”的新闻,人家在北大看着大门都能考下来大学文凭,她只要抱着这颗求学的心,肯定能行。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宋改凤最想要学的是服装设计,但是中大成教没有这门课程,一个年轻女老师建议,“我有个同学在艺术学院当老师,他们今年搞了个继续教育的部门,有教成人画素描、水彩之类入门课程的,学了这些基础课程之后,明年可以来报平面设计。我先打个电话给她,待会儿你去问问。”   姐妹几个谢过几位老师,拿上一堆材料又跑去艺术学院。   艺术学院的继续教育的课程选择很多,不仅有素描水彩这些,还有一些雕塑、陶艺之类的短期兴趣班,还不限选课数量,只是价钱要比成教贵不少。   改凤看了课程表,心动得很,可时间不行。所有课程都是周一到周五晚上七点到10点上课。这必须得住在市里才行。   幸好每门课程都是十节课,一周一节,一期结束再开一期,寒暑假也有,那等她辞工了,再来也能跟得上。   绕来绕去,还是得先找个住处。   改凤拿上课程介绍和报名表,又问了许多问题,三个人一起去学校书店买了几本老师推荐的基础书。   姐妹三人高高兴兴坐车回厂区,都觉得今天收获满满。   “报名成教以后,会不会也有中大的图书证啊?   “我问了,有!”   “那太好了,以后咱们就能去图书馆借书了!”   “不知道一次能借几本?”   正说得开心,秋凤忽然问,“要是学校借的书弄丢了怎么办?”   三个人心一沉。   她们已经渐渐变成工厂里的异类。   春节花市摆摊当然有人看见,于是有人传她们赚了大钱,但他们一概不认,只说是给隔壁铺子的老板打工的。打工仔谁能想到那什么胶囊衣橱的想法啊?   可依然有人怀着妒意打听,那你们春节打工一共赚了多少钱啊?老板包的红包厚么?   最近还流传起谣言,说她们春节白天在花市摆摊,晚上到酒店给小老板“打工”!   怎么不是真的?没钱赚干嘛一休假就往城里跑?嘿嘿,肯定又去“打工”了嘛!   被人嫉妒之后,你所有“与众不同”的行为都会被大惊小怪地审视,讽刺。   看书啊?看什么书?哦,大家都看口袋小黄书,你看管理学?噢哟,还看美术书呢?学画画?想当画家呢!啧啧啧。   更可怕的是毫无理由的恶意。   改凤有一次急着去上工,笔记本放在床上没收,回宿舍找不到了。最后在女厕所垃圾篓里找到的。幸好是本新的,没写几页,要是写满了的她得心疼死。   “等咱们租到房子就好了!”秋凤一想就忍不住微笑,“到时候咱仨弄个大桌子,再买个台灯放桌子上,想看书就看书,看多久都没人管!”厂里新的文体活动中心倒是开了,只是多放了一台电视,几张乒乓球桌,想看书也没个清静地。   宋招娣十分乐观,“传呼号已经留给黄阿姨了,她肯定能帮忙打听到房子。”   “对,找到房子,然后咱们就辞工!搬家!”改凤说完愣一下,搬家?   对啊,她们终于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了。哪怕房子不是自己的,但那会是她们真正的家。 第38章 新名字(小修) 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   转眼到周三。   宋招娣和二姐专门请了半天假, 午饭都没吃顶着大太阳就来了,生怕错过所长。   这次总算见到真佛了。   李所长已经听警员们和冯阿姨说过这姐妹的事了,他打量她们一会儿, 慢悠悠说, “改名字, 可不是小事啊, 你们想好了?”   宋招娣索性把自己和二姐的求学计划也说了。   “从前是爹妈不给念, 现在我们自己攒了点钱,想重新回去念书,自考也好, 成人教育也好,多学点东西, 以后年纪大了也能找个别的工作。所长您想想,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点名——宋招娣!我怎么抬得起头啊?现在不改,以后更难改了,我学位证书上绝不能还是这个名!”   李所长想了想,“你们材料都带了么?我看看。”   这是有戏啊!   姐妹俩赶快把身份证、户口本复印件,还有厂领导写的介绍信都拿出来。   李所长看了户口本复印件, 家里四个孩子, 二女儿叫“改凤”三女儿叫“招娣”,弟弟叫“家宝”;再看宋招娣的初中毕业证,门门成绩都很好,高中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本届新生第四名”,心就软了。   他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不敢说所有孩子一碗水端平,一只手伸出来五根手指尚且不齐呢,对不对?但是女儿明明学习很好, 却不让她继续念书赶出来打工,他可干不出来这事!   他放下录取通知书,问姐妹俩,“你们打算改什么名字啊?”   宋改凤说:“宋诗远。诗歌的诗,远方的远。”   姓王的警官插口说,“这名字不错啊,有什么意思么?”   改凤解释,“因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去年圣诞前她们姐仨在活动室做发夹,当时小妹鼓励大家加油干活时随口说了这么句话,她一下就记住了。   “妹妹呢?”   “余自新。”   王警官笑,“妹妹名字也是自己想的?怎么讲啊?”   宋招娣说:“余生的余,自强自信的自,不断更新的新,意思就是,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自强不息,日有新得。”   她从前跟媛媛说过想改名的事,要改就连姓都改了!反正她又不是老宋家的人!但改个什么姓呢?媛媛提议她姓“余”,余,也有“我”的意思。   还有别的什么比“我”更适合的姓么?一个被父母洗脑、奴役了几十年的人,必须时刻记得,自我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是别人的女儿、妻子、母亲、姐姐,但你首先必须是“你自己”。   余自新,也就是一个新的自己,一个每天不断学习、自省的人。   当初瞪眼睛赶她们走的刘警员听了怪叫,“姓也改啊?你爹妈生你养你这么大,你把姓都改掉?啧。”他撇嘴看宋招娣,摇头,“你这个女仔啊,啧啧啧!”   李所长看着两姐妹写下的名字,“妹妹,你真的连姓都要改啊?”   宋招娣扒开头发给他看,“冯阿姨可能跟你们讲了——这是我自己撞的,其实我以前被打的伤更多。谁不开心了就踢我一脚打我几拳出气,家里有桌子,可是我不能在桌子上写作业——那是给弟弟的!我只能坐在地上,把作业书本铺在床上写,烧饭晚了一点,我爸赌钱输了,喝酒了,撕我的书和作业不知道多少次,一边撕,一边骂我踢我……”   她咬了咬唇,含泪问李所长和王警官,“叔叔,旧社会的奴仆被解放了,还愿意跟着地主姓么?家里的脏活累活全是我干,鸭是我养的,鸭蛋是我腌的,猪草是我割的,猪是我喂的,饭菜也是我烧的,可是鸭蛋和猪肉摆上饭桌,我想吃一口——不行!我伸筷子就会被打被骂——这不是旧社会的奴仆是什么?”   李所长还没说话,刘警员吆喝,“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们父母!讲什么地主奴隶的鬼话!生恩大于天,懂么?”   宋改凤抹着泪小声说,“我们姐妹几个在厂子里打工,每天站生产线十几个小时,脚板胳膊累得都不是自己的了,这么干一个月赚一千出头,要把大头寄回家,自己只能留一两百,这不是奴隶是什么?”   刘警员这才瘪了瘪嘴不吭声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很安静。   姐妹俩紧张地看着李所长,生怕他改了主意。   没想到他低着头打开抽屉翻了一会儿,拿出两份表格,“填好。照片有吧?快的话,两周后你们就有新身份证了。”   宋招娣拿着这份“身份信息变更”表格,手指颤抖,还没来得及写一个字,眼泪啪嗒一下滴在纸上,她赶紧擦掉泪,可是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改凤想到姐妹们从小到大受的委屈,也哭得说不出话。   “哎唷,这是干什么?”姓王的警官夺过表格,“来来,我给你们填!”   李所长端着茶杯站起来,“我去泡杯茶。”   所长一走,刘警官站在一边看同事帮人填表,又阴阳怪气说,“你们两个,改名字可以,以后可不能不孝顺!不然要糟天打雷劈的!”   宋招娣装着擦眼泪,没搭理他。她心里说,你这鳖儿真是走运,晚生了几十年。   要是在毛爷爷时代,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典型的封建思想,妥妥的落后分子!过组织生活的时候在要全体党员同志面前做自我批评的。   等等——就你这思想水平,还想入党?做梦去吧!   王警官也嫌他多事,“人家小姐妹全部工资都给爹妈了,你每个月给你老娘老豆多少啊?讲孝顺也不是这样讲的啊!”   他转过头教她们,“妹妹啊,你们以后最多只能给家里寄一半,剩下的工资要自己收好,知道么?钱都寄给他们,你们要是在这里遇到什么事没钱怎么办?他们要是不开心,就说是警官让你们这么做的!新中国都成立几十年了!”   刘警官这才冷笑了两声走开。   填好了表格,两姐妹对李所长和王警官千恩万谢,“一定给所里送个锦旗来!”   李所长大笑,“这是什么大事?还送锦旗?”   “怎么不是大事啊?”宋改凤抹泪笑,“我们两个人,接下来几十年跟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都能扬眉吐气了,怎么不是大事!”   出了派出所,冯阿姨从传达室探出头,“办成了?”   两姐妹含泪微笑,“办好了!”   “那可太好了!”冯阿姨也替她们高兴。   这天临睡前,宋招娣躺在床上悄悄拿出派出所的回执看了又看,一会儿热泪涌动,一会儿患得患失。   两辈子,终于。终于改掉了那个每一次被喊到都带给她屈辱感的名字。   可是,还要等几周才能拿到新身份证。   她还要当几周的招娣。   这几周里会不会出什么事?新身份证办不下来?再出什么波折?刘警员故意作梗?   她赶快安慰自己,不会不会!   她紧紧握住回执,抹掉眼角的泪。没关系,即使再有什么困难,她也不会放弃,只会一次一次更坚定地去战斗。   对,就是战斗。   而我不会输的。   她在半梦半醒间对自己说。   十几天一晃眼的工夫就过去了,眼看到了二月底,宋招娣和宋改凤每天数着日子,派出所却一直没联系她们。   两人不由有点心浮气躁。   租房的事也没着落,黄阿姨那边倒是来过一次电话,不过不是找到了房源,是华翔高科翻车了!   黄阿姨在电话里激动极了,“妹妹呀,阿姨这次必须要请你吃饭!还要给你包个大红包!我和我一个老姐妹差点投进去二十万呀!”这么大笔钱亏了人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那你现在打算买房子了?”   “买!这周末就去买!”   黄阿姨终于想通了,跟老公还有老姐妹两口子商量了,一家买一套,就听妹妹头的,买两居室,容易出租。   “妹妹,你要是等得及,阿姨的房子买下来租给你们!”   宋招娣先谢了黄阿姨,又劝她:“买房不是小事,钱一投下去是几十年的投资,你们可得多看几家,多挑挑再决定。”   光靠黄阿姨帮忙找房源太慢了,这时候又没房产中介,又没互联网、论坛,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房子啊!   大姐心态倒很稳,“你们不用愁,国家答应办的事,那还会变卦?只管静等着就行了。租房呢,咱们自己也得多看看,大不了,咱也手写点小纸条,写明求租,留下传呼号,下次去中大附近到处贴贴。”传呼一年还要交200的入网费呢,虽然旧机主交过了,那也不能浪费啊!得多利用才行。   确实是这么个理。   两个妹妹只得静下心。   马上要三八妇女节了,宋招娣找个小拉长现在也算管理层了,得忙着准备联欢活动。   今年三八妇女节G市妇联和工会鼓励各大合资厂子搞活动,四星电子厂作为税收大户和先进单位,市里的领导们肯定要来莅临指导的。   这可不是小事。   宋部长和李经理决定在3月7日下午给女工们放半天假,还要在新文娱活动中心组织联欢活动,到时女工们按车间分成小队进行几项游戏比赛,优胜者有各种小奖品。   本来田小冰打算搞个拔河还是篮球赛的,她找来组长拉长们商量主意,宋招娣提议,拔河和篮球赛都费体力,又得在室外进行,场面虽然大,但是大家恐怕不会有太大积极性,最重要是怕领导们嫌热,不如改在室内举行些游戏性质更强的比赛,比如,握着乒乓球拍托球跑的接力赛之类的。   田小冰一想,对哦。   三月七号下午,四星电子厂张灯结彩,挂着大红横幅,厂区里每个角落都打扫得格外干净,迎来了领导们。   女工们在今年新开放的活动中心托着乒乓球接力赛的画面让随行的电视台记者们很满意,拍了不少镜头,一个宣传口的干事叫田小冰找几个女工代表,还想要拍几个领导亲切慰问的画面。   田小冰和李经理都有点意外,又不能拒绝,赶紧叫来赵梅等人,还有宋招娣。   田小冰拉住宋招娣的手,“小宋,你是聪明人,肯定知道什么话好听,对吧?”   宋招娣微笑,“嗯。”   女工代表们坐在放着电视机的活动室里,领导们一进来,赶快站起来鼓掌。   慰问套路十几二十年都没变,宋招娣只是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参与。   她脸上的笑意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又年轻漂亮,一下引起几位领导的注意,一位妇联的主任问她,“妹妹,多大了?在厂子工作多久了?”   宋招娣从容应答,就跟和黄阿姨林老师说话时一样,不卑不亢。   这位主任问她:“喜欢在厂子做工么?”   田小冰一下紧张得攥紧手。   宋招娣微笑说,“工厂给了我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用劳动换取薪酬,我准备再攒点钱,继续求学。”   几位领导都挺意外,互相看了看,笑了,妇联主任说:“那我提前祝你心想事成了!”   “谢谢!”   田小冰悬着心放下了。   领导们还要听听李经理的报告,女工代表们先出去了,另一队拍摄人员还在拍乒乓球接力赛呢,这边的气氛可比要火热多了。   今天参加活动的,不管输赢,至少都有一块力士香皂当奖品,还有洗发水、护发素、毛巾之类的,免费的,谁会不积极呀!   排队等着上场做游戏的时候,有人轻轻拉了拉宋招娣的衣角,她回过头,是乔引娣。   乔引娣对她使个眼色,先走出了人群。   宋招娣等了片刻跟着出去。   乔引娣看来是已经勘察过地形了,在楼梯转角处跟她招招手。   宋招娣跟过去,“什么事啊?”   乔引娣眼圈一红,“我……早就该找个机会谢谢你……可是、可是你要是不帮我,就没这事的……对不起!都怪我!”   她语无伦次,抹着泪,但宋招娣很快搞明白了。   乔引娣猜到那封信是她请人写的,最近厂里又起了流言,说宋招娣三姐妹休息日跑去市里卖|淫。   乔引娣一想就猜到这肯定又是罗志安搞的,她又难受又愧疚,“要不是因为帮我,你怎么会受这种委屈?我真是后悔,怎么听了他几句鬼话,就相信他是要跟我好?”   宋招娣拳头硬了。   她拍拍乔引娣肩膀,“别哭。你没做错任何事。”   罗志安第一次造谣的时候她也后悔过,要是再早一点告诉乔引娣,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不。不会。   这是头披着人皮的狼,他还会寻找下一个猎物。   必须想个办法,让这个渣滓受到真正的惩罚! 第39章 天道酬勤 老天爱笨小孩   三月八号这天是星期天, 三姐妹又一起进城了。   宋秋凤打算再让妹妹们陪自己去中大再卖一次电话卡,顺便探探路,看看学校周围都卖什么吃的, 那自己再琢磨的时候就有参照了。   中大再加上附近的两所艺术学院形成了一个相当繁荣的小商业圈, 几条街道上都有餐饮店, 每隔十几米远就能发现一家小饭馆。姐妹们绕着大学走了一圈, 秋凤拿个小本不停念念叨叨记, 她还叫俩妹妹悄悄去看人家菜单,记下菜价。   这一圈观察下来,秋凤还真发现了点东西。卖本地菜和其他口味的各占一半, 这说明外地口味在大学附近也有不小的市场,本地菜的竞争更激烈。   外地菜里生意最好的是牛肉面和大盘鸡, 还有一间韩国烧烤生意也很红火,在店门口放了个电视,VCD播着韩国什么歌星的MV,不少人排队等座。   秋凤一想,也对啊,现在连工厂区录像厅都滚动播放《星梦奇缘》和《天桥风云》呢, 何况大学生集中的时髦地方?   再仔细一想, 她们今年花市卖的衣服其实也算是韩范儿:宽松格子衫加卫衣牛仔裤球鞋,再戴个棒球帽。   秋凤她们边看边思索,从东门一路走到西门,迎面走来几个学生,抱怨道:“没想到黑叔的店真关了!”   三姐妹现在心心念念都是租房,一听这话就跟雷达探测到信号了似的,宋招娣追上去问,“同学, 哪家店关了呀?”   “黑叔鸭饭啊!”   一个学生指了指,“就那一间!”   这间店就在几米远的地方。是阳台对着街道的一楼民居改造的,连招牌都没有,门上拉着铁闸,上面贴了张A4纸打印的告示:本店出租。   这没招牌的店还挺出名,给的量足又便宜,送的汤都比别家好喝,大家都叫它黑叔鸭饭。没想到黑叔说不干真不干了!   秋凤不等妹妹们提醒,赶紧跑去抄下招租告示上的电话号码,宋改凤更绝,学生们一走,她直接把告示撕下来放包里。   三个人又惊又喜,秋凤激动,“真是老天都帮勤快人!今天要不来,哪会有这机会啊?”   改凤摸大姐后脑勺,“姐,那叫‘天道酬勤’!”   还等什么呀,赶快在路边IC电话亭打电话给房东!   秋凤按电话键时手直哆嗦,电话响了两声,她又胆怯了,把电话塞给小妹,“你帮我问!”她怕自己广东话说不好。   接电话的是个老阿姨,和宋招娣说了几句,让她们等一下,她十几分钟后过来。   等房东的这段时间特别漫长。   秋凤绕着居民楼转了一圈,宋招娣拉着她跟院门口看门的老太太一打听,这里是中药厂的老家属院。院子里一共四栋家属楼,全是六层楼,每个楼三个门洞,一层两家。房子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年历史了,靠近门口的转角,红砖的边角都给进出的人磨得圆钝了。院子里每栋楼之间的距离倒是挺足,种着高大的树。   对着街的一楼平房有好几家租出去当了商店餐馆,也有自己开小卖部的。   至于关门那家鸭饭,是房东的亲戚,但是春节前不做了。   秋凤又跑到阳台这边,越看越喜欢这房子,阳台对着街道,打开了当店面,挨着墙根还能多放几张桌椅呢,住的地方估计也能解决了。这下好了!   哎呀,这租金得多少?   足足等了快半小时,房东刘阿姨才到了。   她五六十岁,烫了一头羊毛小卷,穿着香云纱衫裤,踢着拖鞋,戴了串泛黄的珠链,手上好几个戒指,弹烟灰的时候烟头把戒指上的宝石照得亮闪闪。   她叼着烟卷开锁,叫改凤帮忙拉起卷闸门,“进来吧!”   门一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三姐妹给呛得急忙捂住鼻子,刘阿姨烟卷都叼不住了。   屋子里比外面还黑,看不清窗子到底在哪儿,桌椅板凳乱糟糟堆着,墙上积了一层毛绒绒的黑灰。   刘阿姨在门口站了会儿,“通通风就好了。这里是卧室,给改成了店堂,阳台改成店面。”   大学附近的沿街的很多小店铺都是居民楼改的,阳台下面垒几节台阶,再挂个店招,阳台门一开就能做生意了,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卖服装的,小饭馆,租书租影碟的,都是这样子。   眼睛渐渐适应屋子里的光线了,宋招娣看到一根电灯拉绳从天花板正中垂下来,也沾了层黑乎乎毛绒绒的,忍着恶心去拉灯,没想到灯绳猛地动了,她“啊”地一声跳起来,一只小老鼠也从电灯绳上跳起来——她刚才捏到的是老鼠尾巴!   小老鼠抓着电线在天花板上爬了几下摔在地上,满地乱窜,吓得几个女人又跳又叫,刘阿姨的烟卷跌在地上,她抓着秋凤的胳膊单脚站在地上,脱掉一只拖鞋握在手里挥舞:“打死你!打死你!”   老鼠似乎也被她们吓得不轻,钻进桌子板凳下不出来,叽叽尖叫着。   秋凤缩在刘阿姨身后瑟瑟发抖,“阿姨,我们进去看吧!不管它!”   刘阿姨想管也不敢呀,她踢上拖鞋骂道,“黑仔这垃圾虫,搞这么脏!”   穿过卧室是客厅,面积看起来和卧室差不多大,也堆得乱七八糟,右侧墙的窗子下面放了一张床,上面团脏兮兮的被子,四个女人在床前齐齐定身一秒钟,一起向旁边靠了靠,赶快走!没准老鼠窝就在被子里面。   客厅左手边有一条小走廊,从这出去才是屋子原本的大门口,厕所就在门口左手,木门下半截的百叶木条掉了好几根,也不知是不是老鼠啃的。   宋招娣赶快跑去洗手,可把她恶心坏了!   这次她看清了灯绳上没东西才拉灯,厕所最多两平米,有个脏得没法看的蹲厕,墙边有一根水龙头,下面放了个小板凳接着个塑料盆,墙角还堆了好多杂物,没有窗户。   她找不到肥皂,拧开水龙洗了洗手,咬着牙拿纸巾狠狠擦手指。   厕所隔壁是厨房,看起来有五六平米,只是又脏又乱,厨具、抹布堆在水池里,地上还放着一锅臭烘烘的黑水。   看来,这就是臭味的来源了。   刘阿姨捂着鼻子骂:“死人!汤都不知道丢掉!”   宋招娣心想,刚才那几个学生还说这家的汤特别好喝。呕。   也不能就让它这么臭着。   宋招娣和刘阿姨把水池里的锅碗腾出来,大姐二姐抬起锅,把臭汤倒掉。   这期间厨台上又爬出来不知道多少只蟑螂。   有了前面老鼠做铺垫,肥大的蟑螂已经不吓人了。   刘阿姨这时也感到自己这房子实在是……太不像样了,干咳一声说,“我这房子还有个小院子,你们出来看看!”厨房窗边有个半截玻璃窗半截铁板的门,打开后下两截台阶,就进到小院子里了,只是院子的脏乱程度比屋子里更甚,杂草丛生,蚊虫苍蝇乱飞,杂物沿着墙根堆得老高,都要越过院墙了,看不出来院子究竟多大。   刘阿姨尴尬笑笑,“我这房子可以当门面房还可以住人,最重要是证件齐全,你们买下来收拾干净转手再买绝不会亏钱的。”   秋凤听出一丝不对,“阿姨,你这房子不是要出租么?”   刘阿姨一怔,“啊?我是要卖啊!”   改凤把告示拿出来,刘阿姨接过来一看,“黑仔个蠢货,写错了,我不是招租,是出售!”   不是招租?是出售?   大姐一听心凉了半截,宋招娣却差点没高兴晕,她强行按捺住激动问,“阿姨,那您想要多少啊?”   秋凤和改凤都懵了,小妹,人家是出售,不是出租!还问价钱?咱能买起么?   “十五万。”刘阿姨再次强调,“我这房子可是什么证件都有的,跟新商品房一样的!”   宋招娣微笑,“阿姨,您带房本了么?我们看看行么?”   秋凤和改凤对视一眼,缓过来神了,两人疯狂算账,她们现在一共有多少钱?三个人半年的工资再加上这次花市赚的钱,差不多……真有十五万!   两人默默握住手互相捏了捏。   不行,太激动了!不能让卖家看出来!   虽然她们决定要留在城里,改凤还说过以后自己的房子要有热水器,谁也没真想过这么快就要买房啊!   她们真能买么?   在G市、买房?!不是在做梦吧?   刘阿姨真带着房产证呢,“看,房子面积是61.2平方,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还有蓝图呢!”   六十平方?三姐妹面面相觑,改凤勉强笑,“我怎么觉着,最多四五十平啊?”   刘阿姨急得把房产证递到她眼前,“你们看呀,写着呢!”   姐仨又仔细看看房产证,还真是这么大。   刘阿姨把几个证都拿给她们看了,“房产证不会骗人,这屋子是堆得东西太多了,都清出去可宽敞了!”   宋招娣指出,“阿姨,这小院子可没在蓝图上啊。还有,你这房龄都快40年了,珠江花园的新房子才三千多一平方。”   秋凤和改凤连连点头,可不是,今天她们来的路上看到那么大的广告牌上写着呢!三千起。   这个旧房子要十五万,一平方都要2500了!   刘阿姨也知道自己房子优缺点在哪儿,“可我这房可以当门面房啊,阳台一开,对着大学,生意多好呀!”   买家才是挑货人,她看看三姐妹,“你们买下做个小生意也好,自己住的话就把阳台一封。我这边是制药厂的职工家属院,邻居们都是有素质的,还有人昼夜值班看大门,很安全的。”   她又带三姐妹出了楼门洞到家属院里参观,“你们看看,楼梯道,院子里面,都是干净的。唉,我这屋子原先真不是这样。”   家属院除了陈旧些,也有花有树,对着楼门几米远还有一溜小平房,铁门上用蓝油漆刷着号码,刘阿姨打开一间,“看,还有放自行车的地方,光这个储藏室就有三平方呢!你们买我的屋子,绝对不吃亏。”   她咬准了这两点,坚决不降价。   宋招娣想起从看门老太太那儿打听的消息,明知故问,“阿姨,这房子这么好,您怎么舍得卖啊?”   她是变着法让刘阿姨降价,宋秋凤、宋改凤一时没想这么深,两人对视一眼,都警惕起来:对啊,房子对着街道可以改成店面,大学这边永远不缺人气,这房子明明就是只能下金蛋的母鸡啊!莫非,有什么她们没看出来的问题?   (请看作话) 第40章 双喜 大家好,我是余自新   刘阿姨一看两个姐姐都是“提防有诈”的样子, 立刻有点急了,“唉呀,我儿子女儿都在英国, 要接我们过去, 我们才想要卖这屋子的!”   她明着抱怨, 暗里炫耀, “我和老公本来不想过去, 可是孩子们春节给我们买了机票呀,硬要我们过去!我们到那儿一看,唉, 环境确实是好,白裤子白鞋穿几天都不会黑, 夏天也没有蚊子!他们在英国住的都是大洋房,花园老大的,还是前后花园,我们不过去,他们怎么照顾得来呀!我俩一商量,去就去吧, 我们单位又分了一套新房子, 这套老房子就卖掉,不租了,省事!”   宋招娣心说,这刘阿姨是个凡尔赛文学家呀,“哎唷,您真是有福气啊,我们想去国外看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呢,您都要去国外定居了!住花园洋房!”这也不是纯说好话, 重生前她和媛媛确实都想到国外看看,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能成行。   她又顺着刘阿姨的话说,“可你们去了国外,怎么收租啊?就算能请亲戚朋友帮忙照看,人家也不能天天来呀,要是再遇到上次这样的垃圾虫租户怎么办?真是糟蹋了你的屋子!”   她替刘阿姨忿忿不平,“当初干嘛要租给他啊?”   刘阿姨皱着眉叹气,“他是我老公那边的亲戚……唉!不说了,倒霉!”   宋改凤不是个迟钝的人,这时明白过来了,跟小妹心照不宣交换个眼神。   还是亲戚呢,把人家屋子糟蹋成这样,不租了连收拾都不收拾就走了,甚至还有点像是故意的,嘿嘿,这种亲戚一定还给刘阿姨添了许多别的麻烦。   干脆借着要出国跟儿女团聚的借口把屋子卖掉,从此谁也别再来找麻烦,讲起来亲戚们也挑不出错。   换句话说,刘阿姨很想尽快卖掉这屋子!   卖家急着卖,这就容易讲价了。   她们真猜对了。   刘阿姨这会儿正在心里将老公的死鬼亲戚们骂了个遍。这个黑仔,就是故意留这么一堆垃圾在这儿的!   这些人就不懂“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的道理,一点不感恩,觉得给了他们几百块房租了不得啦!   他也不想想,他是租了他们房子做小生意,可是上工商执照、申请这个证那个证、上下打点——全是她和老公去跑的!   他们俩花钱花时间赔笑脸求人,结果呢,死鬼亲戚们觉得天经地义,最好连房租都不要他们出!   她万万没想到黑仔临走前会故意把她的房子糟蹋成这样,春节出国前她还想花一百块请小区打扫卫生的大婶来清洁,结果人家隔天打电话说临时有急事,干不了。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了。   就这样,黑仔回乡下还讲他们夫妻瞧不起乡下亲戚,为了涨房子租赶走他,搞到他蚀本!她公公说他在一整个春节老家被骂得不敢出街。   真是气死人。   不行,这房子一定要卖掉。   卖掉添点钱换一套电梯房,说以后接老爹来住的,看谁还敢多嘴多舌?她再也不要照顾老家这些穷亲戚了!有的人,穷是穷的有道理的!   宋招娣上辈子跟刘阿姨这个年纪的老阿姨打交道最多,日常听她们家长里短,类似的事情听过不知多少次了,一看刘阿姨这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她因为这房子受了不少气,卖房子可能都不是为了急着用钱,更不是为了出国了没法照看,很可能是为了甩脱极品亲戚。   她趁热打铁,把黄阿姨不久前跟她说的话转述一遍:“阿姨,你再给我们降一点啦,你看香港的房价去年跌了多少啊?现在还在跌呢,炒楼的明星们都损手烂脚!香港都跌了G市还能不跟着跌?珠江花园、华阳新城的新房子从四千跌到三千,谁知道会不会还要跌?”   这个是确确实实的。   刘阿姨也知道。   要不是房价从去年年底开始跌,她和老公也不会下决心赶走黑仔卖房。   如果新房继续跌下去,就算她的房子能改成门面房,旧房总不能跟新的一个价钱。   何况,这附近想买掉旧房添点钱换新房的人也不少,再拖下去,她这房子怕是越来越不好卖了。   要不,就减点?   刘阿姨正犹豫着,宋招娣又说,“阿姨,跟您讲个老实话,我们要是有时间,再去托人跑跑贷款,哪怕借钱也要买新房子的!你没听说吗,G市为了鼓励房地产业,要跟海市一样买新房子送蓝印户口了!银行还要推什么零首付的贷款政策,一分钱现钱不用出,只要办了贷款,就能拿房子!”   刘阿姨一听,惊得嘴巴张开,她没听说G市要买房子送户口,倒是知道海市有蓝印户口的政策,当下半信半疑,这政策要真下来,她这房子……那不就更难出手了?   买房送户口这事,宋招娣可不是骗人的。   1998年8月,亚洲金融危机来了第二波,香港的恒生指数再次狂跌三千点。G市受到波及,本就萧条的房地产业雪上加霜,为了挽救房地产业,在1999年仿照海市几年前的做法,出台了“买房子送户口”的政策:只要买房就落户!给买房人蓝印户口,享受和本地市民一样的各项待遇,几年后转为本地户口。   同时银行放宽贷款审核标准,和房地产商一起推出了“零首付”买房。   1999年的时候,谁能想到以后外地人想要有在G市买房的资格,得先在G市交足七年的社保呢?   有多少底层打工人能熬过这七年?   就算有了购房资格,动辄几万一平方的价格,又有多少人买得起?   宋招娣是跟媛媛一起看关于金融大鳄索罗斯的纪录片时了解到这段历史的。   她当时就在G市,却对工厂区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记得有段日子加班加的少了,紧接着工厂又一下多了好多订单,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十点多。   宋秋凤现在也学到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了,见刘阿姨有些动摇了,又跟她说好话,“阿姨,我们是真心急着想找个落脚地,不管是租也好是买也好,要是我们租了屋子,再装修一下,再交押金,那就暂时不买房了,干脆等着送户口的政策出来贷款买新房。我们也不想占你便宜,这样啦,你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便宜点卖给我们?我们也结个善缘。”   刘阿姨叹口气,“那你们……愿意出多少钱呢?”   三姐妹商量一下,出价13万5千。   刘阿姨在心里算一下,一平方差不多两千两百五,也不少了。   再这么拖着,房价越来越低,万一老公耳朵又软了,又答应他的穷亲戚来租房——不行!必须卖了!   想到这儿,刘阿姨又把老家的亲戚痛骂一顿。   她揉揉眉心,“好吧,我回去和老公商量一下,尽快给你们回信。”   宋秋凤大喜,急忙把传呼号写给刘阿姨。   宋招娣看刘阿姨的表情,猜她多半会答应的,最多再稍微抬一点价。   果然。   隔天下午六点多,刘阿姨发来传呼简讯,她老公也同意了,13万6千就卖。   宋秋凤看到刘阿姨的讯息时正跟徐山平在食堂吃饭,她激动得险些要叫出来,扔下未婚夫跑去找小妹,“咱们怎么回复呀?”   宋招娣当机立断,“加一千就加一千,答应她!也别等到下次休息日了,夜长梦多。我们明天请假,叫二姐也请假,先签个协议。”有了房子,四个人在G市就不再是无根浮萍,不会一见到穿制服的就紧张害怕、就下意识去摸身份证了。   宋秋凤立刻同意。   她们当然是想越快越好,可刘阿姨那边不着急,说他们连着几天都有事,只能星期天再见面。   她们也不敢表现得太急切,万一人家一看她们急着买,再趁机涨价呢?   只能压抑着狂喜答应了。   秋凤又给改凤传呼留言,她很快回了电话,三姐妹握着电话,压抑住快乐兴奋小声笑。   徐山平全程晕乎乎。   他这才知道,秋凤她们竟然定下了一个房子。不是租,是买。   买房子!   在G市!   他看着未婚妻,既惊讶又迷惑: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买房这种大主意,她不用跟他商量就做了?   以前他看秋凤总是又爱又怜,这么笨,离开他可怎么办?事实证明,不管有没有他,她都能过得好好的。   秋凤还以为他是高兴傻了,“我当时也是你这样子!像是在做梦。”   她拉着他手笑,“这下好了,咱们住的地儿有了,开店的地方也有了!”   徐山平百感交集,只傻呵呵笑。   这天晚上四个人做梦都在笑。   第二天中午放工,宋秋凤又拿着传呼机急冲冲跑来找小妹,“快!快!派出所叫你去取新身份证!”   宋招娣激动懵了,饭也不吃了,跟大姐跑到厂门口。   传呼机上的消息是两个多小时前发的,不知道二姐现在知道了么?   出厂大门还要先找组长拿批条,在厂门口还要填出入表,她越是着急,越填错,手颤得连笔也拿不稳了,大姐推她,“我来填!你赶紧去,我再给改凤打个传呼。”   宋招娣顶着大太阳一路小跑到了派出所,顾不上搭理刘警员阴阳怪气的腔调,拿到新身份证后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一遍一遍默念自己的新名字——我再也不是招娣了!不是了!   她跑来时出了一头一身热汗,这时不管怎么擦都像擦不净,还流到眼睛里了。   李所长端着茶杯笑,“妹妹头,你哭什么啊?该笑啊!”   她这才知道,自己是在流泪。   宋改凤来了以后也是这反应,一边笑一边抹泪,“我以后是宋诗远了。”小妹说忘了是在哪儿看过的这句话了,可她听到了就像头顶打下一个炸雷,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针车、机器、杂乱的宿舍和室友的排挤嘲讽,还有诗与远方。她以后不再是要被“改”掉被消除的人了,她有诗,还有远方。   “你现在就是宋诗远。”   “哈哈,对!你,是余自新,哈哈哈!”   宋招娣抹掉眼泪,对,从现在开始,她是余自新了——我,新的我!   王警官和李所长说,“祝你们以后万事胜意。”   “谢谢!谢谢!”   两姐妹出了派出所,买了几瓶汽水又跑回来,把冯阿姨也拉来,“当是庆祝吧!”   想正式庆祝也不行,她们还得赶快跑回厂子做工呢。   每次上工都要打卡,晚了五分钟,一小时的工时就扣掉了,敢晚一小时?直接去拿请假条子吧,这一天只给按半天算。   在厂门口填出入表时,宋招娣发现大姐在她出门去派出所时帮填的名字原先是“宋招娣”,后来又划掉,方方正正写了三个字:余自新。   大姐一定是问过二姐了。她知道她的新名字,知道她不再姓“宋”了,可她没反对。   守门的保安好奇:“写错名了?”   “没写错!我就是余自新。我改名字了。”   现在还有最后一步。   宋招娣拿着新身份证去找田小冰,“主任,我改好名字了,想更换工牌。”   田小冰放下手里的本子,“啊?真改了?”   工休时她带着宋小妹去了趟李经理办公室。   李经理听说她新身份证办好了,接过来看看,“余自新?好名字。”   当晚回到宿舍,宋招娣向室友们宣布:“我改好名字了,从现在开始,我叫余自新!”   几个室友神色各异,震惊了一会儿恭喜她。   “大家多叫叫我的新名字吧!”她忍不住哈哈笑了,“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芳芳怔了一下,笑着喊了一声,“余自新!”   “哎!”她大声答应。   娟子和丽婵对视一下,也大声喊:“余自新!”   “哎!”   “余自新!”   “哎!”   “余自新!”   “我就是,什么事?”   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默默在心里反复念,“大家好,我叫余自新。”   从今以后,她是余自新了。   刚开始的时候,肯定还会有人叫她的旧名字,肯定会有人叫了几声“余自新”她却没意识到是在叫她,说不定,有人喊“招娣”“小妹”,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回头——但她一定会习惯的,她是余自新。   大家好,我是余自新。 第41章 买房 从此就站住脚了   名字改好了, 房子也有着落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但是四个人得憋住这股高兴劲儿不让人看出来。   宋改凤——不,现在是宋诗远了!   宋诗远和余自新一商量, 买房这种大事, 一定得稳妥, 最好是能找个律师帮帮眼。这十几万可是他们全部的积蓄。   这个时候, 就得站在巨人肩头啦!   宋诗远给丧彪打电话, 问候了几句后说自己姐妹几个打算买个二手房,看他能不能指指路,怎么办手续能顺利些, 有没有律师朋友啊?。   丧彪先恭喜她们,“有了恒产, 就在G市真正立住脚了。办房产手续你不用问我,到了办事大厅,外面守着好多‘领路’的,有人专门领着你们去盖章,花上几百块钱,走运的话一天之内全部章都搞掂!”   90年代政府机关有三难是出名的, 话难听, 脸难看,事难办。这时商品房交易刚刚兴起,各项规章制度并不完善,买卖房屋手续相当繁琐,要盖很多章不说,有的章还不在一个地方盖!有时甚至工作人员自己都搞不清楚一些手续需要什么材料,要盖哪个章。   所以千万别小看那些“领路人”,那么多章子, 每一个在哪儿盖?办公室在几楼?找谁盖?几点到几点能守到人?你知道么?人家可都清楚。   要是你蒙着头自己去摸索,管保你跑上跑下,一天下来腿都要断了,政府大楼要关门了你还差着好几个章,第二天还得来。   没准人家再来个学习、开会,那就白来一趟,第二天再来吧。   宋诗远一听,好险!他们几个打工仔可别房本还没跑下来,因为请假太多被厂子开除了,万一再倒霉点,就被当三无了!   丧彪讲了领路人的事,再说律师的事,“律师朋友我也有啊,购房合同是格式合同,不要很多钱的。”   宋诗远看到旁边宋招娣在做手势——不,现在是余自新了!连忙把电话递给她。   余自新问,“林先生,麻烦你再问问你朋友,我们想加一份购房的出资份额证明该怎么办?房产证上可以写四个人名字么?”   丧彪立即明白了,“你们买房的钱是几个人凑的?”   宋诗远插口,“那当然呀,不然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丧彪又过了十几分钟打过来,江律师说了,她们问的这种情况在G市房产市场并不少见。   G市有不少来做生意的港澳台同胞和外国人,常年在G市,谁喜欢天天住酒店呢?但他们只能花美元买外销房,虽然这种房有24小时保安巡逻,浴室有浴缸,可是价格奇高,最便宜的现在也要一万一平方。谁没事喜欢当冤大头啊?于是有人想到和本地亲戚“合资”买商品房,附上出资份额。   至于房产证的名字问题,法律并没有规定产权证上加名字的限额,也就是说,加多少名字都行。但是,加的名字越多,办理起来越复杂。   房屋所有权证上只能填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必须和登记在不动产登记簿上的名字一致,然后,其他出资人可以申请房屋共有权证,每个出资人一本。   房屋共有分为两种,一种是所有人共有,也就是四个人每人拥有一份;另一种是份额共有,也就是她们想问的那一种,四个人各自拥有出资比例的份额。   如果牵涉到贷款,那就更麻烦了,但她们是用现金买房,所以问题不大。   江律师说可以拟定一份出资份额购房的协议,和购房合同一起,要500元。记住,购房合同上也要写明四个人的名字。   宋诗远听完有些犹豫,她嫌贵,而且好像很麻烦,但余自新非常坚定,“办!”这钱绝对不能省。   挂了电话,宋诗远问,“小妹,为什么要写出资份额啊?”她们本来商量了,房子写大姐名字。   余自新解释:“不是我要防着徐大哥,而是这世道就是这样,女人办事不多想几分,出事的时候就只能哭。二姐你知道吗,房子哪怕只写大姐的名字,要是将来出点什么事,大头还得给徐家。”   宋诗远惊讶:“啊?凭什么呀?”   “因为他俩以后结婚了,法律上,配偶是第一继承人。”   这还不算完呢!   “要是他俩离婚,徐山平也有权力要求分割房产。”这时候还没婚前财产这一说。   其实,要不是为了徐山平也有个立足之地,不用再担心被当三无,余自新觉着这房子最好就她们姐妹三个买下。   大姐现在性子变了很多,也下定决心要在城里扎根了,但是她对大姐的婚姻仍然不乐观。   徐山平那个妈,上辈子可没少折磨大姐,再看看徐山平,除了每年出门打工前给大姐买一年卫生巾他还干了啥?   他为什么不能带她离开农村?城市里打工再苦,能有她大姐在他家受的苦多?还不是他觉得媳妇在老家伺候他父母是应该的,给他拼命生儿子也是应该的。   可要让大姐跟徐山平分手?恐怕大姐会觉得不可思议。   在农村姑娘眼里,订婚了,就跟结婚的意义是一样的。哪个姑娘要是谈多过一次恋爱,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连她爹妈出门都抬不起头。   别说这个年代了,就是二十年后,老公出轨的、欠下巨额赌帐的、嫖了一身脏病的、家暴的,还有好多人犹豫要不要离婚呢!   何况徐山平现在就是鸡贼点,还真没干什么缺德事。   唉。   宋诗远和余自新想法一样。姐妹可比男人靠得住。   她和小妹当初想把房子写大姐名字,不就是想着大姐有了房子以后就有依靠了么?   大姐现在是比从前强太多了,但是谁知道她嫁人之后会遇着什么事?   要是能写上出资份额,这房子就是铁定是她们姐仨做主,以后万一出点什么事,他徐山平要分也只能分大姐那一份。   她点点头,“不错。咱们跟大姐说说。”   宋秋凤当然愿意啊。   买房的钱本来就是两个妹妹出的大头,那房产证也写上她们名字天经地义嘛。   可跟徐山平一说,她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还有点不乐意。   宋秋凤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你有什么可不乐意的?要没她俩出钱,这房子根本买不成。”   徐山平皱巴着脸,“这可是买房啊秋凤!这本该是爷们担的事,现在还搞什么出资份额?我……我觉得丢人。”   秋凤乐了,“这有啥丢人?不偷不抢有啥丢人的?我跟你说,卖房的刘阿姨,人家那房本上就只写的她自己的名字,也没见人家老公有意见,再说了,人家卖房,不还是跟老公商量了才答应的?难道我们姐仨还会欺负你?你有这瞎想的工夫,多看几页菜谱,想想咱买了房之后卖什么吧!”   徐山平这才没话说。   谁叫他没钱呢?   哎呀,后悔呀!   春节前要是不把几个月工资都寄回家,现在四个人出资份额一样,看着也不难看!   唉,搞得他像是得靠两个小姨子才买的房。   到了3月15号星期天,四个人早早进城,去了丧彪约的一个茶餐厅。   九点多正赶上市民们饮早茶的高峰期,丧彪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那儿,桌上简单放着几样早点。   三姐妹一来,丧彪忙介绍,“高妹,这是江律师。”   江律师递过名片,宋诗远收好,介绍自己,丧彪惊讶,“换名字了?”   “嗯。这是我新身份证。我小妹也换名字了,她现在叫余自新。”   丧彪郑重伸出手跟她俩又握握手,脸上却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讨人厌模样,“宋诗远,余自新,你们好啊!”   宋诗远这时才想到,原先丧彪见过她身份证,但从来只叫她“高妹”,叫小妹“妹妹头”,似乎是看得出她们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江律师将购房合同和出资份额的证明都打印好了,一份讲解给他们听,确认房款出资额后只要签了名再按上手印即可。   他又说了几条买房要注意的事项便起身告辞,“这五百块我可不是只卖给你们几张纸,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联系我,不要犹豫。”   三姐妹慎重点头。这十几万可是她们全部积蓄,真正的血汗钱。   丧彪问宋诗远,“你们跟房东约了几点?我现在有空,开车送你们过去。”   去中大路上,林通求问她,“你们准备几时辞工啊?”   “五月吧。”宋诗远心底叹气,她花市摆摊赚的4万块全都用来买房了,房子破烂肮脏,不好好收拾一番怎么住人?没准哪还需要修修补补,再买点家具,存了这么久的钱怕是一下要见底,只能等收拾房子的时候继续打工。   要凑够钱去开自己的店铺,她可能还要再等上一阵。   林通求“嘁”一声,“你还等什么啊?买好房了你就辞工!我朋友的服装店正缺人呢,上次春节时跟你说过,到现在你也没回话呢!”   余自新偷偷捏二姐的手,这多好的机会啊!给服装店打工可比踩针车强太多了!哪怕工资低,能学着东西啊!还犹豫什么呢?   宋诗远最近在厂子里也真的是待得够够的了,笔记本和书锁好了,毛巾也会被人扔在地上,一个房间里住着七八个人,防得了这个防不了那个。   “等房子的事办成了,我先去你朋友的店看看,再决定,行么?”   林通求露出一口白牙,“行啊!”又问,“余自新小妹妹,你打算几时辞工啊?”   余自新笑,“越早越好。”不过,临走前还得给罗渣滓下个套。这狗哔不被好好治治以后一定还会祸害其他女孩。   到了地方,刘阿姨两口子见到她们还领了两个年轻男人来,对望一眼,一起露出点八卦的笑容。   哦,这个不爱说话的是大姐的对象啊?有点不般配;瘦高这个一开口是本地人,讲了几句话还跟他们拉上亲戚了——老阿姨老公也姓林,退休前是纺织厂的。   两人老家差着几百里,照样是亲戚。   林通求拉了一通近乎,最后房价定在十三万五千八。你发我也发。   双方签了江律师准备的购房协议,约好了周二一早去办正式合同,现在先收一万块定金,购房那天再转账付余款。   这事就算定下了。   周二这天早上,林通求也来房管局露了个面,介绍了个叫“城哥”的领路人给他们,然后就去忙活他自己的生意了。   宋诗远第一次真心跟他说了句“谢谢”,丧彪居然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谢什么啦?走啦!”   请领路人这三百块可真没白花。   城哥派头十足,腋下夹着个小公文包,手里拿的手机是翻盖的爱立信,他领人去盖章时从来不排队,只大声喊,“让让,请让让!”然后堂而皇之挤到办公柜台最前面。   柜台里的工作人员也都跟他熟,“来了?今天办房产交易啊?”   来办事的也有其他领路人,见了城哥都一副笑脸,“城哥早啊!”   即使有城哥领着,这一套繁冗程序走下来也花了一整天,他有辆客货两用的小面包车,拉上买卖两方马不停蹄跑了几个地方。   等盖章的时候,城哥一听说她们买这房子是要做小买卖,立刻说:“那你们要办营业许可、卫生证、健康证一堆证,到时提前一天打电话给我,办这一套,要五百!”   刘阿姨拉拉宋秋凤,“这个价钱可不贵!”她当初是不知道有这个门道!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秋凤忙说:“谢谢城哥,到时一定请您帮忙!”   虽说花了三百块钱,但总算是一天之内把该盖的章都盖好了。各种税费,办产权证也要交费,零零碎碎下来又是几千,但是这钱大家花的开心呀!   城哥还陪着他们去银行转账,指指银行门外的几个问人要不要换外汇的人,“这些黄牛办的是另一套东西,还能帮人办公司,转注册资本金什么的。”   余自新听了,心中一动,默默记下。   隔了一周,又要再去房管局办交割手续。   厂子不喜欢工人频繁请假。请一次假组长就没好脸色,隔两三天又请,怎么回事?大姐在她组长那儿碰了一鼻子灰,余自新只好去找田小冰,说她想继续上学,但她未成年,只能让她姐姐姐夫当监护人去学校问问,求个情,请一天假。   田小冰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原该如此。   她笑眯眯问,“那你现在报了名,能跟得上么?”   余自新说,“还不一定能不能上呢,我在家的时候高中没报名,连学籍都没有,就算民办学校都不一定收我。”   田小冰批了三个人的假条。   其实她心里有点想让余自新离开厂子。   这女孩是挺聪明,但是厂子里不需要太聪明的人。   这次的手续简单多了。   就是等的时间久些。   办完这次的手续,几个人这心可算落地了。这房子在法律上就已经是他们四个的了。虽然新房产证还得二十个工作日后才能办好,但他们现在走在G市的街上,两脚都是踏实的。   再也不怕被查身份证暂住证了!   但几个人还是赶快复印了几份房产局的回执,叠起来和身份证一起小心贴身放好。 第42章 扔垃圾 后悔,不后悔   办好最后的手续, 刘阿姨把一串钥匙交给他们,“等你们收拾好了,我再来祝贺你们乔迁之喜!”   四个人这时都还没从兴奋中平静下来, 拿了钥匙急匆匆奔去制药厂家属院。   徐山平高兴之余还有点遗憾。   最后房子的成交价格是十三万五千八百元, 三姐妹一人出了四万, 他最少, 只出了一万五千八。   可这怪谁呢?   秋凤和他花市摆摊投入的少, 回报也少,两人一共拿了三万六,平分到他手里就一万八。秋凤有两个妹妹贴补, 凑了四万,谁补贴他呢?   他倒是还有点私房钱, 可接下来开店还要用钱,用这钱补上房款了,那开店不还要跟两个小姨子借?小妹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他哪有这个脸开口呀?   有几天他甚至想赌气说自己不参与她们买房了,他就没听过买房还要写明出资份额的!你们还把不把我当自己人啊?我不出钱了!你们去买吧!   可他又一想,得嘞, 他们四个人工资差不多, 加上加班费后一月一千出头,年底加班更多,她们可有半年多没往家寄钱!这就最少两万一了,两个妹妹还有卖IC卡赚的钱,三姐妹要是不带上他买房,也能凑出这钱!   她们还愿意带上他,够实诚了!不然的话,人家姐仨买了房子再跟他签个租赁合同, 拿去办暂住证,不也行?   这么一想他肠子都后悔青了,不该春节时把钱寄回家,更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谁也没长着前后眼啊,当时他再也想不到摆摊能赚几万块,要是早知道了,把钱留着当做小生意的本钱多好……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妈孙桂兰是村里有名的铁公鸡,钱进她口袋那还能轻易要出来?唉,过几天他再打电话跟爸说说,拿出点钱给他和秋凤当本钱,不然的话,会不会一直被两个小姨子看不起啊?   哎呀,后悔死了。   他在心里抽自己嘴巴子,徐山平呀徐山平,你防谁都不该防秋凤呀!她可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   唉,算了,想这些干什么?房子买都买了!他以后也算半个G市的人了,再也不怕被当成三无了!他们徐河村还没人能在城里买房呢!   宋诗远看见徐山平一会儿高兴得两颊发红一会儿懊悔得恨不得抓头发的样子,悄悄用手肘碰碰小妹,给她使眼色,这个鸡贼姐夫,该!现在后悔了?晚了!   余自新顾不上笑话徐山平,她感到很欣慰,虽然是套老破小,但是她们从此可就是有恒产者了!   大姐有了这个房子,将来也不用怕她婆婆说三道四,逼着她不停怀孕求子了……吧?   不,不行。还得再跟大姐讲讲这方面的事!   到了房子门口,大姐泪眼汪汪拉着两个妹妹的手,想说点什么吧,嘴唇直哆嗦。改凤这份钱原本是打算在小商品城租摊子的,现在用来买房了,拿什么开店?还有小妹……   宋诗远很乐观,拍拍自己,问大姐,“这是什么?”   大姐疑惑,“是啥?”   “大好的人才啊!”她乐呵呵的,“人才在这儿放着,还怕赚不来钱?姐,你别觉得我为你牺牲了,我和小妹现在也有住处了,再打一个月工,攒够做生意的本钱,咱几个就一起辞职!”   余自新看着两个姐姐微笑,“还等什么,打开门吧!这现在是咱们的房子了!”   开了门,四个人摩拳擦掌,先把垃圾都扔了!再好好打扫一番!   最先得扔出去的就是客厅小床上那些被子。   这事得交给徐山平去办。   大姐又跑去院门口找看门的王老太借清洁大婶用的板车。   四个人一趟一趟把各种垃圾提出来,装满一车,就让徐山平推到院子最里面那栋楼西北角的垃圾房扔掉。   他推着板车跑了四趟,才把一屋子垃圾扔完。   就这,院子里那几大堆杂物还没来得及收拾呢!门外的储藏室更是连打开都没没打。怕看到会绝望。   眼看天都要黑了,四个人又热又累,屋子里的臭味却好像没怎么减少,甚至还把他们身上也腌出这股臭味了。   “待会儿去隔壁杂货店买点老鼠药和驱虫药洒洒。”大姐擦把汗,皱着鼻子,怎么这么臭啊!   大家胡乱在厨房厕所擦擦身洗洗脸,就在附近街边小馆子吃了顿饭,也算调查一下以后的竞争对手们的水平。   回程的路上,四个人又兴奋起来了!完全不觉得累了!只要一想到搬家后的幸福生活,全都喜气洋洋。   走到女工宿舍前,秋凤专门叮嘱徐山平,“你别笑了!让人看出来。”   他摸摸脸,“我哪儿笑了?”他转过头问余自新,“小妹,我笑了么?”   余自新也忍不住笑,“确实笑了。”   买房子了啊!这谁能忍住笑啊。   三人互相告诫,辞工前可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买房的事。“笑人无恨人有”的人在厂子里太常见了,咱不去害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要是别的工人,第二天销假回来,不被拉长为难才怪。   不过,余自新自己就是拉长,自然也不会有人为难她姐姐姐夫。   可她没想到,就买房请假这两天,厂里又起了新谣言。   之前不是说宋家三姐妹春节留在G市打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工嘛?现在有新发展了!三姐妹一起在酒店里伺候一个小老板!徐山平就是个龟公!   这几天请假那更不得了,是“送货上门”!有老板看上最小的妹妹了!要长期包养!两个妹妹改名字也是因为老板们一听村妞名那卖不上价啊。   徐山平差点为这个跟人打起来。   要搁从前,秋凤又得把两眼哭成毛桃子,可她现在听了只是一笑,“叫他们说去吧!咱们行得正坐得端,花市摆摊那七天,全市人民都看到了!咱怕什么?谁敢当面说我就拽着她去找田主任!唉,你也是,跟他们有什么可掰扯的?”   真就像小妹说的,人只要有了目标,就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嘲笑,排挤,甚至是恶意,都不值得她低头看一眼。   何况,比这还恶毒的话,她已经从亲妈口中听过一遍了,早没意思了。   她第一次觉得未婚夫有点傻。   咱都要走了,你跟人打架?房子里现在要啥没啥,就只有不知道死在哪儿的死老鼠,打架被开除了你住哪儿?   她不禁感到,徐山平有点像个拖后腿的。   他就分不清轻重缓急。   除了差点跟人打架,还有春节前寄钱的事。   往家寄钱也就算了,竟然加班的工资也一气儿都寄走?你哄我一起加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是防谁呢?   现在可好了,害得改凤——嗯,诗远,和小妹挣的钱全拿出来了,改凤本来是要自己开铺子,现在只能给丧彪打工。   余自新知道这种谣言是谁搞的鬼。   罗志安呗!   这个贱鳖孙,造了新谣言后大概是太得意了,在食堂碰见她还故意走到她面前,笑得诡异又恶心。   他妈的。   当初她是眼瞎么?怎么看上这么个狗哔的?   余自新问自己。   她立刻又批评自己,反思可以,但不可以有这种“受害者有罪”的心态!更不能痛恨自己!   媛媛说过,任何人都可能在某个时候被某个人蒙骗。被骗没什么丢人的,也不用一直后悔,要往前看。   比起被骗,更重要的是她后来醒来了,还赶走了这个混蛋,做得很好!   这么一想,她就平静下来了,还对罗志安笑了笑。   这鳖崽子立刻懵了。   她乘胜追击,低声问他,“你又造谣,不怕再被田小冰臭骂啊?”   罗志安得意,“你说我造谣?你有什么证据?”这几次的谣言都是他在录像厅放出来的,黑灯瞎火听到后排有人讲八卦,谁会去看究竟是谁说的呢?   余自新冷笑,“你有什么可得意的?除了造谣你还会干什么?听说你还是高中生呢,来厂里几年连个拉长都没混上!哼,你有什么了不起?觉得自己长得帅啊?是挺帅的,有个屁用!草包一个,想卖屁股也得看看有没有人看得上你!”   她说完立刻端着饭缸走了,到了饭堂门口回头一看,罗志安还站在原地呢,估计是被气昏头了。   哼,鳖崽子,等着吧!你把“招娣”们当成猎物?哈,该轮到你尝尝当猎物的滋味了。   从这以后,余自新更频繁地去食堂打饭,每次遇到罗志安就挑衅地撇嘴冷笑,有时他没看到她,她还悄悄走到他身后骂一句。   “想卖屁股也没人要!”   “嘴里生蛆的烂货!”   “窝囊废。”   罗志安搞见不得光的谣言有一套,可碰到余自新也暗中袭击他,却不知怎么应对了!   有一次她从他旁边经过时骂“烂屁股”,他气得追上来喊住她,她一脸诧异:“你有什么事?”好像刚才骂人的不是她!   她还笑,“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你啊?我又没说,罗志安你烂屁股!”   周围的工人都哈哈大笑。   罗志安又气又窘,恨不得扑上去打她一顿,可他不敢。   同宿舍的老乡跑来拉他,“算了算了,误会一场。”把他拉走后还要说,“人家是拉长,就算当面骂你,你也得忍着啊!不然呢?找田小冰告状?你想被开除?”   罗志安气死了。   余自新很了解他的个性。   罗志安因为长得不错,一直自视甚高,从小到大多少女同学暗恋他呀,可惜他怀才不遇,高考失利造成终身遗憾,不然——哼哼。   谁要是看不起他,比打他一顿还让他难受呢!就是他的仇人!   这个仇结大了。   过了一两天,乔引娣悄悄找来,一脸忧愁拉着余自新,“小余,我得到消息说,罗志安在寝室里赌咒发誓要打你一顿。你……你可千万小心啊!”   说着她又开始流泪了,“都怪我……”   余自新笑笑,“别为我担心,我就快辞工了。”   乔引娣擦擦眼泪微笑,“那就好。”   “你也别再怪自己了。我问你,要是重来一次,你会不会跟他分手?”   乔引娣很坚定,“这个人坏在根子上了。我从不后悔。”   “那就行了。你想啊,毛爷爷,够能耐了吧?咱们课本上都说,他是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就这么伟大的人,他年轻的时候还受过老蒋的骗上过当呢!可见上当受骗这事谁都会遇上,伟人都避免不了,何况咱们这些普通人呢?”   乔引娣从来没听过这么劝人的,听得破涕而笑。   余自新继续一本正经说,“毛爷爷上当受骗后一直后悔了么?没有!他要是光顾着后悔,还能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咱们普通人也得学他这样!往前看!你相信我,咱们会越过越好的!”   乔引娣又抹抹泪,“嗯。我记住了。”   余自新握握她的手,“加油。你也小心。”   乔引娣走了几步,回头对她笑,“站起来了!”   “哈哈,站起来了!”   很快宿舍里其他人也都得知了罗志安发誓要对付余自新的事。   芳芳那个爱串门聊天的老乡马彩霞专门跑来报讯,“天哪,小余,这混蛋要是真的打你一顿怎么办啊?就算厂子开除他——那受罪的还不是你?唉!当初他造谣乔引娣的时候,厂里就该开除她!他们就不该招男工!”   余自新趁机把消息放出去,“我快辞工了,怕他干什么?搬出去以后我就住在中大西门外面,看这个只会在背后造谣的鳖崽子敢不敢找上门!呸!狗王八,就只敢欺负女人!让人看不起!”   马彩霞和宿舍几个女孩都很担忧,只有林娇除外。她坐在上铺不声不响看着余自新,心里的妒火又一次翻滚——你很开心嘛,你很得意嘛!在花市赚了钱,升了拉长,现在还改了名字,还在市领导面前都露脸了!现在要辞工,听说是去民办高中念书?   哼哼,你过得太顺利了吧?非得让你摔个大跟头才行啊,不然,你哪知道天高地厚,人心险恶呢。 第43章 决心 多想有一个人能指指路,推推她……   G市三月底就热得像蒸笼了, 还常常下雨,要是傍晚下雨还凉快些,要是白天下雨, 雨一停, 太阳出来, 整个城市像个大桑拿房。   收房后第一个休息日, 四个人一大早到了家属院, 一打开门,差点又给薰得倒退,那股骚臭的味加上几天下雨后的潮气, 杀伤力翻倍。   进去一看,上次洒的鼠药驱虫药确实见效了。老鼠蟑螂一家子整整齐齐趴了一地。   清理完这些不速之客的尸体, 除了把门窗都打开通风,他们也暂时想不到其他办法了。这屋子,且得打扫呢!   上次只是扔掉了看得见的垃圾,堆在卧室里的桌椅都还没擦洗,犄角旮旯里脏东西怕是还多着呢。   秋凤跟隔壁杂货店老板买了几把新扫把,说起房子里的臭味, 老板娘支招:“你去农贸市场卖皮蛋的那里搞点生石灰, 撒在屋子里几天,看看管不管用。一楼就是这样啊,潮虫鼠蚁,一样不少。”   余自新心想,这要是二十年后,搞几袋猫砂满屋子一撒,第二天早上扫走,味道就没了, 现在还得去搞石灰。   唉。   不过,老房子也给他们留有惊喜。   把厨房里的破烂和垃圾扔掉后,宋诗远发现原先的垃圾堆下面藏着一台冰柜!   打开一看,还通着电呢!   幸好还通着电,不然里面扔的几个鸭骨架就臭在里面了。   大家赶快把冰柜推出来,不知道冻了多久的鸭骨架扔了,断电,打开门化冻,好好清洗干净。   这是台容声牌的200升冰柜,二手的也要几百块呢。   除了冰柜,他们还找到一个大电饭锅,至于其他锅碗瓢盆,那就更多了,还有一个双灶的煤气灶,黑油泥糊得像涂了层沥青,不过洗干净了都能再用,就连液化气罐子掂一掂还有大半罐呢。   这可省了好多事。   很快又有惊喜了!   院子里堆的那堆破烂下面侧躺着一辆三轮车!还改装过!有个电动机!   徐山平和宋秋凤两人都乐傻了,这真是正瞌睡呢就有枕头啊,刚听隔壁杂货店老板娘说大学附近最近的农贸市场也有三公里,这就找到车了?!   宋诗远更正他们,“你们这是三轮车,不是车!”   宋秋凤可不管,能跑就行,“赶快看看还能不能用!”   有了这辆三轮,他们接下来买菜肉米面什么的可就方便多了。   大家把三轮车扶起来,推出院子,再打开储藏室的铁门,一个大电池模样的充电器大喇喇就在那儿搁着呢!电源电线都是齐备的。   他们给三轮车的电动机充上电,又找到气筒,轮子打满气,干脆仔细翻起储藏室的杂物。现在这感觉不是在清扫,是在寻宝呀!   这一翻还真找到好东西了,一副床架子。   看来刘阿姨这房子原先配了两张单人床,就是不知道床板在哪儿扔着呢。   四个人又找了一会儿,把储藏室搬空了,终于在贴着墙的角落找到了挂满蜘蛛网的床板。   宋诗远顿时安排好,“我们厂子有淘汰的上下床,还能用,就是铁架子生锈了,咱们拉回来刷刷漆,我跟小妹用,你俩一人一个小木床。”   秋凤一听,看徐山平一眼,害羞地低下头。   折腾到快中午,太阳出来了,大家赶紧把堆在卧室里的桌椅全搬到街道上,打了几桶水,破抹布蘸上洗衣粉,好好洗刷陈年油垢。   臭味的来源也找到了。被徐山平用两根树枝夹着扔到垃圾箱。   这时候正赶上饭点,不断有学生经过,有人好奇:“你们把黑叔的店盘下来了?”“打算卖什么啊?”   余自新笑眯眯说,“可能不卖鸭饭了。不过,敬请期待!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她正擦着桌椅,有个男生跑过来问她要联系方式。   宋诗远跳出来,“喂,我妹妹还小呢!”   那男生脸一红,跑了。   中午四个人又去考查同行水平了。   吃了午饭,徐山平说,“妹妹们在家休息一会儿,我俩去农贸市场卖点石灰,再卖点菜肉,咱们晚上就在家里吃第一顿饭啦!”家里还有黑叔留下的半袋米,放在一个大陶缸里,倒是好好的。   不能再在外面吃了,太贵了!   这俩人开上电动三轮,先在院子里试着骑了两圈,中间还得到了清洁工大婶的指点怎么用三轮的刹车,两个人都开得比较自信了,秋凤在车肚子里放了个小板凳,坐在上面抓着徐山平的腰,就这么骑上马路了。   这时候电动三轮车、摩轮车、改装自行车满街跟着汽车跑,车不多,马路也窄小,余自新仍然看得提心吊胆。   这两人一去就去了一个多小时,余自新都有点坐立不安了才回来。   秋凤抹把汗,“市场那边一大片平房扒掉了,拆迁呢,我们绕了好远的路。”   余自新一怔,“拆迁?拆的民房?”   “对啊。”   余自新扔下抹布,叫二姐,“走!一起去一趟!”   现在城市里拆迁可没像后来那样把工地用铁板隔起来,农贸市场和中大之间那片老街区拆得遍地是破窗户破门砖头瓦片。   余自新本来还想着得找个管事的人递点小钱买个汽水啥的,没想到根本没人管。大太阳下尘土飞扬,两架小推土机里也没司机。   她跳下三轮车,“还愣着干嘛呀?这遍地的砖头,赶快!哎,那边——有个囫囵的窗户!二姐,咱俩把它抬过来!”   刚才一听“拆迁”俩字,余自新立即想到“免费建材”!   老房子这个小院白放着不用多亏啊!盖个小屋子,甭管是当厨房还是当卧室,四个人的居住空间不就更大了?   这片废墟早被拾荒的人翻过一遍了,稍微值钱的钢筋铁条之类的早被捡走了,但是没人捡砖头和破窗户。   几个人迅速装了一车“建材”,车轮都压得要扁了。   回程的时候大姐三姐妹轮流骑车,徐山平在后面推车,车子走得居然也不很慢。   回到家属院,大家把建材卸到后院,余自新建议直接把砖块垒成四堆,待会儿要是能再捡个门板就更好了,盖上门板,先搞个小棚子,再捡回来的建材就堆在下面,不怕淋雨。   卸完货,四个人又奔回去。   这时干活儿的工人们都回来了。   来之前余自新提醒徐山平到杂货店买了包烟,他赶紧递给工头,“老板,行个方便。”   包工头接住烟,还叫人帮他们搬砖头,“你们回去送东西吧,我叫人给你们先捡好,待会儿你们直接拿走就行了。”   他们第三次回来,包工头问,“你们盖房子,要不要人啊?”   宋秋凤立刻要来他传呼号,“今天来不及了,过两天我们收拾好院子一定请你们帮忙。”   这一天忙下来,四个人搬砖搬的灰头土脸,幸好早有预料都带了换洗衣服。   大家轮流冲了凉,又一起做了简单的饭菜,西红柿蛋花汤,青椒炒肉丝,菜脯蛋,一大锅米饭,再买瓶1升的大可乐,坐在客厅里,电扇开着,就着夕阳美滋滋吃了顿晚饭。   他们边吃边商量,怎么改造房子。   原先的阳台和卧室还用来当店面和店堂,重新粉刷后再好好弄个店招,搞点小妹说的“软装潢”——就是花钱少见效快还好看还能引起注意的装饰;原先的客厅就当三姐妹的卧室;打烊后徐山平可以先睡店堂,等院子里的屋子扩建好了,他就能睡在那儿,或者扩建的屋子当厨房,原先的厨房改造成他的卧室。   余自新还建议,“咱们既然都扩建了,就把厕所也搞一下吧。”厕所一面墙对着院子,开个窗户,通风又透亮,要是能扩建一块出来,在里面冲凉也可以呀!反正是在自己家院子里,隐私有保障。以后再买个燃气的热水器,安个淋浴喷头,咱就能在家洗热水澡了!   四个人越说越热闹,没喝酒,都觉得醺醺然的。   宋诗远遗憾,“该买两瓶啤酒的。”   “不急,趁着没喝酒,说说正经大事。”余自新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辞职啊?”   这三人互相看了看,宋秋凤说,“不是说好等到五一以后么?”   宋诗远垂眼沉思。   “要让我说,这个月就辞职!”余自新给大家算账,“咱们在厂子打工一个月赚多少钱?不算加班费也就七八百,加班了,也就一千出头,咱们几次摆摊,一天赚多少?幸亏咱们现在这房子是自己的,不用出租金,不然在厂子打着工,一天还得倒赔几十块!”   她直截了当地问大姐和徐山平,“你俩商量好以后要卖什么了么?”还有二姐,“你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林通求?他朋友的服装店你到现在还没去看!”   她明白这是为什么。   大姐、二姐、徐山平,他们在工厂工作了七八年,人生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花在流水线上,现在要离开了,心里难免会生出恐惧——未知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工厂里的生活是安稳的,按部就班的,可是收入低,没前途,厂子外面的生活充满动荡,到处是风险,可是收益也高。   谁都想要又安稳,又能赚钱,可世上就没这种美事!即使有,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手一停嘴巴就得跟着停的人。   余自新毫不留情地继续质问,“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是正好的时机?就没有‘正好的时机’这么个东西。本钱少,那咱们就做点本钱小的生意,等又攒了些钱再扩大生意呗!”   “别的不说,咱们在厂里打工,一个星期才放一天假,这屋子什么时候能收拾好?能搬进来?哪怕是放假那天,咱们来回在路上就要花三个多小时,晚上还得赶着回去。”   她问二姐,“下一期绘画班什么时候开课?你本来要报名成教的平面设计课程,因为基础太差不敢报,现在基础班也没开始上呢,能赶得上明年报成教么?”   她再说大姐,“想做吃食,你们俩得去办健康证,得体检,得抽血,还要办营业许可、工商许可一堆证,你俩打算啥时候去办?难道政府办公的地儿专门休息日开门给你们服务?”   她最后下个结论:“与其动不动请假,一个月就拿几百块基本工资,不如现在就辞职,专心把店开起来!”   这仨人让她训得抬不起头。   他们年纪都比她大,可是每一个敢开口反驳她。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   当初摆摊卖发夹、摆摊卖衣服的时候,他们哪有什么本钱?现在哪怕买完了房,剩下的钱也比当时要多一点呢,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宋诗远反省后说:“我回去就辞工。”   宋秋凤看看徐山平,“小妹说的有道理。我刚才想到,咱刚才不是在后院找着两个小石磨么?哪怕买点黄豆磨豆浆,或者做豆花也行啊!这本钱可不高。”   徐山平还是没表态。   秋凤推他,“中午咱们去别人店里吃饭,看见人家生意那么红火,你就不羡慕,不着急?”   “怎么不羡慕啊!”徐山平叹气,“我跟家里说了咱俩想辞工做点小买卖,想叫我爸妈拿些钱出来,可是——”   可是他们不同意呗。   他没讲完余自新都能猜到徐山平家人说了什么。   徐山平的大伯是徐河村的村长,他们一家仗着村长的势,走到哪儿都没人为难,安稳顺心日子过惯了,谁还愿意冒险呢?   儿子去城里打工,安安稳稳多好,做小生意?个体户呀?哎唷,那风险得多大?好好打工怎么就不行了?你这是城里馍馍吃多了,撑的!   徐山平一听这种话,自然也没敢跟他们提房子的事。   按他妈孙桂兰的说法,爹妈还没老糊涂呢,孩子们存私房钱那就是不孝!搁过去要拉到祠堂里扒掉裤子打板子的。   你还敢拿私房钱买房了?!你究竟藏了多少私房钱?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媳妇还没进门呢就这样了?   回厂区的路上,秋凤又失望又憋屈,一眼都不看徐山平。徐山平自己心里有愧,只得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宋诗远看这两人的样子,也没法替他们出主意。路都给你铺到脚前面了,你自己连这一步都不愿意迈出来,别人还能怎么帮你?   倒是小妹,真是个成大事的人。   她悄悄跟妹妹说,“小妹,我有时候觉着你比我们年纪大多了……”   余自新噗嗤笑了,“你是想说我比你们成熟吧?”   宋诗远头靠在小妹肩上,“嗯。我觉得你今天这话说得特别对。还有,每次我觉得正需要有人拉我一把,在我犹豫的时候推推我,你就会帮我。你呀,大概就跟那个韩剧里说的似的,是老天派给我的守护天使!”   余自新搂着二姐肩膀,和她头靠头,“二姐,你也是我的天使。”   回顾过去时她常想,要是那时能有个人能拉她一把,推推她,让她勇敢地跳出去那一步,该多好啊……   也许,她重生的意义,就在于此。 第44章 最后通牒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   回到工厂第二天, 三姐妹都正式提出了辞职。   田小冰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还问:“咦?你大姐夫徐山平没跟你们一起辞职啊?”   余自新笑而不答。   中午去食堂时,余自新端着饭缸守在门口, 卡在罗志安走进来那一刻, 一缸饭连汤带水倒在他身上!   “哎呀, 对不起!对不起!”   她嘴里道歉, 脸上却笑嘻嘻的。   周围的工人一看, 起哄的、吹口哨的,哈哈大笑的,有人害怕他们打起来, 劝“算了算了,不是故意的!”   可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嚷嚷, “哎呀,靓女,你得给人家洗衣服呀!”   余自新要笑不笑看着脸涨红的罗志安,“来,我跟你道个歉,待会儿再给你买根雪糕, 好不好?”   罗志安忽然意识到, 这一幕不就是他当初搭讪乔引娣用的么?   余自新哼了一声,低声说:“除了会造谣,你还会什么?花市你也去摆摊了,赔到烂!不过长得平头整脸的,就以为自己是帅哥?我呸!恶心!”   罗志安眼睛都红了,挥起胳膊要扑过来,余自新哪儿能让他打着?她早看好位置了!一把抓住一个傻笑看热闹的往罗志安身上一推,转身就走了。   那个傻看热闹的跟罗志安来了个亲密接触, 身上也沾上了饭菜汤,惊叫起来。   罗志安气得要爆炸了!饭也不吃了,一路咬牙切齿骂着回了宿舍。   余自新站在饭堂侧面的树篱后面冷笑着看他走远,返回食堂冲洗干净饭缸,重新排队打饭!渣人越生气,她胃口越好。   等她带着饭菜回宿舍,室友们都听说食堂的事了,一见她都问,“你没事吧?”“你可真胆大!不怕他真动手啊?”   “我能有什么事?浪费两块钱的饭菜呗。”她笑呵呵的,“这个怂蛋在厂里哪敢动我一指头呀!我再过两天就走了,现在不出出气,以后就没机会了!”   芳芳娟子她们觉得解气,“该!让他嘴贱!”   “以后谁再学着这货嘴贱,咱们也蛋花汤打起来!撞呗!你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往你身上泼热汤!他还沾油水了呢嘻嘻!”   “对!对着这种人,咱们越显得害怕,他们越得意,越变本加厉!就得跟他们对着干!”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只有林娇默默吃饭。她时不时偷看余自新一眼,哼,在厂里你有恃无恐,出了厂子呢?田小冰还会护着你?   她忘了一件事:出了厂子,田小冰也一样没法袒护罗志安。   这天中午,宋秋凤给徐山平下了最后通牒:“你要不辞工,那也不用搬出厂子,更用不着市里的房子了,我跟妹妹们把你那份钱凑出来,还给你,再找江律师补个协议,买掉你那份出资,你自个儿的钱想寄回家就寄!以后你休息日就进城来看看我吧!”   她都豁出去了,他一个男人怕这怕那,畏首缩脚的,像话么?   在宋秋凤朴素的择偶观念里,男的天生就应该比女的强才对呀,徐山平再这样下去还像个男人么?   在两天前,徐山平从来没想过宋秋凤还会有对他没好脸色的时候。   他起先还不忿,被她连着冷待了两天,就惴惴不安了,他俩是定亲了,可没打结婚证!法律上可都是未婚!江律师那份购房协议上大家都是这么写的呢。   这这这……秋凤要是真不要他了怎么办?   哦,她在外面做生意当女老板,他在厂子里当打工仔,这以后就算他俩再穿上“情侣装”,让谁看着也不般配啊!   秋凤的最后通牒一下,徐山平乖乖回转,壮着胆跟家里发通知,他要辞工。   是通知!不是商量!我就是要出去闯荡!不乐意?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没想到他跟家里硬气起来,他爹妈反而没话说了,他爸还说给他寄五千块钱。   徐山平挂了电话,半天回过味了,哎?这人一硬气,就不一样啊!   秋凤从前啥都听他的,他一点没觉得她有多难得,她冷待他几天,他抓心挠肺的,生怕她不要他了;他爹妈也一个样,以前他们说啥是啥,他们就啥都敢要,现在他支棱起来了,说要做生意,要本钱,他们竟然也同意寄钱过来了?   哎唷!徐山平后悔得直拍大腿——他要早点支棱起来要回钱,那房子份额他也能占四分之一啊!   宋秋凤不知道徐山平是怎么跟他家里人说的也不在乎,她是感到奇怪,宋诗远和余自新改名的事在厂区是个新鲜事,这会儿怎么也该传到她爹妈耳朵里了,怎么他们一点动静都没呢?   改名的事确实他们全村都知道了,但还真就没人告诉宋大明李桂香他们。   这家人春节那通闹腾全村无人不知,现在俩闺女改名了,小女儿还把姓都改了,大家见到这公母俩,笑着打个招呼,没等他们走远就嘻嘻笑起来。   不是老刻薄闺女们吗?不是老说闺女不是自己家里人么?现在闺女干脆不跟他老宋家的姓了,高兴了吧?   咱农村是没男娃不行,可这两口子也太过分了点,宋大明是个酒鬼也不用说了,这李桂香一个当妈的也不知道心疼闺女,每个闺女出门打工一分钱不给就给带一床大被子!   嘿嘿,他家这小闺女可不是普通人,在火车站就把李桂香的被子扔下车了!哈哈哈,你们是没看到呀,李桂香追着被子跑那样子,可笑死人了。   所有人都憋着不说,就等着看他们俩知道闺女们改名后的样子呢!   这天,村长李广济找到宋大明,“你明天去乡公所一趟,带上户口本。”   宋大明奇怪:“带户口本?干啥?国家又发救济金了?”   “呸!咱村早多少年都脱贫了,发啥救济金!”李广济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声音说:“你家二丫头、三丫头改名字了!G省那边发的文件,咱这边的户口文件得跟着改!”   晴天霹雳。   宋大明这才觉出味来,为什么最近村里的人见到他都笑得古怪。   他气冲冲跑回家,先打李桂香几下出气:“都是你养的好闺女!”   他打完老婆继续嗷嗷叫,“这两个死丫头!”还到柴房找了把柴刀,对着木头乱砍,“她们敢回家,我一刀砍死!让她们再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早知道三丫头出去一分钱也不往家寄,就该把她捆上卖到山沟里!卖给老光棍!卖给瘸子瞎子当老婆!二丫头也是!”这样每个丫头最少还能拿几千块彩礼呢!   他正骂着,宋家宝放学回家了,刚好听到他爸要卖他二姐三姐的话,“你胡说啥呢?买卖人口犯法。”   宋大明瞪眼睛,嘴角喷涎沫,“法?我是她们老子!我就是法!”   宋家宝冷淡地瞥宋大明一眼,进屋做作业了。   三姐离家前,他跟她打架也说过要把她卖给瘸子瞎子老光棍的话,当时他这么骂觉得很解气,但是,经过大姐的定亲酒席和今年春节后,宋家宝明白了一件事——他的亲人过得怎么样,会影响到别人怎么看待他。   他的亲人们过得越好,旁人就越看重他,就像徐大哥家,他爹妈又有什么本事?但是看在他村长大伯的份上,所有人对他爸妈都是一副笑脸。   要是他有个瘸子瞎子老光棍姐夫,除了解气,能干什么?别人只会更看不起他宋家宝。   他有宋大明这个酒鬼懒蛋糊涂虫爹还不够么?   这个爹还想给他再找个老光棍姐夫?   宋家宝吃晚饭的时候一直沉着脸。   宋大明跟李桂香商量怎么收拾两个丫头,“干脆拼了!咱俩到G市,把两个死丫头揪出来,在厂门口扒了衣服打!打死才解气呢!敢不要父母?天打雷劈!”   宋家宝抓起碗连饭带菜摔在地上,把他们吓了一跳,他大吼,“你俩有完没完?平时说闺女不是老宋家的人的也是你们,现在不是正好?还什么扒了衣服打?不嫌丢人啊!”   骂归骂,宋大明和李桂香第二天还是带上户口本去了乡公所。   他俩想让人把两个死丫头的名字改回来。   再一看,好嘛,三丫头真是该死了,连姓都改了!   李桂香坐在地上拍腿嚎,“我把她们养得这么大了,怎么能这样啊?”   宋大明跳着脚跟人嚷嚷:“这不行!你非得给我改回来!”   乡公所的干部哪遇到过敢用这种口气跟他们说话的呀,盯着他们看了几眼,冷笑:“你说改就改?你算老几?”他把公文递到宋大明眼前晃动,“看见没?盖着派出所公章呢!符合国家法律规定,她们就是能改!”   宋大明气得眼都红了,这不改回来,他以后还能直起脖子做人?   他伸手要去抢公文,把干部吓了一跳,“呀?你还敢在这儿闹事啊?不看看我这儿房檐下面挂的是啥?国徽!胆肥了你!”说着拿起电话叫隔壁派出所派两个警员来。   李桂香一听,不敢再坐地拍腿了,赶快跳起来忙拉住宋大明,又跟干部们说好话,不管用。   警员们来了,宋大明不敢再放肆,气得抓住自己家的户口本撕了个稀烂!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这可真是开眼界了,竟然还有这种浑人?!   李桂香尖叫一声,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给宋大明推了的趔趄,抢过户口本碎片捧在心口大哭:“你个死人!小宝今年还得考高中呀!你撕户口本干啥?你喝酒喝疯了?”   她跟干部哭求,“同志、所长……你大人有大量,给我补办一个户口本吧!我儿子今年上初三,这马上要中考了啊!呜呜呜宋大明你个死人!我们娘儿几个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欠了你什么啊——”   这出闹剧最后以宋大明在乡派出所拘留室待了一晚上告终。   李桂香回到家,哭着把补办的户口本交给儿子,“藏好!别叫你那个死鬼爹再撕了!”   她边哭边骂宋大明,“怎么不喝死!喝醉了掉水沟里淹死了最好!”   宋家宝嫌弃地看着抹鼻涕的李桂香,觉得她说的真没错,她会给他洗衣做饭,宋大明会干什么?这种不会挣钱只会让他丢脸的爹,真是死了最好。   宋大明从派出所拘留室回到家,消停了。除了偶尔小声诅咒三个女儿,再没敢杀鸡砍鸭地乱闹腾。   李桂香真想跟乡派出所的人请教请教他们是怎么教育宋大明的。   宋老爹来了一趟,也是这么说,“要是他以后都这么安生了,我还得去给人家派出所送个锦旗!”   他对两个丫头改名的事没什么太大感觉,闺女本来就不是传后人,过去闺女嫁到别人家以后还得把夫家姓放到娘家姓前面呢,何况这政府公章都盖上了,改都改了,就这么过呗。   宋秋凤打电话回去跟爷爷宣布她们姐妹仨要辞工去做生意时,宋老爹这才真正感到,不光是改名的事!这三个闺女跟过去不一样了!   不得了啊,还敢辞工呢?   宋老爹有点担心,“那你们……不会被当成三无抓起来吧?”宋家宝怕他爹妈跑去G市被当三无遣返,那可丢人丢大发了,说不定以后还影响他考大学找工作,跟爷爷反复讲过三无的事。   秋凤叫爷爷放心,她们已经租好房子了,房东人可好了,还帮她们办好了暂住证。从今以后她们做点小买卖,比在工厂里打一份死工要强,闲时还能学点别的技术。   宋老爹还是发愁,“那要是生意做不好咋办呀?”   “生意做不好再回厂子做工呗!”   宋老爹一想,倒也是。工厂年年招人。   他嘱咐几句,挂了电话,快走到家了才想起一件事:搬出宿舍了,那他家秋凤是不是得跟徐山平住一个屋子啊?   老头心直打颤,又赶快跑回去,叫大妞帮他给秋凤打了个传呼。他不会弄那玩意。   秋凤又打回来,“爷爷,还有事?”   宋老爹犹犹豫豫问,“秋凤,那徐山平住哪儿啊?”   余自新一看大姐羞红的脸,接过电话,“爷爷,徐大哥自己住一个屋。您放心吧。”   请看作话 第45章 新生活的第一天 小钱钱快来快来!   4月3号这天, 三姐妹和徐山平整理好背包,告别厂区,重新出发。   余自新昨晚跟室友们说了自己的新地址, “有空来看我。”   她怕罗志安这杂碎找不到她, 那她设计的后招可就用不上了。光泼他一身汤水怎么够?   四个人在宋诗远厂子仓库集合。   厂长阿姨跟他们几个都熟了, 以后还希望宋诗远再搬空仓库呢!   今天刚好是司机来厂里送布料的日子, 她问了问司机, 愿不愿意回去的时候绕点道,赚个外快呀?   货车反正是要空着回去,司机哪有不愿意的。   于是四个人有专车了!   徐山平和宋秋凤让两个妹妹坐在驾驶室, 他俩坐在卡车后面,车厢里放着他们的行李, 宋诗远从厂里讨来的一副旧上下床,还有几箱刚批发的衣服。   宋诗远和余自新商量过了,店没开起来之前也不能白让门面白白空着,先买点夏□□服挂在店门口卖上,再到小商品城批发点小东西一起卖。   不能把店面当他们的住处看,要把它当成帮他们赚钱的工具!赚钱的机器哪能闲着不开动呢!   徐山平和家人摊牌后, 秋凤又变回了原先那个温柔的未婚妻。   她跟他肩并肩坐在卡车上, 拉着他的手,“咱都有房子了,还怕啥?咱俩齐心合力,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卡车颠簸起的灰尘和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起扫在他脸上,他发自内心微笑,“嗯。”   卡车停在门店前面,司机帮他们卸下东西,三姐妹手拉手, 秋凤拉着被教育好的未婚夫,“咱们肯定行的!”   “那还用说!”   “开工!”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距离中午学生们出来吃饭还有快两个小时,四个人放下行李立刻行动起来——徐山平骑上三轮去市场买菜做饭,顺便联系包工头大哥,要是能找几个人尽快把后院的房子盖起来最好不过;三姐妹把在圣诞市场和花市摆摊的家伙事都拿出来,阳台的门窗好好清洗一遍,挂上帆布和黑铁丝格子,再拉一条电源,插上小灯泡串,这不就有了一个门脸了么?   徐山平买了一堆日用品和菜肉米面回来,跑到阳台这边一看,嚯,大变样!这几个女孩子就跟会变魔术似的,阳台门向外打开,用小灯泡围出了胖胖圆圆的“姐妹”两个字,他后退了几步,亮晃晃的,估计十几米开外就能看见,晚上会更亮!   原本脏兮兮的红砖墙打扫干净了,贴上米白色帆布,黑线格上挂着几套衣服,跟花市那时差不多,三件下装,三件上装。   “不错不错!”他称赞几句,跑回去洗菜切肉做午饭。   村里男人是不下厨房的,可这是在城里,男人女人一样挣钱,两个妹妹还更会挣钱呢,他哪有脸翘着脚当大爷?把后勤这块搞好也是功劳!   秋凤有意想看看徐山平抄她的菜谱笔记都学得怎么样了,故意不去帮忙。   这次衣服订得急,好多小线头没剪,也没折好,皱巴巴的,这搁在顾客眼里就是讨价还价的点,她得赶快做几个叠衣板,帮妹妹们把衣服重新折好,再去杂货店买点蚊香熏一熏,这屋子里气味还是不大好。   这次宋诗远挑的衣服是之前两人讨论过的“红白蓝”主题,再没有比这三个颜色更适合夏天了,清爽又热情,让人一看就联想到碧蓝的海水,雪白沙滩,女孩子被艳阳晒得红红的脸蛋。   花市摆摊结束后她可没闲着,买杂志买书继续学习,只要有一点想法就记在笔记本上,抽空和小妹一起讨论。   她觉得小妹提出那个“胶囊衣橱”的想法太妙了,怎么能只用一次?   宋诗远这次准备的三件上装是一件无袖T恤,说是背心也行,纯白底,胸线以下印着蓝色的细条纹,一件红色吊带背心,还有一件白色短袖T恤,左侧胸口绣着一个红色小爱心,下装是牛仔短裤,长到脚踝的米色半裙和阔腿牛仔裤,六件衣服最少可以搭配出九种造型,不论高矮胖瘦,必有一款适合。   挂好了衣服,她跟小妹再推敲一次衣服怎么搭配好卖,“牛仔短裤今年夏天一定大流行,进价不到15,卖30,要是再买一件短袖衫就一共50,买两件上衣一条短裤就……三件60,怎么样?”夏季衣服进价比春秋衣服要便宜不少,她们剩下的积蓄还能一次性拿超过500件衣服。只要周转快,不怕赚不到钱。   余自新在心里快速计算一下每种搭配的赚头,“行!明天早上咱俩再去一趟小商品城,买点配饰和小文具。”   宋诗远又有新想法,“对对,要是一次买三件,可以领一个小礼物!圆珠笔、笔记本都行,咱们也搞个开业酬宾!”   中午十一点半,按平时的时间吃午饭还有点早,但是几个人早早吃饱,徐山平收拾碗筷,三姐妹稍事洗漱,各自穿上样衣,又到了余自新发挥超越时代的化妆术的时候了!   二姐照着镜子,满意极了,“咱们明天也批发点小化妆品回来!小妹,你要是在门口给我化妆,保管有人想买咱们的化妆品!”就像商场里,有人用彩色丝带给人编小辫子,一条三块两条五块,要是买了丝带自己回家编谁不会呢?可是许多人围观者,就有人掏钱让人编了。   余自新一怔,对啊,二十年后还有专门给人化妆、做指甲、修眉做睫毛的店呢!做一套指甲上百元很平常。   二姐在这方面真是比她有天赋,她一个重生的,竟然没想到可以这样。   十二点一过,学生三五成群走出校园,今天是周五,不少人下午没课,已经提前开始双休日的快乐了。   宋诗远站在店门口,紧张得微微冒汗。   不知道这次她的搭配会得到喜欢么。   她在笔记本上设想过很多主题,有目标消费者是女学生的,也大胆做了春秋季都市白领的,前者她还有点把握,后者的,从杂志上剪下的模特图贴在本上又重新剪下来,总觉得自己的搭配少了点味道,而她周围又没有很多穿着时尚的职业女性能参考。   她还发现,韩剧《天桥风云》和《星梦奇缘》里的女性白领们穿的职业装和现在国内的很不一样,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的女性,都自信又干练,小细节也很多。   虽然G市气候和韩国差异很大,可宋诗远觉得,有很多东西是共通的,她只是现在还不能具体总结出来。   这还是因为看的书少,见识得少!必须赶快去报上艺术学院的基础班。   宋秋凤提出来录音机,放上卡带,放的还是那首姐妹。   余自新把两张小饭桌对在一起,盖上帆布,跟着音乐哼唱,“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   很快大姐也跟着哼起来,三个女孩一起瞎胡唱着,宋诗远的心情慢慢放松了,第一单生意也上门了。   六个女孩三三两两走过来,发现了这间新开的店,兴奋地问:“这以前是黑叔鸭饭?”   “哇,大变样啊!”   “咦?你们一共就卖这几件衣服?”   宋诗远忽然一点也不紧张了,微笑说:“对啊,这是胶囊衣橱,省钱又好穿,别看只有几件衣服,搭配起来至少一周不重样!”   她指指自己身上的无袖T恤和牛仔短裤,再指指墙上挂的另外几种搭配,“还可以把背心套在短袖衫和T恤外面,配长裙或者阔腿喇叭裤。”   女孩们一看,噢,可不就是这样!那个梳歪辫的女孩不就这么穿的么?配长裙顿时斯文起来了,好有气质。   哎哎,短发女孩叠穿小吊带和T恤也很好看呀!有点男孩子气,很精神。   哎呀,店里面三个女孩子穿的就是三种不同风格!   “你们真是三姐妹呀!”   “店就叫姐妹呀当然是啦!三个人好像双胞胎嘛!”   “哈哈哈三个人双胞胎?你讲蠢话!”   余自新故意给姐妹三个画了同样的妆容,就是想搞这个效果,闻言也笑了,“对呀,我们就是三姐妹。”   忽然有人激动地问:“呀,春节花市那个摊子也是你们开的吧?就是这个——这个胶囊的穿法!一件衣服能搭配好几样衣服!”   “就是我们。”   “哦哦哦我跟你们说过的,秀琳她们买的那些衣服就是她们的!就是她们的!”   这六个女孩你一句我一句,像群小麻雀,问这问那,有人问牛仔裤最大尺码的,有人问要是只买三件上衣最低优惠多少的,还有人问春节花市的衣服还有没有的。   宋诗远应接不暇,幸好有姐妹帮忙。   宋秋凤推销过两次IC卡了,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是衣服怎么搭配,每个搭法各有什么好处,她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宋诗远这套搭配的灵感她也知道,“红白蓝啊,多经典的颜色!法国国旗就是红白蓝。你没注意看啊,这T恤的蓝色条纹最下面还有两道红色条纹呢!它本身也是红白蓝配色。配牛仔短裤、长裤、长裙都好看啊!”   女孩们挑了半天,宋诗远建议她们,“你们身材差不多可以每人买几件,换着穿呀!”   不一会儿,六个女孩全打开钱包了。   条纹无袖T恤和牛仔短裤人手一件。她们还笑嘻嘻说,今年夏天这一套就是“室服”了!一出门六个人都这么穿,人多势众,一看就是一伙儿的。   宋诗远还教她们怎么和其他衣服搭配,一个女孩还想要余自新反戴的棒球帽和宋秋凤戴的黑框圆眼镜。   宋诗远笑着说:“行啊,你明晚再来,我进货时给你带。”   生意一开张,就停不下来了。   这群小女生在门口叽叽喳喳时招来了更多人气。   女生们,还有小情侣,时不时来一拨。   从十二点多开张到下午两点多,卖出一百多件衣服。   两点之后,大太阳晒得马路上的柏油都软了,街道上没什么人了,姐妹仨刚好也休息一会儿,看看徐山平在后院干得怎么样了。   他从农贸市场买了各色豆子,用红色塑料桶泡了小半桶。   秋凤说的做豆浆,成本确实不高,他算了算帐,一斤黄豆磨出的豆浆,用泡沫塑料纸杯装,能有四五十杯,一杯卖一块钱,最少也能赚四十。   他还学菜谱上说的,用不锈钢盆泡了些糯米,还买了香兰叶,准备磨成米浆,挤出汁,加在豆浆里,让味道更好。   包工头那儿也说好了,明天来四个人帮他们盖房子,管一顿饭,再加两百块钱。   徐山平说到这儿有点不安地问姐仨,“这个价还行么?”   秋凤皱眉,“你说呢?咱们在厂里加班工资是多少钱一个小时?”   他们在厂里,平均下来一天最多也就三四十块钱,那可是要在生产线上站十几个小时的。   盖房的四个人两百,还要管饭,那不是一天五十?   这个价还行么?当然不行呀。   秋凤气得饭都不想吃了。一句话不叮嘱到,他就搞这出。   “你没给人家定金吧?”   徐山平丧头耷脑的,“没。”   他一跟人讲价就好像张不开嘴似的。   宋秋凤这才呼了口气。   余自新打圆场,“没事。明天跟人说明白,两百是盖完的价钱,管一顿饭,房子盖完才付钱。他们要是不愿意,咱们再找别人也行,真找不来人,咱们到图书馆借点书,自己琢磨琢磨也能盖起来。”   又不是盖高楼要打地基,挨着院墙加盖个厨房而已,就三面墙能有多难呢?左邻右舍都有加盖的小屋子,到人家那儿参观一下也看明白了。   秋凤也不再在妹妹们面前数落徐山平,“先把上下床收拾一下吧!”   床板徐山平都洗刷干净了,靠在后院墙边晾干呢,上下床的铁架子锈得厉害,得先用砂纸打磨掉锈蚀才能上油漆,这几天先给妹妹们只能用凳子先搭上床板了。可是他忘了买凉席了。   三姐妹只好开着电动三轮再去一趟农贸市场,先跟包工头说一下盖房的事,顺便再买点菜,这个点的蔬菜更便宜!   逛市场的时候宋秋凤看见有间店卖现成的粘米粉、糯米粉的,人家还有各种粤式点心用的马蹄粉、木薯粉、红薯淀粉等等。   她不禁叹气,徐山平是没看见呢?还是脑子真不够用?   人家用的是电磨,哒哒哒一开,磨得多快啊!   他们泡米现磨,还只有两个比炒菜锅还小一圈的石头磨,得磨到什么时候?   余自新也一直在帮大姐想主意,她看到有个摊位卖大番薯的,灵机一动,跑去跟人讲好价钱,五块钱一堆全包圆了。   “姐,咱们回卖竹席那家,他们有竹签子,买一些回去,咱今晚卖芋圆!” 第46章 番薯芋圆 黄金和翡翠都有了   豆浆是可以卖, 可是维他奶、美年达、可乐、雪碧和其他汽水也很好喝啊,也不会比一元一杯的豆浆贵很多,从杂货店冰箱里拿出来冰冰的, 装在塑料瓶里还方便拿着到处走。   跟这些饮料一比, 豆浆的优势不是那么明显。   姐仨回到家, 余自新跟徐山平说, “徐大哥, 咱们做芋圆卖。这玩意可比磨豆浆省时间省劲。”   秋凤抄的食谱上有芋圆,这是福建台湾的甜食,用蒸熟的荔浦芋头压成泥, 和番薯粉混合,加糖调味, 揉成面团,搓成指头粗细的长条,切成小块搓圆了,扔锅里一煮,就是芋圆了。   徐山平懵:“可菜市场没见着有卖荔浦芋头的啊!”   余自新指着那堆番薯,“我琢磨着, 芋圆应该也能用番薯做!”二十年后的网红甜品店、奶茶店都有类似的甜品, 番薯比荔浦芋头便宜得多,蒸熟了代替芋头压成泥,和马蹄粉、木薯粉混合,做出的芋圆是半透明的,比真正的芋圆更Q弹。   徐山平有个优点,就是肯听意见。尤其是他两个小姨子的。   自从他见识了余自新在圣诞市场摆摊的能力,他一点也不因为她年纪小就轻看她,后来又经历了花市摆摊、买房子请律师搞协议这些事, 他从心底里觉着她比他和秋凤聪明好多。   听聪明人指点绝不会错。   于是他二话不说,番薯洗净了蒸上,一边翻看笔记,准备好其他配料。   不一会儿番薯蒸好了,用筷子戳开一看,果然跟卖家说的一样是红心的,瓤几乎接近橙色,闻起来就知道很甜。   等番薯放凉,跟马蹄粉木薯粉混合,徐山平揉了一小团面,搓成几个小圆球,往滚水里一扔,滚上几滚捞出来再往凉开水碗里一过,橙色的小圆球像裹着一层半透明的冰霜。   他拿起一个吹吹热气,咬一口,很弹牙。   宋秋凤尝了一个,“真看不出来是红薯做的!”真好看呀,像裹了一层冰壳子的小柿子。   宋诗远和余自新也尝了尝。   徐山平觉着自己像是回到小学课堂上跟老师背乘法口诀的时候了,惴惴不安问:“你们俩觉得,味儿怎么样?”   余自新在海市做了十几年钟点工阿姨,很了解海市人喜欢什么口味,在G市她可拿不准,“到隔壁问问吧?”   徐山平赶紧又做了几个芋圆让秋凤用竹签穿上,放在碗里端到隔壁杂货店,让老板娘郑姐尝尝,她是土生土长G市人。   郑姐觉得甜味正好,还挺新奇的,“这芋圆看起来像软糖。弹牙,又不像麻薯那么粘。甜度也正好。”秋凤又给郑姐家女儿小玲一串,小姑娘也说好吃,还问还有没有。   郑姐笑,“姐姐们是要拿来卖的!晚上给你散钱,自己去买,好不好?”   秋凤忙说,“这点小东西,不用买!”   郑姐摆摆手,“不能让小孩子养成坏习惯。”   宋秋凤掂量着,郑姐应该不是客气话,也就不再说了。   她喜滋滋跑回去,“郑姐和小玲都说好吃!”   看来这东西能卖。   最棒的是芋圆一天卖不完也没事,洒上一层玉米淀粉冻在冰柜里,要吃的时候再下锅煮。   家里几个人正穿丸子呢,宋诗远提议,“要是有别的颜色就更好了。”   这种小零食,视觉上要好看才容易卖。   徐山平这时终于开窍了,“香兰叶汁和在面里不就是绿色的了?不行再用菠菜和薄荷拧出汁和面,再放点糖,味儿应该也不错。”   余自新微笑点头,“今天先试试水,要是能卖,再去买食用色素和香精,粉红色的是草莓,紫色是葡萄,绿色的是苹果。”汽水什么颜色都有,不见得里面真有果汁。全靠人的想象。可惜这时候还没有紫薯,不然还可以做些紫色的芋圆。   余自新说完,忽然想起了二姑给她的水蜜桃汽水。淡绿色的,香精甚至闻起来和桃子没有一点关系,偏偏就叫水蜜桃汽水。   她想二姑了。   二姑和雯雯知道她改了名字又搬出厂子,都为她高兴。她多想见见他们啊!还有姑父。现在距离姑父在工地受伤只剩不到一年时间了。她要怎么做才能帮他躲开这一劫呢?   不急。   她呼口气,对自己说,一样一样来。先帮大姐开起店。二姐是个自己有主意的,倒不用她怎么操心。然后,就去海市。先救姑父,几年后还要救媛媛。不管怎么样,这辈子,她一定要保护媛媛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周五这天晚上是大学周围这些小生意客流量最大的时候。   五点一过,人潮涌动,竟然还有人挑着担子在马路沿子上摆起小摊,卖小玩具小摆设的,卖花的,卖小饰品的,当然也少不了卖各种零食的。   秋凤有点胆心摆小摊的也有卖芋圆的,余自新安慰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芋圆不是什么技术含量高的吃食,有别人卖也不稀奇,就想办法把咱们的芋圆做更精细更特别呗!其实,不管是卖什么,都讲究一个人无我有,人有我精!”   芋圆做了两种,一种番薯和面的金珠芋圆,另一种就是徐山平用香兰叶汁加糖和面做的,淡绿色的翡翠芋圆。   一根竹签上穿六个,每个芋圆就大拇指头那么大,两串一块钱。   他们在店堂里面摆了两张桌子,铺上帆布当桌布,串好的芋圆放在白色镶蓝边的长方形搪瓷盘上,另一个搪瓷盘里放了三个小碟子,里面分别是磨碎花生,芝麻,还有白糖粉,要是有人喜欢吃甜,芋圆可以蘸上点糖粉,或者再洒一勺花生碎、芝麻,那口感就更丰富了。   很快生意就上门了。   一群女学生说是“慕名而来”,她们有人在过年时在芬村花市买过三姐妹的衣服,“太好了!正想着你们要是能出夏天的‘胶囊衣橱’就好了,你们就在学校门口开店了!”   1998年的服装产业还没有大爆发,淘宝、网购、海外代购现在连影子都没,普通人买衣服的选择有限,“撞衫”这个概念,在当时只有香港明星出席活动时才会用到。   所以很多女孩都是和好朋友、室友一起来的,关系好的小姐妹恨不得穿成双胞胎,就和上午第一单生意那个宿舍的女生一样,牛仔短裤人手一条。   牛仔短裤和长裤都是比较修身的款式,上次在花市没用上的“吊袜子衣架加布帘试衣间”这次派上用场了,两个布帘一前一后挂在店堂里面。   其他女孩等同伴试衣的时候,余自新就招呼她们,“也进店堂里面等呀!要不要尝尝我们做的芋圆?两串只要一块钱,开业大酬宾!买衣服还送一串!”   有人尝了尝,“好吃!”   再跟小伙伴一分享,一会儿店堂坐了一排女孩,每人手里拿一串芋圆。   “真漂亮呀!这怎么做的呢?”有人拿着芋圆串串对着灯看,“真的好像翡翠啊!”   灯下一串小圆球绿莹莹半透明,可不就像一串翡翠珠么?金色的也好漂亮。   “阿姐,再给我两串翡翠两串金珠!”   宋秋凤大喜,“好!要糖粉么?”   她去厨房拿串串时给徐山平按按肩膀,“听见没?都说你做的翡翠芋圆好看又好吃!”   徐山平被未婚妻一夸,心里比芋圆还甜,肩膀胳膊也不酸了,他还能再揉两小时的面!   宋诗远和余自新卖衣服,宋秋凤卖串串,徐山平在厨房忙个不停,两个煤气灶上一个放着蒸锅,一个煮着开水,案台上大碗小盆摆得满满当当,老破小房子里响起各种声音,重新焕发生机。   夜色越来越浓,他们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大学宿舍周五周六10点半关门,比平时晚半小时,九点半时街道上还有学生三五成群闲逛,有人逛街时看到别人拿的串串穿的新衣服,就溜达着过来了,这时三姐妹已经准备打烊了,挂在阳台外的样衣和帆布都收起来了,只留着“姐妹”的小灯串还挂在门上。   结果临打烊前又卖出几件衣服和串串。   宋诗远送给一个失望的女孩一串芋圆,“牛仔短裤明天晚上才有。”   四个人拉上卷帘门,坐下灯下算账。   这次宋诗远一共进了九千块钱七百件衣服,一天卖掉了六百多件。三百条牛仔短裤和五十条长裙全卖完了,条纹背心、吊带背心也只剩下两三件。   宋秋凤和徐山平的小吃生意也是开门红,芋圆串串一晚上卖出了八百多串。   买衣服的钱还好,卖芋圆的钱好多是一元的牡丹硬币,清点起来很费时间。宋秋凤和徐山平把硬币十个一摞放在桌上,两个妹妹再用一片旧报纸卷起来,纸卷两头掐下去,一卷一卷放在塑料盆里。   点完了,一数,385块!徐山平心里乐得不行,这一晚上就快四百呀!还有好多是开业酬宾赠送的,不然更多。   要是每天都这样,一个月就有一万多!   他正美着呢,就听见小妹泼冷水,“光卖芋圆可撑不起一个店面。哪怕是厂区的甜品店,不也得有快十样吃食?”   他一下愣住了,没想到,秋凤竟然也是这么想的,“这东西今天卖得好是因为就咱们一家卖,大家没见过,觉得新奇。小妹卖发夹的时候不是说过,技术含量低的东西就会被模仿?芋圆就是技术含量低的吃食。咱们得赶快办好健康证和其他证件,再想个长久的生意。”   他惊讶地看着秋凤,半天才说,“那,咱还卖点什么?”   秋凤目前只有个模糊的想法,“我不太想卖炒菜。菜肉剩下来,扔了吧,太可惜,可也不能再卖剩菜。大学一共就这么多学生,他们一来就在这儿待上四年,周围这么多小饭馆,谁家味道好,谁家偷工减料,很快就尝出来了,学生们又都住在一起,一个店只要名声一臭,生意就完蛋了。想赚钱,咱们就得做回头客生意,质量不能差。”   中大,再加上附近两所艺术学院,一共有两万多名学生,客流量是非常可观的,如果能印点传单宣传一下,做点促销,新开张的生意想火起来不难,但要想一直火,那还真得像大姐说的那样,留住回头客。   余自新想,这就叫培养客户对品牌的忠诚度啊!大姐这阵子没白看书。搁以前,谁能想到大姐能说琢磨出这种话啊?   可见人这脑子呀,就是得越用越灵。   她过去照顾过老年痴呆症的病人时医护人员都说,从事脑力工作的人,老了以后得失智症的更少。   宋秋凤抓抓脑袋,“所以,我就想啊,能不能做个什么吃食,每天不用囤很多新鲜食材呢?就像咱们今天做这个芋圆一样的,客人少的时候多做一些放在冰柜冻着,到饭点的时候拿出来,直接往滚水里一煮就能上桌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余自新脱口而出,“那就做串串呗!”   大姐说的,其实不就是串串香么?   肉丸、鱼丸各种丸子穿成串,在汤锅里涮好了,淋上酱汁,鲜肉片和蔬菜也能涮,配上米饭或者汤面!   哦对了,日本餐也有类似的串串店,不过人家是烧烤串,竹签子挂在机器的夹子上,像流水线一样转动,叫什么回转烧鸟!媛媛从前很喜欢吃五花肉青椒串。   余自新详细解释了一下,“多做点丸子,可以像芋圆那样冻起来,要用的时候拿出来一涮!”   宋诗远眼睛也亮了,“这法子可以呀,大姐做丸子不做挺好的么?”   他们老家每年春节和重大酒席都要用各种丸子,甜的咸的,荤的素的,宋秋凤都能做的很不错。于是她们离家打工后,每年春节回家还得费老劲做丸子。就连她自己的订婚酒席上的丸子,也全是她和小妹做的。   “行!不管是什么咱们都先试试!”宋秋凤从行李里翻出笔记本,在昏黄的灯下把她擅长做的几样丸子都列出来,每种丸子都需要什么材料,怎么做,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能做好也都一一写清楚。   这通讨论徐山平都没能插上嘴,到这时他才说:“那咱们明天卖什么?”   宋秋凤立刻拿了主意,“就先还卖芋圆吧。黄金翡翠都有了,明天再加两个品种,嗯……就珊瑚和白玉吧!” 第47章 新生活的第二天 要是能自己做多好呀……   这天晚上, 四个人第一次睡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虽然床板上只铺了一条竹席,两个妹妹的床更是用四个凳子一张床板搭的, 但是这心里美啊!   姐妹仨更是说了好久的话才睡着。   上一次姐仨住在一个屋子里夜里聊天, 还是春节时。这次可不一样了!这里可是她们真正的家。   第二天六点多, 四个人就起来了。   吃过简单的早餐, 大家分头行动, 宋诗远和余自新去服装厂进货,宋秋凤和徐山平去农贸市场买食材,再跟包工头商量商量盖房的事。昨天下午她们再去的时候包工头不在。   宋诗远和余自新到了服装厂库房, 库管龚阿姨恭喜她们,“生意兴隆!”   宋诗远昨天打电话订了四百条牛仔短裤, 她叫小妹去点货,自己又到库房里搜寻新搭配。   跟花市的顾客相比,大学的顾客年龄段更加集中,还都住在一起,虽然不少人会跟风,但也得防着她们产生厌倦感, 所以她这次进货不能只有基础款, 还得搞点特别的,出挑的,让人眼前一亮的款式。   宋诗远在堆积如山的衣服中走来走去,先选中了一件红色的棉绸短袖衫,袖子是打着褶的小飞袖,像花瓣一样垂在肩头,然后挑了一件红色挂脖吊带,布料也是类似质地, 带子后面多了两条飘带,可以系成蝴蝶结,也可以打个松松的结垂在背后。   她又在一堆花衬衫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件满意的。虽然是长袖,但是布料轻薄柔软,白底上印着几支大红玫瑰。   余自新点完牛仔短裤,看见二姐穿上样衣正照镜子呢!   她不由自主说,“真好看!像哪个港片里的女明星?”像谁呢?   宋诗远很满意小妹一眼看出她的灵感来源,对着镜子换个姿势,把墨镜当发箍卡在头顶,“古惑仔里细细粒穿过类似的,还有,邱淑贞在赌神里穿过类似的。”邱淑贞穿的好像是红裙子,但是厂里没类似的。   余自新诚心实意举起拇指:“靓!”   宋诗远跟妹妹算了算帐,这三件衫一样批发了一百件。   两姐妹付了钱,把衣服纸箱堆在小板车上推出仓库。   这时早上九点多了,她俩想打个车回家属院放下货,还想再去小商品城呢,可是在路边等了半天,别说出租车了,经过的车子都没几辆。   有个开卡车的经过,司机还对着她们吹口哨,开了句黄腔,再一踩油门,荡起一地灰尘。   余自新默默对着卡车屁股举起两根中指。   宋诗远气得咬牙,“妹,这是什么意思?”   “干他娘!”   宋诗远也举起两根中指,“等我赚钱了,一定买辆车!”   没办法,两人只得盯着大太阳推着小车到公交站。   郊区的车站只有土路边的一个站牌,周围连棵树都没。   等了十几分钟,车终于来了,姐妹俩虽然打着遮阳伞,这时浑身都汗湿了。   司机一看她们拉着箱子,立刻要关车门,宋诗远急忙用遮阳伞卡住车门,姐妹俩一起赔笑脸,“大哥,揾食艰难,帮帮忙!”   “看你们可怜才让你们上的!自觉到车厢最后面去!要不是今天是星期六,乘客少,你们别想上来!”   宋诗远再次在心里发誓,有了钱一定买车。   在车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姐妹俩拖着纸箱和板车下车,得转车了。   还好,这辆公交车刚一走就来了辆出租,这个时候的出租车很愿意去市中心,司机一问她们要去中大附近就停下车。   两姐妹到了家已经十点多了,大姐和徐山平在后院呢,来了四个工人,叮叮咣咣敲地面,准备盖房子。   宋秋凤帮妹妹们把箱子抱进店堂,锁好门,递给妹妹们一小碗芋圆,“先尝尝!”   还真做出珊瑚和白玉了。   珊瑚色的芋圆味道就和其他用了草莓香精加工的食品没两样,倒是白玉,有点意思。   宋诗远仔细品了品,“好吃!味儿有点熟,像什么呢……”   余自新做了十年钟点工,味觉更灵敏,她一口就尝出来了,“是姜汁,还有奶粉?炼乳?姜撞奶?”   宋秋凤又激动又期待,“对!是姜汁和炼乳。你们觉得味儿怎么样?”   “好吃。”宋诗远又吃了一颗,“我说怎么有点姜汁撞奶那味儿呢?真挺好吃的。”   余自新真心为大姐高兴,这菜谱真没白抄,味道奇特是卖点啊!   得到两个妹妹的肯定,宋秋凤很高兴,原来她在厨艺上还有点天赋呀,接下来能弄出来双皮奶味的芋圆就更好了!   她一直喜欢姜汁撞奶和红豆双皮奶,不过,虽然好吃,她总觉得一次吃一碗太腻了,要是一次吃几口,过了瘾,又不腻味,那多好啊!哈哈,现在真做出来了!   “待会儿我给隔壁还有家属院大门的王老太太都端去些,听听她们什么想法。”宋秋凤又问,“你俩中午回来吃饭么?”   余自新听出大姐有事,“怎么了?”   “待会儿我做几样丸子,涮串串,你们回来一起吃,品品味儿,给我提提意见。”   宋诗远笑了,“嗐,咱仨一起长大的,口味能差多远?我们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拿去给黄阿姨尝尝,然后在宿舍门口找几个学生试吃,这才能得到客观评价嘛。”黄阿姨知道她们找到房子了一直说要来看看,还没能来呢,先让大姐主动去送点东西。   远亲不如近邻这话一点不错,黄阿姨比近邻还更熟一些呢。   大姐一想正是这个理。   去小商品城的路上,宋诗远和余自新商量,“咱们是不是印点传单去艺术学院发呀?”他们的店面在中大门口,离艺术学院还有段距离。   这个余自新也想过了,“印传单不如印优惠券,拿着券来买东西可以便宜点,或者能享受套餐。”   “对!就像麦当劳的套餐优惠券那样!一次消费多少元也送优惠券!”   “咱们回去跟大姐仔细商量一下,肉串、蔬菜串都定什么价钱,怎么制定优惠才能有更多赚头,再自己设计个优惠券,画好了拿去复印店就行。”   到了小商品城,姐妹俩先在一楼买了些可爱的小文具,又去卖饰品的二楼。   马上就到G市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了,余自新本来想着今天二姐搭配这几套衣服都可以配上平檐小草帽,可去卖帽子的店铺一看,没有。   今年流行的全是夸张的宽檐遮阳帽,种类是不少,没用得上的。   倒是墨镜的款式里有几种在二三十年后也不过时,可以买一些。   挑了几条丝巾,宋诗远跟小妹商量说,“我听龚阿姨说厂里有淘汰下来的锁边机和针车,待会儿问问她那个开车的亲戚什么时候有空,能给运来就太好了,以后咱们自己买布料做丝巾。”   余自新深以为然,小商品城的丝巾大多数是化纤的,真丝的也有,不仅贵,花色也比较老气,大概针对的客户群是年长些的女性。   丝巾要是用好了,那可是配饰中的战斗机。   姐俩又去了卖化妆品的地下一楼。   刚才两人商量,小文具笔记本之类的赠品太普通了,不如给一次性消费100元以上的顾客享受一次免费化妆,正好能顺带卖点口红眉笔。   虽然余自新早有预料,但在化妆品店翻了一会儿实在有点失望。   批发商这里口红牌子虽然挺多,可质量都一般,香精味很浓,包装简单到寒酸,膏体没有什么雾面、丝绒、哑光之类的选择,唇釉更是听都没听过。   她挑了半天,和二姐两个人四条胳膊都涂满了,在一众像蜡笔、水彩笔的色号中选中四种,一个是带点紫调的玫瑰红,一个正红,一个在铁锈红和砖红之间的颜色,还有经典豆沙色。   价格倒不贵,买五十支以上,均价一支12块五。   粉底液也没有,只有粉霜和膏状的粉条。   余自新挑来挑去,买了三罐深浅不同的粉霜,又买一支粉条当遮瑕和高光。   腮红的选择也不多,她买了两块,一块浅粉色,一块接近杏橘色。   至于眼影,唉,不提也罢,什么大地色、玫瑰灰、金沙细闪,这个时候根本不存在的!   全是欧美白种人涂上也未必好看的蓝色、绿色、紫色,像小学生用的便携水彩块。   还有一种带珠光的,做的像小蜡笔一样,宋诗远和余自新扛不过老板娘热情的推荐,涂了一下,再一看镜子,两个人都惊了!   宋诗远小声说,“咱俩好像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啊!”这什么玩意啊还二十五一个?比着小妹用口红给她们涂的那两次的效果差远了好嘛!   老板娘不乐意了,“靓女们,你们就是去商场羽西专柜也是这些!羽西多贵呀?还有,雅芳小姐推销的口红一支一两百,其实这两家也就包装比我的货好点,都是同样工厂做的!同个老母生的仔,差能差多少?”   余自新赶快安抚老板娘,“阿姐,不是您的货不好,不好我也不会批发这么多呀,对不对?我们店铺在大学附近,这些是要卖给还念书的学生,那跟上班的姐姐们化妆风格当然不一样啦,我想要些涂上了不细看的话看不出化妆了,但一眼看过去又觉得比平时靓的色号。”   老板娘这才脸上又露出笑意,“好好好,以后我进货时问问他们,有没有你说这种‘画上好像没画但是人更靓’的!”   “多谢啦阿姐!”   老板娘又趁机推销,“那你要不要看看这种有颜色的润唇膏?”   余自新想,行吧,瘸子里挑将军,也买几支吧。   出了商场,宋诗远叹气,“小妹,要是眼影口红什么的咱们也能自己做就好了。”   余自新心里一动,对呀,为什么不能自己做?   从前在B站上她就看过人自制口红自制面霜的视频,不过当时只是看热闹,没注意人家都用了什么材料。印象里好像也不是很难。   她得找找这方面的书好好看看,哪怕暂时不能做成生意,做一些喜欢的色号给自己姐妹用也挺好。她很享受化妆把人变得更美的过程,每次给二姐化完妆,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妆容那一刻眼前一亮的样子都让余自新非常开心。   刚才老板娘说,雅芳羽西这些口红和她卖的那些都是同一个厂做的,很可能是真的。   几十年后,国产彩妆品牌大爆发,口红市场是竞争最激烈也是最能赚钱的,很多品牌根本没工厂,都是找的代工厂。每隔一段时间,小H书和B站上的美妆博主就会集体试色某个国产品牌的新品。   到了后来,有些国产品牌的口红,如果按单克价钱算,价格比国外的一线大品牌口红还高呢!   余自新暗暗下决心,等她积累足够了,就联系代工厂!也做自己的彩妆品牌!   理想美好而遥远,近在眼前的现实是咕噜噜直叫的肚子。   姐俩提着大包小包,在商场一楼的大排档吃午饭,一盘鸡饭送一碗例汤,再一人来瓶汽水,解渴降温。   这时已经两点多了,吃饭的人不多,两人慢慢吃着,余自新忽然问,“二姐,你为什么一直不想联系丧彪?” 第48章 你值得 我哪能让对我真心好的人陪着我……   买好房子又过了几周了, 二姐只在签好合同那天给丧彪打了个电话谢谢他介绍江律师和城哥,之后再没联系人家,更没去看他朋友开的服装店。   这不是拖延症, 很明显是故意的。   宋诗远一听这问题, 把汽水放桌上。   原本她觉得妹妹还小, 有些事没必要说, 前几天有男学生来搭讪时她才发现, 小妹从去年刚来G市时那个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农村小女孩变成了一个走到哪儿都让人眼前一亮的年轻姑娘了。   “小妹,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刚来G市打工时的事。现在你大了,我觉得应该跟你讲讲, 万一你以后遇到,也有个提防。我打工这几年遇到过不少‘追求’者, 这些人里既有厂长家的小开,也有四五十岁的老板,有人说想让我做女朋友,有的直截了当开价让我当二奶,哪怕我拒绝了,躲着他们, 还是会有人说我是狐狸精, 宿舍里的人往我毛巾上吐了痰再折好放在盆边,等着恶心我。”   “几年前我没跟大姐一起去电子厂,选了工资低的服装厂,一是我喜欢衣服,也是因为我再也不想遇着这种事了,服装厂没有男工,厂长是两个老阿姨。可谁能想到,咱们在花市摆摊以后谣言又传到服装厂, 还是有人相信我傍小老板,还是有人往我脸盆里吐痰。”   宋诗远说起这些事,语气很轻松,可余自新气得攥紧拳头。   宋诗远沉默几秒钟,笑着问:“小妹,你说个实话,你觉得,丧彪长得怎么样?”   余自新一怔,“还……还不错。”   丧彪那气质先放一边,客观地说,人家五官长得不错,还难得的高,跟二姐站在一起,不会有人觉得谁辱没了谁。   宋诗远又问,“你看,他年轻,有钱,有本事,还长得不错,对不对?”   余自新点点头。   “要是他追求我,很多人会觉得,我走大运了!我不跟他好是眼瞎!可要是我俩有一天分手了,不管是他跟我分的,还是我提出的,会有人觉得本来就是我高攀他,分手就对了!本来就不会长久。”   宋诗远忽然笑了一声,“说不定还会说我爱慕虚荣,被甩了活该。”   余自新笑不出来。   “我从来不怕暴力胁迫我的那些人,想硬着来?大不了鱼死网破!你敢搞我?我也要让你脱层皮!可是……”宋诗远叹口气,“可要是这个人给我送凉茶,给我帮忙,还给我铺路,帮我找工作,说不定以后还对我更好,电影里追女仔的桥段都用上——这是糖衣炮弹啊!我老实说吧,我怕糖衣炮弹。我知道自己招架不来。”   “你跟我说过罗志安那个鳖孙说的话,其实,我觉着,他还真没说错,我们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但凡谁对我们好点,给一两分真心,我们就会把整颗心捧到人家脸前去。可人家稀罕么?要是有一天不想要这颗心了呢?要是一脸嫌弃把它扔了呢?它也是肉长成的呀!”   宋诗远说完还在微笑,余自新从心底到眼底都是酸的,心疼二姐,心疼得想哭。   不知道上辈子二姐和林通求经历了多少波折,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她那对父母又跑来搅黄了婚事。   她都不敢想象二姐当时受了多大的伤害,才会一走了之,从此在他乡隐姓埋名。   现在,二姐很明显是感觉出丧彪对她不大一般了,所以不想再跟他有瓜葛。   可是——   余自新揉揉发酸的鼻子,“可是,你怎么就确定他给你的是糖衣炮弹,没准也是一颗真心呢?二姐,你聪明,漂亮,勤劳,你自己不都说你个大好的人才嘛?即使不是丧彪,也会有别人喜欢你。你不能因为害怕,就干脆试也不试了。”   你这是因噎废食啊。你这么好,别的女孩拥有的,你也值得拥有。   宋诗远还在笑,“真要是那样,我就更不敢连累人家了。咱们是没办法选,投胎投的不好,能怪谁?这份儿罪我自己受着就够难过了,哪能让对我真心好的人陪着我受罪?”   她们这样出身的女孩子,有这样的父母,别的事上还成,可一谈到恋爱婚嫁,就好像天生矮人一头,被人追求爱慕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欢喜享受,而是,害怕。   怕人家知道她们的父母是这种人后连带着鄙视她们,更怕真心对待她们的人被她们连累了——她们是没法选择父母的,可是人家原本可以不跟宋大明李桂香这对坏逼有任何瓜葛!   她该怎么跟二姐说呢?丧彪上辈子都跟你谈婚论嫁了,他要真是打着谈恋爱的旗号玩弄女性的人,干嘛要跟你结婚呢?   唉,就像她没法劝大姐直截了当跟徐山平分手一样,她也没法劝二姐跟丧彪在一起。   这不仅是信息不对等,更因为,人是会变的。   谁知道这辈子已经醒悟的、跟家里决裂的大姐啪啪挥着小鞭子,会把徐山平打造成什么样?   他现在已经不再甘心到厂子里打工了不是吗?只要他们继续留在城市里,就会继续被周围的环境改变,现在看来,大姐绝对不可能再重复上辈子买个卫生巾的自由都没的命运了。   那二姐和林通求呢?   她上辈子根本没见过林通求,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二姐和他结识的时间提前了好几年,对他第一印象极差,林通求都变成丧彪了!再加上罗志安这杂碎造谣的事,可能二姐的顾虑比上辈子更多。   谁知道他们会走向哪里?   余自新擦擦鼻子,“二姐,你得拿出点做生意的魄力来!他糖衣炮弹打过来,你怕什么?你也打回去呀!以后等你当了女老板,说不定丧彪还不敢接你的糖衣炮弹呢!”   宋诗远噗嗤笑了,余自新正色说,“还有,二姐,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已经不在厂子里了。”   “我们周围的人,也变了。也许我们还会遇到那种等着找机会看我们笑话的人,看到我们过得好就眼红得睡不好觉的人,但是,像黄阿姨,林老师,还有成教招生处那些老师的人也更多了,是不是?隔壁杂货店的郑姐,我看也是个正派人。你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把你笔记本扔垃圾箱了!我和大姐也不会故意弄脏你的毛巾!”   他们已经离开了逼仄的厂区,不能再带着在那个环境里为人处世的态度,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机会,好的,坏的,如果眼光还停留在厂区里,那么,就很可能与这些机会失之交臂。   人已经在舒适圈外面了,心也得跟着出来才行。   姐妹俩招了辆出租车回家,坐在车上,两人都觉得有些疲惫了,沉默着靠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儿,余自新问,“二姐,你会觉得我连累了你么?我是你的累赘么?”   宋诗远立刻坐直了,斩钉截铁说:“不会!从来不会!你咋想的?我怎么会觉得你连累我?”   余自新笑了,“那不就得啦。要是一个人真心对你好,就像我对你,你对我这样,咱们遇着什么事是一起分担,一起想办法,绝不会觉得对方连累的自己。二姐,你忘了,你说过,觉得我是你的守护天使。”   宋诗远明白小妹在说什么了,她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小声说,“你就是我的天使。”   “你也是我的天使。”余自新也紧紧握住姐姐的手,“以后,你还会遇到好多天使,跟我一样真心对你,心疼你,为你骄傲,你高兴的时候也觉得高兴,你难过的时候帮你想办法,逗你开心。”   宋诗远张了张嘴,把脸转向车窗,隔了一会儿用力“嗯”了一声。   余自新抹掉眼角的泪花,逗二姐,“丧彪那德性,跟天使沾边么?那你更用不着躲着他了!”   二姐破涕为笑,“我想通了。待会儿到家了我就联系林通求,明天跟他去他朋友店里看看。”   回到家已经下午三四点了,大姐去找黄阿姨还没回来,徐山平在后院跟工人们热火朝天盖房呢。   他们这个小院子还算方正,原先房主在院子中间铺过砖,四角留着泥地种花,只是现在地砖有不少损坏了,泥巴地里长着杂草,墙角堆着垃圾杂物,现在都收拾干净了,缺的砖块也重新铺上,洒上砂砾,压平整,顿时看起来大了不少,得有快三十平方米。   新厨房搭在院子右上角,挨着墙角,这一下就省了两面墙,比现在的厨房大了好多,也不知道工人们从哪儿弄来了几个木头柱子,看着有点像古老的电线杆子,锯短了用来当厨房墙柱了,旧砖头块砌起墙,留着窗户和门的空位,房顶也快搭好了,靠着墙放了几块淡蓝色的半透明瓦楞板,这种板用来搭房顶很方便,有预留的孔,钻紧螺丝就能固定在顶棚的木架子上了,但是不隔热,透光,不过用来建室外的厨房正好。   厨房建在这儿,离居民楼远了些,就算有油烟,楼上邻居应该不会有太大意见。   他们来搬来一两天,只跟楼上的邻居打过一次招呼,不知道为人如何。   徐山平一见她们回来了,“正想跟你们商量你们呢,要不要在你们屋起一道墙?”   她们住的客厅和改成店堂的卧室相连,又和通向厕所厨房的走廊相连,徐山平在纸上画了个草图,“在这起一道墙,安上门,做生意的时候锁上,就不怕有人从店堂走进来了。”   昨天就有买衣服的人穿过店堂去找厕所,他们四个的行李都还没打开,就那么搁在客厅里支的小床板下面呢。谁知道什么人会混进来?   他昨天晚上都怪害怕的,到了快打烊时,家里放的现钱都快两万呢,这要是让谁顺手牵羊偷了,他们到哪儿哭去?   或者更可怕,谁藏在屋子里院子里,等他们睡着了再出来害人,怎么办?   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姐妹三个都这么漂亮,可得防着坏人!院子里又没有拉电线,一个灯泡也没,晚上只有家属院的路灯,那么点光亮,能照见什么呀。   两个妹妹一听都说好,余自新还格外表扬他几句。   徐山平心里挺美,先跟妹妹们把客厅里的东西都搬进店堂去锁上,又跟工人说加盖墙的事。   工人们进来看了看,一个人说,“这要垒上墙,屋子就暗多了呀,又是一楼,你们不怕潮吗?”   徐山平没想到这个,他看看俩小姨子,用商量的语气问,“那,起半截墙,安上一溜窗户?”   余自新又鼓励他,“我看你这办法行!”多鼓励就能多进步。   徐山平跑去后院一看,又跑回来商量,“有两个一样的窗户,本来要给厨房用的,我看这样吧,这两个窗户用在你们房间,厨房嘛,凑合一下,咱不是运回来好几扇门么?掏个洞,安上玻璃,一样能当窗户使,还少砌了一截墙呢!”   “行!就这么办!”   宋秋凤给黄阿姨送丸子回来,家里已经大变样了——后院的厨房已经起好了,比原先的还大很多呢!挨着墙根垒了几条砖柱子,上面盖着水泥和砖块的厨台,等干了之后再贴一层白瓷砖,比原先的厨房还好呢。他们还从厨房拉了一条水管过来,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不锈钢水池也装上了,这要是把煤气灶也搬过来,就能开火了。工人们正在用水泥抹地平,看样子已经要收尾了。   再走进屋子一看,嚯,这以后她们就有真正的房间了,美中不足是隔断墙上半截是窗户,亮和通风是有了,窗子现在还没玻璃,门上也只有锁洞。没事,杂货店有卖门锁的。   等这半截墙干了,他们自己再刷刷大白,安上窗帘,那就完美了。   秋凤笑盈盈地跟未婚夫说,“你看,咱们是不是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了?” 第49章 各自的成功 二姐的港风搭配,大姐的萝……   周六晚上五六点开始, 大学附近的小街道迎来了一周中最热闹的时候。   学习了一周的大学生们呼朋引伴走出校门,在别的学校念书的朋友也来了,一群群笑呵呵走在街上。   黑叔鸭饭改头换面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有些女生昨晚看到室友买的衣服, 今天白天已经来打听过一次了, 拿上钱包跟小伙伴来了, 一看店门口这活招牌, “哇,好靓啊!”   宋诗远穿了件红色挂脖吊带背心,牛仔短裤下面是大长腿, 双黑色粗方根皮凉鞋一穿身高立刻又拔高几分,腰上系一条黄铜大方扣的黑色皮带, 显得腰更细了,还给这身妩媚的装扮注入了一点英气,她把长发卷成大卷,蓬松散在肩头,一副墨镜当发箍卡在头顶,涂着红唇, 背后是轻轻闪烁的小灯泡组成的“姐妹”招牌又给她额外加了一层光, 整条街道这一刻都变成了展示她美丽的背景。   她这套港风到极点的装扮大受欢迎,许多女生走到店面前直接说,“阿姐,我要你身上穿这一套!”   宋诗远微笑,“好呀靓女!你穿什么码?进来试试吧,我们今天还有促销活动,消费满五十元送精美小礼物!”   客人里也有不少昨天吃了芋圆又来的,“今天有翡翠芋圆么?”   宋秋凤立刻招呼她们, “有!今天还多了两个新品,珊瑚和白玉!也是两串一元,尝尝吧?”   昨天买过衣服的也来了不少,有人嗔怪,“今天这几身衣服更好看!啧,昨天买早了。”   余自新笑着说,“靓女们,衣服再好看也要看情形穿,跟朋友出去玩,要拍照的话今天的衣服更上镜,平时上课去图书馆,昨天的更合适,是不是?你穿今天这身衣服去图书馆,哪还有人能认真看书?都顾着看你们了!”   连解释带恭维,搞得女孩们心里美美的,高高兴兴看起今天的“上镜”衣服。   这些女孩看着宋诗远身上的挂脖背心和牛仔裤,再看看宋秋凤穿的小飞袖上衣搭配米色长裙子,心动了。哎呀,那件玫瑰衬衫也好好看,像妹妹这样穿在吊带外面,下摆系个结,袖子卷起来,转过身,背心的红飘带垂在背后,真像哪个港剧女主角的样子。   余自新一看她们的目光,赶紧推销,“这是防晒衫,防晒霜那么贵,又要涂脸又要涂手臂哪里够?走在太阳下就披上这件衫遮阳,早晚冷一点的时候穿上也正好。穿在小飞袖上衣和你昨天买的T恤外面也好看!你试试看。”   几个回头客觉得这件也好,那件也很有用,还能和昨天买的几件衣服搭配,捏着钱包跺脚,“哎呀!你们家衣服为什么这么好看!”   “这个月要破产了!”   她们商量着,五一节快到了,出去玩这么穿,拍出的照片一定好看,而且行李也不用背很多。   宋诗远趁机推销胶囊衣橱的概念,“这就是胶囊衣橱、一衣多穿最棒的地方啊!你看这件衫——”她拿一件玫瑰衬衫,先当披肩披上,把墨镜戴好摆个姿势,再把衬衫系在腰上,“是不是又多两种样子?一件当三件,简直买到就是赚到。”   哎呀,可不是嘛,系在短裤外面,就像穿了条短裙,红色背心和玫瑰相称极了。   女孩们越商量,越想买,唉,先试试吧!   一试穿,不愿意脱下来了。   她们坐在店里等朋友试穿时又买了几串芋圆,哇,白玉的比昨天的翡翠和金珠还好吃!是姜汁撞奶味!珊瑚是草莓味。一串串握在手里都好可爱呀!   “你们家真会起名字,好豪华啊,又是金珠又是白玉的!”   “图个好彩头嘛!”   “哈哈那就一样给我一串吧!”   “你们有没有想过把芋圆穿成手镯卖呀?”   “以后有机会做!”   一会儿又有人来问:“我是昨天定了牛仔短裤的,26码的!”   “靓女你脚上这种大方跟的凉鞋怎么卖?”   “皮带有没有?”   宋诗远应接不暇,余自新回答,“鞋子我们没进货,你们可以到小商品城看看!皮带有的,真皮的八十一条,PU皮的十五一条。进得不多,想买就要早下手了。”   那女孩犹豫,“真皮的贵好多啊!”   余自新建议还是买真皮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她拿出两条皮带对比,“真皮的怕是能戴到天荒地老,人造皮的再好也有限,而且真皮的确实更有质感。”   她正招呼着客人,忽然注意到一个在店堂里试衣的女孩拿了件小飞袖衬衫鬼鬼祟祟要往自己包里塞,连忙大声说,“那位靓女,买五十以上有小赠品,去卖芋圆串串那边领。”她说着,将身子堵在门口,手肘碰一下宋诗远,“你带她去拿赠品。”   宋诗远和小妹对视了一眼才反应过来遇到贼了。   周围的女孩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昨天的条纹衫你们还会再进么?”“买三件衫加两条裤子能不能领两份赠品啊?”“真皮皮带能再便宜点么?”   余自新微笑着一个一个回答,目光时不时往店堂里扫一下。   做小生意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会想到文文静静的大学女生里也会有小偷小摸的?要不是余自新上辈子摆摊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真就叫得手了。   偷一件还好,就怕盯住她们了,还有同伙,一件一件往外偷,放进背包一转手,找谁去?又没防盗条码又没监控。   卖衣服还比卖鞋子要好些,鞋子能动的手脚更多,一双鞋要是少了一只就不能卖了。   那女孩心理素质真强,被拿住了脸一点不红,拎着两件红色小飞袖交了五十元,还挑了个小笔记本才走。   这段小插曲让宋诗远一下子警惕起来,专门再提醒大姐一次,“要是有人用五十一百的买串串,你可一定多仔细些。”   宋秋凤顿时睁大眼睛。   花市摆摊时他们也收过一张一百的假钞,还是到银行才发现的。   摆了几天摊,钱一经手,大致能感觉出真假,可现在店面光线不足,人又多,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觉得大学生素质高,一大意就难免会出错。   宋秋凤心想,得赶快再安几盏灯,店堂墙壁卖鸭饭时烟熏火燎的黑黄,也得重新粉刷一下。嗯,周一她和徐山平去跑营业证件,歇业一天,刚好请人刷刷墙。   这一晚生意又红红火火。   打烊时一算账,推出新品后芋圆一晚卖了快六百块钱。   徐山平和宋秋凤心里彻底踏实了。   他俩并不是一无是处。   黄阿姨和郑姐他们尝过丸子之后也说不错,接下来继续增加产品种类,把店开起来,只要勤劳肯干肯动脑子,就不怕养不活自己。   宋诗远和余自新生意也很不错,港风衣服比昨天的经典红白蓝更受欢迎,玫瑰衬衫和挂脖背心售罄,早上进的四百条牛仔也只剩下几条28码的。   数完了钱,四个人终于感到累了。这一天从早上六点多开始一直风风火火忙着,就没停下来过。   大姐打了两个蛋,用中午的剩饭炒了一大锅蛋炒饭,再配个西红柿紫菜蛋花汤,研发出的几样丸子也重新热一热,大家围着一张饭桌吃了个夜宵。   肚子吃饱了,人又精神起来了,开个会吧!   进过这两天试水,周末的客流量基本有数了,客流高峰有两个,晚上人更多,最忙的时候一小时得招呼快一百位客人。   新的吃食大姐也研究出了几样,荤的是香菇猪肉丸,鸡肉豆腐白萝卜丸子,素的是胡萝卜豆渣丸子和番薯泥豆干丸子。   余自新试吃后每一样都挺喜欢,老家每家每户冬天都会做萝卜和豆腐的素丸子,是因为冬天蔬菜少,白萝卜便宜又耐放,跟豆腐做成丸子后一炸,再加在汤里,吸收了肉汤的香味,也能当个荤菜吃,她从前在家吃不上肉,最喜欢的就是萝卜丸子,没想到大姐把配料改了,加上鸡肉的丸子当然更香了,可番薯泥和切碎的豆干做的丸子也不逊色于加了肉的丸子!番薯泥甜软,豆干还有点嚼劲,吃起来口感和五花肉很相似。   还有胡萝卜豆渣丸子,要是大姐不说放了什么,真猜不出来这丸子是全素的!里面还有点脆脆的口感,再仔细一品,好像是切碎的马蹄。   宋诗远也很惊讶,“大姐,我今天对真是你刮目相看了。你怎么想到的呢?”   大姐听了两个妹妹的夸奖,笑得很开心,“昨天不是泡了黄豆么?那也不能再泡成豆芽吧?我就让他磨成豆浆了,浆子挤出来剩的豆渣也不能扔呀,去菜市场的时候我看胡萝卜比大白萝卜还便宜呢,也买了好多,本来是想咱们自己做菜配着吃的,徐大哥说,不然试试也磨碎了,看看能不能用果汁做出橙色的芋圆,我就灵机一动,这两样加在一起,再加淀粉,调好味,跟老家做素丸子一样做了,没想到豆渣和胡萝卜渣做的丸子还更能入味呢!”   余自新问,“你还做了高汤?是怎么做的?”   “买肉买鸡的时候买的鸡骨架、鸡脚、猪骨,泡发的香菇,还有胡萝卜,调料我只放了葱姜,盐。”   宋秋凤越说越自信了,“我想,咱们既然要长久在这做起生意,不如自己再做点酱。黄豆酱、辣椒酱我都会做,还有你们领我去吃的洋快餐那个番茄酱,我觉着我也能做出来。”   她继续说,“从跟刘阿姨看这房子的时候我就想,店面就这么大,要是客人都坐下来吃,能装多少人啊?一天能做多少生意?怎么才能让客人就跟咱们在花市摆摊那时一样,快进快出呢?昨天卖芋圆串串的时候我看好多人拿着串串走着吃了,哎,这不就对了!”   她双眼亮晶晶的对余自新笑,“小妹,你这主意真好!卖串串,客人可以拿着走,边走边吃,要是买的多,我就像卖鸭饭鸡饭打包那样,用油纸包一下,或者装塑料泡沫饭盒里,淋上酱料,让他们打包带走!”   余自新真为大姐骄傲。从圣诞节摆摊到现在,短短几个月,看看她进步了多少?这些主意,不用别人提醒,她也能自己想到了!   这一刻,她很高兴,可又有点想哭。上辈子的大姐,原本也可以变成这样的!   不用忍受婆婆的辱骂,不用不停的怀孕、照B超、打胎、生育!   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平静下来,“大姐,你真棒。”   徐山平也有话说,“我想着,咱们这店面也不能一直一边卖衣服,一边卖吃的。既然秋凤想出了这个打包的主意,为什么不把店堂和阳台隔出来一块,专门卖衣服呢?”   宋诗远也有这个想法,昨天和今晚都有客人一直问钱交给谁。   人要再多点,难免会忙中出错。   大家又拿出纸笔,画起房子草图,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阳台和店堂的三分之一隔出来给宋诗远用,只要不下雨,饭桌可以在街上再摆几个,不怎么受影响。   余自新出主意,“这要是再盖墙就太慢了,明天跟包工头说说,看能不能找几个大小一样的木门,或者用木板隔一面墙。”   徐山平懊悔,“唉,今天给你们屋子起墙没想到!”   “没事!这就叫积累经验!”   四个人越说越兴奋,打算再问问工人们,能不能在阳台左开个洞,安一扇门,这样宋诗远也有单独的门面了。   这天晚上破旧的老房子里飘着各种气味,砌墙的水泥、石灰味,旧砖块旧木窗特有的潮气,蛋炒饭和蛋花汤的香味,还有几个年轻人梦想和憧憬。   从前的气味,彻底被抹掉了。 第50章 机遇和挑战 被谁举报了?   4月5日是余自新他们开始新生活的第三天。   这天是星期天, 也是清明节。   一大早街道上就有人在路边大树下插蜡烛和香,有点树龄的大树还能享受一卷纸钱两个发糕的供品。   大学生们不忌讳什么,可余自新他们昨晚商量好了, 今天不做生意了。   宋秋凤和徐山平正攒足了劲儿要赚钱呢, 听到小妹这建议都不大乐意, 为什么呀?   余自新问他们, 有卫生证么?有营业许可么?知道市场管理所门朝哪儿开么?辖区派出所的所长姓什么?有几个警员?电话是多少?   “虽说房子是咱们买下的, 但咱们几个外地人,不拜拜山头就开门做生意,这么嚣张啊?只要有人举报, 停业整顿还是好的,查封也有可能, 真要罚款并没收非法营业所得,咱们知道去求谁去哪个部门申诉么?”   一桶冷水把宋秋凤和徐山平浇清醒了。   他俩看看店堂烟熏火燎的墙壁,院子里新盖的厨房墙上水泥还没完全干呢,这确实不像是个正经做吃食的地方啊!   宋秋凤咬牙,“行!接下来几天,咱们一口气把屋子改造好。把该办的证也都办好!”然后就踏踏实实挣钱。   宋诗远也没想着再去进货。她和丧彪说好了今天去他朋友的服装店。   四个人本来说好今天要睡个懒觉, 可天刚亮不久就谁也躺不下去了。   宋秋凤这时才想起来有件事忘跟小妹说了, “黄阿姨说她相中了两个房子,拿不准买哪一个,想问你今天下午能不能跟她去看看,我没敢替你答应。”   余自新赶紧到街上IC电话亭打了个电话,跟黄阿姨约好下午三点。   1998年时城市的人行道边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橙色的电话亭,她们店面正对面就有一个,打电话比原先在工厂还方便。   打完电话,余自新看着电话亭发呆, 这些电话亭后来都去哪儿了呢?   跟电话亭一起消失的还有书报亭,卖杂志、零食、电话卡游戏卡,有的还卖城市地图,它们后来都去哪儿了呢?   “小妹,来吃饭!”   大姐打断了她的思绪。   吃过饭,宋诗远和余自新去艺术学院报名,宋秋凤联络城哥,说他们已经搬来了,房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想请他帮忙跑证件手续。   城哥先恭喜他们,又说,“今天刚好星期天,你们是在中大西门对吧?我大约十点过来,先带你们去见见人。你们准备一下。”   宋秋凤还挺忐忑,见见人?难道,这里也有地头蛇?得准备什么啊?   结果城哥带他们去的是市场管理所,值班的人跟城哥显然挺熟的,听到他们报地址跟城哥开玩笑,“你是有顺风耳还是成精了呀?昨晚刚有人举报他们无证经营,今天你就领着来了!”   宋秋凤一听脸都白了,我靠,还真让小妹说中了!   幸好今天没开张,还叫城哥来了,不然等着人家封店吧!   她急慌慌地看向城哥,再看看管理员,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们,正赶上周末,晚了一两天办证,不是不想办……我们——”她一急,眼泪都快出来了。   徐山平粤语不好没听明白,还傻乎乎憨笑呢!   管理员改说普通话,“你不用担心。我们接到举报后也要核实的嘛!”   宋秋凤一看城哥很放松,稍微放下心,“我们要长长久久在这里做生意的,房子都买下来了,不管什么证件,手续,肯定都会按规矩办好的。”   徐山平这会儿才搞明白怎么回事!他们被举报了?!是谁?是眼红他们的同行?还是那个小偷?还是邻居嫌他们吵?   他急得都站起来了,“同志,我们真的都是诚信市民啊!”   管理员笑笑,“不急不急!你们尽快把证件补齐了就好。”   出了管理所,宋秋凤后背都湿了,“城哥,多谢你!好险啊!”   城哥摆摆手,“不是大事!周一早上七点半我来接你们,先去防疫站打针,开健康证明,然后再去办证。你们那个店面应该以前办过消防证的,估计还能用,这个钱能省下来……”   他掰着指头数,宋秋凤和徐山平记在心里,这证那证要办六七个,得提前准备好现金。   宋秋凤跟诚哥说,妹妹想隔开小半间屋子卖衣服,用不用再多办一套证件,城哥笑着摇头,“你也太老实了!这种事嘛,上面抬抬手就放过去了,又不是旧社会,专门刁难小百姓榨钱!走,我再带你们到片区派出所混个脸熟。你们做小买卖啊,哪怕是在大学门口,也得跟派出所搞好关系!”   可不是,昨天晚上就遇见小偷了!   出了派出所都中午了,宋秋凤和徐山平要请诚哥吃饭,他一直摇头,“我约了人,下次吧!等你们店开起来我来光顾!”   两人回到家,两个妹妹也刚从艺术学院回来。   没买房之前宋诗远就决定先学最基础的素描和水彩,今天总算得偿所愿了。这两天卖衣服是赚到钱了,但她提醒自己,要是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把路子走得更宽,必须赶紧扩充自己的知识和见识,多花时间学习,千万不能只顾着低头数钱,等肚子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存货用完了,到时候抓瞎。   余自新也跟二姐一起报了两门课,她本来没想过要学美术基础,买化妆品受挫后她萌生了以后自己做彩妆的想法,对将来应该学哪些专业知识有了更多的想法。   口红、眼影是怎么做出来的?都需要哪些原料?这些可能和化工有关,她连高中化学都没学过,初中的知识也忘记了大半,只能先找书自学,专业课程暂时是不敢上的。   可为什么有的眼影盘让人一看就有购买欲?为什么有的口红色号不管模特是什么人种都好看,有的色号只适合冷白皮,黑黄皮妹子涂了会翻车?还有,究竟什么是冷白皮?冷白皮的人真的就更适合蓝、绿冷色调的衣服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应该可以在美术课堂上找到。   最基础的素描和水彩课程每期只有八节课,刚好下周一开新课。报名处的老师说了,这几样课都是给有兴趣学习美术的人开的,八节课后学生能对这门课有大致的了解,以后可以自学,也可以选择艺术学院的长期课程,如果想要以后学建筑、设计之类的课程,也知道往哪个方向继续学了。   余自新心想,这正好。一期学完后就六月了,估计那时大姐的生意也上正轨了,她就可以去海市了。   海市的大学比G市更多,到了那里一样可以继续学习,选择的课目没准还更多。   她们还去了校园东北角的二手书店,这里买书可比别的地儿便宜太多了!   两人进了书店就像进了神话里藏满珍宝的山洞,这本书也好看,那本也有意思,已经极度克制了,还是一人提了一兜子书回来。   出了书店,宋诗远抱怨自己的包不好用,“要是有刚好能放进去几本书的提兜多好!”   余自新一愣,哈,不就是帆布袋嘛!这个时候确实没有。   “这有什么难的?回去我给你做!”要是能买个二手的针车,她几分钟就能做好一个。   两人又按照课程简介上列的单子去买了纸笔颜料等等,回家路上还去文印店打听了一下印传单的价格。   一到家,宋秋凤忧心忡忡说,“咱叫人给举报了!真跟小妹猜的一样。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举报的。”   余自新安慰她,“没事。这是咱们自己的房子,人家一了解情况就知道咱们要在这儿常住的,当然会乖乖遵守规矩,就算罚,也是警告为主,不会重罚的。”基层公务员和市场管理员最烦的是打一槍换一个地方的小贩。   “城哥也是这么说的。”徐山平心有余悸,“派出所的民警对我们还挺客气呢。”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他们见着个穿制服的就像绵羊看见狼狗,都不敢跟人家对眼。   几个人正说着话,有几个学生在店门外问:“芋圆串串做好了么?”   余自新走出去,“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歇业。前两天是试营业,本周五才正式开业!”   “啊?”他们大失所望,其中一个女生问,“那衣服呢?”   余自新笑着说,“也是周五再开业。不过,你们得早点来呀,我们是从大厂直接拿的外贸货,订单有剩我们才能拿得到,一件衫最多也只有几十一百件。先到先得。”   虽然“胶囊衣橱一衣多穿”是打出点名气了,但现在二姐的进货渠道还是很单一,要想挑出质量不错的搭配并不容易,同时还得保证进价低才能有赚头,不如趁机搞搞饥饿营销,造起势。   说话时宋诗远打扮好了,她从昨天就开始想今天穿什么了,米色长裙加红色小飞袖衬衫,裙腰上再一条金色圆扣的细皮带,配一双小猫跟拼色浅口鞋,斜挎包也是米色的真皮包,头发用卷发棒再卷一下,披散开。   她还让小妹给她画了个妆。   她不知道丧彪是怎么跟他朋友介绍自己的,人家是想请她帮帮眼出点主意,可别一见她本人,哦,就这?那可不行!   余自新知道二姐今天是怀着上战场的心思去赴约的,给她画了个突出眉眼轮廓的眼妆,又涂了正红色口红,二姐蓬松的长发和她这身斯文的衣服又软化了一些凌厉,刚好达到一种“我很礼貌但我也不好惹”的平衡。   丧彪一向准时,说一点半就准准一点半到了。   他今天开了辆玉色的雅阁来,下车看了看店面,跟大姐和徐山平寒暄,“什么时候开业啊?到时我送花篮来!”又问余自新,“找到学校了么?”   宋诗远和林通求刚走不久,包工头峰哥开着小卡车带了五个人来,车上还装了几扇木门和砖头,他倒爽快,“连材料带人工,电线也给你拉好,收你们三百!”   宋秋凤跟他讨价还价,“用木门隔成墙而已,可比砌厨房简单多了!便宜点啦!我们还得粉刷,唉,一文钱还没进口袋,愁啊!”   峰哥哈哈笑,“那就再便宜点。” 第51章 水蜜桃姐姐 姐姐不简单   锦华商厦是中高档购物商场, 和最老的人民商场隔着一条街相望,两年前开业以来人气就一直不错。   林通求的朋友金姐开的店就在锦华商厦二楼,叫时尚丽景。   宋诗远去之前生怕被金姐瞧不起, 也担心自己能力不足, 给人家出不了什么主意, 到了店铺一看, 瞬间有底气了。   锦华商厦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 丽景在锦华商厦二楼,还正对着扶梯口,星期天下午三点多正是商场人流最多的时候, 可店里面根本没客人,经过的人扫一眼就匆匆走了。   老板知道肯定是有问题, 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在收款台上摆了招财猫、财神和一堆水晶。她像是已经不期待顾客登门了,坐在收款台前低着头摆弄水晶,像是在做风水阵,又像是闲极无聊在把玩,一头如云黑发垂在台上, 被招财猫晃着爪子轻轻抚摸。   林通求喊了一声“金姐”, 她抬起头,宋诗远顿时呆住了,从前她听过“艳光四射”这个词,现在才知道美人真会放光。   金姐穿一件彩色绣蝴蝶的连衣裙,裙子领口开得很低,腰身一点点,是标准葫芦型身材。   宋诗远跟她说话时一再警告自己不要老往人家领口看,还是忍不住, 原来一个女人美起来,不仅让男人心里跟沾了桃毛似的痒痒,连女人都想抱抱她摸摸她。   从前宋诗远还一直觉得粤语铿铿锵锵,没想到那得看谁说了,金姐说起来就又娇又嗲又好听!   金姐夸起人来那就更好听了,“林生,你从哪里结交到这样的朋友啊,又有才又这么靓,还这么年轻!”又看宋诗远身上的衫,“普普通通的款式,你穿在身上气质一流,说你不是模特谁信啊!”   夸完人,金姐诚心请教,“我这个店的位置是整个商场最好的,衣服也全是我跑香港买回的潮牌,为什么生意会不好呢?”   金姐的店问题在宋诗远看来一目了然,“阿姐,你的三围是多少?”   林通求一听,皱着眉,“你们聊,我去吸烟。”说着就往外走。   金姐娇嗔地看宋诗远一眼,笑而不答。   宋诗远被她这么一看骨头真要酥掉半边,也笑着说,“怕是比港姐还要好!我们坐在这里数一数,五分钟里上下扶梯的人大概有二三十个吧,有几个这样身材的?”   金姐眨巴着大眼睛无辜问,“那她们不更该穿件靓衫么?”   宋诗远摇摇头,“不一定哦。有没有客人喜欢你这儿的衣服,可是说‘觉得自己穿不出去’?”   金姐陷沉思一会儿,“……好像是有人这么说过。”   宋诗远又问,“你的衣服,想要卖给谁?”   这问题从前小妹也问过她。她那时也和金姐一样,觉得衣服就要越鲜艳、越出挑、越引人注目才好,后来她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想引起众人的注意,更多人选衣服是以舒适为第一宗旨,如果在此基础上能修饰体态,提升自信,那当然更好。   这两天在大学门口卖衣服也证实了这一点,大四即将毕业的学生很少有人会买牛仔短裤,她们更喜欢真皮皮带和大方根皮凉鞋这些一看质感就不错的单品。   金姐店里的衣服全是按照她自己的体型和审美进的货。实话实说,不少衣服宋诗远都感觉自己穿不出去,即使能穿上,走在路上也会浑身不自在。   金姐像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她想了好半天,才懊丧地低低“哦”了一声。   她环顾店铺,又彷徨,又难过,像是要随时会掉泪。   看得宋诗远简直想抱着她安慰,“并不是你选的这些衣服不好,相反,我觉得它们都很有个性也很美,如果是给香港明星出席活动穿,那绝对是够格的,问题是G市没有几个明星。”   金姐长长叹口气,“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两人去锦华商厦顶楼的咖啡厅细谈。   宋诗远拿出笔记本边画边讲,“你在锦华商城的租约还有多久?两年?好,那就是说我们暂时不会换店址啦,那我们再想想,来锦华购物的人都是什么人?老师、公务员,对,还有小老板们,那他们每次来消费大概会花多少钱?他们买的衣服一件大概在什么价位?他们一般年龄多大?去的正式场合是什么样的?是上班?还是商务活动?”   一个一个问题厘清,能写的全写下来,搞不清答案的就想想怎么去找答案,金姐渐渐有种头顶的乌云被一一拨开的感觉。   为什么她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呢?   锦华开业后她就在这儿开店,最初生意还勉强,最近一年每个月都要倒贴房租,本来请了两个店员也都裁掉了,她还去香港又进了几次货,依然没起色。   她有别的生意,都做的不错,就是这个服装店,她原本信心满满,结果每个月要蚀本,她不服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越谈越投机,金姐说,“我想请你当店长,不知道你肯不肯,月薪好商量。”   她问得诚恳,宋诗远也实话实说,“我本来是想在小商品城或者锦锦商贸城开个小店的,但是一是最近买了房子钱不凑手,二是我还想继续上学,所以改了主意,先在大学门口先开个小店,自己房子不用付租金,你看,我又要读书,又要经营自己的小店,哪能胜任店长呢?如果你乐意,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金姐很惊讶,“你还在读书?”   宋诗远说了自己的求学计划,先上几期美术基础,明年报名中大成教的平面设计课程或者是美术学院的服装设计,“我是一定要争个大学文凭的。先念大专,再专升本。既然打定主意要走这条路,想要把路子走宽走远,就得多学,多看,多见识。”   金姐怔了好一会儿,“真好。”   但她还是想让宋诗远长期帮她,“这样吧,你一周来我这里五天,平时还是可以学习的,大学寒暑假就不说了,学生们也不可能每天都去买衣服,你的小店一周开两天也足够了,我给你一千的月薪,再加提成。”   金姐没说错。   在大学附近开店好处很明显,缺点也一样明显,大学寒暑假这几个月除了考研的、考托福准备出国的,其他学生都回家了,她们要做谁的生意?   每年两次期末考试,大考前谁有心情逛街买衣服?   还有,大学生的消费能力,尤其在衣服这一块是有上限的。   这两天不就有学生抱怨钱包被掏空么?   夏季衣服换得勤,单价低,可以每周或者两周推出一次新款,秋冬季大概只能一季推出一套搭配。今年冬天很可能她还得再去花市摆摊才行。   她正思考着,金姐又说,“要是你愿意,等会儿就把身份证复印一份给我,我给你办通行证,我们一起去香港进货。”   宋诗远抬起眼。   金姐对宋诗远微笑,“你不是想要多看看吗?不要说香港了,如果我们生意做得好,以后东京、巴黎、米兰、纽约,哪里都能去。”   她像是不知道自己刚抛出一个让宋诗远无法拒绝的诱惑,依旧笑得甜美,像颗大水蜜桃。   回去的路上,宋诗远问林通求,“你是怎么认识金姐的啊?”她之前还猜测过林通求的这位朋友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但很明显不是。   林通求只笑笑,“过去托人求她帮过几次忙,她人很不错的。”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金姐女儿都六岁了!”   宋诗远有点惊讶,“啊?她那么年轻……”   “金姐属兔的,你算算她多大了?”   林通求把车停在家属院门口,“你们家正忙着,我就不去了。”   宋诗远也不跟他客套,“行。等收拾好了再请你来吧,小是小了点,也是我的家呀,该请你来喝茶的。”   林通求眉梢抬了抬,又露出那副欠揍的神情,要笑不笑的,“那我等着。”   宋诗远一边走一边想,都长着两条眉毛一个嘴,怎么丧彪就能笑得那么欠揍呢?   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喊她,一回头,大姐满面红光跑过来,小妹跟在后面。   宋诗远逗大姐,“哎唷,你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激动成这样?”   宋秋凤眼睛都在冒光,“我去看新房了!啊呀,你没去真亏了!那房子真漂亮啊!刘阿姨一下买了两套!给我眼馋的不行!咱们什么时候也能买上那样的房子啊!” 第52章 焕然一新(加更) 今晚只能睡在院子里……   宋诗远跟丧彪走了不久, 黄阿姨和她的股友张阿姨就来了,看看他们的屋子,“这以后就在G市立住脚了。”   余自新见张阿姨老公开了辆桑塔纳, 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 “阿姨, 带上我大姐一起去看看房子, 行么?”   “当然行啊!”   宋秋凤不太理解为什么小妹要带上她, 反正今晚不做生意,家里有徐山平应该没事,那就去呗。   黄阿姨看上的两处房子其实都很不错, 一处离大学四五公里,但小区里面绿化少, 楼和楼之间距离也近,停车场什么的更是没有,另一处离现在的市区远一些,但在几年后通了地铁,房价也一路慢慢升,到了二十年后, 是G市房价最高的小区之一。   他们先到了离大学近的楼盘, 售房处的人热情地陪着他们去看房,“朝向房型都好,两梯六户,在市区里的楼盘再没有比我们更好的了。”   黄阿姨悄悄问余自新,“怎么样?”她是更属意这一处的,但看起来小余并这么觉着,果然,她说, “再看看。”   另一个楼盘车子一开进去,宋秋凤直呼不得了,有花有树,草坪上还有凉亭,喷泉比公园里的喷泉还大!几只青铜小海豚雕塑从嘴里喷着水。   小区里绿树成荫,不知道从哪里移来的高大树木,楼门洞两边的花坛种着缅栀子树,一树粉红色的花,清香扑鼻。   售房小姐以为余自新姐妹也是来买房的,热情推销:“要是一次性买三套,还能再优惠百分之五!”   余自新一听,立刻借电话打给刘阿姨,不知道她房子买好没有,要是还没买,这个优惠可不错啊!   刘阿姨这阵子看了不少房子,也和黄阿姨一样举棋不定,听余自新说了楼盘地址和团购优惠,“我们就在附近,马上来。”   黄阿姨又悄悄问,“小余,你觉得这里更好呀?”   余自新摇头,“阿姨,两处房子我都挑不出毛病。我要是有钱就都买了。刘阿姨就是卖我房子的,我叫她来,要是她也愿意买,还能再优惠五个仙,那这处就更好了。”   她其实是想投桃报李,要是刘阿姨买了这里的房子,十几年后升值二十倍不止,不会后悔把老破小卖给他们。   刘阿姨和她老公一到,几位人寒暄了一会儿又攀上亲戚了——张阿姨的老公也姓林。   说起最近看房的经历几个人越说越投机,又跟售房小姐商量,我们一下买四套啊,再优惠点!——刘阿姨的女儿听她说要买房也寄了一笔钱来让她帮自己买一套。   售房小姐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能一下卖出四套房子,急慌慌给领导打电话,片刻后喜笑颜开回来,“要是今天签合同付定金,就给八个仙折扣!”   这阵子黄阿姨和她的老姐妹把整个G市的楼盘都看遍了,现在这边要给八个仙折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三家人当即签了合同。   刘阿姨很感激宋秋凤和余自新,“难为你们还想着我!”   “人嘛,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   刘阿姨想起当初卖房子时,宋秋凤说要结个善缘,还真不是说笑的。   说实话她没给人家什么恩惠,人家还记着她要买房的事,黑仔是他们亲戚,他们帮了他那么多,结果呢?恩将仇报!唉,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黄阿姨想买两室两厅,余自新劝她,“多一间房间只多不到四万,现在做成书房,以后你儿子结婚,生了孩子可以改成婴儿房呀!”   但黄阿姨不这么想,多一个房间,老家的公爹婆婆要来住怎么办?   余自新见多了这种家长里短,猜到她心思,也就不多劝了。   房子买好,黄阿姨还想请姐妹俩去酒楼吃饭,余自新推辞,“家里还忙乱着呢,我们得回去看看。”   黄阿姨一想也对,“那就等你们开业以后!”   两姐妹下了车,余自新刚想问问大姐今天看人家买房有什么想法,刚好看见二姐,大姐一嚷嚷,两人追上去,又问二姐,“你去看了人家店面,怎么样?”   宋诗远说了金姐开出的条件,余自新很为她高兴,大姐却有点担心,“带你去香港?你才跟她见一面啊?她要是坏人怎么办?”   宋诗远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要是真能帮我办好去香港的手续,那至少不会是人贩子吧?再说了,人家还有别的生意呢,哦,就为了卖我,费这么多事?”   林通求有一个代工厂金姐也有参股,此外她还有两家酒楼,一个洗车修车的车行,有经理帮她打理生意,她只管每个月查账数钱就行,偏偏这个她倾注了最多心血的服装店,好多事她亲力亲为,反而做的最糟糕,她怎么能服气?一定要把服装店做好。   三姐妹一进门,徐山平乐呵呵叫她们去看改造后的屋子,“怎么样?”   厕所对着院子那面墙开了个窗户,窗子还装的是毛玻璃,洗澡的水管只要安上莲蓬头就能用了,美中不足是洗澡的时候得在蹲厕上架块木板站在上面,要扩建可太麻烦,峰哥的工人直说他们没这能耐。   原先厨房里的水池移到挨着厕所的那面墙,可以洗手洗脸,缓解四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的不便,水泥厨台打掉,墙壁抹平,除了三姐妹的房间,整个屋子全粉刷了一遍,照明电路也翻新了,老旧的拉绳统统换成了开关,工人们的手工一般,但这么一收拾,老房子焕发生机,清爽多了。   余自新从不吝啬表扬和鼓励,“徐大哥,真弄挺好的!”   徐山平心里美滋滋的,献宝似的又领姐仨走出阳台,从街道这边参观给宋诗远隔出的小服装店。   工人们在阳台左侧的墙上开了个门,安了一扇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门,门上包了一层铁皮,蓝油漆边角露出铁锈,可是一看就很结实。   打开门,原先卧室和阳台之间的墙打掉了,露着一段梁,工人在水泥梁柱和门墙之间贴了石膏还是什么,做成了个有点粗糙的拱门,等好好粉刷之后还能当个小特色。   峰哥不知从哪找来了五扇相同的门板,徐山平就让工人们用把门板嵌在砖块垒的底座上,每扇门之间再加一根红砖砌的柱子,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也像门口一样贴了石膏水泥,也做成拱门形状。电线也拉好了,小隔间现在天花板上有一个小灯泡,还安了开关。   余自新点点头,这乍一看还有点欧陆风情了呢?跟罗马柱子似的?别说,这么一搞,显得隔间大了不少,这些拱门还可以直接当展示衣服的橱窗。   “我看这些砖都是新砖,就没让他们刮腻子,刷大白,这要是刷了,不得好几天才能干?还要散味儿。”徐山平看得出秋凤和小妹都挺满意,现在就等宋诗远评价了。   宋诗远很是震惊,她在小隔间里走来走去,“这有多大啊?这得有五六平方吧?前面当店面,后面再挂个布帘,当试衣间,哎,小妹,咱们去旧货市场淘点家具,在这儿放个藤椅,你给人化妆的时候让人坐这儿!这边,在墙上钉个木板架子,放点小盆栽,这里再放个大盆栽,哎唷,这不就跟日本时尚杂志上一个风格么?哎,徐大哥,真弄挺好的。”   徐山平这颗心终于踏踏实实落肚子里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挺在意两个妹妹的评价的。很想得到她们的肯定。   这时六七点了,大家煮了几包方便面,浓油重酱煎了几个荷包蛋,两根黄瓜切成丝,再烫几棵青菜,一人一根火腿肠切片,摆在大瓷碗上颜色还挺好看的。   重新粉刷之后房子是焕然一新了,可是味儿太大,只能在小院里摆了张桌子吃饭。   不过几个人还都觉着这顿饭吃得挺美。   天空被晚霞染成紫红色,几颗早起的星星闪烁着,邻居的电视里播着新闻,另一家又响起咿咿呀呀的粤剧,炒菜铲和铁锅碰撞着,饭香漂浮在空中,不知道几楼的小孩大声笑,墙根有蛐蛐唧唧啾啾,院子里最高大的几棵树上归鸟叽叽喳喳。   吃了饭大家一商量,今晚就睡在院子里吧,但愿别下雨。   院子里倒比屋里还凉快些,就是蚊虫多。   几个人搬出床板,在院子中间搭上床,再去杂货店买了几顶蚊帐用晾衣服的竹竿支起来,湿毛巾擦一遍竹席,坐在上面凉丝丝的。   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又在讲上届总理发布五年计划总结,余自新突然有了想法,“咱们几个,是不是也制定个五年计划?”   请看作话 第53章 五年计划 徐山平被怼懵了   五年计划?   徐山平笑了, “咱们又不是干部,又不用作报告,定那计划干什么?”还五年?   宋秋凤瞥他, “小学生还要写新学期的目标呢, 咱们怎么不能定一个?人没目标, 那不就跟苍蝇一样, 不分香臭瞎轰轰?”   两个妹妹都笑了。   “苍蝇”徐山平不敢吭声了。   最近秋凤是越来越敢怼呛他了, 可偏偏每次被怼完,他仔细一想,就发现秋凤说得对。   他从前可不就是像个没头苍蝇么?   上学的时候不知道学习是为了什么, 同学叫他出来玩他就跟着逃学;初中毕业了,家里人说出来打工他就跟着老乡出来;来G市打了两年工老乡说这厂子工资低咱们跳槽, 他就跟着换到电子厂……   上工下工,食堂吃饭,回宿舍打打扑克牌,休息日在厂区小街转转,每个月七号发工资。   他从来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除了站一天流水线累, 食堂的“肉菜”里只有几条肥肉, 没那么多可抱怨的。   至于将来会怎么样,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大不了回老家种田,大家不都是这样,想那么多干什么?   宋秋凤还不放过他,“你小学放暑假,作业是放假头三天写完?还是一天写一点?还是傻玩疯玩,没计划, 到开学前三天求着别人抄人家的?哼,那时候年纪小也就算了,不做计划还能抄作业,现在二十几岁的大人了,还不会做计划?你准备抄谁作业?谁会借给你抄?”   徐山平求饶,“我不是不愿意做,我是不知道都做什么计划!小学作业都是老师留的!要不你当我的小老师,每天给我布置作业,我保证完成,让你检查!”   宋诗远跟余自新挤眉弄眼,“哎唷,还小老师呢!真肉麻!”说得徐山平脸红了。   宋秋凤保护未婚夫,“你俩不肉麻?整天小天使小天使互相叫不停!”   她柔声对未婚夫说,“我也没学问,当不了小老师,不过可以先给你留几个作业——下次去书店你跟我一起,咱俩分头抄菜谱,回家互相一看,这效率不就翻倍了?还有,你也拿个笔记本,每天记五句广东话,不管你怎么记,反正记下来,晚上跟我看了,咱俩一起练。”   徐山平老老实实点头。   今天早上跟城哥去拜山头,秋凤跟人说了几句话了他还在那儿憨笑呢,听不懂、说不清,往后做生意这样可不行!   宋诗远嘻嘻笑。   余自新欣慰地想,大姐要是能一直这样,就不怕徐山平的妈以后能翻出什么花样。   女人啊,只要能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那谁都没法把她变成奴隶、变成生育机器赚钱机器。   她趁机建议,“以后你们开了店,也要尽量一周歇业一天,不然哪有时间去书店?去学习?虽说也有人凭着一招鲜吃遍天的,咱有那运气么?不多看看,多学学,万一哪天变天了,一招鲜吃不饱了,怎么办?吃老本么?”   很多小餐饮业主一年中就春节时歇上几天,其实,一周歇一天,熟客就不来了么?就少赚很多钱了?哪能呢。   她重生前很长一段日子也是一天不敢停歇,后来才明白,劳逸结合不仅能让身体更健康,还能让心灵得到休息和滋养,才能走得更好看得更远。   她不想让大姐从工厂出来,又被困在一个店面大小的深井里,长年累月低着头,眼前只有灶台和钱柜。人生也不是只有赚钱这么一件事。   宋秋凤沉思,“嗯。咱们好不容易出了厂子了,可别又进一个‘厂子’。”   看来大姐已经想到了!余自新大喜,又点拨道,“大姐,你跟大家说说今天陪黄阿姨看新房的事!”   宋秋凤以前进城也见过高楼大厦,只知道里面是电梯房,哪知道小区里有草坪、花园、喷泉还有给小孩子玩的滑梯、跷跷板和沙堆啊,站在15楼的窗子前,几乎整个G市都能看到了,珠江河流向的地方是不是就是香港?再过去,是不是就是大海?   这大概就是“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宋诗远和徐山平听得入神了,余自新这时才抛出让大家制定“五年计划”的真正原因,“咱们现在只是在G市站住了脚,要能把户口移过来才算真正扎下了根。怎么才能落户口?买房!”   “啊?”徐山平惊讶,“又买房?”   “没错。不仅要买,最好是在五年内买!还得买新房!”余自新斩钉截铁说,“那时候我跟刘阿姨说G市以后可能也会买新房送户口,可不是为了砍价瞎忽悠,海市比G市还繁荣,为了发展房地产业都送户口了,G市这波金融危机跟着香港房市一起跌,就算今年不出,明年也一定会出台类似的政策。”   “这政策,可不是年年都有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取消了,这个机会,你们必须得抓住。为什么?”她看着大姐和徐山平,“只要你当上城里人,你的孩子,就也是城里人。”   重男轻女哪里没有?但是在城市就是比在农村的情况要好很多,十几年后城市里女性也能贷款买房买车,农村?可没那一说。   想起上辈子大姐那两个可怜的女儿,她心里就憋着一把火,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大姐的女儿受歧视,当“招娣”!   以往宋秋凤只要听到结婚相关的话就会害羞,但这次她没有。   她认真想着小妹话里的意思。   小妹没法回学校上学的事让她很震惊,更觉着惋惜。   没有父母的阻拦,也付得起学费,也有了住处——还是她们自己买的房子,可小妹没有G市户口,就没有正经高中愿意接收她。即使接收了,也没学籍,将来没毕业证,更不能参加高考。   小妹这么聪明一个人,心气又高,心里该多难受啊……   凭什么?为什么?   就因为她们有那么一对父母吗?可是,谁能选择出身呢?   现在,她可以为她未来的孩子提前做选择。   如果她能拿到G市户口,那她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迫辍学。   徐山平一看秋凤这脸色就知道她是下定决心一定要买房了,不由心里叫苦,小妹,秋凤,你们可真敢计划啊!黄阿姨他们在G市工作了半辈子这才买上了房,咱们?五年?   他不敢唱反调,但龇牙咧嘴那样子把心思表达得一清二楚。   余自新早料到他是这个反应,平静地说,“黄阿姨买房用的是现钱,咱们几个攒不来那么多现钱也能买房!怎么买?贷款!”   “啥?”徐山平差点跳起来,“贷款?问银行借钱?我的个天爷呀!小妹,你可真敢想!”   秋凤瞪他,“咋呼啥?听小妹说完!”   徐山平只得绷紧嘴。   宋诗远也瞪姐夫一眼,“小妹你快说,怎么贷款?”   她憧憬中的新房对标的是除夕时住的酒店房间,有厚厚的席梦思床垫,雪白床单,卫生间里是坐式马桶,和淋浴,地上铺着瓷砖——现在这个老房子,只是第一节 台阶。   余自新说:“城哥领咱们办房本在银行转账时说过,银行外面那些换外汇的黄牛里有人帮着办注册公司,转注册资本金的,当时我就想,要是我们给自己创造一个工作单位,能证明自己有固定收入,不就可以办贷款了么?”   徐山平又忍不住了,“这不就是开皮包公司么?哎呀,有人开皮包公司骗走银行上百万的,这要被抓住了……这——啊!”宋秋凤掐了他一下,他痛叫一声闭嘴了。   余自新笑着问,“咱们还有实打实的店面,老老实实做生意,每个月也有固定收入,怎么是皮包公司?为什么咱们就不能也注册个小公司,然后贷款买房呢?”   她拿出笔记本翻开,“今天我问了售房小姐房贷的事,八十平方的房子,首付十万,剩下的十四万贷款,十五年还清,每个月还银行一千三,最长可以贷三十年的,每个月还八百就行。”   这还是按照现在最高的贷款利率7.5%算的呢,等明年拯救房市的一系列政策出台,房贷利率下降,还有0首付和还贷优惠呢!简直就是半送半卖啊!还送户口!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买房时机了。   秋凤惊喜,“啊,原来你和售房小姐说了半天话是问这个!”   余自新微笑点头。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先把思想工作做好,再鼓励大家一气儿奔着这个方向努力。   所以今天她才要带上大姐亲眼看看新房,感受一下真正在G市扎下根是什么样。   宋诗远抢过小妹的笔记本,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仔细看首付和贷款的数字,心里百般滋味,那就是说,其实出门打了几年工的人都能买得起城里的房子!可谁也没想过要跟银行贷款!更没有谁成功过!   宋秋凤也想起了自己打工几年寄回家的几万块,又气又心疼,还想打自己几拳,蠢死!辛辛苦苦赚的钱用来买房多好!   徐山平怯怯地说,“可是……得背二三十年的债啊!这……万一有个什么事,还不上银行的钱怎么办?谁能保证自己没个病没个灾呢?”   余自新反问他,“你不买房,就能保证自己将来二三十年里没病没灾?”   徐山平语塞。   余自新又问,“老家每年都有人起新房子,钱不凑手就问亲戚借,是不是一样得每年还钱?”   徐山平点点头,不仅如此,逢年过节要加倍送礼还人情,以后人家问你借,你也不能不出。跟银行借钱可不用这样。   余自新渐渐怒气上涌,继续问徐山平,“还有,你和我大姐过两年结婚了,你想过孩子要怎么养么?孩子没有户口怎么上学?借读?以后中考高考怎么办?课本都不一样,怎么回老家考?还是,孩子一生下来就送到老家,你一年就春节那几天回去看看?”   想到这儿她就火大。他每年春节在家两周就滚蛋了,爹妈、孩子、一家的事全丢给大姐,还有他那个糟心的妈——就这还一副自己是家里顶梁柱的样子!   靠,拳头又硬了。   现在还没留守儿童这个词,可村里出门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不少孩子是被老人带大的,一年只能见爸妈几天,爷爷奶奶溺爱,父母未能尽到责任感到愧疚,往往对他们千依百顺;老人本身受教育水平低见识也少,更不懂怎么辅导,孩子的学业全凭自觉,成绩能好到哪儿去?   于是他们长大后又重复父母的轨迹,初中毕业就进城打工,可这时世界已经变样了,当年父母进城时的低端产业逐渐转移到更落后的国家,工作更难找,又没有技能,从小在溺爱中长大,不通人情世故,受不了流水线的枯燥和高强度劳动,有人被拉长骂了会跳起来跟拉长对骂……   城市很大,却不是他们的。   那么,回乡下务农?很多人从来没干过农活。   怎么办?于是有人靠在网吧中玩游戏暂时麻痹迷茫和失望,一不小心又陷入更深的困境。最后做着每日结薪的工作,干一天,在网吧玩三天。还有人急着用钱,卖掉自己的身份证、微信号……   宋秋凤默默在心里发誓:我一定不让我的孩子只念完初中就去打工。只要她能念,我就一直供她,就像二姑和姑丈供雯雯那样,刘阿姨和林伯的女儿在国外的大学念完了博士!如果我的女儿也有这个本事,我一定也让她念!   徐山平看看秋凤,再看看两个妹妹,她们都沉着脸在思考,小妹还在笔记本上写字。   唉,看来,大到国家,小到个人,都得制定五年计划。他也逃不掉!   果然,小妹发话了,“这几天不能营业,刚好可以想想自己的五年计划!明天晚上咱们再讨论!”   啧,这比上学时还严呢! 第54章 促销预热 优惠券复印的也可以用!……   天公作美, 连着几天都是晴天,房子粉刷的气味散得差不多了,四个人在院子里搭蚊帐露宿也没挨淋。   宋秋凤和徐山平跟着城哥办好了各项手续, 就连余自新和宋诗远也去防疫站打了甲肝乙肝疫苗, 办了健康证。免得被谁挑刺。   证件办齐全了, 软装修也搞的七七八八了。   余自新跟峰哥要了几个水磨石的洗碗池, 这种水槽笨重得很, 还很深,不管是洗碗还是放在厕所都不好用,老房子拆迁之后扔在工地好多, 用来种花正好。   家属院里喜欢种菜种花的人不少,后面的几栋楼门前都开辟的菜地花池, 看院门的王老太太帮三姐妹跟邻居们要了几棵香蕉树,龟背竹,还有些杂七杂八容易活的花草,宋秋凤趁机给人送些她做的试验品丸子,小妹说了,这叫睦邻友好。   她虚心请教邻居们, 口感怎么样?咸淡如何?   还真有人给她出主意呢!G市拜神的人多, 吃素的人也多,你这几种素丸子做的不错,要是高汤也做一个素的,邻里们也有人买。   这主意正中秋凤下怀。她就发愁寒暑假这几个月没生意呢,要是能把素丸子做出名堂,那以后就多一份收入来源。   隔天她拉着徐山平去书店看书,两人花了一上午时间抄了好多素食菜谱,回来连做了几天素菜, 反复调配,用胡萝卜、香菇、黄花菜、玉米和洋葱做出来素高汤了,加上香茅和姜调味,浓香扑鼻,味道居然不比用猪骨鸡架子炖的高汤差,汤汁还更清亮。   周一晚上7点,宋诗远和余自新去美术学院上第一节 素描课。   老师讲明暗关系的时候,余自新醍醐灌顶——这不就是高光、修容的原理嘛!还有怎么涂眼影才能把眼睛画得更大更有神,怎么让五官扬长避短,把注意力吸引到面部最美最有特点的地方……哎呀,这课程报的太对了!   她兴奋了一节课,回家路上跟二姐不停地说,回到家又抓住两个姐姐当试验品给她们画妆,检验理论。   宋诗远要到周四上水彩课时才有类似的感想。   老师讲了色彩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回家后自己用水彩做一套色卡,她做完后,把最近买的杂志重新翻出来,剪下一些模特的服装图片,先按照色系分类,再按照冷暖重新分类,又给不同颜色的衣服搭配,尝试撞色,再做同色系的搭配。哎唷,这可是门大学问。   周五这天中午,四个人提着两个保温箱的丸子串串去中大。   大家兵分两路,徐山平和宋秋凤去了离一号教学楼最近的食堂,宋诗远和余自新去另一个大食堂门口。   11点半开始,陆陆续续有学生下课了,宋秋凤打开扩音喇叭,“串串香,串串香,鱼丸肉丸香菇丸,吃完一串你还想!物美价廉!欢迎试吃!”   有人认出她,“阿姐,你们要正式开店了?”   宋秋凤递过去一串丸子,“对!周六开业,今天免费试吃!来一串试试!”   免费啊?   那谁不要!   “阿姐给我也来一串!”   “别急别急!”宋秋凤掏出一叠传单,“开业优惠券!明天拿着优惠券来能享受优惠,买五串还送一串!复印有效!”   只一会儿工夫他们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围住了,徐山平刚开始还胆怯,忙起来也忘了,提前练过的几句广东话现在有八分熟了,“一串三个不同口味,这是你的优惠券!”   优惠券是宋诗远和余自新商量着画的,一张是四分之一的A4纸大小,上半截画着“姐妹串串香”和店地址的示意图,下半截画了五个小长方框,每个都是一张优惠券,已经剪开了,撕下来就能用。   也就十几分钟,他们带来的一百串丸子全送完了,有人没领到试吃的丸子,“优惠券还有么?”   “有!复印的也有效!”   “开业当天还有更多口味!”   “芋圆串串也有么?”   “当然有!”   两百张传单一眨眼的工夫也发完了,徐山平擦擦汗,“妈呀,这比拧一个小时螺丝还费劲呢!”他现在心还砰砰乱跳。   两个人背着空箱子顺着食堂和教学楼之间的路走,扩音喇叭还开着,不少学生问,“还有优惠券么?”   “没啦!不过可以问有优惠券的同学复印!”“复印的也有效!”   宋诗远和余自新也是同样套路,她们俩站在另一个大食堂门口,优惠券刚发了几分钟,食堂管理的人出来赶人,“不可以在这里卖外面的吃的!再不走就没收!”   姐俩也不争辩,赶快走了。   周围的学生们愤愤不平,“食堂东西又贵又难吃,还不给人进来卖!想吃点好的要跑到校园外面去!”   “也不知道食堂摊位都是谁家亲戚承包的!”   食堂管理员大言不惭,“这是为你们健康负责!谁知道外面来的小贩做的东西脏不脏,你们吃坏肚子怎么办?”   东边不亮西边亮,中大的大食堂有八个呢,再去别的呗!   两人也一边走一边播放喇叭的录音,效果还更好了,不断有路过的学生向她们索要丸子和优惠券,还有人从反方向追来的,说是尝了别人拿的丸子就来讨优惠券了。   “明天开业,大家一定来哦!”   “靓女,你们不卖衣服了呀?”有人认出她们了。   宋诗远微笑,“卖!从下周起,每周四营业。”   “每周四?就卖一天?”   “是啊,我们的衣服都是外贸货,本来货源就不多,不过选出来的都是精品。”宋诗远已经和金姐签了合同,下周二正式上班,一周休两天,周末这几天是必须要去金姐那的,周一她想和大姐他们一起休息一天,那就只能是周四开自己的小店了。   卖了两□□服,她对大学生们的消费规律有了大概的了解,主要客户群还是女生,尤其是大一到大三的女生,大四女生要工作了,不可能穿着牛仔短裤和T恤去上班,如果是更正式的衣服,她们宁愿花多点钱去商场而不是街边小店买。   而大一到大三的女生在买衣服上的预算天花板不是很高,夏季的衣服单价最好不超过五十,如果是连衣裙可能更高一点,夏季可能还买的频繁些,因为要天天换,秋冬衣服单品预算高一些,但是一季可能只买一次。最多两次。   这样一算,还真应该搞小妹说的“饥饿营销”。   虽然营业一周只有一天,但“营销”可以不止一天啊!   时不时搞点促销噱头,送小礼品,做宣传,现在有了单独的隔间,当初她和小妹商量的“一次性消费满100送一次化妆体验”也可以搞起来了,还可以像贝斯塔曼书友会那样搞会员制,会员有积分,享受优惠,还可以专门定制搭配……   嗯,先帮大姐把店开起来,再和小妹慢慢商量这些。   发完传单回到家,四个人又各自忙碌起来。   宋诗远和余自新把店面最后清扫一遍,桌椅全擦得光可鉴人,门前几个种上花花草草的水磨石水池再调整下位置,让芭蕉叶子对着街道,营业证、健康证昨天就放在相框里挂在店堂墙上了,再调整一下角度,务必要整齐好看!   宋秋凤和徐山平又去了趟菜市场购买原料。   两人骑着电动三轮,这心也跟三轮似的蹦蹦蹦个不停,徐山平隔一会儿就问,“明天会不会没人来啊?”然后自问自答,“肯定不会!今天试吃的学生都说好吃!咱们用心做的吃食,不怕卖不出去!”   一会儿他又问,“要是卖不完可怎么办?”宋秋凤答:“没事,咱有冰柜呢!”   高汤够不够用?碗筷呢?要是提前卖完了可怎么办?去圣诞市场摆摊的时候不就闹过这一出?   两人算是把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一遍,齐齐舒了口气,徐山平回过头,和秋凤一起笑了。   买完菜,经过一家卖糕饼点心的店时,宋秋凤突然停住,拉拉徐山平,“你看!”   “谁要过生日了?诗远么?”   “唉,我让你看那个——”宋秋凤悄悄指店里做蛋糕的师傅,这家店卖的酥皮鸡蛋糕,现做现卖,玻璃橱窗后面,师傅正往一个大锅里打鸡蛋,一边打蛋一边搅拌一点不耽误,因为人家用来搅拌面粉的是机器!   一个吊扇去掉风叶,换上一个两根铁丝捆的罩子,就像个特大号打蛋器!   徐山平会意。   他们搅拌食材也很用得上这东西!   “你不是怕做的慢么?咱也搞这么个帮手!”宋秋凤把手里的肉菜塞给徐山平,走到橱窗前跟蛋糕师傅搭话。   她打听出来了,这个搅拌机是人家自己改制的,倒是不难改,吊扇和钢丝在旧货市场都能买到。   两人匆匆跑回家,又急冲冲去了旧货市场。本想着就买两个旧吊扇呢,结果还买了两个台扇,一台只剩下内筒的单缸洗衣机。台扇正好给宋诗远的小隔间还有徐山平的厨房改造卧室用,单缸洗衣机再配个大塑料桶,又能洗衣服,又能洗菜!   余自新感叹,“哇,这下产能翻倍了!” 第55章 开业大吉 充完电,人更精神了,做什么……   周五这天四个人起了个大早, 再把各项准备检查一遍。   正忙着呢,花店的人来了,林通求真买了两个花篮送来, 这边花篮刚摆好, 又有人送花篮来, 黄阿姨、刘阿姨一人送了一个。   花篮摆在店门外, 一看就气派热闹了许多。   入乡随俗, 他们开店也请了吉时,十点一刻。优惠券上写的开业时间是十点,这时已经来了不少学生, 人气也有了,到了吉时鞭炮一放, 余自新和宋诗远在人群里率先鼓掌,宋秋凤和徐山平挑起蒙在招牌上的红布,众人欢呼着进店点菜。   林通求来的正巧,揭幕时他走到店面前面,看见大大的“姐妹”两个字,下面是“串串香”, 还有几个串串型的霓虹灯, 想必晚上亮起来十分惹眼。   虽然早有准备,迎接第一波生意时宋秋凤还是有点紧张,徐山平就更不用说了,幸好有两个妹妹全力相助,不至于手忙脚乱。   林通求用一根中华烟跟一个男生换了张优惠券,抬抬眉,这法子真狡猾,一张传单上有五张券, 复印有效,这还省了印刷钱了。   他排着队,打量店面,窗明几净,雪白的墙,柜台上放着玻璃柜,里面是一串串丸子,墙角放着煤气灶,大锅里煮着汤,香气四溢,宋诗远的姐夫就站在那里煮面煮米粉,另一边放着电饭锅,配饭吃也送一碗汤。不过,他一看就知道,煮面的汤不是真的高汤,真的应该是在后厨,用来煮丸子啦!   柜台玻璃柜上方挂着一排绿竹牌,写着各种丸子的名字,有六种之多,另一边的竹牌上写着红字,是四种甜食丸子。每样丸子的价钱也写在竹牌上。最贵的丸子一串也就两元。   他前面排队的学生拿的是张没撕开的优惠券,正在跟同伴算怎么买才划算。林通求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些优惠组合是店家精心计算好了搭配的,无论怎么买,只要用两张卷,卖家的赚头就有七八块。   这门生意最棒的是丸子很方便打包带走,虽说是小本生意,但容易走量,只要一天能有一百个客人,赚上三四百块问题不大。   林通求排到柜台前面,宋诗远才发现他,“多谢你来捧场!花篮也很漂亮。”   林通求每样丸子都要了两份,“你们生意好,我打包带走了,要是好吃,明天再来捧场!”   宋诗远又笑,还给他几张传单,“那还用说?肯定好吃!”   林通求提着打包袋走出店面,又回头看看,宋诗远穿着白T恤蓝围裙站在柜台后面,头发扎成马尾,还戴了一顶棒球帽,看起来像个帅气男孩子。   余自新小声跟二姐说,“丧彪挺够义气!”   宋诗远笑了笑,“忙你的吧!”   这一早上忙的就没停。   中午时人更多了,还有了第一波回头客——早起的人跑来买了丸子,打包回宿舍一分,又陪着睡懒觉的回来了!还跟朋友推荐,“素丸子也好好吃!还便宜五角。”   荤的丸子一串两元,素的一块五,加面、米粉和饭都是加五角。   其他的串串比如豆边豆腐泡半个卤蛋之类是五角,各色蔬菜是五角两串,别看单价便宜,但是量经过精心计算,多销就能有薄利,一碗米粉面加上荤素串串,再加上两串蔬菜一个卤蛋,也就五块钱,丰丰富富,味道也比食堂的饭好得多,贵不了几毛钱。用了优惠券还能再送一串,临走前再用买一串芋圆,白玉和金珠最好吃!   整个中午,余自新每隔十几分钟就得往后厨跑一趟,眼看着一冰柜的丸子快要见底了,干脆她来煮面盛饭,让徐山平再开动电搅拌机,赶紧增产!   过了下午两点,四个人终于能稍微喘口气了,这时后院水槽里碗筷都堆满了,来不及洗呀!   宋秋凤边洗边说,“可能得让峰哥再来一趟,在后院搭个小棚子,加多一条水管,弄个大水槽,专门洗刷用。”   徐山平这一上午乐得腮帮子都笑麻了,可嘴角愣下不来,“行!我还得再去买点肉。”   宋秋凤又说,“咱们经营一周后算一算,得用多少肉,是不是跟肉联厂直接定了让人送过来?又便宜又省时间。”   两人正说着话,余自新喊他们,“黄阿姨和城哥来了!”   城哥还带来几个穿制服的,徐山平急忙迎上去,硬着头皮用塑料广东话跟人家打招呼,这下腮帮子笑得更酸了。   还好有宋秋凤在,场面倒不尴尬。   领导们贵人踏贱地当然不会久留,看了看他们挂在墙上的证照,再看看店堂干干净净,还褒奖了几句,就走了。   宋秋凤匆匆跑回房间找红包纸,给城哥包了个两百的红包,悄悄塞在他手里。   这帮人走了,她终于松了口气,这下,不怕再有人挑刺举报了。   黄阿姨问余自新,“生意好做吗?”   “托赖,还不错啦。”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我帮你呀!”   余自新连忙推辞,“哎唷阿姨,哪能让你帮忙,您有空的话帮我们问问谁家有旧冰箱、冰柜的,我看以后得再准备一个。”   正说着话,刘阿姨和林伯也来了。   刘阿姨接话,“旧冰箱啊,我们药厂前阵子换仓库,有淘汰下来的,我帮你们问问!”   临走前这两个老阿姨硬塞给余自新红包,“一定要收!”几十万的房子都买到手了呀!这红包可不能省。   阿姨们走后没多久,姐妹串串香又迎来了晚饭人流高峰。   三姐妹在店堂忙个不停,徐山平开动机器在后厨也忙个不停。   人流一波一波来去,人最多的时候,队伍从店堂一直排到街上十米远。   反正是星期六晚上,等就等嘛,边等边聊天,再买瓶汽水喝着。   宋秋凤还说,她们也应该在店里卖汽水的,卖凉茶也好啊!有人只吃串串的不就会买饮料吗?   宋诗远和余自新一直数着收回来的优惠券呢,他们印了两百张传单,每张有五张优惠券,也就是一千张卷,全用完了!   晚上□□点钟以后还有人用优惠券,这说明什么?真有人复印了!   九点以后人渐渐少了,到了十点要打烊的时候又突然来了一波。这波全是要外卖的。   宋秋凤一边招呼,一边想,以后没事的时候多叠些外卖纸袋备着。   四个人从早上十点开业忙到晚上十点,累自然是累的,但这次比起在花市摆摊要舒服不少,上厕所方便,想吃想喝也随时都有,站在锅边煮面煮得一身大汗还能换件衣服。   打烊后宋秋凤和徐山平在灯下算账,余自新和宋诗远在后院洗碗筷,门口的竹签子和学生排队时扔的垃圾也得扫一扫,不然惹得旁人抱怨,四个大花篮里也搬进来,喷喷水明天还能美上一天。   算完账,刨除成本、优惠券的折扣、赠送的芋圆串蔬菜串等等,这一天净赚了两千五百多。   宋秋凤和徐山平高兴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徐山平咽了口口水,“明天咱再到旧货市场买俩电扇头!”   他还想继续扩大生产规模!   “别急。”余自新很为他们高兴,“你们算过今天卖出最多的是什么串了么?米饭、米粉和面线,哪种最受欢迎?蔬菜要得最多是什么?”   “呃……”这两人面面相觑,起初还上心去记,忙起来就忘了!   只能点一点存货才知道。   结果最受欢迎的肉串是萝卜猪肉丸,素的胡萝卜豆渣丸子也很能打,几乎卖的和猪肉丸一样多,几种甜芋圆里草莓味最不受欢迎,白玉和金珠是最受欢迎的。   再一点存货,各种肉菜食材全都没剩下多少了,明天一大早就得去采买,不然就赶不上早饭的点了。   再算算制作各种丸子的时间,早上五点起床都有点晚。   余自新提醒他们,“你们俩现在是有我和二姐帮忙,下周二她就要去上班了,以后我也会有自己的事,只剩下你们俩以后怎么安排时间,怎么收钱更快?是不是有一些丸子需要淘汰?用不用再加饮料和甜品?这些可都得提前想好。”   宋秋凤揉揉脑门,“周一到周五就得提前为周末做好准备。”饮料可以卖,但是只能卖易拉罐或者塑料瓶的。玻璃瓶的还要退给批发商,太麻烦。   她收起账本,“行了,咱们今天到此为止!休息,睡一觉,明天接着干!”   看到大姐这么信心满满的,余自新畅快地呼了口气。真好。   周日这天,大家五点就起来了,这时天还是黑黑的,幸好昨晚跟肉档老板打了电话,徐山平骑上电动车很快买回了原料。   有了昨天的经验,再用上电扇搅拌机,做丸子的速度快多了。   肉馅搅好,三姐妹一起动手搓丸子,扔进一大锅滚水里滚上几滚,浮起来就捞到冷水里,这么一激,丸子就会更弹牙耐嚼,过了冷水的丸子沥干再放进高汤里煮五分钟,捞出来放凉就能穿竹签了。   只是没想到早上八点半就有开张生意上门了。   大学图书馆九点开门,有人想买丸子当早饭,还得给图书馆门前排队的同伴打包。   “阿姐,要是米粉汤也能打包就好了!”   宋秋凤笑着说,“我听新闻上讲泡沫塑料的一次性餐盒遇到高温会释放有害物质还会污染环境,你下次带着饭缸来打包嘛!又环保又健康。”   余自新暗暗点头,大姐越来越会讲话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无毒可降解的一次性餐盒,打包汤水很不方便,再过一两年,就有一次性塑封机,打包奶茶、豆浆、冰沙都比从前方便,奶茶的成本也因此下降,变得更流行,又过上几年,打包汤水的塑料盒也有了,十几年后,外卖送餐成了一门新职业。   有了昨天的经验,开门第二天的生意顺顺利利,红红火火。   这天仍然有不少人用优惠券,全是复印的。   “阿姐,你们优惠到几时啊?”   “放心,直到五一都有效!复印有效!”宋秋凤麻利打包,在纸袋边上塞一张传单,“以后还可能推出其他优惠活动呢!”   这一天的收入比昨天开业时还多了四五百。   快打烊时宋秋凤提醒客人,“我们每周一休息,明天不营业哦!”   “啊?为什么呀?”   她笑笑,“我们也得休息、充电呀!这样做出的丸子才更好吃。”   充电是小妹常说的,学习新技能、休息放松,甚至吃顿好吃的,都叫充电。充完电,人更精神了,做什么事都能做得更好,从前想不到办法,充完电没准就有新招了。   拉上卷闸门,宋秋凤走到后院,大家正等着她一起吃夜宵呢——徐山平用剩下的一点肉碎做了打卤面。   吃完面,余自新说,“现在咱们把五年计划都拿出来说说吧!” 第56章 长见识 世界这么大,他们要去看看……   五年计划这个主意抛出来后, 大姐和二姐是都愿意做的,徐山平也不敢有意见,但是怎么做, 别说他们仨了, 余自新自己也没做过。   不过她有理论支持啊!   重生前B站那么多学习up主的视频都讲了, 把大目标分解成小目标, 再进一步细化成可以量化的目标, 比如,要背完GRE单词,一共有多少单词?距离考试有多少天?那平均每天至少得背多少?这就具体量化了。   想在五年内买房, 首付按十万算,一年最少得存够多少钱?除了买房的钱, 还要准备装修、买家电家具的钱,又得多少?再具体到每个月,这不就行了?   还有提高个人能力的目标,也可以具体量化,每个月看几本书?学几个新菜式?   计划不是让你表决心,是让你知道该干什么, 往哪个方向努力。   正式开业这两天, 宋秋凤和徐山平有很多感触,两人把笔记本拿出来,先挨个念了念自己的计划,一边念一边修改,再问问别人的意见。   徐山平上次写计划几乎是照抄秋凤的作业,这次开窍了,正儿八经写下“提高产能”几个字,过去车间墙上常看见这么写的宣传, 现在他明白怎么回事了。   “明天我再去旧货市场,再淘两个电扇头改成搅拌机,我寻思,要是搓丸子这一步也能用机器做,那就省劲多了!”现在的丸子是用勺子挖一勺馅料放在手里搓,难免有大有小,一串丸子有五个,他和秋凤算成本是按一串肉丸100克算的,要是一个丸子多5克,一串丸子就多出半两了!十串就要多出半斤肉!   成本控制不好,利润就会受影响。   他们得想个法子让丸子重量大小都一样。   余自新听完带头给他鼓掌,徐山平怪不好意思的,心里却美美的,诚心诚意说,“小妹,你这做计划的主意是真好。我觉着,我跟从前不一样了。”人有了目标就像船有了舵,知道往哪儿走了。   余自新心说,你要是能不再重男轻女,不再把老婆当生育机器,那才叫不一样了呢,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说完大姐他俩的,轮到宋诗远。   她在计划本上画了好几个表格,一项一个,“长期的经济目标和大姐一样是买房,我还给自己定了个成长目标,争取五年内拿下大专文凭,提高自己的审美水平,还有,扩大进货渠道,开公司。哦,对了,我还要学一门外语。”   金姐说以后别说香港,巴黎东京都能去,那她最少也得学会英语吧?不然出国怎么跟人交流?走马观花看热闹,到了景点拍个照,回来一问,啥也不知道!这可不行。   余自新看二姐的计划很详细,还有时间线,什么时候学哪门基础美术课,明年几月报名,什么时候考试,全都写的清清楚楚,“你这法子真好,把本子给大姐他们看看,互相学习一下。”   至于她自己的计划嘛——   “六月上完美术基础课之后,我打算去海市。”   “什么?”三个人齐齐大叫。   宋秋凤一看小妹这表情就知道她这想法不是一时兴起,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策划了,可她还本能反对,“你才多大?自己去海市干什么?和我们一起有照应多好!”   徐山平也着急,“是啊!遇到坏人怎么办?你去海市,不怕被当三无抓走?”   宋诗远张了张嘴,又咬住嘴唇吸口气,“先让小妹说完!”   余自新自然不能跟他们说她要去海市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救姑父和媛媛。   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和二姑雯雯还有表哥洋洋联系,渐渐推测出上辈子姑父应该是明年春天出的事故——当时雯雯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家里突然天塌了,所以她才会想放弃高考去打工。   要想救姑父,最好的方法是给他找另一份工作!让他远离那个工地。如果她不去海市,怎么办得到?   “海市我是一定要去的。它不仅是全国最发达最繁荣的城市,还有比G市更多的大学。我和二姐一样,是一定要拿大学文凭的,可我想学的专业,G市的大学没有开自考课目,只有海市有。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姑父和洋洋都在海市打工,真有事他们能照应我。再说抓三无,我带着G市的房产证,谁能说我是三无?我还有从前厂领导写的介绍信,说我诚信正直有创造力,这些都是我的底气!到了海市,我照样能找到工作,然后就半工半读。”   余自新越说越自信,“没准啊,我能比二姐更早拿到大专文凭,比你们几个更早在海市买上房子呢!”   宋秋凤他们面面相觑,小妹说的话在理么?在理。从圣诞摆摊到现在开起小店,是谁一直在引着他们走?是小妹。   但她毕竟只是个刚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宋秋凤愁得直叹气,孩子越聪明主意就越大,要是拦着不让小妹去,恐怕也拦不住,可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她怎么能放心?   宋诗远徐山平也是这么想的。   余自新早料到他们会是这种反应,“你们接着听我的计划吧,除了去海市,报名自考大学,我还要每年去旅行两次,这两年是短途旅行,以后,没准就是出国旅行了!”说完,她对愁眉紧缩的三个人笑笑。   宋诗远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对啊大姐,我们也能旅行呀!我们送她过去,顺便去海市旅行,等她安顿好了再回来。听说海市的明珠塔比巴黎铁塔还高,上面还有旋转餐厅!坐在餐厅里能看到整个海市的风景……”   宋秋凤看看徐山平,在他脸上也看到了犹豫。   她和徐山平从家乡多次往返G市,每次都穿越了半个中国,可他们看到的始终只是铁路沿线一闪而过的景色,通常也不能称之为风景,农田,看不清用途的破屋,城市边缘庞大的垃圾回收站……   旅行?   她完全没这种概念。细想起来,最接近旅行的经历,大概是两个妹妹带她来中大校园参观,还有除夕住酒店那次。   徐山平也懵,那得花多少钱啊?去多少天?这么些天生意也不做了?那还怎么攒钱买房呢?这不是和他们定的计划正相反么?   这次还没等余自新开口,宋诗远教育他们,“啥是眼界?啥是见识?不就得多去看看转转才能有?不然怎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不趁年轻的时候多去外面看看,难道等到你们俩七老八十了,拄着拐杖坐火车啊?你们现在还能写出五年计划,十年计划写得出么?不能吧?为什么?就是因为没见识!”   “到海市的火车票肯定不会比从咱家来G市更贵,咱们住不起大酒店,还不能住三十五十一个床位的小招待所?一人准备一千块,省着点用足够了!怕耽误生意就等大学放假去。实在舍不得,就留一个人在家看门。”   宋诗远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徐山平说的。   徐山平赶紧表态,“要去送小妹没个男的陪着你们怎么行?我肯定要去的!”   秋凤的爹妈那个样子,宋家宝也叫他们养歪了,她最亲的就是这两个妹妹,她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就算送小妹去海市要耽误生意,要花钱,那也是他应该做的。   再说,要是没小妹出的这些主意,他俩哪能想到自己能在G市买房子、开店,一天赚几千块?做人可不能没良心。   秋凤满意地拍拍未婚夫手背,这才像个男人样嘛!   余自新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他们,开心之余再推他们一把,“你们也得在自己的计划里加上旅行这一条。见识用钱也难买到,多走走看看,没准还能发现别的商机呢!二姐说的很对,趁着年轻咱们走得动,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睡一觉就没事了,才该多旅行呢!”   媛媛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去旅行。她就更别提了,终于报了个旅行团,坐着火车唱着歌,一进山洞——穿回来了!   唉。也好,趁着年轻身体耐造,没准将来还能当背包客穷游欧洲呢!   四个人各自扩充了自己的五年计划,宋诗远和余自新先去洗澡,宋秋凤还在跟徐山平复习这几天他学的几句广东话。   两个妹妹睡下后还听见他俩在后院小声说,明天去旧货市场买个收音机,要能买到电视更好,跟着电视学得快。   五年后他们能完成今天定下的所有目标么?   也许能。   也许要六年、七年甚至更久才能全完成。   那也没关系。   目标并不一定总是用来去达成的,很多时候仅仅是为了给你方向感,让你瞄准用的。这是李小龙说的。   翌日他们在旧货市场收获颇丰,宋诗远淘到两张藤编的椅子,一个小书架,还花八块钱买了台极古老的电视机,下面带个柜子的那种,电视是肯定不能看了,但把电视掏空了只留下壳子,重新粉刷,这不是个很有特色的小柜子么?电视机的空壳里可以放上几个小人偶,让他们依旧“演电视”!哈哈。或者放杂志、展示饰品也很好啊!   卖旧货的帮忙把电视拆下来,“还有台很老的收音机,也是带个小柜子的,你们要么?”   正好一套!   余自新很为二姐骄傲,她重生前倒是看过有人用这种旧电视机改造成猫窝的,二姐可没看过!   她准备用白棉线勾块蕾丝桌布,搭在柜子上,再放上一盆绿植,妥妥的复古情调。   宋秋凤和徐山平也如愿以偿淘到了电扇头和一台没遥控器的彩色电视机。18寸,机箱右上角有八个频道按钮,日立牌的。   老旧怎么了?拉出电线还能看,颜色还挺正,音响也没问题。   徐山平乐坏了,电视机抱回家就放在他的房间的窗户边,他在后院搅肉馅做丸子的时候开着电视,念念有词学广东话。   宋诗远很羡慕,“要是学英语也能这么学就好了!”   怎么不能?   余自新上次去美术学院的时候就看到宣传栏上的广告,每周一三五日下午两点开始,三教多媒体教室播放英文原片,加字幕的,一块钱看两个小时。   她和二姐拿着继续教育的学生证去了,本来还有点担心人家只给正式学生看,没想到卖票老师根本没问。   多媒体教室是一人一个电脑,座位用有机玻璃隔开,桌肚子里还有录音机,带自己的磁带来,播放前老师帮你调好,能同步录音。   太好了!磁带拿回家重播不就能复习对话了么?   这天看的片子是《老友记》,也不知道是第几季的第几集,余自新从前跟媛媛看过,宋诗远看完了一集才搞清楚人物关系,她太惊讶了,原来美国的年轻人是这种活法?!这就是纽约?   莫妮卡、瑞秋、菲比还有剧里其他女生穿的衣服比韩剧里的更有实穿性!   还有她们的妆容,也非常……不一样!   两姐妹这天晚上的美术课快乐加倍,又有灵感了!   回家后两人还讨论了好久老友记。   临睡前,宋诗远更坚定地在自己的计划本上画下两个英文单词:New York.   世界这么大,她要去看看。   (看作话) 第57章 变美体验 想给人化妆早就手痒了!……   三姐妹这小日子, 真是越过越有味儿了。   宋秋凤的小店开业后生意一直不错。   不仅学生里回头客多了,就连附近的邻里也有常来光顾的。   她总是笑脸迎人,做的丸子真材实料味道一绝, 口碑很快传出去。   有个开素菜馆的阿姐来品尝过后, 跟她每天定一百串素丸子。不是大交易, 宋秋凤还给了个批发价, 可每天门一开就有一百二十块的固定收入了!   她相信只要东西好就会有回头客传口碑, 她这丸子会越卖越好的。   她考虑要不要也像花市那时一样招个临时工,自从宋诗远去金姐那儿上班后周末店里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宋诗远也忙碌而快乐。   金姐的库房被她翻了个遍,还是能找到一些适合三十以上的都市白领女性穿的衣服, 宋诗远终于能把她看韩剧学的办公室穿搭用上了。   金姐还给她一项福利,跟锦华的员工一样, 一季发两套制服,免费的,让宋诗远自己挑。   昨天是周三,金姐的店做成了三单生意。   两套套装每套六七百,连衣裙五百,这些钱金姐不很在意, 但她大受鼓舞, “看来这次走对路子了。”她再看看自己的店面,“得重新装修一下。”   宋诗远立刻提议,“硬装不如软装。”   金姐的店以前走的是浮夸奢侈风,到处亮闪闪,就连角落放一把扶手椅都要豹纹丝绒的。   店里隔断走电这些不用动,只把这些家具装饰换一换变成都市丽人知性干练又不失温柔精致的风格。   金姐决定,这周末丽影停业,她要带着宋诗远去家具行挑“软装”。   虽然只上了两天班, 但宋诗远能感到金姐对她十分信任,感激的同时更加用心布置自己这个小店,金姐一定会来看的,她得让她看到即使预算有限,也能布置出让人舒适的氛围。   她的小店今天正式开业,不过不叫服装店,小妹和她一起想了个名,叫“体验馆”。   体验什么?   变美的过程啊!   优惠券这招再用起来,周二周三这两天大姐和小妹抽空到女生宿舍发传单,凡是在“姐妹”消费过一百元的女生,周四变美体验馆开业当天可以免费领一张体验券。当天消费五十元以上的还有小礼物,最早来的前一百人还有意外惊喜。   怎么证明自己消费过一百元呢?只要穿上“红白蓝”和“港风”的衣服来就行了!   周四这天中午,“姐妹”门口排起长龙,全是穿着同样衣服、不同搭配的年轻女孩子,这个视觉效果就够独特够震撼的。   从路上经过的人不停在问,怎么回事?是在选美吗?什么体验馆?变美体验馆!   余自新只可惜这时候连□□空间都没。百度贴吧也无。李彦宏、马化腾、马云这时候不知道都在哪里在干啥。   不然的话,几张照片往微博、朋友圈、抖音上一发,天然活广告,一准能出圈。   这一招最棒的不是宣传效果,是能非常准确地让宋诗远能知道目前的核心客户群有多少人,并给她们建立一套客户档案。   为什么要在传单上说前一百名有惊喜?   花市摆摊时说是老顾客有福利,遇到精明大妈一件衣服借来借去,那时不要紧,反正就是个噱头,来越多人越好,这次不一样,她们想弄清楚有消费能力的顾客有多少,要是能发展成忠实会员,哪怕这店一周只开一天也能赚钱。   宋诗远拿着一本精致的硬皮本,从队伍前面走到最后,先发给女孩们一人一张会员卡让她们填,再拿着本子记录核实,顺便聊几句,“上大几了?家是哪里呀?除了衣服鞋子,还想买什么配饰?觉得冬季一套衣服愿意花多少钱?”   试水的时候她们两天卖出七百条牛仔裤,一共一千多件衣服,她和小妹大致估算过,至少会有一百个人消费一百以上的,没想到实际上更多。   宋诗远很快又跑回去拿了一百张会员卡,继续发,还用扩音喇叭喊,“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我们决定增发会员卡,大家都有!”   来晚了的女孩们立刻高兴了。   会员卡可和传单不一样,巴掌大一点却印得很精美,用户签上名字后,宋诗远再在签名上盖上一个印。印章是她亲手设计,小妹拿着图到小商品城定制的,椭圆形,羽毛似的卷曲花边里两个英文字“hey sister”,同款灯箱下周做好,到时挂在阳台侧面。   领了会员卡的人问:“是只有周四才能来体验么?”   宋诗远说:“化妆的话除了周一,哪天都能来!不过只有每周四才能体验试衣!”   明白了,只有周四卖衣服!   会员卡下方印了几排小格子,写的清清楚楚,每消费五十元可以盖一个印章,累积两个印章就可以换小礼品,集够越多印章能换的礼物也越高级,集够八个印章可以享受一次个人定制搭配体验!当然了,背面印着各种条款,最终解释权。   很多人问,“靓女,个人定制搭配是什么啊?难道是你专门给我搭一身衣服?”   宋诗远笑眯眯回答:“就是你们想的这样啦!我会根据你们每个人的身材样貌、穿衣的需要专门给你搭配一套,衣服也是八折。”   “哇!”女孩们一阵欢呼。   有能力一次消费一百块的女孩谁不想穿得更特别更两眼呢?   领到会员卡后有人现场就要化妆,余自新早就手痒了,大姐二姐还有她自己这三张脸早就画腻了,长得还像,没挑战性!这多好啊,有鹅蛋脸,心形脸,圆脸的,肤色深浅不一,五官特征多样。   第一个体验化妆的女孩是个大四学生,还提了要求,“化个报社上班的妆。”   “没问题。”余自新又问她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稳重点呢?还是一看就很好亲近点呢?   还帮她考虑,前者能让领导放心交给她工作,后者能尽快和同事前辈拉近关系。   女孩还真没想到这问题,“能不能两者兼顾啊?”   “行,咱们试试!”   她给女孩画了个素颜妆,口红用豆沙色,眼线只在眼尾画细细一道,让眼睛更有神采,最后再上一层蜜粉,让皮肤看起来更细腻。   还没画完就有人急着说:“我也画这样的!”   “行,不着急,咱们一个一个来。”   大四女孩拿着镜子看,也不觉得有多难,轻描淡写几下,鼻子也高了,眼睛也大了,人看起来成熟了,不笑也好像含着笑,“哇,好神奇!”   余自新笑笑,不着痕迹推销,“是你底子好。你有这些化妆品的话,自己画啊!”   问了价钱,女孩豪气地说,“唔该,刚才帮我化妆那一套一样一件,我都要了!”她又照照镜子,“还能再来体验吗?”只看了一遍,好像没学会怎么画!   宋诗远笑了,“靓女改天再来啦!来,我帮你预约。下次你还可以试试其他妆容,和小姐妹出街,和男朋友拍拖约会,都可以画不同的啦!”   她脸上是明艳的港风妆容,也有很多人喜欢,顿时很多人说,“那我周六上午来!”   宋诗远拿出另一本硬皮本,“来来,谁要预约在我这儿排队,以后想要化妆可以提前预约好时间,一次十元,也可以用会员积分抵扣。”   接着来的几个女孩都要求画港风妆容,宋诗远还帮她们用卷发棒卷了头发,一边卷一边教学,“粗硬发质调到一百八十度,软的头发一百六就行,像这样一转卷发棒,再轻轻一拉,好了!”   也有女孩想买卷发棒,可是宿舍里电吹风筒都用不了,宿管阿姨查寝室会没收,更别说这个了!只得怏怏问:“阿姐,以后有重要节目提前约你行不行?”   “当然行啦!和化妆一样预约就好!”   余自新这边也是一边画一边教,“眉毛一笔一笔画,慢慢来!”   她上粉底用的是洗脸用的人造海藻棉,剪成小条,夹在手指间,按压涂抹,效果居然和海绵蛋不相上下。就是海藻绵干了之后会变硬,要不停打湿,再用一块纱布吸走多余水分。有人买粉底霜,她就送一块剪好的海藻绵。   眉笔口红粉底霜在宿舍里可没限制,几乎每个体验化妆的女孩都买了一套。   消费满五十送一份小礼物,还能额外领一把修眉小刀,太棒了!   排队的女孩们又有不少去隔壁买了串串香,还有性急的,直接买了全套化妆品,站在一旁观摩余自新化妆,“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去,晚上自己试试化妆,周末再来体验!”   余自新点头,“对!化妆就是要多自己动手画,多琢磨,周末你要是带着问题来我还能帮你找找方法,那就学得快了!”   有人一领头,很快就有人跟着办。   女孩们也精明,今天是周四,已经过了半天了,不如周末早早来,画好可以美上一整天。   余自新帮她们预约的时候留了心,皮肤底子好的,修修眉毛,打个底,上淡妆,十五分钟就够了,皮肤瑕疵多的,就得二十分钟。   她还提醒她们,“要是没修过眉毛的,回去先不要自己动手,周末来了我教你。”   女孩们笑嘻嘻提着购物袋,“多谢啦!”   大姐好容易抽了个空跑出来,咦,刚才还喧喧嚷嚷好多人呢,这时都提着袋子过马路回学校了。   “生意还好么?”   “不错!”   宋诗远整理了顾客档案,大二大三学生占了七成,外贸、外语专业的最多。   下午四五点,女孩们又来体验变美时,宋诗远问一个外语专业的女孩,“你们有不要的旧英文课本么?”   那女孩不仅答应给两姐妹找些旧课本,还建议她们去考四六级或者托福,“考个证更有底气些。”   余自新这才想到,对啊,还能考证。考试也是帮助学习,检验学习成果的方法。   六点初姐妹俩要关店时金姐来了。   她开了辆红色的马自达,停在人行道上,进来小店仔细看了一圈,“好温馨啊!原来预算多少不是最重要的,品味才是。”   看作话 第58章 锦旗 用钱赚钱永远比用体力赚钱容易   忙着赚钱时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转眼又周一了,又到休息、充电的日子了。   宋秋凤和徐山平这一周过的,那真是又充实又快乐。   周末两天生意最好, 三元的串串套餐一天平均能卖出快八百份, 夜宵打包的也不少, 这两天每天都能至少净赚两千。   周二到周五这几天, 早上顾客最少, 最多只能卖八、九十份,小妹专门跑去大学看过,说大多数学生早餐吃得随意, 在食堂随便买份粥包,两个包子一碗粥才一块五, 有人只买两个包子边走边吃,还有人干脆饿着。   也有小贩站在教学楼外面的街道上,自行车后面放个保温箱,隔着铁栅栏跟学生交易,卖烧麦虾饺叉烧包的都有,两块钱以内能吃饱吃好, 学校保安要来撵就立即推车跑掉。   他们的丸子和串串跟人家一比明显不占优势。   周二到周五中午和晚上来用餐的人也比周末少了快一半, 不过,晚上来打包串串当夜宵的倒和周末人数差不多。   来买宵夜的男生居多,他们又推出一个优惠套餐,两串肉丸加一串素丸子或者两串蘑菇五元,可以拿回宿舍几个人分吃。   宿舍10点关门,从9点开始到打烊前,光这种五元套餐就能卖出□□十份。   这么一天平均下来也能净赚一千出头。   徐山平一算账,要是开学的时候能一直这样, 一周六天能赚八千左右,还没算上卖给素菜馆大姐每天一百串素丸子的钱呢。   哎唷,要是每周都这样,那一个月岂不是就能赚三万?   妈呀!   怪不得小妹说要开公司、要贷款、要买房的时候那么硬气呢!只要他们好好干,半年就能把房子首付攒出来了!没准真能提前完成五年计划。   徐山平这一周,每天晚上算账的时候都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宋秋凤刚开始也这样,跟着他傻笑了两天,冷静了,“你也不想想,咱们每天五点不到就起,十一二点才睡,这赚的真就是辛苦钱。还有,小妹和诗远她俩的钱你还没分呢!”   是该分,徐山平很清楚,要不是小妹出主意,他没今天。他让秋凤拿主意分钱。   秋凤决定,刚开业那两天的四个人平分,后来这几天的,整数分成三份,她和徐山平、小妹一人一份,零头全给宋诗远。   余自新和宋诗远都摇头。   宋诗远说,“这一周我总共就没在家多长时间,还得让大姐帮我去宿舍发传单,无功不受禄,怎么能再分一千多块钱?那我卖衣服那两天也得给你俩分钱咯?一家人,算这么清楚干什么?”现在大姐脑子清楚了,姐夫吃够了苦头再也不敢鸡贼了,他俩赚的钱还是存大姐账户,小钱上真没必要斤斤计较。   余自新则说:“二姐说的也不对。买房她可出钱了……”   徐山平一听,心提到喉咙眼了,该不会按买房子出的股份分吧?   余自新对他一笑,“隔壁郑姐每月租金是一千五,咱们也这么算,你俩每个月按出资额给我和二姐交租,这公平吧?”   徐山平连连点头,“公平!”   “至于卖串串赚的钱,你就按一天一百给我吧。”   余自新这话让徐山平和宋秋凤都惊了,“这哪行?”   “以后我去海市,你们也得请帮工,也得这么算。说不定周末还得额外再请临时工。还有,买机器冰箱,改造厨房的钱,水电煤气,我和二姐在家的吃喝,不都是你们出的么?”   宋秋凤忙说,“冰箱没花钱!”   昨天黄阿姨托人运来了两台旧容声双门冰箱,说是有个同事的亲戚换了大房子,淘汰旧家电了,宋秋凤问多少钱,黄阿姨神秘一笑,“不要钱!”新家电有人抢着给人家送,全是原装进口货!   宋秋凤惊讶地张大嘴,其中一台冰箱还八成新呢,就当垃圾扔了?   黄阿姨提点她,“给司机师傅送包烟好啦!”   刘阿姨拉来的药厂冷柜倒是花了三百。这冷柜正适合他们用,像个衣柜,两扇包着铝皮的门打开里面是一层一层抽屉,正好放做好的丸子。美中不足就是太大了,一启动起来,震得徐山平的小房间嗡嗡响。   他准备叫峰哥再来一次,把厨房再扩大出一块,专门放这几个冰箱冷柜,再花点钱买点瓷砖,把厨房墙面和洗碗池子都好好美化一下。   这周的总结会暂时开到这,先去睡觉吧,周一休息时再慢慢总结。   徐山平和宋秋凤又私下商量,两人觉得一周给小妹偷偷存一千五。钱是英雄胆,等她到海市了,用钱的地方多呢。   周一这天早上,徐山平和宋秋凤累得睡不醒,宋诗远和余自新悄悄出了门,又去厂区了。   上周四体验馆开业成功得到了两百多份详细的会员资料,只要能有一百个左右的高忠诚度用户,宋诗远的小店一周只开一天也能存活下去,当然,这样赚的钱也不会太多。   但在她的五年计划里,这个阶段她最首要、最紧迫的任务是学习,要大量的、海量的输入,这个阶段赚钱反而是其次的。   上了几次课她发现,同是基础班的同学无论是对色彩的敏感度还是领悟能力都有人比她强。她从小在乡村长大,只有小学上过几节美术课,老师自己就水平有限,如果她不赶紧大量的输入,只凭着一点天资,走不远的。   体验馆店小,试错的成本也小,她可以用它试验一些她的想法,再将成功的经验实践在金姐的丽影时尚,不断学习、试验、试错、总结经验再实践,这样还能不快速成长?   大姐和徐山平眼下赚的是不少,可那是辛苦钱,说实在的还是体力为主的赚钱,她不想这样。   花市摆摊好不好赚?几天就赚了十万,可也很辛苦。她跟林通求聊过,那几天他赚了少说几十万,可也没见他起早贪黑把嗓子都累哑啊,为什么?因为他还有金姐已经在产业链的上游了。   她也要站在产业链的上游。   用钱赚钱永远比用体力赚钱要快要容易,林通求和金姐已经积累了大量的本钱,她想追上他们,就得找一条他们没走过的路。   这条路怎么走,她现在自己也不很清楚,只有个大概的方向,但就像李小龙说的,有了方向,瞄准,前进,再随机应变。   两人先去服装厂挑货,这次宋诗远按老友记带来的灵感挑了几套瑞秋风格的穿搭,配色是柠檬黄、薄荷绿和乳白,又清爽又非常适合刚进入职场的女孩穿。   她还买了台淘汰的针车和一台锁边机。真丝小围巾和独家赠品也可以做起来了!   货物暂且放在仓库,两人又去了趟派出所。   干什么?   送锦旗啊!   锦旗也是余自新在小商品城定的,红金丝绒底上金黄大字:人民的警官,就是给人民办实事的警官!   李所长一见姐妹俩惊讶地笑,“还真送锦旗呀!”   姐俩真心实意说:“那必须得送呀!”   余自新还跟帮她们填表的王警官说,“王叔叔,自从我跟姐姐换了名字,运道都好了!买了间小房子,就在大学对面,开了个小店卖串串,生意可好了!”   李所长小声说,“咱们不讲迷信啊!”   宋诗远赶紧打开几个饭盒,“来尝尝,我们自己做的串串香!有荤有素,还有甜的。”她给传达室阿姨也送去一盒。   只有刘警官,吃着肉丸串还皮笑肉不笑,“哎唷,你们穷人暴富,可得小心点,最近市里出了好几起抢劫案!”   李所长不悦地看他一眼,对余自新笑,“他是开玩笑吓唬你,市里正要组织严打呢!”   余自新点头“是啦,电视新闻都讲抓走好几个抢包抢项链的飞车党,还有扒手团伙!警官们都好厉害啊!”说完笑眯眯看着刘警官,看得他讪讪。   回到服装厂仓库,司机龚师傅还没到,两姐妹跟库管阿姨们聊了会儿天,龚阿姨问,“怎么,从前一个宿舍的小姐妹没人去看你呀?”   宋诗远笑,“大家时间难对上呀,我周末全天在锦华商城上班。哦,阿姨,这是我名片!”   金姐真是可爱,还给她印了一盒香喷喷烫金的名片,上面写着“丽影时尚创意总监宋诗远”,还有她的传呼号。   至于金姐自己,更厉害!名片好几张,头衔不同,有总经理有总裁,她说了,行走江湖,起码行头得置办齐全,连名片都没怎么跟人交际呢?   龚阿姨戴上眼镜仔细看,“哎唷,你可真发达了!”   另一个阿姨也看:“创意总监?是做什么的啊?”   宋诗远微笑,“就是好听一点的名头了,其实和店长一样。”   “才不是呢!店里怎么装修,进什么衣服,全是我姐出主意!”余自新插嘴,“她老板娘还要带她去香港看服装展会呢!她们进货的店都是香港明星买衫的店!”   两个老阿姨捧场:“哦哟哟,不得了!”   这时龚师傅来了。他是趁着午休跑私活,跟龚阿姨打了个招呼风风火火帮两姐妹搬起箱子走了。   回到家,宋诗远才有机会问小妹,“你干嘛那么跟龚阿姨炫耀啊?”   余自新笑而不语。   当然得炫耀一下啊!这都搬出来两周多了,罗志安这王八没动静了!   他不来“寻仇”,她整治他的手段怎么用得上?   厂子里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和外面的世界不同,上工时过得奇慢,跳出厂就会发现不知不觉间日复一日,竟然过了两周多。   但传八卦的速度永远很快。   宋诗远姐妹跳槽后开了店,升了职,赚了钱,还要去香港?   我的天!   从厂里出去的人还没人过得这么风光呢!   羡慕人家风光的同时,难免有人想到几次三番被余自新当众羞辱的罗志安,嘻嘻,人家还真没说错哦,你除了能造谣,过过嘴瘾,还能干什么?   踩一踩罗志安,就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宋家姐妹风光,也比罗志安过得好太多了。   不管罗志安是在车间、在食堂、在厂区街市,甚至在黑漆漆的录像厅,总有人在他经过时齐齐露出诡异笑容,当他走开,他们像是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听到,笑着议论,“就是他!想追人家,被人家泼了一身紫菜汤!”   “哈哈哈癞蛤想吃天鹅肉!”   “还以为他真长得很帅呢,就这?”   他攥着拳头匆匆跑回了宿舍。   只有在宿舍里,才听不到议论和嘲笑。   宋招娣这个贱|人!改了名,换了地方,离开厂子了,就以为没事了?   哼,你等着吧!在厂子外面,你可不是拉长了,田小冰也不会护着你!   这天傍晚,传达室喇叭叫林娇,“有人找!”   她下来后,看到阴恻恻的罗志安:“你知道宋招娣的新地址吧?”   林娇暗暗呼了口气,可算问了。余自新说的真没错,你就不是个男人。 第59章 陷阱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宋秋凤和徐山平商量后决定不做早点生意了。   天天十一二点睡不到五点起, 一周两周可以,长年累月这样,哪怕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宋秋凤刚提出放弃早点生意的时候徐山平还有点犹豫, 就算是一天七八十, 那一个月就少收入两千呢?咱现在, 两千块都不放在眼里了?   宋秋凤把当初花市摆摊时小妹跟她说的道理也传授给徐山平, 身体健康是革命的本钱!   生病了, 身体垮了,耽误不耽误赚钱?治病要花钱不说,自己还受罪呀!   咱们可不是来赚快钱的。这个小生意要做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呢。   徐山平想明白了, 握着未婚妻双手,难得说了句肉麻话, “就是,咱俩一直做到变成老头老太太了,还是你收钱算账,我煮面盛饭。”   主意一定,两人再一规划,他们现在有了两个大冰箱了, 蔬菜鸡蛋也不用天天买, 两三天买一次,买到什么便宜新鲜的时令菜就做成当天的特惠主打,消费五元以上白送一串。省出来的时间用来休息和学习。   他们俩钻研菜谱还真有收获——丸子的品种又升级了!   有次宋秋凤去买鱼骨鱼头做高汤,店家以为她要做鱼丸面就送给她一些鱼鳔,“靓女,这个掺到肉馅里做的鱼丸更弹哦。”   秋凤立刻想起周星驰《食神》电影里的濑尿牛丸——能当乒乓球的丸子!   她跑回家,用剁碎的鱼鳔和牛肉做了些丸子,虽然不像电影里濑尿牛丸那么神奇能当乒乓球, 但是Q弹极了,摔在案板上真能跳起来,味道也更鲜甜。   接着她又琢磨出了包心鱼丸,用做灌汤包的方法,包进去两块高汤冻,这种丸子比别的丸子大挺多,咬开雪白的皮,里面是鲜美的肉馅和汤汁。   这真是能濑尿的肉丸。可惜不能弹。   这两种丸子依旧是两元五个,大受欢迎。   《食神》是1996年的贺岁片,大家看过笑过,没人想到真有人能做出电影里的丸子,虽然没电影里那么夸张,但是真的好好味啊!又好玩!   几天后不仅中大的学生来买,附近几所大学的也有人慕名而来。   就连家属院里的阿姨大婶都喜欢提前订一些,晚上回家提回来,煮个面,烫个青菜,丸子放进汤里,再加一撮炒干的江鱼仔,洒上青葱,美味又方便。   最主要是实惠,宋秋凤家的肉丸舍得用料,肉就是肉,不是加淀粉骗人的那种,高汤味道也好,要是提着饭盒来买,还多加一勺高汤一撮面。   快到五一节前,宋秋凤又收到一个订单——一家甜品店要定他们的芋圆。白玉金珠和翡翠各五百个。每天。   她拿着来人的名片一打听,阿婶们告诉她,这家“丰记”开了好几年了,在几个区都有分店。   宋秋凤觉着,这种店什么人才没有,估计是算过账了,直接批发价跟她买更合算。   余自新说,这种啊,叫外包。   后来有些网红甜品店、奶茶店根本没有师傅更没有厨房,所有食材都是买来的,在店里勾兑好了,最多再加热加冰,卖的是品牌,可能还有给客人拍照的环境。   宋秋凤的生意蒸蒸日上时,宋诗远也觉得自己遇到了贵人。   金姐让她负责布置店铺的新装饰,家具、窗帘、绿植,给客人准备喝茶的茶具,全都让她拿主意。   她还真的给她办了往来港澳通行证和去深圳的边防证。五一时她们一起去香港进货。   通行证是蓝色的,上面印着国徽,小妹说和护照的样子很像。   金姐听说宋诗远要学英语,还送了她一个索尼随身听,“以后我们出去,你还要当翻译了!”   她和小妹收到了两套新概念英语的课本还有磁带,每天放工回家跟着念一个钟。小妹有时戴着耳机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随身听有自动翻面功能,“咔”的一声轻响,磁带反着转,开始播放另一面。   只要肯学,总有能运用自如的那一天。   一切充满希望。   不过,日子过得好了,总有些小人要跳出来搞事。   5月2号这天是星期六。   中午生意正好的时候罗志安来了。   宋秋凤跟徐山平一看就知道这货来者不善,可不卖给他?还是直接赶他走?   这个贱孙他排队买了碗肉丸汤粉,坐下挑起一个肉丸咬了一口吐在桌上,“呸!这是什么肉做的?臭的!是不是死猫肉、老鼠肉?”   周围的顾客纷纷停住筷子,又惊讶又恶心,他们看看罗志安,再看看气得脸涨红的老板娘,这是小混混来闹事了?   “是你这个卖屁股也没人要的狗王八肉!”余自新刚才正好去后厨送脏碗了,听见前面在吵嚷还以为是那家举报过他们的鱼丸面老板来找事了——城哥打听出来是谁举报他们了。   没想到是罗志安这个狗王八送上门来!   余自新走过去,端起他的碗,“你还真是屁本事没有,就会嘴使坏!”   她仰头大声说:“周围这些同学,你们都是见证人,我们这就报警!去市场管理所检查!我们不怕!因为我们的食物没问题,真材实料,都是最好的料!”   她又瞪罗志安,“你故意来闹事——是想勒索?好嚣张啊,不知道现在G市在严打么?”你这混蛋要是现在就跑了,也算有神明相助,我可是最后提醒过你了。   哇靠!好刺激。   大学生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有人在,立刻有人喊,“快报警!”   “对对,报警!”   可惜这时代有手机的人少,要搁二十年后肯定人人举着手机录像了。   罗志安一看这阵仗,万分后悔!店里的客人要是老大爷大妈多,这时候肯定都扔下碗跑了,可惜好多人是大学生!他哪知道大学生里愣头青也这么多,不仅不走,店外面的还往里挤着要看热闹呢!   余自新一看罗志安露怯了,故意大声喊:“姐夫,教训他!”   小姨子还没叫,徐山平就跑出柜台了,他真怕罗志安狗急跳墙伤着余自新!   徐山平膀阔腰圆,往那儿一站跟半截黑铁塔似的,罗志安是个怂蛋,一见他气势汹汹走过来,立刻跳起来往门外跑,慌得把凳子带倒了。   门口的几个学生还起哄,“快堵住这个烂仔!”   罗志安在工厂里敢挑衅徐山平,是赌定了徐山平不想被开除,现在这是徐山平的地盘,他自知打起来只能是自己吃大亏,慌不择路,竟然从一个男生胳肢窝下面钻了出去,完美表演了什么叫抱头鼠窜。   余自新太了解罗志安这个怂蛋性格了,她端着碗追出去,一碗汤泼得他从头湿到屁股。   “呸!就知道你只会这些下流招数!你有本事跟我打一架呀!也算是个男人!□□里怕是只有两坨屎的怂臭货!”后面这几句她故意用罗志安家乡方言说的。   仇恨拉满。   不怕这货不上钩。   余自新昂头挺胸走回店里,学生们大声鼓掌,“哇,妹妹好帅!”   宋秋凤怕罗志安闹着一出影响他们生意,赶紧说,“谢谢大家帮我们赶走小流氓!来,今天阿姐请客,一人送一支芋圆串!”   人群一阵欢呼。   徐山平还不放心,也追出店门口,先往左追,没有,他又折回去追,嘿?罗志安这王八跑得还挺快的,没影了!   余自新心知罗志安是先藏在附近哪家店铺里又趁徐山平追过后跑到街对面了,也不提醒她这个憨憨姐夫了,“跑了正好,难道你还真跟他打架呀?”   徐山平抓抓后脑勺,跟两姐妹商量,“咱们要不要真报警啊?或者我去派出所跟人说说?这个坏鳖一直跟咱们过不去,怕是还会来闹事。”   余自新心说,我就怕他不再来呢!   她劝道:“算了,咱们刚来没多久就惹麻烦,人家会烦。”她说着往对面街上鱼丸面的店面抬抬下巴。   同行是冤家,他们卖芋圆卖衣服的时候就被鱼丸面家举报了,现在卖的又是鱼丸面的竞品,他家不眼红不想再生事才怪呢。   做生意就如逆水行舟,你卖的东西没有优势,就抢不到顾客,不想着自己提高,出歪招举报对手,有用么?   行走于世,讨好所有人是不可能的,谁都不得罪也一样不可能。   这出闹剧结束不久下起小雨,徐山平和余自新赶快把摆在门外的桌椅收进来。   宋秋凤看看天,下午两点多天却黑得好像六七点,“要是一直下雨,今晚怕是生意要少了。”   “少就少做。”徐山平现在心态很好,只要他们东西好,不怕赚不到钱,人多他们就多忙点,人少他们就少赚点,多歇歇。   余自新说:“那我刚好去图书馆还本书。”继续教育的学生也能去图书馆借书,一次能借四本。   宋秋凤还说:“没事,你放心去看书,今天礼堂还放电影,我听学生说的。你也去看嘛!我们俩能招呼过来。”   余自新提着雨伞出了门,左右看看,没见着罗志安,慢吞吞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这个贱孙在对面人行道上跟着她呢!   唉,他真是两辈子都没变。卑鄙又阴暗,永远不敢正面刚。   当初她赶他走,他也曾经这么偷偷摸摸跟踪她,骚扰她,猥琐得让人恶心。   刚开始他还只是跟着她,就像癞蛤蹲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   她只当他是空气也就算了。   可后来,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去她雇主家小区门口闹,多闹几次人家自然不敢再雇她,看她怎么赚钱?到时还不得乖乖跪着求他回来?   罗志安还真就去闹了,也不嫌丢人。结果真让两个雇主解雇了她。   她也能理解,人家上有老下有小,能不怕么?万一这钟点工的丈夫哪天发疯了跑来伤害小孩怎么办?   可她憋了一肚子火。她那时还不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了逼迫她,断她生计,他就没想过孩子也要靠她养?也对。如果不是担心他会暗中伤害女儿安安,她也不会下决心把他赶走!这人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有一天从雇主家下班后,她发现他又在跟踪,她故意绕了个圈,再从小巷里冲到他面前,雨伞当金箍棒暴风骤雨敲了他一顿,打得他晕头转向毫无招架之力。   她再恶狠狠踢他几脚说:“再敢跟踪我,见一次打你一次!你去报警啊!人家只要知道我给你捐过肝就不会怎么样我!”   被痛打了,罗志安再也不敢跟踪,没过多久就回老家了。   这说明什么?贱|人就只能打服。   现在,余自新故技重施。   她慢悠悠走着,假装没发现罗志安,中间还去了一趟银行,取了一千块钱放在钱包里,整理好背包还跟银行保安大叔打个招呼。   附近商户都来这家支行,保安跟他们很熟,“妹妹,下雨过马路小心哦!”   余自新跟他挥挥手,往美院走去。   过了马路,到了对面人行道,她加快脚步,罗志安也加快速度。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他了,连过了几条小马路。   他赶紧跟上。这个贱丫头,今天非让她吃点苦头!   他正在心里盘算着恶毒计划,突然发现她转进了一条小巷!   怎么回事?她发现了?   他追进小巷,发现这是条死胡同,还是条一看就很久没人来的后巷,那贱丫头像是走错了路,转过身看到他吓了一跳。   罗志安狞笑,“哈,你可落到我手里了!”   余自新手揣在裙子口袋里,“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咬牙切齿,这个贱丫头长得可真不错,比她刚进厂的时候漂亮了不少呢!他盯着她裙子下面露出的腿,“干什么?你不是骂我不是男人么?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男人!”   他说着扑过来!两手朝她心口抓去。   余自新吓了一跳,我靠!这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这坏鳖还想强制猥亵我不成?!   罗志安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不敢真打余自新,那要是报警了伤痕都是证据,可是,一个农村来的小丫头,被人摸几把捏几下,有什么证据?她敢跟谁说?说出去她名声就坏了!哈哈哈,传会她老家,她这辈子只能嫁给老光棍、瘸子残废!   他不知道,眼前的余自新内核可不是十六岁的少女,而是一个跟流氓空手夺过白刃、混迹菜场多年的四十岁大妈!   余自新一见他扑过来,摆好姿势以逸待劳,然后一脚狠狠踹过去——滚你娘的蛋吧!   “嗷——”罗志安惨嚎一声倒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农村来的十六岁少女会上来一个撩阴腿踹得他鸡飞蛋打。   他躺在地上,疼得两脚蹭地,不停惨叫。   余自新从口袋里拽出两只袜子,抡起来像流星锤一样啪啪啪疯狂抽打这贱孙。   袜子怎么能抡起来?还能当流星锤?   哈,当然是因为袜子里装了香皂。   早说过了,她是有准备的。   这招从哪儿学的?《全金属外壳》里新兵营打架用的暗器就是这个!   “别打了!别打了!”罗志安一边求饶,一边乱踢乱挥手。   余自新被他挠了几下一声不吭,抡着袜子又给他来了一□□击。   直打得这货只会捂住头脸蜷成一团了,她才喘着气放狠话,“以后还敢不敢造谣了?”问着猛踹他一脚。   罗志安疼得声音都小了,“不敢了!”   “还敢不敢来闹事?”   “不敢了!不敢了!”   罗志安抱着脑袋蜷起身子在地上又呻|吟了一会儿,发现余自新已经走了。   他心惊胆战,别说回去找余自新报仇了,抬起头向巷口看了看,再没瞧见任何人的影子,这才扶着墙哆哆嗦嗦爬起来。   这个死女人真是心黑手狠啊!   罗志安捂着还疼得要命的蛋蛋往巷口走,忽然看到泥地上躺着一个粉红色的女式钱包。   他又探头向巷口看了看,没人。   他捡起钱包打开一看,当即大笑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哈哈,哈哈,这死女人的钱包掉了!   哼,大概打他的时候她也很害怕,这才慌慌张张丢了东西。   钱包里放了十张百元钞,还有一些零钱,打开拉链格子,里面还放着她的身份证复印件。   快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他仔细搜寻,又找到一只被雨水浸湿的袜子,拎起来一看,里面装了块新的力士香皂。   死女人就是用这个打他的。   他顺手把袜子揣在口袋里,一瘸一拐走出巷子。   嘿嘿,打我?老天都看不过,让你丢一千多块钱!   坐上回厂区的车上,罗志安捏着兜里的钱包,一想到余自新发现钱包丢了就忍不住撇起嘴笑,一笑,牵动嘴角的伤处又疼得龇牙。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陷入了猎手的陷阱。 第60章 落网 这难道不可疑么?   罗志安回到厂区已经快五点了, 正好赶上厂里食堂开晚饭。   他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中午到现在一直饿着呢!   到了厂门口,保安扫了他一眼, 让他把工牌拿出来, “你怎么这个样子?在外面跟人打架了?”   罗志安赔笑, “哪能呢?今天不是下雨了吗?我从台阶上滑下来摔的。真倒霉。”   保安拿着他的工牌看了看, “你先等一会儿。”   罗志安只得在传达室外等着, 保安进去打了个电话,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看他。   罗志安在心里骂, 死狗腿子,看你威风到几时!不过一只看门狗!等老子发达了要你好看。   保安终于挂了电话。他走出来, 拿着工牌又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怎么跟你不像啊?”   罗志安不耐烦了,怎么今天进个厂门这么麻烦?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背后喊:“罗志安!”   他一回头,两个民警一左一右走过来,对他大喊:“举起手!蹲在地上!”   罗志安懵, “干什么?”   两个民警一起跑过来一把将他按倒在地, 把他手臂扭到身后,拷上手铐。   罗志安大叫:“为什么要抓我?保安——保安!”   保安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呸!抢劫犯!蹲牢吧你!”   罗志安恍然大悟,保安刚才是要拖住他,打电话叫警察来!   他大叫,“冤枉——我没犯法!我是清白的!”   这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罗志安一路喊着冤到了派出所,民警指着从他身上搜出的钱包,“还嘴硬?”   另一个民警吐沫吐到他脸上, “流氓!变态!牢饭给你吃都浪费!你厉害呀,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女孩!”   罗志安这才有点明白了,是那个死女人!是她——她报警抓他!她冤枉他!   他大声哭喊,“我真是冤枉的!我——我是高中毕业,我不会抢劫!是她——她打了我一顿,她骗我跟踪她!其实她早有准备!她会功夫的啊!”   刘警官向来觉得自己见过的社会渣滓有够多,不过,眼前这一款还真少见。   他皮笑肉不笑问:“她会功夫?哦,还打了你一顿,那怎么她的钱包在你这里啊?”   “是我捡的!”   两个警官对视,都在冷笑。   他们不相信他!   罗志安绝望地嚎啕,“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她故意陷害我的!警官,你们去查啊,我真的是冤枉的,我只是捡了个钱包!”他真蠢!怎么可能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偏偏那么巧就让他拾到她的钱包?   刘警官啧啧几声:“哦,她故意把钱包扔在地上给你捡到,再到派出所报案说被你打抢了?”   罗志安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是这样啊警官!”   “放屁啦你!钱包里有她身份证件,你也知道地址,为什么不送回去?”   “捡到钱包前你还到人家店里闹事。”   “你在哪里捡的钱包?从你闹事到你‘捡钱包’隔了快一个小时吧?这段时间你一直呆在人家家附近等着捡钱包啊?”   “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跟踪人家?”   “然后乘人不备抢劫?”   罗志安抱着头,全身在颤抖,涕泪横流,“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他真后悔。   为什么不把钱包扔了,钱收着就好了?!   因为钱花完了就没了,钱包和身份证复印件留着,每次看到都会心里很爽。   罗志安被关在派出所的小拘禁室里,李所长打电话给市里民警,嫌疑犯已经落网了。   1998年,根本没犯罪嫌疑人这种说法,抓住了就是嫌疑犯!   罗志安大声喊冤。   所长目光如电,看他一眼,“你说的不可能全是真的。最多只是挑了最有利你的说了。”   罗志安停止哭嚎,也喊不出冤了。   他听到几个警察在议论——余自新才十六岁呀,可怜哦,不知道被吓得什么样。   怎么听说原先在厂里这个渣滓就欺负过她?   对的对的,他还欺负过另一个女孩,前天来过那个,也想改名的,叫乔引娣……   靠,这是个惯犯啊!   看来他专门拣这种名字的女孩做猎物,我们得跟分局同事说说,到厂里查查,说不定还有别的受害人。   最恶心的是他还留着受害人的钱包和袜子,真是个变态,是想回味犯罪呀!   被市里的警察带走时,罗志安看到派出所墙上挂着一幅锦旗,人民的警官就是给人民办实事的警官,余自新宋诗远 敬赠。   他脑子里嗡嗡响:全是她计划好的!   确实都是余自新计划好的。   自从罗志安再次造谣她们姐妹去城里给小老板“送货”、她改名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她就决定了,这个坏种必须得去他应该去的地方呆着。   不然他会伤害更多女孩。   那么,要怎么办?   诉诸法律手段?   真是不幸,即使几十年后,造谣、性骚扰的犯罪成本依然很低。   即使十几位受害人联合起来采取法律手段,请了律师,耗费了大量金钱、时间和精力,得到的往往只是一个轻飘飘毫无诚意的道歉,根本无法偿还她们心灵上受到的伤害。   离开后巷,余自新没直接去派出所,她先去了美院图书馆。   图书馆入口的老师叫住她,低声问:“你怎么了?”   这女孩头发凌乱,身上这一块那一块污泥,右臂上还有几条抓痕,背包也敞开着。   余自新一路上都是极镇静的,哪怕被渣人抓到了几下也不觉得很疼,但这老师一问,顿时有股酸楚难当的热气一下从心底直冲上来,她开了口,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是委屈的。   明明她没做错任何事,可是,只是遇到了一个渣人,她就接连不幸,哪怕赶走了他,他还不放过她,故意害她被解雇!她找钟点工工作都得在住所半小时车程内,这样才能干完之后尽快回家给安安换尿布、喂水喂饭,家里长久没人安安会害怕,可想而知每一份工作都找的不容易。   哪怕重生了,她已经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了,他还是会一次一次害她!侮辱她!践踏她!   这位老师一看女孩哭了,立即警惕起来,“你过来这边,先坐下,不要怕!”他又打电话叫一位女老师来问。   前不久有学生就在校外马路上被飞车党抢包,包包没拉断,把人拖在地上拖了几米,校党委刚强调过,学生安全无小事!   女老师姓张,她给余自新接了一杯水,柔声说:“告诉老师,你是不是遇到坏人了?”   余自新喝了几口水,哽咽着说:“是。我遇到坏人了。”   老师们报警了。   民警来了解情况后,张老师陪着余自新去派出所做笔录,一路安慰她,“不要怕。坏人会被捉住的。”   在民警看来案情很简单。   罗志安一直心怀不轨,在工厂时和余自新就有矛盾,今天上午又来闹事,被赶跑后伺机跟踪,看到她进了银行,继续跟着,抢劫了余自新。   可一个民警说:“小姑娘,你都知道他这么坏了,见到他就应该多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嘛!唉。”   张老师不同意这种说法:“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就发生在离大学门口几百米远的地方,还要怎么做才算保护好自己?要是人人遇到坏人了都能保护好自己,这世上就没有罪案也不需要公检法机关了!男同志也有被抢劫的,他们也是没保护好自己么?”   余自新哭得更难过了,她对相信她的女老师感到愧疚,这一切是她有意布置的,可同时她也更委屈了,对呀,为什么每次都有人用责备的语气问她:你为什么不保护好你自己?   赶走罗志安后一直有人问她,你当初为什么嫁给他?   在夜市摆摊跟流氓血战后还有人问她,你一个来这儿摆摊,不知道会遇见坏人么?   似乎身为一个弱者,就应该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成为猎物的可能,要警惕周围的一切——不然就是给别人添了麻烦!   如果真的不幸成为受害者,那也只能怪她们自己。都明明知道自己弱小了,还出来摆摊?这不就是准备好给坏人欺负嘛!那你就算被流氓侵犯了也该认命了嘛!还想要个公道?什么公道?   凭什么呢?   难道不应该是你们保护好更容易成为罪犯目标的弱者么?   如果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过得好,那,我们的城市和丛林有区别么?我们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她默默流着泪,听到几个警官说,涉案金额超过一千,事实清晰,□□抓人吧。   他们联系到厂区派出所,一说情况,电话里的人惊叫,“余自新?是余自新?哎呀,她前两天还来过我们这里呢!”   民警一问,才知道这小女孩还挺有志气呢,在工厂里受过嘉奖,去改名字拿的是厂领导写的介绍信,人品不用说了,还聪明,就是被父母耽误了,没法念正经高中,所以现在才在美院念继续教育的课程。   这一对比真是更让人气愤。   张老师搂着她,“余自新,你别怕!你以后会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一位姓陈的警官和张老师一起送余自新回家,宋秋凤和徐山平吓了一大跳。   徐山平生意也不想做了,“龟孙!我真后悔中午没狠狠打他一顿!”   余自新哭:“关店干啥?我现在没事了!”   宋秋凤心里难受得不行,一想,不能关店呀,这要关了,肯定有人打听为啥,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呢!到时还不是害了小妹?   她赶紧提醒徐山平,徐山平气得捶案板,“行,不关!他妈了个老鳖盖的!越要祸祸咱们,咱们越要过得好给他们看!”   所幸雨一直不停,顾客比平时少,他们两个虽然分了神,也能勉强支应。   唉,偏偏宋诗远昨天就跟金姐去深圳了,这时也不知道到香港没。   陈警官和张老师到了三姐妹的房间,一看就知道房间的主人心灵手巧,虽然家具陈设全是旧物但是布置得很温馨,桌上还放着英语习题和课本。   陈警官看到床头柜上的蕾丝桌布,问:“你包里装的也是这个吧?”   她包里有一团白棉线,钩针,还有一小块棉线织的东西。   “嗯。我想织个小网兜,装上香皂挂在屋子里衣柜里很香。”她从上下床栏杆上解下一个小网兜递给陈警官。   原来她袜子里装着香皂是为了这个。   “你取钱是做什么?”   “我和二姐在隔壁有小生意,卖点化妆品,我准备进货。”   陈警官不是不同情这个小女孩,只是,他有种直觉,这个案子里有点什么不大一样的地方。   余自新从惊吓中冷静下来后,表现出的成熟理智程度远超过她的同龄人。   虽然从厂区派出所了解的情况某种程度能解释她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并不满意这个解释。   他主动要送她回家,也是想再观察一下这孩子。结果,他发现她的姐姐姐夫也全听她指挥,对她的决定几乎毫不质疑就去执行。   这难道不可疑么?   临走前,陈警官说:“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余自新和陈警官对视几秒,“谢谢您。我相信人民警察,相信正义。” 第61章 香港 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宋诗远5月6号下午回到了G市。   这次深圳、香港之行是真正的大开眼界。   没想到深圳还分关内关外, 没有边防证就不能进关内,拿着边防证还要排长龙。   金姐有香港长期往来证,不用排长龙, 她还认识蛇头, 领着宋诗远一起走了长期证的通道。   出了关口, 蛇头还问金姐要不要在深圳买房啊?最近房价降了, 正好入手。宁要关内一张床, 不要关外一套房!我手头房子可都是关内的。   蛇头继续吹嘘,他能领人过关,不需要边防证!   金姐咯咯笑, “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关口这围墙有多长啊?那可能每十米放一个解放军?他们一共才多少人?”   宋诗远猜蛇头的话多半是真的。   第二天到了香港,双层巴士和小巴一起在街道上跑, 店铺的招牌好多写着宋诗远要看一会儿才认得出的繁体字,不知为什么好多金店里站了很多人,像在菜市那样抢着买金项链金戒指,一听口音全是北方来的游客。   金姐说香港购物没有附加税,金子一克就便宜几十块,当然抢手了。   晚上她们住在维多利亚港附近, 从酒店窗口就能看到海港, 天上的星也没周围的灯多,灯光映在海水上,一时不知是天上还是人间,海湾行驶的既有豪华邮轮,也有像从古装片里切出来三桅帆船。   这一刻,宋诗远感到:G市已经是全国最繁华最先进的城市了,而香港,还要再繁华几倍。   第二天在中环和金姐逛街时, 她们还真遇到几个明星。   一个新近走红的女明星离开店铺后,店员还跟她们八卦,“她最爱这个牌子的衫啦,前后买了好几万!每次一进新款我们就要特别打给她的。”   又指着高高挂在墙上一件半透明像雨衣的裙子,“这件啊你们一定都眼熟吧?王菲演唱会上穿过的!哈哈,不过当然不是她穿过那件了,是同款。”   “她买鞋子买衫都好夸张的,同个款式,不管大小颜色,统统买下来,怕着有人同她撞衫!好彩我们有一件同款,她演唱会结束才从意大利泊来的。”   不懂是真是假。   反正客人们一边听一边点头,“哦哦哦!王菲啊!演唱会啊!”   然后再看店中物品价格,顿时觉得不那么夸张了。   宋诗远仔细观察这些店铺的装潢,橱窗货架怎么摆,柜台和试衣间放在什么地方,店员的年纪和发型……她觉得这些以后都用得上。   不过,香港店员,不管是多贵的鞋子,绝不帮客人试鞋。这点不可取。   很多店里店员英语流利,样子也和扁扁面孔的典型粤人不大一样,金姐说这些女孩子是ABC、BBC,在国外出生的,假期来打工,不少是混血,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下个港姐呢?   宋诗远知道,李嘉欣就是混血,英文名字是米雪儿。   逛街和选货都是体力活,金姐带宋诗远去茶餐厅,为她点了一杯奶茶和一个菠萝包,热热甜甜吃进肚子,再接着行街。   她们在香港呆了四五天,临走前一天,金姐告诉宋诗远今晚她有个朋友请吃饭,让她自己玩,“你都没怎么给自己买东西,去买啦!明天就要走了!”   宋诗远来时让金姐帮她换了六千港币和五百美元,都没怎么花呢,是该买点好东西。   于是她也去了金店,伙计听她会说粤语,又给她推荐:“靓女,买个翡翠佛啦!还有玉牌!要不要看钻石吊坠啊?”   宋诗远不懂货,看着都好看,也不知道好在哪里,反正老贵的,暂时先不买。她给自己和大姐小妹一人买了一个葫芦小金坠,又夸店员,“你这么靓,是不是从国外回来选港姐的?”   夸得店员开心,穿吊坠的红绳子上加多两粒比绿豆大不点的小玉珠。   宋诗远拿着小金坠出了金店,想到小妹和大姐收到礼物的样子忍不住微笑,哈哈,这下咱仨真的有金有玉了,可不是芋圆串串!   买了金葫芦,还剩下四五千元。她要去买这几天一直留心着一个大件——一台相机。   以后不管是去旅行,还是记录平时生活都能用上——咱们自己也有相机了哈哈!小妹上次还说,她们姐仨从小到大第一次拍合影还是在中山公园为了摆摊拍的。以后想啥时候拍都行!   卖相机、录影机和高档小电器的铺子里也人满为患,旅行团导游带着人一车一车来。   宋诗远站在一个旅行团旁边,这帮人一看就是小领导,挺胸腆肚,一人穿一件鳄鱼恤,肚子上勒一个黑色腰包,手腕上是簇新劳力士,听店员说话也要两手背在后面时不时点点头。   等这帮人走了,宋诗远走到柜台前,要了深受领导们喜爱的一款傻瓜相机,一个日本牌子,奥林巴斯。   店员教她怎么拍照,怎么安胶卷取胶卷。   说明书薄薄一份,上面好多种语言,宋诗远找到英文的试着读,唉,还有好多单词不认识。加油!继续努力!   开了票,还送一卷胶卷,店员指导着宋诗远装上了。   她走回酒店路上拍了些照片,尤其是灯光闪烁的维多利亚港。   第二天在酒店大堂吃早餐时宋诗远看到金姐,发现她像是哭过,双眼肿肿,她赶快假装没看出什么,给金姐看她买的小金葫芦,“店员还叫我买玉,我不懂,就没买。”   “没买就对了!那些石头看起来都差不多,不懂行给人当肥羊斩!”   临走前,金姐看到宋诗远胸前挂着相机,“这个回到G市可不敢这么挂着。”她叫来服务员,“帮我们拍个照吧。”   回到深圳,宋诗远和金姐一人拖了两个大行李箱,报关时说衣服全是给自己的,顺顺利利过了关。   宋诗远觉着,还没回到G市,在关口排队时她这场关于香港的华丽纷乱的梦就结束了。   两人回到G市直奔锦华商厦,先把衣服都重新挂起来再说。有些还要再烫一烫,其他的都在仓库放好。   别看这四个大行李箱,足足十六万多的货呢!可得保管好。   宋诗远一边挂衣服一边思考怎么搭配。进货时想一遍,现在再想想,回家还要想。唉,下次她还得买个拍立得相机,样衣拍好照,一张张扑克牌一样方便搭配组合。   两人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忙完,金姐开车送宋诗远回家。   刚到家她还没发现有情况,大姐给她煮了碗方便面,再煎一个油汪汪的荷包蛋,她边吃边兴奋说自己这次的见闻,小妹兴致勃勃听着,问各种问题。   临睡时,宋诗远拿出三个锦缎小包,“看我给你们买了啥好东西!”   余自新一看就知道是金饰,那时金店不知为什么很喜欢用这种小锦缎包,小小一个,像信封似的,打开按扣还有一条小拉链,远比贴绒的盒子费工。   她打开一看,是个小金葫芦的金坠子。   有葫就是有福,葫芦和佛手、金橘一样是粤人很喜欢的吉祥植物。   宋诗远嘻嘻笑:“等我再赚钱了,就给咱仨一人再买条金链子!”   大姐捏着小金坠笑着笑着突然捂住嘴哭了,宋诗远大惊失色,“怎么了?出啥事了?”   这才得知罗志安这鳖崽子干的坏事。   宋诗远气得咬牙,“这个鳖孙!”   余自新这几天一直对大姐很愧疚。   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惩罚渣男的办法呢?也许有。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她抓起一只装了香皂的袜子,抡圆了往她们的衣柜门上来了两下,木门重新涂的漆面顿时凹陷两块。   “姐你看,连老天都帮我!我那天想着去多媒体教室看老友记,一边看一边织两个小网兜,就揣着两块香皂出门了,他一拉我,我立刻踹他,然后甩起袜子一阵街头快打!”   大姐哭笑不得,“可张老师说你……”   她瞬间醒悟过来,是抢劫,还是口角之后互殴?那性质可不一样。这个坏蛋要是不被抓进去,下次会干什么?   她打了个哆嗦,“真是老天保佑。”   宋诗远不敢全信小妹的话。   小妹可能只是不想她们着急上火才这么说的。   不管是什么情况,不把这个坏蛋送进牢里,谁知道再过一阵子他会不会变本加厉?   这次他来闹事的时候是没同伙,要是他还有一两个同伙在暗处等着,小妹还会这么幸运?这几年社会新闻上被害的女孩还少吗?   宋诗远把红绳穿的金葫芦挂在小妹脖子上,“不怕!这个杂碎再也害不了人了。”   余自新摸摸小金坠,心想,罗志安确实害不了人了。这次可没人给他捐肝。 第62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女装的性价比高   罗志安被关进了看守所等待审判, G市的严打还在进行中。   这次案件最让人忧虑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在学校附近行凶,从前飞车党抢劫多是发生在黄昏和晚上,为了保护学生和附近居民的安全, 几所大学和周边居委会在警方统筹协助下搞了“守望相助”的联防, 鼓励群众提早发现不法分子。   联防一搞起来, 街道上常常看到带着“联防员”的红袖箍的老头儿老太太, 家属院看门的王老太太也戴上了, 相当自豪地跟秋凤说她有经验,家属院里其他这些红袖箍都是退休没事做的,临时工!都得听她指派。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 或是晚上十点校园附近商户要打烊时,王老太太就会带着联防队员们, 打着手电巡街。巡完街道,再返回家属院,每栋楼楼门挨个喊一遍,“各家各户,注意安全,检查楼道有没有可疑人物!”   这就是只老鼠也得被老头老太太们这架势吓死了。   在这个时候丧彪打着“安全”的旗号每天跑到锦华商厦接宋诗远下班, 怀的什么小心思, 那就不用多说了。   金姐和宋诗远香港回来时,丽影时尚的软装修也做好了。整个店只除了招牌没变,哪里都变了。从美艳大明星变成了TVB电视剧里的职业女性。   货架依旧不多,展示墙上的衣服全是素雅知性风格,宋诗远选的新工服是一套鸭蛋青色的西装套裙,裙子长度到小腿肚,里面穿一条乳白色针织方领背心,再配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和小珍珠耳钉, 头发在颈后盘个麻花结,用一支大玳瑁花纹发夹夹住。   这装扮已经很斯文了,她还戴了副玳瑁方框眼镜,往那一站就是活招牌。   金姐看到宋诗远的新造型时小吃惊,“你怎么突然成熟了这么多?”   “姐姐,这就叫做人靠衣装啊。”   宋诗远又指指脸蛋,“我还让我小妹帮我画了个职场妆。”   金姐细细看了,越看越觉得神奇,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化妆气质变了,骨相好像也不一样了,颧骨看起来更清晰有力,下颌线变得方正,双眉上扬,有几分律政剧里女律师的派头了。   她当机立断,“我想请你小妹来帮几天忙。我们也搞个会员促销活动。”   她有预感,她的服装店风水转过来了。   她的预感是对的。   丽影重新开业第一周流水就超过了过去两年总和。   即使是工作日,每天六七点后宋诗远和两个店员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无。   商场十点打烊,到了9点多就开始播放音乐,往常这时清洁工都可以开始扫地了,这今天只能先扫其他楼层。丽影时尚店里还有四五位客人,全是三十上下的职业女性,宋诗远一边叫店员跑快去收银台帮顾客开票,一边拿着会员资料本问人家职业,年龄,主要穿着场合,“我们最近还有VIP会员活动,您今天消费满一千了,想不想免费体验化妆……积分可以换礼品,还有专人定制造型体验……”   既然金姐让她只管大胆去做,她就把开变美体验馆积累的经验拿来,还写了套“怎么让顾客更有购买欲”的话术问答,让店员背熟。   林通求就是赶着商场要关门的点儿来的。   说什么过来看看金姐的店,反正顺路,就送宋诗远回家咯。   金姐一双妙目转动,一个字没说问了宋诗远一堆问题:有情况?他要追你啊?你什么意思?想让他送么?   金姐倒是说要送她,可人家家里还有六岁的小孩,宋诗远哪会坚持要她送。   丧彪一路开着车就只说闲话,香港好玩么?你小妹还好么?我听说了,一直没能去看看。   到了家属院门口,宋诗远跟他说晚安,他站着不走,刚好遇到王老太太的联防队,好嘛,老太太们八卦魂燃了,围住他们上下打量。   “二姐拍拖回来了?”   “怎么不请你男朋友到家坐啊?”   林丧彪装一副腼腆相,“我们只是朋友啦!”   宋诗远在心里直翻白眼。   最后还是请他来家喝杯茶才走。   第二天他又赶着她下班时来了。   这次路上他一直问她在美院念书的事,你真要考文凭啊?为什么?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呀!   宋诗远讲了自己的规划还有李小龙的名言,林通求沉默了半天,问,那有没有我能念的专业啊?   宋诗远一笑:“我帮你找些成教和自考的资料,你自己看。”   这次碰巧遇见宋秋凤和余自新陪着王老太太她们溜达消食。   回家后,余自新听说林通求要自考资料,跟二姐挤挤眼,“丧彪这是觉着自己不进步,赶不上你了!”   宋诗远撇嘴,“我忙着呢!”才没时间搭理他。   她跟小妹说丽影搞化妆体验的事,余自新惊喜极了,这机会太难得了!   大四的女生快要离校了,最近体验馆周末每天都有快二十个预约,平时也有人来求教化妆的,每周只是卖化妆品利润就很喜人。   不过余自新不满足只给年轻女孩化妆,正好金姐就邀她了!   第二天她做了几套化妆试色,又给女生宿舍打电话,原本周六日预约改期,不过,透露给大家一个好消息,锦华商厦的丽影时尚有活动,可以去现场观摩,好像还有大彩妆品牌优惠。   一听锦华商厦的彩妆专柜联合活动,女孩们也顾不上抱怨改期了,电视剧里职场女郎们在洗手间掏出粉饼口红补妆的画面顿时出现在脑海——这一代大学生,尤其是G市的,都是看着港剧《壹号皇庭》系列长大的!谁没有一个TVB电视剧的职场梦呢!   新入职场怎么了?更得输人不输阵。化了妆就像战士披上铠甲,气势有了,谁敢拿你当软柿子捏?   大家一起在办公室洗手间补妆,总得有两件拿得出手的化妆品吧!   挂了电话一说,纷纷说要同去。   金姐连着两周财源滚滚,吸引到了商厦一楼一家叫“花想容”的彩妆专柜的注意。   这家彩妆是家两年前进入中国的美国牌子,去年圣诞前才入驻锦华商厦,销售经理花姐正是G市时尚嗅觉最灵敏的职场女郎之一。   她到丽影转了转,计算了繁忙时段有多少人进去,又提着大包小包出来,定了主意。   她和金姐谈合作,由“花想容”全权赞助活动的化妆品,并且在丽影设一个临时柜台,现卖。   女大学生、丽影回头客、花姐和她的店员、金姐和宋诗远余自新,全都摩拳擦掌,等待周六这天到来。   这天商场十点开门后,丽影门前就热闹起来了。   余自新给第一位顾客化妆时还有些忐忑,画了足有二十几分钟才完成。她昨晚提前剪好了上妆的海绵,小喷瓶也准备了十个,还让大姐帮忙一起给两百个大粉扑缝一条浅粉色缎带,这样能把粉扑戴在左手上,给顾客化妆时托起下巴,显得更专业更卫生,化完妆,粉扑和海绵就送给顾客。   这位客人年近四十,黑圆圈很深,还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余自新给她化妆时,她拿着镜子不敢相信,想用手摸又不敢。   她的女伴更是全程夸张惊叫不停。不知道还以为是请的托儿呢。   客人又激动又欣喜,就这么涂涂抹抹,像年轻了十岁,她跟同伴说:“可惜回家一洗就没有了!”   “是啊!”同伴顿足,“咱们不会画!”   余自新现在有自信了,“其实不难的,多练练就会了。”   彩妆柜姐从震惊中醒过来,赶快抓紧时机推荐,“阿姐,你买一套回家自己多试试就能画好了!我们的产品色号是国内所有彩妆品牌里最全的,羽西都没法跟我们比。”说着给两人推荐了几支口红。   客人拉住余自新,“你帮我们选一套吧。”   花姐快中午的时候才到,一看一楼柜台,真是意外之喜,除了职场女郎,还有不少一看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家几个柜姐都快忙不过来了。   花姐怎么来得晚?哈,她可是带着重型武器来了!   她在电视台有点门路,请来了一个叫“流行最前线”的节目组来拍摄。   那个时代电视还是市民们的主要晚间娱乐活动,没几个人见过别人拍电视,自己能上电视更是想都不敢想!   一听有电视台来拍摄,楼上楼下顿时又涌来好多人。   记者还采访了花姐和宋诗远。   花姐侃侃而谈,宋诗远紧张得直冒汗,对着镜头嘴唇都像要黏在牙上了,拍摄的时候补光,斗笠大的灯对着人照,真佩服女主持还有花姐,怎么睁得开眼睛的!   这一天忙完,余自新准备的两百个大粉扑全送完了。   下班时丧彪又来了,还给大家带了夜宵。   宋诗远坐在车上,起初还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没声了,余自新从后座探过头,丧彪赶紧低声说,“别吵她!”   余自新偷偷噘嘴,又笑了。   流行最前线这节目是十几年后软广告的雏形,每次节目主持人带着摄制组探访G市的大小商场店铺,在G市晚上九点的新闻后播出,时长只有十分钟但宣传效果惊人。   丽影时尚和花想容可说是互相成就。   节目播出后,丽影和一楼彩妆柜台每天门庭若市,金姐匆忙又招了两个店员供宋诗远支应。   库存眼看也要告罄,金姐又打了几十通电话,辗转托人带货过关送到G市。   带货费要两千多港币,可这点钱现在算得了什么!   整个五月,八百一条的连衣裙,一千元的三件套西装裙套装,丽影一天能卖出二三十套。   G市不是没有有钱人。不然大商场一楼彩妆专柜那些上百一支的口红都卖给谁了?   尤其是在1998年,马化腾还没搞出来□□,马云还在搞黄页广告,电商平台影子都没,国产品牌也没崛起,哪怕有钱人买衣服的选择也不多,基本也就只能在锦华商厦、越秀商场这几个地方选。   稍微有点知名度的牌子都很敢开价,男装这边简直离谱,梦特娇、卡丹奴再加上香港鳄鱼恤,这三家几乎承包了中年男人的衣橱,一件针织Polo领T恤都敢卖五百上下,要型没型,要派头没派头,亮丝针织T恤把他们的啤酒肚一个个裹得好像要产卵的金鱼肚。不知道这股见鬼的男装时尚是谁领起来的。   这么一对比,女装这边相对性价比高得多。虽然质量好设计也好的衣服也特别敢开价。   丽影的价位在中高档商场专柜里其实并不算高,但质量真没得说。八百一条的连衣裙剪裁一流,小肚腩通通遮不见,再配一件件雪纺材质小短衫,把胳膊上的拜拜肉也遮住,用销售小姐的话说,这件短衫能“给身材创造黄金分割线”,显得腿更长腰更细,最后穿上一双乳白色高跟鞋,靓绝。   店长宋诗远告诉小店员们,按销售额给佣金,这几个人就跟每天打了鸡血一样,把培训资料上那些“黄金分割”“立体剪裁”“office lady的理性优雅的气质”背得滚瓜烂熟,哄到顾客眉花眼笑提着大包小包出店门。   从5月8号重新开业,到29号,才三周工夫,锦华商厦的丽影时尚已经成了G市时髦职业女性购置衣物时心目中的首选。 第63章 暑假班 找点正事做就别想回老家了!   五月中旬时G市进入了全年最热的季节。   每年夏季都是罪案高发季, 除了联防队守望相助,大学附近派出所的警官们还上门给小商户们发普法资料,只要遇到敲诈勒索、小偷小摸、恶意扰乱公共秩序的, 立刻报警!   派出所联系电话就印在蓝色警徽小铝牌上, 帮每个商户钉在墙上醒目位置, 大学校园也随处可见。   这个警徽铝牌既起一定震慑作用, 也预防人们真遇到事了吓得去打110报案, 总台还要转接,耽误抓贼的时间,看到铝牌上的电话号码赶紧直接拨去派出所。   每个商户还有专门负责的警员, 警民一周进行两次互访,警员们要做到对自己负责的商户脸熟、路熟、事情熟。   警员们和红袖箍们的活跃, 带来了另一个影响:附近的街道清洁了许多,谁要敢随手乱扔垃圾,得被联防员们追出几里地。   大学师生、附近的居民和商户都很欢迎这波警民共建活动,只有姐妹串串香对面鱼丸店的老板阿财心情相当复杂。   他之前又举报过对头一次,说店员没有健康证。   没想到啊,宋秋凤和徐山平的健康证挂在墙上, 两个妹妹健康证藏在家里呢!   可恶。故意搞他!   市场管理所的人没有直接把话挑明, 可脸色也很不好看了,“阿财呀,你的鱼丸面店后厨有几个人?你嫂子和她姐姐不也常常周六日来帮忙?她们有健康证咩?你不要把两个眼睛老是盯到别人,多看看自己啦!”   阿财尴尬得不敢作声。   第二次举报又失败后,阿财就动了找几个烂仔在周末人最多的时候去搞搞串串香的心思。   哼,让他们做不了生意!   那客人总得吃饭嘛,不就都来他买鱼丸面了么?鱼丸做成的串串他也有啊!   可现在有罗志安闹事勒索“珠玉在前”,红袖箍老太太们到处走, 人人把派出所电话记得滚瓜烂熟,谁敢来呀!   听到他开个头就直摆手,“财叔,你不要搞我咯!现在在严打啊!进去直接拿三年暂住证去踩针车缝袜子哦!”   害得他赔了一顿茶钱。屁事没办成。   好气哦。   不知道联防和严打什么时候能结束。   大学附近的治安情况明明空前良好,林通求还是坚持每天送宋诗远下班。   打的什么主意?嘻嘻。   大姐半开玩笑问宋诗远,打算怎么办呀?   宋诗远硬邦邦说,准备学车、买车!   余自新支持二姐,谁来送都不如自己有。   她还敲打大姐,“今年6月27号,中大就放暑假了,一直放到8月18号,你和徐大哥这段时间准备干什么啊?我可都打听好了,人家中大7月有暑期班,能学财会、电脑、外贸外语,好多课程呢,还有文化宫有下岗工人再就业培训,免费的,厨师班教中西糕点和粤菜,还有美容美发电器维修,你俩打算学点啥?这些都不学,去驾校报名学车也好呀!”   大姐还真动了心思。   串串香生意现在每周都能稳定收入八千左右,除了两家甜品店她最近又接了一个猪杂汤连锁店的批发生意,她的丸子现在在周边居民中也有口碑了,大学放寒暑假时这几项收入是不会变的,这样一周也有两三千。   有了这底气,她请城哥找了个帮人办注册的黄牛,仔细问了问怎么注册公司。   人家跟她说,注册担保金按3%的佣金算,20万的注册金,放进你开公司的银行账户,注册保证期满转回人家账户,收六千佣金。   秋凤一听就明白了,能搞这个项目的黄牛肯定跟银行员工有关系,六千佣金说不定黄牛只能拿到一半。   黄牛还说,搞注册金不是难事,真想开公司她还必须要有一个可靠的会计,能做账,每年要年审的,还要应付税务工商部门检查。   他手头也有会计人选,一个人做着几个甚至十几个公司的账目,每本帐一年收几千到几万不等,看账目有多难做了。   像宋秋凤这种营业额,注册公司后,要是请个能干的会计,交的税不会比现在多很多。   国家这几年鼓励发展私营经济,说不定还能帮他们申请减免,那就比现在交的税费还少!以后要是想扩大经营规模了,开分公司了,怎么开□□,什么时候报税,那全是门道。   宋秋凤听得心蹦蹦跳。在广播上常听到有财会班招生的,这才明白为什么财会专业一直吃香,这要是学精通了,可是一门一辈子吃穿不愁的手艺。   她跟徐山平商量,“我去学财会,你去学车,还是学粤菜呀?”   徐山平吓一跳,“我滴个天爷呀,你不会也要去念大学文凭吧?”   宋秋凤怔了怔,气道:“咋了?我怎么就不能念?我和俩妹妹同一对爹妈生的,我确实是心眼没她俩多,可我脑子也不差到哪儿啊!”   徐山平缩缩脖子,“秋凤你别气,我不是那意思。从前我不还老说你学啥都比我快连压螺丝也比我整齐么?我是说……咱俩,也能念大学文凭?”   “当然行!”秋凤笑着挽住未婚夫胳膊,“她们三年五年念下来,咱俩就算再笨,七年、八年也能念下来了!艺多不压身。况且,小妹打听过了,文化宫下岗再就业学习班是免费的!免费的咱不去不是傻子吗!”   徐山平乐了,“对!对!”   他俩暑假学习这事就这么定了。   隔天宋秋凤就去报名暑假财会班了,徐山平也赶紧去报名。免费厨师班一周就两节课,都在上午,徐山平干脆又跑驾校报名学车。   他有危机感了。   看看宋诗远,天天回到家收拾完都11点了还要再念半小时英语。林通求为啥也准备自学了?小妹还真没说错,怕宋诗远成了大学生瞧不上他呗!   有宋诗远这么个榜样在,徐山平敢保证,秋凤只要一去财会班,很快就会觉着“既然都念了,那我为啥不念个财会专业的大专文凭”。   以后秋凤是大学生了,就算不嫌弃他,哦,人家一问,他才初中文化,啧,这……不配啊!还有,以后孩子上学,填表填家长文化程度——得,又得让人笑话!   其实他心里更想学点斯文人学的科目,可他文化底子太差,算数倒是快,也只限于加减乘除,字还有好多念错的,不认识的。   宋李村离乡公所更近,教师资源比他们好,徐河村那时的小学,只要下雨下雪都得停课,为啥?小学是徐家祠堂改的,当年破四旧把房顶捅破了一块,谁也不愿意出钱修。   他把心事跟秋凤一说,秋凤求郑姐买了一本小学生字典,每天傍晚她跟帮楼上谭阿婆倒垃圾时拿走前一天的报纸,找一篇新闻跟徐山平一起念,遇着不会的字,不明白的词,两个人头挨头在灯下一起翻字典。   余自新松了口气。   她就怕自己去了海市后暑假期间徐山平忍不住要回老家。   大姐是改变了,徐山平离改造好可还早呢。这时候要让他一回老家,被旧势力包围、洗脑,得嘞,买房子的事就八成要露馅,嗬,搞不好就有人要借钱盖房、娶媳妇……要是再引过来什么要来当太后老佛爷的人——哈。   那搞不好就得换姐夫啦。   可不得给他找点正事做。让他忙起来,想都不要想回老家。   五月末一天晚上七八点钟,李所长和王警官来了。   宋秋凤跑出柜台抓住人家双手握了又握,感激不尽,非要让人家坐下来吃碗面,两人一直推辞,店堂里几个客人好奇看着,气氛逐渐尴尬。   余自新为两个警官解围,“李所长,王叔叔,来我们家后院坐嘛!”   她领两人到后院坐下,从冰箱里拿出汽水,宋秋凤拿出一个冰镇的西瓜切开,又拿了两条雪白的毛巾,浸湿了拧干递过去,“来擦擦汗!”   李所长和王警官连说“别客气!”哪里管用,在宋秋凤眼里,这几个警官都是抓坏蛋的英雄!   两个警官看他们这后院虽然小,可一切井井有条,一面墙加盖了厨房、储物室和大洗碗池,全都贴了白瓷砖,干净清爽,在院子中放着折叠小桌四张小椅子,桌上放着蒲扇,另一面墙根下面还种了些香菜小葱和花草,挨着墙根搭起葡萄藤,墙根下面是一溜坛子。   “是自己做的黄豆酱,西瓜酱,还有腌咸鸭蛋。”宋秋凤赶紧拿了个小塑料筐,打开一个坛子掏鸭蛋,“我洗几个你们带回家吃!”   “哎,别别别!”李所长急忙摆手,“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余自新,这又吃又拿的,不像话!”   余自新笑,“你们现在不要,等我和姐姐姐夫再送锦旗的时候也得给你们送去!”   宋秋凤连连点头,“锦旗都订好了!”订了三面,上面写着“人民警察除暴安良”,给李所长他们、市局还有这边派出所都送!   徐山平招呼完几个客人跑来,在围裙上擦擦手,“我们是真心感激你们啊警察同志!”他又拿出两包没打开的中华,要给警官们敬烟,可两个警官都说不吸烟,只好又催人家吃西瓜。   李所长和王警官来,除了想看看余自新,也想给他们透个气,让他们安心。   抢劫罪量刑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如有持槍、伪装成公务人员和军人、造成伤亡、数额巨大、累犯等几种情况的,刑期是十年以上,最长可以无期。   罗志安这案子,犯罪事实清晰,情节还比较恶劣,先去是闹事,试图勒索不成后跟踪受害人,很明显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抢劫;二是受害人是未成年人,他实施抢劫的地点又在学校附近,引起了大学师生的不安情绪,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   光这就足够五年以上了。   李所长还告诉余自新,“这个人前科累累,虽然之前没人报警,但足以证明他会对社会造成更多危害,现在正赶上G市的严打,我们和市局的同志都认为他最少会判五年以上。”   分局同事去在四星电子厂调查时得知罗志安曾因无故造谣中伤女工友受过两次警告,屡教不改。还有一名女工报警,罗志安曾勒索她,金额近三千元。   这要是证实了,那可又得加上好几年。   这么一个坏人,竟然在四星电子厂一直平平安安呆了好几年?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分局上报市局,等研究结果,要不要继续追查,把这个案子当成案例。   现在电子厂的领导班子正在反省检讨他们的工作呢。   要让余自新说,罗志安这鳖崽子还算有点运道,这要是赶上1996-1997年的全国第二次严打,妥妥十年以上。   不过,他还勒索过一个女工三千块?胆子比她想的要大啊!   天哪,不知道受害者是谁。 第64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你不同意谅解我就不走……   五月三十号是星期六, 又是端午。上午十点多,余自新一家正在后院包粽子呢,就听见一群女孩的笑声, 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飞来了, 王老太太敲开门, “小余, 你的朋友来找你玩啦!”   余自新惊喜地站起来, 是她的室友们!   芳芳娟子,月华丽婵,只有林娇没来。   她和大姐赶紧请大家进来, 徐山平去煮了些芋圆和丸子串请女孩子们吃,又去郑姐家买了汽水雪糕和女孩们喜欢的零食回来。   女孩们参观了小院, 又参观了余自新姐妹的房间,已经羡慕得不得了啦,等看了她和宋诗远开的小店,更是下巴都收不回了。   店面虽然小,可布置的很精致,好像到处都有绿植, 墙面刷的不是白漆, 是一种很好看的浅蓝,余自新说这叫罗宾蛋蓝,是一种鸟蛋外壳的颜色,油漆店里买不到,她二姐自己调出来的,墙上挂了三套衣服,背带牛仔裤配黑色条纹的坦克背心,比墙面颜色再淡一号的连衣裙, 系一条细细的奶油色皮带,海水蓝半裙和乳黄色上衣,每套衣服都挂着不同的包包。挂衣服的墙是用几扇木门改的,门边刷成浅金色,这几套衣服就像被镶在画框里似的。   另一面墙上钉着几排木板架,上面放着各种化妆品,还有小花瓶,小盆栽,最里面的墙边放着两张扶手椅,一旁是个老旧电视机改的柜子,电视只剩下个壳子,里面放着几个小娃娃,像是在过家家呢。再仔细一看,小娃娃们身上穿的正是墙上那三套衣服!   “这也太好玩了!”丽婵和芳芳蹲下来看,“衣服是你们自己做的啊?”   “哇,你这娃娃好可爱啊!市面上都没见过。”   娟子说:“你俩别乱摸乱动!”   “没事!这些娃娃是我在小商品城批发的,美术老师最近讲肖像,我就给它们改头换面了!擦掉原来的五官,再画上去。等会儿我送你俩一人一个。”余自新笑笑,“这里窄小,走,咱们到后院边吃西瓜边聊!”   到了后院,女孩们迫不及待告诉余自新:“你猜是谁告诉罗志安你地址的?林娇!”   这并不稀奇,但接下来芳芳说的,就让余自新不知作何反应了——“警察来厂里调查的时候,林娇报警了!说罗志安从春节时一直勒索她,你的地址也是他逼她说的!”   月华翻白眼,“做戏真是做得一流!回到宿舍还哭呢,说她一直担惊受怕又好歉疚哦……”   娟子骂了几句脏话,“呸!她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你,担心姓罗的找你麻烦,不能给你打个电话提醒一下?这时候报警了!还不是看警察来调查了,怕罗志安供出她?”   芳芳照旧是有最多消息的,“她真的好有心计!她每次给罗志安钱都是去提款机提的,收据她都留着呢!交给警方一查,提款机上不是有监控镜头吗?按照时间一查监控资料,嚯,真的哦,每次林娇去取钱,罗志安这憨鳖都跟着!林娇愁眉苦脸的还哭,出了提款的地方不情不愿把钱交给罗志安,全拍下来了!”   “啊?”余自新愣住。   我靠。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这要是林娇提前布局的,她娘的,她还真是个人才啊!不管她取钱的时候是不是有意在表演,但一报警,她就从加害人变成了受害人。   月华摸摸心口,“好彩她辞职了。我的天,想到这个人一直住在我下铺,我都后怕。”   余自新呼口气,也摸摸心口,“是啊,我也好后怕。”   这对渣人在互相伤害上干得还真精彩。   勒索数额三千,不知道再加上这个罪名,罗志安会被判几年。   “不管怎么样,罗志安被关进去了!我们再也不用怕他造谣了,来,干杯!”   女孩们举起汽水瓶,叮叮当当碰撞——“干杯!”   女孩们都为罗志安这人渣落入法网高兴,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同情他。   隔天早上,徐山平的两个室友跟和罗志安两个老乡来了。   徐山平心想,这两人,莫非是替罗志安来道歉的?看来还是警察同志们会教育人,这个渣渣去看守所待了几天知道干人事了。   万万没想到,寒暄了几句话,他都准备好听他们转述罗志安的道歉了,这两个人说:“老兄,得饶人处且饶人,罗志安他又没真怎么样你小姨子,钱包也是他捡的,不能把事情做绝啊!这要是真判十年——他家只有个守寡的老娘,弟弟妹妹都还小,可怎么办呢!”   一个前室友也说,“是啊,是啊,再说,你小姨子之前要是没说话刺他,没往他身上泼热汤,罗志安那性子我知道的,再软和不过的一个人了,最多嘴花花,他哪里敢动手呢?啧,认真说起来,你小姨子,一个女孩家,也太厉害了些,少说一句不行么?忍一时之气就算了,哪会闹成这样?”   徐山平气得肺都要炸了。   可他口才不好,别说余自新宋诗远的水平了,就秋凤现在都比他强好几倍,偏偏姐仨这会儿都不在家。   他憋着这口气,洗了个西瓜放在桌上,“我杀个西瓜给你们吃。”说完一刀捅进西瓜肚子,握紧刀柄向下一压,再向上一提——噗呲一声,甜甜的西瓜汁喷了罗志安老乡一脸。   这人惊叫一声,捂住脸。   徐山平乜斜着眼睛看他,语速还是慢慢的,“罗志安这个鳖崽子,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他要来找我们寻仇,要打我小妹?”   这人抬头看徐山平一眼,吓得赶紧把目光移开,一声不敢吭。   徐山平咔嚓一刀把西瓜剖成两半,再咔咔几下切成几牙,“吃吧!吃了解解暑,降降温。想想什么话是好话,是人话!”   他递给四个人一人一牙西瓜,“吃嘛!客气啥?”   四个人吓得都不敢动哪还有胃口吃西瓜,徐山平眼睛一瞪,“咋不吃呢?嫌弃我这儿瓜不好?”   “不不不!”   “这就吃这就吃!”   四个人赶紧抓起瓜吃。   徐山平自己也抓了一块啃着,“他罗志安有老娘有弟弟妹妹要养,就更应该好好工作,上进,想办法多挣点钱,他呢?一张鳖嘴叭叭叭说这个那个女孩子闲话,还造谣到我跟秋凤头上,我没在厂里打他一顿他都该念佛了,还敢跑来找事?还跟踪我小妹?”   他用手里的西瓜指着另一个罗志安的老乡,“那鳖崽子说钱包是他捡的?那他怎么不把钱拿走就算了?还要留着钱包?”还留着小妹的袜子?!   想想都变态!   民警同志讲了,这是一种犯罪心理,罪犯把受害者的物品当做战利品带回去,以便回味犯罪时的快乐!他听完都要吐了。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徐山平站起来,“你们走吧,别再来了。再来我就报警说你们威胁我。”   四个人在心里连呼:谁敢威胁你啊!是我们在被你威胁啊!   徐山平平时憨厚老实,脾气又好,谁能想到他会有这么凶神恶煞的一面啊?提着西瓜刀,红红的西瓜汁还在顺着刀锋往地上滴呢。   这四个人心惊胆战离开,手里捏着的西瓜黏答答,前胸后背的汗黏唧唧。   秋凤回来后,徐山平把这事跟她一说,秋凤思忖一会儿,还是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让徐山平跟警官讲了。   她怕还会有人来“求情”。   秋凤还真猜对了。   这天中午他们正忙着呢,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到了店门前,二话不说跪下,还拽着小女孩跪下,“求求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儿子吧!他是冤枉的呀!他没抢劫!他只是捡了个钱包!”   宋秋凤按住徐山平,“报警!”他要是出去,这娘俩假装被碰了被打了可说不清了,她走出店面,“你们来错地方了,喊冤去警察局,去政府大门前面喊。走吧!”   余自新刚端着一大盘丸子从后厨过来,一看,这正是罗志安的老娘赵秀妮。   赵秀妮一把抱住宋秋凤的腿,“求求你,去跟警察说,是你记错了,我儿子真不会抢劫,他真的只是捡了你的钱包!”   宋秋凤快被这无耻的婆娘气晕了,“他不抢劫警察干嘛抓他?十字路口、银行前面都有监控摄像头,都拍下来了,你还敢胡说呀?”   赵秀妮抱着不放,嘴里只喊冤枉,嚷得一堆人来看热闹,宋秋凤觉得这疯婆娘手指尖都要掐进她肉里了,痛得使劲推开她。   “啊——”赵秀妮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旁边的小女孩扑在她身上,“妈——”她嗷嗷哭起来,“你们打人!你们把我妈打死了!”   周围的人也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快让开!”突然有人大喊着分开人群,哗啦一盆水兜头倒在地上躺着的女人身上。   “啊——”赵秀妮又惨叫一声,跳起来了,这次是真惨叫,这水好烫啊!   余自新泼完了热水,摘掉隔热手套拍拍心口,“嘿哟,好吓人,她肯定是中暑了!幸好我把她救活了。大家快散开,给她点新鲜空气!”   围观的人群嘻嘻笑,原来是装的啊!   这时负责这一片治安的民警来了,两个警官问围观群众:“怎么回事?”   有人高声叫:“又来勒索了!”   赵秀妮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诬陷她们呢?   “不是!不是!我是来——”   “你是不是来威胁我们的?”   “你还打我大姐!大家看我大姐胳膊都给她掐青了!”   “对对,她们刚才还做戏来着!”   “对哦,不是勒索做戏晕倒在人家店门口干什么?”   赵秀妮一看,周围没一个人帮她说话,瘫坐在地上嚎哭着拍大腿,“我儿是冤枉的啊!我儿没有抢劫!只是捡了个钱包!”拍了几下龇牙咧嘴停下了,被烫过了再拍可比平时疼太多了。   一个警察立即说:“你儿子是不是抢劫,法律会审判他!根据现有的证据,他确实是有预谋地抢劫,银行和路口的监控录像记录下来了他整个犯罪过程!”   这搞不好可是会伤害人民对公安部门和政府的信任,可不是小事!必须得立刻解释清楚。   “而且,你儿子不止抢劫,还勒索工友三千元,也全被提款机的摄像头录下来了。”警察怕这个村妇不知道什么叫摄像头什么是监控,解释说:“就像演电视一样,被拍下来了,知道么?铁证如山。”   “啥?”赵秀妮顾不上嚎了,她来的时候就只听说是抢劫,咋还有别的罪名,勒索?还都被拍下来了?能在电视上放?   民警扶起她,“走吧,你们不能再在这儿继续骚扰人家正常做生意了。”   “你跟我们去所里,看到监控录像就明白了,你儿子,一点也不冤!”   “再这么骚扰威胁,你儿子怕是还要多加一条罪名。”   “啥?”赵秀妮来的计划的主意全用不上了,她听人说只要能拿到谅解书,就能减轻罪名,怎么拿?撒泼打滚,你不同意谅解我就不走,让你做不了生意!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这店面又走不了,为了生计我看你同意不同意!   谁知道,这是威胁受害人,会加重罪名?!   难道她的好大儿,真要坐十年牢?   赵秀妮真地要昏倒了。 第65章 蓝图 抓住时代的脉搏吧!   1998年是雨水特别丰沛的一年。   进入六月起G市接连下了几场大雨, 但气温并没因此下降,丽影时尚的火爆程度也一样。   按照余自新的原计划,她这时应该动身去海市了, 但她决定调整计划。   她去海市除了求学, 更重要的是要改变姑父和媛媛的厄运。   要改变姑父的命运并不太难, 只要让他离开吴胖子的大舅搞的施工队就行, 既然她能帮大姐二姐找到新工作, 就能再来一次,在明年四月前帮姑父换份更有前途的工作。   但是,想要帮媛媛改变命运, 难度就高了。   从去年八月重生,到现在已经十个月了, 余自新只要想起一点未来的信息就记在笔记本上,希望能发现什么可以利用得上的东西,她一次一次在画推导图,设想过许多办法,但到目前,她没能推出一条成功的思路。   媛媛现在是个8、9岁的小女孩, 余自新只是个陌生人, 贸然刻意接近媛媛,怕是会被当成人贩子打跑。   那么,先接近媛媛的父母,获得他们的信任?   也很难。   媛媛的父亲方悦棠是个抓住时代脉搏的企业家,母亲李婉晴在J大学做行政老师,他们受过高等教育,见识广博,有受人尊敬的工作, 社会地位也很高,要讨好、结交他们的人一定很多,再看余自新,现在只是个不到二十岁,刚从农村走出来没多久的小女孩。   余自新甚至想过到媛媛家当保姆。这不就可以贴身保护她了吗?   可这条路依然行不通。   媛媛原先的保姆成姐不仅能干人还很好,媛媛瘫痪后也是成姐一直在照顾,直到她要退休了才换了余自新。   成姐干得好,又深受信任,媛媛家为什么要换人啊?   总不能跳到媛媛家人面前说:我是重生的,几年后你们家会出意外!不给当成神经病打出去才怪。   这些都不是余自新觉得最困难的部分。   她和媛媛相识快十年,亦师亦友,又像母女,几乎无话不说,但无论是媛媛还是舅舅一家,提及那场意外都讳莫如深。   最初介绍她到媛媛家工作的中介王姐说,媛媛初一那年冬天,有几天保姆回老家了,一天中午放学她妈妈随便煮了个面,母女吃完后和平时一样午睡,谁知煤气炉子没关紧,两人煤气中毒。   虽然都得救了,但媛媛的右臂和腰部以下失去了几乎所有知觉。   媛媛的父母因此离婚了。   李婉晴很愧疚,几次试图自杀。要不是媛媛舅舅一家十分警惕,她差一点就成功了。   当时国内的心理医生很少,媛媛的舅妈有同学在美国做医生,人托人,送李婉晴去美国治疗。病治好后她也留在美国,几年后也再婚了。   媛媛就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家中,直到她二十几岁后能独立生活了才搬出来。   余自新照顾媛媛那几年,李婉晴每年都回国,但媛媛从来不见她,说不想再刺激她。   她看得出媛媛在说谎。   这让她觉得,当年的煤气中毒也许不是意外。   这一点才是余自新最担心的。不弄清这一点,她害怕即使躲过了煤气中毒,还会有其他“意外”。   究竟该怎么办?   真是难。   可是再难,她也要去做!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媛媛这辈子健健康康的。   丽影和花想容的合作活动后,余自新突然福至心灵——她不是苦于没法接近媛媛的家人么?她没法去就山,那么,能不能设法让山主动靠近她呢?   她的化妆术不仅得到了许多三四十岁的顾客的认可,还得到了金姐和花姐的认可,这两人,一个是她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最美丽的人,另一个是彩妆品牌销售,她们的认可让余自新自信猛增——她到海市后可以在J大学附近开一个美容会所!   媛媛的妈妈李婉晴她见过几次,优雅漂亮,看起来最多四十岁,一点不像五六十岁。她是个非常注重外表的人。   她现在在交大当行政老师,有钱又有闲,还爱漂亮,在大学附近开个美容会所,她一定会来的,然后——她要设法跟媛媛妈妈做朋友,搞清楚当年的“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对症下药。   余自新还想到,重生前有阵子关于Tony老师的社会新闻特别多:Tony骗白富美结婚、婚后谋财害命;Tony谎称自己老爹得绝症问十几位白富美客户借巨款跑路,Tony……   为什么总是Tony?   Tony们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怎么就能骗到女客户呢?   很多情感博主分析,这是因为Tony们能提供情绪价值。   做个头发怎么也要一两个小时,这段时间Tony会找各种话题跟客户聊天,跟她一起吐槽神剧,骂骂可恶的上司,渐渐的,Tony老师了解每个客户的喜好,熟知她们的经济状况家庭情况,甚至知道她们一些隐私——到了这时,Tony已经不仅仅是理发师了,是朋友,是倾诉对象,是心理治疗师,是她生活里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这个办法好像比潜伏到人家家当保姆靠谱多了。   好!为了救媛媛,她就去当女Tony!   余自新正默默筹划怎么开店当Tony,金姐来找她和二姐共商大业了。   自从上了电视节目,金姐的服装店更是日进斗金。每天账上流水都有大几万,几个店员忙得声音嘶哑,人人水杯里都泡着胖大海。   换了普通人,受挫后改了条路,赚到了钱,还有什么不满的?这时应该觉得扬眉吐气了,但金姐不是普通人。   她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时时穿的像只花蝴蝶,但她坚信自己是对的。玫瑰就是玫瑰,金子就是金子。她之前只是没在合适的地方遇到合适的顾客而已。   锦华商厦的女装店打了翻身仗还不够,她还要开服装生意的另一条支线。   宋诗远不是说她的风格是大明星奢华风么?那她就专做大明星生意!   她决定腾出自己名下一间公寓改成休闲会馆,再托花姐帮忙拉上电视台的关系,请G市的娱乐圈的人来会馆玩。   “小余呀,阿姐这个会馆要是没有你,可开不起来,计划再好都没用。”金姐亲亲热热搂着余自新,“你再到会馆帮帮阿姐啦!”   宋诗远这间窄小的“体验馆”为什么能牢牢抓住大学最有价值的那批女生?因为她们不止卖衣服,卖的是服务。   类似的模式搬到丽影又成功了一次,让G市最舍得在穿戴上花钱的女人成了固定客户,那为什么不再用一次?这一次,她要把G市的明星都变成固定客户。   金姐对宋诗远微笑,“给明星们搭配穿衣,可比给女大学生、女白领搭配要刺激多了!”她又问余自新,“你呢,想不想让明星成为你的作品,站在红毯上被狗仔围着拍照?”   金姐挑眉一笑,“我们要让这些明星变成我们手里的公仔娃娃,由我们装扮!”   余自新想到自己的新计划,和金姐这个计划不谋而合。   她按捺住心潮澎湃,认真地思考。   此时别说G市了,纵观两岸三地都没有为明星搞造型的专业团队。即使是被公认最潮最In的港星也常常有灾难性的造型。   金姐准备拿下的,正是一片无人开启的“蓝海”市场。她很可能成功。   余自新轻呼口气,仔细回想90年代末的娱乐圈都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时G市和首都、海市在娱乐行业可说三足鼎立,G市占着靠近香港的地利还更繁荣些。   MP3、MP4还没生产出来,数码时代也还没到来,唱片行业正走向最后的辉煌,就连王菲的几张专辑也是在G市进行的部分制作。   直到五六年后,陈老师修理笔记本电脑造成香港娱乐圈提前衰亡,此后,一些有远见的港星北上揾食,G市的娱乐产业也随之凋零,首都和海市成为明星含量最高的城市。   但这几年的时间足够了。   只要金姐能抓住这个机会,就算以后产业北上,她也抢占了先机。   她心中忽然涌动着一种别样的感触——难道这就是时代的脉搏?她也触到了时代的脉搏?她也可能成为抓住时机起飞的弄潮儿?   也许真的可以。   也许她的美妆事业蓝图就从此开启。   也许,她在几年后也可以像现在的花姐一样,和金姐互利互惠,互相成就。   也许,她能取得的,远不止于此。 第66章 豪气 余自新的神秘喷雾   金姐做事雷厉风行。   她拿出二十万让宋诗远负责公寓的软硬装修, 只要不是承重墙全都可以敲掉,什么都要最好的,坚持将浮夸奢华进行到底的原则, 怎么金碧辉煌怎么来, 钱不够再拿!最重要是要快。   她要在最多三周内开门。   她还给宋诗远配了一部诺基亚8810的手机, 银色金属滑盖, 内置天线, 可以在香港直接打过来。   名片当然也得重新印,印两份——丽影时尚创意总监,还有, 星辉时尚体验会馆总顾问。   宋诗远感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公寓看了看,四方两厅两卫, 带上前后露台快两百平,大体不用改,原先装修就很舍得下本,地板是柚木的鱼骨拼花。   这个小区也是G市当时最昂贵的外销房。24小时有保安巡逻。   硬件条件不用大改,金姐给的三周时间就足够了。   但宋诗远依然紧张。她生怕一不小心把浮华跟粗俗混成一谈,搞砸了!赶紧跟小妹一起钻进图书馆抱佛脚。   余自新对浮夸奢华风还真有点印象, 小李子、童姥还有蜘蛛侠演的那部《伟大的盖茨比》就是这个风格的教科书。   她和媛媛看过好几遍盖茨比, 背景是二战前最浮华的爵士时代,当时最流行的是装饰艺术,童姥演的黛西头戴的几何图案钻石头饰是典型的装饰艺术珠宝。   虽然这部盖茨比现在还没拍出来,但是眼前有现成的参照影片啊——小李子和凯特·温斯莱特的成名电影《泰坦尼克》!   泰坦尼克号的时代比伟大的盖茨比要早一些,但影片里露丝的服饰,大船里头等舱里的餐厅舞厅,都极有参考意义。   《泰坦尼克》4月上映,当时她们正忙着搬家、开店, 一直没能去看,余自新还以为电影已经下线了,没想到这部电影在1998年风头无两,现在还能在电影院看呢!就是票价炒到80元一张。   得了,还是去多媒体教室看盗版影碟吧,更方便拍照和记录资料。   不得不说,当年没拿着水槍自由奔跑的小李子真是神颜啊……   电影快结束时英俊的杰克永沉冰海,我心永恒的主题曲弄得整个教室的人都在哭。   余自新和二姐用掉了一整包纸巾。   两人回家后把能想起的线索全写下来一起讨论,然后再到图书馆有的放矢找书看。   决定推迟去海市的时间后,余自新又报了一门继续教育的美术基础课。这次学的是国画。   宋诗远恶补了几天资料心里稍微有点底了。   她用相机拍了各种书籍的彩页,还找到了罗伯特·雷福德演的那部《伟大的盖茨比》看了两遍,画了好多参考图。   接下来两周她忙得脚不沾地,又去了一次香港。   这次就她带着两个店员去进货,办公室女郎风格的衣服要进,明星衣服和配饰也要进,六个大行李箱塞到满满,还又请蛇头“带货”四箱。   她还去中古家具行淘了些家具和陈设。   要想营造出她心目中的“给明星的会馆”,G市找不到合适的家具,香港这个中西合璧的地方反而容易淘到真假难辨的“古董”,还能找到不少复制品。   金姐叫她不用吝啬,千万别为了省钱买了掉价货,又专门拿出二十万港元让她去置办。   即使这样,合适的东西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尽数找到,哪怕是复制品,登样一点的也不便宜,一条纯羊毛地毯就几万元。   家具、水晶吊灯,刺绣灯罩,装饰画、大理石雕塑,全要办托运。宋诗远又找蛇头打通关节,不然,清关检疫一套程序走下来不知要多久,即便这样,运到G市又花了一周时间。   再接下来,她只能在感觉和氛围上狠狠下功夫了。   六月中旬,G市各大院校开始放暑假了,姐妹店里生意一下冷清下来,有余自新来帮忙监工,宋诗远提前完成了会馆的软装,她觉得,最后的效果总算有二三分那意思了。   余自新再次为二姐的天资骄傲,她精准地抓住了那个最浮华最奢侈的时代的独特装饰风格,并把它忠实地复制到金姐的会馆。   金姐和花姐则惊为天人——宋诗远叫工人重新粉刷了墙壁,正厅是一种带一丝紫调的红色,相邻的小会客室是孔雀蓝,墙上挂了幅裸女拥抱金色雨点的画,用色很大胆——起初她还担心太暗了,谁想到宋诗远在客厅天花板挂了盏水晶灯,又高高低低放五六盏不同样子的台灯,这样一来,到处是柔和得恰到好处的灯光,无论在什么角落照镜子,镜中人的皮肤和轮廓都自带一层柔光。   花姐比金姐专业,她看出了点门道:宋诗远玩的是平衡。中西,新旧,轻重,全都微妙地平衡了。   她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架镶螺钿珠母的黑漆屏风,这东西笨重又老气,但现在斜斜站在百页窗旁边,屏风后探出一点凤尾竹枝叶,上面搭着条真丝烂花绒流苏披肩,顿时感觉不一样了。   对,是感觉。   这个会所给人的感觉是神秘,绮艳,风情万种到有点堕落的富贵闲花。   金姐相当满意。   开业吧。   她没挂显眼的招牌,只在大门上挂了个匾牌,上书“谢宅”。   余自新这才知道,金姐其实姓谢。名叫谢彩·金。   宋诗远忙着搞软装时金姐也没闲着。   她跟花姐打通了关系,会所一开立即请来几位女明星和电视台主持人来喝茶。   吃的喝的没有一件不是精品,金姐长袖善舞,跟人讲话常能搔到痒处,把人弄舒服了,再顺便推销“专人设计造型”服务。宋诗远负责选衣服搭配,余自新来化妆。   这几位明星人人带着惊喜的笑容离去。   当然,全是免费的。   这么请人体验一次,花销不少。   余自新一边认真揣摩金姐是怎么跟人挑话题的,一边替她心痛那豪掷出去的钱。   金姐很有底气,“现在是广撒网,等着吧,鱼会来的。”然后会引来更多鱼,扔出去的本钱很快会加倍回来。   明星们买衫可不会讲价钱。甚至不会问价钱。问了,就说明你买不起。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而且很多人也不是自己付钱。   她真地网到了一条锦鲤。   六月底,一位新晋小歌星到香港出席音乐颁奖活动时令人惊艳,除了没有高级珠宝,和香港大明星合影时丝毫不输气势。   当即有人打听她是不是到日本动刀了?穿的衣服什么牌子?什么?找了造型师!   是香港找的?在G市!?   只有日本欧美明星才能享受到造型师的服务,G市竟然也有了?   造型师这个职业现在都没几个人听说过,造型师都做什么?从头发丝到手指尖全给照顾到!甚至拍照怎么笑,怎么摆姿势也帮你练习!   娱乐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即使小歌星想守也守不住。   颁奖典礼第二天,金姐和她的会馆在成了G市圈子里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的秘密。   这时再想来她的会馆?   不好意思,体验期结束了,我们实行会员制。   就像欧洲美国那些私人会所一样,为了保护会员隐私,提高会员们的体验,想成为会员光付钱不行,那不是哪个暴发户都可以来么?还要资格审查,通过了才行。   喏,我们这里又不是大卖场,我们只给最精英的人群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所以服务人数有限。以后要入会更难,还要老会员推荐才行呢,说不定,还要老会员们投票同意。   换句话说,咖位小点,砸钱也不一定能进来。   余自新听了金姐这腔调笑,“姐姐,你可把他们的心态研究透了!”   金姐嗤笑,“还有哪个圈子比这个圈子更爱攀比!”   她亲亲热热搂住余自新肩膀,“妹妹呀,你再帮忙几周啦,然后我和你二姐一起陪你去海市,我们飞过去!好不好嘛?”   看来,金姐已经动了在海市扩张的心思。   “好啊!”余自新一口答应。会馆正是闯出口碑的时候,她当然得继续留下。   G市的会馆是一切的基础,一定要帮金姐打结实了,以后才能在海市开分店,也许,还能帮她开启美妆事业。   7月时G市连降大雨,市中心几条街道积水一度淹到膝盖,好多摩托车在水里熄火了,只能靠骑士两脚踩水行,像一群群不会飞行的蚂蚱。   但豪雨一点不影响金姐的生意。她请教了风水师,在露台上放了两个大金鱼缸,一旁是高大的盆栽桂花树,这两个鱼缸接的雨水不是雨,是金!那不下雨的时候接什么?桂花呀!金桂当然也是金。   谢氏会馆不仅在G市的明星圈里火了,邻近城市的艺人有需要时也会过来,还有几个香港小明星,人托人问过来,她们能不能在香港提供服务。她们包酒店费用。   金姐一口答应,赶紧又去帮余自新办港澳通行证。   金姐招兵买马,到美容院挖到几个女技师,全是四十岁上下,人算不上美女,可是皮肤很好,这样才有说服力嘛,给客人按摩放松,做个脸,皮肤保养好了再挑衫,做造型。   在会客室里端茶倒水拿果盘的全是身段样貌挑不出一丝毛病的俊男,全都二十三四岁年纪,能逗人开心,也会适时在姐姐们面前装害羞。   个个都是伶俐人。   也不知道金姐从哪儿挖到的。   生意这么好,金姐又问余自新想不想留在G市,干嘛非要去海市啊?   余自新只问她,“姐,海市有几多人口?地铁开了几条线?G市呢?最大的大佬又是哪里毕业的?”   “我老实讲吧,海市有蓝印户口,买房就能落户,就冲这一点我也要去!”   金姐知道她打定了主意,就不再劝。自此每次余自新给顾客化妆时她也在一旁仔细看。   每次看,每次仍觉得神奇。   有位女主持要在棚外主持活动,急火火来化妆,“小余,像上次那样把我这个大肉鼻子画细哦!”   “朱姐放心!”余自新在手背上调深浅不同颜色的粉底,又恭维她,“姐你这个鼻子是最有福气最招财的,别人想要都没有!我给你画点阴影上镜更靓!”   三两下画好,女主持那鼻头肉肉圆圆,化完妆又挺又直,还带点贵气。   明明妆面不浓,也没用什么罕见的东西,但是妆效就是和平时那些化妆师画的不一样。   唯一称得上少见的东西,是一瓶喷雾。   每次画好妆后,最后一步,余自新捧起一个红色切面玻璃瓶叫顾客微阖眼睛屏住呼吸,呲呲两下,一阵香雾如轻吻落在脸上,幽香中带点微凉的苦味,几秒钟后再睁开眼,大功告成,保证妆面能维持五六个小时,即使流汗,只要不去揉搓就不会晕妆。   顾客们都感到神奇,“这是什么?”   每每这时余自新笑而不语。   在这圈子里混的都不会太傻,就识趣不再问。   金姐当然也好奇,但她也从来不问。   其实哪有什么神奇的成分?   瓶子是二姐在香港淘的不知道什么年代的香水瓶。余自新在小商品城买了新的气囊换上,喷出的水雾又匀又细。   至于瓶里的神奇药水,主要是矿泉水。   香水瓶洗刷干净后,余自新始终觉得还残留着一丝道不明的香气,被稀释后再次喷出来仿若倩女返魂。于是她加上煮柚子叶水和一滴玫瑰食用香精,气味清冷又甜蜜,自带神秘气息。   看作话 第67章 打擂台 生意好了自然有人来挖角   明星们来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贵妇。   但这帮太太可比明星难糊弄。   这时说出“我自己就是豪门”的女星还在演丫鬟,电视剧也还没播出,香港明星中只有最顶尖的那一批也不敢自称豪门, 即使是她们, 也有不少以嫁入豪门上岸为目标。   贵妇们见过的好东西可比明星多, 就更难满意。   几个太太走了路子, 根本不预约, 一人提着一个凯莉包来了,坐下来喝茶时翘着兰花指扬着下巴。   被众星捧月簇拥着的那位郑太太年纪最轻,看到会客室墙上那幅临摹的油画微微点头, “哦,古斯塔夫。”   然后对其他太太说, “给这会馆装修的人品味也还不错。”   金姐微笑,“正是我们总顾问选的。”   这群太太花起钱来也比明星们更大方。有些小明星有时还要打几通电话撒娇撒痴,阔太们直接办五万块的VIP年卡眼睛不眨一下。   来第二次的时候,郑太太就毫不客气跟宋诗远、余自新说起金姐的闲话:“……你以为她是什么出身啊?嘿,她这个捞女还真是本行——从前家里是小渔村哒!运道好,转了几手跟了唐先生, 人老珠黄了, 生个小孩再榨一笔……也不懂跟谁生的,老唐哪里敢认?他也是忠厚,还是年年给钱她们……”   说实话宋诗远并不太惊讶。   金姐女儿从来都是保姆领着,有时放学了来这儿吃晚饭,作业本上名字是谢嫣然,金姐也从未提起自己有老公。   郑太太说这些无非是要挖角。   她开出条件,金姐给她们姐妹多少,她直接加一倍。   郑太太的先生是港商, 还在G市一个半政府机构挂名主席,人面很广。   她要是开起会所,明星们先不说,这些富太太们肯定都会过去。   余自新没听过郑先生的名字,唐先生的名号倒是如雷贯耳,此人现在五十几岁了,直到七十几岁还时不时跟美女一起出现在娱乐新闻里。   她不看好郑太太,挖角就直接开出条件,或者说说自己比起金姐有什么独特优势,讲这些八卦干什么?太不专业。   她跟二姐出主意:“先打听一下郑太太以前做过什么生意,都做得怎么样吧。阔太太做生意可能只是玩玩,金姐做生意可是认真的。”   这也不是难打听到的事,服务其他人时随意问一问就知道了。   原来郑太太也不是元配,这原也不意外,郑先生比她大三十几岁呢,郑太太跟郑先生结婚这十年,搞过美容院、瘦身餐厅等等五六样生意,全都一两年完蛋。   还真是玩票的。   宋诗远仍然不敢大意,赶紧悄悄提醒金姐。   金姐和两姐妹一起商量对策。   “郑太太大概能拿出一百万来玩,我听说她在珍宝花园租了独栋别墅,只等装修好就跟我打擂台。”   嚯,原来金姐也早有准备。   “别墅条件当然更好,但交通没有那么方便,我倒是在国花园也有幢别墅,可是装修起来至少要两个月,我打算先把隔壁的那间公寓租下来,打通了扩建,你们觉得呢?”   余自新劝金姐干脆买下隔壁的公寓,“郑太太也有些朋友,万一房东就算毁约赔偿也要收回房子,我们怎么办?”   单收回房子还算好的,要是再用来搞点别的生意怎么办?人家搞个茶馆,阿伯阿叔们人来人往大呼小叫,抽烟打麻将,她们生意还怎么做?   金姐沉下脸,“对极。”   两天后金姐买下了隔壁公寓,但她不急着装修了,又招了一批伶俐的服务生,在隔壁搞培训。   郑太太得到风声,照样大摇大摆登门,话里带刺说宋诗远,“你呀,以为自己忠厚啊?哈,跟着她这种人,小心自己名声也被带坏了。”   宋诗远可不是去年圣诞节摆摊时喜怒形于色的时候,她温吞吞微笑,“金姐对我有知遇之恩,人总要知恩图报嘛。”   这天傍晚,金姐把所有员工叫到隔壁大厅,点到几个人名字,“呐,一人一个红包,好聚好散。”   有人尴尬有人惊讶。   金姐打个响指,“送客吧。”几个新服务生立刻站成一排,鞠躬时高度一致,“多谢!”   隔了几天,郑太太的会馆隆重开张,阔太太们肯定都要去捧场,可她们当中也有不服气郑太太的,偷偷跟金姐透气,明星和主持人里谁也来了,郑太太挖到的美容师从前是在哪家做的,哦还有,那几个从这挖的服务生,她一个都没要!私下跟说怕里面有“双面谍”!   郑太太内心戏很丰富。   几位明星们去郑太太那里捧完场,偷偷跟金姐解释,她们总要给郑太太点面子的,但是谁都知道哪里才是真正享受服务的地方。   在郑太那里,消费了还要捧她,造型做的好坏都要夸,在金姐这里可不一样。   到了七月底,G市举办了一场募捐晚会,请来两岸三地许多明星。   郑太太决心要趁这个机会展示自己的实力,利用人脉抢了几个大明星的妆发造型,一时间,金姐的会所冷清了许多。   金姐的“线人”说,郑太下了大本,从香港和英国请的化妆师。   金姐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香港人才众多,见过世面的人也多,要想找出几个出众的化妆师不是太难的事,这一行能有什么核心技术?能难过研究火箭么?   余自新又打定了主意要去海市,她和宋诗远现在的化妆技术,只能说比起别的化妆师高明不少,跟余自新的比,韵味有了但总归少了几分神。   余自新安慰金姐,“怎么,那些香港来的化妆师从前没在香港给人化过妆啊?为什么一直没出名呢?英国来的就更不用怕啦,他们一年才给几个华人面孔化妆?”   宋诗远这么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搞造型就是搞时尚,单有技术哪里够?还要有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灵魂人物,这就是性格、是标签,我们这里的灵魂是谁,就是金姐你呀!就像香奈儿的灵魂是可可·香奈儿一样。”   余自新很认同,“金姐,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会拍照摆姿势,更知道怎么管理表情的人。”   表情管理?金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对闪光灯发懵才是人类本能。   1998年,香港八卦杂志狗仔们最喜欢拍的就是明星的丑照糗照,最美的玉女明星一个一个数过来,全都被他们成功拍过丑照。   上次花姐安排电视台来采访,宋诗远被大灯一烤,嘴唇都要粘在一起了,眼睛都眯成缝,可是金姐就有这项天赋:她永远知道怎么笑最好看。   她还能帮顾客找到最佳的拍照角度,左脸还是右脸更好看?怎么抬下巴才能让下颌角更分明,假笑也笑得好看更是一门秘诀。   至于紧张时口干嘴唇粘在牙上,小事,提前在牙齿上涂一点椰子油就好,牙齿还更亮,上镜更美。   余自新说,这就是核心竞争力啊!   她可不是为了安慰金姐才这么说的。   别看十几年后大点的娱乐公司培训练习生都有专门的表情管理课,现在的韩国初代男团,就连拍MV都很多站桩姿势,哪像十几年后,现场大屏幕像素清晰,又要唱又要跳,要是不想在大屏幕上面目狰狞,不想被对家粉丝拍丑照,那就要练表情管理。   金姐被两姐妹这么一分析,信心又回来了。   对呀,她怕什么?郑太太没一个生意能经营超过两年的,大不了看谁更能熬咯。她之前开服装店,天天门可罗雀都熬过两年多,更别说现在。   金姐也全力周旋,给几个明星做造型。   不仅如此,她还搞到两张晚会观众席贵宾座的票,晚会当晚和宋诗远盛装打扮好了坐在观众席,镜头扫过来时大方地微笑。   摆明要跟郑太太打擂台。   郑太太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心里骂狐狸精一千遍。   骂有什么用。   这次晚会是港商协会大力赞助,跟着几个港星来的还有些周刊记者,郑太太跟老公软磨硬泡,出了钱出了力,本要借此大出风头,谁想到为他人做了嫁衣。   香港八卦周刊记者向来喜欢捧一踩一,这样市民才喜欢买嘛!   他们对当晚登台的明星品头论足,图文并茂。   真是不走运,在郑太那里做了造型的一位歌星假睫毛和眼线一起糊塌塌,记者们对玉女明星都毫不怜惜嘴损到极点,哪里会放过她!   他们故意放上当晚另一名女歌星的照片拉踩,人家美目盼兮,睫毛根根分明,你糊得好似哥特妆阿嬷。   嘻嘻,就盼着两个歌星结仇,那接下来他们又能大写特写了。   郑太太看到报道立即把化妆师骂到狗血淋头让他滚蛋。   其实这也不全是他的错。   即使是美女,五官也有优劣,歌星本来眼睛不大,她非要画一双大眼睛,那他能怎么办?只能按她的意思画。眼线粗粗,再贴两层假睫毛,眼睛确实比之前大了一倍有多。   而在金姐那里,艺人咖位小,就更听得进意见,余自新还趁彩排时偷偷去看了舞台灯光,贴假睫毛时用的手法和这个时代的也不一样,她把假睫毛剪成小段,下眼睑先用眼线笔画假睫毛线,再贴几根,眼尾画几根,画上卧蚕,眼睛放大了,妆感却不算很浓。   这一仗郑太太惨败。   她会所的生意当然一落千丈。   她气得差点脑充血。   正面打不过怎么办?   爆料!搞那个狐狸精! 第68章 搞事业 擦干眼泪继续搞事业   香港狗仔们信奉“够Juicy才够noisy”“够料才够响够爆”, 接到线报一看,哦豁,原来那晚穿92年黑色香奈儿大金链子礼服的美女是隐藏在几位女星靓丽形象之后的幕后人物呀, 竟然还和富商唐先生有过一段关系, 这料就更juicy了。   金姐没料到郑太太会用这种不体面的贱招。   她带着一班人马去香港进货, 顺便接了为两个小明星参加活动的造型。   隔天要回深圳, 一出酒店, 被几个狗仔堵住嚓嚓拍照,还“采访”呢——   问的那都是什么问题!   宋诗远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赶紧展开手臂挡住金姐, 余自新趁机把自己的墨镜塞给金姐,几人匆匆忙忙上了出租车。   当天下午, 他们还没回到G市,香港八卦周刊就印出来了,标题耸动——富商唐某的大陆旧爱来港,疑似在XX酒店密会!   图文并茂。   先把金姐穿着香奈儿礼服参加慈善晚会的照片和唐先生不知什么时候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再放几张在酒店门外拍的照片。   报纸上金姐戴着大墨镜几乎不施脂粉,嘴唇上不知涂了什么亮晶晶肉嘟嘟, 身旁女助理高得吓人, 也是靓女一枚。   金姐一路都没摘掉墨镜,到家时叫两姐妹,“走,到我公寓喝一杯。”   一杯啤酒没喝完,金姐哭得俯在桌上。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金姐的故事很简单。   小时候家里穷,赌鬼爸爸欠了高利贷跑路,妈妈得了癌症,她还有个小她两岁的弟弟, 怎么办?只能辍学出来打工养家。   老板说要带着她去谈生意,她才十几岁,能跟老板们谈什么?   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酒店房间,惊痛之余竟还觉得石头终于落地。为什么?因为她从一开始知道,她就是酒桌上的一盘菜,命运早已注定。   什么叫打掉牙齿和泪吞?这就是。   不仅和泪吞,还要强颜欢笑,笑得不美没准真会挨打。   她这盘菜还算有点运道,被人送到唐先生面前。   他和别人不一样。   知道她家的事,他先叫人接她妈妈到香港就医,一直到病逝都住在私家医院,没怎么受痛苦,还资助她弟弟到香港念大学。事事妥帖。   她跟了唐先生十年,28岁了,在别人看来还年轻漂亮,可唐先生身边永远有更漂亮更年轻的女孩子。   他说,好合好散吧。   他给她一笔钱,还教她做起生意,还说以后她遇到什么难处,他能帮她一定帮。他全都做到了。   她的女儿,不是唐先生的。   离开他后,她也像旁人一样邂逅、恋爱,骗人说是短暂婚史离异了,没想到人家也骗她——早就知道她做过二奶,小有积蓄!和她在一起就是为的钱。   骗局暴露后男人一把撕下□□,几拳打得她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不敢动。   半夜她跳窗逃走,惶惶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能再去找唐先生求助。   唐先生送她到了医院,她鼻骨折断,臼齿也掉了一颗,医生要做X光前照例检查,才发现她怀孕了。   十几岁时胡乱吃避孕药,从此以后月经不准,半年来一次也有。本以为这辈子没有儿女缘分,谁知道孩子这个时候来了。   怎么办?   留下,还是打掉?   留下,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打掉?妈妈已经不在了,弟弟在大学交了女朋友,毕业典礼都不要她来。   她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亲人。   这时,肚子里小小人突然动了动。   她再没一丝犹豫。   没有结婚,没有准生证,那个男人还在到处找她,还是唐先生摆平一切,又帮她去香港待产。   小孩生出来不到五磅重,他抱起来看,说:“好丑啊!又这么小。”说着摸摸她脑袋,“阿金呀阿金,你以后可不能再傻乎乎一团粉了,当妈妈了呀。你当所有男人都和我一样有良心的咩?”   宋诗远问:“那上次,你是去见唐先生了吗?”   金姐流着泪笑,“不是。我去见弟弟,他结婚了,没请我。我去补份礼。”   金姐还没看到报纸,但也见识过香港狗仔的手段,喝一口啤酒,哭得流鼻涕:“等他看到报纸,更不会想见我了。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把女儿生下来?她将来会不会也不想见我?看低我?”   余自新说:“不是人人都没良心。”   金姐这个弟弟志气大哦,这么清高,那当初就去打工嘛!去拯救苦海中的姐姐嘛!上了大学,念了医科,还当了医生,开了私家诊所,哦,这时觉得姐姐丢人了。他这些成就哪一样不是金姐血泪肉身换来的呀?!   谁都能骂金姐贪慕虚荣,捞女,就他不行!这就是个狗哔。不,骂他狗,都辱狗!   金姐跟小伙伴们哭了醉了一场,睡一觉后又神采奕奕,继续搞事业。   干事业她可是下了决心的。   当年苦头吃够,唐先生教训她,她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   尤其在狗仔们每天都在努力挖掘新料的香港。   明星们背后的造型师曾经和香江富商有染的桃色旧闻跟旧报纸一起丢弃,今天的报上又有新料。   闲人们忘了那位穿大金链晚礼服的艳女,圈内的明星们可对金姐印象更深了——要四十岁了?还生过小孩?保养这么好?!赶快去她会所取经啊!   金姐也猜到会所会有大爆满,从香港回来第二天就联系人脉,找了两个能说会道的前台专门接电话,隔壁的公寓赶紧做最后的软装,准备扩大营业规模。   不趁着势头正好搞事业,是傻子。   郑太太再次气得吐血。   她发动老公的人脉能力搞慈善晚会,结果对打擂台被人一拳完爆打出十丈开外,爆料整治狐狸精,结果给人家做了免费宣传!   她怎么就忘了呢,这个圈子里最多狐狸精和想当狐狸精的!   金姐的会所原本大客户都是G市和临近城市的,香港客户寥寥可数,这下在香港的知名度一下提高了,来咨询的明星咖位一路往上飙。   短短一周VIP会费最初一年五万直接翻倍,还要排队等。   谢氏会馆名声大噪,郑太的会馆冷冷清清。   她爆料搞金姐这件事一出来,先被老公骂了一顿——死蠢!损人不利己!   郑太太还不服气,但她很快发现自己被阔太们孤立了。这些太太表面还是对她客客气气,但是去喝茶出街消遣都渐渐不叫她了。   为什么?   和郑太太一样是半路上位的阔太们想,今天她可以为了这点小事爆金姐的料,谁知明天谁怎么得罪她了,也被她爆料。   原配太太们本就不怎么瞧得起郑太太,觉得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艺术家就忘了自己是怎么上位的啦?不一样是做二奶?人家阿金是妈妈生癌,老豆废物一个,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有小弟要养,你呢?中产出身,正经大学生,哈,这才是自甘堕落嘛,难不成,你还真和郑先生有爱情啊?   在她们看来,狐狸精捞女固然可恶,可是郑太太这种仗着出身好、打着爱情旗号要夺正宫之位的更是该死!   她搞这出,还大大开罪了一个人。   唐太太。   唐太太不知道自己老公这些年做过什么吗?   她只是有自己的计较。   眼看小女儿大学毕业,要出来社交了,唐先生都收敛了许多,谁知会搞出这种陈年八卦!   阿金她是知道的,还算老实本分,哦,你郑太太想搞得她做不成正经生意啊,她落魄了,不还是要找我老公?真是痴线。难怪折腾十几年什么生意都做不长,太不会做人。真不知道郑先生看上她哪一点。   唐太太做了几十年阔太,人面可比郑太太广。她表明了姿态,其他阔太自然要有反应。   八月中旬,谢氏会馆扩大店面搞活动,金姐拿出从巴黎高价买来的几样古董配饰拍卖,竞拍所得全部捐献赈灾。   什么是好名声?   多做慈善、公益活动就有好名声。   金姐可没只打算搞这些就收手。   她乘胜追击,跟花姐一起走了电视台的门路,搞了个“妙手花容妆发大赛”的活动。   花想容提供赞助,金姐请几位明星和主持人担任大赛评委,电视台和G市下岗工人再就业办公室合作,受过美容美发训练的下岗女工为模特化妆,由评委打分,选拔优秀者,提供奖金和工作机会。   这是余自新出的主意。   徐山平去文化宫报名学白案做甜点就是她提的醒,当时她看到也有很多下岗女工报名学化妆美容美发,就想,没准能从这些人中招到有潜质的化妆师。   自从下决心当super Tony,余自新一直在琢磨这个事,世上Tony千千万,为什么能真正担得起“发型师”这个称号的寥寥可数?为什么有人开玩笑说找个合心合意的Tony比找男朋友还难?   还有,婚纱影楼还有美妆店那么多,化妆师更数不清,为什么只有毛戈平被人记住了?为什么他的化妆学校课程要几万块,还好多网红和模特去上课?   因为很多理发师、化妆师只学会了技术。他们知道怎么用剪子打薄头发,怎么给头发上卷涂药水,化妆时先上粉底再涂腮红口红,可他们只学会了这套程序,但并没有相对应的审美,更不会按照每个客人的特点去帮人家扬长避短,技术重复了一千遍自然熟练了,可不管客户圆脸长脸妆发都一个样。   这哪行!   余自新仔细观察后发现,美容美发班的下岗女工中很多人是有一定审美基础的。   再一想,也对,因为她们首先是G市市民,才能成为“下岗女工”。   这个时代,大城市的市民和从乡村刚走出的人审美差距很大。就看二姐吧,刚开始也有穿成五颜六色的鸡毛毽子的黑历史。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有一定审美基础的人,在美妆这条路上注定能走得更远。   金姐要扩大营业,必须要招更多化妆师,而且还不能是只会婚纱影楼新娘妆程序的,要是能在这批下岗女工找选拔出合适人选可就太好了。   她把这主意跟金姐一说,金姐立刻同意了,又找了花姐和几个女主持商量,各种关系走动起来,这事要能办成,各方都有利,不仅是电视台、女主持、小歌星们、花姐金姐全都各有收益,负责下岗再就业的领导们也有了政绩,下岗女工有了就业机会,文化宫的培训中心也得到了宣传。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事办成了,金姐和她的企业的形象,从此就更正面了。   这就叫花花轿子人抬人。   花容妙手美容美发大奖赛前期宣传不算很多,只搞了两周,节目也只在电视上播了三天,每集只有四十五分钟,但是引起了轰动。   那时选秀节目和真人秀少得可怜,青年歌手大奖赛倒是有呀,给人化妆做发型是头一份!新奇啊!   每期一个主题,除了现代时装画法,还有古装的,哇,太好玩了!   评委点评环节最受人喜欢,几位女主持和女歌星对模特的妆容持不同看法,打分,争论,有时还吵起来……当时没有网络没有论坛,观众们怎么发表看法?给G市广播电视报写信啊!每周报纸会刊登读者来信,在报纸上继续吵。   节目播第一期后,花想容的彩妆销量暴增。   花姐再次对这余自新刮目相看。   金姐选出了几名有潜质的化妆师,签的劳务合同里还有“继续教育”这一项,她听余自新的,得让化妆师们继续学习,提高审美,这才能有核心竞争力! 第69章 三件大事 余自新帮你修正命运   余自新收拾好行李去海市时已是九月了。   过去的这个月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 是金姐又正式注册了公司——星辉熠熠时尚造型设计有限公司。   之前给宋诗远印新名片时,这公司还是个只印在名片上的皮包公司,现在是实打实的民营公司了, 注册保证资本金两百万, 证件齐全, 在工商局查得到号的。   和再就业部门合作之后, 金姐发觉一个“支持下岗女工再就业、为赈灾捐款的女企业家”能获得额外的社会资源, 办完活动,几位妇联的女领导真诚地问她,明年还会不会再办, 能不能帮更多下岗女工找到工作机会。   金姐感到一种和从前不同的尊重,从前也有人因为唐先生的地位, 因为她的钱、美貌或是人脉尊重她,但这次不一样,这几位女领导,是真地认为她能为社会做出重要的贡献而尊重她。   金姐认真想了想,“我回去再想想办法。”   她和宋诗远余自新商量,“我要正式注册一个公司, 做大, 做好,还要做得长久。”   她看看两姐妹,“我想请你们技术入股,你们一人有百分之十股份,以后每年按股分红。你们愿意么?”   这几乎等于直接送给她们俩一人二十万。   但金姐觉得是值得的。   宋诗远和余自新给她出的那些主意,有很多的价值不能单纯用钱衡量。   想要持续发展,保持核心竞争力,就得能留住人才。   两人都同意了。   三个人先整理了章程, 再叫上花姐讨论了一番,认认真真写了份计划书,拿去找妇联和再就业部门的领导商议。   金姐想要开一个美容院,服务项目和给明星开的会所相差无几,目标客户是中上收入的G市女性,她的丽影时尚和花姐的彩妆专柜已经建立的会员档案中有现成的客户;如果这个美容院能办起来,以后还可以搞一个专门的美容师化妆师学校,吸引周边城市的生源。这样又能解决一部分就业了。   上面的人是真要干实事,看了金姐的计划很支持,有位领导还认出了余自新,“咦,妹妹,你是不是从前在四星电子厂工作过?”   再仔细一问,一个电子厂女工,只有初中学历,出来几个月已经进步这么大了,这可真是正面榜样啊!   有政府部门支持,就像海上行船遇见顺风。   一帆风顺的金姐忙得恨不能分成两人。   她放手去装修别墅,等装好了把明星会所搬过去,公寓这边就改成美容院。   除了宋诗远和余自新成了小股东,第二件大事,是宋秋凤买房了。   7月底,G市日报头版新闻——国务院近日发出通知要求: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   什么意思?   职工福利分房的时代正式结束了。   黄阿姨看到新闻时心里打了个突突。   她午休时急匆匆拿着报纸去串串香店里,跟秋凤说:“哎唷,真让妹妹头说中了!你看看!”还好她已经买了一套商品房了!   余自新那几天正忙着,每天早出晚归,周末时黄阿姨才找到她,“妹妹,你什么时候休息?再陪阿姨去看看房子吧!”   黄阿姨跟家里人一商量,赶快趁着房子还没涨价,再买一套!妹妹头说的那个什么住房贷款,儿子也说可以办!   只有她老公嘀咕,“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没有福利分房了,不是还有单位集资房嘛!”一套集资房,七十平方的,五六万就能买下了,比商品房便宜多了!他单位里同事都这么说。   尽管国家都发话了,不仅是G市,浙省日报、省委机关报都登了同样的新闻,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是很多。再等等吧,还是集资房便宜啊。   但是这次黄阿姨打定了主意,“人家小余的姐姐,才进城多久,人家都敢贷款买房呢!”   她没敢说出来的是,她觉着小余就是她的财神,上次小余说那个股不能买,又是一样!果然,和青州百货一样,又是支老千股!   余自新叫她也别再看别处了,上次那处就很好,再买一套,以后儿子跟他们住同个小区,既方便互相照顾,也有各自空间,多好。   宋秋凤又跟着黄阿姨去看了一次房,这次把徐山平也拉上。   徐山平听秋凤说了不止一次人家买的房子有多好,总觉得夸张了,这次去看了,回家之后跟秋凤两个跟练习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真好呀,真好呀!   高级地砖直接给你铺好,还有铝合金门窗!推拉窗!   站在窗口真的珠江河都看得清。   花园里还有喷泉!   还种了那么多花!   草坪!跟外国电影里的一样。   两人一商量,立刻准备注册公司。   从四月初开业,到八月初,他们靠卖吃食赚了小十万块了,现在国家发话了,城里职工都不分房了,人家不得买房?买的人多了,那房价还能不起?别现在咬咬牙能买起,涨价了捧着钱买不到了!   秋凤定了主意,问徐山平:“你觉得咋样?”   徐山平有啥主意?现在都是秋凤说一是一,他只有点头的份儿。   而且他也觉得秋凤担心得对。可是——   “那小妹说的蓝印户口的事,现在还没说法呢,咱就买了?”   秋凤拍拍未婚夫脑瓜笑,“你呀,天上掉雨点你还想一个盆全接住?”真是憨实。既然能买一次,不能买第二次?等有送户口的政策了,再买就是了!她学了会计,脑子比原先灵光,房子还可以拿去银行抵押呢,再说了,她现在又多了两家跟她搞批发丸子的生意,怕什么。   有“优秀民营企业家”金姐帮忙,宋秋凤顺顺当当办好了公司注册,连黄牛那笔保证金佣金都省了,从此就是“姐妹食品加工有限公司”的女老板啦!   第一次买房的时候要搞出资份额,徐山平还不高兴,这次啥也不说了。金姐和林通求,还有原先他们找到那个黄牛,都说这注册公司,放谁的名字,谁就得担责任呢,秋凤担着责任,当然房子也得放她名字才公平。   这可是件大事!   姐仨和徐山平专门庆祝了一番,在小店门上贴上“店主有喜”的红纸条,头天还送客人金珠芋圆串,好彩头嘛!也是大好的宣传,开食品公司了,这店的食物水准有保障。   跟宋秋凤批发丸子的几个老板听说了,还特意送了花篮,林通求更夸张,他请了个舞狮队来庆贺。锣鼓喧天,两头狮子采青,吐橘子元宝,周围邻居店家也来庆贺,对面的阿财也不情不愿来了。   他现在是没心气再搞人家了。人家都开起公司了,听说要做批发生意,他根本跟人家不在一条线上。   这天晚上,金姐送了一桌在广州酒家定的菜来贺喜。   四个人围着小桌坐下,回顾今年春节后四个人在小饭店商量未来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余自新喝了点啤酒,去厕所的时候偷偷哭了。她非常为大姐开心,可一想到原先能当上女老板的大姐上辈子过的那份委屈窝囊,她忍不住要哭。   有了公司,再贷款就容易了。   宋秋凤仍然找了江律师帮忙看购房合同。她记住小妹的话,有的钱绝不能省。   房子买的两室一厅,贷款一个月要还700多——蓝印户口政策还没出,但是有些银行已经开始降低住房贷款利率了,开发商急着要卖房子,跟银行有协议。可惜公司刚成立,不然还能给自己交公积金,以后用公积金贷款,利率更低。   余自新提醒大姐,“既然公司成立了,你们是不是再给自己买个商业医疗保险?”   这个事跟隔壁郑姐打听就行。   郑姐除了开杂货店,还卖保险。她给自己和女儿都买了几份。   第三件事,是罗志安数罪并罚,判了九年五个月有期徒刑。   这消息是乔引娣跟余自新说的。   乔引娣找了个周四调休,专门来了一趟,还买了两盒进口饼干当礼物。   她告诉余自新,这几个月田小冰找了各种理由,辞退了不少男工,首当其冲的就是罗志安的同乡。   马上又要九月了,每个厂都要招新工,这时让他们走,好过过年前开除。田小冰觉得自己仁至义尽,这些个男工可不这么想,可是有什么办法?   田小冰赶他们走的时候还说,要怪就怪罗志安这个同乡吧!影响太坏了,市里领导都知道,他们这些个厂领导都写检查不知写多少,宋部长还飞回韩国挨骂,你们还想继续留在厂子做工?   罗志安被判刑,还要赔偿受害人林娇,怎么赔?他在厂子里没结的工资只有一千多块。林娇来拿钱的时候正撞上罗志安的老娘和妹妹,好家伙,两方人马在厂门口打起来了,幸好林娇是她哥哥陪着来的,不然要吃大亏的!就这样,她还被罗志安的妹妹抓破了脸。   报警?   当然报了呀!可是他妹妹还不到14岁呢,别说只是口角、肢体冲突,就是再严重点,也只能批评教育。   那民警有没有招治治她?真有。   这母女俩被送去救济站了。就跟遣返差不多的地方。送到那里的多是流落街头乞讨的残疾人和妇女儿童。   余自新知道,她们被送回去之后再也不会来G市看罗志安了。   这对母女去四星电子厂,怕是想要找同乡讨点路费,或者看厂子能不能榨出点钱。上辈子罗志安检查出来肝病,他妈就来了一次,知道治不好,治病要花大钱,再也没来过。罗志安死后她倒是又跑来要过“遗产”。   说起罗志安,乔引娣仍然心有余悸,“来找我了解情况的民警跟我说,两年前他还骚扰过一个叫王改花的女工,她现在……”她长叹一声,“被造谣之后,传到家里……她只得嫁了个老光棍,整天挨打。民警去调查,她吓得直哆嗦,她丈夫当着警察面都敢打她!”   余自新紧紧攥着拳头。   两个女孩沉默了一会儿,余自新问,“我听王警官说你改名了?”   乔引娣脸红红,“嗯。我现在,叫乔自珍。”   “我真得谢谢你。”乔自珍骄傲地拿出自己的新身份证给余自新看,“你看,没有人盼着我来这世上,爹娘爷奶没一个人把我看在眼里,可是我自己得珍重爱惜我自己。”   “余自新,你帮我改了命。” 第70章 海市 机遇和挑战一样多   1998年9月, 浦东机场和新白云机场都还没修好,余自新两辈子第一次坐飞机,来到老白云机机场还是感到失望。   这个时候的机场比起她重生前的高铁车站都显得寒酸, 免税店只有一家, 柜姐们翻着眼皮不搭理人, 货架上的商品也让人没有购买欲, 机场里的餐馆里一碗牛肉面45元, 摆明宰客,可想要吃热食物只有这么一家——这时的机场连热水机都没有。   只有贵宾室才有服务员提供热水。   不过,余自新看着窗外停机坪上的飞机, 还是灵感爆发。   她先想到重生前那些明星隔三差五上热搜的机场私服街拍,甭管大花小花, 都穿的争奇斗艳,在机场走秀、带货,这对她们来说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可以展示个人衣品吸粉,还能借机争夺时尚资源,最不济也能扩大点知名度, 在直播平台卖货呢。   她叫金姐和二姐, “咱们能不能提供一个私服包月的服务?”   她们俩一怔,“你细说说看!”   现在香港八卦杂志和狗仔队发展神速,为民众提供了大量茶余饭后的娱乐,但是别说刚出道半红不黑的小明星们了,即使几个当家花旦拍一部戏片酬也有限,前一批炒楼损手烂脚的还没翻身呢,8月里金融风暴卷土重来,恒生指数又一天暴跌几千点。   这个当口, 有几个明星有能力每次出街都穿大牌呢?可谁也不想每次上报纸都被笑话呀。   大陆明星这个时候也没钱,几年后某位女演员走红毯都还穿过山寨礼服呢,山吧,还山得缺眼力价,专把原来设计里最抓人的点给改掉,幸亏后来天涯论坛衰败了,不然黑历史得跟一辈子。   从前余自新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女演员这种咖位的明星还会穿一眼假的山寨礼服,最近跟二姐一起研究大牌奢侈品,她明白了,这个时候,中国市场并不被这些大牌看好,除了几个已经扬名国际的大花,没人愿意赞助中国明星借衣服借珠宝给他们。   买高仿山寨?现在山寨行业还没兴起呢。那可不就得找私人裁缝按着照片做山寨了嘛。   “明星哪有不想穿名牌衫的?她们买不起,我们租给她们!她们自己搭配得没型没款,我们搭配好给她们!”余自新分析完,“一年里大场面能有几次呢?我们这个服务瞄准的是日常活动的造型定制!”   金姐思索,“这个生意可以做。但是前期要投重本,不过,回报是细水长流的。”   宋诗远同意:“要是能让衣橱里的衣服鞋包数量足够大,成本就会固定下来,时间久了还会慢慢下降。”既然是出租,一件衣服一只包就不止能用一次,租给一个人。当然,折旧损耗也要记在成本里。   金姐这阵子收到不少入会的联系电话,她列个名单,瞄准那些刚出道一两年,公司正在捧的小明星,这些人是她的目标客户,她们的体型胖瘦不会有太大差距,日常款的衣服很少有拖地款式,那么,高点矮点都能穿进同一件衫了。   候机时金姐和宋诗远一边列名单一边讨论,余自新发了会儿呆,又有新想法——候机时间至少有半小时,乘客们无事可做,这正是个很好的推销机会啊!   “金姐,咱们以后有了自己的护肤品、彩妆,可不可以雇些人在候机室推销?”   金姐这次去海市除了要探探海市的明星会所生意,也要去海市日化谈合作。   会所和美容院做脸、按摩,用的都是外面买的产品,可很多阔太、明星来她的会所是冲着她这个“活招牌”的保养秘方来的。这是现成一条金路啊,为什么不做个自己的牌子?   金姐沉思片刻,“有道理。”   她匆匆起身,去找VIP候机厅的经理。   余自新在候机厅慢慢溜达了一圈,思索着在哪里能搞个按摩椅,或者隔出来一小块做成个迷你美容院,提供些简单快捷的服务,洁面,护肤,再化个妆,客人美美地上飞机。短途旅行的女乘客绝对会喜欢这项服务,至于长途飞行的,再开发点别的可以在飞行途中用的东西,比如面膜。   无纺布片装面膜现在还不常见,金姐的会所里用的面膜也大多是泥膜软膜,雅芳倒是有个“保湿碧凝露”,有点涂抹式面膜的意思了,可成分和使用感跟后来媛媛用过的那些睡眠滋养类面膜一比就是渣渣。   她攥紧拳头呼口气,这些,全是商机!   三个人上了飞机,还在继续低声讨论。金姐现在也和两姐妹一样,习惯随身带个笔记本,把奇思妙想全写下来。   余自新看到前面座椅的口袋里放着杂志,抽出来翻了翻,竟然没找到一个护肤品、化妆品的广告,可是有贝斯塔曼书友会的广告,还有打孔的纸页,撕下来填好地址邮寄,就能申请成为会员了。   空姐来送饮料时,她问:“请问这本杂志我可以带走么?”   空姐给她了一本新的。   余自新把另一本杂志上贝斯塔曼书友会的会员申请也撕下来,“你们看。咱们有了产品,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在杂志上做广告,或者直接在候机室推销的时候让会员填表。”   金姐看看余自新,眼睛更亮了。她给的二十万干股,物超所值。   余自新想的这些主意,在候机室推销,在飞机杂志上登广告,全是扩大销量的办法,这时候能坐上飞机的人正是金姐想要的客户群。   要自创一个品牌可不容易。   有了自己做护肤品的念头后金姐联系花姐找了些人,去拜访G市日化厂。   日化厂的人对金姐很客气,但是直接拒绝了合作。   金姐这点小生意,人家根本看不上。   护肤品他们能不能生产?当然可以。但是生产原料不同,那就要专门给她开一条线,包装也不一样,也要专门做。   不用细算就知道根本没什么利润,就算金姐愿意撒钱,高价做了,怕也支撑不了几年,到时又要改回生产线,全是琐碎事,麻烦不说,搞不好还会得罪人,落埋怨,影响政绩。   金姐被拒绝后总结,她目前的客户群还是太小了。要是她有了能快速扩大客户群的办法,也许,在海市日化厂她会有不同的待遇。   从G市到海市,飞行时间是两个半小时。   中午一点多,她们落地了。   三个人叫了辆出租车,金姐让司机在市中心绕一圈,“给我们看看海市的风景。”   司机问她们,“酒店定了吗?我这边送你们去有优惠的。”   一听她们定了华山路的希尔顿,司机就不推荐酒店了。   这间酒店十年前开业时,当时的市长也来了,这位可是现在的总理了。   酒店的装潢现在看起来依旧富丽堂皇,服务人员的素质也相当高,大堂里还有点中西合璧的意思,有小桥流水。   想把明星会所的服务扩张到海市,也不容易。   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目前国内没有给明星造型的专业团队,这是天时,但到海市后金姐人生地不熟,要是不小心,这门生意可开不起来。   到了人家的地盘,得要先试试水,才好想对策。   于是三人入住后,先在酒店餐厅吃了午餐,又去了酒店的美容院。   她们享受服务时跟按摩师美容师聊天,平时顾客多不多啊?技师有多少啊?顾客里有没有名人啊?   看似都是普通问题,其实可不简单。   这间酒店可说是当时海市最时髦的地标,二楼酒廊有驻唱乐队,点两杯饮料要百多块,就这样周末还有黄牛卖票的,这里的健身房还有整个海市最大的桑拿,每年年底,酒店会布置圣诞装饰,除了巨大的圣诞树还有小火车,海市不少市民会专门来这拍照,至于圣诞派对的票,曾经炒出天价。   能在这里消费的,非富即贵,正是她们要争取的目标客户,这些人中有多少人用过酒店的美容院服务?技师的水平如何?薪资和金姐会所给的相比高还是低?   做完了脸,服务员给她们拿来了饮料和甜品,饮料的选择有果汁和花茶,甜品是银耳莲子羹和杏仁糊。   服务挑不出毛病。不过,他们这里没有化妆师。发型师倒是有,在一楼理发店。   三个人交换个眼神,回到房间把各种细节记录下来,又去温水游泳池走了一圈。   到了傍晚,大家去了明珠塔旋转餐厅,跟花姐汇合。   花姐比她们早两天到的。   她要和海市的分销经理谈合作。两人交换了信息,都感到无奈。   花想容这个品牌进入中国已经快两年了,同期进入中国市场的竞争对手在杂志和电视上都投放了广告,可是她们至今只有些百货公司的海报!   要知道,在美国,花想容每年投放广告花的钱可不少啊!请的模特都是超模级别的,很多美国女孩都梦想有朝一日能出现在她们的广告里。怎么到了中国,就一声不响呢?   但是她们着急也没用。海市的经理还告诉花姐一条小道消息:大中华区总裁好像要换人了!   花姐吃饭的时候时不时要叹口气。   余自新想安慰花姐都说不出话。因为她刚想起来,花想容这个牌子,后来退出中国了。好像还,破产了?   唉,开拓事业,并不容易啊!   请看作话 第71章 调查研究 慢慢来,沉住气,都会有的……   这天晚上花姐喝得半醉。   孙悟空纵有天大本事, 在唐僧老板手下就施展不开。   何况现在老板还可能换人。新官上任三把火,难免还要把前任定的策略改一改,火还不知道会烧到谁头上。   余自新很是感慨。   花想容这么大个牌子, 产品口碑不错, 总公司历史悠久, 也曾财大气粗, 请的模特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可当它被时代抛弃的时候,像个小丑。   同样被时代抛下的,还有二姐正在用的诺基亚手机。   宋诗远正打电话给大姐。   宋秋凤和徐山平本来要来海市的, 但他俩买的房子这几天要收房了,房主当然得去现场验收。大学开学了, 生意忙,余自新又是跟金姐花姐这种老江湖一起去的,还有什么担心的,于是就没跟来。   宋诗远电话刚挂掉又响起来。   是林通求。   她走去卫生间接电话了。   余自新拿出笔记本翻看,她今天蹦出来的那些主意,不知哪一个能成功。   哦, 对了, 她刚想起来,今天给她营销启发的贝斯塔曼书友会后来也退出了中国,她甚至想不起它是哪一年消失的。   花想容、贝斯塔曼、诺基亚,还要很多她还没注意到的,但同样在十几年后无声消失的品牌,它们被淘汰的原因都是什么?   她得好好想一想,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她靠在床头想,她是不是太着急了?   能不急么?每个抓到时代脉搏的人都会恨不得立刻干出一番事业吧?   但是急了就容易出错。   要稳下来。一步一步, 踏踏实实走,才能走得远,即使遇到强风暴雨,摔倒了,还能爬起来继续走。   从到G市机场就激荡不停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余自新认认真真把自己目前拥有的技能细数一遍,重生前她能拿得出手的是收纳、家务,做精致食物和药膳,护理长期病患,还有丰富的摆摊经验,重生后,她提高了化妆术和审美水平,并且得到了很高的认可,最重要的是,她已经知道未来十几年的大势,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立刻能用得上的技能?   还有,接下来她要怎么做,才能和媛媛接上头?   更重要的是,到了海市,她要真正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要怎么继续赚钱?怎么自立门户?海市的买房落户政策是2002年结束的,她还有三四年时间。   目前她有四万多的积蓄,给大姐帮工的一天一百还有每个月的五百租金;在小体验馆卖化妆品和化妆服务的收入一周一千左右;给金姐的会所打工两个月一共八千的工资,加上一万元的提成。   这笔钱要怎么画,真得好好筹划。   第二天四个女人和花姐在海市的同事一起拜访海市日化厂。   日化厂的领导之前还以为是花想容想跟他们合作,对她们很是客气,后来弄清楚是金姐想定一批化妆品,态度立刻冷淡下来,推说还要开会,把她们扔给手下人了。   日化厂其实接代工订单的,他们领着金姐一行去了展览室,里面放着许多市面上还算知名的护肤品、化妆品,也有不少从没听过的牌子。   “全是我们代工的,这是报价单。”这位经理听金姐说第一批单子只能定5000套水乳,也找了个理由走了,把她们扔给一个姓刘的女主管。   刘玉竹三十几岁,一张鹅蛋脸,眉毛淡淡,说话很和气,“其实我们有一个今年新开的牌子,和你设想的中草药滋养路线很相似,你要不要试一下?考虑外包?”   外包就是代工厂直接给你什么就是什么,订货的人完全不能干预产品的设计和制作,只能提供包装的设计,从生产到装瓶打封全在厂里做好。   金姐犹豫片刻,决定先订十套这个中草药牌子的产品,回去试试再说。   余自新忽然想起海市日化另一个曾经很有名的产品,“你们现在还做银耳珍珠膏么?”   刘玉竹说这条线这三四年也渐渐不行了。   “就像人一样呀,有的牌子老了,顾客就觉得不灵了,不愿意买!我们从前还有个牌子叫‘双妹’的,哎呀,民国的时候有名的呀,好多太太小姐都用的,现在?完了!老奶奶不用了,年轻女孩子听到都觉得老气!”   “珍珠膏是真的好,我手指割破小口子,涂了两天伤口就收好了,你们看——”她左手食指真有一条淡淡的白印子。   “可是没有用呀,现在年轻人都喜欢那些个日本来的牌子,里面东西其实差不多的,但是美容液、爽肤水、柔肤水这些名头听起来就更洋气!”   余自新不解,“那你们为什么不做珍珠的爽肤水呢?”   刘玉竹摇摇头,“妹妹,人们想到珍珠就是珍珠膏,你卖珍珠爽肤水,哦,珍珠在哪里?怎么变成水了?跟大家讲这是水解珍珠技术,很多人是没法接受的。这是概念问题,除非花大价钱做广告,去推销这个新概念。可你想想,要换包装、换技术,还要打广告,哪一样不要花钱啊?还不如推出个新牌子,省力。”   而且,国营厂子,还要看领导政绩。搞新产品听起来就更好,让老产品焕发新活力?哈,简直就是在说领导没魄力嘛。   开会的时候谁敢提出来当即就要受白眼。   余自新这才知道,原来不止人会人老珠黄,品牌和产品线也会。   看来,日化厂今年推出这个打着中草药概念的牌子后,今年后还要出新的产品线。   花姐补充道,“彩妆的产品线换的更频繁,有些牌子每年都会推出新线,或者用新模特,给人新鲜感。”   余自新赶紧把这一条牢牢记在心里。看来,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刘玉竹还带她们去了代工品的仓库。   她是好意。   金姐想要做自己的护肤品牌,是想帮下岗女工多搞些工作岗位,她是很敬佩的,但金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不要好心办好事却折本。   仓库里堆着好多产品,刘玉竹打开纸盒给她们看,面霜,洗面奶,水乳,积压最多的是护发摩丝发蜡膏。   “东西都是好东西,可这些牌子没一个做得起来的。”   这些最少都是两万件起的订单。   很多品牌订第一批货时卖得还行,下第二批订单时,产品还在生产,品牌就倒了,订货的尾款没付清。   这样的事多了,日化厂接代工单要放七成的定金。   金姐和宋诗远对视一眼,难怪人家听到她们想订五千件就不想搭理。G市化工厂也是类似的情况,只是拒绝得更果断,连让她们去参观的机会都没给。   余自新看着货架上堆积的产品,“刘姐,这些产品你们怎么处理啊?”   “有卖给小批发商的,厂子根本不赚钱,能抹平账面就不错了。还有好些快要过期了就只能扔掉,唉。”她真心跟金姐说,“想做自己的牌子,不容易呢。”   这里面的门道花姐也讲过一些。知名牌子,尤其是国外的大牌子,进商场是有优惠的,就比如花姐在锦华商厦的柜台,是花想容在G市开的第一个柜台,商厦直接免了前三年的租金。一个新牌子,还是国产牌子要进商场,想有柜台?难哦!商场一楼是最好的位置,护肤品、彩妆柜台数目非常有限,就算愿意付租金,商场也更乐意跟大牌子合作。   金姐请刘玉竹吃饭,几个女人又谈了很久。   刘玉竹挺无奈的,“我们国货不是不好,为什么就是打不过洋牌子呢?”   花姐说到这个就来气,“崇洋媚外呗!”专柜都开到中国了,拍广告竟然还想找洋人模特?我们自己没有几个漂亮女明星么?就因为这个,广告一直没做。不知道来继任的总裁会是什么样。   余自新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着,不仅是崇洋媚外。”国外大牌子为什么在香港有店面还不止一家,在G市、海市就少了?因为洋人还拿不准中国市场究竟有多大。   她印象中,直到2008年后,各种大牌才陆陆续续来了,有些牌子来得晚了,在华知名度就没有先来的高了,这一点从他们请的代言人的咖位上能看出来。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国家还不够强大,人民还不够富裕,消费能力还不够高。”大牌不乐意赞助华人明星走红毯也是因为这个。   “等我们国家强盛起来,有一天,国货牌子也会摆在巴黎东京大商场的柜台里的。”她可不是胡说,会有这一天的。   宋诗远乐了,“小妹,你这格局够大的!来,我敬你一杯!”   金姐她们也笑了,一起举杯,“来!”   “别敬我啊!”余自新笑着举杯,“我们敬未来!”   第二天,金姐和姐妹俩包了辆出租车去苏城杭城。   余自新一路上又在感慨,她重生前在海市住了十几年,竟然都没去过周边这两个著名的旅游城市。   不过,这次也不算是旅游。   园林什么的肯定没时间去,她们主要是去参观珠厂和丝厂。   昨天去日化厂参观,金姐问过无纺布面膜的事,但日化厂不搞这个,她想了想,干嘛不搞个蚕丝面膜的噱头呢?   至于珍珠,现在的淡水珍珠养殖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不过,讲真,为什么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的说法,还是海水珍珠的光泽彩晕更加明亮美丽。   几个人珍珠粉倒买了不少,其实海南这几年也大量产珍珠粉,不过金姐觉着出来一趟,得给员工们带回去点手信嘛。   参观丝厂的时候她又买了很多真丝围巾。   这时真丝围巾质量是极好的,可惜花色图案的审美没跟上时尚。   金姐还惋惜,都是大方巾,在海市这两天正好戴,可回到G市怕是要再等多两个月才能戴,也戴不了几天。   余自新问丝绸厂的人,“你们有没有长条丝巾?像领带那样的。”这种丝巾在G市更能用得上。她和二姐搞小体验馆时就自己做过长条丝巾。十几年后很流行,可以缠在包包手柄上,可以当发带。   但是丝厂没有。   丝绸厂的一匹布幅宽是固定的,一幅上印两个丝巾图案,再裁下来卷边。全是固定工序,如果要印余自新说的长条丝巾,首先图案尺寸就不合,剪裁封边的工序也要改。   长条丝巾都没有,真丝面膜更不可能谈了。   但是三个人觉得收获还是挺多的,她们想到的没人想到,更没人要做,这就是优势。   回程路上,金姐让司机开到路边墙上写着“出售丝绵被”的民房,问人家买了两床丝绵被胎。   在丝厂的时候她就跟余自新宋诗远嘀咕,真丝面膜能有多难啊,丝绵片压平了剪好贴在脸上不就行了?都不用纺成布!这两床被胎她们拿回去再研究怎么做面膜纸! 第72章 报名 地域差异真不小啊   除了参观几个厂子, 金姐还花了不少力气安排了两个饭局,一个是G市和香港来的商人,其中也有两位在海市开美容院的, 另一个, 是跟海市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美容院老板以为金姐和宋诗远是想把明星会所开过来, 跟他们拿外包业务, 很仔细地讲了讲海市本地人的喜好, 当然,人家也有戒心,一直说生意不好做, 海市人要面子也要里子,阔太和女老板钱包口束得紧紧, 但最不容易取悦的是那帮情妇——什么二奶?三奶、四奶、五奶都多着哪!   一不小心得罪了她们,吹吹枕边风,嘿哟,你衰到醉!今天来查消防,明天来查卫生,客人还在隔间里包着浴袍, 一群人走进去检查灭火器的保质期——嗐, 生意还怎么做?   还不知道是谁使的绊子,看过去全是一路货色。   真是宁愿得罪十个君子不能得罪一个小人。   跟海市大人物的饭局更让金姐头大。   客气了两句之后,人家说话直接讲沪语,金姐花姐和宋诗远仿佛鸭子听雷,全靠花姐的海市同事当翻译,她们全程赔笑脸,一顿饭吃完腮帮子肉笑得酸痛。   余自新倒是能听懂,可她得装着不懂呀!   回到酒店, 金姐疲惫极了,“想来海市拜码头不容易呐。”尤其第二个局,下马威的意思明显极了。   宋诗远想起八卦杂志上的香江旧闻,从前香港影视圈的编剧导演大佬中不少是沪籍,女演员想上他们的戏得先学好沪语,原本沪籍的,就更容易出头些。   地方保护主义。排外。那又怎么样?权和势在人家手里呢。   金姐赌气:“回去我们也学沪语!我就不信能比英文法文更难!”   金姐原本觉着自己都三十多了还学什么外语,手下能干就行了——宋诗远来出差,每天回酒店还背二十个单词。现在看来,不成。她拿出小镜子,摸摸自己的脸蛋,听不懂也讲不出,俏媚眼顿时变成木头美人,自己原本的能力大打折扣,可不就好欺负。   明天金姐就要和花姐先飞回G市了,她跟两姐妹开了个小总结会。   首先,海市的发展势头只比G市更快,有无法估计的前景。   所以,无论如何,她们要设法从这块有诱人前景的大蛋糕上啃下一块。   那么就得制定可行的战略。   金姐决定,先蓄力。先把香港和G市发展好了,这才回归一年,很多港星和导演就开始到内地寻求合作机会,国家也很鼓励支持,以后的合作一定会越来越多,那么她的口碑自然会跟着北上的港星传过来。到了那时候,她在海市也有了一定的“人和”,再想办法谋求“地利”。   至于余自新提出的机场促销办法,金姐也不愿放弃,“我们现在有了海市日化厂的报价单,回去再找机会拉一拉妇联领导和市领导的关系,就不信G市化工厂还会见都不见我一面!哪怕刚开始赔本,发展起来用户了,就能做起来。”   余自新也一直想着这个事情呢,“姐,要是咱们一次也订两万套的单呢?”   金姐皱眉,“可我们定五千都勉强啊!”   “两万套,试用装。”   这个时候,国产品牌很少有旅行套装的概念,化妆品专柜也很少会大方地给顾客试用装。   “我们在候机厅搞一个流动的服务台,给客人免费试用,肯定有人没时间排队但是也想试,只要填手机号和地址,就可以用十元买一套试用装。”包装上会多花些钱,但是化工厂账面记录上会好看许多。   宋诗远很激动,“这法子没准能行。日化厂仓库里那些堆积产品的包装都挺好,质量也没问题,为什么就没做起来呢?我细想了一下,这些牌子我一个都没听说过。不打广告就没知名度,可花姐也说了,她们公司每年在美国的广告费几乎和生产成本一样高,她们的竞争对手在广告费上花的钱更多,国产新牌子很少有人能跟他们打得起广告战,也抢不到商场柜台,那怎么办呢?”   如果不走传统路线,打广告,做专柜,那就只能像雅芳那样直销,这样省出来的广告费当做让利给直销的人,再让他们去发展下线,继续直销,从数学逻辑上说这个模式是能盈利的,但实际上,很多人拿到产品先找的是自己的亲友,所以第一批产品都销出去了,但最先搞直销的这批人里有多少能成功发展出下线?又有多少人会把直销当全职事业去搞?这么发展客户太慢了,第二批的产品想要卖出去自然就难。最后周转不灵,只能倒闭。   金姐激动地来回踱步,她顺着宋诗远的思路说:“我们也直销,不过我们在机场和火车站的贵宾候车室直销,那里一天得有多少乘客?转化率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很惊人了!”她翻出笔记本,上面写着她们来时所在的候机室一天起飞的飞机数目,要是再乘以机场的候机厅数量,假设每架飞机有一百名乘客……   三个人继续讨论到深夜,金姐第二天要赶早上八点的飞机,她早早起来,却不觉得累,两眼放光交待宋诗远,“安顿好小妹赶紧回来。我们得去香港一趟,算算一套搭配大概要多少钱,好做个成本估算。”   多探探路总没错。   她还要把面向白领的美容院给开起来。美容院的顾客要是能维持在每个月一千人,再加上机场推销,渐渐就能把自己的护肤品牌做起来。   金姐走后,姐妹俩也退了房。虽然金姐说让她们继续住酒店,可前几天是出差,现在是私事,不能占人家便宜。   姐俩今天要去海市大学附近找房子。   宋诗远现在觉得孟母三迁的道理是真没错,看看,连大姐和徐山平都用功自学了!既然这样就在大学附近给小妹找个住处,学什么课程都方便,学生们之间交流信息也灵通。   这几个月她赚的钱可不少,丽影的佣金,会所的抽成,再加上自己卖衣服,一共存了五六万,要是能在大学边能帮小妹买个小房子那最好,一时间买不到的话,就先租着,再慢慢找。   余自新把自己的学习计划都写出来了,先用一年时间自学高中课程,同时继续学美术基础,明年她就十八岁了,到时可以参加成教和自考,接下来争取再用两到三年时间考下大专文凭,之后嘛,她还想到国外的大学看看呢,哪怕是短期课程也好。见识多了,自然知道该往哪里走,想学什么,需要哪些专业知识。她觉得这样有的放矢比只为了拿个大学文凭随大流报个热门专业要强得多。   其实,海市几个大学都有余自新想学的设计专业和面向社会开的美术课,但是这所大学附近她是最熟的——重生前,媛媛就住这里,余自新和她共同生活了快十年。更重要的是,媛媛的妈妈李婉晴,这时就在大学当行政老师。要改变媛媛的厄运,必需通过李婉晴。   上了出租车,宋诗远问司机,“您对海市大学那片熟吗?我们想在大学附近找个能常住的,不贵又干净的地方。”   海市的出租车司机多精明啊,立刻给她们介绍,“去光华旅馆呀,开了好几年了,很干净,价钱也合适,每年开学好多家长送孩子来都住那里。”送人过去住,旅馆会给他佣金。   这间光华旅馆直到余自新重生前还开着呢,确实口碑不错,就是离大学不算近,坐公交车要一站路才能到学校大门,要走路的话最少十几分钟。   光华旅馆在街道里面,离大马路有几十米距离,房间只放得下两个单人床,而且还没独立的卫生间,公用的厕所和淋浴在走廊尽头,但收拾得干净。一个床位一天二十,现在是淡季,老板娘就一个房间算她们三十。   姐妹俩跟旅馆老板娘打听租房的事,老板娘说:“这附近有个职业介绍所,你们去了,找一位王秀娟老师问问吧,她对这一片很熟的。”   这个职业介绍所余自新可太熟了。王姐王秀娟更是大熟人。   她来海市第一份钟点工就是王姐帮她找的。   王姐后来又帮了她很多很多次,找房子,找工作,在菜市场找摊位……媛媛这份也是王姐牵的线。   职介所里的人其实是街道办事处人员,来办事的人都得尊称他们一声“老师”,这工作很清闲,后来电脑普及了,来找工作的人可以在一楼大厅自己用电脑上网找,老师们就更没事了,但是,王姐是办事处老师中的异类。   余自新一度觉着,王姐在街道办事处真是屈才了,她应该去国安部门才对。   王姐对自己手下这片地盘上有什么动静一清二楚,谁家婆媳不和,谁家有空房出租,谁家小保姆要回老家了,谁家媳妇要生宝宝了,谁家小男囡对象吹了……她全知道,全记得!全写在一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   往笔记本上记录这习惯余自新还是学她的。   如果仅是爱打听,那么王姐可能只是个热爱八卦的大妈,但是,王姐就像一台人肉信息匹配机,她积极地收集整理好各项消息后,热情地配对!   每一次介绍成功工作、租房、相亲,王姐都非常有成就感。   两姐妹一路走来,余自新感慨万千,她以为这里是她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但现在这地方很陌生,高层住宅还没建起,到处都是六层楼的家属院,路边还有电线杆呢。   职介所倒是没怎么变样。   两人进去一问就被带到王秀娟老师这儿了。   余自新看到年轻了许多的王姐,腼腆地笑了笑。   王姐问清她们的情况后让宋诗远留下手机号,“没问题!保管给你们找到一个合适的房子。你们先去大学联系吧,知道继续教育怎么去吧?”   姐俩去大学办好课程报名,宋诗远感叹,“真是到哪个山头唱哪里的歌。海市人好像都更喜欢说沪语。”   进到办公室,老师跟她们打招呼开口就是“侬好”,不过,小妹有语言天赋,学粤语也快,应该几个月后就习惯了。   因为今年大学五十年校庆,继续教育要在国庆之后才开课,这刚好,还有两周时间适应环境。   办完了事,姐妹俩在学校食堂吃了顿饭,宋诗远感到更深的地域差异,海市的饭菜,哪怕是食堂的,都是甜咸口。   下午姐俩坐上公交车去了浦东,可不是去观光,是去和余自新的姑父刘家成和表哥洋洋见面。他们两人现在工作的工地就在浦东。 第73章 立足之地 你永远可以相信你王姐   浦东现在像个大工地, 公交车四十几分钟的车程中,几乎每一站附近都能看到正在扒掉的房子,正在盖起的高楼, 不知名的机器和高大吊车。   来海市前余自新跟二姑一家联系过, 姑父现在和洋洋虽然都是吴胖子的施工队的, 但现在不在同一个工地, 当然这俩工地也离得不远。   到了约好的那家超市门口, 姐妹俩看到姑父和洋洋吓了一跳,这两人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罪,又黑又瘦, 尤其姑父还穿了件黑T恤,显得脸更黑了, 脸上的皱纹比一年前更深了,虽然笑着,可是一脸愁苦。   宋诗远跟洋洋开玩笑,“哎唷,这不仔细看我还以为是个非洲小伙子!”   洋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是不是能给黑人牙膏做广告了?”   宋诗远哈哈笑, “能!还挺帅的!”   这是实话,洋洋会长,他专挑姑父和二姑的优点长,个头又高,在工地干活练了一身腱子肉,往哪儿一站,哪怕黑乎乎的,也有路过的女孩看他。   余自新重生后还是头一次见他们, 又激动又心酸,反倒说不出什么话,只默默笑。   唉,想也知道,工地吃住的条件比起工厂更糟了不知多少倍,在G市那种四季常夏的地方还好,海市冬天又潮又冷,工棚四面透风,睡的是大通铺,别说洗热水澡了,一个月也不一定能用热水擦擦身。   姑父和洋洋今天显然还捯饬了一番,可是仔细一看,两人的手指硬茧里都是洗不净的油泥。两人的手倒比胳膊和脸白了不少,大概是经常戴着手套干活的缘故。   四个人找了家路边小饭店,姑父把菜单递给余自新,“小妹想吃什么就点,姑父给你接风!”   他笑着打量姐妹俩,“我们也差点没认出你们!哎唷,这么洋气,穿得比城里姑娘还体面呢!”   “还有这个!”洋洋对二姐比个手机的手势,“像女老板!”   宋诗远也笑,“你还别说,大姐现在真是女老板了!”   她讲了大姐的串串店是怎么做起来的,怎么注册公司的,还有,大姐为什么要注册公司、贷款买房。   余自新说,“就昨天,G市也开始实行蓝印户口政策了,从96年买商品房的,都可以去申请蓝印户口,跟G市市民待遇一样,过几年就能转成正式户口。”   房子也是大姐名字,她和徐山平听人说一套房子可能只能申请一个户口,再带一个孩子户口,他俩现在没孩子,可是孩子户口是跟母亲的,为了保险,当然得先给秋凤办户口。   洋洋听得很羡慕,跟他父亲说:“看,还是得自己出来做小生意吧?老是呆在工地,来的城市再大也没意思,跟在村里有什么不一样?”每天说的话,做的事,全都一样,每天打交道的人,大多数还不如他们。   姑父低头不说话。   余自新一看,就知道父子俩早就讨论过这个事了。   但是,也不能头脑一热就辞工跑出来自己做生意,做什么?房子租在哪儿?暂住证怎么办?一细想,没一样是容易的。   要迈出这一步可不简单,当初都买好房子了,大姐他们还想拖到五一才辞职呢。   菜上来了,大家边吃边聊,余自新仔细问了洋洋和姑父现在具体做什么。两个人在工地都是“大工”了,就是熟练掌握了技术的,他们会砌墙、铺瓷砖、管道安装,还会木工活儿。   余自新看着小饭店门外就要完工的住宅楼,问他俩,“你们会装修么?”   怎么不会!   吴胖子跟在大包工头后面捡饭粒,哪有工就去哪儿做,所以他的施工队里的人什么都会做一点。   洋洋出来打了四五年工,现在连吊柜都会打了。上次装修好,户主验收时还一直说他手工好。姑父说到这个一脸笑。   有技术,也够勤劳,一个月就休息两天,可他们却赚不到很多钱。   按理说应该一个月一千二的,但是姑父和洋洋已经有快三个月没拿到工钱了。   为什么?   因为工程尾款没结。   别说吴胖子了,就是大包工头,也不敢保证工程完工后立刻就能收到尾款。开发商今天说工程还没验收,明天说房子还没卖完,后天又说得先还银行贷款,拖上几个月都寻常。   所以大施工队最喜欢接政府工程,因为一,人不会跑,二,钱肯定给。   大施工队吃饱了剩下的才是小队的,那什么时候能收到钱,甚至能不能收到钱,就只能碰运气了。   余自新听到这儿心里叹息,即使十几年后也还有工人爬到吊车上拉布幅讨薪,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却空着口袋回家的事也时有发生。   宋诗远听得心里难受,“姑父,那你们换个工呢?”   姑父摇头苦笑,“换去哪儿?没有熟人领着,工难找啊!这附近有个劳务市场,你们去看看,拿着木牌蹲街边找工的人多着呢。而且,我走了,前面几个月的工钱怎么办?”手停口就要停的人,哪里有时间隔三差五跑去讨薪?留在工地,至少有住的地方,不愁三餐。   刘洋洋听父亲这么说时紧紧咬着嘴唇,余自新看得有点不安,“你们别急,等我安顿下来了,看看能不能帮你们找份别的工。”   姑父急忙摆手,“你就好好念你的书!你才多大?这事不用你操心。”   宋诗远可知道她和大姐这一年来的改变都是谁在推动,“姑父,你别小看小妹,我和大姐能有今天多亏小妹一路出主意。”   她拣了几件事说,做发夹、到学生宿舍推销电话卡,花市摆摊,买房开店,改名,上学……   姐妹仨这一年干的事刘家成早有耳闻,他一直没觉着会是年纪最小的余自新在后面出谋划策,听了还是有几分不信,但是洋洋是信的。小妹和从前不一样啦!给乔引娣的那封信就是他帮雯雯寄的,现在,这个混蛋还进监狱了,他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宋诗远也看出来姑父不信,“姑父,我两天后就回G市了,小妹在海市跟你们互相照应,要是遇到什么大事,你们互相商量也好。”   看来,只有等小妹真地帮他们找了新工作姑父才会信。   傍晚六点多,两姐妹回到旅馆,老板娘叫住她们:“王老师刚才打电话来,说帮你们找到房子了。”   两姐妹惊喜地对望一眼。   余自新心说,你永远可以相信你王姐。   宋诗远急忙打电话,王姐乐呵呵的,“你手机是外地的,接电话还要漫游费呢,我就打去旅馆了。”   余自新不知道该说什么,王姐人是热心肠,但她这精明劲儿永远使不对地方。她能贴心地帮人省几块钱的电话费,可后来给人做担保自己牵扯上几百万的债务。   没啥说的,她现在到海市了,也得尽力把王姐给捞上岸。   九月中旬的海市气候凉爽,晚上七点多,很多吃过晚饭的市民出来散步,巷子里有人下棋聊天,街上三三两两行人,法国梧桐的树叶落在地上,街边小卖部里电视机放着电视剧。   王姐跟她们约的是自己家,街道办事处的家属院。   她老公常建刚跟高中生儿子小伟回家晚,两人这时还在吃饭。常建刚出来跟姐俩打了个招呼,王姐介绍,“我老公是派出所民警,小余妹妹,你租好房子去他们那里办暂住证可以找他。”   宋诗远先一叠声说谢谢,再送上礼物。她们来的路上看见有人拉着人力车卖新摘下来的苹果,买了一兜子。   王姐留了四个,剩下的还让宋诗远提着,“走吧,我们去看房。”   她给余自新物色的两处房子都离大学很近,都是老家属院,房子都不大,一个是三十平方的一居室,在二楼,阳台就对着大学小东门,过一条马路就是,另一个更大些,四十几平方,一室一厅,在三楼,跟大学隔着两条马路。   两处房子都是三十多年房龄,标准老破小。   她们先去的是三十平那套。   王姐跟阿姨讲沪语,“小囡来念书,家里帮她买的,住得舒服些。”   “两姐妹都长得灵哦!”   房子的朝向不错,难得的是厕所也有窗户,算下来一平方要两千二。   余自新跟房东讲:“阿姨,我今天过浦东那边,看到共康新村的新房子才要两千一平方呢。”   “吓!那哪能一样呀?”房东阿姨都笑了,“你要是沿着滨江走,还有首付九千的房子呢!”   王姐也摇头,“滨江那里是东沟新村的房子,卖不出的!”   “对的呀,新村那也还是村嘛,乡下地方呀!”房东阿姨指点她们,“我们本地人都说,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你不要光看它明珠塔建起来了,你看看它周围都是什么地方啦?什么都没有嘛!买个菜要跑老远,晚饭出去散个步,别说穿睡衣的了,穿背心的爷叔满地都是!不文明呀。”   余自新看着很没主意的样子,“可我大姐刚买的就是电梯房。”   房东阿姨也不生气,“你再和姐姐商量商量。”她觉着这小姑娘是拿不了主意的,跟宋诗远说普通话,“我这个房子地段多好呀,邻居都是老老实实上班的国企职工,囡囡自己住着你们也放心啊!我要不是女儿要去日本留学,想让她过得轻松点,我才不卖呢!”   临走时王姐让宋诗远送给房东阿姨几颗苹果。   另一家的房价、朝向也差不多,房东是想卖了再添点钱买外销房公寓。   看完房子,余自新坦然说跟王姐说,“王老师,我还是觉着两千二有点贵。而且我想要个能当门面的,我还想勤工俭学呢,念书的时候再做点小生意,卖女孩子用的化妆品发夹丝巾什么的。我老实讲吧,我们姐妹不受家里待见,我是被迫辍学的!”   宋诗远没想到小妹会跟才见第二面的人说这些大实话,“小妹!”   不怕人家瞧不起,故意不帮你么?   王姐原本看姐妹俩穿戴打扮洋气,姐姐还拿着最新款最贵的手机,以为她们是想找个比宿舍更舒服的住所,没想到是这样。   要是别人,可能会说“那你一开始就跟我说嘛,看了才说”,但王姐一点没有生气,反而细细问余自新想要什么样的门面,还提醒她,海市这边气候可能跟G市不大一样,黄梅天一楼潮得厉害。   “这样的房子好像也有,不过人家不想卖。你要租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好的呀!”余自新想到姑父黑瘦愁苦的脸,难受得不行,她想尽快给他和洋洋找份好点的工作,至少不用睡工棚。   回了旅馆,姐俩轮流去洗了澡。   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厕所在走廊尽头只是不方便,以后更冷了要是还找不到住处就麻烦了。   小旅馆临着街的这边还有几个阿姨支了张小桌子在打牌,宋诗远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不认得她们打的是什么,纸牌细长,上面画着花。她们打着牌又说又笑,十点多了才散。   隔天早上姐妹俩去了外滩,又去了趟中华书店。   宋诗远觉得,海市的繁华和G市是不太相同的,就像香港的繁华和海市也不同。不仅是公交车和出租车的颜色不同,人们的口音不同,但究竟不同在哪里,她目前还说不清。   看来,每个大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   傍晚王姐联系她们,找到一间符合要求的了,在大学西门外,一楼,前面临街可以当门面,后面住人。   “就是租金贵。”王姐带她们去看房,“一个月要四百,还不包水电。”   这次的地方,余自新是真熟。   这一片老破小居民楼,拆迁说了二十年也没拆,房东钟美云在这一片“小有名气”,卖菜的摊主见了她都要暗叫晦气,买一根小葱还要你添两头蒜。你不给她?她能跟你啰嗦一整个早上,让你没法做生意。反正她也没别的事要做。   1998年的钟美云还没露出后来的刻薄相,乍一看是个白白胖胖四五十岁的大妈,但一细看就知道不好相与,离得老远就看见她脸上纹的像毛毛虫的眉毛,眯眼笑的时候也像是在想什么奸计。   钟美云的房子和昨天她们看的两家格局相似,老家属院居民楼都是这样,一楼阳台下搭了几节台阶,开了门,就可以当门面了,三十几平方,厕所没有窗户,小得只能站得下一个人。   宋诗远还有些犹豫,但余自新已经决定了。先租下。距离国庆假期还有不到两周,她得抓住这个赚钱的机会。 第74章 我独自生活 成为Super Tony……   在日化厂仓库看到堆积的产品时, 余自新问过刘玉竹,这些产品可以用批发价买,价格低廉, 质量又好, 明显有利可图, 只是要有营销手段。   她昨天见到洋洋和姑父后, 想好了怎么做这笔生意。她急需一个能当仓库的屋子, 住在旅社可不行。   有王姐做中保,双方很快签好了租房协议,租金最后定了380一个月, 水电另算,交三押一, 不论双方谁要改租都要提前一个月打招呼。   钟美云立刻把钥匙给了,“那就从今天算租金了。”   王姐说她不厚道,“现在都快下午两点了,人家还没搬进来呢。”   钟美云嘻嘻笑,只当没听到。   姐妹俩谢过王姐,拦了辆出租去旅社拿了行李, 再去买日用品。   余自新在菜市场买了个铁丝折叠小拉车, 别看两个轮子小,实用得很,油盐酱醋米面菜肉一趟就买回来了。   家里没冰箱也没电视,电器只有一个电饭锅,钟美云还额外要了50块押金,本来她还想要煤气罐子再收押金,被王姐鄙视了才作罢。   余自新买了块五花肉,切成小块用调料腌上, 油锅里爆过葱姜,把肉倒进去翻炒几下,铲进电饭锅里,和淘好的米搅匀,再放上几片姜焖上,今天晚饭就吃这个。   钟美云人是小气,但是挺爱干净,连厕所厨房的瓷砖缝都是清洁的,余自新做着饭,宋诗远把屋子里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跟上次在G市打扫房子的劳动量根本不是一回事。   宋诗远帮妹妹把衣服挂进衣柜,“咦,怎么里面还挂了个灯泡?”   “黄梅天用的。听说不开灯衣柜里衣服会发霉,一定要每天照几个小时才行。”   “哇!”宋诗远长见识了。   焖上饭,两人又出去一趟,买了被褥窗帘。   房子没装修过,家具也破旧简陋,住上之后慢慢有了人气,就会变好了。   两人回来时还没进门就闻见五花肉焖饭的香味了。   宋诗远把床单窗帘放洗衣机洗上,余自新把饭盛出来,再烫几颗上海青放在饭上,有菜有肉,营养均衡。   出租屋只有一张折叠方桌,桌面上贴的绿黄相间的假木纹板还缺了一个角,四张折叠椅也是很老的款式,坐垫一面是红绒面一面是木纹塑料,可以翻面坐。   姐妹俩对坐着吃饭,楼上邻居的电视机播着新闻联播,不知谁家在骂小孩,小孩哇哇哭了两声,还有哪一家播着越剧,恍惚间,就和在G市家中吃晚饭并无差别。   这天晚上姐妹俩还是在光华旅馆睡的。老旧洗衣机还有点漏电,用的时候要把排水管放在蹲厕边上,还要压块砖头,不然洗衣机甩干的时候管子也跟着洗衣机乱跳乱跑,水流得房间里都是。潮乎乎,没法住。   宋诗远叹口气,这些只能慢慢改善了。   原本她对小妹自己在海市生活还是挺放心的,但现在她有点埋怨自己心大,小妹再能干,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她还能陪小妹一天,就要飞回G市了。   在海市最后这天,宋诗远先跟余自新去了日化厂。   刘玉竹昨天接到宋诗远的电话时还挺意外的,不过,积压代工产品卖给谁不是卖啊。   库管一见人是刘玉竹领来的,就没提配货的事——别的小批发商来进货,什么都要搭一点的,一箱面霜、乳液要搭一箱发蜡,不然这些过时的东西怎么卖!   余自新倒是懂这个规矩,跟库管商量了一下,进了十箱润肤霜十箱洗面奶。润肤霜好卖,洗面奶价钱一样,就比较少人买。   这两样都是一个叫“乐心”的牌子的,包装有点土,白色塑料瓶配粉红色盖子,纸盒是浅绿色。不过保质期还有两年多,价钱也便宜,一箱三十六瓶,一瓶十块。   进货花了七千,运货回去又花了一百多。姐妹俩叫了两辆出租车才把货装下,司机还挺不乐意,一路叽叽咕咕不知说什么,宋诗远听不懂,只当他王八念经,余自新跟她那个司机爷叔还聊得挺好。   她把九分熟的沪语调成三分熟的,先问人家浦东浦西和市中心现在房价都多少,又问人家待会儿愿不愿意再载她们去趟襄阳市场。   襄阳市场就跟G市的小商品批发城是同样的地方,不过很多店铺是棚摊,档次也更低,有的店铺连塑料袋都不舍得给,东西放在黑色垃圾袋里递给顾客。   余自新批发了毛巾、小脸盆、海藻绵之类小东小西,又去卖彩妆的一条街转了挺久,不过只买了几支口红,两盒粉霜。   襄阳市场认真淘货是能淘到好东西的,在卖衣服的街道,宋诗远给余自新挑了两件羊毛开衫,一件呢子大衣,还有三套秋衣秋裤。海市马上要换季了,小妹没什么秋冬衣服。去年冬天她们大多数时间在工厂里,一件正经大衣都没也能扛过冬,在海市可不行。唉,来不及去好商场了。   在市场大门口的街道上有电信厅,宋诗远买了张手机卡,还多花了二十块挑了个好记的号码,伙计拿到她给的手机装卡,“哦哟,是香港那边的水货吧?”   这手机是宋诗远去香港进货时专门给小妹准备的,法国牌子,样子小巧好看,也有简体中文显示,比G市的便宜四百多。   宋诗远又给传呼机重新办了入网。   海市的传呼台也和G市一样,多到乱,不知道哪个台好,听卖手机卡的小伙子的选了一个,入网费要240,每个月三十服务费。   下次见到姑父时把传呼给他们,联系就方便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宋诗远起床赶飞机,小妹已经醒了,煮了一锅茶鸡蛋,还洗了两个苹果让她带上。   余自新跟二姐走到大路边上拦了辆出租车,两姐妹紧紧拥抱。   宋诗远鼻子酸酸的,再次嘱咐,“遇着什么事给我打电话。银行卡我先留在这儿,要是买房你就先用。”   “嗯。”余自新扯着嘴角笑,“你也好好的。过年我就回G市了。别担心。”   二姐上了车,趴着车窗挥挥手,余自新忽然眼眶发酸,但她努力笑着,用力挥手。   回到出租屋,余自新关上门,阳光正从卧室窗口斜斜照进来。   她拉开窗帘,叠好被子,又到厨房揉了一次面。这盆面昨天临睡前发上的,已经涨了两倍大,等会儿她要蒸些包子。   天色还是蒙蒙亮,外面渐渐热闹起来,余自新要去菜市场买点肉馅,她拉上小折叠车,出门时愣了愣,把钥匙从门框边的挂钩摘下来握在手里看了看。   她现在,要独自生活了。   七点钟是菜市场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余自新拉着小车走着,看到了几个熟面孔。市场管理处的老王,卖生鸡生鸭的老朱,还有小红房熟食店阿梅两口子,还有几个钟点工阿姨,她们正在挑拣小菜,主人家每天给的菜钱固定,她们要买到又新鲜又便宜的菜肉,能丰丰富富做两餐饭,还能抠出几块钱给自己留下。   回到家,余自新搅拌好肉馅,按照海市人的口味调味,包了两笼小包子,剩下三分之一的面团切成小方馒头,刚好凑足一笼。   半小时后包子馒头都蒸好了,她用铝饭盒端了一盒包子给家属院看大门的郑阿姨。她在这做小生意,门房阿姨的关系可要搞好。   然后,她又装了两饭盒,提着去找王姐了。   职介所这时刚开门,勤杂阿姨还在拖地,王姐已经来了,正给办公室暖壶打热水呢。   她一见余自新就笑了,“小余,早啊!你姐姐今天早上飞机啊?”   余自新点点头,“我姐姐临走做的包子,让我给你送来。”   “哎唷,这么客气干什么?”   王姐请余自新坐下,打开饭盒一看,小包子做得秀气,一个个比龙眼大一点,捏起来刚好一口一个,“味道真好!”   这时办公室又有人来,王姐连忙叫同事一起尝尝,跟他们介绍余自新。   有个留长卷发,三十出头的老师尝了个包子小声惊叫,“鲜的嘞!比我常买那家还好吃呢。”   王姐问余自新:“你有什么事要阿姨帮忙啊?”   余自新想笑,上辈子王姐可从来没在她面前自称过阿姨啊,唉,也对,她上辈子做钟点工的一家雇主,比她还小两岁呢,一直叫她阿姨。日子过得苦,人就老相。   “王老师,我想买点二手的电器,没有电冰箱太不方便了,现在天气凉了还好,夏天怎么办呀,还有电视机。要是谁家有不用的缝纫机也好。”   王姐一口答应下来,“缝纫机我就有,结婚时买的,长远没用了!你要就拿去!”   留长卷发的老师姓田,她插口说,“是的呀,现在谁还自己做衣服呢。”   余自新先谢过王姐,“还有就是,我想打听打听,有没有愿意接零活的钟点工阿姨,国庆节的时候我想请几个人帮忙推销。”   王姐说:“我帮你问问看。”要推销,那得能说会道的。   余自新补充,“一天就干一个多小时,时薪15元,还有抽成。也不要她们跑老远的,就在我们这片附近。”   田老师好奇,“你要卖什么呀?”   余自新笑眯眯回答,“护肤品。我姐姐跟她老板这次来海市出差就是去日化厂谈合作,我跟着去了才知道,市面上好多牌子其实都是日化厂代工的!几个外国牌子,在专柜卖老贵的,也是他们代工的。”说着后悔,“唉,我应该拿来些样品的!”   田老师和王姐赶紧说不行,送点吃的是心意,送这个可不像样。这几年又在搞反腐,大的搞不定,反而她们这种基层小芝麻官最容易倒霉。   “总之,东西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包装不一样,牌子不一样,咳,价钱差几倍。新牌子做不起来,还留了好多货也不取了,日化厂哪有人帮他们销啊?就堆在库房。”   余自新很可惜又有点小得意的样子,“我姐姐就说,干嘛不批发些卖呢,她跟厂里领导一说,真让我们批发了一些。”   余自新走后,王姐跟几个同事说,“要是东西真好,我们也去买一些,给小囡捧捧场。”   田老师听了余自新的事,感叹道:“小姑娘才多大呀,又要念书又要做生意!不容易啊。”   另一个年长些的老师吃掉最后一粒小包子,“小囡可惜了,一脸聪明相,长得又灵,人又要强,被家里糊涂爹妈拖累了,将来找不到好对象唉!”   余自新回家把剩下的包子馒头装好,坐车去了表哥洋洋干活的工地。   她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工地工人排队打饭,有人叫刘洋,“你妹妹来给你送东西呢。”   余自新把传呼机给他,“后天是周六,你看能不能跟姑父休一天假,我有事请你们帮忙。”   刘洋以为她刚租了屋子,要重新粉刷,一口答应,“行!”   周六这天早上刘家成父子俩按照余自新说的地址坐车摸到了地方,离得老远就看到一大群人站在门口街边在围观什么,再看看两边的街道地标,对啊,就是这儿,这干嘛呢?   爷俩挤进人群,好嘛,一溜排着四张椅子,椅子上坐着四个大妈,每个人手拿镜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大妈,余自新站在她们对面,身前也坐着个大妈,两手比划,嘴巴不停,“毛巾围在领口,发夹夹好头发,洗面奶在手心捂热了才涂,轻轻打圈,再用湿海绵擦掉——”   父子俩面面相觑,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第75章 好消息!好消息! 原价一百多两百多的……   王姐花了一天时间帮余自新找了几个能说会道的钟点工阿姨。时薪15块, 一天就干一个小时,时间自己定,还就在平时做工的附近, 做得好有奖金还有抽成, 谁不愿意来啊!   早上九点余自新到职介所把阿姨们接来出租屋, 说了工作内容:推销护肤品。   润肤露35一瓶, 洗面奶25, 买一套50,有的阿姨性子急,“怎么拿货?要不要交押金?”   也有人不太相信余自新, “小姑娘,你们经理不在么?”   余自新听了提醒自己, 以后得化个成熟点的妆,她笑着说:“别急,从我这儿拿货推销得先学习。”   话音刚落有个阿姨就嘀咕着往外走了,余自新提高声音,“一点不难,看一遍就能学会, 你们以后没准还能用得上!别人只会做饭打扫卫生你多会一样不好吗?”那阿姨听了又返回来。   余自新让留下的几个阿姨帮忙把椅子搬到门口, 随便点了一个阿姨当模特,小脸盆里倒上温水,先洗脸,再往手心里放上洗面奶,捂热了涂在脸上按摩一会儿,再用半湿的海绵擦掉,涂上润肤露轻轻拍打,“大家看看, 她两边脸有什么区别?”   她刚才只给阿姨做了半边脸。   阿姨们凑近看,“哎呀,脸皮子紧了嘛!”   “做过的这边皱纹好像淡了些……”   “是不是还白了一点呀?我觉得白了一点!”模特阿姨拿着镜子喜滋滋自己对比,“哎呀,你是叫我们去搞推销,还是要推销给我们呀?”   余自新笑着告诉阿姨们,这些护肤品是给专柜洋牌子做代工的日化厂生产的新牌子,可惜没做起来,出身高贵命运悲惨。   她总结:“五十块买一套,占了大便宜了!专柜里一样的东西,一瓶至少要一两百。”   一个阿姨说,“唉,这个牌子包装设计得不好,不然说不好能做成呢!”   另一个笑道:“它做成了,还有我们的事?”   阿姨们兴奋起来,人多声音又大,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邻居和路人围观,今天周六嘛,大家都闲得很。   有个邻居阿姨要求余自新给她也做一次,她要买一套,余自新就叫几个阿姨互相搭配做脸,边观摩边学习。   做脸的手法是她跟金姐聘请的技师学的,基础护肤做好了再上妆就更服帖,但其实能有多大技术含量呢,诀窍就是手心要捂热,用力轻柔,毛孔张开了,人心情也放松了,人舒服了,再照镜子心情就好呀,自己看自己顺眼多了,那技师的手法自然是好的,产品也是有效的。   当然了,余自新试过这套产品,质量还是很好的。最主要是钟点工阿姨们普遍上了年纪,她们又哪有时间金钱天天享受护肤呢,所以效果更明显。要是找的模特是细皮嫩肉的年轻姑娘,效果就没这么立竿见影了。   没一会儿人越围越多,姑父和刘洋也到了。   余自新跟他俩打个招呼,收起毛巾和小脸盆,“谁想买的过来吧,想接小时工的阿姨也跟我来。姑父,你帮我收下钱。”   刘家成一看,余自新在阳台门口放个桌子铺了块桌布当收款台,桌上还摆了个塑料招财猫,猫爪一招一招,不光钱盒和零钱也准备好了,还有一本收据和笔,那还有啥说的,坐下收钱开票呗。   几个邻居阿姨还问她:“就只进了这两样啊?”   “阿姨,要不是我姐姐的关系,就这两样也难搞来呢!人家卖给大批发商多轻松啊!”余自新收了收据,让刘洋帮她拿货,“四个月前生产的,还有两年多保质期,你们不如多拿两套。我跟你们讲实话,不敢保证以后有没有。”   有人直接一张一百元买了两套,有人犹豫之后只拿一套,余自新也不多说,照样笑眯眯招呼。   这么一口气卖掉二十几套,接着是钟点工阿姨。   余自新跟她们讲好,一人每次拿十套,押金四百,还送她们一套免费套装。她还给每个阿姨准备了一套表演道具,小脸盆毛巾海绵镜子。   然后,她启发她们怎么在一小时里卖货,“你们都是要去家属院做工的吧?在大门口支张桌子,找个模特,等人多的时候宣传一下,十套很快就卖完了。记住,一定要只做一半脸让人看效果。卖完来退押金,还有三十块奖金。你要是能多卖,就再来拿货,我这儿一共三百多套呢,不过,免费套装只给一次。”   有四个阿姨当场就交钱拿货,另外几个说没带够钱,去取了,可是只回来三个。   钟点工阿姨们走了,刘洋问余自新,“要是有人只拿免费套装,一套也没花时间卖,你不是亏了?”   余自新笑,“不是还有押金嘛。”   这时快十点了,刚好钟点工阿姨们要去做午饭了。   不过,街道上的行人更多了。   刚开学不久,学生们还放松着呢,有人到路边小店买吃的喝的,有人来租闲书,小情侣、小姐妹拉着手闲逛。   余自新跟姑父和刘洋说,“我批发了一共二十箱,每样都是360瓶,花了七千多,批发价算下来润肤露一瓶15,洗面奶不到10块,你们帮我算算账。”   刘家成和儿子对视一眼,这生意可真赚钱!就是对半赚呀。刚才一会儿工夫,卖掉二十几套,就赚了五六百,要是这几个阿姨每个人拿的货都卖掉了,又是一千多。   余自新静静等着。   姑父一向脑子灵活,只是缺个人推他一把,指指方向。   刘家成这时终于相信宋诗远说的话了,三丫头,跟过去不一样了!   他思索一会儿问:“你这房租一个月多少钱?”   余自新开心地笑了,响鼓不用重锤敲,姑父想通了!   刘洋笑得露出大白牙,看着父亲。   余自新跟他们简单说了自己的计划,“很快就国庆了,咱们打着节日促销的旗号,卖货!我数过了,大学周围的老家属院大大小小的有十四个,每个院至少有两三百号人,人口集中,趁着换季卖一批基础护肤品,然后,咱们再针对不同市场卖别的!”   刘洋问:“那我俩干什么?”   “先卖货,等有了小资本,不管是卖早点还是自己搞个装修队,都成啊!”余自新给他们想好了,“我跟大姐、二姐,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最重要的,就是踏出第一步——离开工地!   余自新请爷俩先出来,让姑父坐下,“姑父,这次你当模特!刘洋在旁边学着!”   路边有些刚才围观还没散的闲人,一看,“哦哟?还给男士做啊?”   刘家成听了别别扭扭的,“我这老脸,还是男同志,搞这个干什么呀?”   余自新给他围上毛巾,让刘洋调好温水,先给他洗脸,大声说:“男同志怎么了?男同志的脸冬天就不会皴不会起干皮?”   洗了脸,她指挥刘洋给姑父用洗面奶按摩,围观的人又更多了,有人小声笑,刘洋浑身不得劲,这也不像爷们儿该干的活儿啊,可是,这刚表完决心就掉链子,不行啊!得,接着干吧!就当给老爸爸尽孝了。   他按照表妹教的手法给老爸洗了脸,再涂上润肤露,心里五味陈杂,老爸皮肤粗糙干枯,眼角的皱纹深得洗面奶要擦几次才能擦净,眼角和嘴角因为愁苦疲劳下垂着。   这时刘洋再不觉得他干的不是爷们儿的活了,诚实劳动有啥丢人的,多赚点钱让爹妈妹妹过上好日子就是爷们儿!   余自新拿出个录音喇叭,说了段广告词“高档护肤品厂倒闭了!原价一百多两百多的产品,现在通通四十、五十!好消息!好消息!”先用普通话说一遍,再用沪语说一遍。   刘家成睁开眼,“你啥时候学会沪语了?”   余自新糊弄过去,“想好词,再问人家怎么说,跟着学那几句能有多难?”她还鼓励刘洋,“你也跟着学!”   喇叭嘟嘟一放,模特还是大老爷们,这就够吸引人了,挤进内圈的人再一看刘家成脸上这效果,都“哇”的一声。   这对比也太明显了!一边黑黄干枯粗糙下垂,另一边虽说离皮光肉滑还远得很,但年轻了至少四五岁。   余自新暗自得意,她见到姑父洋洋两个晒得比丧彪还黑的时候猛地想到了这个赚钱的主意——男模特,对比强烈的效果!还有最重要的,针对爷叔大妈的市场定位。   这是受了花姐的启发。   花姐说即将空降的新总裁想要在超市开货架,已经开始物色合作超市了,她们极力反对,但是意见不被重视。   在中国,商场专柜和超市货架的市场定位是完全不同的,专柜货要是进了超市,就是“掉价”,会流失一大批原本的客户。而会在超市买彩妆的客户又往往会觉得花想容目前的定价太贵,是宰人。   要进军超市必然得降价,开新产品线,那么,花姐和同事们这两年的辛苦也就全白费了。   余自新牢牢记住了花姐的话。   去日化厂进货时,见到这批成本价不高,包装土气,但质量还不错的护肤品,她立即琢磨,要是给这种产品做市场定位,会是谁乐意买呢?图实惠的大妈们。   围观的爷叔大妈看到确确实实的效果后不少动心了,可他们这个群体,还有个毛病——买把小葱也要讲讲价钱!   余自新咬定了五十一套,“刚才那么多钟点工阿姨在我这儿拿货推销,一次拿十套,押金我还收四百呢。”   有个阿姨赌气放下,“不买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真不能便宜点呀?我们可是邻居了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余自新无奈地叹气笑,“唉,阿姨……好啦好啦,我送你一个洗脸海绵吧!”   “送两个嘛!又不贵的。”   “阿姨你也知道不贵呀!”   这阿姨最后要了两套,又让余自新送给她一个小脸盆。   这个头一开,其他的顾客也纷纷要赠品。   余自新批发这些小东小西的时候就是为了当赠品的,但她装出一脸无奈的老实相,“哎呀,我从襄阳市场提回来,老累的呀!你们拿了赠品,要多帮我宣传一下呀!”   “好好好!”顾客们高高兴兴走了。   中午吃饭时还陆续有人上门买一套护肤品。   余自新昨天卤了一电饭锅的卤味,有鸡翅、琵琶腿、豆皮、素鸡,最下面是带肉皮的三层肉,再焖一锅米饭,炒一把空心菜,和姑父表哥就坐在阳台里面一起吃。   饭吃到一半,一个钟点工阿姨喜滋滋回来了,十套全卖完了!   她没退押金,又拿了十套,问余自新,“小余呀,你说的提成,是怎么算的?”   请看作话 第76章 营养液过万加更 我忍我退,坏人可不会……   拿货的几个阿姨当中有三个午饭后就卖完货了, 另外两个晚饭后才来,这几位都又拿了十套货。只有一位第二天早上来了,只卖掉九套, 不想再做了。   余自新爽快地退了她押金, 也还是给了她奖金, “阿姨, 你不要灰心, 不是有一套免费的吗,你用着,长远了给人看到肯定要问你, 怎么越变越年轻了?那时你再推销,有说服力呀!”   另外五个阿姨掌握住诀窍了, 第二次拿的货也很快卖完了。星期天嘛,人都在家,就算要出去玩,早饭总要在家吃的,阿姨们有的在家属院门口支个桌子,有的是周六这天晚上联络的顾客, 一早上十套就卖完了。   余自新又痛快地给了奖金, 阿姨们想再拿货,她问,“你们想不想一次多赚点呀?”   当然想呀!   “那就等几天。”等消息发酵,等有人来问,搞搞饥饿营销——这是捡漏,捡到了是运气,哪里天天有!   余自新买了些水果糕点去感谢王姐。   王姐的老公出值班了,她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着儿子做功课, 憨都儿子,都高二了,一眼不盯住就抱着篮球出去玩,你要是打篮球能上大学也行啊,打得一般般,瘾还大!   还是小姑娘好。   余自新跟王姐说,“生意还挺好的!就是阿姨爷叔们买东西要赠品。”   王姐哈哈笑,“那你下次多买些不值钱的赠品回来,他们也就是图个开心。”   余自新点点头,跟王姐说姑父和洋洋的事,“……快三个月没拿到工钱了,住的工棚,真是风餐露宿,人晒得又黑又黄,老了好几岁,我想,还是买个小房子,让他们先有个落脚地,然后再做个小买卖,赚多赚少,至少不用担心白打工一年。”   王姐想一想,“上次我们看的那个二楼房子,房东还是想卖的。最近这一年市面是不大好,老实讲,能买起房子的谁要买老破小啊?实在是小了点,有了小孩怎么住?我帮你再跟她讲讲价钱。”   余自新连忙谢过王姐。   周六日这两天,进的二十箱货已经卖掉一半还多了,有近一万的流水,余自新打算周一再去日化厂进货。   她算算手头的钱,房租交三押一,买各种日用必需品,还剩三万出头,二姐给她的那张卡里有六万。   这些资金怎么用才能用到刀刃上,可得仔细考虑。   周一早上余自新去了日化厂,刘玉竹在仓库等她,还挺惊讶,“这么快就卖完了?”   “哪能呢,卖了一半。下周就国庆了,我担心厂里放假,提前来了。”   1998年的10月1日是周四,10月5号又是中秋,国营大厂,政府部门,怕是要到7号才上班。   上次余自新买的那个牌子的护肤品还剩十二箱润肤露,十箱洗面奶,她全包了,又问刘玉竹有没有包装更好看的,适合年轻女孩的产品。刘玉竹带她找了找,正挑货呢,余自新手机响了。   她一看是个海市固话,赶紧接起来。   姑父和洋洋被赶出来了。好像还挨了打。   余自新那还顾得上挑货,急急忙忙先付了货款,赶去上次四个人吃饭的小饭馆。   下来出租车一看,先放下一半心,父子两人靠在墙根,坐在自己的铺盖包袱上,姑父满面愁容,刘洋却看起来好像有点解气的样子,嘴角眉毛向上翘着。   “怎么回事?吃饭了么?”余自新走近了又更放心了些,“谁打的谁?”   姑父看刘洋一眼,“你自己说吧!”   周六晚上父子俩回到工地,先找工头问了拖欠的工资什么时候能拿,吴胖子平时可不跟他们住在工棚,人家早在海市买上房子了!   工地管事的人还是那套话,款项没结,他也没办法,也是打工的。   刘家成就说,“那不然,写个欠条或是凭证吧,我们父子家里有事,得辞工了。”他想清楚了,辞工不干,很可能之前欠的工资就拿不回来了,但继续留在这儿等,欠的三个月工资就会变成四个月、半年。   工头一听他们要辞工,脸色变了,“你说辞就辞?我到哪里找人填你的空?”指着父子俩瞪眼睛,“你们不能走!想走?工资就别要了!”   刘洋气得攥紧拳头,刘家成拽儿子一下,跟工头商量,“那我们再干几天,干完这个月再走,行不?欠的工资写个借条……”   工头冷笑,“我怎么写?是我欠你钱么?你要欠条,就去找吴胖子和他小舅子!”   怎么办?   刘家成给吴胖子打电话说辞工要工资,吴胖子直截了当说,“我没收到钱,怎么给你?我也要还房贷、养老婆孩子呀!”   至于欠条,那更不可能写,“上面欠施工队的工程款你去打听打听,谁敢要欠条?要了这一次,以后再有什么工程都没你的事!他们不给我欠条,我凭什么给你?”说完挂掉电话,再打就不接了。   刘家成早料到会是这个样子,又打给吴胖子的小舅子,他们是他领出来做工的,乡里乡亲,总要讲几分情吧?   结果人家电话不接,传呼不回。   刘洋说:“没准刚才他就跟吴胖子在一起呢!”听电话那边声音,像是在什么洗脚城。   还能有什么办法,等到周一看看吴胖子会不会来工地吧。他们也不知道他家在哪。   没想到周日晚上,刘洋睡到半夜,有人手伸到他被子下面乱摸。他不睁眼都知道是谁——工头的表弟!这个二赖子从他进工地那天起眼神就不对劲!   刘洋按住他的手,“你干啥?”   那个人居然还能笑出来,“听说你要走了,临走前咱俩亲热亲热嘛!没准,我就让我哥把拖的工资给你们了呢!”   刘洋笑着小声说,“走,找个没人的地儿。”   工地大楼盖到一半,空屋子还没装窗户,哪哪儿都是没人的地儿。   不过,刘洋把这个人带到了工地的旱厕,推到茅坑里了。   这家伙叫嚷起来,也不敢说实话,只能说自己是睡得迷迷糊糊不小心摔下去的。   周一一早,父子俩就被赶出去了。   余自新看看刘洋,从小他就和二姐长得像,两人站一起总有人当他们是亲姐弟,他跟亲妹妹雯雯倒没那么像。二姐出来打工一直有人骚扰,刘洋也一样。   刘家成双眉耷拉,“这幸亏是没出什么大事!万一人掉进茅坑里淹死了,有你好果子吃?唉,就不记住我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刘洋打断他爸,“我忍我退,坏人可不忍!原先是手搭我肩膀上,现在都伸我被窝伸我裤子里了!我还忍?”   “哎呀,你小声点!”刘家成恨不得捂住儿子的嘴,“这是啥光荣的事啊?你嚷嚷什么?你妹还在这儿坐着呢说啥呢你?”   余自新安慰姑父,“坏人哪儿都有。走就走吧,我看呀,走得好!姑父你想想,在工地出个意外事故啥的,那不太正常了?你想得到坏人怎么害人?他没得手,恨上洋洋了,心思用在使坏上,谁能日夜防住?只有前年做贼的,没有前年躲贼的!”   刘家成一听,心有余悸,可不是嘛!隔三差五就听说有人从楼板上摔下来,有人被钢筋扎到,还有电焊出事故的……   余自新又说刘洋,“你也别得意,这是你侥幸,万一人家准备了帮手藏在一边,工地没盖好的楼里到处都黑灯瞎火的,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呢!你也别想着打一个不亏打两个赚了,人家表哥能当上工头,说不定背后靠着什么大树,到时跟你一起关进看守所,人家没事,你呀——嘿嘿。”   刘洋心里一凛,但在小妹面前还是得保持男子汉的尊严,只“嗯”了一声,“我记住了!”   三人在小饭店吃了饭,返回日化厂取了货。   这天晚上爷俩先住在光华旅馆,老板娘笑眯眯说,“再过两天国庆了,就是旅游季节,床位要涨价的。”   从明年开始,国庆就有黄金周了,七天长假,全国到处都是游人。确实是该涨价的,现在嘛……   余自新跟老板娘笑笑,心想,还是得赶快把房买了。   刘家成父子这晚洗了个热水澡,好好睡了一觉。既然已经出来了,只能往前看了。   第二天爷俩还是天没亮就醒了,在附近街道走上一圈看看别人都卖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了才好打算。   出门不远有间包子铺,包子小得很,比一颗核桃还小点,大老爷们一口能轻松吃下三个,一笼十个,卖三块,可买的人排队排老远。   刘家成也买了两笼,排队的时候听着周围人闲聊,十句里只听得懂一两句。唉,洋洋说得对呀,留在工地里跟留在村里区别不大,他们俩都来海市打工两三年了,听不明白也不会说。这要是想做点小生意,不会说话怎么行?   从旅社到余自新的住处一路上还有不少卖吃食的,还有个推着小车的老太太,卖小馄饨,一碗两元,车子一头放着煤炉子支着锅,馄饨下进去滚上几滚捞起,在瓷碗上套个塑料袋,一个人吃完了,老太太把袋子连汤带水摘下来扔到车尾挂的垃圾桶里,再套个袋子给别人用。   父子俩看了心里直叹气,他俩只会蒸个米饭下个面,这些精致吃食别说做了,吃也没吃过几次。   但是爷俩也不愁,边走边商量,一开始做个小本生意,再慢慢来吧。   不过,他们始终觉着买护肤品不是爷们儿该干的事。但是余自新说先帮她撑过去十一促销,那他们就先尽心帮她干着。   余自新也在家准备了早饭,几勺面粉加水搅成糊,再用力搅出面筋,煮一锅滚水,面糊顺着筷子丝丝缕缕倒进去,再轻轻搅几下,调小火,碗里搭上三个鸡蛋搅匀,也一丝丝倒进去,鸡蛋丝变黄了就关火,这就是鸡蛋面汤,配上馏好的馒头和小咸菜,在早秋清晨喝下去,肠胃热乎乎的。   吃完早饭,余自新三人又去了趟襄阳市场。她给姑父洋洋买了几套衣服,“这是工作服!”   有两个壮劳力帮忙,这次真是满载而归。   回到家快中午了,刚放下东西王姐的电话就来了,“小余呀,房东阿姨松口了!” 第77章 国庆大促销 钟点工阿姨们的战斗力……   余自新立刻跟王姐去见房东。   上次看房是在晚上, 其实她又在白天来附近看过好几次。   房子虽然在二楼,但是厨房那边的阳台正对着大学小东门,小东门进去几步路就是全校最大的食堂, 每天进进出出的师生得有上万人次, 要是在阳台上挂个招牌, 师生不用出校门就能看见。   只要她跟看大门的人搞好关系, 那她的美容院也可以开在这里。   房东刘素英最后开价五万, 比她原来要的少了一万。   三十四平方的老房子这个价在当时算是公道,毕竟几十年的老房子了,每一节楼梯台阶中间都踩出月牙形的凹坑, 楼道转角处年年冬天堆着蜂窝煤,黑印子一个挨一个。   余自新还是忍不住劝她, “阿姨,我姐姐说浦东的房子以后肯定会涨价的,你再加点钱都可以买一套共康新村的新房子了,带电梯的!以后涨价,你就赚了呀。”   刘素英笑:“我要是有钱买商品房,早就去买钻石公寓啦!共康新村就算会涨, 要等多少年啊?我女儿出国留学是明年四月就要用钱。”   余自新知道没法几句话说动她, 跟她留了联系方式,“阿姨,你女儿能出国留学,学习一定很好,她不用的旧课本和参考书能卖给我么?”   “当然行呀!咳,还卖什么?我收拾好了送给你!你要几年级的书啊?”   “从初中到高中的都要!我辍学一年了,初中的知识都忘了好多,想重新捡起来自学。”   刘素英感叹, “有志者事竟成。”   王姐说:“我儿子要能有你一半志气我做梦都要笑醒,他还有好多初中的旧书,有的习题集只写了前面三页,我也拿给你吧!”   余自新感谢,“那可太好了!”海市的教材和她原来的不一样,但有什么关系呢,她早记不清中学的课程了。   有王姐做中保,房子的事就算说定了。   余自新请王姐和刘素英帮她打听个可靠律师,做个购房合同。   刘素英不以为然,“这还用得着请律师?多花一笔钱嘛!”   余自新趁这机会赶紧给王姐灌输法治观念:“我姐姐说有些钱不能省,花了更安心。万一买卖双方出了什么误会,难免会牵连到保人,请个律师说明情况是对三方都负责,我姐姐再三交待的。”   刘素英笑,“那行,你请吧,我这边就免了!我信得过王姐,也信得过你。”   王姐回家跟老公常建刚说了余自新想找律师的事,常建刚摸摸头,“个小囡精明哦。”   余自新的话给他提了个醒,他们两口子在这一片工作生活了几十年,几乎谁都认识他们,由于工作性质,他们也常给人帮忙,过去借个钱办个事要不了多少钱,这几年大家荷包里钱也多了,事也比以前麻烦了,还真得留个心。   去年股市大崩盘的时候多少人跑到无影无踪啊,还有人跳楼呢!   这些人当初哪一个不是跟亲戚朋友借了钱炒股的,还有偷偷卖了房子的,当初借钱的时候未必就怀着赖账的心,可现在他们还不上钱跳楼跑路了,保人可给坑死了。   他把想法跟老婆一说,王姐也点头,“对,咱们以后也得多个心眼。”   常建刚找了位罗律师帮余自新做购房协议。   这次有人指点,又有王姐两口子的关系,双方交易进行得比在G市那时买房还顺利。   国庆前两天,余自新和刘素英办好了买卖手续,正式成为海市的小地主了。   刘素英还跟女儿邱莉莉一起来了一趟,给余自新送了很多书。   邱莉莉听妈妈讲了余自新的事,对这个小女孩很佩服,比自己还小好几岁呢,就能一个人来海市生活了。她明年都要大学毕业了,几乎没离开过海市,不是和父母在一起就是住宿舍。   她想跟余自新取取经,以后自己日本留学肯定能用得上。   余自新也挺佩服邱莉莉。她大学专业是经贸日语,英语也过了六级,还学了法语,明年要到早稻田大学上研究生。这么个大学霸,竟然没有一点傲慢,还想到向她请教,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这是真明白孔子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道理了。   她当然得多问问人家学霸是怎么学习的。   刘素英是想给女儿鼓鼓劲,人家小姑娘能做到,你也不差。没想到,这两个女孩一说起话,还停不住了。   邱莉莉被她妈催了几次才告辞,余自新送她们,“阿姨,莉莉,你们别急,时间很充足,只要出国留学前先学会怎么做饭就不怕了!吃得习惯,营养跟得上了,身体就不会差,身体好了,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刘素英心想,小囡这句话没说错,日本也吃大米饭,可是饮食习惯还是和我们不一样呀,日本菜馆好多菜都炸的,老吃那个哪行呀。而且自己学会做饭也能省一笔生活费。   邱莉莉还跟余自新约好了下周再来,“你自己看书,遇到弄不懂的问题,就一个个写下来,我来了帮你看。”   接下来这几天,余自新又去化工厂进了两次货。   最初那个牌子积压的产品都拿完了,她在刘玉竹的参谋下,又拿了另一个牌子的面霜和洗面奶。   刘玉竹对每个牌子的成本价位,原料成分都了如指掌,这两个牌子质量差不多,包装水平也相差无几。   小出租屋现在被堆得满满当当,刘家成和刘洋住在这儿,还特意在门上加了道锁,这可是几万块的货啊。   每次去进货,余自新都和二姐产生强烈共鸣——一定得买个车!哪怕是个小货车、小面包车,也方便太多了!同样大的箱子,护肤品可比衣服沉重太多,只能租车。还好常建刚给她介绍了个开小面包车的司机,不然这出租车费还真让她心疼。   这年代,奇瑞、比亚迪都不知道在哪儿呢,一辆天津产的夏利裸车就要快十万,再交齐保险税费又要两万——这能买两套小房子了!   唉,没事,等有闲钱了,先弄个后面带斗的581三轮摩托!这种摩托车已经停产了,但是街上还能看到,运菜运煤球运货,二手的有的不到一万块。   要买车,就还得考驾照。   余自新呼口气,不急,饭一口一口吃,事一样一样办。   拿到钥匙后,余自新没急着搬进去,先让姑父洋洋重新装修,她先在小旅馆再住几天。   装修要跑建材市场,又去二手市场买了冰箱、电视和一些家具。   东西都买回来了,姑父和洋洋重新粉刷,再铺地砖,余自新也没闲着,就在一边帮忙,再做做饭。   买下房子后她跟大姐二姐报信,又跟二姐商量怎么装修,然后自己设计结构,再问姑父洋洋能不能做,反复推敲,各种图画了快一本。   她想把这间屋子做成“样板间”。   海市的房子越盖越多,建筑业站在时代风口上了,90年代做包工头的都发大财了,那装修业也抓住了乘着风呢!有人买新房子就有人要装修,姑父和洋洋的手艺是不错的,好不容易学会的本事干嘛不发挥特长?   有了展示的样板间,再找客户就容易些。   三个人忙碌着,转眼到了十一假期。   余自新的国庆大促销要开始了!   十一这天下午,两个钟点工阿姨摩拳擦掌到了余自新的出租屋,“小余,我们都准备好了!”   “行,出发!”余自新领着姑父洋洋,推上一辆三轮车,车上放着折叠桌椅暖瓶水壶还有货箱,先到了张阿姨干活的家属院。   为什么下午才去推销?因为十一五一好多新人结婚,哦,人家来接新娘,你来摆摊?而且接新娘要放鞭炮,闹哄哄,怎么促销?到了下午就好了。   余自新为什么要找钟点工阿姨帮她做推销?   她重生前做过十几年钟点工阿姨,深知钟点工工作时间灵活,而且,为了节省交通时间,她们喜欢在同一个家属院里或者临近的地方找几家雇主。   这个时候,好多小保姆一个月也就五百工资,不过,主家包吃住,钟点工阿姨要自己找住处吃饭,能干的时薪一般在7元上下,市场行价是做两个小时15。   她们一天能给至少给三家打扫卫生,做饭。只要手脚麻利,人讨雇主喜欢,赚钱能比住家保姆多很多。   雇主越多的钟点工本事越大,时薪更高,还更难请。   余自新重生前,海市最低时薪是15元,但信誉好的钟点工时薪六十很平常,要是会育儿会护理孕妇和病人,那就更高了。如果是会外语的,时薪一百的也不算高。   钟点工们平时在两份工作之间挤出一两个小时时间很容易,她们和家属院里的门房、保安其他人家的也都熟,在院子里摆个摊子,几句话一支香烟的事。   张阿姨就是那天最快卖完货的,大家浩浩荡荡推着三轮车过来,看门大妈一见她领头走着,就把拴着大铁门的铁链打开锁,这时候的很多家属院都是铁栅栏门,门上开个小门进人,推自行车进来还要抱过门,进车才开大门。   三轮车推进来,洋洋抬下来桌子凳子,录音喇叭打开,这次还唱起来了,“好消息!好消息!原价一百多两百多的护肤品现在一套只卖五十块,五十块!”   国庆是放假了,可好多爷叔阿姨没哪里逛啊,闲在家里看电视呢,还有在院子里闲聊的,听到动静都聚过来了。   好多人认识张阿姨,“秀兰,这是你上次推销的那个牌子呀?到底好不好用?”   张阿姨神气地指指刘家成,“好不好用?你来看看,这个脸一边用过一边没用,好不好用你们自己讲!”   她又指指自己和几个钟点工阿姨,“我们每个这几天都是只用在一边脸上,大家来看看,猜猜我们哪边脸用了!”这是小余教给她们的,脸上就是活招牌,那还能不好推销?   哎唷,这可好玩了!   刘家成这张脸真是对比强烈,他离开工地几天了,一边脸天天润肤露滋腻着,另一边还是每天用矛盾肥皂洗手时顺便洗一把,毛巾擦干,这能一样?   再看几个阿姨,确实每一个都能明显看得出区别。   刘洋和余自新趁机介绍,“是从日化厂捡的漏!代工牌子没做起来,用的原料都跟专柜里的不差什么的!”   刘洋还当了一次模特,张阿姨给他做脸,现场看效果!   张阿姨骄傲地给围观群众展示,“看看,小男囡给我这么一抹,是不是老帅额?像刘德华呀!”   有个围观的阿姨笑,“伊这个身胚脸孔原本就看上去瞎帅!是你弄的啊?”   弄得群众们一起大笑。   张阿姨一挥手,“来来,赶快拿钞票出来,五十一套。天气马上冷了,正好用上!这趟来晚了真再没有了!”   刘家成赶快把收据本拿出来,“大家来这边排队!”   余自新和刘洋站在三轮车两边,队伍能排两个,拿到收据再给货。   张阿姨又喊:“今天买套装还送洗脸海绵,先到先得!”   另外几个阿姨帮忙送赠品。   过了半小时,余自新给张阿姨留了两箱货,推上三轮跟另一个阿姨去她打工的家属院促销。   第二次搞起来,阿姨们程序都熟了,话术也越来越能精准击中潜在顾客的心——原本要多少钱?现在才多少钱?五十块能用一个冬天了!要不是他们牌子倒了你这个价钱买得到?想都不要想!   ——买一套给老公用呀,便宜又好用,不然又要偷用你的!   ——买一套给你老婆嘛,老夫老妻怎么了?我老公要给我买我不晓得多开心!你看到你老婆变年轻了不开心啊?五十块还能促进夫妻感情你到哪里找这种好事!   ——小男囡怎么不能用?冬天不涂点润肤露会起皮的呀,来来,给女朋友也买一套!   走完两个家属院,刘洋骑着三轮车跑回出租屋补货。   到了下午,刘家成都学会阿姨们的话术了,那几句沪语讲得特别熟练。 第78章 收藏八千加更 中秋佳节倍思亲   国庆假期之后就是中秋节。   余自新买了两盒高级月饼和茶叶去王姐家。   要没有王姐夫妇帮忙, 她去现招人哪有这么容易,又哪能招到可靠的人?当然得好好谢谢人家。   王姐直说她太客气了,余自新跟她说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等国庆放完假上班了, 我先跟姑父表哥办好暂住证, 然后还要办两个营业执照, 不太清楚都需要准备什么材料。”   她要办一个美容化妆服务类的, 姑父和洋洋当然是装修队, 她的简单,不知道他们的是不是需要安全证,或者专业资格证。   王姐和常建刚要是能帮忙打听一下就好了。   这对他们不是难事, 打几个电话就知道了。   王姐还问她,“你表哥多大了呀,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余自新一怔,“他才刚二十,还有个妹妹,叫雯雯,今年上高三,学习很好……”   这是……要给洋洋介绍对象?就跟她重生后第一次重新看到大姐、二姐的心情似的, 她现在看洋洋就觉着是个半大孩子, 脑仁还没长囫囵呢,现在又一穷二白,还只有初中学历,能找到什么好对象?好好提升自己之后再说吧。   余自新回到出租屋,姑父和洋洋还在新房子那儿装修没回来,她先准备晚饭。今天是中秋节,屋子简陋,可是三个亲人在一起这就挺好, 而且这几天大家都挺忙的,得好好吃一顿犒劳一下。   她正在厨房洗菜鱼呢,钟美云来了,提了一盒月饼,“小余,中秋快乐呀!”   余自新摘掉围裙,“钟阿姨侬好呀,中秋快乐!”   钟美云笑嘻嘻的:“哦哟,你现在可出名了呀,这个假期附近十几个家属院的人都认识你了!”   她拍拍余自新肩膀,“怎么样?发大财了呀,你卖出去得有一千多套护肤品吧?”   什么叫屋里有金心里有秤?她搞促销,多少只眼睛都看着呢。   钟美云猜的没错,这几天时间,余自新进的三万多块的货几乎全卖掉了,刨去进价,买三轮车这些费用和给钟点工阿姨们的提成奖金,净赚了四万。   “阿姨,你别光看我卖出去货呀,进价在那儿呢,我还请了那么几个阿姨推销,她们都有提成的,还有我表哥姑父也要帮忙!”余自新笑笑,请人坐下,钟美云吝啬得都出名了,怎么可能给她送月饼。   果然,钟美云吃了两块水果摊牌了,要涨房租,一个月五百。   余自新才不惯她这毛病,“合同写的清清楚楚,一个月三百八,水电我自己付,这才租下来不到三周,你就想毁约了?钟阿姨,不好这样的呀!你去到哪里讲,我都是占着道理的。”   钟美云嬉皮赖脸,“你赚那么多钱呢,给阿姨涨一点房租呀!我沾沾你的光怎么了?这就叫共同富裕啊!”   她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余自新都惊讶了。重生前见过的钟美云只是跟人争一根葱一头蒜,大家给了打发她走才好做生意,她也见好就收,没想到还有这一面呢。   钟美云见余自新呆愣住了,心想你就一个十几岁的小囡,我还弄不住你,又劝到,“你想想,提了房租嘛,我更要照顾你的呀,你爷娘姐姐都不在这里,姑父表哥两个男的,有什么事多不方便,还是得我嘛,将来呀,阿姨再给你介绍个好对象!”说着拍拍余自新的手。   余自新恶心坏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照顾我?涨房租是照顾我?   她站起来,板着脸送客,“钟阿姨,我尊重你年纪比我大,你不好这样欺负我啊!我老实跟你讲,你这个屋子要不想租了,就退回我押金房租,我随时能搬走!你没打听清楚吧,我在小东门那买了一套房子!”   啊?钟美云是真没想到。个小囡,不是说家里农村的,被逼着辍学了吗?哪里来的钱买了房子?!   她本打算先礼后兵呢,不乖乖涨租?那好,你给我立刻搬走!我看你三口人还有这些东西往哪里搬!乡下佬来城里还想充大爷啊?   没想到余自新一句话釜底抽薪。   钟美云全身的劲用不上,余自新还对她笑,“阿姨,中秋节呢,我也买月饼了,你拿几块回去呀!涨租的事呢,我们就当开玩笑了,不然讲出去,大家也只会说你不好。你家儿子不是正要谈对象吗?让介绍人知道了多不好!”   钟美云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提着月饼回到家,打开一看,“哈哈,还是赚了!”她给余自新送的是青红丝月饼,余自新回礼的是鲜肉月饼!   她老公还笑话她,“早跟你说不要去讨没趣吧?撞一鼻子灰回来了!”   钟美云咬一口月饼,“试试怎么了?不试怎么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哼,这是小囡有两个大男人当靠山呢,要是就她自己一个人,看她怎么搬?嘴硬!还不是得乖乖涨租。涨不到五百,涨到四百总可以吧?唉,不行!她明天要再去一次,涨到四百!   余自新做好饭,去叫姑父洋洋回家吃饭。这两人急着要把她屋子做好,不去叫都想不起来要回来。   她去了一看,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   小房子是个差不多六乘六米的正方形,一层三家,它正对着楼梯,只有一间卧室,家门打开,左手边是厕所门,右手边是卧室门,正对的是厨房门,不到两平米的小空间有四个门。   厨房也小,连着的阳台倒还有两平米多,从前刘素英一家住的时候把厨房挪到阳台上,厨房改成莉莉的卧室,大卧室既是客厅饭厅,还放着他们夫妇的床。   余自新问过姑父哪里是承重墙之后,大刀阔斧,把房子里原本隔断的墙几乎全打掉了,原先的大卧室墙向里推半米,靠近玄关这边直接不要门了,变成一个两米宽的入口,贴着天花板的地方修成拱形,以后就是她招待客人的地方;厨房和阳台合并,变成一个十平方的房间,有一整面大窗子,以后是她的房间。   地上全是锯末刨花,姑父和洋洋两人穿着短袖还满头汗。   “太辛苦了,还是再请两个人吧!”吃完饭的时候余自新劝姑父,“别光想着给我省钱,咱得想着怎么赚钱,早一天装修好,早一天接到活儿,而且,给人家装修,就你们俩,哪能干得过来呀!”   刘家成想想,是这个理,想赚钱就得下本钱。   三个人吃了饭,切开月饼,先给二姑雯雯打个电话,笑呵呵说了半天,再给大姐二姐打电话。   宋秋凤告诉余自新,“我让爷爷把户口本寄来了,过几天就能办蓝印户口了。”   宋大明因为俩闺女改名字大闹乡公所还把自己家户口本撕了,从这以后,宋家宝就让李桂香把户口本交给爷爷管着。   他今年中考发挥不错,考上县一高了。   余自新心中暗叹,宋家宝上辈子不是个东西,但是脑子不差,长得也不差,后来考上海市的大学,顺利考研,毕业后还进了研究所端上公家饭碗,还娶了个本地姑娘。虽说丈母娘老婆厉害,但比起三个姐姐,日子天上地下。   这公平吗?   大姐嘀咕完,二姐又接过电话,跟余自新说了说最近她跟金姐的事业拓展进度。   果然,金姐做出“在G市做不了我就去海市”的姿态,再拿着海市日化厂的报价单又去找领导,总算敲开G市化工厂的大门了。她们现在正在设计试用装的包装,想了好多主意,画了好多图,可惜,没法给她看,要不也能参谋参谋。   余自新想,就快了,等戴围巾的企鹅出世,很快聊天传资料都方便了。   二姐忽然压低声音,说:“咱家那个大憨,跟老乡说漏嘴了!他爹妈现在知道大姐买房了,气得要死,那天我下班回来,看见他在路边IC电话边鬼鬼祟祟的,偷偷走近一听,嚯,人家要来让儿子媳妇伺候呢!”   “又不是瘫了瘸了才多大年纪就想让人伺候?!”二姐忍不住吐槽,“他妈说,要让大姐给她倒尿盆!”想起来就气。   余自新冷笑,“G市哪有尿盆?她愿意来就来,正好看看大姐修行得怎么样了。咱俩又不能在她身边一辈子,总得她自己能站得直才行,那咱们再在旁边扶一把。实在不行,就把这个准婆婆跟准姐夫一起换了吧!”   二姐听得笑了,“我给大姐提了个醒,她也不知道怎么整治憨子的,弄得他服服帖帖,跟他家王母娘娘打电话硬气着呢!说一不二!大姐现在可知道赏罚分明了,专门做了番薯糖水,给她的憨子盛一碗,她先舀一勺自己喝,再喂他一勺,念叨,吃我的口水听我的话!哈哈哈!肉麻当有趣!”   看来二姐最近吃了不少狗粮呀……   “那你跟丧彪有没有出去喝糖水啊?”余自新逗二姐。   “我跟他摊开了说,我这几年可没工夫拍拖,有那时间我还想多练练画画呢。”宋诗远越学越觉得学海无涯,美术基础课一门一门,都是将来用得着的,透视,构图,色彩,全是基本功,只能多练,多感觉。   余自新又跟二姐絮絮说了很多话,挂了电话,站在出租屋门外,有许多邻居走出来散步赏月,夜风中有淡淡的丹桂清香,一轮明月照在她和姑父、洋洋的头上,也照在G市的小院里,和故乡二姑、雯雯的头上。   中秋节过了,余自新的课程也开始了。   钟美云又来纠缠,为了每个月多二十块房租,她能赖一个晚上。   为了耳根清净,余自新答应给她一个月四百,不过,她们这次得找几个见证人,把合同也修改了。余自新没请王姐当见证,她请的家属院里钟美云的班组领导还有几个同事。   钟美云提前退休,她儿子接班,还跟这些人一起上班。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能不能丢得起这人,钟美云好像没想过。   回家后儿子老公都黑炭脸孔,嫌她丢人,她还委屈,“我都是为了谁啊?你们两个有点本事我用得着跟人家一毛两毛讨铜钿啊?”   余自新算算日子,她的屋子要是十月中旬能装修好,姑父和洋洋再接到活儿,最快也要十一月才能有下一笔收入。   赶快找工人吧。   她和姑父一起去了马路人才市场招人,唉,就像姑父离开工地前说的,很多人灰头土脸坐在路边,腿前搭个刷白的薄木板,上面写着“泥瓦 水电贴瓷砖”之类的字。   姑父问了几个人,招了两个人。都是有几年经验的,经历也和姑父洋洋之前相似——拿不到工钱,走投无路,睡一天两元的大通铺旅馆,买两个馒头吃一天。   姑父跟他们讲好价钱,一天四十。   两个人开心地笑了。   按理说余自新他们是不用提供食宿的,可她实在不忍心,就让他们睡在房子里吧,做饭时让洋洋多送去两份。   姑父的眼光挺好,这两个人都是熟练工,会贴地砖墙砖地脚线,也会砌墙抹灰批荡。小房子水电走线简单,主要是木工活要细致,他们父子就专心干这个。   有了两个帮手,装修进度快了许多,一周后,房子装修好了。   余自新的营业执照各种证也都办好了,她定的灯箱招牌也运来了,仍旧用了和二姐一起做的设计——姐妹变美体验馆。 第79章 样板间 又嗲又洋气   房子装修好了, 余自新给姑父招来的两个工人结了工资,两人临走前反复说,以后有什么活儿一定叫他们。他们天天都在马路边等活儿。   余自新怪难受的。   她想起昨天在高中语文课本上看到的一首唐诗, 苦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   装修漂亮的房子不属于他们, 甚至可能辛苦一整年空着手回家。   从明天起, 他们又要蹲在路边, 举着牌子,看到有雇主就围上去,希望能被选中。   姑父和洋洋也难掩失落, 完工的同时也意味着待业。   余自新信心满满,“相信我吧, 很快就能接到活儿了!”   她能感觉出,姑父和洋洋现在对她很有信心。   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这天晚上,余自新拿出笔记本重新做计划。   来到海市时她有四万多的积蓄,第一次卖护肤品赚了快一万,这些钱很快又买房花出去了, 国庆卖护肤品赚了四万, 装修买材料,买机器就用了大半。   现在她手头还有两万现金。此外,就是二姐留下的那张银行卡,里面有六万块。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动用这笔钱。   原本她决定一边学习一边赚钱,朝着Super Tony的目标前进,再过一年她十八岁了,就能当法人, 然后自己注册公司,再买房能办贷款,直接买套靠近市中心的两居室。   没想到姑父和洋洋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不仅被欠薪了几个月,还受人骚扰。   她后来想,上辈子姑父的意外真的是意外么?会不会是骚扰洋洋的人故意寻机报复?或者,弄伤了姑父,洋洋要筹钱给父亲治病,趁机要挟?   不敢细想,想了背后发凉。   她立刻决定调整计划,先买下小东门的房子。这房子装修后也能开门店,姑父和洋洋先住在出租屋,以后改成装修公司的门面也行,进可攻退可守。   他们住的这个区有海市最老的几个大家属院,居民们工作的单位是政府机关、糖烟酒公司和国营厂子,当然还有大学,他们早早分了房子,手里也有点小钱,这几年下海下岗的风潮只是对他们稍有影响,很多人安于现状,没多少人想过要买新房子,倒是买高档家电不手软,吃得好穿得好。   要是能改变他们的观念,有人去买新房,那就有生意上门了,不买新房的,要是能让他们有提高生活水平的想法,装修旧房那也很好。   余自新算好了帐,又画了几张推导图,觉得可行性不错,心中充满自信。   新房子装修好,余自新又领着姑父洋洋一起去买软装用的窗帘布料。   装修可比化妆还更需要审美呢,化妆不满意,洗掉就行了,房子可是要住几十年的。要是你的装修队装出的效果硬是比别人高一截,自然能赢来更多生意。   余自新把自己跟二姐摸索出来的自学方法教给洋洋,“想到什么就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每天临睡前翻翻,自己找书想办法,思维导图很有用……我看你最好也报个课程,都住在大学旁边了还不想着提高自己的水平?”   刘洋这阵子跟着表妹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想过得好就得多学多看多思考。   出来打工这几年他见识了人情冷暖,在巨大繁华的城市里农村出身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他渺小得像一只蚂蚁,不多学多看,就一辈子出不了头,就只能在工地里给人盖了一年房,自己住大通铺。   余自新送给他一本笔记本,告诉他先在上面写下来自己现在都会做什么,再写写以后想做什么,想拥有什么,然后思考怎么做才能把这两个点连起来。   刘洋想明白了,自己买了些礼物又去找王姐两口子。   想搞起一个装修队,光有手艺人不行,还要各种资质和证书,他求人帮他打听怎么□□,要参加什么学习班,要是挂靠在大公司下面又需要做什么。   打听好了,他跟老爸一商量,两人用余自新给结的钱报名参加了市政工程局下属开的工程安全培训班,学的是工地里用电之类的安全操作程序,学完通过考试了有安全证,这就算有最基本的职业资质了。不然谁要挑刺,只要举报,他们就得立刻停工。   周末,余自新终于布置好了新居,联系刘素英和王姐,“来帮我看看哪里需要改进呀,你们眼光都好。”   王姐和老公一起来的,两人还买了些水果当贺礼,走到楼下就注意到了,椭圆形的蓝色灯箱招牌,边上还画着白色羽毛卷花,跟别的长方条红底白字黑字的照片太不一样了。   常建刚嘀咕,“小囡洋气的嘞。”   王姐好奇的是她这个体验馆什么时候开业。   两人进了门一看,不约而同“哇”一声,“这真是换了个样子!”   刘素英和邱莉莉母女更震惊。   这是她们的旧居,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现在完全认不出来,原先哪里有这么宽敞啊!二楼光线也不算很好,现在亮堂堂的,卧室改成了客厅,房间没有门了,铺的原木色木地板,窗子下面是一排淡蓝色的矮柜子,上面放着深蓝色平绒垫子和宝石蓝靠垫,可以坐在窗边,余自新说这叫飘窗设计,窗子望出去是大学校园,红砖墙老楼房上是墨绿色爬山虎。   刘素英啧啧称赞,“小余你这是参考什么外国杂志想的主意?”沙发茶几都是藤编的,不知她从哪里淘腾来的旧货,扶手泛着金棕色光泽,配上乳白色剪绒坐垫后看起来感觉很对味,这一个那一个松木花架子,仙鹤一样站在墙边,红陶花盆里种着绿萝,虎尾兰,不是名贵花草,可是显得屋子有生气。   余自新给大家倒茶,又端出来果盘,“还好吗?”   邱莉莉进来后眼睛就转个不停,“还好?这跟时尚杂志里布景的房间差不多了!”   墙壁给刷成了很浅的粉色,还有点泛着灰调,又嗲又洋气,她就从没见过谁家墙面刷这个颜色的,小余说这颜色叫“干枯玫瑰”,市面上没卖的,是她和表哥试验了好几次自己调出来的。   余自新又带着大家参观她的房间。   原先的厨房跟阳台打通了,也铺了木地板,挨着厕所的那一面墙上下都安了橱柜,直接从厕所墙壁到阳台墙打满了,橱柜是种大家没见过的浅蓝色,上下橱柜之间贴的也不是常见的四方白瓷砖,是蓝色和粉色的三角形彩色木头拼块,木块大小一致,贴的时候却不讲颜色规律,其中还夹着几块橙色和黑色的,十分亮眼。   王姐仔细看了看,“这可真是——哎唷,只有老克勒们才有这个精致法!”   余自新笑,“我表哥的主意,装完木地板还剩了几块,老贵的,可是只要拆开包就没法退,怎么办?他说这些地板都是防火处理过的,那刚好做厨房嘛,锯成小块,刚好油漆也有剩,就涂上颜色,我也没想到最后效果还不错!”   “还不错?”刘素英嚷嚷,“你就别替你表哥谦虚了!别看他年轻,这手工真可以的!”她又打开橱柜看,木工真是相当细致。   橱柜台面是浅棕原木,只放着一个小瓦斯炉和一个搪瓷水壶,一盆小绿植,干净得不得了,杯子盘碗全收在橱柜里,打开下面的橱柜,是抽屉式的储物格。   刘素英和王姐都想,这拿东西方便呀!不然放在橱柜最里面的东西每次要用都得把所有东西搬开。   常建刚进来一直没吭声,这时问,“小余,你床放在哪里呀?”房间一面墙是厨台,另一面是打到天花板的衣柜,床在哪儿呀?   这才是重头戏!   余自新请他让开,拉住两扇衣柜门把手缓缓往下拉,邱莉莉激动地小声惊叫——原来这是个拉伸的床!   这种能隐形的墨菲床在这时可太罕见了,可是在几十年后,大城市中寸土寸金,很多住在小户型、鞋盒公寓的年轻人都考虑过搞一张白天能收起来,省地方的墨菲床。   余自新又拉开阳台窗下橱柜的第一个抽屉,不得了,这里藏的是个桌板,橱柜是六十厘米深,再加上这块桌板,一下变成了个写字桌,橱柜下面藏的是一边椅子,还有靠背呢!   怪不得厨台这边放了个台灯。   余自新骄傲地说:“这些,都是我姑父、表哥做的!”   太惊人了!   第一批参观者们心里都这样想。   王姐和常建刚回家路上商量,“咱们是不是也重新装修一下啊?”他们楼上也有几家装修了老房子,地板铺上瓷砖,客厅做个酒柜,又没有酒,放上几个绒毛娃娃,房间厨房打吊柜衣柜,进门口天花板做了塑料吊顶,灯藏在里面,一开开关亮晃晃,有做成葡萄藤的,有做成蓝天白云的,土气得很。   小余这房子才那么一点点,做的真是好。   两人很快决定了,装修!他们先搬到丈母娘家挤一挤,反正也不远,就是不知道全做下来要多少钱,等下打电话问问小余。   刘素英母女也动了心,不过,刘素英觉得还是先等等吧,女儿留学要用钱。   下午,余自新迎来了第二批参观者——钟点工阿姨们。   居民区里谁的消息最灵通?除了王姐,就是钟点工阿姨。   余自新请她们帮忙打听谁家想重新装修,或者跟雇主们提一句,要是能领来参观的,就给三十元佣金。要是人家真定下要让他们装修,就一百块佣金!   “我这样板间可以随时参观的!来之前打个电话给我!”   当天晚上,第三批参观者就来了。   姑父和洋洋的第一份装修工作,也来了。 第80章 渐入佳境 嘻嘻,看不惯又干不掉!……   十月中旬接连下了几场雨, 街道两边的梧桐叶掉得更多了,大学里墙上的爬山虎叶子变得红红的,人们穿上厚外套和风衣, 最爱漂亮的年轻女孩也不敢光腿穿裙子了。   天气渐渐冷了, 余自新在海市的新生活渐入佳境。   她报的美术课程周三和周五晚上上课, 同学都是对美术感兴趣的人, 年纪最小的才上初二, 最大的都四十几岁了。两个授课老师并不把他们当“兴趣班”来教,一周一次作业,上课挨个点评, 画的不好或者没用心,就等着承受毒舌吧!   教水彩的程老师看了余自新的作业, 问她是不是学过一点国画,还建议她去美院再报个国画课,“有位陈老师在教课,他年轻时学油画的,还去巴黎留学过,后来画国画, 当真是学贯中西。”   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好, 余自新一边认真学习美术,一边还重新拾起初中的知识,看课本做习题。   她还借着询问自学考试,去了行政楼几次,见到了媛媛的妈妈。   李婉晴这时三十多岁,挺漂亮,可是眉心总是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事让她不爽快, 跟同事、学生说话,微笑时也要先蹙下眉。   周五下午邱莉莉来找余自新玩。   说是玩,其实是互相教学。   邱莉莉给余自新讲解她这一周自学时遇到的难题,余自新领着邱莉莉先去菜市场捡漏,四五点要收摊了,蔬菜不大鲜灵了就减价卖,买好肉菜回家一起做饭。   腊肠切片和冷冻豌豆还有切碎的胡萝卜、香菇、虾米一起跟米饭焖上;白菜外面的大菜叶剥下来撕掉筋,切成小条用盐糖调料腌上,放在保鲜盒里搁在冰箱冷藏,过夜之后就入味了,吃的时候再撒点白芝麻,配粥配饭都很爽口;白菜心清炒,加一点耗油,又鲜又甜。   饭做好了,邱莉莉挺自豪的,“明天我给我爸妈做一次。”刘素英也教过她做饭,可是小余这种充满省钱省时间智慧的生活方法她没见过。去日本留学肯定更需要这种方法。   吃完饭,余自新正经地问,“你想没想过先打点零工?”   邱莉莉说:“当然想过呀!到了日本肯定也要打工的。可是我爸妈不同意,嫌丢人。”好多海市人打着到留学的旗号到日本就是去打工,打工几年能赚几十万,她不会为了打工影响学业,但是既然同学能打,她当然也可以,给家里减轻点负担,自己也多点社会经验,哪里不好?可她爷娘一听就皱眉毛。   余自新领邱莉莉参观她的“营业厅”,   客厅又添置了一些家具,余自新让邱莉莉坐在一张躺椅上,先给她做个脸,然后画个淡妆,“我这里就要开业了,你帮我在宿舍里宣传一下,或者领同学来看看。如果有人买东西了,我也给你抽成。”邱莉莉大四了,同学里有很多要准备开始工作,正是最佳的潜在顾客。   邱莉莉照镜子时吓一跳,“哇!”   余自新在镜子里跟她对视微笑,“某女歌星你晓得伐?”   当然知道啊!   “不是我吹牛,我给她化过妆。G市办的赈灾晚会那个妆就是我画的。”余自新讲了讲金姐在G市的明星会所都做什么,有哪些顾客,“我还跟她们去香港给几个小花做过造型呢!”   “那你还来海市?”邱莉莉不解,“这太屈才了呀!”   余自新笑问,“以后你到日本留学时打工不也是屈才?”   邱莉莉明白了,余自新和她一样。为了更高更远的目标,她们不怕吃苦,也不在乎暂时的蛰伏和屈就。   她的眼睛亮起来,“小余,你跟我讲讲怎么宣传吧,都要说什么?”   邱莉莉带着一沓印好的优惠券走了。   周六早上,邱莉莉的两位室友一起来到余自新的新居,成为她第一批海市的顾客,以及,宣传大使。   余自新卖给她们一人一套三件套护肤品,洗面奶、爽肤水和乳霜。这次的产品也是从日化厂进的,不过包装更精美,面向的也是更年轻的用户。   不便宜,一套要一百五。   两人还买了些余自新按照她们的肤色搭配的彩妆。   粉霜,口红,眉笔,腮红这些相对单价低些,余自新诚恳地跟她们说,“有些是我从日化厂批发的,有些你们自己到襄阳市场也能淘到。不过,我觉得口红还是不好买太便宜的,毕竟会吃到嘴巴里呢。”   大学女生宿舍是最容易引起风潮的地方。   只要宿舍里有一个人带了头,很快全部人都会跟上,然后是另一个宿舍,接着,是一整栋宿舍。   余自新的小店渐渐上了正轨,一百五一套的护肤品卖的快着呢。   邱莉莉和她的一个室友还从她这儿拿货去推销,护肤品余自新给她们的价钱是一百二一套,粉霜口红也有折扣。   邱莉莉一周卖出去快三十套护肤品,若干化妆品,她跟余自新说:“赚钱的感觉真好!”   余自新的小店蒸蒸日上,姑父和洋洋的装修订单也多了起来。   余自新很庆幸,他们上次请的两个工人不必在寒风中蹲在马路边等工了。   王姐直跟余自新嗔自己运气差了一点点,“都跟我妈说好了去她那里挤一挤,谁知道让人抢到前面去了。”   就晚开口一天,结果前面排了三家,这下怕不是要等到春节后了。   她参观完跟职介所里的同事说了小余房子装修得灵,田老师和蒋老师中午立刻跑去看。   真的哎,就没看见过这样的装修的。   蒋老师女儿明年要结婚,刚买了结婚房子,她立刻叫女儿来,“灵伐?你喜欢吗?”   见女儿点头,蒋老师当即拍板,“那妈妈把定金先交了!你回去跟小陈讲。”   小余姑父表哥刚刚拿到的资格证和许可,却已经定了两三家,要是按一家装修四个礼拜算,这工期都要排到春节了,工人还要回家过年,女儿三月结婚,再犹豫肯定来不及了。   不管房子大小,定金是一千。   刘家成有了这四千块,跟余自新和刘洋商量后又去招了两个木工。   六个人怎么住?刘洋早想好了。同时在两家装修,一家先走水电,抹地平,另一家先做起木工,工人睡在工地,还能看着工具建材。   再请个钟点工阿姨做两顿饭。   但是还得给工人们准备个长期的住处。   他跑去旧货市场买了三个上下床,又到襄阳市场批发了花色一样的被罩床单,表妹说的软装给他启发,他的“样板间”肯定没她家好看,但整齐干净了肯定给人印象更好。   再做一张墨菲床,蛮多人觉得这个床有用,做好放在这里当样品。   布置好房间这天晚上,他还跟大家开了个会,“咱们都是在工地熬过的,被欠过工资,跟着我们爷俩干,别的不敢保证,肯定不会让你们空着手回家过年。咱现在是接到活儿了,但要是不能干长远,或者砸了招牌,没准还得蹲在马路牙子上等活儿!咱们制定个章程,大家一起遵守。”   他拟定的章程主要内容是安全,卫生,敬业。   安全规章一周抽一个小时学一次,这可不光是应付上面检查,咱们都是家里顶梁柱,出点啥事一家老小怎么办?为着他们也得把这些记牢了,守住了。   卫生也不是小事,万一得了病,咋办?万一病还传染,那更不得了。而且,这屋子房东可不好相与,你敢在她屋子里吸烟?她就敢扣押金!   要是有主顾想来看看他们的手工,一进来,满地臭袜子,人家心里犯恶心,谁还要请你做?   至于敬业,那就不说了,咱们要想做长远了,再也不用回工地睡大通铺,就绝不能动偷工减料、应付了事的心思!   这几天工人们过的多舒服啊,有屋子住,有热水热饭,谁还想回去过苦日子?当即都同意了。   刘家成欣慰地看着儿子,洋洋真长大了。   其实刘洋跟工人们开会之前心里也打鼓。   他拿了自己写的章程去找余自新看,最好能提点意见。   余自新看了,真心说:“很不错!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要改的。以后想到了再慢慢补充嘛!”   洋洋只是去了安全员学习班,这进步可真大,字写得不好,可是方方正正的,一看就是认真写了。   以前他那错别字多的,咳,这真是有目标和方向了,不可同日而语了!   刘洋还有别的想法,“我还想让大家穿统一制服。我觉得,这样一看就知道咱不是个草台班子,更像样了!”   余自新哈哈笑,“你说的这叫‘军事化管理’!我看行。这样吧,我到大学图书馆再帮你找点管理方面的书。哎,我说真的,你应该在大学报个课程,这样你也有图书证了,自己去借书,想学什么学什么,不比等人把饭喂到你嘴里强?”   刘洋认真思考。   他们这边那么大动静,钟美云怎么会不知道。   她觉得被骗了。原先我看只有你一个小囡才租给你的,要是早知道六个大男人住,我哪里会只要四百呀!   钟美云找上门的时候,余自新正给钟点工阿姨们结账呢,她又进了几箱护肤品,依旧让阿姨们拿去推销。   阿姨们又介绍自己的熟人来,有的阿姨一次拿不了十套的货,跟人一起凑十套也行,余自新也不怕她们拿了货跑掉。钟点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品行不端砸了招牌,可就别想再在这一片找到主家了。   钟美云嘟嘟囔囔说了她的不满,几个钟点工阿姨一人一句说她,“你是太不厚道了!欺负人家小囡啊?”   “不是已经给你涨过一次房租了嘛?说到哪里你也不占理呀!”   “什么住六个人太多了?你去看看犹太区那边呀,原先都是别墅,一层住五六户人家,十几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   还有人直接说,“小余,我那边家属院也有人出租房子的,两室一厅,一个月开价才五百!”   “我那边也有要出租房子的,离大学远一点,怕什么?骑自行车五分钟就到了!”   “对的对的,你直接搬走嘛!”   钟美云气得走了。   在楼下还要瞪一眼余自新阳台上的招牌:“乡巴佬进城得意的嘞!赚了几个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余自新在阳台上对钟美云挥挥手,哈哈,跳脚也没用。   不过,她还真在考虑再买套房子了。 第81章 改变观念 她们年轻时受的气不能让女儿……   十一月的海市正式进入冬季。   阴天的时候潮湿的风能带着寒气钻进骨头缝和头皮里。   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能人规定的, 长江以南没有公共供暖,这冬天都要把人冻死了竟然没暖气!   几十年后很多人重新装修就为了装地暖,可在1998年年底, 地暖技术还不成熟。   去年余自新在G市, 整个白天几乎都呆在车间里, 机器嗡嗡响着散发热量, 倒不觉得冷, 今年在海市,客人来做脸,脸还没洗好脸盆里的水就冷了。   幸好这时候城市还没禁蜂窝煤, 余自新也搞了一个烧蜂窝煤的土暖气。煤炉连着管道和油汀式的暖气片,灌上水循环加热。她害怕煤气中毒, 每天晚上都关掉煤炉,早上再加热要一个多小时暖气片才能热起来,有时又太烫,她又缝了个双层的棉罩子盖上。万一烫到谁可糟糕。   她还买了个电油汀,放在自己房间晚上开着。不开不行啊,坐下读书学习, 一会儿就手脚冰凉, 抱着热水袋也觉得冷。   姑父他们住的一楼更冷。还潮。有时早上醒来,被罩摸起来都湿湿的。   刘洋到旧货市场买了两个暖风机,每天临睡前吹半个小时。   二姐说G市今年冬天也冷的厉害。   大姐卖夜宵时也搞“外卖”汤粉了,本来是让学生们带着自己的饭缸来,有人图省事,一个缸装几个人的饭,怎么装?汤粉丸子倒进塑料袋里扎紧,一个摞一个全放在缸里。再后来, 干脆缸也不带了,就提个大塑料袋回去。   大姐的房子也装修好了,不过她装的很简单,租出去了,一个月租金五百五,是黄阿姨帮忙找的租户,她儿子的朋友的亲戚。   徐山平家王母娘娘不知道为啥跑去宋家跟李桂香干了一架,没讨到好。李桂香被宋大明收拾得跟鹌鹑一样,对别人可狠呢。两个人都放话说只等宋秋凤回来让她好看。   大姐听爷爷说了这事也不生气,只说今年原本也没打算回家过年。借着银行贷款呢,得还十五年呢!那利息日夜不停,过年的时候酒楼餐馆都要加订丸子,她和徐山平一去一回就得少赚几千块,回不起呀!   爷爷听了表示,赶快把银行贷款还清吧,你爹妈很用不着你回来尽孝。   可不是,她回去干什么?去给人端尿盆?等着让人收拾?   徐山平这几天乖得跟兔子一样,怕不是他又说漏嘴什么话才搞出来这一出。   余自新听了二姐的转述捂嘴笑,徐山平算是被大姐降住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结婚生子之后会怎么样。   再说金姐那边,试用装搞出来了。   金姐订了两种包装的,一种是她们商量好的小包装,爽肤水乳液洗面奶是50毫升,晚霜20克,另一种是在店里用的豪华装——其实就是大量装,水乳是300毫升,晚霜100克。   包装是印的是专门请岭南画院的老师画的古装美人,是她提议的,她还记着当初推销IC电话卡,红楼十二钗有多受欢迎呢。   牌子起名叫“仙姬”,金姐找风水大师在几个备选名字里测的。   宋诗远觉着这名字怎么有点像日本牌子,不过顾客们反响不错,说听着贵气。连花姐这种专门人士也大加赞赏。   余自新也觉得这名字其实更有国风韵味,只是这时候国风、汉服这些元素都还没萌芽。人们心里也没具体的概念。   大概是金姐来海市日化厂参观时看到人家研发了草本中药的新产品,从中得到了启发,她想到的几个名字都是类似的。   大美人的某些触觉真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一问二姐,果然如此。   她前几天还跟金姐去了趟新马泰,不是去旅游,是去买燕窝。那一路真是风尘仆仆,路不好,坐车坐的屁股要裂开了。   金姐自己是不吃什么燕窝的,但总有阔太偷偷问她保养秘诀是不是吃燕窝。   于是金姐决定那就搞点燕窝吧。等护肤品生意发展起来,没准以后再搞个燕窝系列。   原先燕窝是海南广西那边产的多,这些地方后来搞房地产开发,环境破坏了,留一地烂尾楼,哪里去找野生燕窝?   马来西亚和泰国是一个村一个村搞燕窝养殖,村里高音喇叭整天放着录下来的燕子叫声,还专门给燕子盖二层小楼,墙上留着好多小洞,没窗户,引燕子来村里做窝。   燕窝和仙姬护肤品宋诗远都已经给余自新寄了一些,估计几天后就能收到了。   还有,她们和机场的合作也快谈好了。唉,这做生意真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南方航空的大本营就在G市,金姐找了些关系,见着高层后事情就容易办了。   宋诗远还有个好消息:“我也买房了!贷款买的!零首付!蓝印户口也要拿到了。”   金姐现在是民营企业家了,艺术总监宋诗远水涨船高,市领导都见过好几次了,得给人才待遇,办贷款都是银行行长亲自领着去办的。   “小妹,我做梦也想不到,两年前踩着针车的我会有这一天。”   余自新感慨万千,“这是你应该得到的。”要是没有你的勇气,天赋,努力,你不会走到这一步。   宋诗远挂电话前嘱咐小妹,“那六万你用吧!我暂时用不着,金姐说等我考下车照了,公司给我一部车开着,还能省税呢。你不是也说过,要想办法让钱生钱吗?一直搁在银行里算怎么回事呢!”   余自新谢过二姐,捏着银行卡在笔记本上再次画推导图。   她要用这六万块,撬动一块更大的蛋糕!   第二天早上,余自新做了些水煎包去职介所找王姐,说要跟她们汇报一下最近的情况。   王姐知道蒋老师给女儿的婚房订了装修,很善解人意地跟她换了时间,让她排在前面。   刘洋又招了两个短工,日结工资的,就是打打下手,涂墙漆这些。八个人同时做两个工地,他和刘家成一人看一个,速度更快了。   估计,到了12月就可以开始做蒋老师女儿的婚房了。   蒋老师听了高兴啊,“小余,你可要让你表哥亲手给我们做,我就看中的是他的手艺!”   她吃着余自新拿来的煎包,“哦哟,你这手艺,不开店亏了。”   余自新装作无意问,“蒋老师,你给你女儿买的新房子买到哪里了?”   蒋老师笑了,“结婚哪有女方准备房子的呀?”   “啊?”余自新怔怔的,“你们城里,也是这样的规矩啊?”   王姐、田老师和蒋老师都笑了,“你们那里是什么规矩?”   余自新叹道:“农村女人可怜呀,既不是娘家的人,到了婆家还是外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到癞□□只能忍着恶心过。房子、孩子、宅基地,没有一样是她们的!从前没有电子厂服装厂的时候,我们那里哪一年没有媳妇子喝药跳河的呀!”   “我姐姐们都说,她们好不容易进了城,努力工作赚得不比男人少,当然得有自己的房子。哪怕房子小,是自己的落脚地,谁也不能赶她出门,这一辈子这就啥也不怕了!我大姐二姐都在G市买房子了,都是她们自己贷款,写自己的名字。”   余自新骄傲地微笑,“我二姐说贷款买房其实更合算,别看要还十几年贷款,其实一个月才几百,我大姐的房子就租出去了,简单装修,租给熟人的朋友,一个月五百多租金,差不多抵掉她的贷款,她们都打算再供一套,以后G市发展更好了,手里有几套房子当收租婆多好呀!”   蒋老师听了,若有所思。   余自新跟讲笑话似的,“幸好我大姐自己买了房子。我大姐那个准婆婆一脸刻薄相,不知听哪个碎嘴的说他们在G市买房了,就打电话说要来G市做太后,还要让我姐姐给她端尿盆伺候呢!嘻嘻,大姐夫直接骂他老娘做痴梦……真是的,都解放多少年了,还做地主婆的梦呢!”   田老师和王姐还在笑,蒋老师却笑不出。   要不是女儿和小陈从高中就是同学,两个人好了几年了,她说什么也不能同意这门婚事。   小陈的妈也是个刻薄人,不过做个单位小领导,眼睛就长在天灵盖上了,还瞧不起她家呢!   婚房装修老妖婆原本懒得管,一听说她定了装修队,又拉着两个孩子去看别家的装修,土的要命,气得她女儿晚饭都吃不下。   余自新上辈子见多了婆婆妈妈不对付的事,当初蒋老师领着女儿来看了样板房就直接拍板,连跟亲家母打个招呼都不打,她就觉着是个机会。   果然,蒋老师皱着眉耷着眼,看来嘴里的水煎包都没滋味了。   余自新趁热打铁,“我准备去浦东看看房子,就这个周末。王老师,你帮我问问秦师傅周六有没有空吧?一个一个楼盘跑,没车太受罪了,这么冷的天气。”   司机秦师傅是常建刚从前的战友,他在单位开车,周末接点私活。   王姐跟他打电话讲定了,余自新又跟田老师闲聊一会儿,约好今晚八点来做脸,这才提着空饭盒走了。   余自新走到街道上没一会儿,蒋老师在后面喊她,追上来小声说,“小余,周六我跟你一起去看房子啊?”   “好啊!”余自新挺高兴,“刚好您帮我参谋参谋。买房子可是大事,我又是外地来的,哪里懂行呀!”   到了周六,余自新不止约了蒋老师母女,还约了邱莉莉和刘素英。秦师傅的小面包车挤得满满的。   刘素英两口子给女儿读书舍得花钱,说到买房子,也和蒋老师一个想法,女孩子买啥房子啊?结婚当然是住男方的房子嘛。到时他们给女儿陪嫁一辆车就好了。   邱莉莉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或者说,她没自己想过,只是旁人都这么说,她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观念。   可现在一听,哦,人家小余和两个姐姐从农村出来的都知道女人要自己有房产,我比人家差啥了?我为啥不能有自己的房子?   没当余自新的“宣传大使”前,邱莉莉觉得五万块是很大一笔钱——去年毕业的师姐们一个月才八百块基本工资,爸爸妈妈工作了多少年,工资也就两千。   可最近她不这么觉着了。   她每卖出一套护肤品就赚三十,两三周工夫她卖了五六十套,学习一点也没耽误。她的室友周六周日还到别的大学宿舍推销,比她赚的还多,手机都买了!   余自新说羡慕死她了,爷娘都是海市人,又是国企员工,办银行贷款容易得很,贷款买房,一套浦东的房子九千首付就买下了,一个月还贷才几百块,慢慢还呗!几百一个月谁还不起呀!买房还抵扣个人所得税呢!   邱莉莉算了算帐,回去跟她妈妈讲,一定要买新房。用妈妈名字办贷款,还款她自己来。现在跟着小余做点小生意,到了日本以后,打一天工的薪水就够付一个月的贷款了。   刘素英本来还有点犹豫,为了女儿留学还卖了房子呢,现在到浦东买房子?会被亲戚朋友笑话呀。   结果她跟蒋老师一见面,两个妈妈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铁了心——买!给女儿买!为了将来不受婆婆气也要买!   她们年轻时受的气不能让女儿再来一遍。 第82章 宣传新业务 向着Super Tony……   买房子这事吧, 就跟买其他东西一样的,很容易受气氛影响。   秦师傅那天是陪她们去看房的,看来看去, 他也心动了。   他女儿现在才上高中, 可以后总要结婚的嘛, 人家蒋老师、刘阿姨家女儿也就比他囡囡大几岁, 都买了, 这笔钱他又不是拿不出。   看来看去,几个楼盘比较了一番,最后看中了长乐新村的房子。户型没那些奇奇怪怪的角落, 几栋楼之间距离还挺宽敞,有草坪有花园。   余自新知道这个地点是非常好的, 这个区后来和静安区合并了,以后地铁口离小区大门就一百米,周边的商业配套也发展起来了,二手房均价要六七万一平方。除了停车位少挑不出毛病。   售房小姐要高兴疯了。   一天卖掉了三套房子!   秦师傅和刘素英买的是六十多平方的两室一厅,蒋老师母女在三室和两室之间犹豫。   余自新劝她们,“能买大就买大, 总价才差不到两万多一个房间呢, 以后可以当保姆房啊!”最后她们买了三室一厅的。   余自新陪黄阿姨买房有经验了,一下买三套得给我们团购优惠吧?   她用她们在G市买房的事当例子,蒋老师和刘素英一听,可不就该给优惠!   她们两个本地阿姨一出马,售房小姐把经理也叫来了,哪有不成功的。   余自新还提醒,“要是以后我们介绍亲戚朋友来买房子,还要点给我们点优惠才公道!”   蒋老师想到她两个侄女和女儿李臻臻差不多大, 立即跟经理说,“我们家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好几个,都在国企和机关工作,好贷款的!我带他们爸爸妈妈来看房子,你也要给我们优惠啊!”   经理也盼着赶快多卖些房子呢,承诺凡是她们领来的,每卖出一套,给一千到两千的返款,或者说,佣金。   李臻臻签好了购房合同才想起来,“小余,本来是我们陪你看房,结果你没买!”   余自新挺遗憾,“我是真想买,可拿了姐姐给的六万块也只刚好够买个四十平的。”要申请蓝印户口不仅要买新房子,房子面积还有要求,最少得四十平。   她一直想买两室一厅,现在也没变。   “我要是能贷款,就买最大的户型。”余自新问清楚了贷款的流程,“我准备回去让表哥想办法办贷款,他们住在钟阿姨的房子里,三天两头给她挑毛病!本来一楼又潮又暗就住着不爽气,还要给她天天啰嗦。”   蒋老师也知道钟美云为人讨厌,“就是!你起初租她房子是想在大学旁边开个小店面,我看你现在小东门那里也蛮好,干嘛还租她房子?装修公司又不用开在大学附近。”   余自新点点头,还感谢他们,“幸好你们今天陪我来,不然我哪里知道怎么看风向啊。”有些户型朝向不好,梅雨季节潮得很,不是在本地住久了的不知道。她这个“刚来海市两个月的外地人”人设不能掉。   回去之后,余自新问刘素英和邱莉莉能不能租下她们房子,“先给我表哥他们住着,月租你们定。”   同样地段、大小的房子能租四五百,邱莉莉当然愿意啊,她去日本留学得最少三年呢,房子拿到手就能立即租出去,还贷压力又轻了不少!   现在的毛坯房也还厚道,墙壁刷了大白,厕所马桶洗脸池、厨房水池也都装好了,玄关还有个简单的衣柜,哪像十几年后啊,那真是毛墙毛地,厕所只有三个洞。   长乐小区的房子大多是现房,刘素英买的几周后就能收房了,算算时间,洋洋他们能赶在海市最冷的时候到来前搬进来。   当天晚上,余自新叫姑父洋洋来她这里开会。   “姑父,你们账上现在有多少现金?”   刘家成都记着帐呢,他拿出笔记本一翻,“有四万多。”   装修公司有两种收费方式,一种是包工包料,按照屋子大小定价钱,材料由装修队去买,另一种是屋主自己跑市场买材料,工钱按天计算或者每一样按平方计算,铺瓷砖地板一平多少钱,做的橱柜吊柜一平多少钱。   刘家成父子手工好,又是新开的装修队,大家都知道他们现在想要打出名气不敢偷工减料,都选的包工包料。   目前开工这两家先预付了三万材料费,多退少补,工费按阶段结。   余自新把两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明天你和洋洋去跑注册公司的流程吧。这里有八万,你们账上再取两万,注册保证金就够了!”   刘洋跟老爸惊讶地对视一眼,“这么快?”   余自新笑,“也不算快了。”要不是她没到法人年龄,她早就注册公司了!哪怕给黄牛点佣金也行。   她讲了今天看房的事,“蒋老师他们都是本地人,亲戚朋友同事多得很,肯定还会带人去买房。就算不带,人家知道他们给女儿买房子,也会跟风。”   家属院里爱攀比。你家装了空调,我家也要装呀,不然站在楼下一看,哦,就我家窗户上没有空调机,要被笑话的。   “等他们买了房子,你们的装修生意就要做大了。你们提前正正经经注册个公司,再多招些工人,先装修好的房子就是现成样板间,还怕生意不上门?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我还跟刘阿姨讲好了,她们的新房子交房后租给你们。两室一厅。”   余自新早就讲过大姐注册公司后贷款买房的事了,“接下来,洋洋也可以贷款买房子,哪怕再请多几个工人也有地方住,还不用再付租金了!”   她今天仔细问过了,现在在海市办住房贷款的流程比G市的简单多了,买房还能抵扣个人所得税,还送蓝印户口!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刘家成神情复杂,他拍了拍余自新的手,想说什么,忽然哽咽了一下。   余自新紧紧握住姑父的手。这双手和她小时候记忆里的一样,很粗糙,可也很温暖,很有力。   她忍住鼻酸笑着说:“要是程序走得顺利,没准今年春节能让二姑和雯雯来海市一起过年!在你们的新家里。”   洋洋笑得露出八颗白牙,“也是你的新家!”在他心里,余自新和雯雯都是妹妹。   周一中午余自新收到邮局的包裹单——二姐寄的东西到了!   她兴奋地骑着自行车去邮局。   取了包裹,下起了雨,余自新穿着雨衣,可毛线手套吸了冰冷的雨水,到家时手指都冻僵了,包着沉沉的大纸箱上楼时她真想念十几年后的快递服务。   大概也因为这样,打开包裹时的心情也更加激动期待。   仙姬的两种包装都很漂亮,外包装纸盒是黑色哑光的,虽说是“国风”但是丝毫不会让人有陈旧或是土气的联想,相当高级,甚至有些冷艳感。   大盒的晚霜罐尤其如此,黑瓷瓶身金色盖子,瓶底还做成八角底,大气又精致。   便携装也做得很精致,配了一个透明袋,足够再放进牙膏牙刷,袋子的塑料厚厚的,拉链头沉甸甸的,很有质感。   不过,金姐她们可能没想到塑料质地的袋子到了寒冷地区会变硬,放在行李箱里也很容易挤得变形碎裂。也许可以换成更柔软的尼龙网纱材料的?   拧开瓶盖,晚霜和乳液是浅橘粉色,气味幽雅,质地细腻易吸收。   袋子里还有一张宣传单,里面有会员申请卡。   至于燕窝,有两盒一片一片手掌心大小的燕盏,还有一大包燕碎,就是燕盏的边角。   余自新按照宋诗远写的详细烹煮方法泡发一些燕碎,先试着煮一次。   她这里的小厨房平时不怎么做饭,但天气冷了,她要开始发展高端客户了,做些甜汤,客人做完脸香香甜甜热乎乎吃了,体验更好。   二姐这些燕窝来得正好。   周三晚上去上课前余自新到邱莉莉宿舍找到她的几位“宣传大使”,给她们一沓新的宣传单。   这次的宣传单沉甸甸的,是个巴掌大的三开折小册子,蓝绿色底上印着金色细丝云纹,打开以后是一位在云雾中御风而行的仙女,高髻云鬓,衣袂飘飘,右边的纸页是VIP会员申请表格,写着预约联系电话,提前划好了折痕,很容易撕下来。   “这次的宣传单好漂亮!”   当然漂亮了,原画可是岭南画院的大师画的,润笔费小十万呢。   余自新跟大家说这次的宣传策略:“咱们这次推销的是高档服务,重点是高校的老师们,还有机关国企的阿姨们。”   宣传单上写了,会员制预约服务,体验期单次一百二,充值一千就成为VIP会员,享受十次服务,还送一套高档护肤品试用装。服务内容是美容,化妆,赠送滋养饮品,内外兼美。   这个价格在G市的美容院只能算是中等价位,是余自新咨询过田老师等人后定出来的。   对这些有小钱又爱美的中年女士来说,一个月做一两次美容保养是消费得起的。   几位宣传大使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一会儿,叫李霖的女孩提议,“小余,我觉得是不是也可以到艺术院校宣传一下?戏剧学院的女孩子不要太爱漂亮哟,她们可舍得在美容上花钱了!我之前到她们宿舍推销,别的大学女生说半天不舍得买一套,她们是还有人嫌我们产品不够高档呢!”   海市除了戏剧学院,还有私人的明星学校呢,前阵子《还珠格格》开播了,金锁就是私人明星学校的学生。   这一点余自新倒是没想到,她立刻赞成,“好!大家还有什么主意,都说说!”   这次给宣传大使们的提成是这样的,办成一个VIP充值卡提100元,单次服务提成20元,乍一看跟之前卖护肤品比还少了点,但是VIP会员1000元的充值卡只是第一档,还有两千、三千和五千的会员呢。   等人到了店里,享受了服务,也许就想充更多了呢?充值越多优惠越多呀,还有各种独家赠品。   余自新告诉她们,“我原先工作的地方,入会费就要一年十万。只是入会费,不包括服务。这次的护肤品,就是老板定制的,我凭着关系才要来的。”   这可不是吹牛。   余自新还让二姐寄来了一些她们和明星客户的合影,照片放大了挂在客厅里,就是证明。   李霖让余自新把照片借给她,又拿去复印店彩印了一次,封塑好装在文件夹里,“我带上这个去明星学院推销,肯定事半功倍!”   李霖在推销上真有天赋。   她去艺术学校,跟女孩子们说话一套一套的,“大几了?接过广告吗?好多导演要求素颜试镜呢,皮肤就得养啊!”   “小老板原先在G市,服务的都是一线明星!呐,你看看,这个歌星认识伐?这是她们合影。”   “可以叫你妈妈一起去呀!你们办个三千的卡,优惠更多,还送礼物!”美妈生美女,女儿爱美,妈妈通常不会太粗糙。   余自新原本盯准的是高校女老师,或者田老师、王姐这样的机关女性,没想到第一批VIP客户全是艺术学院的漂亮女孩子。   好多还领着妈妈阿姨一起来,看着像姐妹俩。   美女们走到哪里都更受人瞩目。   她们常常出现在小东门家属院,自然有人会好奇余自新的小店有什么魅力。   这天下午,余自新毫无预料地迎来了李婉晴。 第83章 一大步 又多了个情报渠道   李婉晴突然光顾的那天是11月下旬一个星期四。   下午三点多, 余自新在客厅的折叠桌上画前一天美术课老师留的作业。一连几天都是阴天,今天终于放晴了,午后的阳光投射进来, 她在暖炉上放了几个橘子, 准备烘热了吃, 这时突然有人按响门铃。   打开门, 媛媛的妈妈李婉晴就站在她门口。   来海市之前——不, 应该说从重生开始,余自新就不停制定、矫正她的计划。她可以吃苦,可以忍辱负重, 但她一定要改变媛媛残疾的厄运。为此她要查明当年的悲剧真相,阻止意外发生, 她要当Super Tony让李婉晴主动接近自己——她还装作无意去过行政办公室几次,跟人说话时不动声色地观察李婉晴——但是,这一刻,李婉晴来了,她却不由自主愣住了。   今天是周四呀,您摸鱼了?   大概是余自新愣的时间太久了, 李婉晴犹豫着问:“这里, 是做美容的吧?我没提前预约,现在能做么?”   余自新卡壳的大脑嗡嗡恢复运行。   快点做点什么!   绝不能让李婉晴觉得她怪异!   她急中生智,抿嘴微笑,“您是大学的老师吧?我好像在行政楼见过您?快请进!”   李婉晴笑了,“对。你是学生啊?”   “嗯。我是继续教育的学生。”余自新转身打开鞋柜,拿出一双拖鞋。   李婉晴换鞋时打量这个在居民楼经营的小美容院,嗯,装修倒是不错, 对着大门的门挺特别,双层玻璃门里面夹着淡蓝色百叶窗,调开百页,光线从阳台透进来,玄关就亮堂了,可是看不到门另一边的房间里有什么,这是个兼顾私密性和采光的设计。   余自新领李婉晴走进客厅,“您怎么称呼啊?想喝点什么?奶茶还是咖啡?还有桂圆红枣茶,不是速溶的,是我自己煮的。”   “那就红枣茶吧。”李婉晴坐下继续打量装潢,客厅绿植很多,放了两组小沙发,茶几上是最新的时尚杂志,对面墙上打了一整面墙的壁柜。   墙上挂的照片里和是那小姑娘和几个女明星的合影,但她大多叫不出名字,只认得一位姓郑的香港歌星。   余自新在厨房倒茶的时候手还在发颤。   她很排斥用“猎物”这个词形容李婉晴,可是她确确实实处心积虑广撒网、先布局才终于把人引到这儿来的。   王姐和蒋老师也是她重生前的大熟人,可她和她们接触时很自然,为什么?因为她没想过要通过人家得到什么!   余自新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要是表现得异样,李婉晴再也不会来了,还会记住她是个古怪的人,那她想要再接近媛媛拯救媛媛就更难了。   她端着茶出来,和李婉晴寒暄,今天想做什么项目啊?是日常保养还是化妆?平时肤质怎么样呀?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李婉晴是听同事说小东门对面家属院里开了个小美容院,老板是G市来的,技术很好,好多戏剧学院的学生都来,于是怀着好奇心来试试。   没想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俱全,还很特别。   壁柜门打开,里面是一张墨菲床,拉下来,还能调整头部的高度,衣服包包可以挂在壁柜里,柜子里面还藏着伸缩的屏风架,能像手风琴一样拉出来,壁柜三扇门,每扇门里都有一张床,有了屏风,同时做脸的客人就有隐私了。   想的很周到。   小余还说,等过完年,她还打算再挖一个技师来,不然一个人真忙不过来,她一周要在大学上两次美术课,老师留的作业不好做,她觉得挺满意了,老师还在讲台上批评,“余自新,你上来,你胳膊照着你画的样子给我转呀!”   她周一上午还要去美院旁听陈老师的课,她还是老师介绍才能进去的,机会难得。   李婉晴看到余自新桌上的画册,心想这个小老板还真是与众不同,没想到她还有颗艺术家的心呢,房子装修的主意也是她自己想的,她姑父表哥装的。   余自新一边给李婉晴按摩护理,一边闲聊。主要是她讲自己的情况,绝不主动打听李婉晴的任何事。   做完护理,余自新又给李婉晴画了个淡妆。   这次余自新可真是使尽全身解数,画的时候大气都不喘一下。   李婉晴照镜子时开心地笑了,余自新又递给她一把梳子,“李老师,满意么?”   李婉晴相当满意。   她本来是打算做个一百二的体验,现在办张一千块的VIP卡。   小余高兴得脸红扑扑的,“李老师,常来啊,家里姐妹,妈妈阿姨也带来!”还拿出几条丝巾给她挑,办VIP的赠品。   丝巾全是真丝,做成长条形,小余示范了几种戴法,指指她的包包,“系在包提手上也好看,海市冬天整天阴沉沉的,多一点点色彩心情会好很多。”   还送了两套试用装,“一套您自己用,一套你送给姐妹!”   李婉晴走后,余自新靠着门秃噜到地上,心脏蹦蹦乱跳。最难的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只要她再来,她一定能慢慢和她成为朋友的。   媛媛出事是2001年冬天,还有时间。   她一定能扭转厄运。   12月初,李婉晴又来了。这次她还带着她的嫂子魏蓝。   这位也是余自新重生前的熟人。   魏蓝对媛媛跟亲生的差不多,每次来看媛媛还要跟余自新聊很久。   余自新发现,她真地只是在面对李婉晴时才有那种类似心虚的感受,心跳会加速,跟魏蓝、王姐她们就没有。   她知道魏蓝在华西医院做医生,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有点洁癖,于是格外小心。   魏蓝是用了李婉晴送的试用装才来的。她性子急,做脸的时候跟余自新抱怨:“真啰嗦呀!半个小时就没有了!要是能打一针管好几个月就好了!”   李婉晴笑,“痴心妄想!你又想皮光肉滑,又不愿意花时间保养,哪有这种好事?”   这一点上余自新和魏蓝想法一致,“以后医学更发达了,说不定真有打一针就把皱纹除掉的技术!那就省时间了。”   她最近常觉得时间不够用。上三门美术课,做作业,还要多看画册和老师推荐的书,美术史也要自学,初中知识基本复习完了,可是做习题时好多错,高中课本文科的能看懂,化学生物也还好,物理和数学就吃力了,临睡前她还要再听半个小时新概念英语,还想买个二手的影碟机,再买些老友记呀什么的影碟看。   这还只是学习,还要工作呢!又要做美容又要准备甜汤饮品,周六日顾客预约安排得满满当当,有时忙起来午饭都是胡乱吃的。   后来医美水平高了,魏蓝每半年打一次肉毒,脑门眉心眼角紧绷绷,还去做超声刀,回来还跟媛媛和她讲呢,“痛死了呀!再也不去了!人家给我一个玩具小熊抱着,我把熊都捏破了!棉花都出来了!”   隔了两年又去做热玛吉,又痛得扯烂人家小熊。比超声刀还痛。   笑死人。   魏蓝做完护理,满意地照照镜子,还想买一套大的护肤品在家用,燕窝什么的吃个新鲜罢了,这套护肤品真的好用。   余自新暂时没有大号装,“是我姐姐老板搞的新牌子,才开始做,大的只有她的会所里有,试用装是准备在机场推销的。她给我寄了两套大的,剩下都是小的。”   魏蓝听了她们来海市日化厂求合作被拒绝的前因后果,直叹气,指着李婉晴说,“认识晚了!她从前是日化厂的小领导,要是上次你们来就认识了,产品就在我们海市日化厂做了!保管质量还更好。”   余自新很惊讶。   她还以为李婉晴一直就是做行政老师的呢!既然能在日化厂能当上小领导,听魏蓝的意思,还是个小有实权的,她干嘛要去大学做行政啊?   但这话可不能说。余自新只笑笑,跟魏蓝保证,“圣诞节前我要飞回G市一趟,我回来时带一套大的给你。先再送你两套试用装用着吧,东西都一样的。”金姐会所的几位VIP在年末有活动,指名要余自新化妆。   魏蓝当然不能白要人家送东西,直接办了三千的卡,“我们赶在你去G市前再来做一次脸。”   她们走后,余自新心情放松了许多,李婉晴领来了魏蓝,她就又多了个情报渠道。   她一定能搞清楚当年的意外究竟怎么回事。一定能救媛媛!   十二月很快到了。   学生们开始准备考试,继续教育的课程也结束了。   余自新终于稍微有个能喘息的机会,不用每天画作业了。   姑父和洋洋的装修队进展也不错,又招了六个工人,加上原先那两个日结的装修队现在带上他们父子俩一共有十四个人。秦师傅、蒋老师长乐新村的新房子都交给他们装修了。   爷俩干脆分头看工程,刘家成就留在浦东,刘洋在大学这边。   几周前刘洋借着余自新的关系旁听了一节素描课。   一听,就停不下来了。   他看了小妹的美术书,透视,几何,这些基础他以后都用得上。   现在的几个客户都是小妹找来的,样板间也是她家,以后不能只坐在原地等客户找上门吧?那怎么办?像小妹那样主动推销!   要是他能跟着客户去看了房子就能画出大略的装修草图,再带上相册展示展示作品,成功拉到生意的机会不就高了?   还有,老师还说以后这些图都能用电脑画了,是怎么画的?电脑他只见过没摸过,什么软件、硬件,连老师也说不清。   不过大学有信息系,学计算机的,以后他也可以报个课程。   他还想学车。现在工地集中,接的活儿也不算太多,以后要是还没车,只是拉材料这一项麻烦就大。   什么都想学,时间都不够用了。   这时他才体会到二姐和小妹在大学附近租房住是为什么。   要不是注册公司的资本保证金还没存够验资期,他都想像小妹那样,在大学附近买个小屋子!以后雯雯考到海市的大学,没准还能用上。   说起来,他注册公司的程序走了四五周了,怎么还没信?   刘洋跟余自新一商量,决定去找王姐,看能不能帮忙疏通下。 第84章 年末 丧彪被坑了   周末刘洋买了些高级水果去王姐家, 说是不好意思,原本跟王姐定了装修时间的,为了蒋老师女儿的小房子又给往后推了。   王姐不当回事, “臻臻是要结婚嘛, 人生大事, 我们是想改善生活, 当然她比较急, 我再让一让无所谓的,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是我自家愿意跟蒋老师换的!”   王姐跟刘洋闲聊, 听说你也去学美术基础了?还想学电脑呀?知道上进好呀,学无止境嘛。   然后刘洋就说到他注册公司, 手续办了几周了没回信,材料都是齐全的,资本保证金也交在银行呢,看能不能托托人让程序走得快一点。   王姐挺惊讶的,“注册公司了呀?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让我老公领你先见见人,怕是办的要容易些。”她很替他高兴, “好事多磨, 你别着急,等他回来我让他帮你问问。”   常建刚回家后,王秀娟跟他说了这事,“你看我当初怎么说的?这孩子有出息吧?自己不吭声注册公司了!他才从工地出来几个月啊?你等着瞧吧,人家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   她见到刘洋不久就就动了把常建刚二姐家的女儿孙娜娜介绍给他的心思,小男囡长得帅还精明上进,以后混得不会差,刘家成人也厚道, 是个好相处的。   娜娜比刘洋大一岁,模样人才也不差,就是摊上一对糊涂爷娘,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也罢了,偏偏她那个妈也拎不清。   常建刚抓抓头发,“你是没看错人,可我怕二姐还看不上人家呢。再说,娜娜还小呢……”   王秀娟瞪他,“娜娜还小啊?过年就22了!处对象还要处一两年呀,合适不合适知道了才好谈结婚,你以为和我们那时候一样啊?你二姐二姐夫什么样人你不晓得呀?我要不是可怜娜娜,我才不管他家的事!”   他二姐常建华就是个糊涂蛋!   能自己买房子出去住偏偏不要,硬要跟婆婆、大伯小叔两个妯娌十几口人挤在老房子里,说要等拆迁,你在外面买房住耽误拆迁吗?   从娜娜上小学等,等到现在,单位里几次集资建房都不买,现在还是一家三口住一间九平方的小屋子,娜娜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要跟爷娘睡上下床。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娜娜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更看重孙子也就算了,常建华这个当妈的也嫌娜娜是个女孩子,样样处处不舍得在她身上花心思,动不动要打她骂她!   当年王秀娟跟常建刚结婚,吃酒席的时候因为娜娜和她堂弟小勇争亮片纸花这点小事,常建华捏着小姑娘耳朵把她拽到酒店大堂打得她哇哇哭,王秀娟远远听着孩子哭嚎又气又心疼。   到了娜娜中考时,明明学习那么好,高中不要她上非要上个中专,现在怎么样了?   没学历进不了大公司,想进国企没关系,在一个小公司做财会,什么都要做,受够了气,一个月才几百块,几年一分不涨。   常建刚叹口气,又揉脑袋,“我也觉着小余表哥蛮好,就怕二姐嫌人家老家是农村的。”   王秀娟气得想翻白眼,“人家要不是老家是农村的,早被抢走了!能轮得着娜娜?再说,家是不是农村的关紧啊?你瞧瞧人家怎么对女儿的?就是小余,要不是她糊涂爷娘作孽,她姑父姑姑还要给她出高中学费呢!你二姐二姐夫能跟人家比?”   常建刚又叹气,“小余这小囡也是可怜。屋里头爷娘糊涂啊……”   他又揉了一会儿脑袋,“我明天去看看二姐她们,你晚上不要做我的饭了。”   余自新和刘洋当然不知道王姐这点私心,都觉得她和常建刚两口子是热心肠,助人为乐。   刘洋注册公司各种材料齐全,注册资本金也足够,常建刚托初中同学帮忙问了一句,很快公司注册的证件就办成了。证件拿到手,放在银行户头的保证金就可以活动了。   余自新要用这笔钱去进一批真丝围巾。   她跟二姐商量好了,今年花市还摆摊卖服饰,依旧走胶囊衣橱、一衣多穿的路子,今年比往年更冷些,刚好能用得上丝巾。圣诞节这次回去她要带上样品,和二姐敲定了最后的搭配再跟丝厂订货。   她还要再去日化厂进一批积压的护肤品。第一批五十一套的护肤品是十一前后卖出的,很快应该用完了,可不就得再买了?她可不想流失这批顾客。   邱莉莉和李霖知道余自新要去丝厂批发丝巾,也想跟着去。她俩自从成了余自新的“宣传大使”,见识和经验蹭蹭飞涨,现在要扩展业务了,当然也想参与。   刘素英听说她们三个小姑娘要去,担心得很,也跟着去,余自新心想,得了,去就去吧,反正包了秦师傅的车。   带着个阿姨去是有好处的,一路细心照顾她们,砍价还狠,丝巾买一百条还要了十二条的饶头。   回到海市还有几天就圣诞了,余自新这学期还有最后一节美术课。   上完课,同学程欣叫她,“小余,平安夜我们系办圣诞晚会,同学们表演节目,还有舞会,还抽奖,我有两张票,送给你!你带你表哥来呀!”   程欣和邱莉莉一个系,大二学生,从小对美术有兴趣,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对洋洋也挺有兴趣的。   余自新笑着接过票,没把话说死,“我23号早上飞机回G市,我把票给刘洋,看他要不要来吧!”   她把票交给刘洋,去开开眼界也好,要是能认识几个朋友更好了。   刘洋想,要是计算机系开晚会就好了。   12月23号。   这次余自新在海市机场停留的时间更长了,她对比了一下,这里和G市机场的商业化程度是差不多的。商店里大多是本地纪念品,丝绸、茶叶、刺绣等等。   到了G市机场,余自新早跟大姐她们说过自己坐车回家的,没想到拉着行李箱一出来就看见丧彪对她挥手。   两人互相看着笑了笑,丧彪用手在自己鼻尖高度比一下,说:“妹妹头长高了!”   余自新开玩笑,“我先给二姐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丧彪一边给宋诗远拨电话一边皱眉笑,“痴线啦你!”   电话一接通他口气立刻变了,“接到人啦!放心啦你!要不要带于记的姜撞奶回去啊?”   到了停车场一看,丧彪又换车了!   余自新坐上去,看看闪闪发亮的核桃木内饰板,“你更发达了呀!”   丧彪摇头,“发达什么,这是充门面的!我差点给人坑死。”   去年的高档丝绸饰品销量不错,欧洲那边的批发商提前又下了单子,还想再买些当时店长戴的珍珠项链,啧,优雅!   林通求觉得这生意可以做。   合浦珍珠自古有名,雷州很多地方有珠厂,这几年搞的不错,他自己又有加工饰品的厂子,干嘛让中间商赚差价?   他跟人直接收了珠子做好项链,一条成本可以压到一百元以内,卖给欧洲批发商轻松翻倍。   于是他到雷州参观当地的珠厂,最后跟徐闻县的珠厂定了一批单子。   哪里知道,前阵子要到收货的时候了,他去徐闻县一看今年收的珍珠根本不能用!   珠厂接了单子分给珠农,每个珠农养着几塘贝,听到有人要按量收购,都急了,为了增产,本来珠贝要长到巴掌大才好放珠核,现在拳头大的就放了,本来要养八个月的珍珠,现在只养四个月!   养珍珠快过种番薯,珠子质量怎么可能好?   林通求一看珠子就知道,完蛋了。   珍珠讲究圆、净、匀、亮,他这批珠子跟这四个字哪个都不沾边,正圆的极少,全是有尾巴的,有螺纹的,珍珠质薄得能看到下面的核,这哪是珍珠呀,是石头。   “定金八万块是拿不回来了!要不是我那天醒目,说喝醉了要吐,溜去村头开上车就跑,恐怕现在被扣在村里,不拿钱赎回不来!”   林通求痛定思痛,总结:“不懂行的生意,再赚,也不要轻易进去!”   要是他熟悉珍珠养殖行业,当初去参观的时候就能估算出徐闻县的珠厂根本没有能力在年底养出那么多珍珠。   “我跟欧洲批发商签的订单没法完成还要再赔人家二十万。”林通求叹口气,“妹妹呀,你说我是不是差点给人坑死?”   “你不是被人坑了,是你自己太贪了!”不懂行就敢直接跳进去,还不是想跳过中间商嘛!   事已至此,余自新也不奚落他,赶紧想办法吧,这离春节交货就没多少天了!   “你跟批发商订单里具体怎么说的?有没有指定珍珠的产地?没有的话我们赶快想办法补救!”   去年林通求店里店长大姐戴的珍珠项链她见过,虽说有“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的说法,但是她和金姐去海市附近参观过珠厂,太湖珍珠品质绝不输给店长戴的那串。   两人一路说着,快到中大附近了,余自新突然间回过来味儿了,“哎呀,你这个人,难怪二姐不喜欢你!太多花花肠子!”丧彪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想过要如何挽救这单生意?   惺惺作态。   故意搏同情,探探她对他的态度,由此推测他在二姐心里的地位,再拉着她一起做生意,顺便给点好处,拉拢一下。   哼。   真是没意思。   丧彪还狡辩,“我都没跟你二姐提这个事!我怕她笑话。”   余自新不吃他这套,“谢谢你送我回家,拜拜吧!”   丧彪告饶,“我是早想到得去海市一趟了,就是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饰品上面你们女孩子确实比我懂,用你姐的话说是‘有时尚触觉’,你帮我这一遭吧!”   余自新好笑,“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先问问她的意见呢?”   丧彪拎起行李箱,“跟你说了呀,怕她笑话。”   两人往家属院里走,在大门那儿跟王老太太聊了两句天,快走到楼门口时,丧彪忽然问,“妹妹头,你们当初对我第一印象到底有多差?该不会是恶霸地头蛇吧?”   啧啧啧。   余自新难以置信地看着丧彪,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第85章 圣诞与新年(评论过万加更) 这次来香……   姐妹仨隔了三四个月才团聚, 那高兴劲儿就不说了。   这天晚上,徐山平隔着一道墙听见她们三个一会儿叽叽咕咕说话,一会儿嘻嘻哈哈小声笑。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睡的, 反正他连做梦都是这声音。   隔天一早宋诗远和余自新跟金姐汇合, 带齐人马去香港。   金姐见了余自新高兴得不得了, 一路上兴奋地跟她讲她们这几个月的发展。   仙姬护肤品春节后就能在机场销售了, 面向白领的美容院也要开起来了, 她和市里再就业培训学校合作,定向培养,在美容按摩专业里择优提供工作岗位, 另外,她卖燕窝还小赚了一笔。   阔太们每一个都先买上几盒燕窝, 每次来消费提前预约,燕窝先炖上,做完脸吃一盅。   会所渐渐成了阔太们社交的场所,请朋友来玩的,交际的,攀关系的, 炫富的。   有位阔太定了五盒燕盏, 带了一群朋友来,一次就吃完了。   余自新本来还想着,要是燕窝做成罐头能像白兰氏鸡精那样随时喝就方便了,说不定还能和护肤品一样在机场推销,现在听完金姐讲的,不由暗自笑自己,还是穷人格局!   可金姐觉着这主意也不错,面向的顾客群不一样嘛, 就像她开会所也开美容院一样。   目前是只有阔太明星才懂得吃燕窝,要是把“吃燕窝能美容养颜”的概念推广开,那小白领们说不得也要吃一点的。   赚钱无非两种办法:一是,把东西卖给需要的人;二是,先让人认为你的东西是他们需要的,再卖给他们。   “上次我们往海市飞的时候你讲,没准可以租衣服给小明星们,搞个共享衣橱?”金姐勾唇一笑,“也快要做成功了!”   “啊?”余自新惊讶。   金姐回到G市后让人找来近一年来的八卦杂志,剪下女明星的丑照,按人归类,数一数,看看小报狗仔们最喜欢“狙击”的是谁。   然后她设法和这几个女明星的经纪人联系,主动提出合作:我们准备好私服,一套套搭配好送过去,妆发怎么做也教你,穿过的衣服包包你们再送回来,七套衣服服务费五千,多订有优惠,鞋子包包要再额外加清理费折旧费。   这个服务,说是包月出租大牌衣物也行,说是形象打造也行。   余自新当时是想,明星们现在的收入跟十几年后没法比,除非是王菲那样咖位的,其他人哪有钱样样买真货?   奢侈品行业的主要市场现在还放在欧美日韩,很少有品牌赞助,山寨行业这时也没兴起,可明星还是要出席活动、要出街的,随时都有长槍短炮对着拍,谁也不想总是被拍下丑照挖苦。   有需求,那就有市场。   金姐和宋诗远提供了模特穿的衣服照片后,一个女星的经纪人愿意试试水。先五千租七套衣服。又不是天天出街,七套也够用一阵了。   结果真是钱花到哪儿哪儿好。   狗仔们拍到艺人照片还是语气尖酸,但也得说她衣品进步了。   看到效果后,经纪人决定再定四周的服务。先定了,免得跟别人撞衫!   其他几位接到金姐offer的女星和经纪人看到小报说A女星最近人红气胜靓翻,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又羡慕又后悔,她们这时再用这项服务,会不会被狗仔笑只会copy人家的look啊?   其中一个还是决定试试。全买新衣消费不起,就算买了,还是很考验搭配能力,再说,被骂copy怕什么?更难听的都骂过了!   没想到收到衣服后真是惊喜!确实有重复的单品,可是,这些衣服全是按照她的气质身材搭配的!   第二天她出街试探,果然——隔天和A女星之前的照片一起上了小报被对比!   香港的狗仔们最喜欢的就是拉踩。   不过,这次不能算踩一捧一,A女星气质温婉,穿同一条黑色叠层纱裙时配的是漆皮珍珠扣玛丽珍鞋,走的是优雅小淑女风格,B女星在纱裙下穿的是马丁靴,戴一条黑丝绒choker,卷发绑成马尾高高梳起来,口红是深紫红色,是叛逆少女。   这两人虽然穿了同款,可搭得各有千秋,只能说风格不同,难说谁高谁低。   两位女星的经纪人姐姐通了话,都挺开心,最好这种对比越多越好!老老实实演一部戏才能上几次新闻?穿衣服撞衫曝光率就提高了!   最开心的当然是纱裙的品牌啊,一文钱没出,隔天全岛街头飞的旧报纸上还有他们当季新品的照片。   有人试水之后,生意接踵而来。   短短几个月时间,香港十八线小花们的衣品齐齐提升了几个档次。   最近娱乐杂志上还多出个固定节目,将一串女星穿戴的同款衣服包包排排坐,评论谁的搭配更好。   金姐这项服务,最初是下了重本的,搭配的衣服鞋包,虽然也混杂一些高街品牌,但哪怕是牛仔裤白T恤也要配香奈儿包包,总体一套也要几万块,如果只有几个客户,是无法获利的,当客户人数超过十五人之后,衣服鞋包的仓库建立起来了,利润成本比例就快速提高。   女星们尺码相差不大,只要不是很紧身的衣服,当季的一件衫,几个女明星都可以穿。   全靠宋诗远高超搭配技术,每个人穿都穿出了不同风格,穿的场合也不同,同款不撞衫就好。   几个明星都穿同一件衫,背同一款包包,阔太富家女跟上,办公室女郎咬一咬牙也买,这个单品销量还能不猛涨?   现在香港几家奢侈品店销售全都跟宋诗远相熟,进了什么新品先打电话通知她,有的小牌子还会送样品到酒店给她“试用”,当然是免费的,有些销售还试图贿赂她,先安排他们的单品吧!   有品牌免费赞助,宋诗远建立的服饰仓库成本更低,她还挖掘了几个只有买手店才有的新品牌,货品种类连香港小点的时尚杂志想拍摄也要想办法跟她借。   宋诗远很少拒绝,大家互利互惠嘛,她也跟几个杂志编辑示好。   她现在是小有声望了,可仍时时觉得心虚,总觉得自己见得太少,经验也太少,要是有机会,想多去巴黎米兰看看,如果能参观一下那些大牌工坊和工作室就更好了。   这场生意谁是最大收益者?   还是那句话,花花轿子人抬人!   明星们提高了曝光率,吸引新粉,没准还有新片约,最好是能嫁入豪门;奢侈品店销量好销售拿的佣金就多;时尚杂志编辑和八卦狗仔们也都蛮高兴。   金姐做这门生意,赚钱是其次,迅速扩大了圈内的声望和权威,价值不可估量。   比如,这次她们到香港,受的待遇跟上次余自新记忆中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酒店服务更殷勤,就连明星们态度也变了。原先还有人质疑宋诗远挑的衣服鞋子,现在年轻的几个小花还会叫宋诗远一声姐。   几个月前,不敢想象。   圣诞和跨年结束,全班人马累得不行。工作忙碌压力大不说,还要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不去八卦别人,也不能被人当槍使。   金姐瞧着游刃有余,实则也烦。   跟余自新、宋诗远嘀咕,“春节前G市还要有一波,更烦。”   几个女主持人之间明争暗斗,都要金姐站队。   “算了,看在钱的份上,忍了!”   离开香港时,几个人毫无留恋。   下次再来,会是四月的颁奖季。   回到G市,余自新跟二姐搭配今年花市要卖的衣服,确定了款式搭配之后,再拿出来她挑的几十条不同花色的丝巾,先挑出六个主打款,又挑了十二个别的款。   余自新跟二姐说起丧彪搞珍珠生意被坑的事,宋诗远抬抬眉毛,“我说他最近怎么不提珠厂的事了!嘿,他呀,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原来林通求订合同前跟宋诗远说过这事!   当时她还问他,湛江、雷州离G市和佛山、东莞有多远?他的人脉到了那里还有几分用?就算他亲自去了,能保证自己看到的就全是真东西?   她建议他从大批发商手里拿珠子,赚的是少了,风险也小啊,等这行业摸清了再自己直接跟珠厂联系吧,想想看,做小饰品做了多久才自己开厂子了,对不对?   可是丧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非急着跟珠厂直接签合同。   现在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谁乐意赔钱呢?   余自新琢磨了一会儿,问:“他是不是念不下去书啊?”   第一印象差,念书又念不好,眼看和宋诗远差距越来越大,急了!   宋诗远愣住,“啊?”   余自新1月4号的飞机。   前一天晚上,宋秋凤和徐山平提前打烊,大家去越秀酒家要了个雅间,好好吃顿饭,说说话。   听到洋洋现在也开了公司,宋秋凤很为他们高兴,“要是他们公司开在G市就好了!我装修就给他做。”说完瞪了徐山平一眼。   她装修房子生了一肚子气,让徐山平隔三差五去看一看,他倒是去了,看了毛线!   做工那个差呀,厕所瓷砖都没铺平,一冲凉,水积在地漏周围就不往下流。   秋凤气得跟装修队吵起来,徐山平还说“算了算了”!   怎么算?敲掉重做多花了七百块,一个多月的租金呢。   徐山平近来连连犯错,小姨子没回来之前几天就腿肚乱颤,生怕三姐妹集体□□他。   他也怪委屈的,从厂子出来之后,她们姐仨都交上新朋友了,他呢?   他跟老乡说个话,也没想炫耀,直到爹妈打电话来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人家已经传出去了——他跟秋凤在G市买了房子!   他妈想来G市享享福,那也是应该的呀。老家婆婆们谁不说几句嘴呢,他妈到了这儿,难道真会让秋凤端尿盆?就是她真想,这儿也没人用尿盆呀!   谁知道宋诗远偏偏就听着了这句话,秋凤一听就炸了。房子她自己也不住了,租出去!理由是现成的,银行贷款还没还呢,住啥住?   黄阿姨说这叫“以租养贷”,很合理呀,谁知道他跟他妈一解释,又闹出祸事了——原来买房子是借银行的钱!要还十几年!   他妈就跑去老宋家争理去了——你家秋凤就是个败家精!进了城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借那么多钱买房子!得还十几年!想提前还都不行!   没想到秋凤她妈李桂香更虎,俩人打起来了,这以后还怎么处亲戚?秋凤他俩的婚事到时可怎么办?叫亲戚朋友们看笑话?   余自新没像徐山平担心的那样□□他,只岔开话,“吃菜吧!海市菜讲究浓油赤酱,味道不一样!”   吃完饭,四个人又去洗桑拿。   G市这阵子也是又湿又冷,蒸蒸桑拿去湿气,全身都舒服。   坐在散发木头清香的桑拿房里,余自新单刀直入问大姐,“要是你跟徐大哥结婚后生了个女孩,你打算怎么办?” 第86章 结婚和生子 关于人生的思考只能自己进……   “要是你跟徐大哥结婚后生了个女孩怎么办?”   宋秋凤听到这问题, 像往常那样娇嗔笑着轻拍了小妹一下,才发现她脸上一丝笑意都没。   宋诗远也一脸忧愁看着她。   两个妹妹的担心明明白白,宋秋凤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 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对呀, 怎么办?谁能保证一定生男孩呢。   那要是生了个女孩, 怎么办?   像她妈李桂香那样一个接一个生?直到生出男娃?   那她的闺女会过上什么日子?   跟她还有妹妹们一样?   她自己的日子又会变成什么样?   像隔壁郑姐那样只生一个女儿?   郑姐跟她丈夫离婚了。男的转头又娶了一个, 生了个男孩,从来不给郑姐一分钱抚养费。   宋秋凤原本觉着“训好”了徐山平,还有点小得意, 现在这点得意彻底消失了。   余自新没再说什么,只拍拍大姐肩头。   给她一点时间自己想想吧。   有了经济独立的能力, 再看其他问题,看法很可能和原先不一样。   余自新自己的上辈子很难称得上成功,尤其是前面三十几年,简直就是窝囊,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能给别人提供什么真知灼见,只能尽量让人避开她踩过的坑。   曾经她觉得结婚生子是每个女人的必经之路, 但她从来没认真想过, 结婚是为了什么?生子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观念,就和蒋老师、刘素英甚至邱莉莉从没想过“女孩子也要有自己的恒产”一样,不是她们自己的想法,她们只是被动的接受者,如果没人提醒,没人质疑,也许她们会一直当成真理。   她自己,也是结婚生子很久之后, 才开始思考,结婚和生子是女人必须要的么?难道没有这两样,人生就是不完整的?   她从前觉得,结婚,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家。   但后来事实证明,她错得离谱。   她和罗志安渣渣结婚之后先住在他家,每天过得像头老黄牛,就为了赶快把他盖房和彩礼借的钱还清,还要供养他的老妈和弟弟妹妹,然后,他出去打工,她怀孕了只能留在老家,结果累得早产。   刚被医生告知女儿安安一辈子都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很可能也活不到成年的那段日子,在她记忆里是没有声响也没有色彩的,只有眼泪咸苦的味道。   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时不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不结婚,或者换个人结婚,她的生活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一动她就觉得羞愧,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婚姻不就是要不离不弃、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么?电视上,小说上,不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她没敢细想,似乎细想一下都对不起谁。   可她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总会跳出来说,你的婚姻,害了你自己,还害了无辜的安安。   后来,为了给罗志安治病,为了让安安能过得舒服一些,他们去了海市。   不久之后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经济上全靠她贡献,孩子也要她照顾,还得做家务。   再后来,她为了保护安安赶走了罗志安,生活一下轻松了许多,她才发现,即使没有“婚姻”,没有丈夫,她也能有个家。   这个家更没有什么“不完整”!   它简朴但温馨,不管它是在地下室还是在车库,现在她想起她和安安的家,心头也总是暖烘烘的桔红色。   至于生子,她以前觉得是为了养儿防老。   可是,有了安安之后,她发觉不是。   从安安出生后,一直有人劝她再生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长大后能养活她和罗志安的孩子。也许一个还不够,因为那个孩子还要养安安呢。   但她坚决地拒绝了。   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再生孩子,安安就会被放弃。健康的女孩还被歧视被嫌弃,何况一个残疾的?   到时他们会说,把安安留在老家吧,你们去打工赚钱。她不敢想象,她出去打工,一年才回家几天,安安会过什么日子。   绝对不行。   她不仅要养好安安,让这个孩子活着的时候尽量舒适,她还要养活自己,为自己的晚年准备积蓄。   如果生孩子真的有什么意义,那大概就是,为人父母能让人体验不同的人生滋味?   安安的诞生给了她煎熬和痛苦,但也让她终于真正地成长了。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拥有了自己都吓一跳的勇气和魄力。   还有,付出爱,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安安去世后,又有人给她介绍对象,说她趁着年纪不大赶快再生一个,她听到只想笑,拥有安安的这十四年,已经足够了。   她余下的人生她自己能负责,不需要再生一个孩子当医疗保险、养老保险。   而且她根本看不上那些人给她介绍的对象——跟她同龄的都一个个腆着怀孕了四五个月的大肚子,一开口一股腌了几十年的烟臭口臭,更别说那些比她还大十几岁的了!看着比她爹宋大明还老。   真不知道介绍人是怎么想的,还跟她说,有个老伴好呀,将来能跟她互相照顾。   照顾?谁照顾谁啊?   看看那些老头的身材就知道肯定有三高,觉得她当老妈子上瘾啊?她当钟点工、照顾病人老人,可是有钱拿的!还不少呢!   为什么这些人会觉得让她免费伺候个臭老头是互相照顾?是对她好?   她才四十出头,养个臭老头子干什么?养也要养年轻帅哥呀!   再遇到给她介绍臭老头的,她都觉得这人是在侮辱她!   不过,这些话现在没法跟宋秋凤说,哪怕说了,恐怕她一时也转不过来弯。   余自新重生这一年多,最大的感悟就是人生没有捷径可行,关于人生的思考,也只能自己进行,谁都没法代替。   再给大姐一些时间让她自己思考吧。   真要是遇到对的人,两人相互扶持相互鼓励,一起走漫漫人生路,欣赏沿途风景,养育子女,那自然是天伦之乐,可是,你身边这个人是不是对的呢?   回到海市当天,余自新就联系王姐,问她苏城杭城有没有亲戚在珠厂的。丧彪上了一次雷州珍珠的当了,她可别再带着他上一次太湖珍珠的当。   王姐细细想了想,有点作难,“还真没有。倒是有亲戚在丝厂和茶厂的。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这也不能急。   越急,越容易上当受骗。   余自新只好按捺住,心想实在不行,就多跑几趟吧。   她回来第二天下午,李婉晴来做脸了。   余自新一见她,赶紧打起精神,先说了些闲话,到香港如何了,哦,她二姐和几个奢侈品店熟,以后要是想买什么热销名牌包包可以找她。   然后她无异问了句珠厂的事,没想到李婉晴笑说:“我大嫂的一个堂姐家就经营珠厂!我给她打电话问问。”   这真是意外之喜!   余自新呆愣了半天,才感谢李婉晴。她上辈子从没想过要买什么珍珠,也不知道魏蓝有这门亲戚。   当晚十点多魏蓝下了夜班,给余自新打电话,说联系好了,她堂姐丈夫的珠厂有一批10毫米的正圆白珠子,价钱可以商量,量大还有优惠,他们也有做好的项链,款式还好几个,价钱不一。   丧彪需要能做两千条长项链的珍珠,她回来之前他给她拿来两串样品还有一张存了二十万的银行卡。珠子的品质不能比项链样品差。   余自新知道海市苏城这边珍珠项链的款式和G市流行的还有欧洲批发商看中的不大一样,她得去实地看看是买珠子加工合算,还是干脆直接批发半成品,让丧彪少赚点吧。   她跟魏蓝说定了,急忙联系邱莉莉,还要再去一趟丝厂,她一个人,又是外地的,不太行。   邱莉莉这边答应下来,刘素英一算账,就晓得这要是说定了最少要进快十万块的货,就她们两个小姑娘哪行啊!   秦师傅只能周末出车,你们临时找的司机,晓得他是人是鬼?   万一见财起意,跟人讲好了伪装个抢劫,丝巾和珍珠又不重,抢了就跑,报警也没用呀,乡下地方,警察去哪里追?   刘素英跟余自新说,“我请一天假陪你们去,再托亲戚里找个可靠的司机,包人家的车。”   余自新很感激,“阿姨,我表哥会陪我一起去的。不过司机还得求你你帮我请。”   90年代末很闹过一阵子车匪路霸,她也担心万一遇到抢劫,她去哪儿哭啊?报警也追不上的。   刘素英一听放心了,“哎唷,我就白担心,你是有成算的!洋洋高高大大的,看着就可靠。”   她还笑呵呵打听,“洋洋谈女朋友了,你知道伐?”   “啊?”不知道啊!刘洋没提这事啊!   隔天她见着邱莉莉才知道,刘素英说的“女朋友”是程欣。   邱莉莉她们系女生多,文艺骨干也多,她们系晚会别的系的学生也抢着去的。程欣本来就是个系里小有名气的人物,圣诞晚会她领了个不是本校的帅哥来,还教人家跳舞,这一下好多人都知道了!   晚会结束邱莉莉回家,刘素英问她玩的怎么样,她提了一句,这就成了刘洋和程欣谈恋爱了。   结果,去珠厂的路上,余自新试探着问刘洋,这憨都哥哥根本一头雾水!   他还说,圣诞晚会有啥好玩呀,他倒是认识了几个信息系的男生,去人家寝室玩了一次电脑,准备考完试去买攒机呢!电脑比晚会好玩多了。   余自新和邱莉莉神色复杂对视一下,不约而同笑了。   魏蓝堂姐家的珠厂规模不算大,因为是亲戚介绍来的,对余自新他们很客气,中午还杀了一只鸡请他们吃。   到了珠厂看到报价钱,余自新心里算算账,还是买散珠合算。   人家的散珠的质量丝毫不比她拿来当样品的差,但要是加工,再配包装盒,工费就上来了。   而且,就算是魏蓝的亲戚,也不好就完全相信。   买了散珠,可以用抽样铲子抽一管珠子,装进分拣盒里,按照珍珠分级的标准给盒子戴上分拣珠子的盖子,盖上均匀打着孔,晃动盒子,小于孔洞直径的珍珠就会掉出来,是10毫米还是8毫米,颜色光泽什么样,一看便知。   穿成项链可就难查了!万一加工的过程一等的换成二等的,10毫米直径的换成8毫米直径的,又上当了!就算能让人拆掉穿,可他们耽误不起时间。   余自新当机立断,就定这家的散珠。   她打电话给丧彪,“你自己飞来一趟吧!”   丧彪问清情况,“好!我明天一早飞来。你先下定金,再多订百分之十的珠子备用。”买了散珠拿回来加工还需要时间,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什么波折,他得尽快去海市。 第87章 春节的准备 怎么才能最有效率的用钱……   定下珍珠的事, 余自新他们回程的时候去丝厂买下了两千多条丝巾。   这些花色是二姐和她商量后定下的,多亏了刘素英上次帮忙砍价,一共进了七八万块钱的货, 丝厂老板还送了六十条当样品, 盼她再来买, “你们有什么设计也可以拿来, 我帮你印。”   这家丝厂的丝绸质量真的没得说, 丝巾拎在手里沉甸甸,流光溢彩,手工卷边做的细致。   余自新跟金姐商量过, 推广仙姬护肤品可以送一些丝巾、钢笔之类的小礼品,岭南大师的润笔费那么贵, 只用在包装盒上不是太可惜了?   刘洋在一边看着,想到之前余自新先把这笔钱拿给他当注册金,证件办好后刚好赶上批发护肤品和丝巾,好像每一步都计划好了,一点赚钱的时间都不耽误。   他问表妹,“我账上现在也有几万块钱, 该怎么做, 才能让钱生钱呢?”同样是1万块,在他手里好像就没在表妹手里发挥的效力大。   之前他就没想到可以用账上的材料款办注册公司,余自新拿回钱之后,他还以为她会去买套四十平的小房子,现在一看,直骂自己笨,小房子买下了不装修怎么住?就算租出去了,这个地段的房子一个月能收多少租金?刘阿姨的房子是七十平, 也才五百块的月租。   四十平的房子,一个月最多能收三百的租金,可这八万块用来买丝巾、买护肤品,转手卖掉,能赚多少?   这才是让钱生钱啊!   最近他常经手的数目也动辄几万,但很多时候是左手进右手出,材料款就不说了,现在有两家装修完了结了款,他又买了一批机器和工具,户头上现在有四万多,怎么才能让把这笔钱的效力发挥到最大呢?   回海市的路上,刘洋向余自新讨教,她想了想,笑了,“我这算什么呀,大老板们根本不用现金交易,凭着信誉,先拿货,销售出去了再还款!你想想,你从前在工地打工,大工程的包工头不都是这样?”   “有空了咱们去借点最基础的金融学看看。不过,四五万也能做很多事,你可以准备贷款买房了!”   买下自己的房子后好好装修,作为样板间,招徕潜在顾客。   现在浦东的房价两千一平,首付九千就行,还送蓝印户口,多好的机会。   刘洋的装修队现在有点名气了,大学这边她的房子能当样板间做宣传,浦东那里新房子多,房型又整齐又大,不像老市区里什么奇葩房型都有,就算不是奇葩户型,装修一套旧房子要花的时间常常是新房子的两倍,最后的工钱如果是按面积算的,当然是多装新房更划算,自然得把浦东当成营业重点。   刘洋回去跟刘家成一商量,行,贷款买房吧!   在几个月前,刘家成绝对不会考虑跟银行贷款,更不会想到要注册公司,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他们老老实实靠手艺靠劳动赚钱,怕什么?   装修队现在有快二十个工人了,都是和他们从前有相似遭遇的可怜人,要不是他们开了公司,还越做越大,这些人今年恐怕还要空着口袋回家过年。   第二天,林通求到了海市。余自新包同一位师傅的车,去机场接到他后直接奔珠厂。   林通求一口广普,魏蓝的堂姐和堂姐夫说的是塑料普通话,双方的交流过程时不时靠余自新翻译,有时还要拿纸写字确认,不过,这生意还是顺利地谈成了。   验货的时候余自新和林通求提起百倍精神,一丝不敢放松。   回到酒店,林通求还又打开一个箱子看了看。   他来了这边的珠厂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蠢,连筛选珠子的铁盒都没见过就跟人家签了合同,一看就是个冤大头!不坑他坑谁。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反思,跟宋诗远也摊开说了,他就是怕了,自己念书有没有天分他还是有数的,眼看宋诗远越来越厉害,怕她越来越看不上他,越想玩一手大的让她对他刮目相看,结果?   玩脱了。   完全是反效果。   宋诗远也摊开了跟他说,她出身不好,爹妈只会拖后腿,她早想明白了,她自己要不先闯出个人样,谈了恋爱也只是拖累别人。他要是真有意思,大家就先当朋友处着,等她大专文凭拿到了,小有身家了,最好是自己的事业也发展起来了,到时就算她爹妈混蛋,她也能制住他们,到那时再说。   林通求同意了。   哪怕只是当朋友相处,宋诗远也是个难得的朋友,有远见,有品位,还有时尚触觉——那就先当合作伙伴嘛!   他一共在海市呆了一天半,本来还想请刘家成父子出来吃饭呢,余自新说人家也挺忙,再说,您哪位?   这没名没分的,请什么?有必要专门从浦东过来见你?   气得林通求一张本不白皙的脸更黑了,“妹妹头,我可还帮你带了两千条丝巾回去呀!”   送走丧彪,余自新终于能喘口气专心收尾她今年的学习了。   她把这三个月的美术作业一张张排开,进步一目了然,哪里还有缺陷也一目了然。   看清楚了,今后努力的方向也就明确了。   大学进入期末考试后继续教育课程就结束了,要三月中旬才重开。   不过,三个老师都给余自新留了一堆作业一堆书单。   她很幸运,遇到的都是很好的老师,他们能看出她是真想学点东西,对她的要求就更高一些。   然后是文化课。   初中的知识全部复习完毕,高一上学期的课程也自学了,她做了几套题,要是高中毕业考试是没问题的。   她准备在寒假里继续自学高中课程,当然,美术老师们留的作业和书单就更不用说了。除此之外,她还想在短时间内快速提高英语水平。   单词她能记,习题能自己刷,看老友记、听磁带也能练听力,但是对话她自己没法完成。   她发现自己现在还是“哑巴英语”,在香港住酒店的时候遇到一个白人老太太想问她点事情,她倒是能听懂,说的时候当场卡壳!虽然最后说明白了,可是全程结结巴巴的,虽然老太太还夸奖她,可她自己不满意啊!   她想象中自己应该像瑞秋、莫妮卡那样说话!   大学有好几位外教,她想托托人,看能不能一周请人学一个小时,就跟人家练练说话。   粤语沪语也是这么讲着讲着才讲会的嘛。   今年农历新年是2月16号。   她要再去G市一趟,除了要给女主持们化妆,还得帮忙看着她和二姐在花市的摊子。   想想真是兴奋啊,一年前他们还是自己看摊子,今年要雇人看了!   不过,怎么管理手下的人也是门学问,她完全没经验,到时得跟丧彪家店长姐姐好好学习。这也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余自新把自己要做的事一件件写在本上,忽然想到,再过一阵子雯雯就考完试了,到时二姑就会和她一起来海市过年,就能见到她们了!唉,真想她们啊!   从新年到春节前这段日子过得特别快。   余自新提前给自己的VIP客户一一打电话,约好时间做保养做美容,她还给每个客户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按VIP卡充值档次送丝巾和珍珠项链,还有她自己做的帆布包。   余自新万万没想到普普通通的帆布包会挺受欢迎,几个拉上妈妈赞助自己做美容的戏剧学院的女孩子喜欢。   她们觉得这个布袋装书方便,单肩背上,再另外背个小包,又斯文又洋气。   帆布包上还可以挂小玩偶娃娃,串珠,扎上别针和徽章,呈现各人风格。   余自新赶快又赶制了一批,再给王姐蒋老师她们也送几个。她的缝纫机还是王姐给的呢!   临去G市前,余自新又去了趟襄阳市场,买了床单被罩和被褥毛巾之类的杂物,又买了些布料做窗帘。   等她从G市回来就能见到二姑和雯雯了!   姑父他们出租屋是弄好了,这些事情怕是不会想得那么周到,现在长乐新村附近商业又不发达,二姑她们来时都快过年了,店铺老板们也要回家过年的,到时要用东西去哪里买?   一切准备好,余自新还买了几头水仙放在紫砂盆里养着,希望等她回来花也开了。   她飞去G市那天是2月11日。   这次林通求和二姐一起来接她。   林通求告诉她,“珠链已经做好两千条了,多的珠子按你画的样子做了一些,批发商后天过来收货,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我们还有自己的事做呢。”余自新和宋诗远一起拒绝了丧彪。   她们商量好了,这次花市摆摊,还用姐仨拍的照片。   G市大学都已经放寒假了,大姐的串串香最近只做批发生意,她有空。   不过,这次拍照是鸟槍换炮了,宋诗远请的是一位跟电视台有合作的摄影师李茜。不过,她仍然坚持用拍立得。   李茜也没说什么,她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   专业摄影棚,得过奖的摄影师,打光加持,地摊衣服都能拍得不错,何况宋诗远精心挑选搭配的这些。   今年的衣服当中有一两件是比较成熟的,宋诗远觉得,去年的主力客人如果当回头客,那也到了快要上班的年纪,搭配里需要一两件通勤装,再配上丝巾,就能来一套高档的套餐大礼包了。   拍完照三姐妹请李茜和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吃饭。余自新听说李茜从前在美国留过学,问了人家很多问题。   李茜听她说到想请外教治疗“哑巴英语”的事,“嗐,妹妹,你不用请外教,找几个外国留学生说说话就行了。你在大学打听一下,肯定他们院系里要开party搞聚会什么的,多去几次就认识人了。”   “还有一个办法,费点钱,但效果更快更好,暑假报个短期语言课程,直接出国待两个月!”   余自新想,这办法现在还不能用。我还得赚钱、搞事业呢!还得走super Tony的花路呢。   回家的路上,宋诗远开着车,余自新和大姐坐在后面说话。   小妹新年时抛给她的那个问题,宋秋凤已经有了大略的答案,首先,她绝不走李桂香那条路。   “咱们姐仨受过的苦遭过的罪,我绝不会让我闺女再来一遍!”秋凤说话时再没一丝羞涩,“谁也别想叫我像母猪下仔一样一胎一胎生!我进城打工,站流水线,到现在自己开店,干的是人的活儿,挣的是人的钱,站起来一人高,堂堂正正,谁要是因为我没生男娃看不起我、笑话我,那是他们没眼见!我一点也不觉得对不起谁。”   余自新暗中点头,但她又抛给大姐一个难题,“那要是徐大哥说,他们家就他一个独子,他一定得要个儿子,你怎么办?” 第88章 香火和爱情 繁忙的春节也是赚钱的春节……   要是徐山平一定要生儿子怎么办?   这问题宋秋凤也想好了, “我问过他了。问的比这还细呢。”   要是咱俩生了个闺女怎么办?   徐山平刚听到这问题时,还笑,你咋知道咱俩就生闺女?就不能生儿子?   看到秋凤脸上一点笑意都没, 他才想到, 对啊, 要是他俩生了闺女怎么办?   有了蓝印户口, 当了城里人, 就得守城里独生子女的规矩。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答案,反而更多问题了。   他反问秋凤, 你说,生儿子是为了啥?   为了在村里说话硬气?为了分宅基地?为了家里种田有壮劳力?   可是, 现在秋凤说话比他还硬气呢,她点子也比他多,赚钱的主意基本都是她出的——还有两个小姨子、金姐、花姐,哪个都能胜过他村里的大老爷们。   还有,卖他们房子的刘阿姨,人家的女儿在国外念了博士, 在研究所研究抗癌症的药物呢——这是他知道的人里最厉害的, 不是男的。   还有,他厨师班的老师,男女各占一半,白案师傅里女的更多,人家也都是拿过奖的厨师。   他又想到,从前他也跟秋凤说过,站流水线拧螺丝,她的准确率比他高。   他琢磨了半天, 觉着,女人和男人,在城里,好像没啥差别?女人也能读书、赚钱,同样的工作,女的做的一点不会比男人差,那既然这样了,生男娃和生女娃,有啥不一样呢?   所以,到底差到哪儿了呢?   徐山平想了又想,觉得当了城里人之后,生儿子生女儿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女儿长大后结婚生的娃不再跟他老徐家姓了。   那他老徐家的香火不就断了?   不过,香火又是个啥呢?   是供桌上给祖宗上的香和供品?   那我闺女难道就不能放供品?   听说山里人家穷得只能买个傻媳妇,倒是生了个男娃,可是傻媳妇生娃也是傻子,这家人日子过得比之前还惨呢,这香火,算传下去了还是断了?   香火到底是啥呢?   嗯,想远了。   他跟秋凤说,他得出结论了,只要以后让咱闺女的娃随老徐家姓,那就生男生女都一样。   徐山平觉得自己思想进了一大步,没想到,秋凤听了冷笑说,那干脆直接让闺女跟我姓呗!   啊?那哪行?   宋秋凤反问,那你说说,为啥孩子不能跟我姓?   徐山平又皱着眉琢磨了半天,对啊,为啥不能呢?人家□□的闺女还能姓李呢!他徐山平哪哪儿也不能跟毛爷爷比,那他闺女姓啥,好像也没他想的重要?   他又过了一会儿才反过味儿来了,跟秋凤笑呵呵保证,甭管别人咋说,也不管咱俩生的闺女还是小子,那都是我的心肝宝。   余自新和宋诗远听了大姐的转述,又想笑,又无奈,宋秋凤没笑,“光听他说不顶用。好话谁不会说?现在说的再好,结婚以后也能变卦。”   “郑姐的前夫不就那样么,原先也对郑姐和他闺女不错呀,后来赚了几个钱就想拼儿子,好好的家不要了,找个小三不够还有小四非得生出个儿子来!”   余自新听大姐这意思,好像还有后招呢,“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把徐山平送到男德学习班吧?不过,他能反思香火是啥,娃跟谁姓,这就胜过至少一半男的了!   哪怕二十年后,很多男人听到秋凤的问题,估计就只会重复别人灌给他们的那些想法,根本不会思考。   真没想到,徐山平会认真思考这些约定俗成的问题。   是她从前小看他了?还是他周围的环境改变了,思想也“活”过来了?   不过,二十年后也没谁真开男德学院,所以宋秋凤冷笑了一声,“怎么办?先来个小测试!我跟他说了,等过完年,我们跟批发商和肉联厂的人应酬完了,让他自己回趟老家。”   “啊?”余自新和宋诗远都没想到大姐会这样安排。   宋诗远急了,“这人好不容易脑子才松了点,你不赶快加把劲给他好好洗洗那些什么传香火生男娃的东西,你还把他送回去!”   余自新也急,“那——他要是带他爹娘来了怎么办?”   宋秋凤平静笑着,“那正好呀!”   余自新惊呆了。原来,大姐说的给徐山平准备的小测试是这个。   她张了张嘴,“你这……何必呢?给自己找麻烦。”   宋秋凤靠在椅背上,像是也有点累了,“不试一试,我下不了决心。”   姐仨回到家,徐山平笑眯眯迎出门,“累了吧?我做了甜汤,喝一碗再洗澡睡觉。”   甜汤里放了银耳薏仁红枣桂圆,甜度和温度都正好,在潮冷的冬夜正适合。   宋秋凤喝了一口汤,对徐山平笑,这俩人笑得比汤还甜。   余自新和宋诗远悄悄对视,闷着头喝汤。   深夜,余自新侧身看着墙边小床上大姐的轮廓,心里说不清的滋味。   可以想得到,徐山平回老家后,肯定会受到他爹妈的劝说,威逼,一会儿哭一会儿跳,最后不得不问秋凤,他们想来看看,能不能带他们过来?   二姐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她年底太忙,这才没搬过去,和二姐隔出来的小店也已经完成历史使命了,徐家父母要来的话,是有地方住的。   大姐设计的这个“测试”,是想要把很多矛盾提前打包压缩,一下释放出来。这个测试,测的既是徐山平如何处理这些矛盾,也测了她自己对这些矛盾的容忍和承受度。   余自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用得着这样进攻,防御,做测试,计算么?   反正换了是她,她是不会搞这些的。她宁愿恢复单身。   单身有单身的烦恼,恋爱结婚也有一套烦恼。   但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是不同的。   也许,在大姐看来,她的人生需要婚姻才更幸福。所以她觉得为了这份幸福做些额外的努力是很正常的。   可这种需要测试——或者说刻意经营的婚姻,还需要哪些成分才能算是幸福的?   爱情?   余自新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认真地思考,究竟什么是爱情?爱情有好有坏吧?好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先想到的爱情范本是杨过和小龙女,郭靖和黄蓉。然后立刻皱眉笑了。   这些只是文学形象,现实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生死相许?   接着她又想到了杰克和露丝。你跳我也跳。你死了,我要连着你那一份也活得精彩。直到我鸡皮鹤发,你仍在我心底。   她好像更乐意接受这种范本。但它仍然是存在于艺术创作中的。   那么,爱情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   余自新想了一会儿,脑中冒出一个新的疑问:爱情这东西,真的存在么?   它会不会和“香火”一样,是一个让人越想越觉得可笑的东西?   唉,要是媛媛在就好了。她一定有些独特的见解。但是,媛媛现在只是个九岁多的小女孩!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或者有,但是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三姐妹都很忙。   宋秋凤雇了四个短工,店堂改成流水线,一天能做五千多个丸子,原先的小体验馆改成冷库,她又买了五台抽屉式的双开门冰柜,丸子一做好立即冷冻起来。   余自新瞧着,这有点小工厂的雏形了。   丽影时尚在锦华商厦的店面扩大了一倍,春节前是销售高峰,宋诗远招了六个新店员,让老店员带着培训。她跟金姐建议,再招一个店长——她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金姐也早觉得该这样,可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正托朋友们找呢!她想从G市周边的小城市挖几个人过来。为下岗女工再就业搞的美容院也需要经理和领班。   宋诗远和她又要应付阔太明星,又要钻研搭配,还要去日化厂、机场跟人打交道,宋诗远年轻啊,可以每天累得倒头就睡。   她还有小女儿要带呢,每天临睡前给女儿念故事书,检查作业,收书包,还要问问她学校的事情——金姐一直怕女儿在学校受欺负。   但收获也很多。今天她跟宋诗远又去了一趟机场,终于把合作细节都敲定了,春节之后推销小姐就能入驻,她们目前只招了八个人,到时看看情况,可能还要再招一批。机场有几十个个登机口,要摸索一阵子才知道哪些登机口更容易做推销。   余自新白天去了芬村花市,监督摊铺装潢,衣服挂上之后灯光怎么调整,店面怎么布置出货最快,店员培训得怎么样,明天花市就要开了!今年可跟去年不是同一个规模,货物的成本就有小二十万呢。   丧彪很慷慨地借给她们一个店长,就是去年发饰店的阿姐,姓陈。   下午宋诗远来接余自新,她们到电视台看晚会舞台灯光,还有女主持的服装。   电视台办晚会当然是有自己的化妆师的,但是主持人咖位大,要带自己的化妆师也就一句话的事,不过,得先试妆,总导演同意了才行。总不能大家画的花红柳绿,就你一个人搞小清新吧?你是醒目出众了,节目效果要打折扣呀,谁负这个责呢?   余自新先看了其他主持人的妆容,心里有数,给G市主持人一姐画的妆比照着几十年后央视春晚女主持人那种高雅、庄重又有小心机亮点的画。   总导演和一姐都很满意妆面效果,另一位姓曾的女主持还讨好问一姐,能不能也让她的妆也请余自新画。   一姐很大气地答应了,回头又拉住余自新明示:“小余,你懂该怎么做吧?”   说这话时朱姐嘴角眼角都耷拉下拉,阴狠得能直接去演宫斗剧。   余自新要真是不到二十的小姑娘,早被她吓住了,可她不是,她笑嘻嘻说,“您这个相貌,这个气质,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然,我先给她试妆,您看看?”   余自新给曾姐画好了妆,朱姐和她都很满意,两人的气质不大一样,曾姐更斯文些,朱姐雍容大方,两人的妆面都突出了她们的气质。   给明星化妆,能带来大量金钱、声望,可这份活儿不光是技术好就能干长久的。   余自新真想赶快开启自己的彩妆事业,把化妆术和更好用的彩妆产品卖给大众,而不是只为这几个宫斗女主服务。   给女主持女明星化妆是心累,到花市照顾摊子是身心皆累。   今年花市摆摊这几天,余自新感觉自己就像是脑袋打开了个洞,陈姐不停给她指点,传授了各种驭人之术,怎么让店员们有强烈的竞争意识又不伤和气,一点不比伺候宫心计女主持们轻松!   还好,有陈姐保驾护航,生意很好,一切顺利。   店员们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很多人是慕名而来,中大旁边的小店现在已成绝响,胶囊衣橱一年一次,错过了就要等下一年了,早就准备好荷包了!   这些顾客用二十年后的话说,叫“自来水”!很多围观的,行花市消食的,听到她们说的一衣多穿,多种搭配,一件衣服可以穿三季,也纷纷解囊。   初七花市闭市,全部存货卖完。   除去请工人、租仓库和进货成本,宋诗远和余自新的摊子赚了二十几万。 第89章 修正五年计划 二十五岁结婚,又是谁定……   除夕这天晚上, 余自新和宋诗远提前从花市回到家,大姐和徐山平做了几个菜,饭桌正中放了一个铜制的火锅, 锅底烧着红红的炭, 偶尔哔剥一声, 电视机一直开着, 才五六点就调到中央一套了, 熟悉的几个播音员轮番出现,电视上播着全国各地人民庆祝新年的活动,还有央视记者来芬村花市呢。   徐山平笑着说:“哎唷你们的摊棚上电视了!”   余自新也笑:“可不是!还是中央一套呢!”   看着徐山平这副无知且幸福的样子, 宋诗远咧咧嘴角,笑得很勉强。   自从知道了大姐的小测验计划, 她就没法能跟没事人似的跟他说笑。也不知道大姐和小妹是装的好,还是觉得他能通过小测试?   要是他没法通过呢?   徐家给的那五万八的彩礼,肯定要还给人家的。   那只能她们出。她们爹妈是不会吐出来一分钱的。   虽然这一年国家是内忧外患,下岗职工越来越多,可过年时花市的生意还不错,还是有人愿意买些新衣服, 摆了三天摊子, 她和小妹赚的就能把这笔钱还上了,可是,接下来呢?   房子、生意怎么分割?   能用钱解决的都还是小事,她担心的是大姐能不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唉,就不想那么远,想眼前的,要是徐山平真把他爹娘接过来,他们欺负大姐可怎么办?不管大姐是跟他们争吵, 还是委屈求全——她想象一下都烦躁,心里憋着一股气,恨不得大喊几声。   徐山平渐渐发觉宋诗远好像有心事,还觑了空儿问秋凤呢,“她怎么了?”   宋秋凤没想到宋诗远竟会为这事上脸,搪塞道:“大概是有点着急上火,我听她说机场的柜台过完年就要开了,她们才招到八个营业员。”   “急啥呀,这时候招人当然难招了!过完年来打工的人就多了,跳槽的也多!”   四个人各怀心事,一边看春晚一边吃年夜饭,期间免不了给各种人打电话拜年。   宋秋凤只给爷爷打了电话,跟宋老爹说,过完年,她再寄钱就直接寄到爷爷这儿,让他管着钱,至少不会给宋大明拿去赌光输光。   宋老爹连声说:“哎!哎!就得这么办!”要不是在别人家接电话怕丢人,他差点要抹眼泪。   过小年那天宋大明邻村的一群人推骨牌,被派出所抓了!丢人啊……   回家一问,这才知道他都输出去三千多了!还写了一千的欠条!李桂香就是个憨鳖,竟然一点不知道宋大明赌这么大!光会哭,哭有什么用?!   造孽呀。   小宝才上高一,摊上这么对爹娘,以后可咋办?   幸好秋凤有心眼。她在G市是混得越来越好了,以后小宝指望着她就不会差。   徐山平给他们家打电话,挨个说了吉祥话,又拉秋凤过去,秋凤只淡淡说了几句“过年好”便罢了。   他看得出秋凤还在生气,也不好说什么,场面糊弄过去就行了!   徐山平又跟家里人说了几句话,再一回头,秋凤说着流利的粤语,满面笑容,跟批发芋圆的英姐打电话拜年呢。   他忽然想到,去年宋诗远就说过,跟老家的人“没话可说”,秋凤现在是不是也这么觉着?   他刚才也有了类似的感受,好像除了吉祥话,没别的可说的。   他学车,学厨,自考,也想念个大专文凭……这些事跟他爸妈说起,他们只会用责备的语气说“这有个啥用!”   这还算好的,贷款买房的事他妈就是过不了这个坎,不管他怎么解释,她就觉着跟银行借钱要还的利息比本金还高呢,要还十几年,这哪里合算呀?   徐山平安慰自己,没事,在电话里说不清,等他这次回家,好好跟他们说说。他们明白了,就不会再怨秋凤了。   这一年的春晚也没去年的好看,小品不是逗人开心的,是给人添堵的。   什么叫“我不下岗谁下岗”?   余自新大吃一惊。   上辈子她看过这个小品吗?也许看过,可是没太深印象,也想不到那么深。   城里职工都下岗了,他们这些农民工又会怎么样?   她一瞬间想起张伯他们在寒风中蹲在马路边揽活儿的样子,还有姑父洋洋白干了几个月被赶出工地靠着墙根坐在行李上的样子。   屋子里一时间只听得见火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响,秋凤把饺子倒进锅里,“小妹,去换个台!”   花市重新开张后,宋诗远和余自新见到了跟丧彪合作的那位欧洲批发商,秦先生。   秦语三十出头,身量很高,戴一副金丝边眼睛,梳着大背头,不知道是不是有白人血统,五官轮廓很深,粤语和普通话都很流利,可是语速很慢。   他很喜欢余自新设计的那几款项链,“小余真是年轻有为啊!你能讲讲这几款项链的设计理念么?”   余自新在珠厂参观时看到工人分拣珠子时会把有颜色的珍珠淘汰掉,她很不解,这些紫罗兰、粉色、浅金色、浅橘色的珠子可都后来很流行的糖果色珍珠啊,卖的比白珠贵多了!怎么给扔一边的小筐里了呢?   魏蓝的堂姐魏芳告诉她,颜色珠子做的链子卖不上价,看着不高档。   余自新想了想才明白,十几年后糖果色珍珠的主要受众还是年轻姑娘,不过那时珍珠的养殖技术更高了,几百块也能买到品质不错的小首饰,年轻姑娘们也能消费得起,而现在,优质珍珠首饰可不便宜,主要受众是更成熟的群体,跟任何衣服搭配都不会出错的白色珍珠当然才是首选。   余自新捡了个漏,买了两大包彩珠,搭配白珠设计了几条样式活泼更适合年轻人的项链,她也放在林通求的花市摊棚卖了,结果和她设想的一样,卖的不好。看得上的买不起,买得起的看不上。只有几位妈妈给女儿买了。   她跟秦先生讲自己的设计理念:“珍珠饰品在国外可能有更年轻的受众……”   现在卖的彩珠项链有的还配了心形的小银锁片、小钥匙,她拿出自己画的图纸,有的项链还有加了镶嵌小水钻的小球,玩具小熊,各种花朵、小鸟的彩色珐琅吊坠,还有巴黎铁塔,伦敦的红色电话亭这种可以当游客纪念品的设计。   秦先生认真看了每一张设计图,对余自新微笑,“我很喜欢你的设计,不知道你乐意跟我们合作么?”   宋诗远很为小妹开心,她还专门看丧彪一眼,看到了没?这才是求合作的正确方式!想想你当年买我小妹设计的时候那是什么做派吧!   林通求怎么看不出宋诗远在表达什么,只能讪讪跟她笑。   余自新拿到了一份和秦语所代表的贸易公司签订的合同。   她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要出十八到二十款的设计,寄给秦语之后,通过的设计由林通求的厂子负责生产。   初九这天傍晚三姐妹开了个小会,大家把自己制定的五年计划拿出来,来个阶段性的总结。   有些目标已经提前完成了,有的没能完成,计划也需要修正。   宋秋凤感慨万千,她在这小半年里干成了好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开了公司,买了房,户口也办成了。”她有点遗憾,“没能去旅游。”   宋诗远比较遗憾的也是这一点,“第一次去香港还算办公加旅游,之后呀,嗐。”   十八线小花就没心机了?就不玩宫心斗?说笑呢!还有那些时尚杂志的编辑,八卦狗仔,奢侈品店销售,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跟谁都要周旋,一句话说出前要在脑子里转三遍。   她原来的计划里还有交三个好朋友,现在一看有点好笑,别说三个了,一个都难。   从前送旧书和英语磁带给她的那个女大学生梁晶,本来和她挺谈得来,可梁晶毕业上班后两人都忙,也好久没联系了。宋诗远在笔记本上写上:打电话给梁晶。朋友也得常相处才行啊。   三姐妹重新制定了计划,这次有经验了,分成几个大块:学习、事业(经济)、增长见识(旅游),还有亲情友情或者说发展人脉。   搞起事业之后才知道,纯粹的、没有利益交换的友情非常难得。比如宋诗远,她这半年多认识了好多人,不少还互相帮过忙,但能称得上朋友的,寥寥无几。她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整理名片夹,一些名片拿出来放在另一个夹子里,名片上的人可能再也不会联系。   姐仨都对自己的学习进展比较满意,宋秋凤觉得会计没她想象的难学,她还准备今年报名成教,五年内念下来大专文凭。   宋诗远和余自新也有类似的计划。   余自新提议:“我在想,今年暑假的时候,咱们能不能抽两周时间,去法国德国看一看?”请秦语发个商务邀请函,她们自己办手续,不要跟团,自由行。这样虽然会有很多不方便,但是也能看到很多看不到的东西。大不了在当地再找个导游。   “我没问题!”宋诗远看看大姐,“你呢?”   宋秋凤呼了口气,“我也去!我也想长见识!”两个妹妹的表情好像在说她是个拖家带口不能说走就走的人。   余自新指着大姐的计划,“姐,你想在五年里拿到大专文凭,那这五年里,你的婚事还办不办?结了婚,你什么时候要孩子?怀孕、生孩子的时候你要怎么读书?生意交给谁管?生完孩子事才多呢!你打算喂母乳还是奶粉?要不要找保姆?这些都没想好,你这个计划呀……”   宋秋凤又闷闷呼口气,难怪妹妹们那样看着她呢。   今年立秋她就二十五周岁了。自从女娃也能打工赚钱,村里的女孩子很多都像她这样先定亲,等到二十五岁办喜酒正式结婚,然后就留在村里了。   就连四星电子厂,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基本不招二十五岁以上的女工。可她现在已经不在农村也不在电子厂了,还有必要二十五岁结婚吗?   二十五岁结婚,又是谁定下的规矩呢?   何况,徐山平……且等他眼前的测验是什么结果吧。   宋秋凤仔细想了想,用力在“五年里拿到大专文凭”上画了几圈线,“拿到文凭前我绝不先要孩子!还有,我准备抵押房子,贷款在郊区买个小厂房——”   她抬起头对两个妹妹说:“我的食品公司,要正式办起来了!”   丸子速冻之后保质期可以延长,她准备扩大冷冻丸子的产量,把丸子卖给更多G市的酒楼、茶楼摊贩,甚至是周边的小城市!   她忙着扩张事业,可没空怀孕生孩子带孩子。   余自新在机场大厅跟两个姐姐告别时用力抱了抱大姐,“你有计划,我就放心了。”   她拉着行李箱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跟大姐说,“受了委屈千万别自己忍着,跟我和二姐说!”说完看看二姐。   宋诗远默默点头,眼神坚定。   “嗯。”宋秋凤摸摸小妹的头,“你在海市也要小心。”   飞机升空后,余自新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你也要加油啊。   也许,明天傍晚就能见到媛媛了。   她有点忐忑。 第90章 重逢 世间一切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从G市到海市的飞行时间是两个半小时, 余自新摊开笔记本,又翻了一次自己最近写下的计划。   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计划。   买珍珠魏蓝帮了大忙,这也给余自新了一个绝佳的登门道谢的机会。   媛媛说过, 她小时候放寒假暑假总会去外婆家住, 也许, 初十这天晚上她登门造访就能见到她。   不知道媛媛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会喜欢上她么?   上辈子她们相遇的时候, 她是个刚失去了女儿的钟点工, 媛媛是个终身残疾的女孩。   媛媛为她指明了许多她从前没看清、没想到、没发现的方向,教她怎么买社保医保,怎么投资, 怎么改善生活质量,更填补了她失去女儿后心中的痛苦, 而她,把对女儿的那份爱转移到媛媛身上,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她们相互需要,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   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余自新愣愣地看着笔记本上没画完的推导图发了好一会儿呆。   飞机在海市降落后, 她推着行李刚一走出来, 就看到雯雯和刘洋对她疯狂挥手,“在这儿呢!”   雯雯哈哈笑着跑过来,“你长高了!”   两个小姐妹高高兴兴拥抱,刘洋推着行李,“我妈做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   余自新离开时,姑父租的屋子看起来就是个出租屋,但有了二姑和雯雯,现在这屋子可以被称为家了。   二姑剪了好多窗花贴在窗上墙上, 紫砂盆里的水仙花也开了,金灿灿的花芯白玉花瓣翠绿叶子,满室清香,油汀上烘着橘子皮,屋子里暖融融香喷喷的,除了花香果香还有油炸麻球的香味。   余自新见到二姑就眼酸流泪了,“姑!”   二姑眼里也闪着泪花,但她笑着,捧着余自新的脸看了看,“饿不饿?我算着你们快回来了,麻球刚炸好,有花生馅儿和红豆沙馅儿!”   姑父笑嘻嘻端了一盘子麻球放桌上,“愣着干啥?吃吧!”   余自新夹了一个麻球,咬一口,糯米面外壳炸得酥脆,芝麻焦香,芯里软糯,裹着甜甜的馅儿。   见到二姑和雯雯,本来是该高兴的,她们没来的时候她想好多次,她嘴里的麻球也很好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余自新忍不住流泪。   二姑也不说话,搂着她拍了拍。   这天晚上余自新和二姑雯雯睡在一张大床上,说了好久的话。   雯雯来的这几天已经见识了海市的繁华,刘洋还领她去大学参观,一旦见过这些,心里的目标变成了具体的记忆和憧憬,决心就定下来了,“我要考海市的大学。招——新新,你等着我吧!”   第二天早上,余自新带着雯雯二姑去她的小家参观,还给二姑做了次美容。   雯雯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余自新指挥她帮忙,“给二姑手上涂厚厚一层凡士林,对,戴上手套,再包上热毛巾捂着!”   二姑的两手没长冻疮,可冻得通红,虎口和指尖有很多皴口,显然过年这段时间也没养过来。   余自新心疼,“不是给你寄了护肤霜嘛,怎么不用呢?”   她笑笑,“农村冷,又要干这干那,涂了也没用呀!”   “二姑,等雯雯考上大学,你也来城里吧!”   装修队一直能接到活儿,渐渐上了正轨,刘洋的房子贷款也应该就快办好了,有注册公司,有纳税凭证,住房贷款并不难办,但这次他没再自己走程序,直接托了人。   他看中的是一套大三居,两厅两卫,一百一十平方,是浦东这边最大的房型,不过是在三泉公寓,但离共康新村也不远。这个楼盘首付一成,开发商垫付二成,优惠力度更高。   儿女丈夫都在城里,她自然也要跟来,可二姑有些不安,“城里是挺好,可我不习惯。这么多车,这么高的楼——我刚来那天都不知道怎么坐电梯,嘿,真跟小品上说的似的,眼看着进去俩小伙子,叮咚一下门开了,出来俩老头儿!嚯,大变活人!”   雯雯在旁边咕咕笑,二姑也笑,“过马路我也害怕,每次都跟着人家才敢走!这些都还罢了,我最担心的是,我这么个年纪,也没啥文化,进城了我能干点啥呢?我还不到五十呢,就让我在家里蹲?伺候他们爷仨一日三餐,洗衣服收拾屋子,那屋子就那么大点,连个小院都没,可不得把我憋死了?”   余自新还是第一次想到这问题,对呀,和儿女丈夫团聚,就算是幸福了么?二姑在农村开着商店,地里种着菜豆玉米,养两头猪一群鸡鸭,也许,也是一种幸福?   她想了想,跟二姑讲她招钟点工阿姨推销护肤品的事。   “姑,你看这些阿姨,有不少还是城里人,人家每天赚钱的劲儿大着呢!”她给二姑看记账本,“这个张爱华阿姨,是我的金牌销售,除了我这份零工,她还有五份钟点工,去人家打扫卫生、做饭,接送小孩,我猜她一个月最少有两三千的收入。”   “两三千?”二姑和雯雯一起惊叫。   “嗯。干得好的钟点工阿姨一个小时能拿十块钱,张阿姨还有两份在办公楼打扫卫生的活儿,她打扫完,就顺手收一下废纸纸箱,卖掉又是一笔钱。”余自新上辈子也是这样,见缝插针赚钱,还得抽空学习提升技能,她能护理长期卧床的病人,小有名气,时薪自然就高,月入稳稳两万,月嫂、育儿嫂中的翘楚薪酬更高!   “你也别想什么雯雯是大学生了当钟点工丢人,张阿姨的儿子还是研究生呢!再说,诚实劳动赚钱,有啥丢人的?养猪养鸭丢人么?对不对?”   余自新打消二姑最后一点犹豫,“要是你愿意来帮我做美容,我也好好教你!”   二姑笑了,“怎么不行!我听你说那些阿姨只做半边脸当招牌,这招真好用啊!等我回去,我就先做起来!”   三个人说笑一会儿,余自新给二姑做完一套保养,又给雯雯修了修眉毛,画了个淡妆,母女俩又看了余自新画的画,小屋子里笑声不断。   下午三点多,余自新准备好上门的礼物,招了辆出租车去魏蓝家。   同样是久别重逢,和二姑雯雯在一起时她会激动,会想哭,但是心情一直很放松。   可现在,她坐在出租车上,觉得小肚子都有点抽筋了。   魏蓝的家——确切说,应该是魏蓝公公婆婆的家。   媛媛的外公外婆是退休老干部,舅舅李剑晴和舅妈魏蓝一样是医生,不过在不同的医院。   余自新按响门铃后等了快一分钟门才打开,开门的是个小保姆,笑眯眯问:“是小余吧?蓝姐说你要来的。”说着接过她提的果篮。   这房子是复式公寓,余自新在一楼的客厅坐了一会儿魏蓝才来,“正陪着姨奶奶们打牌呢!哎呀,小余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余自新赶快又拿出一套仙姬的护肤套装,“这次正式套装做好了!我先给你拿两套。”   魏蓝打开看,“换包装了呀?”原来的金色瓶盖换成了哑光黑色的,配着黑色瓷瓶显得更高级了。   余自新微笑,“嗯。参考了大品牌销售经理的意见。”   魏蓝专门看了看纸盒上的准字批号和生产厂家,“我正想跟你说呢,春节这阵子你不在,嚯,海市几家大美容院商量好了似的,都说你用的护肤品里有激素,产品不知道哪个小工坊做出来的!这下字号齐全,他们可没法造谣了。”   余自新心里一揪,脸上却不露一丝不快,“其实他们真没必要。我店小,人也少,老实讲顾客多了我也招呼不过来,我来海市主要是为了学业,真要专心做这个,留在G市好了,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   “我姐姐她们已经跟G市机场谈好合作了,销售小姐直接在登机口展示推销,做一次脸一百块送试用装,G市每天多少趟飞机啊?到时牌子火了,还是他们自己出丑。”   魏蓝高高兴兴收了护肤品,又问余自新珍珠生意最后怎么样了?好卖伐?她堂姐堂姐夫过年还问她呢,还想继续合作。   余自新又拿出几个礼盒,“我就是专门来感谢的呀!我跟欧洲批发商签合同了!他们看上我的设计了。”   她讲了和秦语的合作,打开礼盒,里面是彩珠穿的项链,尺寸一看就是给小女孩的,“您看给谁合适吧。”   魏蓝一看,“哇,好精致!”她站起来向小会客室走了几步,喊:“媛媛——媛媛——来,舅妈的朋友给你漂亮项链!”   一个小女孩嗲嗲地应了一声,“来了!”   余自新看向门口,不由自主攥紧了手。   一个穿着粉红色毛衫的小女孩跑出来,她梳着双马尾,皮肤很白,浓眉长睫毛,轮廓和李婉晴只有三四分像,李婉晴是长眉细目,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   媛媛!   这就是媛媛。   小的媛媛。   她走近了,先笑着看余自新一眼,趴到魏蓝身上看她手里拿的盒子。   她后脑勺后的头发毛绒绒的,好多碎发软软贴在脖颈后面,手小小的,手指上指甲盖也是小小的——啊!她整个人都好小!小媛媛像个动物幼崽!   有种软软的又热乎乎的东西在一瞬间包住了余自新的心脏,让她想要尖叫,又想狂笑,她只能紧紧咬住嘴唇后的肉克制住。   魏蓝问她,“你喜欢么?”   小媛媛点头,“喜欢!”   魏蓝给她戴上,“是这个姐姐设计的哦!厉害不厉害?”   余自新和小媛媛对视的时候,一直警告自己,稳住!稳住!千万不能表现得异样!   她极力忍住鼻酸,微微垂头转动眼珠,把涌出的泪转回去,低头打开包,又拿出一个盒子,“差点忘了,我还做了几个发夹,是给媛媛做的。”   她从前也给媛媛做过发夹,用丝绒缎带打成双层蝴蝶结,按媛媛的要求配色。   “送给我的呀?”小媛媛咧开嘴笑,两个大板牙之间的门牙缝还没合拢,“谢谢姐姐!”   她对蝴蝶结发夹的兴趣比珍珠项链高,每个都摸一摸,再拿在手里端详,“姐姐,这个怎么做的?真是你自己做的吗?你能教我么?我想给我的娃娃做。”   “当然能呀!什么时候你妈妈有空了,带你来找我,我教你做!除了这个,我还会做好多别的样子的发夹呢!”余自新指指自己带的边夹,“这些也是我自己做的!”   小媛媛的眼睛闪着光,“姐姐,你真厉害!”   余自新看着她微笑。   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第91章 幸福 不要小看小学生   余自新最初看到眼前的小媛媛, 觉得和她认识的媛媛只有一两分相似,又跟她相处了一会儿,这一两分就变成了三四分。   她上辈子第一次见到的媛媛已经是个年轻女人, 那一年她三十五岁, 媛媛二十六岁, 因为常年无法外出, 媛媛的皮肤很苍白, 因为无法正常运动,她肌肉松弛,四肢枯瘦, 体型也比同龄女性瘦小很多,但她的生命力依旧旺盛, 一双眼睛时刻都闪闪发亮。   就和眼前的小媛媛一样。   还有,她在陌生人面前一点也不害羞。   她还会主动问她问题。   “小余姐姐,你在学校就只学你喜欢的东西么?那可真好呀!我可讨厌数学了……”   “姐姐,你们班男生多还是女生多?老师让谁当班长?今年我们班长是大家投票选的!不过,是老师先让同学举手提名,她把你名字写黑板上大家才能投票!”   她跟余自新讲她们班投票选三好学生和学生干部的事, “我跟几个朋友商量好了, 下学期开学,老师一说让提名就赶紧举手,先互相提名,不能等着别人提!”   余自新认真问:“为什么呀?我觉得老师这办法挺民主的嘛!”   小媛媛摇头叹气,“嗐,你跟我一样,太老实了!你等着同学提名你,名字就写在其他候选人后面了, 每个人只能投三票,要是你名字排得很后面,前面大家都投完了,轮到你就没票啦!”   余自新这才悟过味道,“呀……我怎么没想到!”媛媛他们这班主任,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给孩子们上堂民主教育课?   “那你们班这次得票最多的是谁?”   “姚鑫磊!”媛媛很不服气,“郑老师说给大家做示范,她先提名了姚鑫磊!姚鑫磊名字就排第一位了!”   余自新点头,“对。这不公平,老师做示范之后应该把名字擦掉,让同学们提名。不,这样也还是不公平,老师等于给大家暗示了,应该——应该让同学们直接投票,每个人可以写三个名字,然后公开唱票就好了!”   魏蓝哈哈笑,“媛媛可找到知己了!”   媛媛郑重地握了握余自新的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魏蓝揉揉媛媛的毛脑袋,“人小鬼大!给你说的老师好像故意的一样!”   媛媛嘟嘴,反驳道:“你们平时总说小孩子做事不周全,郑老师是大人吧?我们小孩儿能想到的,她想不到呀?她就是喜欢姚鑫磊,偏心!我早就看出来了,郑老师更喜欢男孩子。”   余自新暗想,哦哟,小媛媛不得了。一点点大,心思就这么细。她记得媛媛说过,小时候家里总有来求人办事的客人,她很快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真对她感兴趣,谁是装的。   这像是一种天赋。她但凡有一丁点也不会被罗志安这渣渣骗得当了好多年老黄牛,连肝都丢了一块。   魏蓝没想到小余还真跟媛媛能说到一起了,这两人一问一答,还认认真真讨论呢!   她觉得好笑,又一想,小余还不到十八呢,也是个半大孩子呀!   唉,可怜哦,摊上那么对父母,哪有福气做小孩子。要她说,那个家真是越早出来越好。   魏蓝让余自新跟媛媛坐一会儿,她要去小会客室帮婆婆看看牌。这两年婆婆钱效云记忆力不如从前了,跟老姐妹们打牌打麻将喜欢让她帮忙看牌记牌,她不在家时就让小保姆来,啧啧,老干部退休顺利到站了,党风党纪丢一边,红楼梦里贾府老太君那套玩得不要太高兴。   魏蓝离开时媛媛在跟小余讲她班里男生多女生多,老师偏心谁,还有还珠格格,等她回来,这两人话题变成什么水瓶双鱼,她还听不懂了!   一问,哦,人家说的是十二星座。   媛媛跟舅妈解释星座,又问:“小余姐姐,你什么时候生日?”   余自新一说,媛媛激动地在沙发上扑腾了两下,甩着两条小腿,拖鞋都甩掉了一只:“我们两个一天生日!”   余自新微笑,“好巧呀。”   是的,她和媛媛同一天生日。认识媛媛之前,她几乎没过过生日,认识媛媛之后,她和她每年一起庆祝。   想到这儿,她眼睛又酸了。   魏蓝惊讶地笑,“难怪你们两个投缘呢!”   媛媛拉着余自新去参观她的房间,她房间在二楼,李响哥哥房间隔壁。   余自新看到墙上贴着美少女战士的海报,随口说,“我姐姐的朋友有一套这样的衣服!”   媛媛睁大眼睛,“啊?这种衣服——真有卖的呀?是真的呀?”她还以为是武内直子画的呢!   “嗯。是一个叫香奈儿的牌子。”   媛媛急忙从抽屉里拿出她的贴画本子,拉着余自新翻看,“姐姐你快看看,还有哪些衣服里是真的有的?”   余自新一边看一边指出,这是香奈儿,这是迪奥,这是Thierry Mugler,还有Christian LaCroix和圣罗兰……哇,好多大牌的出色设计!   她和二姐收集的时装杂志很多是几年前的,金姐那套大金链子黑色晚礼服是十分惊艳的设计,在这些杂志里不止一个名模穿过。   她再看看海报上印的版权日期,这个时期刚好和美少女战士创作的时间重合,难怪呢。   小媛媛处于次元壁被击破的震惊中,余自新也很震惊,她以前只觉得美少女战士是一群穿着水手服的卡通人物,没想到漫画里也有丰富的时尚元素!   她脑子快速转动——她怎么现在才想到呢?几十年后很多牌子都会和艺术家、漫画家合作呀!媛媛还让她去优衣库买过卡通人物的T恤,还网购过盒子上印着娃娃的散粉!   金姐的仙姬能不能用类似的营销手段?她以后的彩妆事业呢?她想象了一下美少女战士摆好代表月亮消灭你的姿势,举起一罐黑瓷瓶护肤霜——哈哈!   余自新看着媛媛,感慨万千。真没想到,转了个圈,媛媛变成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了,还是能给她启发。   “媛媛,你还喜欢什么漫画啊?跟我说说吧!我觉得她们真漂亮!你贴画和海报在哪儿买的呀?多少钱啊?能帮我买一点吗?”   媛媛兴奋极了,原来小小兔和月野兔她们穿的衣服可以买到!小兔得到魔幻银水晶觉醒变身月亮公主时,穿的那条漂亮裙子是迪奥!是个法国牌子!   她抱出一堆漫画跟小余姐姐分享,灌篮高手,魔幻游戏,七龙珠,幽游白书……还讲起了美少女战士作者的八卦,“听说井上雄彦在追求她!”   “啊?”余自新有点震惊,是么?可她隐约记得后来听媛媛说过,美少女战士好像是跟幽游白书的作者结婚了。   媛媛追问起香奈儿和迪奥的设计师是谁?创始人又是谁?   余自新一一回答,提醒媛媛,“这些衣服可贵了,你好好学习,好好工作,长大了才买得起!”香奈儿真的不便宜!还有那些饰品,别看珍珠宝石都是人造的,一样贵的让人咂舌。   媛媛又问了好多其他品牌的问题,余自新一一解答,还说,“我准备今年暑假去法国看看。”过两天大学开学了,先去问问,好像也有法语的短期课程。至少把“请问厕所在哪儿”“多少钱”之类的学会了吧?   媛媛得意地笑:“我知道怎么用法语说‘我爱你’!”她教余自新,“热带木!”   钱效云走到媛媛房间门口,刚好听到余自新说要自学法语,去法国长见识的话,心想,这个女孩子虽说是做小生意的,心却挺大。   她敲敲门,把门推开一条缝,“媛媛,我和姨婆们要吃点心了,你是不是该请你的客人一起来呀?”   余自新知道魏蓝和李家的人原本不把当成很重要的客人,现在算是沾了媛媛的光才得钱效云另眼相待。   但她本来就不是怀着攀附这些人的心思来的,跟钱效云和她那群老姐妹说起话也只当她们是媛媛的长辈,礼貌周到但不热络。   有位涂正红口红的老太太看了媛媛戴的项链,称赞几句,“我也想给我孙女外孙女买一条。”   余自新笑笑,“好啊,等我做好了,请魏医生拿过来。”   保姆端上来点心,魏蓝正忙着招呼姨婆们,李婉晴两口子回来了。   媛媛跳下椅子跑过去喊爸爸妈妈,余自新回头一看,一个高大的男人挽着李婉晴一只手让她换鞋。   那就媛媛的爸爸方悦棠。   媛媛其实长得更像他些。   钱婆婆的几个老姐妹中有人叫他“棠官”,跟他讲苏城那边的方言。   余自新心想,有些人恐怕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才来打牌的。有句话怎么说的?站在时代的风口,猪都能飞上天,而方悦棠是掌握了时代风向的那批人。   早几年他发迹时怕是还借了丈人家一点势,现在,丈人丈母娘都退了,他也羽翼丰满,再过几年,就说不准是谁借谁的势了。   不然,当年妻女出事后,他怎么转头一点留恋没有就离婚了?   余自新照顾媛媛那么多年,只见过方悦棠一两次,亲生女儿意外残疾了,不求你日夜照料,可就这么不管了?说是见了伤心?那媛媛不伤心啊?   她对此人毫无好感,冷眼瞧了他几眼正要转过头,没想到他目光一转,和她对上了。   她只好扯扯嘴角假笑一下。   可是媛媛热情地把她爸妈拽过来要介绍他们认识她的新朋友。   “小余姐姐可厉害了!”她指着脖子上的项链还有脑袋上的发夹,“这些都是她做的!她还会画画!”还认识美少女战士们穿的衣服!是法国设计师设计的!叫香奈儿!还有什么乐苦瓜的。   余自新笑笑,“媛媛,我和你妈妈也认识。我就在李老师的大学上课。”   方悦棠像是觉着什么有点好笑似的,对余自新伸出手,“你好。”   余自新只好跟他握握手。   她敏锐地察觉,李婉晴看她的目光里多了丝警惕。   余自新心中警铃大作——她好像,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这时那位讲苏城方言的老太太走过来,“棠官,上次我跟你讲阿敏那个工程,你觉得怎么样啊?”   趁着方悦棠跟她说话,余自新赶紧跟李婉晴搭上话,再不着痕迹跟她走到一边,先说仙姬正式生产了,她给魏医生拿了两套大量装的套装,一套是送给她的;然后又把话题拉到媛媛身上,夸媛媛聪明。   她是真心实意的,“别说我像她这么大时想不到,就是刚才,也是她提醒了我才想到,对啊,老师要搞真民主选三好学生,还是要走形式?”   李婉晴很骄傲,媛媛在旁边叽叽呱呱,小余姐姐跟她一天生日!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科目!小余姐姐暑假还要去法国!小余姐姐……   余自新顺便求李婉晴帮忙,“咱们大学是不是也有法语的短期课程?我想报名……”   她们正说着话,听到钱效云嗔怪道:“怎么又要出去应酬?”   方悦棠站在门口,脸上依旧带着笑,“不好推。”   余自新悄悄看李婉晴,果然见她嘴角眉梢都耷拉下来,钱效云叫她,“婉晴,你来送送悦棠嘛!”   李婉晴冷脸走到门边,“他是去应酬又不是上战场打仗,用得着我专门送?”   方悦棠还是笑,钱效云笑得更大声,还拍了女儿一下,“你讲什么反话啦?男人在外面应酬,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过得好?这跟打仗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是啊!”几个姨婆也笑。   方悦棠走了,她们还在笑,“我们婉晴有福气啊,嫁的老公又懂赚钱又服帖,孩子这么大了,两个人出门还手牵手呢!”   “要不怎么说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呢?”   “我家囡囡就没这福气,工作累得要死,老公指望不上,公公婆婆小叔子没有一个省事的!”   会讲苏城话方言的那位姨婆说,“我们棠官这是苦尽甘来咯,他爷娘在地下也能闭眼了,讨的老婆这么好,丈人丈母娘对他像亲儿,现在又飞黄腾达了,嗐,你们不知道,当初□□他爷娘那群人还有脸找我呢,想搭关系……”   这群人一会儿嬉笑一会儿惊呼,李婉晴一直不吭声,默默夹了一只汤包给媛媛,她自己不吃,只用筷子反复将一撮姜丝浸在醋碟里。   小媛媛闷着头吃点心,偶尔抬眼小心地看妈妈一眼。   余自新看着她们母女,再看看钱效云脸上的得意,姨婆们显而易见的巴结奉承,魏蓝客套中有点疲惫的微笑,心里闷闷的。   她好像有点明白李婉晴为什么一直不快乐了。   当你所有的成就都被总结为“嫁对了人”,当你其他的身份都被抹去,只剩下“某人的太太”,那绝不是件快乐的事。 第92章 贤妻良母 这四个字单拿出哪一个来都是……   余自新离开魏蓝家后, 在路上还挺开心的,终于见到媛媛了,媛媛还挺喜欢她!她才到海市刚刚半年, 就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当初想都不敢想, 她一定能救下媛媛的。   可回到二姑家, 临睡时她心里开始打鼓了, 越回忆,越觉得李婉晴在丈夫主动跟她握手后眼神警惕戒备。   糟糕呀……李婉晴会不会把她当成潜在的小三?觉得她跟媛媛亲热是为了另辟蹊径接近她老公?   接下来几天余自新一直忐忑不安。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会儿又担心万一李婉晴真是这么想的, 以后不来光顾她的小店了,她还怎么接近媛媛帮助媛媛?   心里好像有把火。   扑不灭。烧得人难受。   又不敢打电话去试探。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刻意试探!搞不好会起反作用!   如此煎熬着到了星期天, 魏蓝打电话来预约了!还带了她的婆婆一起来。   余自新放下大半心,正想着该怎么打听李婉晴的情况呢,魏蓝手机响了,是李婉晴!她跟魏蓝约了去附近的街坊老店买酱瓜和宝塔菜。   余自新鼓足了劲儿,先请钱效云吃点心喝茶,“钱老师您爱喝什么呀?我炖了莲子百合汤, 去燥滋养, 还有桂圆红枣茶。   老干部们退休后有种尴尬,还叫某主任某部长吧,像讽刺,也不对,让现任主任听到更不得了,叫某同志?那又太怠慢了些,老某?那更不行呀!   余自新叫她“钱老师”,钱效云心里就很舒服, 嘴上却说,“你就跟媛媛一样叫我阿婆、婆婆嘛!还老师呢!”   余自新半开玩笑,“您这么年轻,哪里像阿婆啦?不然我叫钱女士吧!”   钱效云笑着躺按摩床上,“你这里小是小,精致的嘞!”   余自新给钱效云洗脸敷脸,每根皱纹都给照顾到,一边闲聊着,也不用她怎么刻意刺探,钱效云就抖落出来不少情报。   原来,他们跟方悦棠爸妈是战友,方悦棠和李婉晴也算青梅竹马。   “谁也想不到他爸妈会被逼得自杀……到底是不是自杀?谁也不敢说。他还有个哥哥,比婉晴哥哥大十个月,不久在昆明那边失踪了!我看着他们哥儿俩长大的呀,唉,好好一个大小伙子,昆明是城市又不是深山老林他怎么会失踪了呢?几十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钱效云说到这儿,泪水从闭着的眼睛流出来,余自新赶紧用毛巾抿掉她眼角的泪水,放轻声音问,“那后来呢?”   “后来?没了爸妈,才十几岁,爸妈又死得不明不白的,哎,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呀?亲戚都不敢收留他,还是我们家老李人厚道,把他带到家里。那时候我们是发粮票的呀,每个月每个人粗粮几斤细粮几斤都是有数的,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粮食不够吃怎么办?我们一家四口每个少吃点吧……婉晴爸爸又跟战友借粮票,要么跟谁家农村的老乡买点高价粮,总算把他们三个都养大了。唉,你们这些小囡听着像讲故事一样,哪里知道那种苦头的厉害……还好后来好了,国家恢复高考,他争气,一次就考上了!上了大学就好了。”   余自新听到这儿更气了。   这姓方的真是个没良心的混蛋!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要是没有李家人的照顾他能活下来?还去考大学?   就算后来他和媛媛妈妈离婚了,连这份恩情也忘了?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就算应付完事了?   她按捺住情绪,说了几句庸俗寻常的好话,钱效云笑得鱼尾纹又皱起来,“我这个女婿,真是没找错。”   余自新暗自叹气,扶起钱效云,再给她画个妆。   她化妆术能让女主持一姐都惊艳,当然也能让钱效云满意。   魏蓝和李婉晴买了酱菜过来,钱效云正要办卡呢,魏蓝急忙拦住,“妈,你用我的就好!”   钱效云还是笑眯眯办了卡,“我退休工资还够花!孝心我领了。”   李婉晴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小余啊,这是媛媛给你的!”   余自新一听是媛媛给的就开心地笑了,急忙打开,里面是各种卡通贴纸,有美少女战士的,还有好多她认不出来的,媛媛还写了封信说明呢。   李婉晴这三人看着余自新喜滋滋把卡通贴纸放在桌上一张张扒拉着看,心里都说:这还真是个孩子!难怪跟媛媛投缘。   “媛媛说,贴纸是她学校门口那家书店买的,漫画书和海报那里也有。”李婉晴那天确实是起了疑心,方悦棠的生意越做越大,什么花妖狐鬼都缠上来,什么招数都用过了——跟她做朋友的,求她父母介绍到方悦棠那儿工作的,就连媛媛的钢琴老师,来了几次也露出狐狸尾巴,还有那些秘书、行政小妹、合作伙伴……   起初她还敲打他,还管,现在?她管得过来么?   人家出去“应酬”,陪着的都不是普通人,专门找些戏剧学院的女孩、名牌大学的女大学生陪着,干什么?旗号多着呢,毕业求职,跟成功校友学长聚会求指点人生!   “李老师?李老师?”   李婉晴回过神,看到余自新略有担忧地看着自己,她勉强笑笑,“怎么?”   “小余问你媛媛学校怎么走!”魏蓝问小姑子,“你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李婉晴按按太阳穴,“嗯。你给的那个药我又不敢多吃。”   钱效云说:“是药三分毒!哪好天天吃的?你是不是去看看中医呢?”   魏蓝小声说:“中药也是药。”   钱效云看了儿媳妇一眼,魏蓝假笑着不吭声,她又转过头跟女儿说,“你呀,你就是心事重!工作这么清闲,女儿聪明漂亮,老公又会赚钱,人家都说你的日子是唱着过的,不知道有多羡慕!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还失眠!”说着还翻下眼睛,只差没说是李婉晴自己没事找事了。   余自新看到李婉晴低着头木呆呆的样子,急忙笑着圆场,“哎,好巧,我姐姐刚给一瓶芳香精油,是她们会所刚引进的高级东西,说是能放松心情帮助睡眠,我给李老师试试!”   魏蓝赶紧拉着婆婆,“好,我们先走了!”   余自新关上门,旧楼房隔音不好,还听得到这两人下楼时还在说是药三分毒。   她转过身,抱歉地对李婉晴笑笑,“来,我给你做脸。”   她哪有什么芳香精油啊!胡诌的!   不过芳香精油的基本原理她懂,她去厨房提了个小壶放在煤炉上,调旺火,壶里煮上苹果干山楂干,再扔进去一把丁香和桂皮。这堆东西煮热了,蒸汽里自带香气。   李婉晴也看出来了,躺在按摩床上笑,“小余,谢谢你。”   余自新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闷闷的,用温热海绵给李婉晴洗脸,“谢什么,钱婆婆她……她跟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有些话,她说着,你只当电视剧台词听着,别往心里去就行。”   李婉晴忽然落泪。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知足,应该觉得幸福。   她亲妈还问她,“你是拿到悦棠搞小三了?捉奸在床了?你有证据么?没有嘛!你不好疑心病这么重的呀!男人嘛,在外面应酬逢场作戏难免的,你这样跟他闹别扭,他心里能高兴么?你呀,真是自己找气受。”   她是没证据。可是夫妻之间,亲密不亲密,她还能感觉不到?夫妻生活像义务,没滋没味,没有爱慕,没有怜惜,没有欣赏,甚至,她还能感觉到一丝嘲讽和轻蔑。   但这能跟谁说呢?   她要是说她想跟方悦棠离婚,所有人都会当她疯了吧?   李婉晴闭着眼睛,可是眼角的泪不停滴落。   余自新轻轻用毛巾擦掉,“李老师,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在日化厂做了呢?大学行政工作是清闲又清贵,可是日化厂的工作不是你大学学的专业么?”   李婉晴嘴唇颤抖几下笑了,“因为我得做个贤妻良母。”   媛媛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四五岁的时候一次感冒转成病毒性心肌炎了,那时方悦棠的事业已经起飞,他们都劝她,换个不用加班不用操心的工作吧,能多照顾孩子!女人结了婚,事业心还那么强干什么?你老公赚的钱够你们几辈子花了,你每个月那么累,才拿多少工资?   她听了他们的。   他们是谁?她的父母,领导,亲戚朋友,还有她的丈夫——他们,就是她世界中的所有人。   可是现在,她顾家了,他又嫌她无趣了,和她没有共同话题了。   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满意。   他们又问她,你为什么不快乐?你有什么不满足?   李婉晴突然哭得厉害,她抓起身边的毛巾盖住脸,侧身又哭了一会儿,哽咽着小声说:“小余,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这么年轻,人生什么可能都有。想做什么都行,身边没有父母,也没人规劝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年纪该结婚,什么年纪该生孩子,有了孩子以后该怎么穿衣打扮,做什么工作。   余自新给李婉晴按摩头顶,能哭就哭吧,哭不出才是真的苦。   贤妻良母这四个字单拿出哪一个来都是好字,但唯独少了“自己”。   她第一次对李婉晴产生了深切的同情。也许,她要救媛媛,应该先“救”李婉晴。   她柔声问:“李老师,你想去法国旅游么?我们今年暑假可以带媛媛一起去,我们一起报名学法语,好不好?” 第93章 Bonjour! 你好,我是李婉晴。……   大学一开学, 余自新比上学期更忙。   现在周一到周五她每天都有课。周二周四下午五点到七点的法语课,剩下三天有美术课,周六日预约美容化妆的客人排到满满的。   李婉晴真的跟余自新一起报名法语课了。   钱效云自然又有话说, “学这个干什么?”   李婉晴低头搅拌莲藕糖粥, “媛媛也大了, 她学习又自觉, 不用我辅导作业, 每天放学小张去接她回来这里就好了,我上完课刚好接她回家。我答应她了,这学期她要是还能考年级前十名, 暑假我带她去法国玩,总不好到时连问路上厕所都不会讲一句吧?”   她抬起头, 看到母亲还是一脸不认同,又低声补充一句,“悦棠都同意了。”   钱效云这才没话讲。   但她还是忍不住跟老公李茂深说,“你女儿要强的嘞,快四十岁了还要去跟人家小囡囡一起去学法语呢!也不看看人家小余才多大?她又是什么年纪?嘿,什么年纪就该办什么事, 她原先念书时记性就不很好, 快四十了去念法语?”   李茂深翻报纸,“念法语怎么了?又不是不正经的事。她上了几节课跟不上自然就不去了,到时候你别又笑话她!”说完从报纸上抬着眼睛盯她。   钱效云瞪老公,“我晓得啦!”   李婉晴上完第一节 法语课还真是感到吃力。   全班快四十个学生,几乎全是别的系想要自学二外的大学生,她得跟他们一起在老师面前朗读,对话,啊……真有点尴尬。   老师讲得很快, 明说了法语系要上三节课的内容压缩到这两小时了,能不能跟得上全靠自觉。法语语法和英语大相径庭,发音差的也远。   一节课下来生词有几十个,老师问大家,磁带都买了吧?自己对着听对着练!下节课上课抽查。   下了课,小余叫住她,“李老师,你都学会了么?我好多记不住!你能不能……有空的时候教教我?或者咱俩练练对话?”   李婉晴偷偷松口气,幸好。幸好小余开口了。   周三中午午休时李婉晴到余自新家,两人坐在客厅,坐在折叠桌边先一起做完作业,再听磁带,边听边跟着念,然后再对着书念对话,念顺了,自信点了,书本合上练对话。   学任何外语,第一课总免不了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余自新。我是一名学生。我十七岁。”   “你好,我是李婉晴。我是一名教师。我三十七岁。”   两人互相看一眼,一起笑了。   周四上法语课前,余自新又皱巴着小脸跑到行政楼找她,“李老师,你再跟我练一次吧?我怎么好像都忘了!我害怕老师抽查叫我!”   两人站在办公室走廊上又练了一会儿对话,几个下班的老师经过时笑嘻嘻问,“李老师,这干嘛呢?又是蹦猪又是撒驴的?”   “我跟小余去自学法语了!我想暑假带孩子去法国旅行,总得学点简单对话呀!哎,这上了年纪记性就是不行了。”   余自新大声说:“哪有!李老师比我学得快多了!”   同事们笑笑走了,有人回头跟她们说“加油”。   这次上课时老师还真说到做到,挨个叫每个人站起来练对话,答不对的先站着,啧啧,跟中学时一样!   李婉晴暗自庆幸,幸好跟余自新多练了几遍。   结果老师还用她俩当榜样呢。   第二周来上课,学生少了几个。老师坐在讲台上点完名,“我这个课就是这种教法,每学期到了期末参加考试的有十个人就不错了。你们想要混个结业证也可以,出勤满十次就行。”   李婉晴和余自新互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斗志,又一起笑了。   她们一定要上到最后!还要考得不错!   法语课才上了两三周,李婉晴觉着自己的生活变了许多。   从前党员组织学习她就发呆,要么就尿遁,现在她戴上随身听,拿上笔记本,练习听写。   从前她总失眠,现在事情多了,要做习题要背诵课文,她反而倒下不久就睡着了。   小余还约她到学校操场晨跑,跑了一次跟她抱怨,“学校怎么连个像样的健身房都没?静安希尔顿的健身房可好了!有跑步机、划船机,还能做力量训练!”   她说:“那我们找一天去一次。那里还能洗桑拿。”   余自新说:“要不咱们一人买个跑步机?我看电视购物上就有。”   李婉晴想想,“我先买一个用着,好用我再告诉你。电视购物上的东西广告做的太夸张了!好多东西贵还不实用。”   余自新微笑点头。   她哪用得着跑步机呀,跑步去大学操场就行。她是想让李婉晴多运动。她记得在B站还是哪儿看过,运动能让人体自然产生内啡肽和多巴胺,都是让人振奋的激素,医生建议抑郁症患者有条件的话尽量多运动。   上次李婉晴在她那儿哭着说自己要做贤妻良母,余自新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媛媛出事后才抑郁的,她现在或者更早之前,已经抑郁了。   怎么可能不抑郁呢?   余自新想象了一下,要是自己被人像做蝴蝶标本那样被大头针扎在木板上,装进一个叫幸福婚姻的相框里展示,用“为她好”的名义剥夺她的上进心,一遍一遍告诉她,她最大的价值就是当一位贤妻,做一个良母,她注定不是任何传奇故事的主角,她只能做辅助——她会想把这么对待她的人挨个揍一遍。   可是,对李婉晴这么做的人,正是她的亲人。   她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   因为没人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心。   他们可能会问,“方悦棠出轨了?有小三了?要跟你离婚?”   没有?那你还有什么不满?   说实话,现在方悦棠是不是搞小三小四在余自新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婉晴在婚姻里失去了自己!   余自新重新在本上画推导图。纸上的箭头指向两个方向,一个,煤气中毒的意外是真的意外;另一个,意外是李婉晴的自杀造成的。   和李婉晴一起上课这几周,她发现,媛媛中午大多数时候会去外婆家吃午饭而李婉晴中午多数会在大学食堂吃饭。   还有,她现在已经有了严重的失眠,有魏蓝开的处方药。   当年的真相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李婉晴又忍受了三年自我被阉割的生活,决定自杀。她趁着保姆成姐回老家办事,她中午回到家自己做了点吃的,打开煤气服下令自己沉睡的药物,希望造成意外的假象,却没想到媛媛由于某种原因那天中午没去外婆家,回了自己家,也去睡觉了!她没打扰妈妈,因为知道李婉晴常年睡不好。   关于这场意外的大多数信息是王姐告诉余自新的,转了几手,不一定准确,但要真如她所假设的,那她就必须把李婉晴从标本镜框里拉出来!她不能看着媛媛失去妈妈!更不能眼看着李婉晴变成标本,枯萎!   她现在已经和李婉晴媛媛都认识了,super Tony的路应该会越走越顺,如果当年的事确实是意外,那么她和李婉晴媛媛关系更密切后能有很多方法改变厄运,如果不是意外……把李婉晴拉出来,媛媛不仅能得救,还会有一个身心健康的妈妈。   很快到了三月底,李婉晴和余自新渐渐掌握了学习法语的诀窍,每周五中午两人还会一起预习下周的新课,再复习对话。   余自新能感觉到,李婉晴的精神状态比一个月前好了许多。   李婉晴听余自新说,她学英语就练成哑巴英语了,就介绍了一位叫芭芭拉的外教老师来余自新这做美容。   芭芭拉试过一次后就买了VIP卡,每周来做一次美容。   李婉晴想的是练练口语嘛,这不就行了?还不用花钱。   没想到芭芭拉来了几次跟余自新成了朋友,余自新教芭芭拉做小笼包和虾饺,还教人家说广东话,芭芭拉虽然是个老美,也懂得投桃报李,她带余自新到她家做西点,一起看电视。外教住的公寓有卫星电视,能看好多国外电视频道。   余自新很快迷上了一个HBO的美剧,《欲·望都市》。   这部剧里四个女主角各有不同职业,专栏女作家、公关业界大佬、女律师、美术馆经理,她们的穿衣风格迥异,可是都很漂亮,余自新最喜欢凯瑞的风格。   她火速把这部剧安利给二姐,“超级好看!衣服都好靓!”啊啊啊还有火辣的恋爱戏份——或者该说,是性?剧集原本的英文名字很直白,性在都市。很多时候根本就不是在谈恋爱,是单纯在享受性。   余自新在芭芭拉家补了第一季,第一集 里凯瑞决定让前男友服务自己,她享受完了男人的服务爬起来就走了——看到这儿,余自新感到天灵盖就跟敞篷车的车顶一样打开了,阳光雨露和受污染的纽约空气一起灌进来!   原来——原来女人也可以这样么?   活得像个男人?   她最喜欢的部分是凯瑞在每一集的开头和结尾的旁白。像是她自己对女性对待性、爱情、婚姻和生活的不同选择发出疑问,又像是在询问观众的想法,让大家和她一起思考。   芭芭拉录下的第一季很快看完了,接下来一周只能看一集。   余自新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追剧的滋味。   她跟王姐买了台旧录像机,请芭芭拉帮她把每一集录在录像带上(录的时候还可以选择有英文字幕!因为国外电视台要照顾听障观众!这点简直太好了)每天晚上临睡前再看一次本周这一集,跟着字幕重复台词,英语口语水平和词汇量一起蹭蹭见涨。   电视剧前后还会录下一些广告,余自新看了几次后,又带了一饭盒生煎去求芭芭拉,能不能多录点广告?   国外的广告的发达程度,比国内高好几个等级!   要是她们能学到一点东西,用在推广仙姬护肤品上,那效果肯定好!   不过宋诗远和金姐暂时没时间再搞广告了。   仙姬在机场的推销非常成功。她们和技师研究推敲,最后确定了两套护肤方案,长的三十分钟五十元,短的十五分钟三十元,包洗、护、化妆三个程序,登机前等待的时间绰绰有余,愿意躺在按摩椅上享受这项服务并且买一套试用装的女士很多,还有些男士不做脸,直接买试用装。   试用装推销两周后,回头客来了。   顾客打了试用装上印的电话订购,两百毫升的水乳、五十克面霜的套装销量快速稳步上升。   宋诗远和金姐急忙联系日化厂增产,这边加快招聘、培训下岗女工做销售。   仙姬在机场推销的策略初见成效,消息很快传回海市,当初听信仙姬加了激素的客人又渐渐跑回来了,还带着亲朋一起来。她们只说自己前段时间忙,绝口不提听过的谣言。   余自新时间不够用了。   她决定招个人分担她的工作量。 第94章 困境 徐山平带着他的老爹老娘来G市了……   去年年底余自新就计划在年后招个技师, 原本她是想在海市的美容院里挖角,但出了仙姬被美容院集体造谣针对的事后她不得不更加警惕。   万一挖角过来的人是假意跳槽,其实拿着两份薪水来她这儿搞潜伏的怎么办?   美容师给顾客做脸的时候要是想要动点什么手脚故意让顾客过敏……那可不是难事——她都能想出好多办法!   真要这样, 她倒是能把人开除了, 可最终承担损失的还是她和仙姬这个品牌。   她现在在海市可还是势单力孤, 经不起这样折腾。   余自新思来想去, 只能向王姐求助, 问她能不能介绍个亲戚朋友家的熟人来。   她这么说的,“王老师,我这里现在是还不成气候, 可我计划做的老牢靠的,来年我就能当法人了, 我也注册公司,来我这里上班,我不仅培训,除了底薪还有提成,社保医保我啥都交的!要是公司做大了,我还要开分店呢。嘿, 那现在跟我一起开荒的以后肯定就是店长了呀!”   王秀娟应承下来, 她先想到的是乡下亲戚谁家的小女孩在城里打工的可以介绍去,但很快又想到娜娜。   春节时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叫小余带她姑姑一家来家里做客,这边叫娜娜也来,不显山不露水,两个年轻人不就见上面了?你们洋洋好人才,我们娜娜也不差的呀!   结果?计划还没实施呢,电话还没打呢, 单位里春节茶话会,跟蒋老师闲聊时得知,人家刘洋交女朋友了!是小余画画班上的一个小囡,和刘素英家莉莉是同一个系的!   王秀娟装作不在意跟蒋老师打听,腮帮子假笑到痛,懊悔不已又无可奈何。能怎么办?人家小囡哪里输给娜娜了?大学生呀!她家娜娜只是中专生。   可见识货的人哪里都有。   王秀娟回家把常建刚骂了一顿,早点出手了多好!   春节见了娜娜,她只在肚子里叹气,脸上不露痕迹,还敲打常建刚别说漏嘴。   唉,娜娜的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啥好事都轮不着她!刘洋多好的孩子啊,明明是她先给娜娜看好的,结果,被人截胡了!   现在小余又求她介绍熟人来工作,王秀娟突然想到,对象是介绍不成了,那工作呢?   小余店里这份工作当然算不上顶好,可细想想,也很不错呀,最重要的是什么?有前景!   老板人品好,年纪不大但办事很有章法,刘素英说她家邱莉莉和几个舍友跟着小余都赚到钱了,还有,小余春节前买丝巾去G市卖,两千多条,全卖完了。   要是娜娜能跟着小余学会几分做生意的手段,那以后还愁什么?就算学不到,赚到钱也好啊,好自己买套房子了呀!   可是,这份工作怕是不入娜娜爸妈的法眼。   春节时常建华还炫耀呢,娜娜的公司是民营,可比着国营单位不差什么,有五险一金,单位还管中午饭,老板说干好了今年五一还带职工去旅游呢。   说的是好听呀,两个人的活儿让一个人干,工资也才八百一千。旅游的话讲了几年了,集体去了趟明珠塔。   王秀娟犹豫再三,还是给娜娜打了电话。   她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为难,娜娜现在是做文秘财会,可小余那是做美容护肤,唉,她都想得到常建华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伺候人的!   “……店是很小,小囡老板比你还小几岁,可不是一般人。舅妈我讲话你是知道的……”她还想再讲讲小余哪里与众不同,娜娜打断她,“舅妈,我愿意!”   当天傍晚娜娜来了,王秀娟一开门就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娜娜右额角肿得老高一个大包,像老寿星脑袋,刘海遮都遮不住!   “这是——这是你爸打的?作孽哟!”王秀娟大声喊丈夫,“常建刚——你来看看你外甥女!你姐夫又作孽了!”   她一面尖叫,一面拽着娜娜去厨房,抓块毛巾包冰块要给娜娜敷在额头上,这差一点就破相了啊!   常建刚马桶蹲到一半,听到老婆尖叫,胳肢窝夹着报纸跑出来,“娜娜——吓,怎么回事?谁打你?”   娜娜捂着额角不让他们看,跟舅妈拉扯了两下呜呜哭出来,“不是我爸打的!”   “那是谁打你了?你不要怕!舅舅找他算账!”   娜娜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我们哪里晓得老板原来老家里还有老婆的!昨天带着两个孩子跑来办公室,现在的老板娘才知道——”   原配带着娘家人来的在办公室里演全武行,两个女人打起来,老板趁乱跑掉了,他们几个小职员倒了大霉,娜娜也没看清是哪个扔了个烟灰缸过来,被砸得一头攮在地板上晕过去了。   这帮人怕了,一哄而散,同事拍她脸拍了半天她才醒过来。   常建刚听得直跺脚,“有没有去医院看啊?医生怎么说的?会不会有后遗症呀?”   同事送她去了医院,检查完了老板手机总算打通,他叫几个小职员先垫上医药费,跟娜娜一句慰问道歉的话没说,还威胁她要报警这个月工资就没了。   娜娜哽咽得快说不出话,“我爸妈还讲,趁机跟老板老板娘要点工伤费,以后我也算给他们出过力的了,成功臣了!”   王秀娟太阳穴一跳一跳,这是什么混账爹娘才能说出的话,“报警!现在就报警!”   娜娜抽几张面巾纸擦掉鼻涕眼泪,吸口气,“我已经报警了。舅妈,你粉饼借我用用,我遮住淤青,跟你去见工。”   接了老板电话,她彻底清醒了。   老板老板娘为人什么样,几年了她还看不清么?这两人怕是要等她伤好了没证据了再找个借口开除。   哼。既然报不报警都干不下去,为什么不报警!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舅妈的电话来的正及时。   她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回到家,一路上想着怎么找新工作,舅妈就打来了。就像冥冥中有天意。   到了余自新家,她一听王姐介绍说孙娜娜是常建刚外甥女,很有点惊讶,本地姑娘呀,愿意在她这儿干?   她眨眨眼睛,王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是想找个长久的固定工啊……”   孙娜娜微笑,“我就是想长久做的。”   “行吧,先试试,觉得喜欢了才决定。”余自新不敢把话说死,要是笨手笨脚没眼色,就算是王姐的亲外甥女她也不能留人。   说好了第二天就来上班,王姐跟娜娜要告辞,余自新叫她们,“等等!”   她跑回房间找了顶贝雷帽给娜娜,“晚上冷,你戴着吧!”   孙娜娜捏着帽子,心里酸楚难当,对小囡老板笑笑,“谢谢你。”   她戴上帽子,余自新还小心帮她调整一下,让帽檐遮住肿包。   她们走后,余自新背靠在门上,过了两三分钟情绪才平静下来。   看到孙娜娜,她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生为一个女人,不管是出生在农村还是城市,受不受父母宠爱,好像总会遇到更多困境。   更可怕的是,有些困境是至亲的人以“爱”的名义设置的。   而大姐现在的困境,甚至好像是她自己设置的。   几周前,就像她们姐仨预测的那样,徐山平带着他的老爹老娘来G市了。   宋秋凤得着消息后跟宋诗远一起把她们从前的小店收拾干净,支了两个单人床,变成专门给徐山平爹妈准备的房间。   一开始这两人还没作妖,他妈孙桂兰对宋秋凤还算客气,还帮忙做饭、做丸子呢。   徐山平还挺开心地跟宋秋凤说,他爸妈来了还能帮把手,晚上给他们做做饭!   宋秋凤只笑不说话。   又过了几天,孙桂兰按捺不住了。先是想指挥店里的帮工,可她不会说广东话,帮工也听不懂她的话,双方都是鸡同鸭讲,总得叫徐山平宋秋凤传达指示,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间,不仅徐山平烦了,来买丸子汤粉的顾客也急得嗷嗷叫,队伍排得老长,宋秋凤只得跟大家道歉,一人送一串芋圆。   徐山平心里当然不高兴呀,本来午饭时他们最少能卖三百份丸子汤饭,现在比平时少了五六十份,还赔上快一百串芋圆。这都是钱啊!   下午孙桂兰只得不情愿地留在后院帮忙,可到了晚上,她又积极地要帮徐山平宋秋凤算账,钱数好了,她直接拿走两千,“给你爷奶大伯他们买点东西回去!”   春节才带了一堆礼物回去,又买?买啥得一下两千?   徐山平还用胳膊肘碰宋秋凤,大约是指望她说句话,宋秋凤就闷着头不吭声。   最后,徐山平只得说:“妈,那钱我还得去买肉买菜呢!等你跟我爸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钱。”   孙桂兰噘着嘴,把钱扔回桌上。   第二天,孙桂兰早上起床后,走到后院叫:“秋凤呀,去把我们那屋里尿盆端出来洗了!”   宋诗远跟小妹讲这段的时候气得都笑了。   宋诗远当时正跟大姐一起盛早饭呢,听到这话,先看大姐一眼,再看向徐山平。   徐山平愣住了,看着他妈:“尿盆?”   宋秋凤也看他,冷笑一下,继续往碗里盛面汤,只当没听到孙桂兰说什么,“妹,你赶快吃完去上班,待会儿路上车多。”   宋诗远答应一声,也只当没听到孙桂兰的话,她拿了个馒头,慢吞吞掰开,再慢吞吞夹一筷子咸菜,等着看徐山平怎么应付测试。   这房子一共就六十平方,能有多大?G市冬天又能有多冷?还用尿盆?   徐山平愣怔怔看着他妈半天,再看了看秋凤,一声不吭去他爹妈屋里端尿盆了。   他妈这时慌了,拦住他,“你干啥?你个大男人咋能端尿盆呢?他爹——你让他放下!放下!男人家碰了这东西会倒霉的呀!哎——你干啥呢!”   俩人抢夺的时候,尿盆洒了。   徐山平拎着盆回后院,脑门青筋乱蹦,这盆还是他们用来和肉馅儿的!这叫客人看见了还怎么做生意?怎么做生意?   他把盆扔到水管下面,又一脚踢到墙根儿。   宋秋凤递给宋诗远一个咸鸭蛋,“快吃你的!看啥看?”   宋诗远抿抿嘴,这比电视剧还好看呢!   徐山平先跑去店门口直接把卷闸门拉下来一半,又跑回后院提上水桶拖把跑去小房间跟他爹娘嗷嗷吵起来。   宋诗远听着他们的争吵声,头顶还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大人催小孩收拾书包的叫喊,大姐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忍不住伸手过去用力握握大姐的手。   大姐微笑,“让他们闹去吧!你今天早点回来,我收拾好衣服跟你搬你那儿去。”   宋诗远这才稍微放心。   不过,宋诗远走出院门老远了又跑回去,这时徐山平还在跟他爹娘嗷嗷叫。   她跟大姐小声说,“他们要是敢碰你一指头,你就立刻走!什么衣服啥的咱都不要了!”   宋秋凤怔了怔,“你等一下。”   她回屋拿了个月饼铁盒出来,“咱俩的证件、户口本、房产证、存折卡,都在这儿了。”   宋诗远把铁盒夹在腋下走了。   坐在车里,她忽然想哭。   为什么?   为什么大姐要忍受这些?   大姐要是个男人,根本不会有这些烦恼吧?   他们从小教育男孩子,你们只要能赚钱就能什么都有——老婆、孩子、房子,全都会有,你的人生就是成功的了!   可女孩子呢?不会赚钱,会活得没有尊严,太会赚钱也不行,还要会教育儿女,操持家务,还要会处理婆媳关系。   奇怪,为啥男的不用处理丈母娘女婿关系?好像根本就没“丈母娘女婿关系”这个词吧? 第95章 大姐的计算 独身有独身的麻烦,结婚有……   当晚宋诗远回到家, 孙桂兰做好晚饭了,还好像早上啥事都没发生似的对她笑。   不过,大家坐下吃饭时, 孙桂兰说她, “二丫头, 你也该找婆家了呀, 整天早出晚归的不顾家, 那能行?我看,你不如辞了工作,就在店里给你大姐他们帮帮忙, 咱还能省了一个帮工呢!俗话说,上阵父子兵, 那做生意可不也得一家人一起使劲!”   徐山平被自己嘴里的汤呛住了,咳嗽半天没法说话,因此才叫他妈把这没脑子话给说完了。   他眼睛瞪着他妈,“你懂啥?啥也不懂你胡咧咧啥?”   他爹也瞪着眼:“你咋能这样说你妈呢?”说完他还瞪了宋诗远一眼,“你这孩子确实不懂事,这么大了, 赖在姐姐姐夫家像啥话?你老宋家就是这规矩?”   这三口又吵起来了。   孙桂兰拍着两腿嚎丧, “我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忤逆的儿子!我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啊!”嚎着,她瞥眼看姐妹俩,一看,差点真气厥过去——这姐俩跟没事人似的吃饭喝汤呢!   吃完饭,宋秋凤把筷子一放,“您老两口来了我是欢迎的,可家里地方小,让你们住得不习惯不舒服了。唉, 我们就这条件呀。我想了想,不如我跟诗远搬到她那儿住一阵!”   说完,她起身去屋里拿行李了。   徐山平跳起来追过去,“秋凤——”   孙桂兰愣了愣,啪啪拍腿,“有了媳妇,这娃眼里就没他爹娘了!”说完瞪宋诗远,“你也二十好几的姑娘了,咋这么不懂事!你姐姐姐夫吵嘴你不劝着,还叫你姐搬你那儿去?你是咋想的,啊?你想看着他俩闹别扭、生分呀?”   宋诗远忍住笑,故意装个木呆呆的脸,“我、我、我听我姐的!”不过她怕徐山平跟大姐拉扯起来大姐吃亏,赶快也跑去房间。   没想到大姐已经跟徐山平讲好了,他还帮大姐提着行李箱给她俩送到院门口,忧心忡忡拉着宋诗远说,“你可把你姐照顾好!早上来家吃饭。”   宋诗远冷笑,“早上来家吃饭?不敢!我怕有人叫我姐倒尿盆!”   徐山平耷拉着头,不敢接话。   宋秋凤还交待他,“你等会儿叫楼上阿海帮你把床搬过来,让他俩住我和妹妹们这屋吧!小屋里洒一地尿,得铺上石灰吸好几天味儿呢,哪儿能住人呢!再说,客人们从前门进来,看见了,闻见了,咱们这生意还想再做下去?搬到这屋里,开门就是厕所了,用不着尿盆!”   徐山平面红耳赤,秋凤说一句,他低着头“嗯”一声。   姐俩搬走了,孙桂兰也整明白了,她想叫儿媳妇倒尿盆是不大可能了。不过,她有别的想头。她跟徐山平说,每天的账目她帮忙管!   只要管住了钱,这个家不还得听她的?   谁知道孝顺儿子徐山平立刻翻脸了,“每个月工商税务都要来检查,每年还要年审,出了岔子不仅得罚款补税金,还得坐牢!我们的账目一向都是秋凤做的,她念了会计班,还上着大专,你上学了?你会做账?账目怎么走能省税,你懂么?啥都不懂就想瞎管!”   孙桂兰还是那老一套,拍腿,嚎丧。   徐山平只当听不到,他老娘又嚎了一会儿,楼上邻居受不了了!这一家人是怎么回事?正月还没过完整天这么又哭又闹,触霉头!   不过宋秋凤平时人缘好,人家不好直接上门,就打电话给他们家属院治安委员会的头头儿王老太太投诉。   自从居民守望联防活动展开以后,王老太太权威大增,别说制药厂家属院了,这一片街坊的联防队都隐隐以她为尊。   她管理的辖区怎么能发生这种扰民、破坏邻里关系的事呢?   她当即叫上几位联防队的骨干分子,一队人浩浩荡荡来敲门,质问徐山平:“你做咩呀?街坊邻居要休息的呀,几点了还吵?”   徐山平爹妈看见这帮人戴着红袖箍,也不嚎了也不叫了,脸上挤出笑容。   徐山平送走王老太太他们,吓唬他爸妈,“再吵,人家就报警了!这可不是村里,一栋楼几十户人家,咱本来就是外地的,人家本地人想整你,招数多着呢!”   徐山平爹妈被这阵仗吓住了。不会真有人报警吧?真报警了,会不会把他们抓去遣返?他俩还没办暂住证呢!   孙桂兰又气又委屈,这要是在村里,她还能坐在家门口喊来亲戚邻居们帮她数落儿子媳妇,在G市?——人人讲的都是鸟语!人家听不懂她说什么!哭了两句,还有人报警?这是什么世道啊!   王老太太他们走了,她坐在床上哭了,这次是真哭。   徐山平还说她,“我这店能开起来全仗着邻居们关照,要是再有人投诉,我这可是民房,阳台给我一封,我做个屁的生意!”   孙桂兰捂住嘴哭,“我的命咋这么苦啊!生个儿子有啥用?有啥用?”   宋秋凤隔天回来,没进院门就从王老太太处得知了有邻居受不了孙桂兰闹腾投诉的事。   她在孙桂兰面前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交待帮工们日常工作后偷偷拽徐山平,“你个憨货!还不准备点水果饼干啥的跟我找邻居道歉!咱这个店是开在市场里么?全靠邻居们关照才能开的!”   民房商用是灰色地带,民不告官不究,但要是一直有人投诉,不说让你关门大吉,只要工商、消防什么的多来几次,就让你叫苦不迭!   徐山平委委屈屈,“我咋没想到?东西我都买好了在屋里搁着呢!待会儿再到郑姐那儿买点饮料给左邻右舍送去。咱们可能还得去一趟管理所!”   他们生意红火,本来就有人嫉妒,前面都被举报过两次了!   徐山平他爸一看儿子和媳妇儿又得花钱买东西,又得跟邻居赔笑脸,心疼儿子了,他把孙桂兰骂了一顿,全忘了孙桂兰前面几场嚎丧闹事他自己是默许的。   从管理所回来的路上,宋秋凤跟徐山平说,“我这几天不来了,你自己先支应着,帮工们也都还算老实,不会出什么大事。这几天我去郊区把小厂房的事办好。你爹妈正看我不顺眼,我就不来碍他们的眼了。”   徐山平愣了足有半分钟,“厂房?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春节回家那阵子!我跟宝珠姐看好了厂房就定下来了!”秋凤说得毫不在意,就跟买了件衣服似的,“原本要跟你说的,结果你爸妈来了之后……”   她叹口气,徐山平也不吱声,他爸妈来了之后一直鸡飞狗跳,没机会说呗!   李宝珠是宋秋凤最大的丸子批发客户,她是中间商,G市大排档里卖的鱼丸面猪杂汤等等的丸子现在全由她接了。   厂房是她帮忙找的。说在G市郊区,其实都快到佛山了。   房产热的时候佛山东莞这些地方也起了好多房子,现在都卖不出,有个小开发商跟李宝珠是亲戚,想叫她买几套门面,宝珠心里一合计,叫上宋秋凤,“临街的门面呀,一下买三间,打通了前面当店面,后面做厂房,再雇多几个工人——妹妹,我们一起发达呀!”   她哥哥做水产海鲜批发,有冷冻货柜车队。要是宋秋凤的丸子厂真能搞起来,丸子速冻好了运去周边城市卖!   “机器我也订了,等厂房准备好了,工人就在附近村子招,更便宜,也搞流水线!”宋秋凤早有扩张的想法,跟宝珠一商量早计划得好好的,只没告诉徐山平罢了,他没通过测试,这些事就不能跟他说。   徐山平惊得呆了半天才说,“我爹妈——最多再待一周我就买票送他们回去!现在就让他们走,怕老家有人说点啥,又生事。”   不过,秋凤不是当初那个几句好话就能糊弄住的人了,她拍拍他肩头,“我让你自己管几天店,也是想让你有个准备。”   “准备?”徐山平感到不妙,“啥准备?”   秋凤笑笑,“散伙儿的准备!”   她收起笑容,“你要接你爹妈来的时候我说一句二话了没有?我给他们准备房间,床被枕头拖鞋全是新的,他们咋对我的?你现在也该知道了,你妈是真心想叫我倒尿盆!”   当初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房间,原本干净漂亮,现在?最近天气不好返潮,屋里堆着石灰锯末,气味还没消除,每天早上徐山平开店门经过房间都会被这股气味提醒他爸妈干了啥。   他垂着头,秋凤却不放过他,声音还提高了几分,“我宋秋凤是没法跟金姐花姐她们比呀,可我现在走出门也是个女老板了,我也有手机有名片——让我倒尿盆?你妈咋想出来、说出来这话的?”   “我是一门心思要过好日子的,谁——哪怕是你——都拦不住我!你愿意跟你爸妈胡混,这个小店就让给你,我自己去郊区开厂!”   秋凤说完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行了,这事就说定了。你先回吧!待会儿学生们就开午饭了!我去找宝珠姐。”   徐山平站在原地,看着车尾巴,又愣了半天才回到家属院。   没人知道他咋跟他爸妈说的,也没人知道他接下来那几天怎么折腾的,反正,宋秋凤厂房搞定,回到G市,徐山平爹妈已经回老家了。   余自新并没觉得大姐胜利了,也没觉得徐山平通过测试了,她只觉得心累,“大姐图什么呢?”   宋诗远也问过大姐同样的问题。   两姐妹住在她的新家,宋秋凤还说,这么过着也挺不错,干脆以后就当老姑婆吧!香港不是有卖“老姑婆屋”么?以后她也去买一个。   宋诗远吓一跳,这也转太快了吧?怎么就要当老姑婆了呢?   宋秋凤摇摇头笑,“我说笑的。”   她沉默一会儿才说:“也不全是说笑。我仔细想了想,当老姑婆能省好多麻烦,不用生儿育女伺候丈夫,不用搭理婆家人情来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独身也有独身的麻烦,你和金姐关系近,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一个女人独身,带一个孩子,哪怕有钱也有点小势了,遇到的麻烦也不少。再看看郑姐、花姐,全都一样。”   宋诗远低头想,是的,仅仅舆论的压力就够人受的。永远会有人怀疑独身的女人会勾引自己的丈夫,哪怕她们的丈夫秃头大肚腩;永远会有人怀着自以为是的善意想帮独身女人牵线、撮合姻缘;就连刚认识的陌生人也觉得有立场有义务有责任劝诫她们:女人,怎么能没个依靠呢?没孩子更不行呀,没生孩子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以后你老了怎么办?要当国家的负担么?   “别说当独身女人了,男人想要独身都不容易。”宋秋凤是深思熟虑过的,“我问自己,比起单身无拘无束,我会不会更乐意结婚?想不想要孩子?我想。那我就把跟徐山平结婚会遇到的麻烦一项一项写下来,先问自己,我能应付么?再想怎么应付。结果我发现,还真没什么我应付不来的。”   宋诗远惊讶看看大姐的笔记本,还真一条条都写了,从徐山平他妈难搞一直写到徐山平将来要是出轨了怎么办都写了!   她忍不住问:“为啥非得是徐山平啊?就不能换个人?”   宋秋凤合上笔记本,“徐山平他跟我好了这几年,我们也算患难见真情,他还肯听我的,他一家子咱们知根知底的,能折腾出的左不过这些花样了!孙桂兰那几招在我眼里根本不算啥。”   “换人?谁能保证换了一个就没同样的麻烦?也许还有别的我处理不了一时间也没法发现的麻烦呢?我要换个城里对象,人家不也得挑我么?城里婆婆要想使坏,招数我还真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我这几年很关键,会忙得很,我想拿下来大专文凭,想把厂子开起来,想把丸子卖到周边的城市村镇,我还想三十岁之前要孩子!我哪有时间再搞一次谈恋爱呀!”   她咬着下唇,略羞涩地笑了一下,“再说了,徐大哥长得也周正呀!是不是?他个头也高!他家还祖传的长寿,他身体也好,一年也不感冒一次——哎,我俩的娃,绝对差不了!”   宋诗远惊异地看着大姐,第一次感到她有些陌生。   大姐的这些想法,怎么,跟个男人似的?!尤其说徐山平的这些话……   这想法刚在宋诗远脑子里一闪,宋秋凤又说了一句,“真要不成,不还有句话说‘骑着驴找马吗’?”   靠!大姐她真的变成男人了! 第96章 最强命运修改者 能成功一次肯定能成功……   婚姻到底是什么?是契约?是一种合作制度?   如果是一种契约或者合作, 那么合作者自然要对合作对象进行评估吧?就像金姐来海市日化厂求合作,她们看中的是日化厂的技术和科研人才,日化厂也要掂量掂量接她们的订单能否带来利润, 结果就是, 她们看上人家, 人家没看上她们。   那么, 大姐和徐山平呢?   大姐对徐山平的测试、评估、掂量, 是正确的么?或者说,在决定是否结成婚姻这个契约时,是必要的、合适的么?   可也有人会说, 这么做是功利的,甚至是不道德的, 婚姻又不是买卖!   在余自新看来,买卖婚姻当然是不道德的,她还记得谁说过,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可爱情又究竟是什么?   大姐和徐山平,在最开始肯定是互相欣赏,爱慕的吧?这是爱情么?   那么后来呢?当这种基于单纯性吸引的欣赏和爱慕过期之后的感情是爱, 还是友爱?或者, 只是习惯?   也许是最近欲·望都市看得多了,她得知大姐的决定后像凯瑞一样想到了一连串问题,但她没有得到答案。   即使加上重生前的几十年经验,也一样没答案。   对于爱情和婚姻,她能给出的,只是规避高风险的建议:不要让爱情和婚姻吞噬你!   和余自新一样,欲望都市里的四位女主角也没有找到答案。   转眼间到了四月份,欲望都市纽约和余自新生活的海市都迎来了一年中最惬意最美丽的季节。   风和日暖, 鸟语花香,她这间小店的生意蒸蒸日上。   孙娜娜留下了。   她很快跟余自新学会了按摩美容,她皮肤白皙,又是本地小囡,推销起来很有说服力,来的时间不长,经手办成的VIP却有十几位了。   余自新整理笔记本,要做下一步计划了。她打算在固定顾客人数超过三百人时开分店。店址也有几个备选了。   孙娜娜的到来对余自新来说是个意外惊喜,孙娜娜人很勤快又很好学,起初学化妆,一张脸画得像抽象画,很快掌握了技巧,明暗、浓淡,要有对比,要突出重点亮点。   最棒的是她之前是学财会的,虽然只上了中专,但是给个小店做账绰绰有余!   余自新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让刘洋或者姑父抽空学学会计,或者托王姐找个可靠的会计做账呢,现在可省事了。   她问娜娜,“我表哥装修队的账目也交给你做,行不行?也是一个月两百块。”   “怎么不行?当然行!”   孙娜娜很感激余自新,她从来不拿小老板的架子,做账目还专门给了一份钱——这要是从前的老板,开一份工资,让你干再多的活儿都是应该的!   再加上装修队的账目,每个月多出四百块,她想租个房子从家里搬出来。那个家她真是待够了!   小余听了,又建议,“娜娜姐,你有住房公积金,还可以贷款呀!浦东的房子首付九千就能买到了,还贷还抵扣个税,银行还给你返利呢!”   孙娜娜倒是愿意买房子的。她家离大学也不近,每天通勤快一个小时,可她连九千块都拿不出来。   她上了几年班,工资几乎全都交给爸妈了。平时她都不怎么敢跟同事一起去吃饭,跟弄堂里小姐妹一起逛街,人家吃娃娃头雪糕,她闻见奶油味嘴里直流口水,还要说怕痛经不敢吃冷的,至于新衣服鞋子更不敢买了。就这样也只攒下来不到四千块私房钱。   小余又安慰她,“娜娜姐,你别急,先慢慢看着房子,这可得买个合心合意的,要住几十年的!顺便你再攒几个月钱,到时简单装修下再买些家具,我们一起去襄阳市场批发布料,我做窗帘送给你!你看,我这里的窗帘都是自己做的!”   孙娜娜含着眼泪对余自新点点头,“嗯。”她最近一两个月常常想,要是早点认识小余多好!   王秀娟看着娜娜脸上笑意多了,知道自己办对了事。   这就行。不管娜娜爸妈再怎么阴阳怪气,她都觉得值了。   常建华两口子得知女儿辞了工作,去了王秀娟介绍的美容院打工,气得指桑骂槐骂了好几天,常建华还打电话说王秀娟,“你个当舅妈的,就不能盼着我们娜娜好呀?先前要介绍农村对象,现在又介绍个这种工作!”   王秀娟接了几次电话,再一听是常建华声音就递给她老公。   常建刚怼他二姐,“娜娜头都快要给打破了,你跟姐夫也不管?还不让报警?哦,我晓得了,小囡不是你亲生的,对伐!”   常建华在弟弟两口子这儿受了气,去找老妈评理,“……娜娜原先多好的工作啊,她舅妈给介绍的是什么?私人美容院!开在民房里的!”   谁知老妈也不站她这边,“娜娜讲了,现在工资比原先的要高了快一倍,挂靠在一个装修公司下面,医保社保都照交的。”   说着瞥常建华一眼,“你们姐弟四个我不敢说一碗水端平,可我敢摸着良心说你弟弟们有的,你和你大姐我们也尽量给了!你只娜娜一个女儿,怎么对她这么坏呀?你难道真指望你老公的侄子给你养老啊?”   常建华在老妈这儿也碰了一鼻子灰,气鼓鼓回家,“随她去!我倒要看她听着她舅妈的能有个什么下场!”   同样是独生女儿,年纪也相仿,邱莉莉的命运和孙娜娜截然不同。   四月中旬,她要去日本了。   其实她可以毕业典礼以后再去的,但是她爸妈都觉得开学前先上语言学校提前适应一下更好。虽然邱莉莉学的是经贸日语,但之前她们系也有人去了之后处处不适应又跑回国的。   余自新跟邱莉莉约好,到了日本多寄些时尚杂志回来。还有,她还打算六七月时去趟日本,到时还要请邱莉莉做导游和翻译。   仙姬的销售量像原先计划的一样稳步增长,G市化工厂终于把金姐她们当重要客户看待了。接下来她们就要开发新产品了!   是的,片状面膜。   她们现在已经占了跟G市机场合作的先机,当然要把这个优势继续发挥出来。还有什么能比片状面膜更适合在飞行旅途中使用呢?敷上一片,在干燥的机舱给肌肤补水,下飞机时容光焕发。   金姐搜集了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片状面膜,发现日本牌子SKII不仅早在几年前开始做片状面膜了,走的路线也很仙姬一样,是贵妇牌。他们的面膜纸切口更多,形状更服帖。   听二姐说了,余自新才想起来,对啊,SKII有一款号称“见前男友专用”的面膜!她怎么没想起来呢?也是,她上辈子哪有机会用这么贵的面膜呢。   试过一遍产品后,金姐和宋诗远都认为日本厂子的技术明显高于韩国的,决定去日本探探路,看看能不能找代工。   正好,小妹的朋友要去日本留学,到时可以帮她们联系。   宋诗远还问,“你法语学怎么样了?设计都交给秦先生了么?”   “嗐,那还用说,再过几个月去法国你就看我的吧!设计也交了,秦先生挺满意的。”   余自新话是这么说,其实还是有点心虚的。   大学也有法语外教,芭芭拉和一位叫艾斯特班的关系不错,余自新托她请人家录了些法语节目的录像带,是小朋友看的动画片,但是她和李婉晴看着依旧很吃力,眼睛跟不上字幕,耳朵更跟不上!   李婉晴复制了一盒录像带拿回家看,媛媛倒是很快跟着学会了动画片上的法语歌!   “小孩儿学语言就是比大人快啊!”李婉晴虽然在叹气,不过嘛,言若有憾,心则喜之。   余自新抱住媛媛的小毛头亲一下,“我们媛媛真聪明!你学会了再教我们啊。”   媛媛得意地在凳子上扭了扭,要是有小尾巴肯定甩得欢,“小余姐姐,你到日本,能不能帮我买美少女战士的文具盒?”   “可以呀!”余自新问,“你要谁的?”   “月野兔!”媛媛说完又有点为难,其实每一个美少女战士她都好喜欢啊!该选谁呢?还是要全部美少女都有的?唉,好烦恼。   余自新跟媛媛说着美少女战士,悄悄观察李婉晴,她最近气色比原先好了不少,每天早晚在跑步机上跑三公里再走一会儿,不过,她脸上的笑容还是不多。   “李老师,要不,你也带着媛媛跟我们一起去日本吧?”余自新提议,“到时可以让邱莉莉找个同学陪你们,我跟姐姐她们去工厂,你们带媛媛去玩,我听说东京可好玩了,还有迪士尼!有城堡!还有烟花呢!”   媛媛一听迪士尼,激动地从凳子上蹦下来,抱住妈妈胳膊,“妈妈——”   李婉晴是不用操心钱的,六七月媛媛已经放暑假了,至于她这份工作——还真不是没她不行。   她想了想,先到日本做个一周的旅行也行,她都不记得她上次去旅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学语言需要练习,跑步需要练习,也许,出国旅游也需要练习吧。先试试,胆子练大点,到法国玩的时候就更不怕了!   李婉晴回家一说,没想到这次居然得到了钱效云的支持——她也想跟着去!她几个老姐妹都去过日本了!   李茂深放下报纸瞪母女俩,“日本人的地方!去哪里干什么?”   钱效云也瞪老头子,“日本人的地方怎么了?阿拉是战胜国国民呀!就是要去他们战败国旅行!再带点纪念品回来!你那么讨厌日本你不要吃日本电饭煲煮出来的米饭嘛!哼。”   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有钱效云关照,几个人的护照很快办下来了。   余自新还让刘洋也一起办了护照,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要用的时候直接能订机票多方便。   不过,刘洋最近是没心思出国玩的。他迷上计算机了。   圣诞晚会时刘洋结识了几个信息系的学生,大家年龄差不多,很快成了朋友。   刘洋已经有了收入,出手大方,学生们也乐意跟他来往。他到他们宿舍玩了几次,起初是一起玩点游戏,很快又报了大学的计算机成教课,上了几节课后他嫌老师讲得慢,跟人借了书自学。   前几天还跟两个朋友一起去买攒机了。   他没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电脑制图。   转眼到了五一,有了刘洋那套房子当样板房,装修队最近接了好多附近小区的新房装修,刘家成每天忙得很,但是心里美呀!   好多屋主看了样板房很满意,没什么要修改的,最多换个木板、瓷砖的颜色,同样的款式同样的工序,工人们手熟了,活儿就做得又快又好。   五月过去了,余自新终于放下心。   从春节之后她就一直悬着心,不知道姑父能不能躲过上辈子受伤的厄运。   现在看来,她真的成功修改了他的命运。   这就好。   她能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   媛媛的厄运,也一定能被驱除! 第97章 新征途 我们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1998年时, 办护照要到“出入境管理局”,普通人办个护照至少要等一两个月,有钱效云帮忙, 两三周护照就拿到了。   护照办好, 要办签证更麻烦, 要提交一堆材料——工作单位出的证明, 银行流水、社保、税单甚至还要看房产证。   办个签证, 一个人的内裤都被扒光了。   余自新目前挂靠在刘洋的装修公司下面,倒是有交社保,可她未成年, 办理签证更麻烦,原本要把护照寄到G市跟二姐她们一起申请签证, 没准还要再回G市一趟,但现在李婉晴一家加入了,签证的事自然也由钱效云一手操办。忽然间好多“规矩”就消失了,没几天签证也办好了。   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呢?难怪方悦棠不愿意离开李家自己打天下。   金姐原本想要六月初去日本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要推迟到七月中旬才能去了!   今年四月的香港金像奖典礼上, 新老两位影后的造型都是她和宋诗远做的, 这次她们的会所彻底出名了。原先圈内说她们有“画龙点睛”的技术,现在评价升级了!简直就是“点石成金”!   水涨船高,明星衣橱的生意顺利转换模式,许多海外牌子主动寻求合作,每天都有免费样品送过来。   金姐和宋诗远一商量,决定在香港开一个会所。   地址选好,还没正式开业,几个一线阿姐已经成为会员。   这厢事忙完只能到七月才能挤出时间。   这么一来, 去法国的事也只能往后推到八月。   李婉晴无所谓,大学那时候还没开学呢,媛媛就更无所谓了,她多去了一次日本呢!妈妈说了,要是她这次期末考试考的好,不仅给她买美少女战士的文具盒,到了迪士尼城堡还给她买白雪公主的全套裙子,头上的大蝴蝶结也有的!   钱效云也没意见,这样正好,七月去日本的话,孙子李英琪也放暑假了,孩子明年就高二了,暑假都要提前开学,接下来两年要准备高考,还能去哪里玩?趁着这个空出去走走嘛。   李茂深罕见地没反对,“你们这群老弱妇孺出去玩,没个男人陪着那哪行?刚好让英琪也历练历练,一路照顾你们。”   钱效云瞪老东西,“英琪自己就是个孩子!还照顾我们?”   这些都是李婉晴魏蓝闲聊时跟余自新说的。   余自新听着心里直摇头,唉,老李同志思想不够进步啊!在他心里,好像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能力胜过三十几岁的李婉晴和六十几岁的钱效云。   六月中旬,法语课要结业了。   这个班开课时有快四十个学生,中间走了十几个,到了考试这天,只来了二十三个人。   余自新认认真真写完答卷,交卷后呼口气,考试的体验还真是久违了。   李婉晴跟她对阅读理解的答案,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显然考得也很不错。   跟其他继续教育学院的老师一样,法语老师也是因材施教,监考的时候在黑板上写了好些初级法语书籍的名字,“这些书都能在图书馆借到,暑假时能比平时多借六本书,不过每本书数量最多只有十本,你们提前去吧!”   余自新把书目抄下来,跟李婉晴商量,“咱们分头借,互相换着看。”   周六这天法语成绩出来了,李婉晴当然先知道了结果,打电话给余自新的时候声音都是笑着的,“小余!咱们两个全班第一第二!”   余自新问了分数,一百分的卷子,她考了98,李婉晴95!   她提议:“得好好庆祝一下!我们去阿香居酒屋吃日料吧?”   李婉晴同意:“好呀,我下班接上媛媛……”   余自新打断她,“不,这次不带媛媛,就咱们俩!或者,最多再叫上芭芭拉。每个女人,不管多大了,都得有除了“母亲”“妻子”身份之外的社交生活!这是凯瑞说的。”男人们出去聚会有多常带上孩子的?   最后还是她们俩去的。   余自新盯上这个日料很久了,要去日本嘛,先体验一下!她重生前倒是也做过寿司,吃过商场里寿司店的寿司,阿香这里是一个个小隔间,不过地坪改建了,桌子下面地板挖个洞,能舒舒服服坐着,不用盘腿!   李婉晴说定下去日本以后她还借了几本书看,“我们是宋代开始坐椅子的,不知怎么没传到日本韩国去!”   毛豆、姜片、寿司、次生,还少不了炸物,每样一点点,两人还要了点清酒。庆祝嘛,不喝点小酒不干杯能行?   两人边吃边聊,吃得很慢,余自新又叫了碗荞麦面,李婉晴要保持身材,拍拍肚子,“我跑步这几个月,体重没减多少,可是腰围小了,肚子也小了!”   “那是长肌肉了了!”余自新决定自己也要多运动了,最近太忙了,天气又热起来,她已经两三周没跑步了。“我准备买一套哑铃,在自己家练练!”   “哎唷,女孩子练什么肌肉呀!”   “女孩子怎么不能有肌肉了?有肌肉才有劲,人才有精神!”余自新笑着举起手臂握紧拳头,拍拍自己肱二头肌,“只有肌肉永远不会背叛你!”   李婉晴笑,“怪样怪气的,又是跟媛媛看的什么漫画书上说的吧?”   余自新摇摇头,喝口茶,忽然说,“李老师,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在G市时遇到过打劫。”   李婉晴放下杯子,“啊?”   余自新跟她讲了渣人罗志安的事,“……我也后怕过,万一他还有帮手可怎么办?幸好呀,我帮大姐做肉丸,每天都要挥舞小擀面杖敲牛肉猪肉,练出力气了,要不然我哪有力气甩肥皂流星锤啊?不是这样把坏人打懵了,我能趁机跑掉吗?所以你看,我们女孩子还是得有肌肉,有力量,就算遇见坏人了,也有一战之力!”   李婉晴捏捏自己的手臂,“有道理。练出肌肉身形也更好看。唉,可是我们自己练,又没教练,会不会拉伤呀?大学健身房倒是有体育老师,可是里面全是臭烘烘的男生,我进去都要熏晕了!”   余自新也有同样的想法,“哪怕是静安希尔顿的健身房,你要练器材,也会有一群男的围着你看!”所以她才想在家搞一套器材的。   李婉晴想了想,突然提议,“小余,你不是准备开新店面么?要不要辟出一块当健身房啊?只给女性的健身房!”   余自新一怔,对啊!为什么不可以有?   “可是,我们还得请个女健身教练吧?到哪儿请啊?”   李婉晴又出主意,“到体育学院打听嘛,你还可以叫娜娜去学呀!或者请了其他店员,给她们提供学习机会,谁学得好谁当教练,多拿一份工资,也可以几个人一起,在健身房一起领着跳跳健美操也好呀,人一多,气氛有了,学的人就多了!运动完了洗个澡,再做美容护理,这也是内外兼修呀。”   余自新认真点头,“李老师,你这主意不错。我跟金姐她们商量商量。”   回家后她把李婉晴的想法整理一下,仔细写好,才跟二姐打了电话。   很快金姐反馈来了,“不少欧美会馆也会有这些设施,我们也可以搞起来。先在香港试一试。”   李婉晴得知自己的想法得到认可自然挺高兴,她联系同学,真的结识了几位体育学院的女老师,先没说要开健身房的事,只说想跟人家请教些锻炼身体的事。   钱效云看出女儿这阵子心情很好,还跟老头子嘀咕,“没想到学法语还有这效果,现在每周六还去体育学院练什么……皮拉提呢!”   李茂深继续看他的报纸,“这不挺好嘛!”   转眼到了七月,学生们考完试了,喧喧嚷嚷的大学在几天内寂静下来。只剩下一些准备考研、出国的学生。   余自新和李婉晴一家是中午的飞机,宋诗远和金姐、几个助手要比她们提前两小时飞,到的时间却差不多。   临行前一天,宋诗远又给小妹打电话最后确认安排,还告诉她,“大姐也要去旅行了!”   宋秋凤从春节后一直忙个不停,厂房搞起来了,流水线也转起来了,和宝珠姐的合作也很顺利,丸子一批批出厂,除了周边这些城镇,他们还打算继续扩张,想看看能不能卖到清远、江门、惠州。   宋秋凤决定趁着大学放假,暑假班还没开始,跟徐山平去短途旅行。   也不去很远的地方,三五天就回来。   “大姐说了,这是第二次测试!”去了陌生地方,人生地不熟,搞不好还会遇到骗子,看看徐山平怎么应对,总不能一直站在旁边说“算了算了”吧?   余自新忍不住吐槽,“我法语老师要有大姐这份耐心跟心思多好!”   翌日到了机场,离着老远,媛媛看见余自新就小跑过来,“小余姐姐!”   余自新笑嘻嘻跟她手拉手,偷偷给她一条口香糖,“待会儿坐上飞机要是耳朵不舒服才嚼。”   媛媛跟她挤挤眼,把糖放进外套口袋。她上周体检,医生说她长蛀牙了,外婆妈妈守着糖果盒子,就像守着财宝的龙一样,敢要糖,她们就要喷火的。   一群人换了登机牌,托运行李,过了安检,离登机还有段时间,媛媛是个活猴,她表哥李英琪却正相反,手里握着本英语词典默背单词,周身像开了透明屏障,不理世事。   余自新想着仙姬在G市机场促销做得很成功,也许年底也可以准备在海市机场联系几个促销位,就想再走走看看,她拉上媛媛,“我们活动活动!”   媛媛当即跳起来,“好!”   钱效云叫余自新把护照给李婉晴拿着,“你和媛媛拉着手,不要走远了!”还拿她当个小孩儿。   余自新跟李婉晴交换个眼神——不要跟这老太太计较。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海市飞东京一天有好几趟航班,余自新打听清楚,还给媛媛安排个小任务,让她帮忙把不同航空公司名字和登机口都写在小笔记本上。   除了东京,还有飞巴黎、伦敦、米兰、罗马等城市的,但是大多一天就一趟航班。要是搞仙姬的促销柜台,最好是这些登机口。长途飞行肯定要洗漱的,试用装会很受欢迎。   她正想着,忽然有人叫她,“余自新。”   她回过头,李英琪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们后面一米远的地方,“登机了。”   “哦!”   她刚一答应,李英琪就转身自己走了。   媛媛在他背后做鬼脸,“略略略~学流川枫呢!装酷!” 第98章 东京 最好的时机   从海市飞到东京时间并不算长。   到了机场, 排队过海关的时候余自新就看见金姐和二姐她们了!   她们的飞机提前到了。   取行李的时候她们这一大群人俨然是个小旅行团了,可怜的少年李英琪站在老中青小八个女人之间,努力将自己边缘化。   钱效云和李婉晴见到金姐和余自新的二姐, 也和常人一样称赞她们美貌。   钱效云尤其喜欢宋诗远, “哎唷!离着老远就看到了, 我心想这肯定不是明星就是模特, 哪里晓得是我们小余的姐姐!”   金姐笑眯眯搭话, “钱老师您是没见到她另一个姐姐,那一个才长得灵嘞!”   然后她关注起媛媛,问李婉晴, “上几年级了?学习一定很好吧?”金姐说起自己女儿,“小学一年级, 不得了,在学校学了老师的话回家教训大人,大约是觉得老师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说自己将来也要当老师。你们媛媛看起来就聪明,不像我那个,白长一副聪明面孔, 笨哟。”   谈起儿女经钱效云话就多了, “还是养女儿好!贴心呀,去哪里都陪着你!男孩子就不一样咯,陪我们出来旅游好像被绑架了!”说着看李英琪一眼,又笑。   金姐忙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愿意陪着长辈出来不是跟同学去玩,够有孝心的啦!”她几句话把钱效云哄得一直微笑。   回到G市后金姐可没忘了当初在海市饭局上鸭子听雷的尴尬。她专门结交了几位从海市来的朋友,讲是还讲不来,听嘛, 连听带猜大概能听懂五分了。   她现在跟钱效云李婉晴说的是普通话,可口音里沪语腔调盖住了粤语腔调。   听余自新说要和几个海市朋友一起来日本,金姐仔细一问,回头再一打听,心说这妹妹头要么是心眼太实,要么是太醒目了——她们苦于在海市没门路,余自新就结交上李家的人了。   李茂深虽然退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也不求别的,只要店刚开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来砸场子捣乱就好,再接下来,怎么发展,能发展得有多好,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她看明白了一件事:做服务业,自己没有过硬本事,硬捧硬撑都没戏。   郑太太就是活例子。   当初为了和她打擂台,郑太太花了多少钱啊,还动用老公港商会的人脉,连慈善晚会都搞出来了,结果呢?她的会所三周前歇业了。比之前搞的那些还早关门。   “旅行团”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到达大厅,邱莉莉和她两个同学还有两个导游早到了。   金姐立意要不声不响笼络李家人,请邱莉莉帮忙联系了一个东京的旅行社,找了两个地陪导游,也住在她们定的酒店,一个就专门服务钱效云他们。   余自新和邱莉莉拥抱一下,异口同声说:“你看起来不错嘛!”   两人说了两句闲话,邱莉莉忙给大家做介绍,两个同学是她的学姐,一个姓张一个姓崔,都能做专业翻译,崔学姐还有一些在化妆品商店打工的经验,对各种化妆品的成分、名称非常熟悉,两个导游也兼职司机,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这两人立刻接手行李车,看起来十分伶俐。   到了酒店,金姐又叫助手订了两个房间给邱莉莉她们住。   东京很大,这几位留学生的住处到酒店交通时间要一个多小时,金姐可不想出现需要用翻译的时候找不到人的意外。   大家在酒店吃了午饭,下午出门随意走了走。从第二天开始就要兵分两路了,余自新跟着金姐宋诗远去做商业调查,李婉晴她们有一名导游一名翻译陪着去玩。   余自新这一组先去了东京最著名的购物商场和买手商店。   宋诗远靠着香港两位时尚杂志编辑的人脉事先跟几家买手店的经理联系过,到了人家的地方,听听人家的经验。   她们更关注的是“女性消费”这一块,日本服务业发达,在市场细分这一块也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金姐希望能在这里学到一些宝贵的经验。   来之前,她们已经询问过许多问题,在东京有多少职业女性?她们每个月大约花费多少钱在穿衣和美容上?她们居住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样的工作?   现在又有许多新问题,她们健身么?东京最受女性欢迎的健身房是什么样的?都有哪些设施?提供什么集体课程?   当然也少不了要去东京的美容院考察一下同行的水准。   虽说是去享受,但是时间紧迫,语言不通,习惯也不一样,感觉并不比平时工作轻松。   忙碌了一天,两组人晚上在酒店碰面,再一起吃个晚饭,聊聊各自的见闻。   媛媛对小余姐姐没能跟她一起去游玩有点不满,但听余自新讲起的各种见闻又挺感兴趣。   来日本的第四天余自新她们计划去大阪和神户参观日化厂,头天晚上李婉晴犹豫了很久,还是在晚饭后叫住余自新,“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参观。”   余自新惊讶地呆了几秒钟笑道,“好呀!”   李婉晴回去一说,钱效云还没来得及反对,媛媛和李英琪都举手同意!他们俩还想去漫画店!酒店附近就有一间很大的书店,漫画区好大呀,还卖手办、海报、原画集,他们俩是进去不想出来,可几个大人在书店里真是熬煎,漫画书有什么好看的呢?想看本大人的书等着吧,又看不懂日本字。   媛媛提议,“我打电话给张曼姐姐,她带我们去迪士尼,还有漫画店,让小王哥哥陪外婆逛百货商店!妈妈就跟小余姐姐她们去工厂参观吧!”   钱效云想到迪士尼那些穿着玩偶衣服的人扮的老鼠就心烦,动画片她就觉得离谱——穿着人衣服的狗还牵着条狗,看得她心里发毛!这还让人穿上衣服扮起来,天哪!也不知道媛媛怎么这么喜欢。   至于漫画,更是不知道好处在哪里。这两个孩子,还有小余——全都迷得不要不要的!小余学画画,原本还正经画风景画人物,现在还给媛媛画美少女战士!啧。   再一想,李婉晴和她本来就容易晕车,迪士尼那些什么转着的茶杯飞船别说坐了,看着都晕,好吧,那就各自玩各自的吧!   第二天早上大家分头坐车,钱效云拉着张曼细细交待,李婉晴偷偷给媛媛一个钱包,里面是充足的预算,“计划着花!”   媛媛赶紧把钱包放进她的小背包里,郑重点头:“谢谢妈妈!也祝你们玩得愉快!”说完还学着酒店服务员那样行了个礼。   接下来这几天,媛媛如愿以偿去了迪士尼痛痛快快玩了,不仅买了白雪公主的衣服,还买了贝拉那条黄色的公主裙,带小钻冠的!   张曼还带媛媛和李英琪去了专门的漫画店呆了快一整天。   导游小王陪着钱效云逛街,给她拎包开门,殷勤周到,让老太太有从前被机要秘书服务的感觉。   大家都很满意。   而金姐她们这边,李婉晴的加入是个意外的惊喜,小崔是对化妆品瓶子上成分的片假名都熟啊,但是这些东西对皮肤有什么作用?是防腐的?是酒精?是抗皱的?能有多有用?会不会造成过敏?她只能按照化妆品店老板教她推销的那些话说。至于工厂里的各种工艺,她更是不清楚。   但是,这些李婉晴都懂。   参观工厂这两天,李婉晴是起了大作用了。   余自新也对她刮目相看——原来总喜欢摸鱼跑来美容的李老师谈论起自己专业范围内的东西,这么自信!每次她一说话,小崔还没翻译,日方工厂的人就严肃地等待着,然后一边听小崔翻译,一边不停点头。   晚上回到酒店,吃过晚饭了,李婉晴又来找金姐,她提出几个关于工序的建议,一条一条写在本上讲。   金姐很感激,跟李婉晴推心置腹说,“我们这里是真的缺个顾问,不敢求你全职,帮帮眼就好。不然,我们可能会被工厂牵着鼻子走。”能赚同样的钱,工厂干嘛要多做一道工序?你不懂行,就会被人糊弄。   说实话,仙姬占优势的是推销策略和包装,现有的三款产品配方都是比照着代工的最高级的欧美牌子做的,如果想要再扩大市场,必须要有一两款核心技术过硬的拳头产品,这也是为什么她们急着要做出方便携带使用的片状面膜的最主要的原因。   李婉晴沉默片刻,微笑说,“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顾问的人选。至于我嘛……我得平衡事业和家庭呀。”   再过几年媛媛要小升初,然后又要中考、高考……   然后呢?孩子要工作,结婚,生子,她是不是又要带孩子?接着再重复一次——小学、初中、高中……   李婉晴低下头,心里正难受着,小余把手放在她背心抚摸几下,“李老师,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走出房间,并没直接回房,去了酒店咖啡厅。   都晚上九点多了,当然不能再喝咖啡,余自新要了两杯果汁,和李婉晴一起看着窗外的东京夜景。   “小余,你会不会瞧不起我?”李婉晴忽然问。   余自新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今天在工厂——哇,我可崇拜了!日方代表只能不停点头!”她故作滑稽学那个代表点头,一下把李婉晴逗笑了。   李婉晴笑着笑着,抹了下眼角。   余自新收了笑容,认真看着她,突然用法语说:“你好,我是余自新。我很快要十八岁了。我是一名学生。我也是位化妆师。我还是……一名经理。我以后,想当位小企业家。”   李婉晴眼睛红红的,她也轻声用法语说:“你好,我是李婉晴。我三十七岁。我是一位老师。我还是一名妈妈,一位妻子。我以前……”   她眼里一瞬间涌满了泪水,从脸庞滑落,她抹掉眼泪,“我觉得,我在浪费生命。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余自新递给她几张面巾纸,拍拍她紧紧按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不喜欢就换呀!我以前在工厂站流水线,我也不喜欢那份工作,一天要站十几个小时重复同一个动作,我后来还去宿舍推销过发夹和电话卡,去市场摆过摊,在我大姐店里帮厨做肉丸子,然后我发现自己喜欢给人化妆,帮人变得更漂亮,每次她们看到镜子惊讶微笑的时候,我都觉得比她们还高兴,我就决定了,我不仅要当个化妆师,我还要当很棒的化妆师,以后还要生产我自己设计的化妆品,现在市面上这些口红色号太少了,眼影更是别提了!”   “你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想改变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不犯法不缺德,没有什么是‘应该’‘不应该’的。”余自新这时终于可以说出自己第一次得知李婉晴曾经是日化厂专业人才时的想法了,“让你当大学行政老师,太浪费了!”   李婉晴低声哭,“可是,现在再改主意,不会太晚了么?”她已经离开日化厂五年了。   余自新用力握住她的手,“不晚。做一件事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第99章 谢谢你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离开日本的前一天, 金姐根据这几天考察的结果给大家安排了节目丰富的一日游,购物、美食再加上美容按摩温泉浴,邱莉莉和两个翻译小姐姐们也一起来, 这几天她们辛苦了, 不光得给人家工资, 还得犒劳一下表示感谢, 下次再来日本还需要人家服务呢。   代工合作的事应该很快会有后续, 还得让小崔帮忙物色精通中日文和商务的律师事务所。   日本这边的工厂比G市、海市的日化厂态度好得多,听到她们第一批单只有五万张也一点没露出不乐意,两家代工厂都愿意提供服务, 最终报价还细节还需要最少一周才能出来,到时再比较一下选哪家吧, 不过,下次只要宋诗远自己带助手来就可以了。   接下来两个月金姐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八月新一届“妙手花容”美容美发大赛就要举行了,G市各界的领导对这个活动比去年更重视了,电视台,妇联, 工会都联系好了, 争取能为下岗女工拿到更多工作机会。   她从东京飞回要直接飞香港。尖沙咀的买手店店面选好了,装修的最后细节得她去亲自敲定,上次明星会所装修,她被坑了一笔——地板尺寸香港是按尺算,G市是按米,最终报价单上的价格和她预期的差了快十倍,可合同已经签好了!   装修公司摆明了要斩她几刀,不愿意改, 有异议的话那就去仲裁庭吧!看谁耽误不起时间。   金姐气得银牙咬断,正犹豫着是要吃个哑巴亏,还是求人请个话事人大家出来喝茶各退一步,装修公司态度又软了,主动打电话给她,一切都可以谈,大家都是做生意,互相体谅,之前都是误会!   金姐诧异,难道是唐先生帮她?   不像。   唐先生前阵子又上娱乐版了,和新近红起来女明星走得很近,哪里还记得快四十岁的阿金。   后来得人提醒,原来是唐太太出手相助。   真是意外。   唐太太跟她明说,“阿金,你生意做得越好,越有出息,这些小女孩自然明白怎么做才是对她们最有利的。连我看着唐先生那张老脸都腻烦得很,她们和我小女儿差不多大,若有其他出路,何必去服侍阿伯阿公?”还想夺她的正宫位。   金姐感激唐太太么?自然有的。   可也很累呀。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不用仰人鼻息呢?   她要好好享受一天,放松身心,才能精神抖擞上战场。   余自新没参加“享乐”活动,她早就跟媛媛说好了,最后一天要去上野动物园!   李英琪更是对妇女团的活动没兴趣,于是这三人就组团了。   本来钱效云还想要一个导游陪着他们去,但享乐组人有九个人,至少得要两辆车,李英琪和余自新又很自信,去个动物园而已,能有多难?   东京的交通很便利,车站还有英语自动售票机,站名大多是汉字,来这几天都熟悉了,怕什么呀,坐出租车就更没事了,酒店名片给司机就行。   钱效云被说服了,只在临走前又嘱咐一通李英琪要看好媛媛,照顾女孩子。   其实余自新对动物园没什么太大兴趣,尤其早上时去,那气味总能让她想起来在老家每天早上清理猪圈鸭圈的不快经历,大熊猫确实是很可爱,可媛媛比大熊猫可爱多了!   不,小媛媛比熊猫幼崽还可爱,熊猫幼崽可不会搂着她用香香软软的小毛头蹭她脖子,更不可能喊她“新新姐姐”。   不过,到了动物园,看着媛媛欢蹦乱跳,余自新心情可好了,“来,我给你和长颈鹿拍照!”   二姐这次来给她一架傻瓜相机,她一直拿着,还没用上呢。   媛媛跟长颈鹿拍完合影,“新新姐,我们拍一个!”   余自新这才想到,对啊,她还没跟小媛媛拍过照呢!   她赶快想把相机挂绳从脖子上摘下来,“英琪帮我们拍吧!”   没想到酷酷的李英琪举举自己手里的相机:“你们站好吧,我来拍。很多人等着呢!”   余自新一看真有好多小朋友,跑回媛媛身边,搂住她,两人笑嘻嘻,还没来得及转过正脸呢,李英琪就咔嚓咔嚓拍了。   媛媛急得大喊,“再来一次!等我们喊茄子!”   李英琪跟没听见似的,咔嚓嚓又连拍几张。   唉,这照片拍出来能好看才见鬼呢!   余自新心里嘀咕着,努力管理表情。   真是可惜,现在的傻瓜相机根本没法自拍。   玩了一天,回酒店路上媛媛太累了,换乘后他们坐出租车去酒店,媛媛坐在后座中间,车子开动不久就睡着了,余自新把她的小毛脑袋靠在自己身上让她睡得舒服点,又怕她正对着冷气机会着凉,从包里拿出件薄毛衫盖住她的膝盖和腿。   余自新照顾好媛媛,一抬头,正对上李英琪的目光。   他眼睛一眨不眨跟她对视了几秒钟,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去好好上学?”   余自新愣了一下,敷衍道,“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我现在也是在好好上学啊。”   在余自新心里,二十几岁的媛媛填补的是“女儿”的位置,何况现在不到十岁的小媛媛,那小媛媛的小表哥自然也是小孩儿,随便应付一下行了,没想到这位小表哥很严肃地说,“你现在当然不算好好上学。海市有几家民办高中,教学水平都很高,你可以先去报名上课,再慢慢把户口转过来,然后参加海市的高考,好好考个大学。你表哥不是已经换了蓝印户口?有蓝印户口就能办学籍,参加高考了。”   余自新很惊讶,你还都打听好、计划好了?   “我听姑姑说你很聪明,法语考了第一,学画画很认真,你还自学英语。原先我以为你因为经济原因才不上高中的,可见到你姐姐以后我才想到,你也不缺钱。那你是为什么不去上学呢?为了早点赚钱?”李英琪一脸不认同,语气里也有明显的责备和告诫,“人生,可没有捷径啊!你急着赚钱放弃学业,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余自新盯着李英琪,懵了。   她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语重心长地教训了。   春节后她又去过李家几次,每次都是为了看媛媛去的,遇到李英琪只是点头之交,打个招呼,说话最多的一次是魏蓝在她到之前被叫回医院紧急加班了,家里只剩下李英琪一个主人,他给她开了门,接过她带来的水果,问她想喝什么饮料。她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无菌包菊花茶就随口说菊花茶,吸管刚插上,媛媛就从楼上哒哒哒飞跑下来了,她放下菊花茶跟媛媛一起上楼。   没了。   上辈子她对李英琪的印象就是“小李医生”,“媛媛的表哥”,一个沉默寡言但再忙每周都会来看媛媛一次的中年男人,他跟她说过的最多的话是“谢谢宋阿姨”。   没了。   余自新第一次好好端详眼前这小少年,他年轻的脸现在远称不上棱角分明,但每一条稚气尚存的线条都是规正的,两条眉毛如同尺子画出,几乎一根杂乱的都没有,两眼双眼皮浅浅一道,瞳仁清亮,睫毛直不楞登,就连鼻尖——也像谁用拇指指甲在上面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比旁人多出几条直线。   他真的是认真在劝她呢!   余自新深呼吸一下,看着李英琪的眼睛,“我要先谢谢你。”   他似乎预知到她要说什么,嘴角抿得更紧了,下巴微微皱起。   余自新一字一句说:“我现在所做的决定,当然有我的个人经历、家庭环境造成的,但那些都是历史了,我这么选择,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对自己的未来,有非常清晰的规划。不止是今年、明年要做什么,再过五年,甚至十年后我想做什么,我都计划好了。”   “不过,真的,谢谢你。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劝我好好读书,别忙着赚钱!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正式的大学文凭,住集体宿舍的校园生活,这些对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余自新说完,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放下了一个遗憾。   重生前她幻想过许多次,如果能上高中、参加高考、再上四年上大学,她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甚至刚重生那会儿她还曾短暂地幻想过,但很快她就发现,人生是一条不断奔流的河流,没人能踏入相同的河流两次。   哪怕重生了,再来一次,一旦做出选择,河水依然会不停向前流动。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除非有人能不断回到起点,可以一次次做出不同选择。但那又怎样?不断回到起点重新选择,时间和人生都浪费在“做选择”而非“尝试、体验、承担错误再继续向前”上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像刘洋最近痴迷的那个游戏,满分通过第一关有什么意义?继续探索新关卡才有意义。   三年高中,为高考点灯夜读,艰辛奋斗考上大学,四年大学,期末和舍友一起熬夜在图书馆考前突击,偶尔在宿舍睡懒觉逃课,收到男生的情书,谈恋爱,轧马路……   这些当然也很美好,是非常宝贵的人生经历,可是,她已经不再是十六岁了。   即使重生了,身体变回了少女,心境越来越积极,心态也有年轻的感觉,但要她苦读、刷题、高考?和几个小女孩住宿舍?收到小男生的告白和人牵手玩恋爱游戏?   谢谢,不了。   她会继续学习,贪婪地学习,但还需要一纸文凭帮她求职吗?   余自新拍拍李英琪的肩膀,笑着说,“我的人生是不完美的。我已经接受了。其实,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   李英琪皱着眉,显然并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余自新轻轻摇头,靠在车座上,她自己闭着眼睛笑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对李英琪说,“真的,谢谢你。” 第100章 夜奔 她和她的未来   余自新飞回海市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雯雯打电话。   1999年时高考时间还在7月的7、8、9三天, 每年都有考生因为酷热和紧张在考场晕倒,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高考改到了六月初。   雯雯考得挺不错, 但他们那个省是出分数前先填报志愿, 本来就是高考生最多大学最少的省, 又搞这一套, 简直是地狱模式。   理科生还好点, 文科生估分更困难,是地狱模式里的第十八层。   雯雯就是因为这个当初才选了理科。   但就算理科比较容易估分,也不知道最终成绩如何。因为他们省考生太多, 只按原始分排名的话,那真是一分一操场, 只能搞“标准分”,算法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每一科全省考生的成绩排序,最高分900,最低分400还是多少, 最终成绩几科加起来再进行排序。   地狱吧?   但是余自新对雯雯很有自信。   雯雯是那种稳定发挥型选手, 上辈子父亲重伤之后都能考出来,这辈子安安心心准备考试,考前三次模考成绩也都不错,高考完估分成绩也在她的预期内。   “要是按二模的标准分算,上海市这几所大学是没问题的,我就是还在犹豫选什么专业。”雯雯春节回家后比原先还用功,目标具体化了呀,大学校园那么漂亮, 图书馆那么大,海市繁荣先进,她想留在那里,可是,要选什么专业?   看了招生目录之后才发现,好多专业学什么她根本不了解,周围的老师也没人了解,更糟糕的是,她高中三年全用在刷题上了,几乎从没认真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雯雯很苦恼,“新新,你觉着呢?我妈说女孩子学教育,以后当老师挺好,可我哥说计算机专业好,以后发展机会更多,我爸觉着啥都好,只要先考出来!最不济以后还能考研,能学第二专业。而且好多大学生最后找的工作和他们大学学的专业也不怎么相关。”   每个专业的录取线不一样,热门专业当然更高,但也难保很多人都抱着“宁愿进一流大学二流专业”的想法,结果前一年的冷门专业反而报考人多,结果落榜了。那可就太倒霉了。   要是成绩出来了,发现自己原本能上心仪的专业,结果因为保守选了个不喜欢的,也是很揪心的。   余自新也给不出什么具体的意见,但她认真想了想,“我觉得洋洋说的有道理。”从大趋势看以后十几年是互联网飞速发展的时代,电商平台、各种APP、手机游戏全都是能快速创造积累财富的行业。   雯雯决定了。就报计算机。   余自新又问二姑,“要不要你们先来海市一阵?雯雯现在可彻底放假了!好好休息,先熟悉熟悉环境,顺便再来赚点零花钱?”   二姑笑道:“怎么?小余老板要找暑假工呀?”   “要的!要的!”   二姑也确实想念丈夫和儿子,从春节到现在都快五个月没见了,“我买三天后的票吧,家里的杂事也得收拾完。”   余自新挂了电话,又翻看起账本,她不在这一周,小店全靠娜娜管着。   娜娜心细,可能也是为了避嫌,这一周的预约记录还复印了一份夹在账本里。   店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出差,生意就受影响。扩张势在必行了。   这次在东京,余自新跟金姐和二姐汇报了在海市开分店的筹备工作,她最终选定的地址是景阳大厦,十一后就能交房,开发商广告上打的是“献给对市中心依依不舍的您”,还真不是夸大其词,这座大厦在内环内,真正的市中心的中心,宣称是是海市最高标准的住宅,在二十几年后由于位置优越,均价依旧是海市最高的那一档,但在1999年,它的均价是4500元。   余自新准备买两套,一套是一楼临街店面,一楼二楼公寓,在室内打上楼梯连同,美容护理加健身的地方都有了。   交房之后还需要装修,那么,最好的情况是在圣诞节前就能正式开业了。   现在她手头能动用的活钱不少,春节和二姐摆摊卖衣服卖丝巾,姐俩赚了小二十万,再加上VIP客户办卡的钱,两套房的首付绰绰有余,要是再拉上金姐入股,全款买下来也可以。   但是金姐觉着,海市的运营自己全程没参与,只提供了仙姬的产品,现在出钱拿干股?她哪里好意思。何况,今年谢氏会所九月分红,姐妹俩哪还需要她出钱?不如就用联盟合作的方案,姐妹体验馆和仙姬品牌合作。   金姐是个厚道人,作风一贯豪放果断,她在东京给了余自新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五十万现金,活动经费。不管小妹是有意还是无心,只要结识上李家人,她们在海市的人脉就能慢慢打通,明年也许就能把明星会所开到海市。这种人家,你上门去拿个普通的水果礼篮都要被保姆嫌弃的,怎么好叫小妹自己出钱?   她还嘱咐余自新,如果见到合适的房子,可以先交定金定住,比照她在G市开明星会所的标准,要环境好,24小时保安,停车方便,私密性高。换句话说,要么是高档公寓,要么得是独栋别墅了。   余自新心里倒是有几个备选,古北金宏大厦,以后是外企高管扎堆的地方,旁边还有高尔夫球场,她重生前有钟点工姐妹专门到那边打工,时薪要高很多,另一个是西郊的龙柏别墅,庭园修得很好,这两个地方以后发展都很好,房价好多人这辈子只能想想了,可现在,也就四千多一平方。   不过,要是想明年就开业做明星会所,这两个地方现在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既然金姐预算充足,找个老洋房买下改造。   但老洋房独栋别墅哪是那么好找的,可遇不可求,只能托人慢慢找。   她把海市地图摊在桌上,跟娜娜一起看。   娜娜也想买房子。   她换了工作后一直住在舅舅家,舅妈人很好,表弟和舅舅更不用说了,但毕竟不是自己家。而且,她妈还因为这个事总说舅妈。上个月外婆过生日,她爸妈又闹了一场,指桑骂槐说舅舅舅妈不知安的什么心。   她来小余这儿几个月攒了快六千块钱,加上积蓄,首付是凑够了。   余自新很支持她买房,“之前蒋老师她们买房子跟人家经理说好了,算团购,有额外优惠,找天我陪你去看看。”   再叫上王姐一起。最好能撺掇着她也买几套。王姐和常建刚一直到2008年,儿子有对象了,才动了要买房子的心思,可那时房价已经涨起来了,可公务员工资没跟着房价涨呀。   她儿子女朋友家里又挑剔,买得起看不上,看得上的,那真得要把老爸老妈那点老本榨干才行。   就这么又犹豫了一阵,海市的房价彻底起飞了。   余自新很看好娜娜,想到金姐是怎么笼络她和二姐这俩“人才”的,她也照搬来用才能留住人才呀,“娜娜姐,你买了房子不是要装修吗?我再给你个员工福利——免息装修贷款!你可以分成三十六期慢慢还,不要利息!”   娜娜又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推辞说:“不用!我就一个人住,还装什么啦!”   余自新正经地说:“不不,我打算开公司,开分店,还得招新员工,以后就这样,在我这里工作两年以上的,买房可以申请‘安家福利贷款’,咱们以后招聘的时候把这一条写进去!”   两人正说着,余自新手机突然响了。   这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会是谁呢?   来电是个海市固话,余自新接起来,喂喂了几声,那边才有声音:“小余?”   “李老师?”听出李婉晴的声音,余自新心里一咯噔,她尽量放松,努力咧着嘴微笑,“你也还没睡呀?我跟娜娜在聊天呢,什么事啊?”   李婉晴沉默了几秒钟问,“你现在有空么?我在阿香居酒屋,出来吃夜宵吧?”   “好!我十分钟后就到!”   余自新挂了电话,匆匆忙忙拿上包,跟娜娜一起下楼。   到了路口娜娜还问,“要不要我陪你去啊?这么晚了……”   “没事!不远。朋友约我吃夜宵!”   阿香居酒屋在大学西门附近,平时可以穿过校园抄近道,余自新心挑得很快,问自己,要不要抄近道?   李婉晴听起来不太好——不,不是不太好,是很不好!   她是不是跟丈夫吵架了?因为什么?   不会想不开吧?   万一……   不,停下。   不能慌张。   余自新深呼吸几下,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招到一辆出租车。   车子还没停,她已经看见李婉晴了。   她站在店门口,穿的还是早上坐飞机那身衣服,不过,脚上穿的是双拖鞋,店招上浅粉紫色的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活泼的颜色并不能使她的五官多一丝生气。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抽掉了线的木偶……   余自新担心地想。   但下车之后,她大咧咧笑着走过去,像是没看出李婉晴的沮丧,“李老师,你饿不饿?我在路上都想好要吃什么了,你怎么不先进去等座啊?”   李婉晴勉强笑笑,“放假了人少,不用等座了。”   两人要了个单间,点了几个小菜,余自新还要了两罐啤酒,吃着毛豆,给李婉晴也倒上酒,“媛媛睡了?”   李婉晴轻笑一声,“不知道。应该吧。我妈领她回大院了。”她脸上带着嘲讽,举杯慢悠悠喝啤酒,再放下杯子,她突然问,“小余,要是我说我想离婚,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余自新剥毛豆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她塞了粒毛豆进嘴里,慢慢嚼着,“为什么这么问?你想跟你老公离婚,需要我同意咋的?”她说着笑了,看着李婉晴,“鞋里有没有沙子,只有穿鞋的人知道。”   李婉晴吸一下鼻子,苦笑,“说的是啊,可是,好多人会说你鞋子那么漂亮,那么贵,你要脱了鞋打赤脚?你疯了!”   回到海市,先到了大院吃饭。   方悦棠在这种时候总是很给面子。他也来吃了晚饭。   饭后,钱效云让媛媛今天就留在她这儿,“你爸爸妈妈一周没见面了,给他们过二人世界嘛!你要回去当电灯泡呀?”   李婉晴确实也想找个机会跟方悦棠好好谈谈。   她想换工作。想回日化厂。即使回不了日化厂,她可以找别的工作,或者进修,念研究生——总之,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清闲的大学行政工作对别人来说也许梦寐以求,可对她来说,是折磨!是提前几十年让她过上退休生活!   她受够了。   回到自己家,李婉晴先拿出给方悦棠的礼物,是最新款式的电动剃须刀,还有一条爱马仕的领带。   方悦棠也挺给她面子,“哦,专门给我买的呀。”   他拿起剃须刀看看,走到镜子前试领带。   李婉晴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后背,脑子里乱哄哄,心脏一蹦一蹦的,不知为什么,她恍惚有种自己在准备刺杀的错觉。   他系好后对着镜子调整一下,正要转过身,她就在这一刻发动偷袭:“我要回日化厂!”   方悦棠定了一下,转过来,意兴阑珊,解开领带,“挺好看的,我很喜欢,谢谢。”他说着往衣帽间走。   “我说,我要回日化厂!我不想再做什么大学行政老师了!什么老师——我根本不教课,算什么老师?我是我们办公室年纪最小的——我——”她对着空气喊起来,“我要活着!”   方悦棠走出来,脸上还是那副不甚在意,微微烦恼的样子,“你现在怎么不好了?回日化厂?日化厂最高级的研究员一年赚多少钱?媛媛开学就四年级了,五年级之后就要上初中了,你在家多照顾孩子不好么?”   李婉晴这时已经哭得满脸泪,“是,我赚钱不如你多,我做十年、二十年可能也没你一年多,可我——我也上了四年大学!我的大学文凭是我自己念下来的!我还是优秀毕业生!我在日化厂年年是先进!我——”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那种神色,厌烦,无奈,轻蔑……   他早就不把她当爱人了。   他只是不得不应付她。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妻子”。一个身世、容貌、智商等等方面都是“优秀”评级的配偶。 第101章 一步一步走 找盟友,建基地……   要是你赚的钱永远没有你配偶赚的多, 你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各方面的能力不如他/她,那么,你是不是应该心甘情愿作为他/她的辅助、附庸, 专心照顾家庭, 让他/她把能力发挥到最大?   如果社会衡量成功的标准是以家庭为单位的, 大约很多人会赞成这种做法是最优选。   但是, 这同时意味着, 个人的成就与快乐与否比起“家庭”这个单位的成就是不那么重要的,个人,是可以被牺牲的。   就像李婉晴和方悦棠。   一个是科研技术员, 一个是商人。李婉晴的工资、纳税额、知名度、影响力很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达到方悦棠现有的高度。于是,很多人, 包括李婉晴的父母,都认为她只要乖乖当个贤内助人生就已经成功了。   但事实是,她本人并不这么觉得。她觉得这样的生活让她窒息,让她绝望。   余自新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双标。   对李婉晴,她觉得她应该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 日化厂的工资一个月不到两千又怎么了?只要能让她有成就感就行, 凭什么她就要为家庭牺牲自己呀?   可是人物换成大姐和徐山平,她又觉得,徐山平嘛,脑子没大姐好用,胆子也没大姐大,他好好守着大学旁边的小店就行了,以后大姐跟他生了娃,他帮着看看娃, 那就更好了。开拓事业的事就交给大姐吧!   余自新反省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关键还是要看当事人是否对甘愿当“辅助”吧?   要是徐山平乐意,甚至感激大姐所做的一切,人家俩人过得好就行了,她怎么看算屁。   就像现在,理智上她能理解大姐做测试调|教徐山平的做法,但情感上,她每次想起这事就想吐槽,心里的弹幕刷刷刷的,可是她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大姐。   不过,徐山平身为男性,天然就比李婉晴占着优势,同样是做辅助,徐山平会被认为做出了莫大的牺牲和奉献,而李婉晴和跟她有同样境遇的女性,则只是做了她们应该做的事。   甚至,大姐还会被人说是“女强人”,以后还可能会有人当面说她不懂平衡家庭和事业!   她打赌,绝对没人敢在方悦棠面前说他“你这人呀就是太好强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事业心还这么大干什么”。   别说现在了,就是二十年后,外国电影颁奖礼红毯上还有记者采访女明星是“怎么平衡家庭和事业”的呢!   特么的,想起这个更来气了,记者采访刚在奥运夺冠的姑娘还敢问人家“什么时候回归女孩子的正常生活”???怎么,女冠军的生活不正常?你一个记者,也是女的,问这种问题算正常?   什么叫正常?   中国男足0比1负于日本,人家日本队还要检讨咋跟中国男足踢还只进了一个球——这种正常?咋不采访男足问他们“什么时候正常地赢一场”啊?   余自新拍拍脑门,重生前奥运刚比完,这会儿一想起吐槽还差点止不住呢。   她跟李婉晴讲她大姐和徐山平的事。   这次去短途旅行,徐山平又是低空擦过及格线,被秋凤教育了几次,总算知道自己跟谁是一伙儿的了,不敢再说“算了算了”啦!   他自己事后反省,在厂子里呆太久了,遇着事第一反应就是息事宁人,为啥?怕被开除。说得秋凤好生怜惜他,徐山平也感动得不行,表决心,“下次遇事你咳嗽一声我就摆起架势!”   当晚徐山平又想了个招,“咱俩先练习练习,你来找事,我来应对,多练几次,把这个练成第一反应!”   得,俩人戏瘾还上来了。   李婉晴听得直笑,“你这个准姐夫人还挺可爱哦。”   余自新摇头,“可爱什么啊!也就我大姐当他是香饽饽,说起他优点可多了,个子高身体好,家里遗传长寿,双方知根知底,最离谱是啥——我大姐说,想想枕边人跟自己说同样的方言吃同一个口味的菜心里就舒坦!啧。”   李婉晴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人是会变的。我和媛媛爸爸,不止知根知底,还是青梅竹马呢,可你看现在……”貌合神离。话不投机。   余自新认真问:“你是真想跟他离婚,还是说气话?”   李婉晴欲言又止。   她冲动下跑出来找余自新,是因为这些话不管是她的同事、老同学还是母亲都无法理解。她不是没试过,可就像小余当初说她母亲的“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们只会劝她好好过日子,甚至还会说些带着妒意的话,觉得她是在变着法炫耀。   不过,有些话,有些事,她只能藏着压着,即使跟小余也没法说。小姑娘心里是比好多同龄人成熟,可还没成年呢。   没了爱,两人可以凑合过日子,却没法凑合做·爱。   也许有人可以。   但她不行。   没有了对彼此的欣赏和爱慕,再做那种亲密的事让她感到像在上刑。   她想起今天离开家之前的事,只觉得受辱。   方悦棠很不理解,抚摸她的头发和脊背问,“妹妹,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可他以前也不是现在这样的!   每次两人不欢而散,他感到挫败,离开家,能去的地方多着呢,她呢?她也不想在那个家呆着,可她能去哪儿?   余自新看到李婉晴不断流泪,明白了。   “婉晴姐,咱们走吧!”余自新叫服务员结账,人家虽然没明说,可是快打烊了,都十二点多了。   李婉晴擦擦眼角,她只能出来躲一阵子,还是要回去的。   没想到余自新说,“姐,我有点喝醉了,你能不能……今晚住我那儿呀?我怕我半夜会吐。”   李婉晴怔了一下,“好。”   小余真是玲珑肚肠,要收留她这条丧家犬,还要说成是求她照顾。   到了家,余自新把自己被褥搬到客厅,打开一张按摩床放上,又给李婉晴拿一床新被褥枕头,牙刷毛巾也是新的,“先穿我的睡衣吧!”   她还热了两杯牛奶,“来,干杯!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李婉晴一向睡眠不好,还以为换了环境又会失眠,没想到倒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早上六点多,天光从窗帘缝隙偷偷探出来,她闻到放在柜子里的被子枕头上那种特有的香味,才想起自己昨天睡在余自新家了。   余自新已经洗漱好了,还去买了豆浆和小笼包,放在客厅折叠桌上,“婉晴姐,快来吃早饭!”   吃完饭,余自新又做了鲜奶红茶,两人面对面慢慢喝着,她忽然放下茶杯,再一次问:“你说想离婚,是认真的么?”   李婉晴在这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呼口气,“是。是认真的。”   余自新问:“如果他做出让步,允许你回日化厂上班呢?”   李婉晴说:“我是个成年人,我换工作,为什么需要谁的同意?我有积蓄,足够养活我自己和孩子,哪怕失业一两年也没有经济方面的困难。”   余自新点点头,又问:“如果他改变态度了,不再要求你做贤妻良母,同意你做回李婉晴而不再是方悦棠太太呢?你还要离婚吗?”   李婉晴垂下眼,神情复杂地笑了,她抬眼看着余自新,“不。”有些东西是有生命的,一旦死了,就无法再复活了。   “可是,会有很多人说,你瞎折腾,身在福中不知福,不为孩子着想,父母年纪那么大了,你怎么还让他们为你着急生气,他们会劝你,算了,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人嘛,不就那回事!”   余自新说的全是李婉晴已经经历过的。   她追问,“要是这样,你怎么办?如果你非要跟他离婚,也许还要打官司争孩子的抚养权,也许根本没有律师愿意帮方悦棠的太太离婚,也许,你想回日化厂工作,你的父母、方悦棠还会向厂领导施压,让他们不要接收你。你怎么办?”   对啊,她怎么办?   李婉晴的眼睛又酸了,方悦棠时不时藏不住的嫌弃当然很让她难受,可这种孤身一人面对所有人的不理解更让人绝望,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是我要的太多了么?真的是我太自私了么?   她抹掉泪,轻声喃喃,“对呀,怎么办?”   余自新握住她一只手,“先拉同盟。让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为李婉晴想到的第一个盟友,是李婉晴的大哥李剑晴。   重生前余自新常会见到他。有一次媛媛生病发高烧,他从下午四五点一直呆到半夜两三点媛媛退烧。   她去厨房拿水壶时看到他站在阳台上打电话,也许是打给媛媛的妈妈,一向沉默而威严的老李医生在这一刻佝偻着身子哽咽着,“我真后悔呀,我怎么没早发现……是我害了你和媛媛……”   她赶快走开。   可他压抑的哭声隐隐传来。   现在,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跟李医生谈一谈。也许,他会理解你。”余自新分析,“他也没有走父母给他安排的路,不是么?”不然他应该从政而非从医。   李婉晴认真思考,确实如此。她一直没把大哥当做倾诉对象,因为他工作繁忙,也因为他是男的。也许他反而比旁人能理解她的痛苦,他也跟父母抗争过,并且胜利了。   “有了第一个盟友之后,再把魏医生也争取过来。”   李婉晴想,对,大嫂虽然也说过劝她那些话,但大多时候是陪着钱效云说的,她自己也没在婚后放弃当医生做行政呀!   “现在你有两个强有力的盟友了,他们能给你精神支持,帮你分担一些父母那边的压力,没准还能替你说话,劝说他们支持你!”   李婉晴想象了一下,她父母确实更尊重她大哥的看法。   她的眼睛终于有了点光彩,“接下来呢?”   “接下来,你还需要物质支持!”   “什么物质支持?”李婉晴不解,钱么?   余自新告诉她,“蒋老师的女儿结婚前,她给她买了套房子。我大姐、二姐也都买了房子,自己贷款买的。所以我大姐才有底气搞测验,不行就换人嘛。我们女人,不管老少,都要有一个自己的小窝,既是恒产,也是底气,还有,要是生气了,烦闷了,在自己的房子里喝点小酒,找几个朋友一起发发牢骚!再也不用觉着和丈夫吵架了无处可去!”   李婉晴的眼睛越来越亮,对啊,昨天晚上她不就是这么想的么?无处可去!她怎么从来没想过要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不用很大!能容身就好!就像小余这房子,既是她容身之地,也是她靠手艺养活自己的经营场所。   她双手紧紧握住余自新的手,这次流出的泪是感动和欣喜的,“小余,谢谢你……”你不知道,你帮了我多少。   余自新摇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设想,计划,真要去做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李婉晴流着泪,笑了,“对!”有了哥哥嫂子的支持,有了自己的房子,再接下来,不管是换工作还是进修,不管多难,她都可以去做。 第102章 行动 不是让你同意,是通知你   李婉晴听余自新讲了她和金姐的扩张计划, 有了主意。   找盟友和建基地可不同分先后。那谁不是说了,精神文明和经济建设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她拿着从小余那儿要的地图回到家, 本来路上还有点发愁, 怎么解释自己一晚上没回家呢?   结果好嘛, 保姆成姐做好了早饭出去买菜了, 桌上的饭都没动, 方悦棠也一晚上没回家。   李婉晴这时也不生气不猜疑了,她自己要忙的事一大堆,谁还管他。   她翻翻通讯录, 给日化厂从前的同事打电话,“玉竹啊, 长远不见了,忙不忙?出来喝咖啡呀?”   再打个电话给老领导,“王主任啊……”   挂了电话,她摊开地图,在市中心和大学附近画了两个圈。房子也不用只买一套,又不是买不起, 多买两套有备无患。   中午她回到父母家, 媛媛扑出来叫:“妈妈——”   钱效云笑话她,“就一晚上没见那么亲呀?”   李婉晴摸摸媛媛小脑袋,“你穿上漂亮衣服,待会儿妈妈带你去吃西餐。”   “饭都做好了,还要出去呀?”   李婉晴现在看见亲妈就烦,随口支应,“嗯。答应她了,要是去日本旅行乖乖的就奖励她。”说完悄悄跟媛媛眨一下眼睛。   媛媛欢呼着蹦起来抱一下妈妈, “我去换衣服!我要穿贝拉的黄裙子!”   母女俩去了间俄式西餐厅,媛媛吃得很香,吸了一口橙汁问:“妈妈,咱们俩这算是约会么?”   李婉晴忍俊不禁,“为什么这么问呀?”   “哥哥说,两个人在正式的餐厅吃饭喝饮料就叫约会。还有,两个人一起漫无目的乱走也叫约会!”   “那妈妈就是和媛媛约会了!”李婉晴又笑了一会儿,问女儿,“媛媛,要是妈妈换个工作,会比现在忙很多,你会不高兴么?”   媛媛问,“会有多忙呢?会像爸爸那么忙么?”爸爸每天都忙,周六周日有时也要出去,还会出差。   “那倒不会,不过,妈妈可能不能每天接你放学,让小张阿姨或者成阿姨接你可以么?但是妈妈保证,每天晚上临睡前陪你,亲亲抱抱压扁!”   李婉晴许诺,小心翼翼看女儿。   媛媛并没像她想象的那样不乐意,她跟小大人似的说,“我是担心你太累。”然后又补充一句,“妈妈,要是你换了新工作,会比现在开心么?”   李婉晴很惊讶,媛媛看得出她不开心?   她怔了怔,“不知道。也许刚开始会很不习惯。但是,我想,慢慢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呀!我想让妈妈也找到开心的工作。”   李婉晴忍不住问,“媛媛,你为什么觉得妈妈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媛媛的眼睛明亮清澈,小脸还挺严肃,“小余姐姐和舅妈经常说起她们工作上的事,说的时候眼睛里带笑,还发光,但是你从来不说你工作上的事。”   李婉晴百感交集。   她以为孩子还小,可其实她什么都看得出。   她控制情绪:“不过,妈妈现在还没准备好换工作,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么?”   媛媛赶紧郑重伸出小拇指,“我保证保守秘密!”   李婉晴跟女儿勾手指,“那现在,我们就是盟友了。你要支持妈妈,努力学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尽量不生病,好不好?”   “好!”媛媛笑得露出两颗大板牙,“那你也要努力学习和工作!”   李婉晴又郑重其事地跟女儿握了握手。   小余帮她算盟友的时候忘了最重要的这个。   女儿是只有九岁,可有了她的支持,李婉晴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了力气。   隔天她卡在午休的点去了趟大哥工作的医院,跟李剑晴坦白了自己的想法,还有这些年的困惑。   李剑晴看着眼睛红红的妹妹,又心疼又自责,他有多久没跟妹妹好好聊过天了?他竟然想不起来。   他既不知道她过得究竟好不好,也没注意到她脸上笑容越来越少,他也曾赞成妹妹找份清闲的工作,反正哪怕得了诺贝尔奖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比方悦棠赚更多钱,何况,经商也不容易啊,家里又不缺这个,何必再让她冲锋陷阵呢?   他们都想让她过得“轻松”,却从来没想过,他们眼中的“轻松”,在她看来是“无聊”。   李剑晴跟妹妹保证:“不管你想换工作还是考研,只管去做,爸妈那里我来说。”   他先给老婆魏蓝通个气,再跟老爸谈,“你刚退休那阵子多难受婉晴现在就多难受,可你退休时是几岁?她现在才三十几岁,就让她退休了?这人就没生气了呀。”   李剑晴年轻的时候跟老头子犟起来硬碰硬,给魏蓝结婚后学会迂回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李茂深也拉过来。   这时李婉晴跟旧同事老领导都见了面,幸好这几年她没跟大家断了往来,她明说了自己的情况,“媛媛大了,身体也好了,我在大学行政真是一杯茶一张报一坐一整天,哎呀,跟提前退休了似的。还有,今年春晚上都说了,我不下岗谁下岗!我就怕呀,万一大学要精简人员,行政肯定是最先开刀的部门。我还是想回厂里,哪怕是临时岗位也行。”   倒还真有个空缺,科室里一个女研究员十一月预产期,四个月产假,原本厂里是想科室里剩下这四个人每人分担些,专业人才不好招,也没人乐意做临时工,但现在李婉晴既然开了这个口,也不是不能开个先例,产前一个月她提前来熟悉工作准备接手,新妈妈产假修完回来那个月也需要点时间适应,这不就有半年的临时工了么?   “但是,你家里人同意么?”老领导还是要问一问。大学行政老师这工作多好啊,钱不少拿,活没多少,每天优哉游哉,多少人挤破头还进不去呢,李婉晴要是没她的好老爸都不一定能进去,现在要走,换个临时工?这半年干完了之后呢?   李婉晴笑得十分笃定,“您放心吧,他们都同意的。”不同意也不行,大学那份工作她已经写辞职信了。   钱效云是接了大学人事那边的电话才知道女儿搞这一出的!这么大事,人家大学人事也和日化厂领导一样有顾虑,先打个电话探探风。   她挂了电话,冲进老头子的书房,“咚”一下摔上门,“你晓得伐?你女儿要辞了大学的工作回日化厂!你——”   再一看老头子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早就知道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过李茂深手里的报纸扔地上,“你知道哇!你知道多久了?还有谁知道?哦,都知道呀?你们——你们只瞒着我一个?这是要气死我啊!”   李茂深一看老婆子气得不轻,也不敢再坐着了,赶紧拉着老太婆坐下,把儿子劝他的话讲一遍给她听,“囡囡自己在大学做得不高兴,我们是真为她好么?她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   钱效云直掉眼泪,“你还以为是过去啊?我们两个都退了!人走茶凉,懂么?她要是想再回大学,可没那好事!”   李茂深咕哝,“她从来就没当这是好事……”   钱效云怒瞪他,李茂深蔫了,“等囡囡回来,让她自己跟你说。”   这一关是逃不过的。   李婉晴知道。   怕不怕?怕。她怕看到母亲生气、流泪、歇斯底里,六十岁的人了,高血压一下上升,人昏过去了怎么办?要是脑梗心梗呢?   但她更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消磨,再次妥协。   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只有一次机会,那么,怎么办?   她想起小余说她大姐和姐夫戏精上身一个扮恶霸找事一个练习应对的事。   别说,这没准还真是个好办法。   她跟小余一说想法,小余立刻同意了,还出主意,“婉晴姐,我们先写写剧本,多写几个。”   不同的对话,不同的人物,都练练。   最初两人按着剧本上的词念,后来即兴发挥,还互换角色,有时李婉晴演钱效云、方悦棠,小余即兴应对的词和她的思路不一样,让她感到震惊,同时也有了很多启发。   到了钱效云黑着脸跟她要个说法这天,李婉晴面对母亲的怒火和不认同的目光,内心已经能保持平静了。   “妈,你说的为我好,就是让我三十几岁提前过上六十几岁的日子?就算是媛媛,我们觉得再好吃的东西、再好看的衣服,她不喜欢,我们怎么办?要捏着她嘴巴塞进去?逼她穿上然后看她一整天皱着眉毛眼泪汪汪的?那样我们就高兴了?况且,我三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这几年国有大厂矿职工都下岗了,你们那年代进了国企就是拿铁饭碗了可这才多少年政策就变了!谁敢保证再过十年,大学行政不会也要下岗、精简呢?到那时候我怎么办?你和爸都退休了,我专业知识也都忘完了,我四五十岁了要下岗,做什么?至于悦棠的生意——你忘了?当年方家的生意更大,结果呢?”   钱效云没了话,张了张嘴,最后问:“悦棠同意了么?”   李婉晴低头冷笑,“你不用管他。”   李婉晴没跟方悦棠直接摊牌。   那晚不欢而散之后,有意无意的,两人一直没再独处。   说服老妈第二天早上,李婉晴早餐的时候叫住方悦棠,“我想给媛媛买套公寓。”   方悦棠一听就同意了,“行。你看着办吧。”他走到门口,换了鞋了又折回来,“要不要给爸妈他们也预备一套?将来老人家上下楼不方便。”   “行啊。”   李婉晴可不给方悦棠省钱。   她问了余自新和几个朋友的意见,也下手了景阳公寓,一套店面一套公寓,不过不是连在一起的;又在西郊龙柏买了同层的两套公寓,打通之后有两百多平。   李茂深和钱效云觉着房子钱是方悦棠出的,那就放媛媛名字。   李婉晴当然不会不同意。不少国家未满十八岁不能拥有房产,趁着国内现在没这规定,放在媛媛名下。   余自新听了真替李婉晴肉痛——这笔钱要是用来贷款买房能多买好几套呀!但没办法,房子名字是未成年人就不能贷款的。这样也好,钱花在女儿身上,就算方悦棠后来和李婉晴离婚也不会要回来。他也要脸。   方悦棠没想到老婆一出手就买了四套高档住宅,两三百万现金一下没了。   他疑心李婉晴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问秘书,“谁多嘴说了什么?”   秘书冤枉啊,没有呀!   过了几天李婉晴和丈母娘都风平浪静,于是,方悦棠认为老婆是想震慑他一下,狠狠花一花他的钱。   嗐,女人。   四套豪宅买完了,余自新托王姐打听的小房子也找到了——这才是李婉晴真正要给自己买的。一套在大学附近的老破小二居室。   挨着大学好啊,学习机会多,各种考试的消息灵通,上完晚课走几步就到家了。   她也给自己定了五年计划,她要继续学习。   在她换工作的这几年,行业有很多新发展,她要是不赶紧追上,及时更新自己的知识系统,就会被淘汰。   先上半年临时工,一边上班一边准备考研,如果能转合同工更好,如果没法转正,那她就全脱产考研,然后上全日制研究生。一边上学一边再看工作机会,没准,将来还念博士还进研究所呢!   老破小二居室的购房合同办好那天晚上,李婉晴打电话通知方悦棠,“我要换工作了,十一过后上班。大学的工作我也已经辞了。”   方悦棠:啊??!! 第103章 生日礼物(补充) 这是她送给自己的生……   事实再次证明, 人的潜力是惊人的。   余自新没想到李婉晴行动起来效率这么高,咔咔咔几下,房子也买了, 盟友也拉好了, 新工作也找好了!   这才几个星期?   八月的海市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雯雯的高考成绩下来了, 原始分跟她估计的相差无几, 换算成标准分后比去年同分相比多了快二十分, 考了全县第三。   现在就等录取通知了。   二姑打电话说的时候激动得两句话哈哈了五六次。   余自新有点后悔,应该给雯雯也办护照签证的,一起去法国玩玩。   雯雯不觉得遗憾, “我跟春苗、雅琴她们好好聚聚,这一分开, 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同学中有像她一样肯定能考上的,还有提前录取的已经收到通知书了,也有不少人分数一下来就躲在家哭了好几天的,有人决定复读,有人家里不支持复读,只能去打工了。   从此, 大家的人生就走向不同的岔路。即使能再见, 大家各自的经历不同,你说的是考托福考研,我只能说工厂流水线,还有共同话题么?   二姑和雯雯比较遗憾的是没能陪余自新过生日,也没买礼物,余自新没当回事,“姑父和洋洋给我买了!蛋糕还是三层的!”   终于十八岁了。   余自新一天都没浪费,在生日当天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和材料——开公司!   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她送给自己的。接下来还要去法国旅游, 也算礼物。   不过,她倒是给媛媛用心准备了礼物。   按照媛媛的要求给她画了幅美少女战士的画,还送了一个粉红色带山茶花的小斜背包——在东京的时候买的。   再过两三天就要去法国了,她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如果一切顺利,等她从法国回来,注册公司的手续就办妥了,她得提前准备好公章,印着抬头的收据等等,还跑了几次海市日化厂,准备下一个大订单。   景阳公寓十一交房,装修好,再通过消防安全检查什么的,能在圣诞节开业就不错了,准备买健身器材和装修的这笔钱闲着可不行。她要定一批中档护肤品,靶向消费者是大学生们。九月新生报到,正是好时机。   中低档护肤品日化厂随时可以增产,代工部门跟几家包装盒生产商合作,在厂里下单的时候就能看包装盒样品选购。   余自新前几次进货的时候就已经留心了,选了一个厂子,很快敲定了包装设计。   乳白塑料瓶,瓶盖一款蓝色一款红色,瓶身印“新新”两个银字。蓝色是清爽型,适合油皮和混油,红色适合+中性和干皮。   她心里的预定售价是25元一瓶。   不过,这次她不打算再搞宣传大使到寝室推销了,她打算搞小成本广告投放。   至于广告投放渠道嘛……   1999年,就在春节前几天,深圳一家小公司推出了一款名为OICQ的实时网络通讯工具,吉祥物是只小企鹅。   这款通讯软件称不上原创,抄的是一款叫ICQ的软件,ICQ,是英语I seek you的简写,就是“我找你”,不过,当时另外几家公司推出的实时通讯软件也都是抄来抄去,小企鹅比起同类软件有个强大的独特优势,它用了云平台,即使换了电脑,用户登录软件,很多信息依然找得到,而且,操作界面简单得小学生也搞得定。   短短几个月,企鹅号由最初的五位号变成了七位,很快又变成八位,这意味着,它的用户很快或者已经超过百万了。   这些用户中,很大一部分人是在校大学生。   每个大学都有机房,校园周围悄悄开了几家网吧——刘洋就开了一家!学生们很快人手一个甚至多个企鹅号的日子就快到来了。   要是能跟企鹅合作投放广告,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行,那么想办法让学生们通过企鹅号推销,效率应该也不低。   就在不久前,刘洋买的房子终于装修好了,钟美云的房子彻底用不着了,一说要退租,她又哭又闹,“那你也不要想拿押金回来!”   刘洋也不跟她讲理,只嘿嘿笑一声。   钟美云立即没电了。对啊,她可以不退押金,他们要是赖着不搬她能怎么办?现在住这儿的可是一帮大男人!   她用袖子擦眼泪,“我老公上个月下岗了……儿子女朋友还不知道呢,本来还想用屋子租金填补点,现在怎么办?”   一看她真的哭得伤心,刘洋又不忍心,“钟阿姨,你要保证以后不再无理取闹,我就帮你把房子租出去。我几个朋友想开个网吧,可你要还是这样子,那我就不管了!”   钟美云擦擦眼泪,“那你要多给我一百块呀,来网吧玩的人肯定抽烟的,我屋子以后怎么租给别人呢?”   刘洋说:“要提租也不是不行,可你总得提供点家具呀!这样,你去想办法搞些旧桌子椅子,我才好跟人家说。”   钟美云这辈子的泼皮劲算是叫刘洋给收住了,她真弄来了十几张旧桌子一堆旧椅子,“洋洋,我们说好了,一个月五百五啊。”   刘洋依旧请了王姐做中人,重新跟钟美云订了合同,“阿姨,以后每个月五号租金定时打你账户,你就别隔三差五来闹事了!再搬走,可没人敢租你这屋子了。”   刘洋跟几个信息系大三大四的男生每人凑了些钱,先搞来十几台旧电脑,再去电信局申请网线。   这次去办证照的时候刘洋有了经验,很顺利办下来。网吧作为文化场所,营业执照还免费办理!   他学了两三个月的电脑制图第一次派上用场,画了好几个方案,想要多放两张桌子。   他们找了两个网上打游戏认识的朋友当网管,再自己印点传单到男生宿舍发一发,小网吧就搞起来了,东西旧点但是网速不慢,还便宜,一个小时十块!包夜三十。   这个价格在十几年后看简直离谱,但在电脑、网线都是稀罕东西的1999年,大学周边上点档次的网吧一个小时20块是很普通的,有些打出“高配置高网速”宣传的网吧,一小时收费可能是三四十,刘洋这网吧可算是物美价廉了,几乎什么时候都是坐满的,包夜还要提前预约。   看来,他们几个凑的这笔钱,半年不到就能回本了。   不过,余自新知道,网吧的红火也就是这几年的工夫。互联网和电脑产业的快速发展会让电脑单价迅速降低,当越来越多人可以在自己家享受高网速冲浪了,网吧生意不可避免地会萧条。   余自新跟孙娜娜去参观过一次,两人感叹:怎么人人速度都这么快呢?   景阳大厦的店面是定下了,也跟老客户们宣传了,可是店一天没开起来就只是画大饼,想要招技师还好,要招经理可不容易,余自新去了几趟人才市场,有人投了简历,一看她写的地址又把简历要回去了。   急也没用,看来只能等房子拿到手,先装修出一块,有了店面,就有了一眼能看得到的实力,再要招人就容易了。   她原来计划利用企鹅打广告的主意,一问刘洋,也暂时搁置了。刘洋点开自己电脑,“看着没,我有五个号。我认识的,基本人手两个号,至少!”   用户数量虚高。   再等等吧。   “还有,你想利用它打广告,找这个公司没用啊,好多人下载的是补丁版!补丁版比正版好用。”   余自新懵了。原来,企鹅也有盗版的?!   刘洋又来一句:“而且,补丁版还会把广告给屏蔽了。”   日哦!   瞄准大学生的护肤品已经在生产了,新生也陆续收到通知书了,九月就要开学,她得赶快想点别的营销办法。   她打电话给邱莉莉从前那个室友,李霖。   李霖现在在一间日企工作,不过,她仍然是余自新手下最能干的宣传大使,周末依旧推销赚外快,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当上小白领了,推销掉价。   余自新也想过请她来当新店的经理,但是没敢开口。人家去的可是在海市都首屈一指的外企。   李霖听了余自新的计划,“小余,咱们是不是搞一个校园大奖赛啊?”   余自新拍脑瓜,“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招呢?金姐那边,G市第二届妙手花容大奖赛才结束呀!这当初还是她出的主意呢。   不过金姐在G市有花姐和花想容这个大品牌做赞助,还有电视台的人脉,她在海市可什么都没。   李霖说:“小余,咱们不用把阵仗搞这么大啦!我们跟学校联系,搞个小规模的校内比赛来选人,前三名有广告拍摄合同,只拍海报能费多少钱?摄影师、印刷的钱罢了,选上的模特我们再给点奖金就行。奖金两千到五千对新生们来说就很不得了啦!”   学过商贸的人就是不一样,李霖是从经济角度来策划的,整个活动没准几万块就拿下了!   余自新一想,对啊,章子怡当年不也给某榨菜拍过平面广告嘛?好像也没拿到多少钱。   她激动了,“那我们托人联系戏剧学院?先报备一下?哎,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俩见面谈!”   李霖又提议:“不要去找表演专业的,我们找舞蹈专业的!”   表演专业的女孩子好多大二就开始接零零星星的工作了,虽然都不是什么大牌子,但她们更懂行懂价钱,有的还拍过戏,不一定是主角,也不知道啥时候上映,但这都是提价的筹码。舞蹈专业的女孩子相对机会少一些,但长相身材不差什么。   余自新跟李霖约好在家见面,等人来的时候又修改了计划,李霖一进门,她嘟嘟嘟连珠炮说:“我们这次也不找舞蹈专业的女孩子!我们就在各大校园里寻找‘新新女孩’!找普通大一新生!”   “新新”这个名字,并不是她“余自新”的新,而是一年级大学新生“freshman”的新。   李霖听完,按住余自新肩膀,“妹妹,冷静。我们双管齐下,在几个综合性大学里做活动,但是也别放过舞蹈学院,她们的每年的新生好多都是国家二级演员,还有得过荷花奖的呢,人家都是上过大舞台的,镜头前的表现力肯定比普通人好,更不用说头身比例了。”   “对对对!一视同仁!哈哈哈!”   两人坐下细细筹划起来。   请看作话 第104章 巴黎 收到一份迟来的生日礼物   1999年1月1日开始, 欧盟开始正式使用欧元进行银行业务和非现金结算,但十几个成员国在日常生活中仍旧使用自己的货币,法国用法郎、德国用马克、意大利用里拉, 直到2002年, 欧元的硬币和纸币才正式发行。   余自新是托李婉晴换钱时才想起这桩事。她原以为换了欧元就行了, 没想到李婉晴给她按一千美元换了三分之一马克, 三分之二的法郎, 厚厚一叠。   出发当天,余自新吃过早饭跟娜娜对了一次账目,就去了机场, 航班是中午十二点的,她满以为提前三个小时到够早了, 没想到李婉晴一家子到的比她还早,媛媛这猴子看见她就一溜烟跑过来,“新新姐姐!”   余自新半蹲下来,两人先拥抱一下,再来个贴面礼,“Bonjour Mademoiselle 余!”“Bonjour Mademoiselle方!”   钱效云这次也跟来了, 日本都去了法兰西更得去呀, 我们国家老多第一代领导人都在法国半工半读过的,巴黎公社都在那里呢,这可是我们共产主义教育基地,阿拉这些□□产党员当然得去呀,朝圣呀!众人的签证自然也是她一手操办。   余自新跟她打招呼:“Madame钱,Bonjour啊!”   钱效云哈哈笑,“个小囡,作弄我呀?侬也Bonjour!”又叫李英琪, “你也跟人打招呼啊!”   李英琪今天仍旧开了隐形屏障,酷酷的对余自新点了下头,“走吧,去办登机牌。”说完把余自新的行李箱也放到推车上往柜台走,大家只好跟着他。   余自新悄悄问媛媛,“你表哥这次也跟我们去?”他上高二了,不用提前开学么?   媛媛眯着眼睛笑,“你想让他去啊?”   这小鬼头。   余自新抓住媛媛的毛狗头乱揉一通。   李英琪把行李车到了柜台,就跟大家告别了,“我走了!你们小心。”说完拍拍媛媛,“记住我说的话!”   钱效云还要再交待他几句,可李英琪没一点留恋,仗着人高腿长已经走出两米远了,她抱怨一声,还是喊,“打车回去!”   李英琪转身点了下头,又往外走。   “像足他老子小时候不讨喜的样子!”钱效云咕哝一声,搂住媛媛,“还是女孩子好呀!我们媛媛可别跟哥哥学!”   这次的航行时长可比去东京久,不过老中青三代四人也不寂寞,还没登机,钱效云就在候机厅认识了一群从温州来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是跟着旅行团去玩的,喔唷,十天要去五六个欧洲国家,德国法国意大利梵蒂冈卢森堡比利时,还要去奥地利一个什么新天鹅城堡!   钱效云嘴上说,“啊呀,我们是自由行,去不了那么多地方,扶老携幼的也走不动呀!”   转过头却很羡慕人家,“六个国家呀!我们才去法国一个!亏啦!小余还好点,能再去个德国。”   李婉晴给媛媛调整好看座椅耳机,“咱们是深度游。”   余自新也赶快帮腔,“就是。别看他们去的多,其实梵蒂冈是在意大利里面的,挨着罗马,只能跟意大利算一个,卢森堡比利时更别说了,估计就坐着大巴经过一下,到撒尿小童的喷泉那里拍个照就走!不这么说,旅行社哪能招徕来游客嘛!”   李婉晴又说:“对呀,这不就和国内那种上车睡觉下车购物,到了景点拍个照,回来一问啥也不知道的团一样?到时候坐在车上的时间比在景点的时间还多,一天下来屁股都坐麻了,哪里吃得消?”   钱效云听着有道理,这才好受了。   经过十三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四个人到了巴黎时是当地时间晚上六点多,吃个晚饭睡一觉,正好倒时差。   媛媛在飞机上也看模拟的飞行路线图了,大人们也跟她讲了地球公转自转,可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飞行的时候一直是白天。还有,为什么飞去巴黎要13个小时,飞回海市只要11个小时?那飞机餐会不会少送一次呀?   余自新跟她开玩笑,“没事,回去的时候一直都是晚上,就把这一天补回来了。”   她去了趟日本,但这次在机场就看到各色各样不同人种的人,在异国他乡的感觉更强烈了,到了机场取行李时,耳边全是讲法语的人,她和李婉晴互相看看,都觉得底气不足。   还好到了到达大厅,远远就看到宋诗远和一个举着“欢迎钱效云女士”纸牌的年轻小伙子。   宋诗远介绍说这是秦先生帮忙找的翻译,叫张标,是巴黎五大的留学生,还有一个姓袁的女生在酒店陪着金姐她们呢。   金姐这次带谢嫣然一起来了,还有保姆,到了酒店,包间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钱女士等人一到就上菜,两个小女孩见了面很快就熟了,她们对蜗牛鹅肝没兴趣,草草吃了饭就跑去酒店大堂玩了。   “秦先生明天中午到。他今天去了法兰克福。”金姐显得很疲劳,美艳水蜜桃有点浮肿。   她跟李婉晴诉苦,“难怪说养个小孩要整村人,头到现在还嗡嗡响。媛媛怎么这么乖?”   “那是你没见到她皮的时候。”   接风宴之后,余自新回到自己房间,拿出装设计图的文件夹又翻了一遍。   上次交给秦先生的二十款的设计最终只通过了七个,林通求那边已经开始生产了,来之前她又画了五个设计,希望见到秦先生时能让他看看,谈谈为什么大多数设计会落选,如果能见一见选设计的负责人就更好了。   只是文字和打电话,她得到的反馈信息不充足,也不太清楚该如何改进。   临睡前,媛媛跑来找余自新,贼兮兮笑着打开自己的小包,拿出个纸盒,“有人让我交给你一份惊喜!”   包的还挺漂亮。   余自新想起在海市机场时媛媛这小鬼头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得到这是谁给她的。   撕开包装,神秘惊喜是一台电子辞典,有中英、中法双翻功能,盒子里还有张小小的生日卡,里面言简意赅几个字:“余自新,祝你生日快乐。李英琪。”   媛媛挺兴奋的,“你喜不喜欢这个礼物?是我帮着挑的呢!哥哥本来想买黑色的,我说你一定更喜欢银色的。”   余自新笑,“谢谢!我很喜欢。”   媛媛又等了一会儿,“哎?你怎么不问我他什么时候生日啊?那你就可以送回礼了!”   余自新只好问,“什么时候呀?”   “1月27号!水瓶座!”   把媛媛打发走,余自新试用了电子辞典试,确实挺好用。应该不便宜。   这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时差的问题,余自新睡不好。   她反复翻身,翻到最后二姐被吵醒了,“你怎么了?”   “没怎么。”她闭上眼睛,想起李英琪认真跟她说“人生没有捷径”的样子。   从日本回来后,李婉晴把冲洗好的相片拿给她。   她一看印着“柯达胶卷”的纸袋鼓鼓的,还觉得奇怪呢,她自己一卷胶卷都没拍完现在还搁相机里放着呢,怎么这么多照片?   打开才知道,几乎所有照片都是在动物园那天拍的。   不少相片中她都没有看镜头——她和媛媛一起趴在围栏上看动物,坐在餐厅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地图,在火车站站台无聊等车……虽然是跟媛媛的合影,但一看就知道镜头后面的人真正在注意的是谁。   即使她真的十八岁,也应该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但可惜,她早过了十八岁的心境。   说实话,她很惊讶。即使看到了这些照片她仍然有怀疑,李英琪怎么会喜欢上她呢?两人家世背景的差距大得仿佛鸿沟,而且一共也没交谈过几次,她何德何能啊?   是自作多情了吧?   但是收到这份生日礼物后,她不能再假装不知情了。   这要处理不好,影响她和李婉晴的关系,那可糟了。现在距离确定媛媛躲过厄运还有两年多呢。   怎么办?   冷处理吧。以后尽量不去李家,只和李婉晴单线联系。还得嘱咐媛媛别胡说。这可不是她们小学生过家家。   第二天吃过早餐,秦语来了。   余自新一见他就等不及要问问自己的设计为什么通过率这么低了,等他跟众人寒暄完毕,急忙走过去,“秦先生——”   他微笑,“怎么还这么客气?”他似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切,“别急,我明天休假,我带你去找答案。”   余自新张了张嘴,“哦……好的。”   秦语说他今天要和巴黎春天百货公司的经理见面,又对两位留学生交待几句便跟大家告辞,临走前和余自新约好明天九点在酒店大堂见面。   这天的游玩路线是沿着塞纳河漫步,然后去圣母院,一路上游人如织,圣母院高大但精致,巨大的玫瑰花窗远远就能看到,走进教堂里面之后,阳光把花窗艳丽的颜色投射在地板上,只能用瑰丽形容。   中午他们在塞纳河上的船上中餐厅吃午饭,这艘船的船头站了个孙悟空雕塑,媛媛和谢嫣然两个活猴一直想去摸,余自新带着保姆看紧她们。   饭后回到酒店稍事休息,两位留学生导游又带着娘子军们去了圣心大教堂和荣军院,晚上才去埃菲尔铁塔,灯光亮起了更好看。   大家坐着电梯上了塔,俯瞰巴黎夜景,夜风习习,巨塔下面点点人间灯火,街道如明珠串,又像一个个车轮,太阳,辐射开来,真是难得的景象。   不过,钱效云说:“没有明珠塔气派嘛,老旧得油漆都要掉了,就下面是灯光比浦东那边多。”   媛媛不同意,“不是老旧,是历史!”不管,她就是比较喜欢铁塔!CLAMP姐姐们画的《东京巴比伦》里的铁塔就是以这个为原型的,就是比明珠塔好看!   这一整天,余自新大开眼界。   每到一个地方她就拿免费解说,中文法文各拿一份回家对照着看,还买了不少纪念册,她一直知道自己在文史这方面知识不够多,这时才发觉哪只是不够多啊,简直就是匮乏!   幸好每去一个地方之前李婉晴和两个留学生小导游都会先讲讲这些景点在法国历史上的地位,出现在什么文学著作里,不然,她也是“到了景点拍个照回去一问啥也不知道”!   余自新一看二姐,也和自己一样一副脑袋瓜被打开的样子,隐隐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里了。   回到酒店,她把自己的设计稿又翻了一遍,得啦,后来又画那几张也不用给秦先生看了。现在看来,好幼稚。唉,还粗糙。   宋诗远也深感震撼,“怪不得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她翻看自己的笔记本,“小妹,第一次制定五年计划的时候你这条建议可太重要了!就是得多出来看看,长长见识。不然真是坐井观天。”   隔天早上,秦语准时来接余自新了,他讲了讲今天的安排,要去几个美术馆,主要是奥赛美术馆,还问宋诗远要不要一起去,但宋诗远和金姐有具体计划,她们今天要去巴黎几家买手店参观。于是大家兵分几路,小袁领着钱效云祖孙三人加上谢嫣然和她的保姆去凡尔赛宫玩,小张带宋诗远金姐去市中心的销金窟,秦语和余自新去美术馆。   离开酒店后钱效云跟李婉晴悄悄说,“这秦先生看着是个体面人,怎么能跟小余那么大点囡囡约会呢?”   “哎唷,你想多了!”李婉晴没往这方面想,“小余之前跟他签了合作,设计一些彩珠项链,但她设计图通过率不高,他们应该是一起去找些灵感,谈工作为主。呐,就是之前送给媛媛的那种项链。”   钱效云撇撇嘴还没反驳呢,媛媛小鬼头插嘴,“两个人一起去逛美术馆,也叫约会!” 第105章 良师益友 审美的养成是一辈子的事……   在见过奥赛美术馆之前, 余自新无法想象一座火车站能够变成一个美术馆,而且如此优雅美丽。   秦语说这里在被改建成火车站之前曾举办过万国博览会,还曾是行政法院和皇家审计院, 前身是奥赛宫。   要让余自新说, 这座建筑本身也是一件艺术品。   秦语告诉她, 这里是印象画派热爱者的圣殿。   这个评价毫不夸张。   奥赛美术馆收罗了梵高、莫奈、高更、德加、雷诺阿等众多印象派大师的作品。这些从前她只在画册上和老师的讲义中见过的传世之作现在呈现在眼前, 近在咫尺, 甚至连画作上画家毛笔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余自新再次感受到震撼,她和这些大师们隔着百年时空,说着不同的语言, 生活经历也大相径庭,可是, 墙壁上那些画作她让他们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共处一室。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就像一场感官的盛宴。   虽然对小媛媛有点歉意,不过,参观美术馆还是得和成年人一起啊!秦语绝不催促她,但如果他自己驻足时间很久,他往往会看向她, 用目光询问, 要走吗?还是继续看?小皮猴子才不管呢,也不是钱效云威慑,媛媛甚至只想跟谢嫣然一起呆在酒店房间看法国动画片吃薯片!这小家伙还想再到巴黎的迪士尼玩一次。昨天参观巴黎圣母院,媛媛也没太大兴趣,急着要去塞纳河坐船吃饭,唉。   秦语陪着余自新在美术馆消磨了整整一个早上才意犹未尽离开,又到纪念品商店盘桓了许久,选了很多卡片和画册, 他帮她拿着,余自新要付钱时拦住,坚持刷他的卡,“是我送你的学习资料。”   离开美术馆,他带她到附近一家咖啡店吃午餐,前菜端上来后他才提起她一直追问的问题:“我很喜欢你的设计,非常有灵气,也很独特。但是,没人能只靠灵气设计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秦语语速还是很慢,似乎每一句话都是斟酌后才说出的,这种语速增加了他话中的严肃感,“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为什么你的设计稿通过率不高,但是——我始终觉着,用说的,可能说不清楚。不管是电话,还是文字表达,都不够。我更想让你来看看,来感受。你现在,有答案了吧?”   “嗯……目前还称不上答案,但我有了很多想法……”   余自新很感激秦语,他就和几位教她画画的老师一样给了她极大的启发和点拨。   她拿出笔记本,把昨晚回到酒店后写的感想一一告诉他,她讲了很久,他没有一点不耐烦,一直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表示赞成,为她解答疑问,有时又提出些问题让她自己思考。   这顿午饭也吃了很久,秦语埋单时余自新看看表,才发现竟然已经三点多了。   他送她回酒店,在大堂前台跟她告辞,“接下来几天我挺忙的,大概……”他看着她,忽然笑了,“我在法兰克福等你。”他说完,又快速加了一句,“咳,我是说,到那里我再接待你们。”   余自新脸颊忽然一热,“哦。”   秦语走出酒店,门童帮他招了辆出租车,他钻进车之前回过头,余自新赶紧对他挥了挥手。   回到房间,她坐卧不宁,翻了翻画册,又拿出笔记本重新做计划,怎么提高审美很可能需要长期的、不断的努力,有针对性的学习和练习只能短期提高,长期看来,并无裨益。她的底子差,所拥有的优势只是对未来二十年流行趋势的先见,这点先见,要是说买几套房子,买些茅台的股票屯着,二十年后套现,那是够了,但她想要的是开创自己的事业,可远远不够。   半个多小时后金姐和宋诗远回来了。   这两个女人提着大包小包,显然是去血拼了。战利品中有衣服有包包,当然也少不了化妆品和香水。   金姐跑回自己房间换香奈儿套装和当季包包,宋诗远给相机换胶卷,“我带了十六卷,没准还不够用!”   时尚之都名副其实,走在街上眼睛都不够用了,她简直想在这个城市住上几个月!巴黎唯一的缺点就是公共厕所太少了,即使是高级百货商店,侧墙边偶尔也有小便的臭味。上厕所要排队也就算了,还要给小费?!不过,看到有位厕所大婶在门口放个纸牌,上面用英语写着“你的小费就是我的工资”,她又能理解了。即使在巴黎,也有穷人。   过了一会儿金姐来了,跟余自新说起这次妙手花容大奖赛的事。   这次大赛总算是圆满结束了,各方也都得到了想到的,但期间的波折不少。   G市电视台为第二届大奖赛可做了不少准备,修改了赛制,准备播四期,竞争者不仅有G市的业界人士,还有从港澳台和海外来的,一姐朱姐是总主持人,还有两对现场主持人,几个电台也做了联动,和听众互动的节目几乎都有提及“妙手花容”大奖赛和真人秀,一大票热心听众打电话来讨论。   最终三位获胜的选手不仅拿到了奖金,还得到了仙姬和谢氏会馆提供的工作机会,节目收视率也很高,但是,不知道下一届还能不能办起来。   花想容决定明年不再赞助大奖赛了,最多出些化妆品作为广告交换,今年的赞助费还是花姐拼了老命争取到的。   这个时候国内不仅真人秀少,冠名的大奖赛也不多,提起冠名商,大众立刻能联想到的就是春兰杯围棋锦标赛,这是一项国际职业围棋手锦标赛,由春兰集团冠名赞助。   能当上某个大奖赛的冠名商,还是在上星电视台播出的真人秀,品牌格调一下就高大上了,可人家花想容的总裁愣是不稀罕。   唉,当初说的可是赞助五年。   说真的,所有人都为花姐感到委屈,这个真人秀节目当初没有她拉关系真办不起来,花想容做了第一届美容美发真人秀的最大的赞助商——所以才叫“妙手花容”美容美发大奖赛嘛!   金姐叹气,“多好的宣传机会啊,G市电视台能覆盖几千万人口呢!”这可是上星的电视台,全国都有观众。   可花想容新来的大中华区总裁似乎是认定花姐不是他这一派的,她做的越好,就越让他恼火——你这么能干,是想打我的脸么?还是想架空我夺权?   就像花姐当初说的,齐天大圣再能耐,也得听唐僧的。   这一年多,花姐处处受打压,提出的建议根本没人搭理,高层还是决定把营销重点从商场专柜转到超市货架——这明显是不了解国情做出的决定,可只要降价,推出新产品,在超市卖起来,短期销量肯定能涨,政绩就有了,总裁坐上几年没准升职回美国,才不在乎花想容的品牌形象在中国怎么样了呢,哪怕将来放弃中国市场,又不耽误他拿花红!   宋诗远摇头,“花姐她们前两年等于白干了。她气得病了好几次。”   花想容退出赞助,其实对金姐她们来说是个好机会,赞助费一下缺了个大口子,G市不是没有能拿出这笔赞助费的企业,但是能让一个搞汽车零配件的企业冠名赞助美容化妆?人家企业也不傻呀。   金姐当即向领导们表示,仙姬愿意接手,但是领导们也有点犹豫,仙姬无论是知名度还是规模都没法跟老资本花想容比,目前都只能算是个G市本土企业,出省都勉强,产品连个正经广告都没打过,画报都没有。   有些领导们属意另一个两三年前进入国内市场的美国彩妆牌子,但是再一想,那些合资企业、美资企业,说翻脸就翻脸,要是又跟花想容一样换了总裁就变卦怎么办?   最后还是省妇联和就业办的领导有良心,替仙姬说话,还是本省土生土长的民营企业家靠谱,现在企业力量小不怕,咱们可以加大力度扶持嘛!   金姐一听到风声,赶紧又去表决心又去画大饼,只要仙姬能继续发展,就会一直赞助支持大奖赛,真人秀一届一届办下去,下岗女工再就业光在美容产业上挖掘不够呀,我们利用真人秀的影响力,打造一个“下岗再就业职业培训”的教育产业,到时,有了全国影响力,全国想要学美容美发按摩护理的人都想来G市学习,一听到“学美容美发”就想到G市,这多好呀!   国家不是正鼓励发展第三产业吗?职业教育行业也是第三产业啊!   这个饼真画的不错,领导们吃了。   很快税务部门联系金姐,给她几间公司全都办了免税,接着,又有人跟银行和G市日化厂打了招呼,把仙姬列为帮扶重点。   别看这几句话,可帮了金姐大忙。   贷款和尾款交付时间缓了,同样的现金流能比以前做更多的事。   甚至能拿着给日化厂下的订单就能到银行贷低息贷款。   所谓点石成金,不过也就这样了。   连香港那边也有所耳闻,唐太太还特意打电话恭喜,“阿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趁着这股风,宋诗远赶紧跟几位港星的经纪人还有几位时尚杂志的编辑联系,约好明年八月在大奖赛节目上做嘉宾和点评人。   有了他们参与,再去拉赞助,人家一听某女星、某歌星都提前签约参与了,这个节目档次不会低,预付赞助费时就爽快。   笑话,怎么能让仙姬出全部赞助费呢?她们远远没到财大气粗的时候呢。   余自新认真听完,说起她和李霖筹划的广告宣传,“正好,这次我搞校园选秀,也能顺便选广告模特。”仙姬的模特合约,正好可以作为选秀活动的奖品。 第106章 策划 比起找个好对象,找个好工作更重……   快乐的时候时间的流动速度总是更快。   法国之行的十天转眼结束, 每个人都玩得挺开心,宋诗远和余自新感受最丰富,收获颇多, 两人交流感想, 都有“要是能在这儿住上几个月多好”的想法, 钱效云也心满意足, 金姐从德国回来后专门陪着老太太去百货公司买包包, 感谢她帮忙照顾谢嫣然。   旅行的第五天开始,旅行团分成两批活动了,金姐宋诗远和余自新乘坐欧洲列车前去德国, 到法兰克福和慕尼黑参观,两天后回来, 钱效云李婉晴领着两只小猴子和保姆在巴黎周边活动——终于还是逃不掉要去迪士尼乐园的命运!在东京没去,到了巴黎也得去。   金姐原本想带着谢嫣然去德国,但是谢嫣然哭唧唧,“妈咪,我想和媛媛一起去迪士尼!”   媛媛也眼泪汪汪,“阿姨, 你就让我们一起吧!我保证每天晚上跟妹妹按时睡觉, 早上不赖床,我还监督她刷牙,刷满三分钟!”   这俩小朋友这几天处得可好了,小学生还是和小学生有共同语言,她们俩一起哭起来哀求的时候威力也一加一大于二,戏瘾大发,觉得自己跟小燕子和紫薇一样,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怎么能被分开呢?   没办法,金姐只得怀着歉疚和不安把保姆跟谢嫣然都交托给钱效云李婉晴管理。本来她们要和小张一起去德国,但现在,还是让小张小袁一起留下吧。   这下三个人真是自由行了,连翻译都没。   余自新很自信,“不就是问路嘛!这几天我胆子练大了,词汇够用,听力也练成了!再说,咱们就坐个火车就到了,秦语会派人到车站接我们,怕什么呀?就到了德国我也不怕,德国好多人会说英语。”   行吧,人丢不了就OK!   在德国的两三天,秦语除了带她们去观光,还去了几家大型百货公司参观。负责人讲英语,说了说他们选货进货的准则。仙姬以后想要开拓国外市场,这些标准必须达到。   返回法国后,金姐又和在东京一样,安排了购物、美食、美容享受一条龙节目。   余自新在这两天请教两位留学生导游帮她和二姐搜集了短期课程的招生资料,主要是语言学校提供的,还有不少是体验课程,到南法葡萄园酒庄体验摘葡萄酿酒做奶酪什么的,还有体验法餐的厨艺类。   钱效云一听介绍就笑了,“这是骗你们去做白工呢!人家还有钱拿!”   临走那天晚上,秦语来酒店找余自新,给她带来两本招生简章,一个是Carita美妆学院,法国有名的彩妆大师Thibault Vabre在此执教,另一个是Chauveau美容学校,法国职业化妆界领袖人物Christian Chauveau创建的。   这两所学校都有几十年历史,两位化妆师服务的对象除了顶级明星还有皇室成员。   在美容院探店时余自新跟店员们打听,也听过这两所学校的大名。   学费不便宜,9个月的课程学费换成人民币要快三万了,还没包括食宿费呢。而且入学还要有法语等级证明。   秦语第一次用法语跟余自新对话:“我知道你在自学法语,也许,你应该开始准备语言考试了。”   余自新很感激,“谢谢您。”   秦语笑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早就可以互相称‘你’了。”   余自新和他对视,忽然脸颊又热了,“谢谢你。”   翌日在戴高乐机场,小学生紫薇和小燕子要分别了,两个人哭得嗷嗷叫,金姐和李婉晴哭笑不得,安慰她们,“好了好了,下次再一起旅行!还会见面的!”   上了飞机后媛媛还时不时打个哭嗝,不过,看起动画片后,一会儿就哈哈哈笑起来。   余自新看看舷窗外渐渐缩小远离的巴黎,再看看身边的媛媛,真羡慕小孩子,离别时的难过是真的,转眼间又开心起来也是真的,她故意逗小媛媛,“不想嫣然妹妹了?”   媛媛被她一提醒,又扁起嘴,两眼泡泪。   飞回去航程比飞来时少两个小时,但时差更难倒。   余自新全凭搞事业的激情支撑着,一回去先跟李霖碰面,“寻找新新女孩”的广告活动搞的怎么样了?给几所大学都报备了么?先期预算做出来了么?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李霖这天下班了就直接来余自新家里等着呢,余自新行李箱都没打开,就跟她摊开笔记本聊起来。   她们计划在包括舞蹈学院在内的四所大学进行选秀,大一新生都可以报名展现才艺,过了初选后每个高校选出五十人进入才艺PK表演,演说,朗诵,歌舞——什么才艺都行,只要能在七名评委中获得较高票就进入下一轮,四所高校一共选出二十四名进入决赛轮,最终获胜的三人将成为“新新女孩”,拍摄海报,还有奖金。   整个比赛过程在两个周末完成,第一周的周六初选,周日PK,第二周二十四强分组赛,决出前三。   现在奖品又多了一项,十二强将有可能获得某新兴奢侈护肤品的广告合约。   孙娜娜今天本来是等余自新回来合账的,她还给她准备了吃的,听李霖讲赛制实在很有趣,就坐在一旁听着,余自新忙叫她过来,“娜娜也来,你可以帮我们做账呀!咱们三个臭皮匠再一起商量商量。”   三个人坐在一起讨论,前期宣传海报就让刘洋帮忙用电脑设计,也不用很难,就三个女孩的朦胧剪影,放上“寻找新新”的字样,当然最必不可少的是产品照片!这就行了。等选出来人,再按照原先剪影的姿势拍了照片P上去就行。   余自新看着李霖定的前三名的奖金额,犹豫,“会不会有点少?”第一名才给2000,第二名直接砍一半才1000,第三名才500?   李霖“嗤”一声,“小余呀,你做老板做久了,你知道海市大学生平均一个月生活费才多少啦?500真不少,好多人外省来的学生一个学期生活费才三千,还是父母都是国企职工的呢!”   余自新一想也是,李霖进了外企,拿的“高薪”也不过一个月两千。   而且,能进决赛轮的女孩子,恐怕真正想要的不是奖金,而是曝光率和出名的机会。   这么一想,前十二每人奖金200,好像也不太寒酸。孙娜娜建议,“每人再送两张代金券,每张可以来我们这里免费做一次美容的。”   “行啊!”李霖夸娜娜,“这还直接引来潜在客户了!”   于是大家商量好了,前二十四名奖品是美容代金券,再加一条真丝丝巾,所有入选PK轮的奖品是丝巾、正装新新护肤露,为了鼓励报名,所有报名参赛的都赠送试用装和一些小礼物。   余自新呼口气,“明天我去日化厂,加订一批试用装。”现在市面上海飞丝、飘柔这些洗发水有试用装便携装,3X2厘米的小塑料袋,一长串挂着,襄阳市场里见过很多,真假不知。   孙娜娜又出主意:“印海报的时候我们印一些笔记本,跟海报图案一样的。”   “行!”   “仙姬也做些海报吧?宣传的时候一起上?这可是终极奖品。”   “是不是得把仙姬广告合约的报酬说一下?”   “仙姬机场柜台的海报先拿来些!”   “刘洋电脑技术行不行啊?我们时间可有点紧,新生们再过一周多就要报道了!”   “哎我突然有个主意,给大学里负责接新生的那些老生们点好处,新生接来直接塞给他们宣传单!”   “宣称重点还是要放在普通高校,新新护肤露的主要靶向客户是普通大学生。”   三个女孩挤在小折叠桌上写写画画,各出主意,一起讨论。   思想碰撞产生的风暴持续到深夜,大家饥肠辘辘,余自新煮了一大锅面条,配上小酱瓜再浇几勺秃黄油拌好,三人吃完又精神起来,压低声音继续讨论,再把计划一条条整理出来。   计划整理好都快三点了,李霖来不及回家,和娜娜一人拉开一张按摩床睡。   快要睡着了,娜娜突然问李霖,“你买房子了么?”   说起这个李霖可不困了,“我看好了,还没定呢,你呢?买到哪里了?”她听余自新提过,娜娜买房了!   娜娜买的是三泉公馆,“就一居室,四十几平方,我自己住足够了!”   李霖想买三居室,她和娜娜一样从小一大家人住在弄堂里,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十五平方的小屋子,厕所厨房还要和四五户人家合用,“三个房间,我一个,我爸妈一个,我阿婆要是乐意,一个月过来住几天,就像小余那样,在书房做个墨菲床给她。”   “娜娜呀,首付差不了多少,你应该买个大点的,月供你又供得起……”   李霖说了半天,才察觉娜娜半天没说话了,小声叫她,“娜娜?”黑暗中只看到她脊背轻轻起伏,大概是睡着了。   娜娜背对着李霖,手指抠着床单。   看房的时候小余和李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还是选了一居室。为什么?   买房要用户口本,她奶奶知道了,阴阳怪气说:“我们娜娜出息了呀!”   大伯大嬢嬢笑嘻嘻,“娜娜买了大房子,不可以没良心,要带我们一起住的!啊哟,跟你开玩笑的,看你吓的!”   开玩笑么?   她自己买的房子为什么要带他们住?   他们对她很好么?   她妈斜着眼睛,“哎唷,我还以为你舅妈带你发大财呢,才买个一居室啊?还那么老远,在闸北吧?”   她爸甚至已经想好她的房子该怎么分配了,“女孩子买什么房子?算了算了,将来小勇结婚可以用!”一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样子。   她真想问问,究竟小勇这个侄子是他亲生的,还是她是他亲生的!   小时候她真问过。小学六年级暑假,她一毛两毛攒着,终于攒够了五块钱,是准备暑假和同学一去出去玩用的,到了约好的那天,她突然发现存钱盒子不见了——她跑到附近的电子游戏厅,果然看到小勇拿着那只铁盒,里面的钱全换成了游戏币。   她再也忍不住怒火,抓住小勇的头发把他推倒地上,抢过剩下的游戏币拿去柜台换回零钱走了。   傍晚她回到家,大嬢嬢冷哼一声,“你们的好女儿回来了!”   她爸跑出来,劈头盖脸一顿打,“出息了你啊!到游戏厅打架?”   她当然辩解了,可是没人听,她大喊,“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为什么只疼小勇?他是你亲生的么?”   她爸一巴掌把她扇得倒在地上,面颊上五个手印,紫红紫红,直到初中快开学才褪下。那只耳朵现在只要一睡不好就会嗡嗡叫,像是里面住了一窝蜜蜂。   娜娜抹掉眼泪,她才不买三居室。更不要这些家人跟她住。   至于将来,她这样的父母,跟谁结婚都是害了人家。还不如独身。   舅妈后来跟她隐晦地说过,原先想给她和小余表哥牵线的,她假装没听懂。   小余表哥当然很好,不过比起找个好对象,她觉得找个好工作更重要,也更靠得住。 第107章 刁难和送礼 现在就等新生们来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 余自新忙得跟陀螺一样,她去了几趟日化厂,订样品一次, 样品做好再去确认一次, 手里的现金哗哗流出去。   日化厂的事还好解决, 不就是更低端的便携装嘛, 容易。   可印海报的环节的问题多了。   先是海报设计, 刘洋很拿表妹的做出第一版海报,他自认发挥得不错,余自新看到后直接给槍毙了, 说了好多具体要求让他改,刘洋在甲方爸爸这个词还没出现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甲方爸爸的挑剔和暴躁。   第二版余自新满意了, 李霖到网吧看了一眼,“不行吧?这模特的姿势虽然看不见脸,可是一看就知道是某知名洗发水广告抠下来的,别到时再告咱们侵权。”   余自新这才想起来,啊啊啊——怎么把这茬忘了!   幸好摄影师已经联系好了,赶紧把情况一说, 摄影师觉着, 这事纯属碰运气,余自新不想冒险,跟人约了晚上拍摄,也来不及找模特了,就她们三个上吧,刚好她是短发,李霖中长发,娜娜长发, 摄影师让她们换了几个姿势拍,隔天余自新在胶片里选了两张比较满意的,让刘洋再做一次海报。   海报样板有了,在印刷厂印了几张又出了问题,海报上的字号颜色、纸张光泽,全和余自新想象中的成品有差异。   印刷厂的负责人明摆着欺负她年纪小,态度轻佻,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余自新,喷一口烟,“囡囡啊,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呀!这海报哪样不好?可以啦!再修改耽误的还是你自己的事嘛!”   她再怎么说,人家似笑非笑听着,完全不拿她当回事,“不然你就去别的厂问问嘛!”   海报数量有限,还能找大学附近的文印店,但海市附近有能力在一周内印三千本笔记本还不超出她的预算的,只有这个国营大厂。   余自新气得头痛,“我请我领导来一趟!她要是觉得可以,我就没话说。”   请谁呢?李婉晴十一假期后才去日化厂上班,现在大学还没开学,她有空。   李婉晴到了印刷厂,也不竖起眉毛也不大声,只把她的爱马仕包包放在那个人办公桌上,舒舒服服在他对面的座椅坐下,“叫你们领导来一下。”   顺利解决。   甚至十几分钟后就看到了新的样图。   出门的时候这人还把她们送出老远。   坐在车上,余自新叹气,“还好解决了。真难。”她现在这个年龄,不管内心多成熟,外表就是个少女,妆容再往老了画,穿上西服套装,看着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白领,要是以后再遇到今天这样的浑人怎么办?   李婉晴说她年轻的时候出来办事也是这样,有的人看着年轻人面嫩就想办法刁难想要好处,那时国营厂子之间打交道派业务员都是一老一少,老的专门应付对方吃拿卡要,年轻那个跑腿办事。   余自新记住这次教训,以后要做大规模宣传,一定要提前计划!半年时间比较宽裕,三到四个月也还行,这次时间太紧迫了。   唉,也怪她太想当然,最初想用企鹅做宣传,完全不知道各种补丁版的事。   这么一算,仙姬的广告宣传,还有年底她在景阳大厦的宣传,就要从现在加紧策划了。   她准备找另一家印刷厂合作,丝巾、帆布包之类的小礼品也可以开始订了。   李婉晴还提醒她,“最好再跟几个大学的老师们见一见,万一李霖联系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眼看要办活动了又变卦怎么办?你们有没有补救的方案?”   余自新脑子转得飞快,“李老师,咱们大学赛区可得靠您保住!舞蹈学院、戏剧学院多半不会变卦,最让人担心的就是J大和F大,实在不行,只要能保住一个高校就好,用那里当主赛区,我再雇大巴把报名的学生拉过来比赛就行。然后……我再多印些宣传的小礼物,把赛制拉长,十一假期才决赛。”   今年十一将会迎来第一个黄金周,金姐她们已经加紧增产了,在日本订的第一批面膜也将在十一前投放市场,不过,大一新生们那时刚结束军训,多半还是会留在校园。   “放心吧,我十月去日化厂,走之前一定把这件事帮你办好了。”李婉晴看着余自新笑,“唉,小余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脑仁都没长囫囵呢,你怎么这么多主意?”   “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还有娜娜,从来没当过小孩子。”   车窗外的夕阳照进来,余自新神情惆怅,脸上像涂了一层金粉,每根绒毛都带金色。   李婉晴不由感叹青春无敌,难怪李英琪对她另眼相待。   从巴黎回来后,李婉晴整理行李,想要把景点的宣传单跟照片一起贴在相簿里,好多单词她不认识,她翻了会儿词典眼睛都酸了,“忘了问小余她那电子辞典在哪儿买的,挺好用的,我也买一个。”   媛媛正在旁边写法国游记呢,一听笑了,“你问我呀,我知道在哪买!众信大厦二楼有好多卖电子辞典的,一家叫百信达的店就挨着扶梯口,比商场专柜还便宜快一百块呢,还额外送两个扣子电池。”   李婉晴一听顿感蹊跷,媛媛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她再一细想,就猜到大约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没继续追问。   晚上临睡前,眼看媛媛睡意模糊了,她突然问,“原来那天英琪带你出去玩是去给小余买生日礼物呀?”   媛媛“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皱着两条小眉毛坐起来,“妈妈——”   李婉晴看她着急了,笑着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知道了又怎么样啊?是他们不让你说吗?”   “嗯。哥哥让我不要告诉你们。”媛媛再次嘱咐妈妈,“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也不能跟他说。不然他嫌我嘴巴不牢下次不带我出去玩了!”   “好了,就当这是你和妈妈的秘密。我不说,你也不告诉他我知道了,行不行?”李婉晴郑重保证了,媛媛才满意。   现在一回想,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去东京旅行的胶卷全是李英琪拿去冲洗的,她转交照片时只拿出来略翻了一下,亏她还以为是焦距没对好,还说让李英琪再买个傻瓜相机。嘿!   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李英琪,他专挑他爸妈优点长,个子高学习好,篮球足球也玩得来,初中时就有小女生结伴来家里找他,今年春节还有个叫梁雪琪的漂亮女孩子和班长一起来了,大人们一看就知道她喜欢李英琪,可他对着人家小姑娘一个字不多说。   大嫂还偷偷跟她嘀咕,英琪这孩子怎么还没开窍呢。   没开窍?他不声不响看上人家小余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会呢?   李婉晴和余自新相处时很多时候处于完全平等的地位,说小余是她的忘年交一点不过分,她也常常忘记小余刚刚成年,可事实上,小余和李英琪只差一岁。   小余长得也好,虽然不像她二姐那种离得老远就引人注目的美,但真是灵,又比女高中生多几分成熟和飒爽,气质就很不一样。   少年知好色而慕少艾很正常,可惜,小余不可能喜欢同龄男孩子。   李婉晴有点发愁,侄子这份心思怕是要落空,这倒没什么,初恋能修成正果的能有多少?即便像她和方悦棠,现在又是个什么样子?这人见她铁了心要回日化厂,竟然又退让了,还专门找领导活动了,为她增加了个固定岗位,回来带着几分“加恩”的语气说:“你既然真想去就去吧!”   真是气人。   再说英琪,这孩子个性沉稳,小余也远比同龄人成熟,她倒不觉得他们会闹出什么事,她担心的是她妈钱效云。别看她在巴黎在东京小余小余叫得亲热,要是小余竟敢觊觎她李家的宝贝孙子——那简直是犯了天条!   唉,还得找个机会提醒下李英琪,别害人家小余难堪。   余自新可没工夫想小男生单恋自己的事,得了李婉晴提醒,赶紧叫上李霖去找黄牛。   虽然还有一个月才过中秋节,高级酒店的月饼不找黄牛都订不到了,再跟黄牛买些高级商场的购物券,打着过中秋的旗号给四个高校管这事的领导送去。   期间当然还得请李婉晴帮忙,不然真是拿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她和李霖去哪儿知道人家领导家住哪儿啊?东西难道还能送去办公室?那就不是讨好是得罪人了。   送礼这一项一下子把预算吃掉快一万块,剩下的钱怎么用就要更小心了。   搞定高校人事这方面,余自新趁着周末马不停蹄跟邱莉莉的妈妈刘素英一起去了趟丝厂。   她订了两种丝巾,一种是仙姬的大方巾,要手工卷边,另一种是50乘50的小方巾,就按“寻找新新女孩”的海报印,不要字。   去年她批发丝巾时总结出一条重要经验:丝巾好不好看,跟图案关系不很大,主要是看配色,仙姬款用的是深墨绿配金色、杏黄、绛红这些古典颜色,庄重典雅,新新女孩的则是粉红色底配黑色身影,加几条蓝色线条,更活泼些。   丝厂技术员看了设计稿,“没问题,最多一周肯定出样品给你。”   这次订的不多,但丝厂的人还是很殷勤,今年生意依旧不大好做,他们还指望余自新年末能再定个大单子。   余自新也跟人保证,“仙姬今年要扩产,丝巾质量好的话G市那边一定会加单。”这可不是画饼。金姐跟锦华商城联系好了,十一开仙姬专柜,一次性消费一千元就赠送丝巾,消费两千除了丝巾还额外送一盒三只面膜。   丝巾、笔记本和海报全印好,准备工作基本完成,现在,就等各大高校新生报道了! 第108章 萝卜和酸奶 丈夫儿子女儿都过得比从前……   九月了, 法国梧桐许多叶子变成金黄色,可海市的气温依旧很热,街上行人还是穿着夏衣。   秋老虎热死人。   就在这个时候, 各大高校的大一新生陆续开始了新生军训。每天都有人祈祷下雨, 操场上、宿舍里、食堂饭桌上穿着迷彩服的新生们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祈雨, 坐在凉爽教学楼里的学姐学长们听着新生们跑操时喊的口号, 嘴角诡异翘起, 老子当年受过的罪,你们怎么能逃过呢?这股念力远超过新生们祈雨的能量。   当然了,每一年军训都有人站军姿时突然晕倒, 有人走正步走成一溜顺,有人打军体拳的模样让教官都忍不住要笑, 来自五湖四海的新生们也在这两周快速熟悉亲近起来。   余自新在F大南门外的超市买了些水果零食去找刘雯雯。   军训让大一新生刘雯雯叫苦不迭,高三一整年她就没怎么运动过,睡觉的时间都嫌少,身体素质也变差了,前天军训完生病了,校医说是肠胃感冒, 给了三天病假。   下午四点多, 操场上骄阳似火,几组新生坐在路边树荫下休息,余自新经过的时候听到她们在议论“寻找新新女孩”的活动。   “报名就有奖品,去当观众也有奖品!为什么不去!”   “对啊,海选那天观众还能投票呢!多好玩啊,我们就当是去看人家表演,去凑凑热闹嘛!”   “对呀老大,你就去报名嘛!我听说307全体都报名了!人家就是冲着去领奖品去的。”   “哇, 307的人都好有魄力呀!”   余自新竖起耳朵听着,可也不好意思停下看最后她们商量的结果如何。   她来F大之前还担心到时没几个人要报名,那怎么办?那就只能放宽条件,其他年级的女生也可以参加。实在不行,就只好寄希望于重赏之下必有勇士了。   不过,看目前这个讨论度,应该不用担心海选出现报名者寥寥的尴尬场面。   从校园大门口到超市外墙,校内宣传栏,女生宿舍楼下,都能看到寻找新新女孩的海报,李霖的男朋友冯喆是F大本科毕业又上了研究生,他反馈的信息也让人放心,总共已经收到三百多张填好报名信息的宣传单了。   到了雯雯宿舍,她病恹恹从床上爬下来,有气无力说,“不是跟你说我买面包了么?”   余自新打开保温桶,“面包哪有现做的面疙瘩汤好吃!快来吃,我还加了点红糖,最补肚子了。”   雯雯喝了几口,忽然哽咽着,“我真想我妈。”   余自新叹口气,“希望二姑能早点过来吧。”   她也很失望。   二姑没能和雯雯一起来海市。为什么?因为雯雯奶奶不让。老太婆的理由是他们老两口跟着大儿子一家过,但是每年秋冬的萝卜白菜都是小儿子家负责种的,今年也得给我种!   给钱也不行!别人家都是儿孙孝敬的,我为啥要用钱去买?丢不起这人!你不种?你一家子就别再进我老刘家的门了!没良心的白眼狼。   秋萝卜九月种下去,还得十一二月收呢,接下来还要种春萝卜,来年二三月收,真要种萝卜一年都种不完。   这哪是萝卜的事啊,雯雯的爷爷奶奶是怕小儿子一家都进城了不再管他们,于是硬要二姑留下做人质。   雯雯满以为会跟妈妈一起来,眼看要开学了才知道种萝卜的事,晴天霹雳。   她打电话跟爸爸说,让她意外的是,爸爸和哥哥,竟然都不觉得这是不应该的!似乎都觉得妈妈一个人留在农村是“没有办法”的事,是他们也不想,但是规矩就是这样的事。   什么规矩?谁订的?她不服!   可就连妈妈也认命了,“雯啊,别去跟你爷奶吵了。看到了吧,农村媳妇就是这种命,嫁了人就成了人家家的牲口,娶你就是让你像老黄牛一样犁地,像狗一样看家的。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可千万别像妈这样,你得学新新她们那样留在城里!那妈再苦再累,心里都是甜的。”   她不要妈妈心里是这种甜!   她要妈妈跟她一样能进城,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冬天去挖萝卜种萝卜!每一年手掌边缘冻出紫色冻疮,指甲缝里是洗不干净的黑垢。   妈妈被逼着种萝卜,她就帮她种!   刘雯雯怀着一腔愤懑,执拗地在开学前种了几天萝卜,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即使戴着草帽,汗水也会流进眼睛里,蛰得双眼刺痛,还没法擦——双手都是黑泥。   她这才意识到妈妈一直默默地担着家中的另一副重担,所有的风雨烈日,都是妈妈在撑起羽翼为她遮挡。   她心里压着沉沉的心事来到了海市,和室友处得也不好,宿舍里另外三个同学家都是本地的,她们说沪语,她听不懂,一开始她们还会解释,后来干脆当她是空气。   食堂饭菜也不合口味,高三一整年没怎么运动,身体本来就弱,军训了几天雪上加霜,前天吃过午饭上吐下泻,班长陪她去了校医室,医生问她,“是想家了吧?海市有什么亲戚么?什么都吃不下可不行呀,让人做点你习惯的食物送来。”   她才哭着给余自新打了个电话——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哥哥和爸爸说!   余自新安慰雯雯,“别哭。先吃饭,养好了身体咱俩才能想办法。”   雯雯吸溜一下鼻子,“好!”   面疙瘩汤还是热乎乎的,放了红糖更香甜了,吃了一小碗,肚子里热乎乎的。   “剩下的你晚点再喝。超过晚上十点没喝完就扔了。”余自新盖好保温桶盖子,去水房洗碗,正好遇见一群女生军训完回来了,她想再听听她们对新新女孩的活动有什么想法,手就故意慢下来。   她正竖着耳朵,背后两个女生低声笑着说沪语,“侬看伊戆脑个样子,酸奶都没有切过呀,侬加了那么大坨牙膏伊尝不出啊,通通切下肚啦!”“伊的运气是交关好,肚皮撒就不用去站军姿啦!”   余自新愣住,眼前水管哗啦啦流,心说不会吧不会吧?   她装作无事回到雯雯宿舍,小姐妹俩刚说了几句话,两个女孩推开门,看见她一愣就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就是雯雯的表妹吧?”   余自新跟她们寒暄几句,真佩服自己能忍得住,这两人就是刚才水房里那两个!   叫邹玲的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话也说得漂亮,“雯雯,我们去买饭了,要不要帮你买呀?小余你尽管坐啊,不用着急回,我们刚开学也没正事的。”谁能想到她会给室友酸奶里放牙膏呢?人家吃了腹泻了,她还觉得运气好,不用军训了?!   雯雯刚吃饱,自然说谢谢不了。   她们一走,余自新问:“你开始闹肚子之前,是不是喝过酸奶?”   雯雯发怔,“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一直不怎么敢喝牛奶,邹玲给大家都买了,还已经打开了,我不好意思拒绝就喝了,没想到酸奶也消化不了!喝下去我就觉得不大舒服,走了会儿正步就吐了,肚子也疼。”   余自新气得想抓住邹玲她们打一顿。   可现在要证据也没证据,难道质问这两人她们会承认?   靠!她原以为在工厂那种环境才容易遇到林娇那种天生的坏胚子,没想到大名鼎鼎F大也会有这种坏种子!   她长呼一口气,“雯雯,你们辅导员电话你知道么?给老师打个电话,你先跟我回我那儿住几天。”   在路上余自新跟雯雯讲了酸奶的事,“得想办法调宿舍。这种人,你离她远远的吧,谁知道那天雷劈死她还吓着你。”   她忽然想起,后来好像新闻上有大学男生宿舍给室友投毒致命的,当时只是一听,纳闷大学生怎么会做这种事,现在再想起在水房里邹玲说的话,真是寒毛都竖起来了。林娇是坏,但跟邹玲一比还差一截。   雯雯本来就病着,现在有点吓着了,她手指发颤,“可是、为什么呀?”她靠在表妹身上抽噎,“我们、才开学不到两周,我没得罪她呀!”   为什么?因为有的人天生就是坏。   中国人口这么多,哪怕每一万人里有一个这种坏人,那数量就很可怕了。   除非十分幸运,估计每个人一生中都有几率会碰到几个这样的坏蛋。   雯雯睡着后余自新给李婉晴打电话,把这事跟她说了,“唉,还得再求你帮个忙……”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雯雯必须得换宿舍,这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可也得让辅导员老师有个数。余自新想求李婉晴帮忙请雯雯系里辅导员出来吃个饭,老师出面调换宿舍,如果能警告一下邹玲更好。   第二天一大早,余自新去菜市场买了鸡肉猪肉,做了鸡丝肉丸粥叫娜娜和雯雯一起吃,又去找王姐一趟,托她再找一套大学附近的老破小。不管宿舍能不能调好,和以后的室友能不能处好,雯雯有一套房子就有选择了。   已经立秋了,早上凉快多了。   余自新感叹,今年九月真是“多事之秋”。   雯雯和二姑的事都是意外,她原以为改变了姑父的厄运,二姑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万万没想到丈夫儿子女儿都过得比从前好了,二姑却还得留下乡下种萝卜!   这事她绝对不能不管。   先让雯雯把身体养好,等她忙完选秀的事,再找刘洋跟姑父好好说说二姑的事。 第109章 收藏过万加更 这年头还没有现场投票唱……   雯雯好好睡了个觉, 又吃了肉粥,精神明显好了不少,余自新稍微放心。   1999年的9月, 真是个多事之秋。   这天下午余自新跟李霖去了趟J大学, 请学生会干部吃顿饭。   策划“寻找新新女孩”之初李霖就告诉余自新, 任何校园活动想要办成功, 一定要得到学生会干部密切配合。   不要小看大学生干部, 他们在校园中的权力和威信不是普通学生可比的,在校长-院系主任-老师-学生的金字塔权力结构中,他们是不可忽视的一层。   新生们还没到校, 档案就送来了,学生会干部往往能在辅导员老师之前看到档案, 谁有文艺特长,谁竞赛得过奖,谁提前入党了,他们全都清楚,然后向辅导员老师推荐:某人也许可以担任班长,某人适合进文艺部。   他们也远较普通学姐学长更有威信, 这次选秀活动, 只要他们能鼓励新生,参选者中就一定会有不少有实力的人。   等活动办起来,学生会干部的作用更不可小视,布置会场、配合宣传、维持秩序,哪一样都离不开他们的指挥和监督。   余自新和李霖原本计划跟学生会几位干部搞好关系,海选那几天一天一人一百块跑腿费,其他高校都说好了,到了J大这里, 没想到行政老师直接叫学生干部来帮忙,那自然是没钱拿的。   余自新担心他们心里不平衡不好好干,跟李霖一商量,先请一次客,就在学校附近找个小饭馆,十个人一顿饭带饮料也就三百顶天了,承诺其他三个学校有的他们也有。   事实证明,哪怕承诺还没收到,人家J大的学生干部办事也是很尽心的。   余自新站在学校宣传栏旁边等人的时候,两个女生拿着“寻找新新女孩”的宣传单向她介绍,“同学你是大一新生吧?我们是校文艺部的,你的形象这么出众,要不要报名参加?”   “拿份宣传单回去吧,后面是报名要填的资料,姓名,院系班级,寝室号和电话,我们在十二舍204、403住,你填好交给我们就行,要是我们不在宿舍就让舍友放我们床上。”   “我床栏上有个小纸盒,你放进去就行!”   吃饭的时候小余老板向几个学生干部请教,怎么他们的部下这么尽心尽力啊?   文艺部长于珊珊笑着喝口啤酒,“她们是大二的!一年级招新,新生进来是部员,部员升干事,干事升副部,副部升部长,辅导员老师的推荐只是意见,不干出点实绩,部内投票就通不过,到时大一新生升大二做干事了,不好好干就只能跟人家一起继续当干事咯!”   余自新恍然大悟。   今年春节花市摆摊她是当上了管理者,不过当时有跟丧彪借的店长大姐指点,学到的只是皮毛,而店长大姐眼界也有限,哪像这群学生干部啊,人是还在校园,有些时候也流露稚气,可比起她这个上辈子只管理过自己的菜场阿姨级数高好几层!   吃完饭,于珊珊还给李霖了一份打印好的表格,是参赛者的资料,籍贯,特长,爱好都写上了,其中一些名字后面还放了个星标,是部长比较看好的人选。   她还说:“你们放心吧,从明天起,校园之声广播站每天下午五点多会播一条校园新闻,告诉大家‘寻找新新女孩’的活动进展得怎么样。”   啧啧,这顿饭果然没有白请!   回家的路上,余自新跟李霖感叹,“这都是人才啊!哎,这么多大好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太难受了。”她店里还是缺人得很。现在的小店店面有限,只有娜娜和她招呼着就能应付过来了,想扩招店员总不能让人坐的地方都没呀。只能等十一交房。然后赶快装修好,最迟十一月中旬就得开始招人。   等新店开起来,她也把技师分成几档,每年定期考核,学习意愿、客户满意度、成功签单量,这些都能作为硬性指标。得让每个人都有向上的意愿才能发挥他们的潜力。   李霖说:“这些学生官也不全都是拔尖人才,官不大,官威大着呢!不过,我看好于珊珊,她是外地人,大三就能做部长,说明能力很强,人缘也很不错。我们再观察观察,你也别太妄自菲薄了,这次活动要能做成了,新新这个品牌就有知名度,能继续发展下去,哪怕不考虑毕业后进民营企业,假期打打工赚点零花钱也好呀!我们看到时能不能把她拉过来。”   “对!双向选择!”余自新说着笑眯眯看李霖,“你呢?打不打算跳槽呀?来我这里,你可是创业者!将来有干股的!等我股票上市,你直接身家过亿!”   李霖噗噗笑,半真半假说:“我也等着看新新这次选秀后的销量呢!要是真有前途,我过完年就跳过来,当开国元勋!”   选秀是宣传,后续的销量才是重点。   余自新他们目前只和几家校园超市定了上架协议,私人经营的超市并不比连锁超市容易谈,能在校园里开超市的,背景都不简单,有的提出的分成根本无法接受,连锁超市大多会说需要向上级申请,货架上放什么,放在什么位置,好多都是店长无权管的。   除此之外的销售点还有买杂志和IC卡的报刊亭,在大学周边有很多,他们出了书报也会卖些饮料零食,那么再卖护肤品也很正常。   报刊亭比超市容易谈妥。   这两周每天只要有空,余自新就跟孙娜娜分头溜达,送人家海报,讲好卖一瓶抽一块钱。   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地方是澡堂。   在全国各大城市兴建大学城之前,很多名牌大学也只有少部分宿舍有单间淋浴,学生们洗澡要去集体澡堂。   有的学校会每个月发给学生一些免费的澡票,有些是没这么福利的,想洗澡只能花钱,价格从五毛到四元都有。澡堂入口的大妈既是管理者也是卫生员,有时也会卖一些梳子洗发水、毛巾拖鞋之类东西。   余自新把澡堂定为和食堂、宣传栏一样重要的宣传地点,海报一印出来先送去给澡堂大妈一批,也跟她们讲好了抽成。和报刊亭老板们一样,大妈们欣然接受了,不用他们额外付出劳动就能有额外收入,厂商送货上门,为什么不呢?   余自新渐渐有了自信,她对李霖说,“那你准备好离职信吧。只要选秀能办好,原来对咱们爱答不理的那些超市都得排队给咱们打电话!”   她还托刘洋去电信局帮她申请了一条电话线——订货的热线电话!   9月17号。星期五。   “寻找新新女孩”校园选秀活动正式开始了。   由于各高校海选报名人数远超预期,于是提前在周五晚上进行了预赛筛选,淘汰了一多半人,第二天,在J大进行第一场PK赛。   这天下午,F大进行PK赛,隔天,在舞蹈学院和H大学分别进行了比赛。   四所高校比赛时间错开,当然是为了方便余自新李霖她们观察选手。   每个海选环节都请了七位评委,三位是本校老师,三位是学生代表,基本都是大学文艺部的人才,此外,还有一位固定的评委,这是位在海市乃至全国都颇有名气的老艺术家,现在在私人艺术学校任教,是托钱效云的关系请来的!   余自新担心四位老师评委的眼光不够贴合年轻人审美,于是还搞了个现场观众可以凭票投票的环节,参加了海选的选手每人都能为自己心仪的选手投出一票。这样每个会场都有三百多名有投票权的观众。   每位评委的票是五十分,每位观众票是一分。   现场唱票后,总票数最高的七位选手晋级。   余自新每次都和李霖混在观众席中,以便了解观众们的情绪和评价。   直到目前为止,还挺让人乐观的——这年头还没有现场投票唱票的选秀呢!太刺激太好玩了!   有些选手是真有才艺,不会比舞蹈学院的专业选手们逊色很多,有的就……纯粹以人气灵气取胜了。F大就有位余自新很看好的新生,她表演的是军体拳。   1999年还没有“沙雕”这个词,但能让人开心大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   有点意外的是雯雯的前室友邹玲也进了二十四强,而且人气还不低。听观众们说,邹玲以前在高中也是文艺骨干,虽然没去考艺术院校,可从一点点大就学舞蹈。   要不是巧合被余自新听到了水房里的对话,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的人私底下会这么坏呢?邹玲往酸奶里放牙膏,可不是一时兴起恶作剧,雯雯说那天她请大家吃的酸奶还有草莓和原味的,但邹玲那天专门买了四盒芦荟味的,她吃到有些薄荷香精味就没怀疑。   巧合?更可能是邹玲早有预谋。   幸好老天都看不过,让她听到了。   余自新趁这机会带着刘洋刘家成请雯雯的辅导员吃了顿饭,说了她在水房听到的话,辅导员也是海市人,听余自新学本地小囡讲“戆脑切酸奶”“肚皮撒”,表情凝重,“回去后我会重新调一下寝室。”   本来宿舍是按学号分的,但是现在看来,可能要尽量一个宿舍各地的学生都有,不然很不利于班级团结呀。   这次是加牙膏进酸奶,下次呢?   学生要真出了事,人家家长不找他拼命呀?   也不知道辅导员有没有警告邹玲,不管有没有,看她在台上那种自信骄傲微笑的样子,好像并没因为这事被影响心情。   初选之后几十位选手都有摄影师专门拍摄照片。   二十四强一决出,余自新立刻让刘洋再做一次海报,连夜找大学旁边文印店印刷,第二天中午就把二十四强的海报贴到四所高校的每个宣传点。   每位选手当然也收到了海报和奖品,孙娜娜还逐个联系她们,“美容券一年内都有效,我们用的是仙姬的产品。要多的海报伐?我们可以邮递到你指定的地址!给家人看看呀,让他们分享你的喜悦和骄傲!”真有不少选手寄到自己家了。   选秀活动进行的时候,新新护肤露也一箱箱进入校园了。   H大学有五座澡堂,澡堂大妈们周三的时候派了个代表来进货,余自新一说地址,大妈惊叫,“原来侬就是张阿姨的老板呀!张阿姨从前还想带我去卖护肤品,哎唷,我胆小,没敢去,结果现在还是落到你手里了!哈哈哈!”   张阿姨就是卖出最多中老年护肤套装的钟点工阿姨。十一这波忙完,中老年朋友们的秋冬护肤又要搞起来了。   余自新也笑,“你是张阿姨朋友,我多送一些试用装吧。”   9月25号,“寻找新新女孩”的二十四强抽签对决,这次比赛在戏剧学院进行。   到了这时,海市所有高校的宣传栏都贴上了这个“四校联合”选秀活动的海报,几乎没有大学生不知道新新护肤露了。   订购热线和余自新的手机也越来越频繁地响起来。   销量每天都在增涨。   余自新果断提前进行下一步——在日化厂设销售点。   日化厂代工展示厅外有一个房间是专门给包装盒厂商代表准备的,他们时不时会来人和代工谈生意,余自新走了刘玉竹的关系,暂时租借下来,孙娜娜介绍了一个她在中专的同学辛莹莹当驻厂销售,又雇了刘洋在建材城认识的司机赵师傅专门送货。   余自新给辛莹莹配了一部手机,如果是大批量的订单,她就联系辛莹莹和赵师傅,直接送货上门。   海选和初赛之后,每个高校都有经验了,戏剧学院的学生会担心太多人到礼堂看比赛会发生拥堵踩踏,跟余自新他们还有辅导员老师一商量,售票吧,后排五块一张,前排十块,票款余自新大方地让学校自行处理。据说后来分了不少给负责活动的学生干部们。   进阶赛余自新没去看,她忙着搞销售呢!   十二强名单出来后她一看,哦,邹玲还挺强呢,又进了! 第110章 决赛 公平?不公平?   1999年的十月一日是个星期五。   “寻找新新女孩”的活动进行到了最终决赛环节。   决赛将在H大学进行, 现场观众的情绪将会前所未有的激烈,因为十二强选手抽签分组PK,每次PK结束, 都会由主持人当即抽出九位幸运观众的座位号, 这九位观众将会和评委一起投票, 决定选手们的命运!   六轮PK后, 剩下的六名选手再次抽签决定表演顺序, 最终一轮表演后她们每个人有三分钟拉票时间,接下来由全场观众投票决出前三名。   决赛场地是设计比赛时就定下的,这里算是余自新李霖自己的地盘, 不仅场地熟悉,老师和学生会的人也都熟, 万一有什么状况便于处理。   决赛的评委一共十位,除了固定的老教授,四个高校各出一位老师一位学生代表,还有一位特别嘉宾——仙姬的艺术总监。   是滴,宋诗远来海市了!   这次选秀办得轰轰烈烈,远超她和金姐一帮人的预期, 连华南晚报上都有一则新闻报道:海市第一场大学校园选秀, 观众亦有投票权,选出自信、友爱、勇敢的新新女孩。豆腐干大小的报道重点放在选秀上,对于品牌新新只提了一句,是海市日化厂推出的新品牌。还说错了。   金姐问了余自新详细的预算,都惊呆了。   花姐是化妆品销售的内行,又惊又喜,妹妹头真是人才啊!美国日化巨头强生旗下的一个品牌,叫“清净俐”的, 产品概念是祛痘,主要靶向客户也是十几到二十出头的男孩女孩,两年前来到中国,很舍得拍广告,广告也没什么出奇花样,就是一群青春女孩运动完洗漱,广告在各大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目前还没看出市场占有率有多高,但是大型连锁超市的货架上都能见到他们的产品了。   但清净俐花的钱,是新新的几十上百倍。   小余这是广告营销典型的以小博大案例啊。   金姐听得又高兴又激动,要不是十一又要推出新产品又要开专柜实在走不开,她自己都想来一趟海市!   宋诗远这次不仅是来当仙姬的代表选广告模特的,也要跟小妹一起收房。景阳大厦的楼面和公寓是她们两个联名贷款买的。她把家里户口本也带来了,这次顺便帮小妹换蓝印户口。   决赛这天下午,校园外还有人在卖黄牛票,原本五块十块的票涨到五十一百,竟然还真有人想买,学生会的人带着保安跑来赶走黄牛,“同学,不要上当,每张票后面都要填姓名班级学号,要出示学生证才能入场的!”“小心买到假票!”   礼堂外面,几位选手提前拉票,不少观众也不知道从哪儿弄的十二强海报,高高举着喊:“田欣田欣!我们永远支持你!”田欣是舞蹈学院的,一开始就是被所有人看好的种子选手,这位就是李霖说的那种还没上大学已经是二级演员还得过荷花奖的天才少女。   宋诗远和金姐看到照片就很属意她,看到本人更喜欢了,田欣的气质和87年红楼梦里探春是一路的,英气大方,有亲和度又有分寸感,和仙姬的产品形象很合。   决赛开始后,余自新坐在评委后面那一排,耳朵都要被吵聋了——选手们上场观众们疯狂鼓掌大叫,表演结束再来一波,主持人现场抽座位号时又嗷嗷一波,有位幸运观众太激动了,接到站在走道里的副主持给的话筒竟然掉了,周围的人又惊呼一番,每次PK只有19票,谁胜谁负,结果转瞬间揭晓。   每一次唱票时礼堂中充满了紧张和期待,两位等待命运揭晓的PK选手们自不必说,观众们也希望自己偏好的胜出,其他选手心中也有计算:最好是把实力更强的淘汰掉,那么自己进六强后就更有胜算!甚至有些评委们也希望自己学校的或是自己看好的选手获胜。   这种选秀赛制残酷而激烈,观众和选手的情绪在每次PK时被反复挑动,像坐上云霄飞车一样忽上忽下,一会儿狂喜,一会儿失望落泪,一会儿紧张得小肚子都要抽筋了。   在场的上千人都沉浸在狂热当中,而宋诗远、余自新和李霖是仅有的三个冷静旁观者。   决出十二强后,她们已经分析了每个候选者的优势劣势,选手们在海选、初选、拉票演讲的录像带也反复看了许多遍,拍摄的照片也特意选了不同角度的,还让摄影师再拍了一组照片,十二名选手穿着统一的黑色裹胸上衣,头发一律梳成大光明,露出额头。   决赛两天前,这十二张照片在余自新家客厅里的折叠桌上一字排开,她首先剔除掉的,就是邹玲。   李霖和孙娜娜很惊讶,“为什么不要她?灵的呀。”“她实力很强呀!也很会说话。”   “她就是给雯雯牙膏酸奶的人。”   余自新平静地看着两个小伙伴露出意外、厌恶的表情,“如果我不是侥幸知道了,我大概会让她进六强。除了我很讨厌她这个私人原因,更重要的是她这种个性太可怕了,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破坏团队活动,也无法预测她什么时候闯的祸会被爆出来,连累品牌。我们要寻找的新新女孩,漂亮、聪明伶俐、才艺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霖早就有了答案:“是亲和度。她必须是个阳光少女,就是我们身边的人,当然,会比普通更好看一些。这两个也不行,看起来太咄咄逼人了。”   宋诗远到海市后,没有参考她们三人的意见,选出的六强中有四名和她们选的一样。   评委有十人,意见最重要的,当然是代表仙姬从G市专门来的宋诗远。   决赛前一晚宋诗远宴请评委们和四校的老师们,把她心中六强人选的照片一一摆在桌上,到了PK环节,主持人先念幸运观众的投票,再宣布评委们的投票,想要操纵PK结果,易如反掌。四校选秀,不太可能九名观众全都投票给同一位选手。   事实也是如此。   公平么?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比赛,那自然是不公平的。   可这是一场纯粹的比赛,还是一场设计得复杂的求职面试?   余自新看着台上进行最后拉票演讲的女孩们,既敬佩、羡慕她们展现的勇气、自信和才能,也忍不住感到歉疚。   决出前三的投票开始了。   礼仪人员推着六个透明的投票箱鱼贯走到女孩们面前,主持人宣布:“同学们,到了最终选择的时候,请将你们手里的入场券投进你支持的选手的票箱!然后回到座位上静待结果!”   投票是从最后一排观众开始的,他们被礼仪员领着走上台,进过自己心仪选手面前时投下选票,同时,站在选手身侧的计票员会翻一下计数牌。   计数牌是篮球比赛中用的那种,跟十几年后鹅厂选秀大家按投票器一比简陋极了,但是每一票、谁投的、投给谁,全场人一目了然!   论刺激,这个可比鹅厂那种大有暗箱操作空间的高科技玩意刺激多了!   这么一来,场下没轮到投票的观众们也激动啊,不时嗷嗷喊着某位选手的名字,有的选手也被情绪感染,哭得很厉害,也许是太想赢,也许是担心自己票数太少,也许是感激,也许纯粹是被狂热的气氛影响。   宋诗远更仔细地观察着这六个女孩,田欣由始至终保持着平静,跟每一位给她投票的人微笑说谢谢,唯一透露情绪的是她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握成拳头。   另一个始终保持情绪稳定的,就是余自新从一开始看好的靠军体拳出圈的选手文琳殊。这位F大新生毫无疑问是位真正的强心脏选手,一直很开心的样子,看别的选手表演也欢快鼓掌,最终PK环节她居然表演了一段用海市滑稽戏改的单口相声……   余自新觉得,文琳殊就是她真正要找的新新女孩。   所有现场观众投票结束前,已经大致能看出谁是冠军了,田欣甩开第二名近一百票稳居首位,文琳殊和另一位舞蹈学院的女孩争夺第三第四,两人票数咬得更紧,渐渐的,这两人的投票变成了剧场中所有人注意的焦点,每次有人给一人投票,台下都会响起惊呼和掌声。   终于到了评委们投票的时候了,这个环境,每个评委也和观众一样只有一票,但是每位评委投票时会再次点评选手,当然,也可以看成是对选手的祝福,轮到宋诗远投票,她拿起话筒说:“如果我有两票,我会投给文田欣和文琳殊,你们两个都是我心中的新新女孩,但我没有,所以,我这一票,投给文琳殊,感谢你带给我的快乐,也希望你能继续像个小太阳,把这份乐观和自信传播给周围的人!”   田欣立刻鼓掌,还走过去用力拥抱了文琳殊一下。文琳殊凭这一票,并列第三名。两位第三名也拥抱在一起,另外几名选手这时才反应过来,走过去互相祝福拥抱。   宋诗远接着宣布,“各位选手的表现都非常出色,你们代表了我们要寻找的新新女孩的特质,她们自信,勇敢,善良,友爱,我非常感动,和品牌负责人商量后,我们决定前六名选手全都参与新新女孩的海报拍摄,取得前三的四位选手,将会有更丰厚的奖品,我们期待和你们有更多合作!”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决定。   这一刻台上台下掌声如潮,很多观众也激动地流下眼泪。   主持人和礼仪员取出代表合约和奖金的奖状还有花束和绶带,由宋诗远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一起为选手们颁奖。   宋诗远走到邹玲面前时,并没像对其他选手那样握手祝福,只打量她几眼,低声说,“我是刘雯雯的表姐。”   邹玲瞪大眼睛,下巴轻轻颤抖几下,但她很快又恢复笑容,“真巧啊,我和雯雯是同班同学。”   宋诗远冷笑,“你这种性格,进了这圈子,总有一天闯出大祸害人害已。”   邹玲还是笑眯眯的,“好的呢。”   颁完奖,十二位选手站成一排,手捧花束和奖状,身上挂着印有“新新女孩”的绶带,全场灯光亮起,掌声雷动,四校的文艺部也有摄像师,快门咔咔乱响。   第一届“寻找新新女孩”校园选秀,至此,圆满结束。 第111章 宣传 新新女孩们来了!   寻找新新女孩决赛刚一结束, 刘洋就接到余自新的电话知道了前两名和并列第三的选手名字,他用的还是初选时的照片,赶快再做一版海报, 拿去文印店连夜印刷。   决赛第二天。10月2号。   上午九点, 新出炉的海报就贴在了四校的食堂、图书馆、教学楼下醒目地方。   决赛结束当晚, 观众们从H大学礼堂走出来不久, 网吧里、机房里、宿舍里, 小企鹅收到消息时发出的滴滴声此起彼伏——田欣不负众望夺冠;文琳殊得到仙姬创意总裁的喜爱,极为戏剧性地拿到至关重要一票成了并列第三,如果是选港姐, 她肯定能拿“最受评委喜爱”奖;前六都有机会登上海报成为名副其实的“新新女孩”!而决赛前呼声很高的邹玲出乎意料在PK环节失利,仅获得三票评委票。   关于新新女孩的各种消息通过网络飞速传播, 几所高校的BBS上一个又一个标题含有“新新女孩决赛”的帖子在首版飘红,几个论坛上讨论新新女孩的帖子太多了,管理员甚至不得不连夜挖了个新版给新新女孩。   10月2号下午两点,“新新女孩专访”标题的帖子再次屠版,好多版主们也放弃管理秩序了,先一起看专访吧。   在1999年, 数码相机和摄像机极少, 很多网站也不支持高速播放视频,这时的专访大多是图文形式。   F大校园新闻记者采访新出炉的六强,配上六个可爱女孩的获奖后的照片、感言和一些私人性的问答——新新女孩们畅谈自己的理想和爱好,其中少不了新新护肤露的软广告。   校园记者问田欣喜欢什么样的男生,田欣的答案是干净,幽默,有责任感。   她还推荐男生也可以试试新新护肤露,蓝盖的清爽型, 适合油皮和痘痘皮,很快新新还会推出针对男女生不同肤质的洗面奶,配合使用效果更好。   田欣还说了最喜欢新新护肤露的气味,让她联想到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的白衣少年,衣角散发干净清爽的阳光味。   海选刚结束时就有人在BBS发帖进行私下投票了,直男们投票标准很单一,就一条,看脸。田欣在夺冠之前已经成为很多男生的校园女神,现在女神发话说喜欢穿白衬衫的干净男生,蓝盖新新的促销效果立竿见影。   新新护肤露的校园零售价是19.8元,用料都是最普通的,哪里可能有什么擦肩而过的白衣少年气味,这些话当然不是田欣自己说的,是软广。   余自新想到十几年后很多彩妆品牌请男明星做代言人带货,利用的不也是这种心理?新新的价格又是大多数男生都能消费得起的,销量当然猛涨。   国庆这几天假期,新当选的六位新新女孩很忙。   宋诗远来之前就托人联系上了几个海市的杂志编辑,比赛第二天她安排饭局,带女孩们和编辑见面。   现在是为新新女孩造势,也是为接下来仙姬的广告宣传预热。   花姐在花想容被捆住手脚,把自己无处可用的一腔热情都转移到帮朋友上了。她和金姐宋诗远讨论起仙姬接下来的发展时提出:仙姬想要成为一个大品牌,就要有培养消费习惯和潜在用户的意识。   什么意思?   仙姬现在的主要客户是哪些人?   贵妇、女明星、飞来飞去出差的女高管女经理。   将来谁能成长为她们?高校女大学生、舞蹈学院、戏剧学院的女生们。   她们就是仙姬的潜在用户。   从现在就要为这些女大学生们植入“将来我也可以成为那样的成功女士=将来我也用仙姬”的意识,将来自然有收获。   所以,金姐这次颇舍得下本。   入选六强的女孩们才艺再多,高考分数再高,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一介绍这些编辑都是哪些杂志来的,都难免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一位编辑误以为余自新也是新新女孩,“一共有七人么?”   宋诗远笑着介绍:“这位就是余自新,新新的品牌创始人,和这次选秀的主要策划人。”   “哎唷,失敬失敬!”编辑连忙道歉,“真是年轻有为!”   余自新现在也颇说得来场面话了,“哪里哪里,全靠学校领导支持,学生会的同学们帮忙。”   刚重生那会儿她只想着要改变自己和亲人们的悲惨命运,哪里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品牌创始人和许多知名杂志的编辑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呢?   但这些杂志还并不是最顶级的。称得上大牌的只有时尚(Co□□opolitan)和世界时装之苑(Elle),再加上一个瑞丽,根本凑不够后来明星粉丝们一吵架就要拿来当战绩比较的“九大”时尚圈杂志,她陪着媛媛看过挺多B站UP主评价明星拍杂志大片表现如何的视频,印象中最顶级的时尚杂志应该还有时尚芭莎、Vogue和嘉人,但现在这些杂志根本没在国内创刊,香港好像有。   宋诗远联系杂志社的时候余自新就买了很多往期的杂志提前做功课,熟悉它们的不同风格,统计它们的各种广告的种类和数量。   她最倾向于合作的是瑞丽,他们今年三月开了一个新刊,叫“瑞丽可爱先锋”,偏向更年轻的女性,和新新的靶向消费者重合度很高。   余自新落座时不着痕迹坐在瑞丽编辑旁边。   宋诗远深感这次来海市,和一年前所受的待遇天差地别,她问各位编辑的意见,“仙姬想要在海市开专柜,您几位觉得那些地方合适啊?”   作为时尚杂志编辑,当然对海市时尚最前沿的销金窟了若指掌,他们纷纷给了答案,重合度很高,宋诗远认真记下。   这就是“人和”。   有人帮忙,领路,指点,生意成功的机会就高了许多。   这顿饭吃完,宋诗远送给编辑们一人一个仙姬的礼盒,“试一试我们的样品,要是能给些反馈感激不尽。”每个礼盒里当然不止面霜面膜,还有数额不等的现金红包。时尚圈就是这样等级分明。   也有编辑求她办事,“想拍一组片子……听说您跟香港那边的店熟,能不能帮忙借一下这两款皮包?”   宋诗远一口答应,“等我回G市,尽快寄过来。”   编辑们投桃报李,下一期杂志出来自然要放一些仙姬和新新的软广,“寻找自信、友爱、勇敢的新新女孩”四校联合选秀,采用的是前所未有的观众参与投票方法,本身就自带话题度,有的编辑在来饭局之前也认真准备过,问了余自新和几位新新女孩很多问题。   宋诗远跟香港那些媒体打交道已经有经验了,“过稿之前要给我们先看看呀!”   “那当然!”   接下来,女孩们去了专业摄影棚进行拍摄。   摄影师也是大杂志御用的,跟海选拍海报时那位摄影师不是一个级别。   选片时摄影师给意见,“一号和四号出片率最高,一号是爷娘会生,完全无死角,哪怕我对着鼻孔拍都好看,四号呢,是老天爷赏饭吃,镜头表现力高,表情灵啊,微表情又多,日常生活里可能没另外几个抢眼,可一上镜就不一样。”   她说的正是田欣和文琳殊。   其他四个女孩子就像摄影师说的,少那么一点点天赋,要么是合影时显得头大脸大,要么是在镜头前不自然,摄影师越指点越僵硬造作,这时文琳殊乐观自信的性格就很显优势。   余自新感叹这个行业真是残酷,六个女孩要在生活里遇到,都是一眼就让人记忆深刻的美女,可在极端挑剔的镜头下还是被轻易分出等级。   好在新新的宣传重点是“可爱、活泼、亲切得好像邻座的班花”,她们也不是人人都想进娱乐圈,文琳殊就直言,她参选新新女孩最开始是跟室友玩“大冒险”才报名的,没想到过了初选,父母很支持她继续比赛,认为这是难得的人生经历,还能认识朋友、长见识(当然还有奖金)。   海报样片出来后又是在大学文印店印的,想也知道国庆期间国营印刷厂不开门。   不过,后续宣传光在校园里和超市澡堂贴海报还不够,这么大阵仗搞活动,可不能虎头蛇尾。   初选后余自新想到十几年后明星们答谢播放平台的“扫楼”活动,跟李霖一商量,联系几个大学的学生会,安排六名新新女孩到宿舍楼“扫楼”,答谢支持她们的同学。   现在活动出圈,在海市高校BBS上热度不减,她们又联系了另外三所大学扫楼。   国庆假期剩下这几天,女孩们把七所高校都跑遍了,有条件的话就在宿舍外面现场表演一段小节目,然后一层一层敲开宿舍答谢,还会赠送一些试用装和小礼物。   去J大的时候余自新跟着去了。   一行人到了大三的宿舍,遇到个女生带点挑衅说:“不用谢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投你们任何一个!”   田欣还维持着笑容,另外几个人尴尬极了,只有文琳殊大大咧咧笑,“不管学姐有没有选我们都是寻找新新女孩的支持者!这个谢礼肯定还是要哒!来,学姐,多拿两包试用装!明年再选新新女孩,你得用力点给自己喜欢的选手拉票啊。”   说得这学姐都笑了,“行吧!谢谢你们了。”   当然也遇到了很多从一开始就支持她们的,有人激动得连连尖叫,有人抱怨自己没抽到决赛的票,有人说自己更惨,一场比赛的票都没搞到!   还有人幸灾乐祸,“老三连扫楼都没赶上哈哈哈,非要去看什么园林!人快挤死了,钱包还掉了!刚才在高速公路休息站打电话回来哭呢,堵在高速上了!今晚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得知余自新就是新新背后的创始人,她们七嘴八舌问:“你们怎么不跟电视台合作啊?”   “对啊!至少决赛在电视上转播一下吧?”   “后面会不会拍广告片?最好是有点情节那种!”   “要不再来个新新广告的创意征集吧?”   余自新一一回答:“我们在创业阶段,公司的人手和预算都有限,等我们继续发展壮大了,这些肯定都有。搞不好明年就六校、七校联合选秀呢,从海选到决赛都上电视!”这不是画饼,这叫展望。   “广告片已经在筹划中了,到时一定让大家耳目一新。”   十一假期结束,新新的销量迎来了第一个猛涨高峰。   接下来,海市晚报会报道这次“观众高度参与”的选秀活动,十一月会有几家杂志出访问软广,后续的广告也在筹划。新新选秀的使命,已经基本达成了。   她终于可以集中精力治疗表哥刘洋和姑父刘家成的直男癌上了。 第112章 养生?锻炼? 你真该好好看看你妈过的……   宋诗远没到海市就听小妹讲了二姑被留在家里种萝卜、替刘家成父子尽孝的事。   除了愤怒, 她更感到背叛。   原来,二姑这么多年的辛苦在他们父子心里是“任劳任怨”,这些农活都是她自己喜欢做的, 她做起来还甘之如饴——他们是这么想的吧?   宋诗远假做意外问起姑父, 为什么二姑没跟雯雯一起来, 他竟然真是这么想的, “你姑她干惯了农活儿, 你叫她在城里,一间屋子待一天,连太阳都晒不着, 她该闷出病了!在乡下空气好,吃的也新鲜, 每天养养鸡、喂喂猪,到地里活动活动,唉,我要不是得帮洋洋管着这一摊子事,我都想回老家。”   喝了几杯酒,刘家成感叹, “你姑现在算是熬出头了呀, 儿女都争气,洋洋就不说了,雯雯也是名牌大学生了,工作以后不用愁,哎呀,我还偷偷每个月给你姑寄两千块钱,哎呀,她这日子……”说着还真有点羡慕的意思呢。   宋诗远又问刘洋, “你妈一个人在乡下,多孤单呀,你应该把她也接来,一家人团聚多好啊!”   刘洋说:“家里一个人不留也不行,商店的东西没卖完,地里种的萝卜白菜还没收呢。等春节雯雯放假了就让我妈来。”   真是令人心寒。   一个月寄两千块钱,种地养猪,这就是他们眼里农村女人的好日子。   宋诗远很想问问他们,你们才进城几年?就忘了乡下入冬以后多冷了?   每天早上不管是用压水井压水,还是水管里流出来的水都冷得刺骨,地里有霜,即使戴着手套,冰霜也会很快打湿手脚,实在太冷了,要摘掉手套把手指放在嘴前面用呵气暖一暖。   夏天更难过,养猪要割猪草,草叶子边缘锋利,胳膊手指上被割破的旧伤口还没愈合又添新伤,草丛里田地里到处是蚊子,蚊虫叮咬的肿包连成一片,瘙痒难当,睡得迷迷糊糊时还在抓挠,抓破了结的血痂被烂竹席边缘锋利的茬刮掉,又开始流血……   你们竟然忘了。也对。反正这些活在乡下本来就是女人做的,二姑做过,大姐和她做过,雯雯和小妹也做过,唯独爷们儿们没做过。冬天每天早上水都打好了送进屋子里他们才起床。   宋诗远心里不快,勉强吃了几口菜说太累了,跟小妹回家睡觉。   姐俩挤在床上,宋诗远越想越难受,“真没想到姑父会这么没良心!”   余自新幽幽叹道,“是啊,没想到。”   姑父比着她们身边的农村男人强太多了,他支持女儿读书,疼爱小辈,妻子的侄女跟他完全没血缘关系,他也愿意付学费送她读高中,他从不打骂二姑,两人结婚几十年都没吵过几次架——可是,这样就够了么?   在农村,是够了。   还一个月偷偷给老婆两千块钱呢。   又不喝酒不吸烟不赌博,有了钱也给儿女存着,更不会像吴胖子跟他小舅子那样去什么洗脚城、洗头房。   可现在他们不是在农村了。   于是,刘家成的“好”就不够了。   他真不知道农村日子苦么?他对爹妈的要求真没办法么?   不是。   他只是选了个最容易的,最不费劲的解决方法去应对他爹妈的无理要求,就是牺牲他的妻子。因为在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老婆就是这么用的!不是伺候儿女,就是伺候公婆,他媳妇宋来娣已经算是掉进福窝窝里了!   宋诗远气得长喘气,“不行就把二姑接来!找个屋子另过!”   余自新却早就冷静下来了,“你开玩笑呢。二姑现在难道自己手里有没有钱?她今年春节还来过海市,她那么老大个人了,不会坐火车?她要是想得明白,自己就能来。管它什么萝卜白菜,谁爱种谁种!难道刘家老头老太太还能派人把她捉回去?还是自己没想开。”   二姑这一辈的妇女,不知咋想的,明明心里有气偏要忍着受着煎熬着,把自己变成受害者了,反倒觉得有种光荣。觉得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别说二姑了,她从前不也一度这样?还给罗渣渣捐献了一块肝脏救他。咋的,他亲妈亲弟弟妹妹没长肝么?要是在手术中她死了,谁来照顾她的安安?难道还能指望罗渣渣的家人?他们连他都不想救。   宋诗远听了小妹的话更觉憋气了。可是,这次这股气,不知道该对谁出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只差一点,这就是大姐的命。”   看看大姐现在吧,真是女老板了。   她和宝珠兄妹的速冻丸子生意越做越好,丸子已经卖到G市周边的五个县市,小厂子打算年底再更新一次技术,把丸子产量提高到两万,过年的时候再合资买两辆冷冻车,争取把生意扩大到更多小城市。   听说小妹搞的广告宣传,大姐也想让她和刘洋帮忙设计个广告海报,就在小县城的加油站、公路边的广告牌上打打也好啊。   再说宋诗远她自己,香港的买手店有小明星租衣服当活招牌带货,生意已经上了正轨,仙姬的面膜这几天卖也可好了,市里专柜常断货,竟然还有黄牛专门跑机场去进货高价转卖。   小妹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她们几个过得越好,她们越为二姑难过。   十一假期快结束时,景阳大厦的房子如期交房了。   走完收房程序,宋诗远就要回G市了。   她和小妹在新房子这跟刘洋签了装修合同。   刘洋的装修队又陆陆续续招了几个工人,有些是原先一起打过工的工友,装修队里既有电工、焊工资格证的,也有木工活做得好,泥瓦工更多,但是余自新的店面是他承接的第一个商用住宅,这个要是做好了,那可是招牌,以后不愁接不到更多商住的工程,可比民宅装修赚头得多。   合同一大叠,刘洋按着右下角翻了一下,在有签名栏的纸页上挨个签字。   宋诗远笑嘻嘻:“刘老板太大意了,怎么也不细看看就挨个签字了?”   刘洋还不知道自己上当了,“你俩还能坑我?”   余自新笑而不语。   签完了合同,她从中间抽了一页递给刘洋,“刘老板,履约吧!”   刘洋一愣,还笑,“这啥意思?”他必须去老家的地里挖回来不低于十五公斤的萝卜带回来,装修合同才有效,否则,甲方可以立即终止合同。   余自新和宋诗远脸上可一丝笑意都没。   “就是纸面上的意思。你啥时候把萝卜从你家地里挖回来,啥时候你们开工。给你五天时间,过时不候,我们换人!”   刘洋懵了,“开玩笑呢?”   他看看宋诗远再看看余自新,她俩谁都不笑。   余自新递给他一张火车票和三张老头票,“两个半小时后开车,这是车票和旅费。你不是觉着你妈在家是享福么?种萝卜是锻炼身体是养生么?我也不让你种萝卜了,你就挖一筐回来。去吧!”   余自新举举手机,宋诗远立即掏出一叠名片递给她。   余自新看刘洋还在发呆,笑了一声开始拨号,“彩虹装修么?对,我是景阳大厦的商户,想问一下你们的报价。对,包工包料,一个月内完成。按平方多少钱?按天呢?嗯。好的,这是我手机号,免贵,我姓余,我的地址是……”   刘洋目瞪口呆,“小妹——”   余自新看都不看他,冷着脸走向落地窗另一边,宋诗远拦住刘洋,做个禁声的手势,“还愣着干嘛呢?赶快去车站吧!”   刘洋跺脚,“我——我这还一摊子事呢!我网吧——我——我连手机充电器都没带!”   “火车上有列车员推着车卖!”宋诗远把他往门口推,“去吧。我跟小妹是认真的。刘洋,你真该好好看看你妈过的究竟是什么好日子。”   这俩人是中什么邪了啊!   刘洋心里大吼,可心里明白,不是开玩笑!他心急火燎赶到火车站,坐上车还觉得自己在做梦——怎么能这样呢!   唉,他还就听她们的了。   火车开动半小时后,列车员真推着车来了,“手机电池充电器,花生啤酒八宝粥!有需要的么?”   车窗外渐渐看不到高楼大厦,取而代之的是矮小的民房,大片的农田菜地,他也从震惊中冷静下来,表姐和表妹不是开玩笑的。妈妈现在过的日子,也许,她们理解的和他理解的,真的很不一样。   不——他突然皱眉,他真的了解妈妈过的什么日子么?   从五六年前,他就出来打工了。然后,他每年只在春节回家几个星期。回家那几天是一年中他吃得最好、睡得最好的时候,他不用自己洗衣服,甚至内裤袜子都是妈妈和妹妹洗的,因为她们知道他在外面打工辛苦,不仅受累还受委屈,她们想尽量让他在家这些天过得舒适,他也就心安理得接受这些舒适。   可是,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她们是怎么过的?   他想起妹妹来海市前在电话里的哭声,想起他在火车站接到她,她冷冷的眼睛里含的泪,她问他,哥,你上次下地是多久前?   是啊,多久前呢?   他想不起来了。   上学的时候农活儿都是爸爸妈妈在做,爸爸进城打工后他们家水田也租给别人了,只留了一块菜地,那时他几岁?爸是哪一年开始去打工的?好像是92年?还是更早?   晚上八点多,列车已经开动快七个小时了。刘洋接到他爸每晚例行的电话,搞不清出于什么心态,他没说自己被表姐表妹逼着回老家了。   从海市到老家的直通车是普快,快二十个小时的车程,表妹挺照顾他,给他买的是硬卧,早上五点多,列车员在走廊中走动,“有没有下车的?XX站到了!”   刘洋一下车连打几个寒颤。   十月早上五点多的北方乡村,气温比海市低了至少五度。   他缩着脖子走出火车站,茫然看看街两边,行人寥寥,也没车。   幸好他家离这个只有最慢的列车才停下的火车站不算很远,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哆嗦着,呼出的气都变成白的了。   这时天还黑沉沉的,走着走着,天空变成灰蓝色,田地上起了一层浓浓的白雾,田埂上行走的农人挑着担子,戴着帽子,远远看着都是灰扑扑的,看不清是不是熟人。   终于看见家中大门的时候刘洋鼻涕都冻出来了,耳朵也冻得生疼,他跑了几步,发现脚趾尖每跑一步也很疼,冷死了!   他满心指望回到家,坐在暖烘烘的厨房火炉前烤烤火,谁知道吃了闭门羹——大门锁着。从外面锁的。   刘洋绕到后门,门还是锁着的,“妈——妈——”   邻居老奶奶推开门,“洋洋?你咋回来了?你妈下地去了。来来,先来我家坐!你这孩子咋穿这么薄?”   邻居一家只有老奶奶醒了,正烧火做饭呢,她看刘洋又冷又饿,给他冲了碗糊米茶,又从灶头水罐里捞出一个头天临睡前放进去的鸡蛋。   这可救了刘洋的命。   他又问老奶奶要了件袄子——也不知道是谁的,脏兮兮看不出来原色,还有股类似猫狗身上的味——这时候还要啥自行车,保命要紧。   裹上袄子,刘洋跑去他家的菜地,刚一站上田埂差点滑个仰八叉,他穿的皮鞋不把滑,地上霜重,一脚滑下去踩进泥巴地,幸好这时候冷,泥土冻得硬硬的,要不鞋子就陷进泥巴里了。   终于找到妈妈时,刘洋一瞬间明白了表姐她们非为什么要他回来一趟。   他的妈妈,用头巾包着头脸,提着一个大木桶,穿着胶鞋走在冰冷的泥地里,她呼吸的白气凝聚在她脸庞周围,有的化成霜挂在头发上还有头巾遮住的口鼻外面。   “妈——”刘洋大喊。   “啊?”妈妈呆立在原地,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愣了一会儿扔下木桶跑过来,“洋洋?你咋突然回来了?出啥事了?雯雯——你爸,你们还好吧?”   刘洋哽咽着,又喊了一声,“妈!”   妈妈可给吓坏了,抚摸着他的头脸,“怎么了?出啥事了?你说呀!”   “没事。爸和妹妹他们都好,小妹也很好。我——我就是突然想你了,想看看你。又怕你笑话……所以才……”刘洋搂住妈妈的脖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抓住妈妈的手,她戴着棉线手套,摸起来又潮又冷,他为她摘掉手套,看到红肿得像小胡萝卜的手指,攥在手里凉冰冰的。   “妈,跟我回家!”   “哎。你饿不饿?这穿的谁的破棉袄呀?你想吃点啥?”   刘洋心里越发难受。他是傻子么?他的良心呢?他在城里过的什么日子?他妈在乡下过的什么日子?   种萝卜?为什么他会同意让他妈留在乡下种萝卜!?   你不是觉着你妈在家是享福么?种萝卜是锻炼身体是养生么?——表妹的话轰得他脑仁嗡嗡响,耳朵、两颊、鼻子全都火辣辣的,像是劈面被扇了几巴掌,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再怎么用袖子擦也止不住。 第113章 早期容易治(营养液加更) 已经发展到……   宋来娣不信儿子是突然想她跑回来了。   但她没戳穿他。   孩子这么大了, 有点啥心事正常。   她给刘洋下了一锅面条,放上一个煎得油汪汪的荷包蛋,再舀一大勺她腌的甜辣椒和花生豆, 他最爱吃这个。   刘洋呼噜呼噜吃着面, 几度忍不住再次掉泪, 他真是个混蛋啊……   他抓了一把纸擦鼻涕掩饰, “辣!”   “辣的吃了热乎, 不着凉!”宋来娣笑着,心里却很担心。   这孩子,是不是, 失恋了?跟女朋友吵架了?可也没听新新说他交女朋友了呀?到底怎么了?   刘洋吃完面,要去洗碗筷, 他妈拦着,“放着,我来!”   他执拗地自己端着碗去水池洗,水流出来,凉的刺骨。   几下工夫就洗完了碗,但他手指还是冻麻了。   城市里的自来水管不会这样。   刘洋问他妈:“妈, 我回来的急身上没多少钱, 咱家有一千块钱么?”   “有。”宋来娣迟疑,“干啥?”   “我先用用。”   刘洋拿了钱,又问他妈,“妈,今天逢集么?我中午想吃卤面条。”宋李村和甜水村附近有集,阴历逢五开。   “唉呀,你难得回来一趟,没集妈到李二叔那儿买肉去!还想吃啥?妈给你做!”   李二叔开的肉铺在乡公所那条街上, 可不近,宋来娣怕去晚了买不到好肉,匆匆提着菜篮走了。   刘洋哪有胃口吃面呀,就是想找点事把他妈支开,也不让她再去地里干活!   他跑去村支书亲家李炳叔家,跟人商量把自己家菜地租出去的事。李炳是甜水村的能人,会种地,也喜欢研究新品种新技术,好多出门打工的人,家里的水田都是租给他了。   可李炳听了刘洋的要求,有点作难,“我家早就不种萝卜了,你这……还得让我给你再种一茬萝卜?年轻娃子没种过地,萝卜卖不上价,种着一点不比别的省劲。”   最后,刘洋给李炳贴了两百块,免一季的租金,这一茬萝卜种出来,给他爷奶家二百斤,以后刨了种啥都随李炳乐意。   说好了萝卜的事,李炳跟老婆要洋洋留下吃中饭,刘洋婉拒,“我还得去我爷奶家呢!”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们俩还没闭眼没蹬腿儿呢,她当媳妇的不就该伺候我们的?”刘洋他爷拍着桌子大吼。   他奶剥着花生撇嘴道,“对呀,她凭啥跑去城里享福啊?雯雯是去念书,你和你爸是干活儿挣钱,她去干啥?不守着这个家,好好的房子空上几年没人气儿养着都坏了!”   “我妈去城里哪是享福呀?您老两口光想着叫她在乡下伺候你们,我和我爸还有雯雯呢?”刘洋指指自己的脸,“我瘦了没?”   每次春节他们父子回家,他奶就会摸着他们的脸一边流泪一边说他们瘦了,老太太看看他,不太确定地看老头,问他,“对呀,不是不在工地受罪了么?咋没养胖呢?”   刘洋说,“吃不惯呗!我爸请了个本地阿姨做饭,那边吃的菜都是又甜又咸的,还用番茄炒黄豆,油条包在饭团里,甭管是鱼是肉,全是甜咸口,煮出来黑乎乎的!雯雯上次来海市,还是大冬天,一点事没有,回来是不是还长高长肉了?”   老头老太太点头。   “这次去吃了几天食堂饭,还军训,上吐下泻!在校医院打了一天吊针!”   俩老家伙惊呼。雯雯是唯一一个孙女,又考上名牌大学,是他老刘家的荣耀脸面,本来小时候身体就弱,还生病了,这哪行啊!   他奶急了,“要不,叫雯雯回家吧!女孩子上啥大学啊!这是水土不服了……”   刘老爹吼老婆子,“瞎咧咧啥!雯雯是咱老刘家第一个大学生,全县就她一个考上那名牌大学的,她再水土不服,也得把这个大学念下来!以后就跟咱大儿一样,能吃上公家饭了,懂不懂?”   刘老爹左右为难,他既想让儿子孙子孙女过得好,又怕这一家子走了之后,每年就春节回来一下,甚至都不回来——去年不就没回来么?   刘洋又说:“爷,奶,你俩要不也来城里吧!”   刘老爹不同意,“不行。没有不跟大儿子过跑去跟小儿子过的规矩。你大伯在乡公所多少也是个人物,他爹娘跑去城里不跟他住了,他脸面往哪儿搁?你两个哥哥也在镇上呢,眼看要说媳妇了,这哪行!”   “那你俩来住一阵,来看看我们,总行吧?”   刘洋正劝着,他奶突然想起一件事,“洋洋,你爸雇那个做饭阿姨,一个月开多少钱?”   “五百。”   “啥?”   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就光做三顿饭?洗衣服不?”   “出了厨房的事人家一概不管。衣服我们都是用洗衣机洗的。”   老太太拍腿,“洗衣机?那能洗净?你大伯娘都是先打肥皂搓好了才用洗衣机……”   刘老爹瞥老伴,“他们大男人家都洗衣服了还说啥?”   刘老爹决定了,他不能叫儿子孙子过苦日子,“行吧,叫你妈跟你去。不过,我说好了,每年春节,还有亲戚婚丧嫁娶办大事,你们必须回来尽孝!不然我不白养了你们一窝?”   刘老爹看了老伴一眼,又说,“还有,这次你把你奶也带上,给她瞧瞧病。”   萝卜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刘洋心急火燎赶去火车站时,余自新买了些水果去共康新村。   装修队人数又增加了,刘家成把刘素英对门的房子也租下来改成集体宿舍。他们最近接的活儿几乎都是附近小区的新房,工人到点回来吃饭睡觉很方便。   只是,刘家成请这个钟点工阿姨真就只做三顿饭,他常怀疑油瓶在厨房外面倒了她都不会扶一下。   余自新赶在午饭前来的,刘家成正好在,工人好多还没回来,他见余自新提着水果,连忙接过,“哎唷,上次你姐来才提来好多,你又买!”   余自新笑:“我姐买的是给你的,这次是给工人们吃的。入秋了,吃点苹果不燥。”   “行,吃完午饭我发给他们。”   余自新不动声色观察宿舍,客厅卧室倒还能看,只是,她从厕所里拎出来拖把,“姑父,长蘑菇了!”   刘家成一看,嚯,拖把头上真长了一搓黄色的蘑菇还是灵芝。   其实厕所有个小窗户,但凡把拖把晾一晾也不会这样。   刘家成无奈:“唉,工人干了一天体力活儿都累死了,要他们自己好好洗个澡还行,还要打扫宿舍卫生就真有点难了,回来我再说说他们。”   这时钟点工阿姨买菜回来了,余自新陪她择菜做饭,有意无意说了句再过一阵二姑就要来了,阿姨立刻问,“那是要长远住下了呀?家里老人谁照顾呀?”   “我姑父是家里小儿子,我们那里老人都是跟着大儿子住,小儿子每年孝敬钱粮油米就行。儿子、女儿、老公都在这里了,我姑怎么会留在乡下呢。不过,我那儿也缺人得紧,还想叫我姑给我帮忙呢。”   这天中午,刘家成和工人们都觉着饭菜比平时好吃了些。阿姨临走前还把他们脏衣服放洗衣机洗上了。   刘家成送余自新出车站时,她说:“真要把公司做大做好,后勤得有保障。这是拖把长蘑菇,要是家具上长蘑菇了被房东看到也不好,也不卫生呀,万一人生病怎么办?他们又不愿意买医保,病了,赖在你这儿你能赶人走么?”   好多工人,还有不少钟点工阿姨,都想手里多拿些钱,不愿意买医保社保。   “要是二姑能来就好了,她管着做饭打扫,肯定尽心。”   刘家成“嗯”了一声,他老婆做的饭菜,味道肯定比阿姨做的更合他和工人口味,可是——“家里不能不留个人啊,我们那房子才盖好多久……”   余自新不接他这茬,又说起大姐和徐山平这对儿戏精上身的喜剧人角色扮演的事,“这次十一俩人又去旅行了!还不知道训练效果怎么样呢。”说是旅行,其实是去周边城镇考察速冻丸子的市场需要。   姑父笑呵呵的,“你别说,没准真有用!”   当然有用了。连李婉晴都用这招克服了对老妈的恐惧症。   余自新知道,姑父不是看不出阿姨敷衍工作,但他和徐山平一样常年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遇事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忍一忍,怕跟人起冲突,可现在他们从工地、工厂出来了,要还是这样可不行,他不仅自己要忍,还让自己老婆跟着忍,搞毛线呢?!   余自新回家后给刘洋打了个电话,听到周遭乱哄哄就知道他真上了火车。   她又强调一次,“我可真不是开玩笑,这会儿正看几家装修公司的报价呢。”   “知道啦!”   要是看到自己的母亲那么辛苦受罪都无动于衷,那她何必再帮扶他跟他合作?   但她相信,刘洋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第二天晚上,余自新接到了雯雯的电话,雯雯哭得打着嗝,“新新,我妈能来了!我哥去接她了!”   “那太好了!”   余自新没说她和二姐跟刘洋签萝卜合同的事。   刘洋回来了。   不仅带着二姑,还带着他奶奶。说要带她去看病。   他真地带回来了一筐萝卜。   小萝卜只有手掌长,没长成呢。萝卜缨子还是绿油油的,根须上还有点泥土。   他的手指缝里是还没洗净的黑泥。   刘洋放下萝卜就哭了,他用力拥抱余自新,“小妹,我——我得谢谢你!谢谢你!辛亏你提醒我了,不然,我以后得后悔死!”   余自新拍拍他的背心。   她没看错人。   刘洋的直男癌发现早,他又早早到了城市,家里也没太浓厚的重男轻女的气氛,这直男癌就比较好治,他爸刘家成那直男癌可已经发展到中期了,还得下猛药!继续治! 第114章 看病 他只是不关心   刘洋回老家这三四天海市阴雨不断, 等他回来,季节已经完全变了。   秋风凉飕飕,早上出来散步买早餐的阿姨们都换上了太空棉睡衣, 有的还系上围巾, 路边法国梧桐的叶子稀疏了很多, 花坛里积着厚厚一层树叶, 被秋雨浸湿散发特有的潮味。   刘老太跟着二姑母子一起来了。   来看病。   刘洋问她是什么病, 哪里不舒服,她只说得找个女大夫看,不然她不看。   公立医院看病排队快也要两个小时, 能当天看上就不错了,哪能让你挑拣医生呢?   刘洋头大。   只好向余自新求助。   余自新对这诚心要刁难她二姑的老太太没好感, 但要是不管她,最后一并受罪的肯定还是当人质的二姑,只得求了魏蓝帮忙。   魏蓝一听老太太这要求就猜她是得了某种妇科病,安排她们到海市第二天去看。   联系好医生了,老太太又犯犟了,非不让儿子孙子跟着去。   余自新干脆送佛送到西, 陪着二姑带老太太看病。   到了医院, 大夫问一句,余自新得“翻译”一句,老太太才回答。   要妇科检查的时候老太太又不同意,二姑和余自新劝了半天,又吓唬她,她这才躺上诊床,还觉得羞耻,非要叫余自新给她用外套蒙住头。   大家很快明白为什么老太太这么“作”了, 衣服一脱,所有人闻到一股异味。   二姑纳闷,昨天到了海市才在家洗的澡,怎么会有味儿呢?   医生一看吓一跳,“这种情况多久了?怎么现在才来看?”   子宫严重脱垂,露出阴|道外面,被刘老太用一个类似月经带的布条兜着,脏器和布条接触的地方磨得生出一片片溃疡,有的已经变成灰白色的。   余自新和二姑也惊呆了——这、这要怎么正常生活呢?怎么走路、站立、下地干活儿?   “这得马上作手术。”医生继续检查,“老太太,是不是一躺下就有东西流出来?”   刘老太闷闷“嗯”一声。   “这情况多久了?”   有几十年了。生完第四个孩子就有了。她一直以为是娃生多了憋不住尿,她们那一辈儿的这样的多着呢,哪个不生七八个娃?能养活一半就不错了,她生五个养活了四个,运气好,生十个才养活四个的都有呢。   “我怀疑还有膀胱瘘管。”医生要找这方面的专家来看,刘老太一听是男医生立马摆手,“不行不行!”   余自新又气又急,“肠子内脏都露到外面了,你还忌讳这个呢!人家医生跟我姑父一样年纪,你怕啥?”   老太太还要摆手,她上前搂住她,小声吓她,“钱都掏了!不退。”   老太太没电了。   余自新猜她其实心里还是想求医治病的。谁病成这样会不害怕呢?会不想治呢?她的丈夫肯定知道吧?那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呢?   医生又用蓝色显色剂做了检查,确定是膀胱和阴+道有瘘管,但子宫严重脱垂,很难判断瘘管有几个。   “必须做手术,子宫一直露在外面,溃疡部分反复感染,很可能会癌变。我们建议摘除子宫,瘘管也得缝合。你们回家商量一下,尽快回来复诊吧。”   回家一路上,三个女人在出租车上一直沉默着。   回到家,姑父只买了菜和肉,还没做饭呢,还得二姑动手。   老婆一来,他似乎立刻忘了怎么做家务了。   余自新忍住气说:“姑父,这几天就多给王阿姨点钱,让她也给家里做饭吧!我们肯定还要去医院,回家难道顿顿下方便面?刘奶奶这病医生说了,一定得做手术。”   刘家成吓一跳,“啥?得做手术?”   余自新把诊断书和病例给他,去厨房帮二姑择菜。   刘老太溜达到厨房盯着电饭锅上的指示灯看了半天,“就这么大点儿火,能把饭煮熟?小二家的,你要不还是上火蒸饭吧?”   余自新叫姑父把老太太领走,她急着跟二姑说话呢!   “姑,你有没有妇科这方面的问题?要是有,咱可不能讳病忌医,我陪着你去看!”   二姑垂着头笑,“农村生了几个娃的媳妇,谁没点小毛病呢?”她看余自新神情紧张,又忙说,“我没那么严重。等老太太作手术,我再去做检查。”   余自新搂着二姑,把头靠在她肩上,心里百味陈杂。   怀孕,生育,选择性堕胎,多次生育——她们失去的何止是青春样貌。身材走样,骨质疏松牙齿脱落,漏尿……   刘家成跑来:“新新,这诊断书我看不明白,你来跟我讲讲医生怎么说的!”   余自新大略重复了一遍医生的话,“让咱们尽快做决定。得摘除。”   刘家成愣住,“啊?摘除?”他这才紧张起来,他还以为是什么老年病妇科病,涂点药膏就好了呢,怎么还得摘除?   他本能地问,“不做手术行不行?”摘除脏器,这可不是小事啊!他怕。   刘老太一听,看看儿子,也问余自新,“对呀,不做行不行?”   余自新担心二姑的情况也挺严重,听刘家成这么问,再忍不住从医院回来积在心里那股气,“姑父,你为什么不跟着去医院?老太太第一次进城,她连红绿灯都没见过,电饭锅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乐意听她的话呢?她让你不去医院你就不去?现在问我?我是医生么?我得过这个病么?”   刘家成被怼懵了。   再一想,是啊,新新一个小闺女跟着去看这个病,说不定吓到了,他还问什么!   刘家成闷闷说,“是我想的不周全,我还以为……我想着,没那么严重呢。”   余自新气愤地瞪他,你以为、你想着——   刘老太不愿意了,“招娣儿,你咋能这么怼呛你长辈呢?”   余自新不搭理她。   刘家成打圆场,“新新是担心着急。没事,唉,咱们听医生的吧。妈,你就做手术吧,不用担心钱。”   刘老太点点头,又说:“招娣儿,不是婆说你,你改名也就算了,改个花儿啊凤儿的都好,你咋还能把姓改了呢?不孝啊!”   余自新打心眼里厌烦这个故意要叫她招娣儿的老太太,在医院有求于她的时候叫新新,这会儿怎么变回来了?不就是故意的?   她也故意笑嘻嘻说:“改姓怎么就不孝了?您今天去看病的时候,跟你医生说你叫‘刘高氏’?你不也把姓改了?”   “我那是嫁人了!那不一样!”刘老太急忙说。   余自新笑着剥开个橘子递过去,“行,您说啥是啥。您就只当我也嫁人了,嫁给‘余’了。反正闺女不能传宗接代,姓啥都不要紧。这橘子可甜了,快吃吧。”   刘老太气得哽住,又想不出来怎么反驳,接过橘子吃了两瓣才会过意,这闺女哪会好心给她剥橘子呀?这是要让她占住嘴少说话!   余自新气都气饱了,才不想留下吃饭,她跑去厨房跟二姑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刘家成过意不去要送送她,她把他推回屋里,“外面冷,快进去吧。”   饭菜端上桌了,刘家成也没了胃口,埋怨他老娘,“那孩子被她爹妈折磨时你还说他们会遭报应,她改名了哪不对?我看这名字改得挺好,改完名运气都不一样了,当小老板了!洋洋跟我要是没受她照顾,现在怕还蹲在街上举着木牌找工呢!”   刘老太嘟囔,“这小闺女气性也太大了,我不过就是说了句村里人都说的话……”   刘家成放下筷子,“妈,你今天去华西医院看病见专家,是我的面子呀?还是洋洋雯雯的面子?全靠新新托的人!你去做手术是不是还得人家陪着?那你下死劲得罪人家干啥?咋的,非得亲眼看见我和洋洋雯雯给新新赔不是说好话,你这嘴才能消停,是吧?”   刘老太这才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小闺女家气性这么大,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丈夫才能降住她啊!”   刘家成刚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呢,叹口气给他妈夹了块肉,“吃吧!”占住嘴。   宋来娣木着脸不吭声,心里难受。   要不是为了她,余自新才不会陪她们去医院,托了人情谁还?还是余自新还。   她婆婆还一点不知道感激,拿着个长辈的款啰里啰嗦。   余自新回家的路上,想起刘老太那讨人嫌的样子,又可怜她,又更加厌恶她,既然自己受过罪,知道当媳妇被搓磨的苦楚,为什么要去折磨媳妇?这样心里就会好受点么?还是,这个家里,她能折磨的,只有媳妇?折磨着媳妇,她才会觉得自己活得值了?   医生说很多多次生育、产程不顺利的妇女都有子宫下垂、漏尿,肛|门膀胱膨出的后遗症,会时常感到小腹坠痛,腰疼,阴|道有异物,她们日夜操劳,会加重病情——姑父难道从来都没看出母亲和妻子的疲劳和痛楚?   还是,他习以为常,也就视而不见?   就像他觉得二姑留在乡下种萝卜是“享福”一样?   要是她和二姐没逼着刘洋回老家挖萝卜,刘洋会不会又长成这样的人?   余自新第一次感到心里的难过急需倾诉,她给李婉晴打电话,说了今天陪刘老太看病的事。   “婉晴姐,他们真的不知道么?没看到?没想到?还是觉得,这就是你们女人应该承受的,受着吧!”余自新轻声哭了,“如果是这样,大家都是人,一样的人,他们怎么会对自己最亲的人没有一点同情心呢?”   李婉晴叹气,“新新,这世界上,能‘感同身受’的人很少。”别说方悦棠了,就她哥李剑晴,有次魏蓝来例假不舒服,让他回家路上去超市捎两包卫生巾,电话里说了几遍,要带护翼的,他还是买回来没护翼的,也不是夜用的,还问这有什么不同么?不都是卫生巾。   问他为什么买这个,人家答,因为最先看见的。拿了就去交钱了。   魏蓝跟她说这事时气得龇牙,“别看你哥孩子都老大了,还是医生呢,卫生巾为什么要有护翼?一天换几片?为什么要分日用夜用?他懂个屁!很难么?难个屁!他只是不关心!”   对呀,他只是不关心。事不关己嘛。反正痛经的不是他们,用卫生巾的也不是他们,承受生育痛苦和可怕后遗症的也不是他们。   讨厌归讨厌,刘老太做手术那天余自新还是陪着去了。   虽然刘洋和雯雯都想来,但是余自新不让。她让洋洋赶快给她装修,让雯雯好好上课。这两个在她眼里都还是半大孩子,又不怎么会讲沪语,她陪着来更好。   至于姑父,这当儿子的,似乎把老妈交给医生很放心,来是来了,一点不紧张。   刘老太的脱垂是最严重的一级,考虑到她早已过了育龄,医生建议切除子宫,再放一个支架,托住其他内脏,此外还要缝合瘘管。瘘管缝合手术还不一定一次就成功,需要病人术后两个月再来检查。   在手术室外也是干等,余自新甩下姑父,陪着二姑去做检查。   幸好,二姑只是轻微的脏器下垂,但也要放一个托架才能避免病情加重。   余自新正感到庆幸,二姑却满面愁容,“这咋办?我也手术,谁照顾我婆婆呢?”   余自新噗一声笑了,“我姑父不是一个月给你两千?你用这两千,雇两个护工阿姨,一个给你婆婆,一个给你自己!”   二姑和余自新对视了一会儿,移开眼睛,“这……能行啊?”   怎么不行? 第115章 站起来(小修) 他们都是有良心的,可……   “不行!不行!还雇人伺候呢?还雇俩人?烧得你们!这才进城几天赚了几个钱?就忘本了?”刘老太拍床, “只要我还睁着眼,就不能让你们干这种败家的事!”   她手术后需要在医院观察一周,媳妇每天给她送汤送水, 儿子给她请了个护工陪夜, 她还不乐意, 非要叫媳妇来陪夜, “不然养活她干啥呢?”   这次刘家成可没答应他老娘。   刘家成守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 刚开始还不觉得如何,看到其他家属有的默不吭声哭,有的蹲在地上抱着头, 这才开始害怕了。   正等着,刘洋来了。问了情况, 刘洋问,“我妈呢?”   刘家成这才发觉,老婆跟新新离开半天了,咋回事?   就这时新新回来了,“姑父,二姑叫你去商量一下。”   二姑诊断结果出来, 余自新特意把姑父叫过来, 让他听医生怎么说的。   刘家成往诊室走的时候头脸都发麻了,该不会他老婆也得手术吧?   他妈不是说了,农村女人,生了几个孩子的,十个有九个都有这毛病。   医生说这病有年月了,虽然不像他老妈的那样严重,要是不赶快治,只会越来越糟, 也得手术。   刘家成一听,吓得差点晕过去,他攥住二姑的手,声音都带着哭腔,“来娣儿啊——我咋不知道你病得这么厉害?来娣啊——我可咋办呀?”   余自新看得直皱眉,这时候不安慰一下病人,你哭个什么劲儿啊?还得反过来让二姑安慰他,“没事,没事,医生说我这个没咱妈的严重。”   医生解释了不是摘除,手术风险也小得多,刘家成如土色一般的脸才渐渐恢复点生气,他立刻也想到怎么照顾两个病人的问题,“医生,我媳妇这手术能不能晚点做?”   医生见多了这样的事,嫌贵不做的家属也多得是呢,“你们自己考虑吧。反正这个病呢,是越早放支架进去越好,病人受的痛苦也小,你拖着,不知什么时候受了外力撞击啊,用力提重物搬重物啊,都有可能造成脱垂,这个,可没人能保证啊。我的建议是能早做一天就早做一天。”   三个人回到手术室门外家属区,洋洋一看爸妈满面愁容,急忙跑过来,“妈,你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刘家成转述了医生的话,刘洋听着又两眼含泪,他太对不起妈妈了。他搂着妈妈的脖子,忽然想起来,那天早上他回到家,妈妈煮面煎蛋给他吃,他竟然都没想起来问问她吃了没?吃了什么。   余自新打断刘洋,别感动了,“咱赶快商量一下二姑什么时候做手术吧!这还得看医院手术安排呢,可不是你去超市买东西,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你们光在这儿哭,感动,愧疚,有个屁用?竟然还想叫二姑伺候完老太婆才治病。听听,这是人话么?这是没病到他自己身上。   这时手术室推出来一个病人,家属一拥而上,那个男病人趴在病床上嗷嗷大声痛叫,护士训斥,“叫什么?割个痔疮罢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剖腹产了呢!”   病人还嚷嚷,“我这比生孩子还痛呢!”   刘家成父子俩被这一出闹得没情绪感动为难了,必须理智地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余自新没给他们机会先开口,抢先让二姑说话,“姑,手术是你去动,病是在你身上,你自己说说,是想尽快做手术,还是再等几个月?”   二姑看了看丈夫和儿子,“我想尽快做。”   新新说的没错啊,病在她自己身上,动手术的也是她,可刚才在诊室里,不仅是刘家成,好像连医生都看得出她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什么时候做手术得听一家人的安排。   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做主?   余自新悄悄握住二姑的手,用力握了握。   二姑缓缓说:“上次来医院有人给我塞广告,护工一天三十,陪夜是五十,妈在医院这一周,给她请个陪夜的护工,我在家做三顿饭,让洋洋送来。等她出院了,我就做手术。我这是小手术,观察三天就能出院。等我出院了,再请两个照顾病人的阿姨……”   二姑说到一半,就看见丈夫脸色难看,她心里忽然一片悲凉,“我算了一下,这半年你每个月给我两千块,够用了!请护工和阿姨就从那笔钱里出!不再动你一分钱!”   “妈!”刘洋看出妈妈动气,急忙给表妹使眼色。   刘家成也赶快辩解,“唉,不是钱的事!”   二姑冷笑,“不是钱的事?那是什么事?怎么?我一个病人,还得伺候她尽孝道?我算看明白你们老刘家的操性了,不让我种萝卜就算是给我开了天恩了!我还是得跪床边端尿盆,得知道感恩,是吧?要不娶个媳妇就是白娶了,是吧?”   余自新看到刘洋着急了,但她不仅不劝还火上浇油,“姑,姑父给你钱的时候咋说的?是让你帮他存着?还是给你的?那要是给你的,你花钱请阿姨怎么不行呀?哎,你婆婆那份钱凭什么要你出?”   二姑越想越心寒,也不再多说了,直接回家,“医生说我这病不能久站,我回家熬鸡汤吧,洋洋待会儿来拿,等你奶醒过来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喝。”   姑姪俩一起回家,余自新安慰姑姑:“姑,你别生气,也不用怕,你还有我呢。还有洋洋雯雯。姑父这会儿肯定也想明白了。”   二姑久久没说话,忽然问,“新新,上次春节的时候,你说认识一个钟点工阿姨,她一个月能赚两三千?你能不能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那个阿姨?”   余自新又惊又喜,“姑?”你想通了?   二姑笑得苍凉,“你姑父是有良心的,洋洋也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可我刚才想明白了,我不能光靠着别人的良心活。这次的病还是小毛病,要是大病呢?得躺床上一年半载的那种,谁管我?我有手有脚,站起来也是一人多高,人家能自己养活自己,我怎么不能?我也……不笨。”   二姑说着抹了把眼角的泪,她心里真难受,说什么让她管着钱?说什么每个月给她两千辛苦在家伺候父母的钱?她丈夫从来没把这些钱真的给她!她只能保管,没权使用!   没他的同意,哪怕她用那些钱是给自己看病也不行!   余自新搂住姑姑,“姑,你别急,先治好病,养好身体,我会帮你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刘家成回到家,媳妇一句话不跟他说,就算说,也是“吃饭”“去收拾桌子”“我出去买菜”之类。   在医院儿子已经说了他一顿,他也觉得愧疚,等老娘醒了,再说叫儿媳妇来医院伺候、陪夜、倒尿盆的话,他一律不搭腔。   不料老太太执着地问了两天,大孝子刘家成忍不住了,“妈,来娣儿也病了,也得做手术!她病着还在家给你做吃做喝的,你可消停点吧。”   老太太对儿子没办法了,孙子孙女来医院时她就跟他们诉苦。洋洋和雯雯又哪会跟她一边呢,也都这么劝她。   刘老太生气,一窝白眼狼!要是老头子在这儿谁敢这样对她?   最后她干脆跟同病房的人诉起苦,说儿子媳妇不孝顺。   病友们更没人怕得罪这碎嘴老太婆了,“刘奶奶,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一天三顿家里给你做好,孙子儿子赶着给你送来,还给你请了陪夜的护工,你这都快赶上老干部待遇了,还不知足呀?你媳妇有人家专业护工年轻么?比人家有经验啊?她自己病着,来了能干什么?”   刘老太气愤捶床,“啥也不干她也得在我跟前站着!当人媳妇不来伺候婆婆,哪有这样的!”   护士也看不惯她,“刘奶奶,你搞搞清楚啊,我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虐待儿媳妇那一套啊!你自己病着知道难受,怎么,你儿媳妇病就不是病了?你少生点气,恢复得快!”   刘老太恨得咬牙,打定主意她出院回家一定好好收拾宋来娣!   没想到儿子把她接回家时说,宋来娣去做手术了。做完还得在医院观察三天。   刘老太憋着劲儿,行,再等你三天!让你过三天舒坦日子。   谁知宋来娣出院后根本没回家,住在余自新那儿了!   哎唷,怎么能这样!这丫头真是坏啊!不盼着她姑好,怎么能这样?   村里哪有姑姑嫁人了不回自己的家,去侄女那儿住的?   其实二姑是住在雯雯的房子里了。   刘老太住院这天晚上,王姐领着雯雯他们去看房了。房子在两所大学之间,步行去大学要二三十分钟,但是只要走到大路上,公交车很多,两站就到了。   四十平三楼的老家属院,房型和余自新那套差不多,更大一点,雯雯一眼就相中了。   刘洋和爸爸商量过了,六万以内直接现钱买了,放雯雯的名字。   余自新没劝他们贷款。贷款就得放刘洋名字,夜长梦多,这房子不仅是雯雯的栖身之所,也是支撑二姑自己站起来的底气。   刘家父子也觉着贷款不划算,还得交利息,要是有钱,还是一次付清好。   最后跟房东商量好的价钱是六万五。   房东人不错,一听他们有病人要照顾,原先的旧家具旧电器人家也送给他们了,“抽油烟机,电饭锅,煤气灶都好用的。祝你妈妈早日康复哦。”   王姐依旧做中保,双方签好合同,买家收了款,她就问人家,“有没有考虑过到浦东买房啊?我就买了两套,我老公外甥女,小囡囡才二十出头,也买了!”   她和蒋老师每卖出一套房子能拿五百佣金,要是房主去刘洋的公司装修,又有两百佣金。   何况,小余说的对,福利分房成历史了,海市房价以后肯定要涨的,早买就是赚到。现在劝人买房,是双赢的事,积德的!   刘老太一个月后还是知道雯雯房子的事了。   她又气得捶床,骂雯雯不懂事,“你哥还没娶上媳妇呢,你就叫他给你买房,把他那点积蓄都祸祸完了!”   老太太嗷嗷叫着把雯雯给说哭了,刘洋嚷嚷,“我赚钱就是想叫我妹过得好!我愿意给她的!”   他安慰妹妹,“你别听咱奶的,她那老思想,在城里不顶用!女孩子怎么能没个自己的房子,你只管住着!以后我再装修得更好!”又嘱咐她,“可千万别跟妈说,她病还没养好呢,不能生气。”   雯雯回去后还是跟新新和妈妈说了。   从拿到录取通知书到现在,短短几个月,但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我会想办法自己赚钱的。这房子的钱算是我借我哥的。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懂这个道理。”   余自新没想到,雯雯真跟刘洋写了张欠条。   刘老太病愈了,折腾的劲儿也越来越大了。她嫌阿姨做饭不好吃,要二姑回去给她做,二姑还跟姑父冷战呢,哪里会理这老太婆,“我算看明白了,她呀,就跟农夫和金鱼童话里那个老太婆一样,不知足!”   二姑把姑父叫来跟他直说,“我这个病你也听医生说了,不能生气,不能劳累,我等你妈走了再说回不回去吧。我在这儿,雯雯也能吃得好点,这孩子高三的时候太用功了,身体不大好,你也知道。”   老婆说一句,刘家成点一下头。   他也想让老婆回去呀,可是儿子、闺女还有新新都站在老婆这边,整天说她有多么不容易,多可怜,他听得多了,真觉着怪对不起她的。   这只是二姑的缓兵之计。   她已经跟张阿姨和另外几个钟点工阿姨取过经了,新新还手把手教她,怎么整理,各种清洁工具怎么用,家用小电器怎么用,衣服怎么烫又快又好,还有,海市人口味如何,怎么做饭他们爱吃,小点心都要做得精致。   新新还说,别小瞧家政服务,以后这一行会越来越好的,专业程度也越来越高。月嫂,育儿嫂就不说了,她去日本旅游的时候,有个日本姑娘光靠教别人怎么整理衣柜厨房出了书呢!在书店卖得可好了。   可见行行出状元。   十一月中旬,景阳大厦的房子装修得差不多了。余自新开始正式招聘。   同时,新新推出了新产品,润唇膏。纯白膏体,水果香味,男女通用。零售价15.9。   又过了一个月,刘老太复诊,完全康复了。她想让二姑跟着回去,二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理由是她有工作了。她在余自新的新店面做后勤总务,负责给员工做一顿午饭还有店面的清洁。   刘家成傻眼了,“来娣儿,我还指望你来装修队集体宿舍做饭清洁呢!”   二姑笑着问丈夫,“那你打算一个月给我开多少钱?交不交社保医保?有啥员工福利?”   刘家成愣了半天,“你……这……咱俩两口子,还算这么清楚?”   二姑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你雇阿姨做饭,一个月五百,人家还不干卫生,出了厨房管你脏死乱死眼皮不抬一下,你还得跟人家好声好气说话。我呢?菜咸了淡了,窗台灶台没擦干净,你都敢直接说我,可你一分钱不给我。凭啥?”   “我在新新这儿一个月一千呢。我还接了个下午接小孩放学的活儿,就到校门口接一下给人送到家,一个月一百五。”   小学离新新的店面很近,学生家也不远。   这个活儿她觉得还能再接,新新说这就叫发展前景。   家里双职工又没老人照顾,又没多余房间给保姆住,这样的家庭在海市不少。   于是她就跟张阿姨她们打听了一下,大家都说搞托管中心有赚头,租个屋子,改造一下,负责孩子们中午放学接送,吃饭午休,一个小孩每个月四百,轻轻松松。市面上早已经有人这么搞了呢。   “我现在的日子,过得终于像个人样了。咱俩以后也跟城市里双职工夫妻一样,白天各自上班,忙自己的,晚上回家吃饭唠嗑看电视,互相照应,那还行。不然的话,你说说,我凭啥回去给你白干活,还受你气呢?”   二姑笑得舒心,这终于站起来的感觉,真不一样!   刘家成呆住。   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不过,他答应不答应,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第116章 十二月 女性的每一个年纪,都有独特的……   1999年的圣诞节比往年更热闹一些。   千禧年就在眼前。   突然间, 全国大学的校园广播站都格外喜欢播放朴树那首《我去2000年》。   余自新坐在自习室里捂着耳朵,努力背书。   她在为明年四月的自学考试准备。   按规定自考生第一年考生要报两门公共基础课,她选了俗称“马哲”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还有英语, 英语她有自信, 马哲起初她也没当回事, 结果做了一套去年的试卷, 抓瞎了,立刻警惕起来。   没想到马哲这么难背!   这东西真有用吗?   她怀疑过。   但和秦语谈了谈,她决定, 不仅要学,还要学好!学明白!   秦语说大学里很多看似没有什么用的基础课真的就是在打基础, 你可能一直意识不到它的作用,但缺了这个部分,房子盖不高。   她相信秦语的判断。   余自新还报了两门设计专业的专业基础课,这就四门了,原先继续教育的三门美术课她也没退,老师讲得好呀, 尤其是美院的国画课, 那可是老师推荐才有机会旁听的,还有法语,也不能放下,她还想去巴黎的专业化妆学校进修呢,语言不过关根本没法入学,这么一算,时间实在不宽裕。   又要学习,又要工作, 真是难。   李婉晴就没再报法语班,她报了考研辅导班。几年不在日化厂,科室里的人换了快一半,新来的年轻同事都有研究生文凭,说起新技术都比她懂。厂里好像是想让她从技术转管理,或者经销。但是她不想再重回这条路了,她天生不喜欢和很多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开会。   她最不太喜欢的,是现在厂里的这股风气。   管理层中已经没多少人把心思放在开发技术,提高产品质量上了。净想些歪门邪道的。急功近利。   她作为技术部门骨干第一次参加明年的生产方案,开发部有人提议,最近那个代工的牌子新新卖的很好呀,咱们要不也做个类似的产品?更有人提出,直接把牌子接过来,不再给委托方了,就我们自己生产自己销售嘛。   这种馊主意居然还让不少人动心了!   李婉晴提出反对,他们阴阳怪气问,听说那个代工牌子的经理跟你和刘玉竹都是熟人呀,是不是因为这样反对?   李婉晴冷静说明自己为什么反对,她和新新的经理确实相熟,所以,她知道人家跟G市日化厂也有关系——经销的另一个专走奢侈路线的牌子就是G市日化生产的。   新新护肤露这种中低档产品,配方平平无奇,换个代工厂对品牌影响能有多大?   可如果毁约之后新牌子没做成,反而失去了代工生意,还得罪了人,影响了自己的信誉,G市日化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抢走他们现在代工的牌子?   求稳为主的领导们频频对李婉晴点头,但急于用新品牌和销量刷自己政绩的人可不死心,他们提出,新新做的好,说明年轻市场大有可为,那我们也做个类似的牌子,分割年轻市场呀!新产品就起个类似的名字,叫“小新”“鑫鑫”“欣欣”都行嘛!   李婉晴再次反对,新新做的确实好,但是究竟“好”在哪儿呢?   一屋子人没人回答。   她回答,好在人家会营销,会造势,会宣传。就算我们做了同类竞品,接下来要怎么跟人家竞争呢?我们日化厂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再说产品名字,怕是人家已经注册过商标了。   开发部的人也有些准备,他们拿出新新护肤露从九月到现在的订单,看看,每个月都在上涨,明年一月的预定量是今年九月第一批订单的三倍了!   算算钱,成本带包装一瓶也就10元,零售价20,批发价在15-17之间,大家按订单量算一算毛利吧!   刚被李婉晴说服的领导们又动摇了,眼看自己做的产品替别人赚了大钱,自己只拿了代工费,怎么能不眼红?   日化厂这几年也推出了不少新牌子,但还没哪一个能像新新这样一推出就火了,新新有什么啊?就搞了个校园选秀,没有工厂,没有技术,从生产到包装全都是请代工,哦,这样还赚到大头了!他们就是给新新打工的!这谁能服气嘛!   商量了一会儿,领导还是决定,先打电话到商标局问问情况。   李婉晴心里叹气,日化厂风气真的变了。也难怪。这两年海市国字头的厂子有多少工人下岗了?国棉、国纺这些大厂濒临破产倒闭,有的双职工家庭一下两个人下岗,怎么办?好多人走了劳务输出,去日本打工。   大环境如此,日化厂想多创效益无可厚非,可搞技术创新是需要时间的,一项新技术从开发到完善要一年?两年?更久?这几年里难道工人不用吃饭?孩子不用读书?谁又能保证新技术新产品就能成功大卖?   李婉晴不再吭声了。   她为小余捏了把汗,要是日化厂真搞出一个“李鬼”牌子,一边又卡新新的产量,就算要去G市代工也需要时间,肯定会影响到明年的销售计划。一个新牌子能不能站起来,前两年的稳定销售太重要了。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等打电话的人说商标注册局的回复。   结果,那人一脸失望告诉众人,新新不仅把所有和新新同音的叠字都注册了,连“新小新”和拼音之类的都注册了,还注册了什么“域名”。   李婉晴悄悄松了口气。   没人懂“域名”是什么,领导又看向李婉晴,“你和新新的创始人熟,你知不知道这个‘玉明’是什么呀?”   唉,这个时代,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李婉晴其实也一知半解,连企鹅号都是媛媛给她申请的,才学会用电脑打字和编辑文本文件没几天,这又有“域名”了!可不学,不懂,不跟上,就会被时代的马车甩下去。   “好像是在互联网上的给企业申请的网站名字。”   一屋人“哦哦”了几声,也不知道是真懂假懂了,厂领导发话,“小李啊,你去看看,能不能给咱们厂也申请个玉明,咱们也要与时俱进嘛。”   散了会,李婉晴被几个领导留下,又问她,“你说说,咱们明年该怎么办才能提高效益呀?”   他们算是死心了,做另一个‘新新’,行不通。   新新的受众是大学生,他们这群老古董连玉明域名都搞不清是什么,就算做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把东西销售给大学生。人家会嫌土,没有新新洋气。   “要我说的话,无非两条路,一是加紧开发新产品,二是,扩大现有产品的知名度和销量。”李婉晴也认真想过这问题,“新新护肤露的事给我一个启发,新新自己没有技术没有工厂,但是赚了大头,不就是委托了我们做产品么?那我们有技术有生产能力,欠缺的只是推销手段和这方面的人才,我们也找个‘推销’的代工不就行了?”   她满以为这主意不错呢,不料领导们还是摇头,“外包、委托都是有规定有程序的,比方说,我们厂里要建个新厂房,我们谁敢私自找个小施工队开工?那是要被举报,吃处分的呀!规矩是要公开竞标。假如我们现在想委托推销,也得这样办。可是,推销、广告这些都算是‘知识产权’吧?怎么竞标?难道要人家写出来方案给我们选?人家又不是傻子?”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而是国营厂子没有类似先例可循,领导们谁也不愿意担这个风险。办了不一定有功劳,办坏了可太容易背锅了。   李婉晴跟余自新细细说了这次会议始末,郑重提醒她,“小余,你春节回G市时最好能跟你姐姐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在G市日化厂也订一批代工单子。”   是啊,有备无患。   余自新真是庆幸自己当初注册商标时多长了个心眼,还有域名网站名,她让刘洋帮她能注册的全都注册上了!   这点小钱不能省。   她注册商标的时候想起来,后来好多外国牌子进入中国市场时才发现自己的商标被抢注了,想要回来只能付“赎金”。   更有甚者,人家就不卖,就是要利用正品的影响力和知名度生产“正品山寨”自己赚钱!   想打官司?奉陪到底。看你外国牌子在中国司法界有多大能耐吧。   有个日本的防晒霜不就是这样。最后只能委屈巴巴在中国换了个谐音名字。   余自新跟宋诗远说了在G市代工的事,又给海市日化厂一个甜枣,定了一批润唇膏。秋冬季到了,润唇膏正好卖。   今年圣诞节她不回G市也不去香港了,她要坐镇。   景阳大厦的美容会所赶在圣诞节前正式开业。   余自新下重本投放广告,除了海报,还拍摄了一支几十秒的广告,在海市有线电视播放。不过,不是正经有节目的电视频道,是那种点歌唱卡拉OK和动画片的频道。说是购物广告频道也未尝不可。   广告是大部分实景是在“姐妹美体美容会所”里拍的,还在舞蹈学院和摄影棚分别取了镜头。   随着欢快的圣诞音乐,先是田欣、文琳殊和六强里另一个舞蹈学院的女孩龚念恩在健身房里挥洒青春汗水,跑步,举重,在皮拉提床上拉腿——   镜头一切,一群年轻女孩在练舞房镜子下扶着木杠站成一排练习芭蕾,一位二三十岁的女老师优雅示范动作——   镜头再度变换,几位从事不同职业的女性正认真工作,戴着安全帽拿着话筒的女记者,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的女研究员,忙碌的急诊室女医生——   画面第三次切换,屏幕上的女性变成了几位银发的老太太,有的在烘焙,有的在修剪花草,有的在孙女的教导下学用电脑聊天,这时,田欣、舞蹈老师、女科学家同时对话框里打出一行字:“今年送什么圣诞礼物?”   画面再次一切,十位年纪不同的女性终于出现在同一画面中,她们亲密地搂在一起,笑着说出统一的答案:“当然是姐妹会所的变美体验券啊!”“送姐妹!”“送妈妈!”“也别忘了奶奶和外婆!”   她们全都穿着白色浴袍,头发被毛巾挽着,脸上洋溢超越年龄的光彩笑容。   广告概念是余自新和孙娜娜李霖商量后决定的,她们这个会所拥有海市第一家专门为女性服务的健身房,教练老师也是女性,这绝对是一个独特的卖点。   余自新上辈子生安安时又是早产又是紧急剖腹产,但不幸中的万幸,她并没患上二姑和刘老太患的产后后遗症。   陪二姑和刘老太去医院的这几次,她仔细和医生谈过后才知道很多女性产后盆底肌失去力量,腹部肌肉也会在孕激素的作用下为生产做准备而分离开,很多人终身没有能再让分开的腹肌合上,因此腹部松软无力,腹肌力量不足时就会自然用腰部力量代偿,很多新手妈妈习惯性地一手托着孩子放在腰侧挺起肚子支撑孩子的重量,腾出另一只手做家务,久而久之骨盆也前倾了,所以很多女性生了孩子几年后还会腰疼腰酸。   但是这些都是可以通过锻炼改善的。   一些皮拉提动作可以调整骨盆,腹肌也可以训练得更有力,凯格尔运动能让盆底肌更有力,减轻漏尿的情况,欲|望都市里萨曼莎也是这么说的!   余自新想让更多的女性通过健身和美容改善身体情况,变得更加自信健康,那自然会更美了。   她隐约记得又个时尚杂志的封面就是一位银发老太太,她跟戏剧学院请的导演常真老师讲了自己的想法,常老师又帮她找了一位符合要求的漂亮老太太,田欣和文琳殊一听说分别推荐了自己的外婆和奶奶。这下,老中青三代女性都有了。   投放广告时余自新还想过要不要买人民广场那个大屏幕的广告位,但一问价钱,太贵了!   而且,这时电视的分辨率尚且不能跟后来的比,大屏幕而是一个个粗大的色块,她最后决定,走有线电视,时尚杂志这两条投放渠道。   十二月,海市街头的书报亭贴上了几位新新女孩参与的新广告海报。   和此时千篇一律的韶华美女海报非常不同,姐妹会所的广告海报上是老中青三代十位女性的群像。画报的底色是酒红色,她们穿着白色浴袍,头发包在白毛巾里,拥抱着,抬头向上看,远远看去像一朵盛放的白玫瑰,这十张面孔,不论年纪大小,皮肤是光滑还是已经有了皱纹,观众们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她们的眼睛,全都闪动着自信乐观的光芒。   真正的美是不会轻易褪色的,女性的每一个年纪,都有独特的美。 第117章 争议 新新女孩和新新奶奶   “别具一格意味着更有记忆点, 但也意味着和大众习惯的思维有分歧,更容易产生争议。如果是拍电影,我会很乐意这么做, 但现在是拍广告, 风险很大, 你真想好要这么做么?”   常真老师第一次听完余自新的广告概念就这样问。   余自新想, 大众习惯的思维?   蒋老师和刘素英从前没想到要给女儿置恒产, 觉得结婚就该男方出房子嘛,现在呢?   大姐从前涂个口红都要未婚夫同意,现在呢?   二姑从前还认命地觉着她这辈子就得呆在乡下了, 现在呢?   大众接受某件事,某个概念, 不一定因为这个概念是正确的,很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没认真思考过它是什么,为什么,凭什么。   “我决定了。模特就用老中青三代人。”   姐妹会所的海报出现在海市街头后很快引起了争议。   对本地民生时事(读作:八卦)嗅觉一向灵敏的海市晚报在第二天写了报道:老奶奶穿浴袍宣传美容会所!一张海报上十个模特,年龄跨度六十岁,其中还有三位不久前四校联合选秀的新新女孩, 笔者惊呼, 这是新新女孩?还是新新奶奶?   老奶奶给美容院做广告,还穿着浴袍?   不得了呀!   看到报纸的市民们正啧啧称奇呢很快在有线电视也看到广告片了——哦哟?这就是老奶奶拍的广告?这拍得不错嘛!这几位老阿姨们洋气的嘞!   广告片播完,声线甜美的女主持不停说:现在就拨打订购热线订购吧!提前预定有优惠,90分钟的美容美体享受仅需88元!   今年送妈妈送婆婆的最佳圣诞礼物!让辛苦一年的妈妈享受一次全方位按摩放松,给辛苦一年的妻子最体贴的关怀,现在购买VIP礼券可享受八折!   余自新的美容服务已经有一批固定的客人,即使没投放广告,慢慢发展顾客也行, 但策划过“寻找新新女孩”的活动后,她的想法改变了。   她想要试试有线电视广告和电视购物的力量。电视台的报价太高,人民广场大屏幕更贵,但是它们贵得有底气,海市电视台也是上卫星的,全国观众都能看到,人民广场大屏幕更不用说了,这年头海市的人有手机的也不是很多,朋友出门聚会约地方,人民广场大屏幕就是大家碰面的地标之一!更别提每天经过的人都多少了。   有线电视和电视购物台的观众远不能和卫视台比,它们的主要受众是谁呀?   很多是老年人,还有一部分蹭动画片看的小孩子。   什么是“蹭动画片”呢?   这还是媛媛告诉余自新的。   有线电视点播台的赚钱法子是让观众打电话点播歌曲和动画片,收高价电话费。   一集动画片分成两部分,先播半集,只要没人打电话来点播,就播半小时广告再播下半集,小孩子们没办法呀,电视台只有6点到7点才播动画片!只能期待有不懂事的小朋友冒着月底家里收到话费单屁股开花的风险牺牲自己,造福大家了。   媛媛在点播台看到了广告,隔天给余自新打电话,“新新姐姐,我们班同学都看你们的广告了!”大家还为哪个小姐姐更漂亮争论,还有,她们将来想做电视台主持人、律师还是医生、科学家。有人还折了东南西北跟朋友抽职业!   媛媛还问,“漂亮奶奶真的是田欣和文琳殊她们的奶奶么?我外婆说肯定是的,小张阿姨说不像。”   “真是!你告诉你外婆呀,很快还有杂志会访问她们呢。”   小学生们很快就学会了广告词——“送姐妹!”“送妈妈!”“也别忘了奶奶和外婆!”“现在拨打热线订购VIP套餐还赠送精美丝巾!”   小学生们学会了,老阿姨们也记住了。没记住的,小学生们会帮她们记住的。   海市像钱效云这样爱美的老太太老阿姨数量可观,88嘛,又不是消费不起,也不要儿女送,吾自家打电话订购。   老阿姨们去了景阳大厦的会所一看,哎唷,真是开了眼了——不仅有按摩床,还有什么皮拉提床,人躺在上面,有体育学院运动护理专业毕业的年轻小囡教你怎么拉腿拉筋,拉完了,哎呀,肚子酸痛归酸痛,可也真是特适宜!可比做按摩还舒服!   还有跑步机,小哑铃,健美老师按年龄和兴趣分组给上体验课,讲怎么提气收腹,锻炼盆底肌,还讲妇科保养。   有的老太太还跟老姐妹偷偷打眼色,“接下来该不会让我们买维生素和钙片了吧?”   当然没有。   老师讲完了,带大家做了半小时锻炼,店里还送了热饮金瓜小米汁和肉桂苹果茶,然后就是做美容了。   体验结束,有人就买了VIP套餐,原先1000卡的现在800,还送一条真丝丝巾,这里服务比静安希尔顿一点不差,还要更好,当然要买呀!   有人还悄悄问教皮拉提和瑜伽的老师,在哪个医院可以治那个病,要是只靠锻炼,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她们当中有和王姐差不多年纪的,有和钱效云一样是退休的,几乎全都有这方面的问题,有人严重到不能开心大笑,一笑、一咳嗽、一打喷嚏,就憋不住尿。   余自新听老师们讲了才知道,原来,竟然有这么多人默默忍受着这种痛苦,然而,很少有人想到要去寻求专业的帮助,因为——生过孩子的都这样!   大家都这样,那就不是病了,是不能反抗的规律。   余自新心中百般滋味。   她跟二姑商量,愿不愿意跟大家讲讲自己治病的经历。   二姑起初不愿意。这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呢?何况还是素不相识的人。   余自新也不强求,就让她也去上体验课,听老师讲怎么做凯格尔训练,怎么通过腹式呼吸慢慢锻炼腹肌——很多妈妈脊椎有问题,不能贸然剧烈运动,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慢慢练。   一节课上完,二姑和来体验的客人们跟老师做成一圈,大家自然地分享了自己的经历,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些年怎么过的,二姑就讲了她自己的,去了医院医生怎么说的,做手术的经过,术后恢复等等。   有个三十几岁的女老师说自己的事时哭了,“我问我妈,生完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居然说——”   ——大家都这样,你有什么好娇气的呀?   ——不能早告诉你呀,你害怕不想生孩子怎么办?   ——女人上了年纪,哪有没这样那样毛病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来了姐妹会所体验过才知道,原来,这些让生活变得不愉快的“毛病”,可以通过锻炼改善,可以通过手术治疗,但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她们?   有位刚退休的阿姨说,“厂里倒是每年都组织妇女体检,从没一个医生讲这些!嘿,我都不想去体检!为什么?医生手法太粗暴!弄得你疼了,甚至都出血了,还讽刺你!女医生也是这样!哎唷,没有一点同情心。”   另一个阿姨讲:“还有取环,我的天,跟我一起去的老姐妹全都疼死了,肠子都要给拖出来了,取出来环我一看,都跟肉长在一起了,搞不清是什么材料做的,都生锈了!这种东西放在肚子里几十年啊……人怎么会好受?”   余自新想起二姑手术时取出了避孕环,也是连着肉。   但二姑当时有全麻,无法想象这些阿姨是怎么忍受的。   有位阿姨办好VIP卡,对二姑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间店叫‘姐妹’了!”原本她还嫌这名字有点土气,广告拍得那么好,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现在她懂了。   宣告2000年到来的钟声响起后,景阳大厦姐妹会所招牌下的灯箱闪烁的“圣诞促销”悄然变成了“千禧促销”。   一月份的几家时尚杂志已经摆上货架,风尚和时尚之苑都以“新新女孩和新新奶奶”为主题进行了专访。   和海市晚报“穿浴袍给美容院做广告的老太婆”的吸引眼球的主题完全相反,两家杂志的论点都是“女性,无论是什么年纪都是美的,无论什么年纪,她们的生活中需要美,无论什么年纪,她们都有追求的美的权力。美应该是具有多样性的,不仅青春是美,成熟也是美。”   余自新看到杂志样稿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主题,恰好出现在2000年的一月刊,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天意?或者,是某种暗示?   不管是什么,她有点开心。   会越来越好的。一定会的。   2000年的春节是2月5号。   春节前一两周,全国各地不管是大城市还是十八线小县城,理发店都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店里任何时候都坐着一排刚上卷烫头的中老年妇女。   海市今年的理发店里,老阿姨和老太太们全都要求剪成齐耳短发,不要小卷,用最大的卷烫到蓬松,有些甚至不要求染黑色,保留原色——这是现在最流行额“新新奶□□”,全海市的老阿姨都知道!   但其实,田欣外婆她们拍广告和海报时戴的假发。   余自新坚持要一头银丝,或者黑白杂色的假发,戴上去再修剪,用卷发棒烫出卷。   三位老年模特现在红了。   文琳殊跟余自新说,“我奶奶现在每天接到的邀约,比我多!”   一个羊毛衫厂人托人找到常真老师,请了三位老阿姨拍了条广告。   1999年这一年,有许多国企倒闭、破产、重组,也有一些企业家出奇招歪招救活了企业。   1999-2000年春节期间,有两个企业将永远被铭记在中国广告史上。   一个,是夸大作用的营养品,主打高档礼品市场。   另一个,就是这个财大气粗的羊毛衫厂。   和G市电视台一样,海市电视台是上星台,它转播春晚前几十秒的广告时间贵得吓人,土豪羊毛衫厂买下了一分钟,请了三位老阿姨穿着三件不同样式的红色羊毛衫用沪语跟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拜年。   余自新在G市过春节,除夕这天专门把电视频道转到海市台,就为了看这个广告。   “这老板够豪气的呀!”二姐感叹,“这一秒得多少钱?”   余自新摇头,“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还远没到最壕的时候呢。   开奥运的2008年,央视广告不再限时15秒了,土豪羊毛衫厂终于可以发挥真正实力了!   这一年春节,他们搞了个足足一分钟的十二生肖广告。   简单,粗暴,令人反感,但有效。用十几年后的话总结,那就是,魔性。 第118章 又过年了 臭男人,懂个毛线!   2000年1月的最后一天, 余自新飞回G市。   和两年前相比,机场的商业繁荣多了,仙姬的专柜不仅设在候机厅里, 乘客落地后去取行李的必经之路也设了一个专柜, 两个柜员还挺忙的, 货柜上专门用红色春节礼盒摆成两个小高塔, 远远看去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清两个汉字一个是“春”, 一个是“吉”,走近了仔细看,是用礼盒当砖头, 做了个十字机构,才能有这样的视觉效果。   这两座小塔真是极具巧思, 又应景,四道翘起的“塔檐”上还挂了一串红绒爆竹,更喜气了。   余自新和许多回G市过年的乘客一样驻足欣赏,柜员们趁机推销:“买礼盒送礼咯,好合适的!一次性消费两千还有送丝巾,买五千还加送两张面膜和旅行用的便携化妆包!”“阿姐试过仙姬最新的焕新面膜么?买一盒试试啦!”“最适合过年忙的时候用了, 没有时间去美容院, 在家敷了隔天出街保证你皮肤又光又靓!”   展柜上挂着仙姬赠送的丝巾,柜员跟一位女客说:“是最好的真丝,沉甸甸,可不是便宜货,再看印花染色,全是最高级工艺,还是手工卷边,看, 针脚都难找得到!”   化妆包是酒红色软尼龙布面,小小一只,拉开之后另有乾坤,可以像一块毛巾铺平展开,还有个挂钩可以转出来,方便挂在酒店洗漱间,别看合起来时小,很能装,展示用的那个化妆包塞得满满当当,化妆刷梳子,粉饼口红和仙姬便携装三件套面膜等等。   余自新退到后面,默默观察,十分钟,两个柜员就配合着卖掉了五份礼盒。   一天飞到G市的航班有多少趟?从G市出发的呢?   没准年底定的五千条丝巾礼盒还不够用呢。   她拉着行李箱出来,又看到了丧彪熟悉而亲切的笑脸。   回家路上丧彪给她透信,“徐山平同志又犯错误了,大过年的被你大姐贬回老家去了!”   余自新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有点无奈有点疲倦,“他这次干什么了?”   充大款。   借钱给老乡。   叫丧彪帮人在花市拿摊位。   最后这条林通求没提。   是宋秋凤说的,“真要借钱不是不行。大家乡里乡亲的,你写好借据呀!谁向谁借的,借多少,什么时候还,再找个见证人。他倒好,屁没写,一口气借出去五千。”   借了钱,再叫他跟丧彪拿摊位,春节花市摆了摊之后再把钱还给他们。主意真好,这是没本的买卖嘛。把邻居家的鸡“借”走一天,下了蛋归自己,再把鸡还回去。   “谁保证摆摊百分百赚钱的?要是赔钱了呢?我们也摆过摊,他不知道摆摊多累?前面得做多少准备?”宋秋凤脸气得发白,“跟人家林通求张开口,用的是宋诗远的面子!唉。”   真要赔了钱,林通求好意思问他们要摊位钱?可人家和宋诗远现在八字没一撇,这弄的,让宋诗远脸上多不好看呀!恋爱没谈,亲戚们就打好主意怎么占林通求便宜了!让人家怎么想宋诗远呢?   她最气的就是这一条。偏偏徐山平还不当回事,笑嘻嘻说:“女孩子拿乔罢了,他俩——迟早的事!怕什么?”   宋秋凤冷冷看着徐山平,直把他看毛了,才微笑说:“你今年回家过年吧。大学放假了,店里也不忙。”   徐山平还没明白自己被发配了,“怎么改主意了?不是说春节时跟宝珠姐他们一起吃饭的么?”   宋秋凤懒得再跟他扯掰,继续笑着,“我想着,咱也两三年没回家过年了,老这样也不行,你爹妈老是觉得脸上无光,他们又在乎这个。宝珠姐那边哪有你爹妈重要啊,要不是小妹要回来过年,我都想跟你一起回去看看了。”   她还给徐山平一万块钱,让他自己准备回家的年礼。   徐山平信以为真,还问呢,“你爹妈那儿用不用也送一份?”   宋秋凤随口说,“送我爷爷那儿吧。一样的。”   连着几年没回家过年,没跟宋大明李桂香两人啰嗦,宋秋凤发现自己过得还更好了,一点也没动什么“孝敬”的心思。   有个孝敬名声有什么用?她从前倒是孝敬,结果孝敬出来一帮奴隶主!   她就每个月寄500块给爷爷。让宋老爹分配这笔钱。反正不会给她用,她才不管有多少能落到宋大明他们手里呢。   徐山平起初还有点犹疑,秋凤这主意改得太突然了,前几天还让宋诗远帮他买几身像样衣服呢,现在衣服有了,可是不顶用啊,家里多冷啊,只穿西装、夹克可不行。   秋凤说他,“你再去买件羽绒大衣嘛!笨。”   徐山平嫌贵,“一年就穿一次!”   “拿回来干洗一下明年再穿,你又不长个了!得舍得给自己花点钱。”   徐山平去买了大衣,又置办起年货,见秋凤每天还是微笑着,也没再提借钱给老乡的事,真乐呵呵地上火车走了。   “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三姐妹坐在桑拿房里,余自新往石头上浇了一舀勺水,雾气蒸腾。   宋秋凤盯着眼前短暂蒸腾的白雾,靠在发烫的松木板墙上,轻轻摇摇头。   一年前,两个妹妹也是这么问的。   两个人,一个不停往前走,一个站在原地踏步,也走得满头大汗,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一年前徐山平把他那对尿盆爹娘送回老家时,她还觉着,行了,最大麻烦的解决了。   现在回头一看,最大的麻烦从来不是他爹娘。   甚至也不是徐山平。   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没想明白。   徐山平身上这些她渐渐忍不了的“缺点”,在合适的人眼里可能无足轻重,也许根本发现不了。换个人,他能过得很好。她已经不适合他了。那就别再耽误他了吧?   她也想过,是不是她把他管得太严了,限制了他的发展?如果他多出去跟人交际,跟宝珠姐,跟她其他商业合作伙伴们多来往,一定能有些改变的吧?能长进的吧?   可是,她刚想把他正式带到人前面,他就弄出这一出。五千块,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不算大钱。但不能深想。   村里大家互相欠人情能欠多少?借个钱打借条,被借钱的人又跳又闹阻拦,表演一番“我不要!我说了我不要借条!你敢给我写就是看不起我!啊既然你非要给我那我只好忍着气收下!”——他们现在是在G市!   她现在还敢把他介绍给她的合作人们吗?他会不会在她转过头的时候求了什么人?欠下人情,让她难堪?难以偿还,难以收场?   宋秋凤突然意识到,她不敢带徐山平冒这个险。她还远远没混到那种能当“昏君”的地位呢。她只是个刚开了一间小工厂的小老板,她的厂子就像一棵刚扎下根的小树苗一样,经不起折腾。   宋诗远问,“姐,要不,你就一直让徐大哥看着串串香店?以后有孩子了,假期他没事正好照顾孩子。”   宋秋凤还是摇头。   她想过。   宝珠姐的丈夫就是这样的“家庭主夫”,宝珠姐训他的时候跟训小孩似的,她都不忍看。   在宋秋凤心里,什么是男人、丈夫?必须得让她仰望,让她感到可靠,在外面受了委屈,他会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两臂肌肉鼓鼓,坚强有力。   可是,守在家里的男人让她从心底觉得“窝囊”,不够男子气!手臂上的腱子肉硬硬的又有什么用?   宋秋凤觉得这种话两个妹妹可能没法理解。   果然,宋诗远皱皱眉,不出声了。   余自新倒是能理解大姐的心思,大姐是那种“慕强”的人。她心里的丈夫,必须是强过她的,不然没有安全感,更不可能感到幸福了。   十几年后,有个词叫“A女难嫁”。男女都分成ABCD四个等级,C女D女选择最多,A女不想找低于自己等级的,那就只能在A男中找。或者,跳出这个等级,找S级、SS和SSS级了。   谁规定A女不能找B男、C男甚至D男的?   如果A女是个慕强的人。   还有,社会多少年来的习俗就是“男强女弱”的搭配。   余自新一向务实,她只问大姐最近的打算,“徐大哥回来之后怎么办?”大姐让他春节回老家是缓兵之计,免去春节和合作者聚会时的尴尬,也有点时间冷静想想,但春节假期最多也就两周。   宋秋凤发呆,“我当时只想叫他先离了我眼前,说不定我还能念着他的好处。”但是,不行。   余自新和宋诗远对视一眼,建议:“要不要先跟江律师谈谈?”   “最好再找几个人陪着你谈。”宋诗远担心徐山平动粗。   大姐情绪低落,“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收场。倒不如去年就决定了。”   余自新不这么认为,“有些事,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适不适合呢?”   大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呼了口气,“好。我去联系江律师。”   江律师介绍了个专做离婚官司的朋友给大姐,一个女律师,姓曾。   大姐跟曾律师谈怎么保护自己的财产时,宋诗远和余自新姐俩再次在花市摆起服装摊子。   今年是她们第三次在花市摆摊了。   明年也会接着摆,不过,明年她们不会再跟服装厂进货了。   宋诗远准备自己设计衣服,雇服装厂代工生产。   去年花市摆摊的衣服,依然是她从服装厂仓库里找的样衣,但是数量远远不够,于是她又去临市批发布料请厂子代工。   今年也是如此,不过批发布料,下单代工的时间都提前了。   宋诗远打算把“胶囊衣橱一衣多穿”的概念继续贯彻下去,她今年也定了九件可以互相搭配的衣服,但其中一件白衬衫是她自己设计的。   和大姐小妹一样,她今年报名自考了,在服装学院上课时认识了几个朋友,她画设计,大家一起讨论,打版,做样衣。   今年先试试水,要是销量不错,明年花市卖的衣服就再增加一些他们自己设计的。   公司也可以搞起来了。   目前大家想的还是先做学生生意,衣服单件成本容易控制。先试试,也许以后可以一年做两季胶囊衣橱呢。   余自新跟大姐、二姐聊起来,最大的感受是“招人才难”。   金姐也是同样感受。   初四晚上金姐安排了个私房菜饭局,除了三姐妹还请了花姐。大家说了这一年的甘苦,惊险之余也各有收获,除了花姐。   她这一年,憋屈得要命。   前两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眼看分崩离析,毁了。   “我最近特理解当年岳飞的心情。”花姐喝红酒跟喝糖水一样,“他妈的。当年读书看到十二道金牌和莫须有,气得我真想穿越回去摇晃岳飞‘造反啊’!可现在轮到我了,才知道不是不想,是没法造反。”   大家都劝花姐,“不然你就跳槽吧!”   金姐早就想把花姐挖过来了!   可是花姐不愿意。不仅是她对花想容有感情,这个牌子一点点做起来,已经投入了这么心血,不舍得啊!   宋诗远吐槽,这不就好比爱上了一个渣男?   花姐哈哈大笑。   余自新学了马哲,思想不同了,这是沉没成本呀!花姐,别赌了。   花姐神秘一笑,“我得到风声,这位坐不稳了。”她期待下一任总裁会有不同。她对花想容还有感情。她是开国元老,她不要跳槽。   “要是新来的跟这一位差不多呢?换汤不换药?”余自新不是跟她开玩笑,花想容要能做得好,怎么后来退出中国市场了?   可是花姐主意已定,但她怒骂现在的总裁,“臭男人,懂个毛线!”   大姐也喝高了,无比赞同花姐,“对,臭男人懂毛线!”   余自新无法不赞同。   新新爆火后,李霖按照约定高高兴兴辞职,到余自新那儿做经理,娜娜做店长,三个人正摩拳擦掌做新计划呢,李霖的男朋友冯喆跟她大吵了一架。   觉得她跳槽没跟他商量好,圣诞节前跳槽,那年底花红不要了?真考虑好了么?那可是日资大企业呀!余自新这店才多大点?想过十几年后怎么办吗?   在日资企业才干了半年不到,以后再求职,这就是履历上的污点啊!   李霖也是骂,“臭男人,懂什么啊?”冯喆自己还上着研究生,没啥收入,对女朋友指手画脚的。李霖要拿自己工资当证明,他还更委屈,“你才进社会多久?怎么就这么物质了?”   赚的少了怕你连累他,赚的多了,怕你骄傲,要说你物质,拜金,铜臭气。   难怪一个留在校园一个开始工作的情侣九成九会在毕业一年内分手。   余自新举起酒杯,“干杯!不管臭男人们!他们只会影响我们拔刀的速度!”   “干杯!”没人理会拔刀的速度是什么,半醉的女人们一起举杯欢呼,“干杯!” 第119章 贺岁片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葛优   只要地球没停转, 该办的事就得接着办。   跟金姐喝酒隔天,三姐妹各自去忙了。   宋秋凤和宝珠姐一起到临县,请肉联厂供应商吃饭。   她们准备今年六月以后扩大厂房, 产品也要增加一些新品种, 而且, 也要开发新市场, 原材料供应这一块要先搞好。   花姐这一年多也没完全白干, 顶头上司要在超市卖花想容的彩妆,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倒也因此认识了不少连锁超市这边的人。   花姐是不看好在超市卖彩妆, 但对宋秋凤来说,要是她的速冻丸子能进超市, 那可就太好了。   她跟花姐说好,先跟自己的合伙人商量,再由花姐牵线,现在能不能做成不要紧,先看看超市这边对速冻食品的要求是什么标准,行业惯例是什么样的, 有没有赚头。   要是超市的赚头太低, 宋秋凤也想好了B计划——先打广告,再在周边小县城开专卖店,或者和私营小超市合作,像可口可乐似的,在超市里放一个只卖她产品的冷柜。现在全靠宝珠一个个跑批发商、大排档,效率太低,还时不时出点妖蛾子。   宋诗远和余自新早上先去G市日化厂的领导家拜年,下午去花市看摊子。   “胶囊衣橱一衣多穿”这个概念是第三年了, 花市还没有模仿者,但是各种街边小店,小服装城都有了模仿者。丧彪给宋诗远支招,请几个“临时工”,都是喜欢逛街卖衣服的学生,见到这样的小店就来汇报,买下他们的衣服送来给报销,还给五十到一百元的奖励。   为什么奖金有高有低?搭配的太粗劣,只挂了个“胶囊衣橱”羊头卖狗肉的,就只有五十元信息费。多来两次以后都不会再叫你干临时工了。   宋诗远把这当成筛选人才的办法,要是真有搭配技术高超,审美过硬的,那她就要亲自跑去跟人谈谈想不想合作了。可惜,目前还没出现一家值得去亲自探店的。   余自新今年是偷了个懒,只背来两千多条丝巾跟着卖,好多花色还是去年就有的,其中还夹杂了一些“新新女孩”的小方巾,没想到丝巾卖得还是挺好。不少学生专门要买新新女孩小方巾,还挺遗憾,“为什么不在G市也搞选秀啊?”   虽然没在传统媒体上大做广告,但是“寻找新新女孩”的选秀从海市几所高校的论坛火到其他城市的高校论坛,新新护肤露和润唇膏也不胫而走,出现在一些大城市高校的商店里。   倒不是余自新不想继续扩大产量,而是她太缺人手了。比起在其他城市扩张,她更倾向于先把新新这个牌子的形象建立起来,把基础打结实之后再向外扩张。   海市日化厂想要一脚踢开新新自己做年轻牌子的事也给她一记警钟,必须要把根基扎实了,再扩张,不然,只是替人做嫁衣裳。   今年花市的摊铺还是陈姐来做店长,姐妹俩问了销售情况看了账本,陈姐说今年经济依旧不景气,但春节期间,市民们还是舍得买衣服饰品的。   余自新估算了一下,如果接下来几天没有下雨的话,今年的盈利会和去年差不多。   宋诗远专门留意了她和同学一起设计的那件白衬衫的销量,很不错,今天是初五,余货只剩三百多件了。   巡完店,两人到越秀酒家跟林通求秦语会和,一起吃个晚饭。看来每年春节时来G市订货已经成了秦语的例行公事。   到了酒店包间,服务生为她们推门,门只开了一半,余自新就看到了秦语。他也正抬头看着门口,他一看到她,就笑了。   余自新还不知道自己也在笑,被二姐看了几眼才收敛笑容。   两人一落座,秦语就送上礼物,是卢浮宫纪念品巧克力。印制包装很精美。   宋诗远客套了几句把巧克力放在一边,余自新却把盒子翻过来仔细看,还问秦语,“每一年都出圣诞特别款啊?那还有其他款式么?”   秦语迟疑了一下说:“有的。”然后又拿出一小盒巧克力放桌上。   余自新拿起来仔细一看,哦,是情人节的特别款。   她刚想问秦语怎么不一开始就拿出来,两人目光一触,顿时明白了,她不禁又对他笑了。   秦语立即错开眼神,又跟宋诗远寒暄了几句。   宋诗远笑眯眯应答,心里却开始犯疑:小妹跟秦先生,这两人有点不对劲啊……   她不动声色回忆去年八月在德国法国的事,当时并没觉得有任何反常,只有一次,秦语带小妹去美术馆逛了大半天。   这两人肯定从法国回来后有私下联络。   这顿饭的菜肴当然很丰盛,不过四个人心思都不在吃上,聊了很久国内外经济形势,欧洲情况相对要好些,第二批珍珠项链销量也不错,秦语的公司前不久和奥地利和西班牙的几个大百货公司签了合同,接下来如果能签下英国和爱尔兰的百货公司,今年的饰品订单还要再追加。   不过,国内这边,江浙的发展渐渐有追上G省的趋势,义乌的小商品虽然目前很多还是以低价取胜的,但秦语的两个合伙人都想去看看。   他们有位同行在义乌定了些肥皂之类的小纪念品销售到意大利和希腊,靠薄利多销也赚了不少。   林通求是这几年才开始做中高档饰品生意的,听了秦语的话轻轻摇头,“工人的薪水一上来就很难降下去。薄利多销的‘薄’最后还是要落在人力成本、土地成本上,看G市就明白了,很多厂子都搬到东莞佛山了,以后深圳那边也不会便宜,我们是不会走回头路的。”   他又想起一件事,跟秦语讨论,“我一个朋友还想拉我在深圳开个做手机的厂子,哦,不是手机,是小灵通。但是G市这边电信局一直不松口,机子做出来没信号就是废塑料,我暂时还没答应他。”   余自新默默点头。小灵通现在在江浙很火的,既能当移动电话用,还单向收费,月租费才20元,每分钟两角钱,还不用交固定电话的初装费,卖得比手机都好。   但是,她记得,小灵通后来销声匿迹了。   林通求要是投了钱,赚一把及时出手还好,不然最后烂在手上可亏大了。   至于小灵通为什么被淘汰了,好像是通讯基站被国家下令关了?   她还记得小灵通信号特别差,有好多流传甚广的笑话,会不会被淘汰的原因是这个?   林通求也解释不清楚,只知道小灵通用的是和手机不一样的通讯技术。   秦语不看好投资小灵通,“和国际通用的通讯技术不一样,以后必然会被淘汰,但是国家什么时候统一标准就不一定了,在这之前,投资的人也许能有几年大赚的时间。不过,什么时候退出是关键。说来说去,还是时机。除非你有通天的关系,不然这时机太难把握了。”   林通求埋单后随口问,“要不要去看贺岁片?”   宋诗远不太想去,没想到秦语慢吞吞说:“好呀。我还没在国内看过电影呢。”   今年冯小刚创作的第三部 贺岁片《没完没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葛优,但是宋诗远就是笑不出来。她时不时就偷偷看看邻座的小妹和坐在小妹另一边的秦语。   小妹这个没心没肺的,还哈哈笑呢。   这秦先生,不地道啊!   他也不想想他多大年纪了?哦,他是单身不错,可他都三十二了!   哼哼,也不知道他之前交过多少个女朋友……这人看着稳重斯文,其实呢?只谈恋爱一直不结婚——渣渣。   电影散场了,大家又吃了夜宵才散。   宋诗远开车回到她的新家,大姐已经到家了,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抱着个小搪瓷锅吸溜方便面呢,她含糊不清问俩妹妹,“饿不饿?给你们也下点面条?”   两人都说刚吃饱。   余自新满面春风回到房间,没换衣服就把那盒小巧克力打开。   果然!盒子里还夹了张手写的卡片,她正读呢,大姐和二姐敲了几下门一起走进来,黑着脸。   余自新懵:“沃特?”   两个姐姐拽着她坐下,先问她和秦语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哦,从法国回来还定期联系呢?你们都聊什么啊?哦……他还给了你不少意见呢。   然后两个姐姐郑重警告,你看不出来他不怀好意么?   宋诗远瞥瞥小妹藏在背后的卡片和巧克力,可恶,她看不懂法语!   宋秋凤的话那就太朴实了,“你才多大点?几个月前还未成年人呢,他啥意思?这种人你可给我躲远点吧!看着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   余自新心里那点死灰复燃的少女心思还没来得及蹦跶两下呢,就被俩姐姐严厉的告诫给摁灭了。   她为秦语辩解,“他从来没跟我说什么出格的话,我俩谈论的都是正经事,就这卡片,也没几句话啊,说的也都是朋友之间的祝福。”只有巧克力是情人节款。   要说她感受不到秦语对她有特别的小心思,那她真是白活两辈子了——但是天地可证,秦语跟她说话,打电话,电邮,从来都是良师益友型,别说言语挑逗了,就算她趁着刚看完十本少女漫画重新孵出来的少女心用力去在搜寻,想要在他话中找到一丝暧昧都难。   两人几次见面,除了美术馆那个上午,再没有单独相处。即使那一次,全程也是在公共场合。   刚才在电影院,她终于和他坐在一起了,老实说她在黑暗中还有点心猿意马呢,哎呀离得真近呀,好像能感觉到他手臂的温度……他身上涂的是古龙水还是什么香水?真好闻。   唉,下次去巴黎应该去卖香水的地方好好逛一逛,光是看书上的描写是没法理解一种气味的……   再用眼角余光看一眼他的侧脸,这线条,这明暗,可真比美术教室里那些石膏人像教具优秀多了。   她甚至还有点自己都有些想嘲笑的小期待,可没想到秦语认认真真看了九十五分钟的电影,一句话没多说。   电影散场了他才告诉她,他听得有点费力,要看字幕。   唉。   姐姐们当然是好意。   但她并不是内心只有十八岁的小女孩。她不需要她们在这方面的保护。   她很清楚自己被秦语的风度学识吸引。   当然,她也感到困惑,秦语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呢?或者说,让他有朦胧好感的,是十八岁的余自新?还是真正的余自新?   她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她对秦语的吸引——无论究竟是哪一种,远不如秦语对她的吸引强烈。   “你们放心吧!”余自新闷闷地收拾好纸盒卡片,“我跟秦先生,没可能的。” 第120章 大年初六 她们为什么不信任我的判断……   宋诗远和宋秋凤提醒小妹要小心秦语这个大灰狼的时候有又担心又激动, 看到小妹耷拉嘴角闷闷不乐了,这俩人又觉得难受。   宋秋凤想了想说:“小妹,你的缘分还没到呢。你才多大点儿?现在就好好学习好好工作, 等你功成名就赚了大钱, 大把帅哥站在你面前让你挑!”   大姐说的这套, 就是世俗劝勉男性的那一套——书(科举仕途)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   余自新笑, “大姐, 站成一排让我挑?咱这是去白马会所了么?”   “白马会所?那是什么地方?”宋秋凤愣了一下会意——这种地方宝珠姐的哥哥请人去过!   她用力拍小妹屁股,“胡说什么呢你!”   宋诗远看着大姐和小妹笑闹,心中隐约觉得, 即使有了金钱,名利, 地位,也不一定就能遇到一个合心合意的人。她跟小妹都追《欲·望都市》,四位女主角哪一个拿出来不是都市成功女性的典范?可她们也还是一直在寻找。找的时候伴随迷茫,痛苦,当然,也有快乐。   她只坚持一点, “两个人差距太大, 是没法产生好的爱情的。”   余自新心想,这话说的没错,可是,她怎么心里这么不是滋味呢?   她强颜欢笑,跟两个姐姐保证:“你们真是瞎担心,别说人家根本没那种心思,就算真有,他住在巴黎, 我呢?”   她和秦语约了第二天找他看画稿,出门前二姐问,“要不我送你去吧?”   余自新坚决拒绝了。   到了秦语的酒店,她在大堂请前台打了电话,两人去酒店茶座。   余自新先给他看的是她为仙姬画的几张宣传画。   选秀结束后,她跟常真导演讨论过仙姬的广告需求,常真先画了分镜再让田欣和另外两个舞蹈学院的十二强穿上长绸舞的舞衣跳了几次,修改分镜图。   余自新这几个月国画水平有长进,她模仿岭南大师的笔法,按照常真导画的分镜画了几张仙姬们月下翩然起舞的画稿。   秦语看完了先表扬,“色彩的感觉提高了很多,人物灵动。”   然后他建议她参考穆夏和莱俪的作品。   新艺术时期的欧洲艺术家们深受东方影响,穆夏画了很多仙女版画和歌剧海报,莱俪则采用牛角、蛋白石和珐琅制作了许多仙魔难辨更具有神秘气息的珠宝,说来很巧,上次他带她去的奥赛美术馆,在改建成火车站之前是万国博览会场馆,穆夏和莱俪的作品也曾在此展览。   余自新按捺住开心,细心记下他的建议,又给他看另一组画稿——Q版的三头小美人。   秦语愣了愣,微笑,“很可爱。像是日本的……卡哇伊风格?Chibi?”   余自新猛点头,又拿出她收集灵感的本子给他看,本子里还夹了很多媛媛帮她搜集的各种Q版卡通人物贴纸。最多的是月野兔。   用动画人物当自己产品的模特这个主意,是余自新重生后第一次跟媛媛见面后想到的。她一直没忘。   秦语兴致勃勃翻看,“很有想法。”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把几个美少女战士的贴纸放一排,问余自新她们每个人代表的星球是什么,然后提议,“能不能画几个城市的拟人?画成Q版,我们可以做成徽章和纪念品?”   余自新拍脑袋,“对呀!”为什么不可以?!她怎么没想到?!   但认真一想,就觉得难度很高,巴黎、伦敦、罗马,应该是什么样的美少女?   秦语提示,“穆夏画过一组叫《一日时序》的画,是将一天当中的四个时段画成四位不同样子的女郎,你再想想,是不是看过类似的?”   余自新又想拍头了,她确实在巴黎看过类似的——四季女神!别的画家画的。这不也是拟人么!   这么一想她能参考的资料多着呢。   “我会好好想想怎么画的。即使不能过稿也很好。太谢谢你了!”她诚心实意说。   秦语只点点头微笑,他正想要说什么,忽然看向余自新背后,有点疑惑。   余自新转过头一看,她两个好姐姐跟着一位服务生走进来了。   秦语还以为她们家出了什么事呢,不过,宋诗远笑着解释,“我们约好去金姐那聚会,顺便过来接小妹。你们打扰了么?”   大姐也笑着说:“你们继续聊吧!”   余自新明知不是这样,但也只得微笑着默认这是三姐妹约好的,又跟秦语介绍大姐。   她还指望大姐见到秦语本人了就知道她们是反应过度了,没想到寒暄了几句,大姐像居委会王老太太平时跟她们玩笑聊天那样问秦语,秦先生一表人才,有没有女朋友呀?   余自新大感尴尬。   秦语微笑着把话岔开了,看看腕表,“我等下要接一个重要的电话……”   大姐又开玩笑似的问:“是女朋友吧?”   秦语这次没有再做迂回,他笑着,看了两个姐姐一眼,又看看余自新,笑着回答,“是我未婚妻。”   二姐也没算是纯说谎,确实今天约好跟金姐花姐一起商量事的。   只是三姐妹一路沉默,大姐几次想说话,都被二姐用眼神制止了,余自新也暂时不想搭理她俩。   坐到二姐车上,她一声不吭,心里翻江倒海。她知道姐姐们是担心她,可是——别的事上她们会听她的,相信她的判断,早就把她当成一个成年人看待了,为什么在处理男女问题上不信任她?   她们刚才这种行为是干什么呀!唉。   她现在可明白新闻联播上“粗暴干涉他国内政”是什么意思了。   她既生气,又委屈。   秦语手上光秃秃一个戒指都没,去哪儿突然有未婚妻了?他为什么这么说?当然是因为看出来她们在怀疑他有不良的企图。还有,他那句话也是对她说的。   告诉她,他对她没有企图。   余自新转头看着车窗,轻轻吸了吸鼻子。巧克力的事,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误会。毕竟,就像她跟姐姐们说的,卡片上一句出格的话也没有,只是再正常不过的祝福。   到了金姐家,她把心里那些说不清的心思压下去,认真跟大家商量主意。   金姐现在有政策扶持,现金流可说无敌,新年和春节期间仙姬的礼盒卖得可好了,余自新已经通知丝厂,初八开工就加印一千条丝巾。   这一波赚的不少,但是能预见春节后销量会落下来。一套护肤品至少能用两三个月。这就是周期。   想要打破销售周期,让销量持续稳定,就要继续扩张,发展更多新顾客,或者增加新产品。   不过,金姐面临同样的问题——人不够,销售人才管理人才都不够。扩张得太快,就像根没扎好的树,遇到风雨干旱,很快就会倒下。   此外,仙姬的品牌定位在这儿放着,它只能在高级商场开专柜,出了G市,可没有政策扶持了,宋诗远上次去海市和几个商场谈过了,前不久才能定下在哪开专柜。   开专柜,昂贵的租金先不说,柜员要不要培训?要不要监督?   余自新再次提起贝斯塔曼书友会的邮购模式,她记得,几年后有一些服装品牌采用邮购模式,在《读者文摘》《知音》之类的杂志封底常能看见它们的广告。当然,她从来没买过。   “我们还是跟机场和航空公司合作,在飞机上的杂志里加可以撕下来的广告页,客人可以填好表格邮购。”   金姐也没忘了这个主意,“那得先跟邮政方面谈成合作。我们在海市的专柜三月份开,再接下来,在B市也要开一个。香港那边反而最容易了。”买手店的生意越来越好,王菲这种咖位的明星都成常客了,在店里开个专柜就行。   花姐提议:“是不是要加一个新配方的,或者适合干燥气候的面霜?B市那里气候和我们这边差异太大了,冬天干得要命,春天还有沙尘大风。”   宋诗远觉着没必要,“多涂面霜多做面膜就行呀!我们让柜员告诉顾客天气干燥要用量多一点就好。”   两个法子各有好处,花姐说的是增加新产品,宋诗远说的是增加销量。两人讨论一会儿,觉得不如,再推出一种成分更油润的精华液。   余自新想起另一件事,“我想在G市日化厂代工一批防晒霜。仙姬要不要也做一个含防晒值的日霜?”   “这个可以。”金姐记在笔记本上,又提议,“夏天了,还可以加个沐浴露。小妹,你的牌子要沐浴露么?”   “要的要的!”余自新也赶紧记在自己本上,她还想定个花露水,不过,花露水在海市代工更方便。   然后是仙姬的广告。   金姐她们看了余自新的画稿后又“哇哇”了一阵,“不知道最终做出来效果怎么样。”好期待呀!   花姐也很喜欢,“小妹,这要是能做成动画片肯定也特别靓。”   “对对,和别的广告都不一样!”   “唉,我去问过了,海市美术片厂没人愿意接。”厂子都要倒了。余自新也相当遗憾。但她还想到了另一种“动画片”,她和雯雯刘洋就可以做的。   “Flash?”那是什么?   Flash是一间叫MACROMEDIA的美国公司在1999年6月推出软件,可以把音乐,声效,动画还有界面融合在一起。   它最大的优势,就是能让网友们在网络带宽普遍不高这个时代看到动画视频。不会卡!   余自新一开始也不知道flash是什么,她跟刘洋雯雯说了自己想做动画片广告后,这两个人一起想到了flash。能配音乐的动画,新奇可爱,还可以在网上快速传播。   雯雯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刘洋送给她一台电脑当贺礼,他妹计算机系的,没电脑怎么行?   没想到雯雯自己摸索着,成了一位“闪客”。   1999年底,Flash已经通过互联网风靡全球,国内的闪客们聚集在几个论坛,每天都有人上载自己做的flash作品,大家还能打分投票,每天排行榜更新,论坛里常能看见技术大牛。   因为大家起点都差不多,每隔一阵就会出现一个特别牛逼的新人空降排行榜,然后在论坛上无私地传授(某种程度也算炫耀)自己的技术。   就在春节前几天,刘洋跟某个flash新人大牛在论坛上聊了一会儿,双方留了企鹅号,刘洋一加好友——他就说这个号怎么有点熟呢,大牛是他妹!   金姐家没电脑,余自新很难解释flash动画究竟是什么样的,只催金姐赶紧买电脑联网,等第一支新新的flash广告做出来,她再给她们看看。   余自新给金姐她们看另一本画册,依旧是动画人物,不过,和国画风一比简陋许多,人物短胖圆,“这种叫Q版!很适合做flash动画。”   宋诗远觉得很可爱,“是很Cute啊,难怪叫Q版。”   金姐有点犹豫,“我觉得,和仙姬的形象差得有点远。”   花姐同意。   “没关系,我们先试试水。”余自新打算先做出新新的flash广告,等仙姬的广告片播出了,再以田欣的形象画一个Q版小仙女,在新新的第二支广告里客串一下,看看反响如何。   她隐约记得,SKII的神仙水也有可爱的和服娃娃限定版,魏蓝去日本玩还专门给媛媛买过。   “你们都得赶快学会上网,互联网,以后有用着呢!相信我吧。”余自新告诉她们,“我回去后会让刘洋帮你们先把网站名给占住,然后再慢慢搞个像样的网站。你们也得有企鹅号,传照片资料方便着呢。”   “还有大姐的丸子广告,我刚才也想好主意了。”余自新在本上画了几个圆脸小娃娃,“这是牛肉丸、猪肉丸和包心鱼丸三兄弟。他们还有两个双胞胎妹妹,是芋圆,叫——玉玉和圆圆!”   她看了土豪羊毛衫广告就想起奥运时让多少人以为自己家电视出故障的十二生肖广告,又想起奥运吉祥物娃娃,和秦语讨论拟人Q版时主意成型了。   企业商标除了名称还有吉祥物形象,甚至恒源祥的“恒-源-祥羊羊羊”的魔音也可以注册,比如,肯德基的吉祥物是奇奇,好多炸鸡店用炸鸡咕咕做吉祥物,还有个火腿肠品牌的吉祥物是小狮子,大姐的速冻丸子说实话技术含量并不很高,但肯德基和麦当劳的食物技术含量也高不到哪儿啊,为什么人家能跨国连锁做这么大?品牌效应是关键。   所以,大姐的丸子也得搞起来品牌效应。   “拳头产品就用这几个吉祥物,海报可以简单粗暴,突出商标名字就行了,这几个圆脸娃娃都好画,再配个蓝色方框底,红色边框,醒目就好!大姐,你叫人先试试,要是能在县乡村路边的土墙上都能画就最好不过了!”配色不多但醒目,用不着太好的画工就能画成,节省时间和人力成本。   大姐喜滋滋拿着画稿,“行!我待会儿跟宝珠姐联系。”   她又跟花姐聊了会儿怎么进超市,感觉今天收获不少。   晚上三姐妹回到家,坐在床上摊开笔记本,“来吧,到了上年总结和下一年计划的时候了。” 第121章 正月十四 手里一点筹码没有怎么谈?你……   1999年的总结不难做, 2000年的计划却变数很多。   三姐妹都报名了自考,眼看四月就要考试,各有准备。   大姐今年想学开车。她常常要去周边的城镇跑业务, 每次都包车又贵又不方便, 更不好意思总让宝珠姐接她。   她打算先学会了, 再买个二手的车开着。要是下半年丸子厂扩大规模, 可能还得在厂子附近的县城买套房子。   宋诗远今年的最重要的目标是建立自己的公司。她和同学设计的白衬衫在工厂订了三千件, 花市摆摊这七八天全卖完了,几个人信心大振,当即决定再做一千件白衬衫, 再设计五件单品,搞个小型夏季胶囊衣橱。   余自新自己的计划也很明确, 继续学习,新新今年夏天要推出防晒霜、沐浴露,也许还有花露水,第二波广告也准备就绪,会所三月趁妇女节再做一波推广,到了九月, 再来一次选秀。   对三姐妹而言, 最大的变数,就是大姐的婚事。   她和两位律师见了几次面,但还没跟两个妹妹说具体的计划。   “曾律师说我俩在法律上没结婚,只能算是合伙人。他家出的彩礼,当然是我一分不少原样还给他。丸子厂是我和宝珠姐合资办的,有合同,有双方出资的证明,他是没法分的, 再说,他连一次都没去过,都不知道在哪儿,想插手也难。再说贷款的房子,虽然房本上名字是我自己的,但他也出了力,出了钱,这房子我就跟他一人一半。”   宋秋凤叹口气,“我能设想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出钱把他那一份买下来。最难的是怎么处理现在的小店。房子你俩占一半还多,我不能替你们做主,只能跟你们商量,看看这样行不行,他要是愿意,就签个长期租约,把房子租给他,让他继续做生意。我再找个店面,雇人开。”   余自新和宋诗远都认可这个办法。现在不是两年前他们全部资金加一起还不到十五万的时候了,有资金,有经验,也有人脉,在G市几所大学周边再找合适的店面开店就是。   但她们都有点担心。在乡下,定了亲就跟结婚一样了,他俩订婚酒都摆过了,现在要退婚悔婚,男方家很可能会觉得受了侮辱,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报复大姐呢。   宋秋凤也考虑过,“我明天打电话跟他说。只要跟他爸妈说我给的条件,我想,他们会劝他同意的。”   她苦笑,“彩礼退回来,房子折价分一半给他,店还让他开着,他家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不能呢?最好是乐意给他妈端尿盆的,生男娃的。”   余自新本来提着心,怕人家要砍要杀要鱼死网破,听大姐一说,也对,徐山平可能还会失恋一阵子,他爸妈可不会,两三年工夫,钱多出来好几倍,说不定还庆幸呢——他家大儿命好,宋秋凤这个母夜叉、虎媳妇就是给他们家送钱的!   等他们手里握着二十万块钱,还怕找不到更好更听话的媳妇?   可是,徐山平自己会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觉得,二十万是他应该得的,而宋秋凤罪该万死。他为了她,都把他爹妈撵回乡下了,她竟然还不知足?她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余自新越想越害怕,刚才那点“用钱能买自由”的轻松又一下没了。   宋诗远早在年前徐山平回老家的时候就开始筹划了,这时终于能说出来了,“别怕,等跟徐山平说好了事,咱们先到陆军文工团的大院住一阵。朱姐她干妈的房子空着呢,我都跟人家说好了。部队大院进出都要检查,门口哨兵背的都是真枪!”   宋秋凤笑,“哪就至于这样了……还去部队大院躲着?”   “防人之心不可无!”余自新大声说,“二姐,你这法子很好!咱们可得好好谢谢朱姐。”   她重生前看的那些社会新闻太多了,没跟男的分手、离婚,你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被推到下水井里的,光天化日之下在大马路上被烧死在车里的,尸骨不全在化粪池里找到的——有的是谋财害命,有的觉得女方想离开自己,有的甚至只是女方不接受他的求爱就觉得受了奇耻大辱,非杀掉对方才能消心头之恨。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每个凶手被捕之后,新闻上还说邻居们都评价此人是“老实人”。   她宁可事后被笑话疑心病重,也别当法制新闻上的受害者。   第二天两个姐姐送余自新去机场,她临进安检前再次嘱咐,“大姐,小心能驶万年船。你警惕些吧!你觉得给的够多了,没准人家觉得被你伤自尊了!他的自尊无价,非得再加上你这条小命才勉强打平。”   宋秋凤本来还觉得两个妹妹想太多了,徐山平虽然各种毛病,但怎么说也是个老实人,两人就算散伙也能好合好散,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哪儿用得着这么草木皆兵的。   结果,她跟徐山平摊牌之后,事情就像曾律师提醒过的那样发展——男方先是暴怒,不同意分手,然后散布谣言,质疑她品行有问题,同时到她家大闹。   宋老爹打电话来哭求,“秋凤啊,你奶奶都给气昏过去两次了!咱别闹了,你说你退啥婚啊?徐山平哪儿不好了?你跟他好好说说,你们和好吧!”   村支书李广济也打电话来抱怨,“秋凤大侄女啊,你这办得叫啥事?啊?你叫俺们在乡里怎么跟他们处?他们徐河村的人现在堵在我家门前呢!”   几拨人跟她打电话,宋秋凤一开始是懵的,然后听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   徐家的人带着一帮亲戚到宋李村大闹了一场,骂到宋老爹和李广济门上,徐山平的妈又跟李桂香当街打了一架。   不过,李桂香一点不吃亏,秋凤奶奶说,“把徐山平他妈的骚裤头拽出来了”——无法想象,也不想去想。   已经好久没打过电话的李桂香大概是得到了许可,她在大妞家给秋凤打电话,不过,她说的话跟其他人不太一样,“秋凤——你个傻闺女!听妈说!一分钱也不能给他们徐家!你听到了没?永是不跟他家做亲戚了,凭啥给他钱?你敢给他家一分钱我跟你爸就当没生你这个小娼妇!下作胚子,让人家白玩了几年你还赔人家钱?你臭不要脸啊你这个小烂——”   宋秋凤一把抠掉手机电池。   她急促地喘气。脸上又是汗又是泪。   幸好,幸好让徐山平回老家了才摊牌。   宋诗远和宋秋凤都不想让小妹知道这些事,但她们不说,刘家成和刘洋的手机也快被打爆了,余自新哪能不知道呢。   余自新给徐山平打电话,直截了当问他:“徐大哥,你觉得我大姐跟你分手是侮辱你,侮辱你家?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三年前是什么样?你现在是什么样?你去照照镜子,自己看看!”   “我姐财产跟你平分,店也给你,够对得起你!你没我姐,能两三年就从站流水线的打工仔当上小老板?还在G市买了房子?你摸摸自己良心——还在不在你肚子里?”   她挂了电话还在发抖,雯雯和二姑一个揉她背心,一个搓她胳膊,“新新,别哭,别哭啊!”   余自新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狗屁老实人!   老实人会逼着自己老婆一个接一个生孩子?会让她连卫生巾都买不起?   她冷静下来后又打电话给二姐,“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部队大院。”   “小心。”   “我知道。你也小心。”   徐家这么不留后路地闹腾,显然已经同意退婚了。   或者是想出口气,或者想通过这种方式施压再多要点钱,总之,事已至此,无法善了,她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正月十三,徐山平和他爹妈,三个叔伯兄弟一起不声不响到了G市。   隔壁小卖部的郑姐赶紧打电话给宋秋凤报信,“凶神恶煞一样——几个帮工都吓跑了!你可千万别回来!”   幸亏宋诗远和林通求早有准备,提前跟派出所民警还有王老太太都打了招呼。   王老太太领着红袖箍们来“问候”,“小徐回来了呀?这几个是谁啊?”   徐山平爹妈本来打算揪住秋凤姐妹打一顿,就算不打她们也得狠狠羞辱一顿!不然带几个男丁来干什么?打这种不要脸的女人犯个屁的法!只要她宋秋凤一天还是我徐家的人,就天经地义!   可是一见这个老太太,他们就没那胆子了。   等民警来了,这几个人更没电了,民警小李临走前还问他们是要长住还是来旅游的,要是长住得办暂住证。他还提醒他们,“三月要开会了,知道吧?没暂住证可不能到处乱走。”   帮工阿香偷偷给秋凤报讯,这帮人本来还想砸店呢!讲什么“一个坛子一把椅子都不能那个女人留”,民警同志们和王老太太他们来了之后才作罢了。   秋凤听着电话发呆,阿香“喂”了几声她才说,“你们几个今天放工吧。工资我照补给你们。”   这是她认识的徐山平么?   他是自己要这么做的,还是被他爸妈撺掇的?   金姐先给宋诗远放了两天假,让她守着秋凤,转头她又招呼林通求,“手里一点筹码没有怎么谈?你懂我意思吧?”   徐家一大家子这天晚上就住在小店,本来他们还想去珠江花园的新房子看看,但是徐山平不让,那里租给别人了,上门去闹人家肯定报警,看到今天这阵势,宋秋凤也不是毫无准备,没准就等着他们上门闹事呢。   徐山平这几个堂弟都是第一次来G市,隔天一早跑出去玩,中午其中一个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在街上碰了几个年轻人,双方口角了几句,好巧不巧警察来了,全都抓走,只有他跑了。   徐山平一听心说坏了!   在哪儿被抓的?人抓到哪儿了?收容所还是什么地方?G市的收容所还有好几个呢!   他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林通求,手机拿出来才想到,林通求是他的朋友么?不是。   他在G市这几年,认识的人都是什么水平的?   徐山平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打给林通求。   第二天,徐山平打电话给曾律师,他同意退婚了。 第122章 营养液三万加更 她自由的代价是二十九……   其实, 退婚跟分手一样,用不着谁同意。   但是几乎所有人——两位律师,金姐、花姐、宝珠姐, 甚至王老太太他们, 全都劝宋秋凤, 对方的要求尽量先答应, 宁愿自己暂时吃点亏, 别跟他纠缠。   余自新每天给大姐二姐打好几次电话,她也想要回G市,两个姐姐不让, “你来干什么?再多一个人质?”   她只能留在海市干着急,嘴里长了一圈燎泡, 嗓子也肿了,喝口水疼得要命。二姑炖了绿豆汤给她喝也没什么用。   好在事情很快摆平了。   手里有了“筹码”,金姐觉得现在双方可以坐下谈了。   林通求做和事佬,约徐山平一家到金姐名下一间酒楼吃个饭。双方终于见面了,还算理智。   徐山平他爹妈没有再敢打闹辱骂,不过, 他们要求宋秋凤再给他十万现金。   他说他不想再留在G市, 也不想继续在小店做生意。店面房子当初是四个人出资买的,虽然按现在的市值折现没多少钱,但是店面这么红火,生意也是现成的,当然要算多点。他出力了,所以这钱是他应得的。   这才是让秋凤最震惊也最失望的。徐山平要是带这帮人来是为了跟她抢这间小店,她也敬他是条汉子。竟然是要钱!要回家乡去县城开个店?!这是什么眼光?   他怎么这么蠢呢?   现成的店面、熟客、丸子的配方、熟练的伙计们——他不要!行吧,不要正好。   他往前走了吗?走了。   进步了吗?确确实实有啊!   可是, 一旦她不再拉着他、推着他往前走,他一转身就跑回去了。   宋秋凤皱着眉没说话,曾律师感到不平,“徐生,珠江花园的房子是秋凤贷款买的,市价二十五万,再加两万多装修费,折现给你十四万,这算公平,我们没异议,可是,小店买下时不到十五万,你只出了一万五千八,房产证出资证明上写的清清楚楚,现在你要十万?珠江花园的房子贷款还没还清,你已经先拿了一半,小店还要这样算?”   徐山平还是那句话:“我出力了。你要是不愿意,就把店关了,房子卖掉,卖多少钱按出资比例给我。”   宋诗远听得想骂人,好,那就这么办!大不了我们再开个店!   林通求按住她的手,轻轻对她摇头。别说房产证上有徐山平名字,就是没有,他们一家赖在这不走始终是麻烦。   找机会把人送进收容所?那这个仇就结大了。什么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呢?什么叫狗急跳墙?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真要斗起狠,总是体面人吃亏。   宋秋凤想到自己跟妹妹们将分割财产的计划时还想着最后再拉徐山平一把,让他经营小店,让他有固定收入,他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粤语现在也说得不顺溜,这个小店是赚不了大钱,但也能让他衣食无忧……   她现在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人家精明着呢!用她可怜?用她着急?傻子!她宋秋凤才是最大的傻子!   去年他爹妈来,让她倒尿盆的时候她就应该闹一场跟他分开的!   不,那个时候她提出分手,恐怕结果也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从她跟他订婚那天起,他们就把她当成徐家的媳妇了。什么意思?农村的媳妇是什么?就是丈夫家的奴隶!   你身为一个奴隶竟敢逃跑?那当然得抓住打死!   她想起自己在笔记本上写的那些应对方法,又想笑又想抽自己几耳光,幸好没真结婚!幸好没!要是结婚了,有了孩子,她还不得给扒掉几层皮?!要是他们把孩子抢走,逼她拿钱怎么办?不同意?那我就打小孩!她想象了一下,肚子里肠子直抽抽——小孩要是男的可能还不会遭这个罪,要是女孩——哈!   天哪。幸好她醒得早。   “我答应你们。”   秋凤一开口,所有人都呆住。   宋诗远感到愤怒:凭什么?   曾律师看着秋凤:别冲动,再跟他们磨一磨,没准降到五万六万。   徐家父母欣喜若狂:哈哈!死贱人,知道怕了吧?敢不同意?那你老宋家从此就别想安生!你们姐妹在这儿有依仗,能躲到部队大院,你小妹在海市能么?   徐山平愣怔怔看着秋凤,像是没明白过来,“你愿意?”   “嗯。”宋秋凤面无表情,“不过,一切都走法律程序,签合同,先付你五万,等办好了手续,再给剩下的。”   “行!行!”徐山平他爹忙不迭答应。   徐山平又怔怔看着秋凤一会儿,忽然流下泪,他哽咽着问:“秋凤,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嫌弃我的?不想再跟我在一起的?”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秋凤心中五味陈杂。   她其实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她最初的答案,是四个人凑钱买了小店他却犹豫着不想辞掉电子厂的时候。   很快,她又推翻这个答案。   不,比这早。   是第一次在花市摆摊时开始的。   他起初不愿意拿钱入股,还叫她跟他一起加班,后来看到卖衣服利润丰厚又想再添钱入股多分一份钱。   不不,更早。他们到圣诞市场卖发夹,在银行里他劝她要对小妹好,因为小妹会赚钱。她那时心里就不舒服。   不——比这还早。   宋秋凤彻底想清楚了。   他们俩回老家订婚,他知道她的嫁妆不到他家给的彩礼的一半后先是流露失望、嫌弃,然后得意笑了,像是开玩笑说,嘿嘿,秋凤,你呀,这辈子在我面前永远低一头了。   她没回答徐山平的问题,反问道:“你在电话里说要打我、杀我、强|奸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是当真的么?”   徐山平默不作声,渐渐不敢再看她,低下头。   宋秋凤笑了,叹口气说:“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好,是咱俩没那个缘分。以后,好好过吧。”   我反正会好好过的。   二十九万八千。   这就是她重新得到自由的代价。   她要不好好过,都对不起这么一大笔钱!   二十九万八千。   彩礼五万八,贷款买的房子折现一半十四万,还有这十万。   宋秋凤嚯一下站起来,叫林通求宋诗远,“既然谈好了,咱们走吧!曾律师,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了。”她说着拎起包打开包厢门走了。   徐山平他妈喊:“哎——这饭钱还没给呢!”   宋诗远回过头:“谁吃的谁给!”   曾律师叫徐山平,“还吃什么饭,趁我们还没后悔赶快签字吧。其实你也明白,真要打官司,我们比你拖得起。”   两天后,事情办妥,花姐叫两姐妹和金姐来她家喝酒庆祝,专门打开了一瓶香槟。   秋凤喝得醉眼朦胧,“还是姐妹们靠得住啊!男人是什么东西!”   要不是这帮姐妹帮忙,她一下子从哪儿拿出这么一大笔现金?   要不是郑姐王老太太仗义,又给她通风报信又请了他们片区的几位民警坐镇,朱姐和她干妈又收留她们姐妹,徐山平领了爹妈和几个叔伯兄弟来可不是光来吓唬人的,她和宋诗远真很有可能还会被殴打被侮辱。   宋诗远跟余自新汇报时还是忿忿不平,“小妹,当初买小店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真是一点不错!”这世道就是这样,女人办事不多想几分,出事的时候就只能哭。还可能会挨打。还可能更惨。   余自新当初听大姐说的分割方案就担心会有后患,现在徐山平拿钱走人,她反而感到庆幸,“其实这样更好,他们拿了钱回老家,为了面子好看肯定会赶快开店,最好再娶个老婆,双喜临门!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这辈子都不一定再见。”   现在看起来是大姐吃亏了,不过——哈,这两套房子以后升值十倍不止。   宋诗远还是气啊,“王老太太和郑姐才跟我们认识多久啊,还会帮着大姐,这徐山平——”   “行了姐!咱们以后只当没这号人了!大姐这几天怎么样了?还哭么?”   “哭个屁!她忙着呢!”   大学开学了,因为忙着处理这事小店却一直没开门。   徐家一窝子走了,大姐干脆在门上贴了个“店主有喜”的条子,再叫帮工大扫除,敲掉隔墙扩大店面,原先姐仨的屋子当帮工宿舍,粉刷墙壁。   她还定做了五个吉祥物的人偶服和大脑袋头套,再请人问了个好日子,重新开业!   金姐等人送了花篮,至于林通求,除了送花篮,他还必须得请醒狮队敲锣打鼓放鞭炮的。   余自新想象了一下,俩狮子和五个吉祥物大娃娃一起在店门外随着喧天锣鼓蹦跳扭动,深感魔幻。   三姐妹发家的丸子店隆重重新开张,郊区的丸子工厂也得搞点庆祝活动——鞭炮必须放一放,大红大蓝的丸子广告也涂在厂房侧墙上了,醒目得很!开着车往返G市,在高速公路上就能看见。   宋秋凤开始了新生活,徐山平那边也一样。   他们一家六口还没回到老家,从宋秋凤那儿要回了三十万的消息就传回去了。他、他爹妈、他三个堂弟——人多,嘴就杂。   宋李村的村长李广济消息也灵通,他赶紧跑到宋老爹家,“叔,婶子,你俩别哭丧脸了!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秋凤这闺女,出息了!”这要么是真当上女老板了,要么是傍上大款了!不然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钱?   等徐山平六个人回到家,家里天天挤满了人,来看热闹的,来说亲事的,来借钱的。   就像余自新猜测的那样,十几天后,徐山平又定亲了。   这次,订婚酒席第二天他就带着未婚妻去乡公所扯了结婚证。   他听一个堂弟说,要是他跟秋凤扯了结婚证,还能赔更多钱呢!连她跟人合伙开的厂房都有一半是他的! 第123章 三月和四月 重生后第一场正式考试   正月过完没几天就是三八妇女节。   余自新早早做了准备, 在有线电视台打的广告词换了一句“这个妇女节,带你的姐妹来姐妹会所呀!”“也带上妈妈!”“别忘了奶奶和外婆!”   妇女节这天,三位新新奶奶来会所当嘉宾, 跟大家一起上课聊天, 分享保养经验。   三位嘉宾现在可火了, 一出场受到老阿姨们热烈鼓掌欢迎。活动结束, 还有人要跟她们合影的。   余自新坐玻璃墙隔出的办公室里, 看着她们爽朗大笑,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怅惘,二楼窗外的法国梧桐已经悄然长出新的枝叶, 听说有些地方的早樱已经开了。海市的春天又来了,四季周而复始, 可人生只能往前。   她回过神,继续跟李霖、孙娜娜讨论新新接下来的计划。   新新在海市日化厂的销售代表又增添了一名,业务多呀。最近整天都有外省的供销商打订购热线询问批发价呢,不多招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两人跟日化厂的人闲聊时“无意间”透露了,新新今年还要开新产品呢,担心发货太慢, 在G市日化也下了代工订单, 小老板春节回G市就是忙这个事情。   隔天刘玉竹就联系余自新,“小余呀,过年好啊,长远没见了,今年有什么新计划呀?我们早点沟通嘛。”   余自新去了趟日化厂,想代工一批花露水,“不要很香的,就薰衣草和柠檬两种, 配方越简单越好,加薄荷油,喷上去凉凉的。”   这要求不高。但要控制每升的成本还要保证品质,那就不容易了。   换做春节前,海市日化厂肯定不会听她这么多要求,又要每升单价低,又要加薄荷脑,还要气味好,啧——要么做,要么滚。   现在不一样了呀,新新把防晒霜的生意交给G市日化做了。以后会不会护肤露的订单也分走,或者干脆不再跟他们合作了?   厂子的自有品牌要是成功了,那当然人人脸上有光,可代工品牌做得好,也是实打实的政绩啊!——代工品牌卖得好,那说明我们生产能力和研发水平好呀,只是人家更懂包装、销售这一套嘛。   订好试制协议,余自新带了十几支小样品回到家。   她闻了一天各种香精,头昏脑涨,而且她发现自己不幸正是刘玉竹说的那种嗅觉记忆深刻的人,她现在站在电炉前煮方便面,还是觉着自己能闻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人造水果香味。   真讨厌!想忘都忘不掉。   她匆匆吃完晚饭,背上书包画夹去教学楼。今晚她有美术课。   自学考试的第一次考试就在四月第二周周末,满打满算不就到六周了,她还好多内容没背熟呢,继续教育学院也开学了。   班里的同学不少是老面孔,程欣还帮她在前排占了个座,“新新,来这儿坐!”   余自新拿出小样品给程欣和几个同学闻,“你们觉得哪些更好?”   大家的喜好还是挺相近的。   有个男生问,“有没有那种像太阳下晒干的白衬衫的香味呀?”   “哦哟,你直接问有没有田欣喜欢的男生的味道嘛!”田欣那个访问估计海市没多少大学男生不知道了。   几个人又起哄又笑,余自新愣一下,对呀,男生可能也有这方面的需求。   喷花露水、香水可能对他们来说太过了,但是沐浴露人人能用。   她赶快拿出笔记本把这个想法记下来。   沐浴露、花露水、防晒霜……夏天有这些就够了吧?还有什么是夏天更需要的?对啊,怎么忘了洗面奶?   如果出系列产品,它们的气味是要各有不同,还是要有一个统一的基调?   防晒霜的样品就快寄到了吧?她在G市下订单时都没考虑到气味的事……   正想着,老师来了。   这节课讲的是一战前后东方元素对欧洲艺术界的影响,老师讲到了穆夏和死于西班牙流感的克里姆特师徒,举例时用了穆夏的《一日时序联画》和克里姆特的《女人的三个阶段》。   余自新托着腮看幻灯投影,原来穆夏是把一天分成了清晨、白天、傍晚和深夜四位女郎。   回到海市后,她给秦语写了封电邮为姐姐们的鲁莽表示歉意。   那天晚上她才想到,姐姐们兴师动众到酒店时是上午十点多,巴黎当时凌晨四五点,谁会在这时候爬起来打电话啊?   秦语说他要等重要电话当然只是想让大家都能下得来台。不仅未婚妻是假的,要接电话也是假的。   她很快收到秦语的回复,简单问候之后,他说,情人节巧克力礼盒的事是他疏忽“如果因此引起了您和家人的不安,我深感抱歉”。   她没有再联系他。   他那天一定不大高兴。   换了是她也会不高兴。   人家有什么义务要指导她呢?好心给她提了点意见,被当贼一样防着。   她后来给林通求打电话时旁敲侧击,幸好,这事没影响他和秦语的生意。   下了课,余自新拎着包去了雯雯家。   雯雯也刚回来,“我在校门口买的鸡蛋饼,吃不吃?”   余自新没胃口。   她歪在雯雯床上,看雯雯一边啃蛋饼一边点鼠标。   新新的flash广告片就快做好了,人物是她画的,雯雯负责制作。   雯雯啃完蛋饼,给表妹看她做的海报,“怎么样?比我哥强吧?”   “那还用问?明天我就告诉他,他失去我这个甲方了。”余自新把双臂枕在脑后,“又想了一下,算了,他做的海报贴到男生宿舍吧。”刘洋的直男审美应该能得到直男小伙伴们的认同。   雯雯嘻嘻笑了几声,忽然发现表妹明显不开心,“你怎么了?”。   “没怎么。有点累。”   余自新又犹豫了一会儿坐起来,“雯雯,我用一下电脑。”   她给秦语写了封电邮,说起今天老师讲课时提到穆夏。就跟原先聊天一样的语气。   点完发送,她自己都觉得脸皮够厚,竟然能这么假装之前的事没发生过。   太晚了,余自新跟雯雯挤一张床睡下,“你周末有空么?咱俩去趟电脑城,你帮我攒一台机子呗。还是自己有电脑方便。”   三月很快过去了。   四月初,洗面奶、防晒霜、花露水和沐浴露的样品都做好了。   李霖在几所高校找人发传单,新新试用会!传单其实是问卷,填好投进盒子里,随机抽取就可以参加试用,领取试用装。   一周内他们收回了三千多份有效问卷。在“最期待的新品”中,防晒霜毫无意外居首位,然后是沐浴露。大学生们对洗面奶和花露水期待度差不多。   看来,花露水这名字太老土了,换成清凉香雾或是清凉香氛试试。   试用会在各高校里分头进行,一共有四百多人参加,九成是女生。她们对产品包装、使用体验的反馈比较让人放心,接下来,就要正式下订单生产了。   试用会上还播放了新新的flash广告,反响也很好。   余自新跟李霖孙娜娜又开了次会,“这下应该准备好了吧?”   孙娜娜说:“接下来我隔几天就去日化厂看看。”之前新新默默无闻,不怕有人故意搞破坏,现在可不一样了,多小心点没错。   李霖问,“是不是你奶奶他们又找你麻烦了?你光躲着他们没用,总得跟他们正面打一场!”   孙娜娜冷哼,“哪一天不找?我又能躲到哪儿?他们再闹再跳,我反正就一句话,我自家的房子,我自家住!凭什么给不搭噶的人住。”   春节刚过,大伯母家亲戚来海市做生意,竟然好意思开口要住她的屋子。   说的好听,租金一分钱不少给你!呸。既然这样那就去租嘛!租的离市区更近不好么?原先不是都笑话她买的房子都要到闸北了么?   她爸妈还骂她:“糊涂虫一个!你就住在你舅妈那里嘛,房子租给人家一个月多几百块租金拿不好么?是亲戚才找你的!”还给她舅舅舅妈打电话,问是不是他们不想要她借住。   娜娜抹泪,“要不是舅舅舅妈心里明白,我哪好意思再跟人家来往!”   “王老师他们都明白你的难处,你要是真不去了才伤了他们的心呢。”余自新拍拍娜娜后背,画大饼,“以后我们生意做更大了,把你派到深圳、G市、北京当总经理,看他们到时候怎么办!”   李霖半开玩笑叹气,“新新,到时把我派去北京!娜娜这是明明白白知道他们为人,自家走开也就算了,我那一家子,跟被灌了迷汤一样,一个个是冯喆的亲人了!见到我就哭丧着脸,劝我跟他和好,说得他好像天上地下头一份的人物一样,我跟他们吵,他们哭起来我也难受呀!唉,真烦。”   李霖因为跳槽到新新的事跟冯喆分手,冯喆先是冷着她,过了新年见李霖还不回转,急了,春节时跑到她家哭啊,表演啊。   “原本我还高看他一眼,F大高材生嘛,现在?看到他就想到安德海李莲英这些会唱戏讨好老佛爷的太监。”李霖厌恶皱眉,更气她爸妈奶奶,眼睛都被糨糊糊住了。   余自新提议,“要不我们这个周末去共青公园野餐吧?搞个团建?大家都换换心情。”   “算了,忙得很。你下周就考试了吧?”李霖看看余自新,“唉,羡慕你,没有这些烦心事。”   余自新低头轻笑,没有?   确实。   比起她们的烦恼,秦语一直没回电邮算什么呢。   她带点自嘲反省,余自新啊,你是吃饱了赚了点小钱就情绪丰富了,是不是?你觉得自己有悲秋伤春的资格了呢。也对,从前站流水线一天下来只想躺下睡觉,哪里还顾得上精神上的需要。   这时孙娜娜提议,“我们今年春节去海南集体旅游吧?当职工福利。”还能躲开烦人的家人!   这个可以考虑。   三个人又商量,除了旅游,还要搞点什么奖励,鼓励技师们提高技术,比如,年底花红分几档,再搞个顾客投票?评选最受欢迎员工?   其实余自新忙得很,没有什么时间悲秋伤春。   除了工作,她还得背书、做作业、准备考试。   四月第二个周末,余自新重生后第一场正式考试如期而至。   两辈子加起来,她最后一次重量级的考试还是中考。   第一门就考她最没把握的马哲。   惴惴不安进了考场,她没想到自己拿到卷子后会紧张得手直发颤,最开始几道选择题,明明内容全是熟悉的,偏偏脑子里一团乱,四个答案哪个都像是正确答案。   她对自己大喊:冷静!冷静!先把卷子从头到尾翻看一遍!   这一看,更心凉了——三道大题中有两道,字都认识,凑在一起怎么就那么陌生呢?   还好,做了几道百分百保证能对的选择题,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考完这门,后面的三门就容易了。   最后一门考完,她顿时觉得肩膀都轻了,开开心心走出考场,这才发现,在她熬夜复习的时候樱花已经开到了最盛。   教学楼的台阶下,步道边缘,全像被粉红色勾画重点了似的积着一层厚厚的樱花瓣,树梢上已经是绿肥红瘦了。   她抬头看树梢上的樱花,有点遗憾没能去共青公园踏青赏花,忽然有人叫她,“余自新。”   她回过头,李英琪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身后面一米远的地方,一阵轻风吹过,淡淡的香气卷着浅粉色的花瓣纷飞轻舞,落在他头上肩上。 第124章 直拳 不管是皇帝还是乞丐和自己内心斗……   春风。   少年。   樱雪。   下午四点多的阳光。   余自新呆呆看着李英琪, 怀疑自己这一刻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种画面不应该出现在她生活里。   她的生活,应该是《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和《致富经》呀,不该出现浪漫的樱花、英俊的少年以及让人迷惑又心跳加速的氛围。   可是, 暮春时暖融融的春风吹拂在余自新脸上, 李英琪两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 不停飘落的落樱像一场粉色的细雪, 落在两人之间和他们头上身上。   她盯着李英琪发呆, 他穿了身黑色衣服,神情还是那样,该说严肃, 还是冷漠?或者,像媛媛说的, 只是单纯面瘫?   啊,想到媛媛,她想到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景象有点眼熟了,这好像媛媛小坏蛋前阵子推荐给她的漫画《东京巴比伦》还是《X战纪》里的场景……嗯,一定是因为李英琪穿了一身黑衣服。   她发呆的时候,李英琪走到她面前了, 问她, “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余自新终于确定了,不是幻觉。是电视信号突然出故障了而已。电视节目突然从致富经跳到X战纪了。啊不不,CLAMP姐姐们画的故事就没一个好结局,樱花出现必有血光,赶快跳回来吧。   她脑子乱哄哄的,不得不再次对自己大喊:冷静!冷静!   她扯开嘴角假笑,问李英琪:“你怎么在这儿?”   没等他说话,她又问:“是和同学来玩的吧?你同学呢?”   李英琪眉峰微微动了动, 直截了当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啊——   余自新又呆住。   为什么给你台阶你不下?!   你来找我?找我干什么?   啊,不能问,不敢问。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问了就不好收场了。   余自新正发愁怎么对付这小朋友呢,他给她来了一记直拳:“我本来早就想来找你了,但是想到你要复习考试一定很忙所以才等到今天。”   你说什么?   早就想来?等到今天?   你这什么意思啊小朋友?   你不是一直是那种酷酷的面瘫人设么?媛媛说的呀!   你快点冷酷傲娇起来啊,别这么玩!   大家各退一步好不好?   直拳选手李英琪显然看得出来余自新在想什么,他一点机会也不给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你早就看出来了吧?我喜欢你。”   K——O——!   一拳KO了这属于。前天做英语四级阅读理解时看到的,KO是Knock out击倒的缩写!天哪,这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啊……   余自新没想到十几岁的李英琪说“我喜欢你”的时候脸上一点羞涩忸怩也无,坦坦荡荡,认认真真,除了声音低了些,语气神情就跟他在东京的出租车上劝她好好念书时一样。   这种打法,即便是制霸菜场的老阿姨内核也不敢直接硬碰硬。   如果是恶意直拳她可以挺身迎击,可现在,她不知如何应对。   李英琪又说:“我以为你新年会来我家,你没来,我以为你春节前会来,你也没来,春节后你还是没来。你是不是故意不想和我见面?”   这个……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钟,用“果然如此”的语气说:“看来是故意的。那我只好来找你了。”   余自新心想,这要是个梦,现在也该醒了吧?   可这个梦没醒。   不但没醒,还更糟糕了。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大笑着飞快从他们旁边经过,车轮将地上的花瓣卷起一阵小旋风,紧接着,他的两个伙伴骑着车追过来,叮铃铃打着铃,行人们惊叫着惊慌避让,他们车速却不减一点,还哈哈大笑。   余自新看到其中一个骑手冲过来,急忙提醒李英琪“小心”,刚喊出声,李英琪用力拉着她右臂往路边闪躲,两人撞在树上,樱花急雨一样簌簌落在两人头上身上。   余自新吓得心脏砰砰乱跳,这几个人是要赶着投胎么?撞到别人怎么办?   她惊魂未定,李英琪问,“你没事吧?”   余自新摇摇头,“没事。你呢?”   李英琪也摇摇头。   他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她才看到他左手手背流血了,“这叫没事?”   他看一眼自己的手,“在树上划了一下。”   余自新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按在他伤口上,还好,浅浅一道口子,血也不多,但是有两三厘米长,李少爷皮肤又白皙,细皮嫩肉被粗糙的树枝划得翻起,看着挺吓人。   她拉着他找了个长椅坐下,从水瓶里倒出水浸湿纸巾,帮他擦净伤口,再翻出两张创可贴贴上,更加沮丧焦急了。这回去被发现了怎么办?   她皱着眉,语气里带着谴责问,“你不用补课么?你出来的时候跟家里人怎么说的?他们让你几点回家?”   李英琪沉默不语,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为什么故意躲着我?你为什么故意用这种跟小孩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话?”   啊——又来了!   余自新也很想直拳回击,可是,她看着李英琪的眼睛,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她心里的那些理由,被这男孩眼睛里的直率坦诚的光芒一照,一个个那么功利阴暗。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希望你的“喜欢”妨碍我完成我的目标。   因为……我怕魏医生、李婉晴、钱效云她们知道你对我的喜欢,会改变对我的态度。她们现在把我当成朋友,当成熟人客客气气地对待,当我向她们求助,大多数时候她们会觉得是举手之劳帮我,而我,不想失去这些便利。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   她记得很清楚,重生前自己的手是什么样子——骨节粗大变形,手背早早有皱纹和晒斑,皮肤粗糙,指甲盖短短圆圆。   她现在的这双手,和李英琪的手看起来并没太大区别,白皙细腻,十指修长,指甲是长圆形。从前在乡下做粗活的痕迹在这两年已经慢慢褪去。   可是,她没法改变出身,也没法改变历史。   她闷闷地问:“你喜欢我什么?”她大约猜得到他会说什么,然后她就会告诉他,你喜欢的那些,全都只是假象——   但余自新再次失算了。   李英琪又对她笑了,他说:“我不知道。”   “啊?”她愣住。   他认真想了一下,解释:“对,我不知道喜欢你哪里。就是喜欢。”他说完,嘴角微微向上翘,一向看起来严肃冷漠的眉眼间忽然间有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淘气,甚至说是小小的坏心眼也未尝不可,他开心地看着她惊讶、发懵、卡壳,又追击,“你不讨厌我。对不对?”   他轻笑了一声,用不久前说“看来是故意的”同样的语气说,“看来是的。”   余自新无话可说。   这样的少年,谁会讨厌?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还有点歉疚感,细想起来,这份歉疚,大概在她收到那份意外惊喜的生日礼物时就悄悄在她心里种下了。   “可是——”她皱着眉,还是想要说一遍她准备好的那些话,我和你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不仅是家庭背景,社会地位,我在忙着工作,你还是个高中生,我内心是个老阿姨!   李英琪好像每次都能选中打断她的时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她简直有点想发怒了,“你知道还……”   他又恢复了那副认真的神情,“我承认,你想的那些都是目前存在的现实。姑姑也提醒过我。我只想问你,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在忙些什么——只是这样,会给你造成困扰么?”   没等她回答,他又加上几句,“你不用对我做什么回应!我知道我现在得准备高考,我想知道,如果只是多了一个关心你的人,你会觉得有负担,不开心么?如果你说‘是的’,那我就再也不打扰你,不出现在你面前。”   余自新和李英琪对视了很久,终于摇摇头。   她现在不仅对他感到歉疚,还很羡慕他。他能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而她从来不敢。   上辈子不敢,这辈子也一样。   她似乎一直在等别人挑选。被挑上了,她才能有选择权,选择接受或不接受。不接受的话还要想怎么回绝才能不得罪人。没准再提心吊胆一阵子。   她从来没想过也没敢奢望过,自己也可以去挑选,去主动出击。   上辈子她像李英琪这么大的时候每天累得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事。   这辈子,她已经离开工厂快两年了,她拥有了新名字、新户口、自己的房产,她开了公司,有一群合伙人,有三五好友,可她仍然不敢。   刚离开工厂时二姐就说过,投胎投得不好,天生矮人家一头。   “你怎么好像很难过?”李英琪轻声问。   余自新更难受了,她没法解释,更不想跟李英琪解释。她怕他瞧不起她。   她看着这个男孩子,明明白白地知道,什么功利,什么心理年龄差距,最终都只是一个原因:自卑。   经济条件上的不平等可以追上,可以在几年内改善,可是,心理上的自卑,大约需要更久才能治愈。没准一辈子都治不好。   大姐二姐叫她提防秦语的时候她说他和她没可能,也是同样的原因。因为她自卑。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   余自新花了几秒钟时间把所有翻腾涌动的情绪吞咽回肚子里,看看李英琪的手,血丝从创可贴的边缘流出来了一点,她解下包带上系的丝巾,裹在他手上,“我送你去车站吧。”   结果刚到了车站,来了辆公交车,李英琪看了一眼,“是你的车。”   她果断决定先离开。   上车前,她回过头,“谢谢你。”   他笑笑,挥挥手。   暮春下午五点多的阳光给少年镀上一层淡淡金光,余自新看着车窗外越来越远的李英琪,转过头。   大概是盯着一个光点看得太久了,闭上眼睛,眼前还有一团光。   盯着光看太久,还会让眼睛酸涩流泪。   她揉揉眼睛,这才想到,自考考试报名和考场必须不在同校,李英琪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考试的?他还知道她坐哪趟公交车回家。   他确实是在默默关心着她。   他还说,不需要她的回应。   她能相信他么?   上辈子她遇到过很多对她表示好感的男人。但他们的好感都是有附带条件的,罗渣渣就不用说了,其他男人也差不多,无非是想找免费劳力,免费保姆,还能暖床,最好再给他生个小奴隶。   也许,十七岁的李英琪的喜欢是真的不求回报的。   可是,他不可能永远十七岁。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没收到她的回应恼羞成怒,像那些男人一样辱骂她:你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还敢看不上我?   不不不。   她用力闭上眼睛,摇摇头,不,不会的。   要是世界上连这点正直纯真都不存在,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突然发现,像光团一样的李英琪,把她内心埋藏最深的那些恐惧,照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我得想办法,不再害怕。   她对自己说。 第125章 广告和传播 我们仙女也是要用防晒的呀……   自考考试结束后的周一晚上八点半, 余自新准时打开电视,收看G市卫星频道。   一阵琵琶声响起,一群仙鹤在白云中飞过, 落在仙宫玉阶前化作一群仙子, 随着缭乱丝竹翩翩起舞。   她猜, 这时很多观众可能都以为自己在看一段歌舞节目。   当这些青衣红带舞姿妙曼的仙女们聚在一起拉动绸带, 倏一下, 仙女、绸带、云雾随着一声鼓点化作一道金光,屏幕变黑了,又停顿一下, 点点碎金重新出现,渐渐聚成“仙姬”两个篆字。   这时观众们才明白过来:这是个广告?仙姬?是什么?   一个低沉的画外音女声告诉大家答案:“仙姬伴您寻找永恒之美”, 接着画面呈现仙姬经典礼盒三件套。   这支广告片在播出之前余自新已经看过太多遍,她已经无法判断这广告到底好不好看了。   金姐和宋诗远也一样。   余自新打电话给李婉晴,“看了么?怎么样?够不够高级?”   李婉晴在娘家呢,听小余说她们做的另一个广告今晚要播了,老中青三代女人齐齐坐在沙发上,媛媛早早把作业做完了就等着这个广告, 夺过手机说, “很漂亮!就是我认不出来田欣了!文琳殊呢?”   余自新告诉她文琳殊没参加这次拍摄,因为她不会跳舞呀!   李婉晴和魏蓝,钱效云,还有保姆小张都说好看,小张还说,“哎呀,这面霜得多少钱一盒呀?一看就很贵!”一听要差不多五百多,礼盒快两千, 她直咂舌,“我的乖乖!也难怪,仙女儿们用的嘛!”   这个时候,在G市,金姐和宋诗远也在分头打电话询问,旁人都只说好看,花姐是又羡慕又嫉妒,语气都变酸了,“要不是那个空降的死鬼佬,这广告、这些靓女——全是我的!”   金姐趁机再次挖角,“那你跳槽来我这里啊!这广告就真是你的啦!”   花姐从花想容进入中国后就开始积攒的高级广告资源几乎都用不上,介绍给了金姐,唉,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越想越难受,但她还不忘提醒金姐,“站中心的那个靓女一定会红,合同要做好,违约金定再高一点也不妨。”   她说的是田欣。   田欣一家也守在电视前等着这个广告。   广告只有短短几十秒,播完后全家安静了一会儿一个个兴高采烈,妈妈抱着田欣晃,“乖囡,你看看你多漂亮呀!”   外婆一直问外公,“录下来了没有啊?”   田欣跟家人一起倒带看了一遍录下来的广告,她觉得电视上的仙女都不像自己了,正又高兴又迷茫呢,余自新打来电话,“记得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啊,金姐她们很快回来海市,接下来杂志海报也要出来了。”   田欣挂了电话,呼口气,像往常一样回房间一边压腿一边背四级词汇,然后洗漱。她得早睡早起,皮肤才能好。   仙姬在海市的第一个专柜在五一前三天进驻商场。   田欣和一起拍广告的“仙女”们要到商场中庭表演,做促销。   宋诗远和余自新站在商场二楼向下看,几座朱红纱屏在中庭隔出一个正方形,其中是六座纱帘做的小帐篷摆成一朵莲花的形状,放着按摩床,给顾客现场做脸用的。   这个莲花的形状也是田欣她们的舞蹈最后的手势,仙姬们两只皓腕并一双素手在脸前十字相交,十指如莲瓣绽开,露出如花容颜。   她们现在就随着音乐在朱红纱屏正方形前跳这个舞,在她们身后还放了四个电视机,同步播放那段广告——   低沉的女声响起:“仙姬伴您寻找永恒之美。”   李霖还请了J大学生会的文艺部长于珊珊和海市交通广播电台的一位女主持做现场主持,她们两人相貌身段都很不错,也和田欣她们打扮成一样的仙姬模样,仙女这段舞蹈已经吸引了不少人,两位主持又很会搞气氛,现场很快热闹起来,六个小帐篷一下就占满了,想试用的人排成长队,还有很多人是用过仙姬产品的,有些是余自新美容院的客户,有些是在机场买过试用装的,还有被朋友介绍来的。   到了下午两点多,柜姐和技师越来越忙了,余自新打电话给娜娜让她送几个技师过来,总得让员工们喘口气休息休息。   今年的五一正式启动“黄金周”,从此一年有三个长假,五一、十一、春节。   全国各地的旅游景点大赚特赚,高速公路上车如长龙,人们忙着去旅游、去探亲、去参加亲朋好友的婚礼。   这三个长假期也是商场热卖促销的大好时机。   五一当天,金姐从G市飞来,她在商场中庭为专柜正式剪彩,宣布进驻,她在仪式上讲的这段普通话和沪语十分流利。   五一假期结束,仙姬的广告不仅在G市卫视上才看得到了。   G市和海市的机场还有商场的仙姬专柜,每个柜台都有一台电视,反复播仙女们翩翩起舞的片段。   这些片段还和卫星电视上的不太一样,时常有人驻足在专柜前观看。   在海市机场,有一次有位顾客看得太入神,飞机登机了广播找人才清醒。   余自新一听说,立即让所有机场的柜员,时不时用录音喇叭播一段:小仙女们提醒您,千万别误机哦!   过了五一,白天越来越长,天气越来越热,商场关门时间推迟,不少市民吃完晚饭来商场溜达,就专门为了在仙姬的柜台前看这些片段——因为电视台不播呀!   这是余自新想到的营销小手段。   当初拍广告的时候,她跟常真导演商量,能不能多剪出几个片段,这叫什么?花絮。番外。总而言之,跟正片不一样的东西!   观众们会喜欢的。   仙女们跳舞的拍摄素材很多,再剪七八个都没问题,但还要增加点趣味性,那大家还得动动脑子想一想。   于是有些番外是田欣和几个仙子各持一把菱花纱扇,像搓动竹蜻蜓那样一搓,菱花扇像一朵小芙蓉花飞起,再落下时变成仙姬面霜的黑瓷瓶。   还有田欣打赌作弊,赢走别的仙子的面霜的番外,还有她再次作弊被发现,几个仙子一起围住她算账的番外。   其中一个番外是为下一支广告片做先导宣传,田欣摇摇扇子,手中托的瓷瓶变成了白色的,她俏皮地眨眨眼说,“我们仙女,也是要防晒的呀!”白瓷瓶是SPF值30的日霜。   仙姬的销量增涨证明了广告的成功。   花姐一面为仙姬高兴,一面扼腕叹息,古装美女的广告概念是她一开始就想做的。试问,还有哪个彩妆牌子能比花想容更适合做古装美女广告呢?李白大大的诗句千年绝唱,广告词都给写好了。特喵的死蠢鬼佬竟然不用!气得她最近月经前胸口两肋胀痛,得吃中药。   金姐开庆功宴时又劝她,“讲真,来我们这里干吧。我们是小企业、民企,才起步,可是我们前景不小,野心也不小。”   花姐还在犹豫,“我想再看看。消息确定了,总裁又要换人。”   五一之后,全国气温稳步升高,仙姬的仙子们翩翩起舞的画面频繁出现在电视上,机场里,还有国内当时最高规格的基本时尚杂志上。   仙姬高歌猛进,坐稳了“国内第一奢侈护肤品”的金交椅。   与此同时,顾客定位是十几岁的学生和年轻人的新新,也悄悄推出了第一支Flash动画广告。   这支动画里所有的人物形象都是余自新自己画的。   2000年初的网速跟十几年后相比依旧是恐龙时代,下载视频的等待时间长到地老天荒,flash这个软件解决了一部分网速缓慢造成的问题,但仍然会有loading时间,许多闪客制作视频时干脆利用这点时间,做点自己的标志。   新新的flash广告里,等待loading时,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卡通小美女流着汗,小嘴巴拉成三角形一丝不苟打军体拳,凡是看过选秀/看过各大高校论坛上“寻新”帖子的,一看就知道这是谁——文琳殊!靠表演军体拳进了十二强、最后并列第三的文琳殊!   动画终于开始,三头身的文琳殊笑嘻嘻拿了个印着太阳笑脸的瓶子,“去年我军训晒黑了,只能表演军体拳,今年可不一样了!我有新新防晒霜。科学防晒,抗衰老!”   这时三头身田欣跑过来,一把夺走防晒霜,“我们一起用!”   两个小美女嘻嘻笑,一起说:“跟妈妈一起用!”“也别忘了奶奶和外婆!”   动画正片最后一幕,像所有市面上化妆品广告一样,给了个新新防晒霜的特写,当然,还是动画的,瓶子故意画的像小朋友画的。   大家笑呵呵看着这个视频,以为广告到此结束了,正准备复制链接到企鹅对话框发给好友呢,瓶子特写画面又动了,一分为二,田欣、文琳殊两家人各占一半屏幕,围坐在圆桌吃晚饭,一家人中,爸爸和爷爷最黑。   哈哈哈!   大家笑着,画面又动了,两个爸爸偷偷跑进浴室,拿起防晒霜,斜着眼睛偷看门口,快速挤出一坨涂在脸上。然后,爷爷们也来偷防晒霜了。   这时田欣和文琳殊的声音在画面外提醒,“也可以买给爸爸和爷爷他们!”   广告发布当天晚上,余自新和雯雯、李霖、娜娜待在她的小房子里,紧张极了。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论坛看看群众们的观感是什么样的。   刚过午夜十二点,这支Flash就登上了闪客论坛排行榜!   四个女孩拥抱在一起小声尖叫。   闪客论坛的排行榜公信力相当强,这意味着这支flash的转发量和话题度在短短几小时内过万了。   而且,它的排名还在继续攀升。   余自新和雯雯这两个主创盯着排行榜,眼看半个多小时后它跳升了两位,而且,还在继续升。   她们激动得又抱着对方叽叽叫。   这支flash当然也被搬运到了论坛别的网站,它的链接一次次在小企鹅们的对话框里复制转发。   李霖和孙娜娜守着另一台电脑,记录下来论坛里有用的,表达了观点和建议的评论,雯雯坐在电脑前面,忙得手都快不够用了,小企鹅不停滴滴滴滴滴。   余自新不清楚“病毒式传播”这个营销概念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但无疑,她们做的这支广告已经显现了病毒式传播的效力。   这天晚上她们肯定是睡不着了。   请看作话 第126章 霜霜是谁啊? 看来年底去海南旅游的资……   景阳大厦的门店开业后, 余自新重新布置了她的小房子,客厅里的墨菲按摩床全拆掉,改成真正的壁橱, 又买了一张宜家的三人沙发, 拉开就是双人床, 客厅正中间铺上地毯, 靠近门口的墙安上书架和搁板, 并排放上两张书桌,雯雯和她各用一张,做flash的时候她们有阵子通宵达旦讨论细节, 雯雯干脆把自己的电脑搬过来,睡在沙发床上。   女孩们把两张沙发推到一起, 四个人能轻轻松松全躺在上面。   李霖来的时候抱了一箱灌装啤酒,还买了些熟食,大家边喝酒边聊天。   “早就说了咱们会成功嘛!干杯!”李霖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仙姬的广告概念也是余自新想出来的,怎么样?大获成功!   而且她们之前搞寻找新新女孩选秀都成功了!小小一支flash动画,不在话下!   一直是雯雯不够自信。   李霖举起一只酱鸭腿递到雯雯面前,假装是话筒, 采访她:“雯雯, 现在成真正的大神了,我看明天中午你就能升到排行榜榜首了,什么感想啊?讲一讲!”   雯雯激动得声音发抖,“我、我刚才收到好几个正经的邀约!商业的!问我,一秒钟两百行不行。”能上榜的闪客们私下有交流,有高有低,低的50一秒,老蒋小白那种大神, 至少三百一秒。   她接的第一份商业单就是新新防晒霜,费率是成片一秒一百五,但她觉得这是余自新给的友情价,刚收到的这几份商单报价让她彻底踏实了。她的flash真的值这么多钱。   孙娜娜立刻帮雯雯出主意,“让他们自己报价,然后你选出价高的!”   余自新也这么想,“对对!不过,也得看看产品是怎么。”   “恭喜你!”   “我早说过你行的!”   “苟富贵,勿相忘啊大神!”   小伙伴们一起祝贺雯雯,余自新举起啤酒罐,“这必须值得碰一个呀朋友们!”   “必须的!”   “碰一个!”   大家哈哈笑着干杯,然后捂着嘴互相提醒,“小点声小点声!邻居们都睡了。”   正高兴着呢,雯雯忽然捂着嘴哭了,“我、我能自己赚钱了!”她抽泣了两声,又笑了,“哈哈哈,我能自己赚钱了!”   李霖和孙娜娜以为她是太高兴了又喝了点酒激动的,但是余自新知道雯雯自从春节后承受了多少压力。   刘洋给雯雯买房的事刘家那一大家子早全都知道了。春节二姑一家回老家过年,阴阳怪气的人真不少。刘老太每次都在旁边帮腔,“谁说不是呢!嘿,这个丫头,考上了名牌大学又有什么用?不懂事!”   雯雯憋着一口气,下决心要尽快把买房的钱还给她哥。我住我自己赚钱买的房子,你们总没话说了吧?   她擦擦脸,恢复了冷静,“新新,你想不想和我继续合作?”她之前也有上榜的作品,但是从没有这么好的成绩,更没有什么像样的正经商业邀约,这次flash动画里的人物全是余自新画的,她觉得是这次成功的重要因素。   余自新立刻答应了,“好啊!”她正想多练练手呢。商业稿还有钱拿,一举两得。   她提议:“咱们俩干脆开个工作室!雯雯你去注册。现在海市有政策鼓励,开文化相关的公司有好多税收优惠!刘洋开的那个网吧就不用交营业税,然后你想啊,按小微企业交税可比个人所得税税率低多了,个税起征点800……”   李霖和孙娜娜一起啧啧啧,“看看,小资本家,可把这一块弄明白了。”   余自新笑呵呵给她们画大饼,“以后我们公司做大了,也搞融资搞上市,你们这些元老,通通有股份!分分钟身家过亿!”   大家玩笑了一会儿,认真讨论起雯雯的这个工作室的事。   工作室起个什么名字呢?   四个人灵感爆炸,一会儿工夫想出十几个名字,最后选中一个。   时予新。   时代给我们的新机会。   天快亮的时候,雯雯已经把时予新文化创意工作室的网站做得很像样了,李霖和孙娜娜从几家商业邀约里筛选出了五份靠谱的,余自新给工作室的署名作者“时予新”画了几个备选的头像,选中的头像也会是她们的注册商标,以后每个她们制作的动画、广告、创意设计上都得印上这个标志,哈哈,想想就开心。   一晚上的兴奋终于燃烧完了,四个人累得不行。   李霖嘟囔,“幸好第二天是周六……”   雯雯哼哼,“已经是今天了!”   余自新最先醒来,一看表,都中午十二点多了。   她先上网看了一眼,哈哈哈——她们的flash果然登上榜首了!她想叫雯雯,又忍住。这三个人还横七竖八睡得正熟呢。   她又去论坛看看,“新新防晒霜Flash”屠版了!各种标着hot的帖子都是在讨论她们的flash,好多人大呼田欣和文琳殊的三头身形象好可爱啊!还有人已经做成头像在小企鹅上用了!   余自新这才想起,这个时候大家都没什么版权意识,听到好听的歌就求音源下载,看到好看可爱的卡通人物形象就拿来用了,没人会想到她为了画这个人物花了多少时间,她付出的劳动是不是应该得到报酬。   以后她们创造的卡通人物,会不会被滥用呢?会不会反而影响到产品的形象呢?   想个什么办法,能让人即使用了,大家也一看就知道这是她们的产品,即使被做盗版了,还是能起到宣传效果呢?   她暂时没答案。等小伙伴们醒来后一起商量吧。   余自新又习惯性打开邮箱,随便扫了一眼,猛地坐直了——秦语回信了!   她看一眼日期,邮件是昨天法国时间早上十点发出的。   他怎么现在才回信?   他会说什么?   她上一封电邮是三月中旬发出的。他两个多月后才回信。   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回信?他会说什么?   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轻轻点了下鼠标。   这个时代的网速真是慢得令人抓狂。   鼠标箭头变成了一个小沙漏,不停转圈圈。   余自新等得心急,干脆把头转向一边,看着三个还在熟睡的小伙伴。   她的身体和她们年纪相仿,可是她的心灵,现在究竟算是多大了呢?计算年龄时,是应该三十多+2,还是16+2?   她觉得两者都不是。   身体回到十六岁之后,她的心态跟着也变年轻了一些,可又有些成年人的生活习惯已经刻在灵魂里了,不管她再累,每次大家一起熬夜,最先醒来的一定是她。   上辈子她哪有福气睡懒觉啊?   多睡一会儿都觉得焦虑,不安,感到自己好像做错事了,又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等着她做……   她再转过头,电邮终于打开了。   秦语的信只有寥寥几句——他先致歉,这么迟才回复。原因是,他父亲在不久前在瑞士去世了,他需要去处理一些事务。他还说,他寄了一本穆夏的画册给她,希望对她有所帮助。   余自新一目十行看完信。其实信很短,根本不到十行,几秒钟就读完了。   她盯着屏幕呆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天哪,他父亲去世了。   上封邮件没收到回信,她没再联系丧彪旁敲侧击打探消息。一是担心丧彪察觉再跟二姐说些什么,徒增麻烦,另一个原因,是她下意识觉着,如果不再听到秦语的消息,那么,就不必接受“他因为春节的事讨厌她、不想再搭理她”的事实。   原来……   是她在胡乱揣测。他还给她寄了一本穆夏的画册。   她握着手,又松开,该怎么回复呢?   她想了一会儿,只简短地写了两句致哀的话。犹豫一下,点击发送。   然后,她呼口气,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要勇敢起来。学李英琪那样,直拳!   她跳起来,蹦跶着往厨房走,一边左右挥拳,模仿前天在会所健身房老师教的kick boxing动作。   孙娜娜是被食物的香味叫醒的。   余自新下了一锅面条,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密封盒,是各种小菜,还有秃黄油,“待会儿拌面吃吧。”   娜娜帮忙切酱脆瓜,看看余自新,“真羡慕你啊,年轻,睡这么一会儿还这么精神!”   余自新笑笑,又有点自责,人家父亲去世了,她怎么能高兴呢?   孙娜娜把李霖叫醒,三个人洗漱吃饭,在厨房里继续商量大事。   广告的成功不是新新今年的目标——把产品卖出去才是!   赶快趁着广告传播,大干一场。   从现在开始,新新的所有人——不管是三个元老还是今年春季招来的新员工,不管是在海市还是在G市,通通动员起来!   flash广告病毒式传播时,新新防晒霜一箱箱从生产线进仓库,再一车一车从仓库运到码头、货运站,进入更远的城市,先后站上货架,再装进购物篮、塑料袋,最终到达宿舍的床头和书包里。   防晒霜的第二支flash广告也做出来了。   猜猜这次主角是谁?   NO,NO,NO!不是田欣,不是文琳殊,是防晒霜本霜。一个太阳笑脸的小方瓶子。   “叽咕”一声——一大坨白色膏体进入瓶子,它的太阳笑脸上的眼睛张开了——注入灵魂!   它黄黄的小脸蛋上泛起两片用“///”代表的红晕,自己戴上瓶盖帽子,从流水线上坐起来,刚想对着屏幕外的观众们打招呼呢,“噗通”一声——它掉进了纸盒里。   跟许多兄弟姐妹一起坐上了车,在黑暗中晃动着,车辆转弯,大家一起“哦”地惊呼。   然后,它站上了货架,被一只手扔进购物篮,带进宿舍,终于——它的主人——是田欣!还有文琳殊!   漂亮小姐姐拧开它的帽子,“叽咕——”   霜霜脸上的红晕又出现了,好开心!   余自新不知道“萌”这个词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媛媛看完这个flash之后的状态,就是萌了。   她打电话嚷嚷,“新新姐姐——好可爱好可爱!我想要一个霜霜的娃娃,我想抱抱它!啊啊!”   余自新还真定做了霜霜的娃娃。大姐订了丸子芋圆的吉祥物衣服给了她启发,为什么不做点吉祥物娃娃呢?   这个年代也不知道是什么审美,很多人家装修房子时喜欢做个酒柜。打成一格一格的,可谁家有那么多酒放啊。于是好多人的酒柜上都放上各种工艺品,放娃娃也是一大流行趋势。   有些老人家,奥运福娃一放能放十几年,只要房子不重新装修,娃娃们就永远霸占着酒柜。而这些酒柜,往往正对着沙发,下面放着电视。   就是说,全家人天天都能看到。可这个年头,却没有很多吉祥物娃娃,上一次全国性的运动盛事还是1992年的亚运会,吉祥物熊猫盼盼现在已经很少出现了。   余自新想到这主意之后去刘洋正负责装修的几家房子参观了一下,量了量酒柜格子的尺寸。行吧,霜霜娃娃做两个尺寸,手掌大的有挂钩可以挂在包上,再做个大点的,霸占酒柜!   防晒霜整个夏天都能用,一家男女老幼都能用,我们国家幅员辽阔,有很多像G市这样有漫长夏季的城市,防晒霜在这些地方能卖七八个月不成问题。   所以,余自新准备出个家庭装的防晒霜礼盒,一盒三瓶,买一盒就送个小娃娃,买两盒送大的。   她告诉媛媛,“等到六月超市里就有霜霜的娃娃了!不过,我这儿有样品,明天让你妈妈给你带两个回去。”霜霜还有个好处,因为形状方方正正的,很适合当沙发靠垫!哼哼,即使冬天了,也要有它一席之地。   以后大姐的丸子要是进超市了,搞促销也可以照搬这套。   有趣可爱的Flash动画、通过小企鹅和高校论坛病毒式传播——新新防晒霜快速接触到了它的靶向受众,高校学生。   防晒霜的销量火箭式上升,余自新趁热打铁,不仅在G市日化厂追加了一笔订单,还跟海市日化也下了订单。   李婉晴偷偷告诉她,日化厂领导可高兴坏了!   其实余自新原本就计划在海市和G市都生产,这两个城市的地理位置多好啊,交通是全国最便利的,经销商订货的时候也要考虑运输成本的。   这下产品的辐射范围更广了。   看来,春季高校招聘的人才很快又不够用了。   防晒霜的订单每天如雪片飞来,孙娜娜算账时都笑得合不拢嘴,“新新呀,看来咱们年底去海南旅游的资金——稳了!” 第127章 第二波新产品 清凉香氛喷雾是酷暑时节……   2000年的端午节是6月6号。   这天傍晚余自新提了几瓶啤酒和两串自己包的粽子去了外教芭芭拉家。   这天可不光是端午节, 欲·望都市第三季在两天前开播了!   余自新是专门来收录像带的。   自从春节后她就忙得两脚不着地,有时还得熬夜,哪有时间看电视剧呀!她买了一箱子空白录像带求芭芭拉帮她先录下来, 等有空慢慢看。   到芭芭拉家一看, 嚯, 丰收了, 高高一摞录像带, 节目内容都用大写字母认认真真标着。   芭芭拉递给余自新一杯果汁,“要不要先看一遍?”   必须的!   等新一季开播等好久了!   欲望都市一集只有二十几分钟,两人看完第三季第一集 的录像, 吃粽子闲聊。   芭芭拉说起新新防晒霜的广告,“很多学生发给我看!”她夸起人向来不吝啬, “真为你感到骄傲,做的太好了!”   余自新忙说“谢谢”,她是真心实意感谢芭芭拉,“要不是你帮我录那么多广告,我可能做不到。”   芭芭拉摆手,“不不——小余,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在这方面是有天分的。我天天看那些广告, 从来没什么灵感,而且,第二个广告简直太棒了!我觉得比第一个,还有仙女跳舞的那个还好。”   “嗯?为什么?”余自新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没有语言障碍啊!”芭芭拉举起手比划,“叽咕——这个声音全人类都明白!我发给我妹妹弟弟,他们不懂中文可是也很喜欢,他们都能看得出这是防晒霜广告,并且觉得小瓶子很可爱。这就很厉害啊!”   余自新发呆, 想出小瓶子拟人是因为这样就不怕被盗版了,没想到误打误撞,撞对了。也许,她真的有点天赋?还是,十几年后的信息爆炸,潜移默化中给了她“天赋”?   芭芭拉还很好奇,“叽咕”的声音是怎么弄出来的。   是托常真导演在戏剧学院配音系找的录音棚做的。   余自新他们在各种叽咕叽噗中试了好多次才找到最满意的。   自己参与制作flash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现在大多数flash是MV了,因为作者只需要做动画再把歌配上就行了。这时候也没人考虑音乐版权的事,原唱者们几乎也没人想到要版权费。   但要是想要做一段真正“原创”的flash,自己配音,做音效,那难度就噌噌翻倍。   如果还想要一段原创的配乐,那就更难了,要再请这方面专业人才。后来央视快乐驿站的小品flash,也是动画配音频,难度不高。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余自新拿定主意,下个产品的广告还做拟人!就像她给大姐想的丸子芋圆家族一样,防晒霜、洗面奶、清凉香氛喷雾,这么一群——哎?对了,既然都拟人了,是不是能搞起CP啊!   她问芭芭拉,“你觉得,洗面奶是女性,还是男性?”法语里每个词都分阴阳性,英语不分公母。   芭芭拉想了想,突然笑了,“这个问题怎么有点脏呢?”   余自新愣了一下,也笑了,“那香氛喷雾和香水瓶子肯定都是男的了?”   芭芭拉狂笑,“用喷头的香水瓶我不确定,但带喷球的古董香水瓶子肯定全是男的!”   余自新感到很放松。这些带点小黄的笑话,好像只能跟芭芭拉在一起聊天时才能说。   大姐二姐就不说了,李霖孙娜娜雯雯也是小姑娘,她在李婉晴魏蓝面前还得顾及形象。   余自新跟芭芭拉讲她想给产品们搞CP,唉,十几年后,别说艺人了,万物皆可搞CP。   “防晒霜肯定是男的,即将推出的两个清凉喷雾是一对姐妹花,它们三个——再加上洗面奶,或者沐浴露,哎唷,还挺多角色的,就这么乱炖?”还是搞点更狗血的?三角四角恋?   “会很好玩呀!”芭芭拉也出主意,“还可以给它们安排更具体的身份,比如,姐妹花家是老钱家族,住上东区,防晒霜是干体力活的型男,洗面奶嘛,我感觉应该是朴实的IT工程师,穿格子衬衫戴眼镜……”   余自新笑,“这形象是欲·望都市里米兰达的前男友斯基普啊!”   “哎?还真是。IT男的刻板印象!”   笑归笑,余自新也想到,新新的产品越来越多之后,不能再为了节约成本做成白瓶子加不同颜色的瓶盖了,包装上可能得想点新颖的设计,现在润肤露是红蓝盖子,防晒霜黄色盖子,接下来要推出的花露水,不,是清凉喷雾,虽然是喷瓶,但是瓶子做得有些简陋,一个是半透明的紫色,一个是半透明的柠檬黄。   芭芭拉还拿出纸笔,画了错综复杂且狗血的人物关系图,“还可以借用点经典文学的背景,防晒霜罗密欧和沐浴露朱丽叶……哦,不行,这样欣赏门槛又提高了……”   余自新忽然意识到,自己只大略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并没看过莎翁原著。   上周美术老师讲拉斐尔前派画家名作时举例的《奥菲利亚》也是莎翁笔下人物。她真应该多看看这些书,不然,她就是被欣赏门槛拦在外面的那批人了,无法像其他同学那样领悟画家的构思和技巧究竟好在哪里。   这些知识的匮乏,不仅是因为她出身在农村,能接触的课外书少,能用来读闲书的时间少。   他们县一中高二分班后有十二个班,只有两个文科班。为什么?文科这条路太难走了。理科题目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文科,论述题的主观性太强,阅卷老师高兴了说不定就给你多一分,可要是你答题时表述不清,字迹不够美观,说不定这一分就没了。而且,高考完成绩下来之前就要报志愿,文科太难估分了。   她和雯雯这些农村出身的学生,不敢冒险,没多少人敢学文科。文科里学艺术的,那就更少了。   她默默出了会儿神,跟芭芭拉说,“我有件事,一直找不到人倾诉,想听听你的看法。”   她尽量客观地讲了秦语的事。   他是姐姐一位朋友的生意伙伴,因为她设计了几条彩珠项链认识的,买下了她几个设计。后续合作时,她的设计过稿率不高。去年八月去巴黎时他带她去美术馆参观,过稿率为什么低不言自明,此后他又给过她学业方面的一些建议。   可是,春节的时候……   芭芭拉认真听完,并没直接表达自己的看法,“所以,让你困惑的是什么呢?”   余自新张了张嘴,愣住。   芭芭拉又问,“你觉得姐姐们的处理方式不对,是因为她们没把你当成一个能妥善处理感情问题的成年人?”   余自新点头。   “假如那位先生确实对一个刚成年的少女有非分之想,那么,姐姐们的做法虽然有些粗暴,但情有可原。不是么?”   余自新皱眉,她刚要辩解,芭芭拉又说,“可如果那位先生从头至尾只是出于对你才华的欣赏,无私地给你引导和帮助,却受到这样的对待,那他可就太可怜了。”   余自新点头,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儿。他没有办法自证。”芭芭拉轻轻摇头,“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百分百清楚他对你做的这些事是出于什么动机。甚至有可能,他自己也不是时时刻刻百分百都清楚他帮你的动机是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事实明摆在这儿——他比你年长十几岁,他的社会地位更高,他的恋爱经验也更丰富,某种程度上说他的人生更成功也不为过!那么,当他和你交往时——不管是什么样的交往,他都必须格外谨慎,不然就会落人口实。因为道德负担只会由他承担。”   确实。秦语回法国后“致歉”的那份电邮其实就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写的。   唉,人家有什么必要承担这种负担呢?能设计出Q版城市拟人纪念品的人又不是只有她一个。   余自新提着两大袋录像带回到家,又去楼下小卖部批发了一箱可乐放冰箱里,喝着冰可乐看了大半夜录像。   她决定和秦语暂时只保持专业上的交流和工作上的必要联系。   端午之后,全国都进入了盛夏。   余自新和小伙伴们按照计划推出了新新今年的第二个新产品,清凉香氛喷雾。   新产品的广告先走了海报和杂志。田欣和文琳殊一起登上了《瑞丽-可爱先锋》的封面。   这本杂志的靶向读者是时髦的大学女生,她们两人分别穿着代表薰衣草香氛的紫色连衣裙和代表柠檬的黄色连衣裙,衣服鞋子是宋诗远搭配好邮寄来的,妆容由余自新亲自操刀,突出少女的明媚动人,还特意用了亮眼的柠檬黄和浅紫色眼影。   清凉香氛喷雾,说实话就是稀释的花露水,可留香时间有5-6小时,最重要的是加了薄荷脑,喷上去凉冰冰,名副其实,简直是酷暑时节的救命装备。   也因为这样,“提神醒脑”的功能也是有哒!在图书馆、寝室熬夜复习时来喷一下,顿时原地复活,睡觉前喷一下,能舒舒服服入睡。   推出香氛的这个时间点,是对大学期末考试余恨未消的李霖建议的。   这个时候不仅大学生要准备期末考试,全国的高三学生也在准备高考。   不管是海报广告还是拟人flash广告,都着重宣传:柠檬喷雾提神醒脑,薰衣草喷雾让人一夜清凉好眠。   薰衣草和柠檬的香味有个共同优点,就是基本谁都不讨厌,而且再浓也不会令人感到刺鼻,比清凉油风油精好闻多了。   这时不仅大学生们忙着准备期末考,距离全国高考也已经只剩两周了,许多高三考生又疲惫又焦虑,有的紧张得睡不着觉。应考生的家长们这时什么都愿意买,只要能帮助孩子高考,往往一买就买两瓶,白天晚上换着喷。   短短两周时间,海市的高中、大学校园里每走几步就能闻到薰衣草和柠檬的气味,就像广告提示的那样,这两种喷雾可以叠加,留香更持久,清凉一整天。   第一波广告宣传随着高考结束,喷雾的第二支flash在高考结束当晚发布。   这支动画一开始出现的并不是拟人的小紫和小柠檬,而是防晒霜小瓶子,它懒洋洋躺在货架上,抓了抓肚皮,突然,它猛地坐起来,鼻子抽抽,发出小狗嗅东西的声音,啊——好好闻,这是什么?   它顺着一丝淡淡的闪着银光的紫色烟雾跑,啊!原来是美女小瓶子小紫!   防晒霜小脸红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往外蹦,差点把它的黄色T恤给撑破,它心动的声音变成了模特走秀的鼓点,小柠檬也闪亮登场,她和小紫迈着超无情、超冷酷、超super model的步伐联袂走在货架T台上,四周的货架上全是和小防晒一样星星眼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小瓶子,轻紫和柠檬黄的烟雾如被水晕开的水彩围绕着这两位瓶界巨星,仿佛被风吹起的轻纱一样飘散,小瓶子们沉醉地嗅嗅,小脸粉红,齐齐发出陶醉的“啊——”   高校论坛炸锅了。   “霜霜竟然特喵的是男的?!还暗恋小紫女神,不过,看来没戏,情敌一货架一货架的!”   “我宿舍的哥们儿已经疯了,这会儿正高举着霜霜娃娃对着窗口喊你欺骗了我的感情呢!”   “一样的霜霜一样的室友。”   “我的室友发现霜霜是男的之后更兴奋了怎么办?我觉得我危险了!”   “什么时候出小紫和小柠檬的娃娃啊?我钱已经准备好了!”   余自新和小伙伴们看了会儿BBS上飘红的帖子,感叹大学永远不缺沙雕。虽然2000年的时候还没沙雕这个词。   第二天,新新在各大高校论坛上发帖,征集“新新家族”衍生创作,形式不限,歌曲、漫画、flash等等什么都行,要求内容积极、幽默,征集活动在暑假进行,优秀作品一经发现立刻赠送精美海报和礼品,八月中旬公布最终入围名单,9月1日宣布获奖名单,最终获奖者还有丰厚奖金。   暑假开始了,学生们都离校了,但产品的讨论度和热度不能掉下来!   防晒霜和清凉喷雾要在暑假里继续冲!   因为担心没人响应,余自新还托美术班几个同学画了些画发布到论坛上,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征集活动可受欢迎了,别说搞笑的漫画和flash了,连同人小说都弄出来了。   写的还挺感人的。   虐恋情深。 第128章 小庙大鱼 准备再买套公寓当工作室……   大学放暑假了, 余自新在学习上可没放松。她问几个同学借了图书证,在图书馆关门前一兜子一兜子往家里搬书,给自己订了严格计划, 每天看书看到深夜, 生吞活剥似的恶补世界历史。   对古希腊历史和神话稍有了解后, 她发现, 搞CP磕这个事吧, 已经刻在人类DNA里了。从几千年前大家就爱干这个事。   难怪同人的征集活动这么受欢迎呢。   有人带着大家创造CP、磕CP,居然还给奖品和钱?!世间竟有如此美事?同去!同去!快哉!快哉!   这些创作里还真有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李霖专门招了几个暑假实习工, 就让他们整理作品,联系作者, 然后余自新面试过,择优留下当兼职。   “时予新创意工作室”五一以后正式上线后连着接了好几个商单,这还不算新新自己的三支flash广告。   眼看商单要排到明年一月了,姐俩决定,搞个正经办公室!   余自新想在景阳大厦或者附近再买一间公寓改装出办公室,还没物色好, 先暂时借了李婉晴的那一间。   李婉晴问过她们要不要长租下来, 反正她这间空着没人住。但余自新还是想买一间,贷款买下,以后这都是超高回报的优良资产啊,而且新新接下来还要推出新产品,年末还要促销,工作室只靠她和雯雯打理绝对忙不过来,现在就得开始招揽人才——写同人文的也许能试试广告创意和文案,能画画的和能做flash的那就更好了, 还要有一个能统筹的,粗略一算,怎么也要四五个人。   而且,flash制作,广告创意文案,网站搭建和营销——基本全是新兴产业,很难找到有现成经验的,那就只能在大学生里找人做兼职,要的人更多,必须要有一个打长久战的办公室。   李婉晴的房子只做了基本装修,没有家具,余自新已经很满意了,房子里有空调!   几台电脑,几张办公桌,网线拉上,饮水机小冰箱一放,再贴心地在一个房间里准备上几个床垫,累了随时能躺会儿,这已经胜过好多小公司了。   李霖管余自新这种做法叫一鱼两吃——搞创作大赛一边宣传新新的防晒霜和喷雾还一边招兼职人才,创作大赛等于考试了。   还别说,她们真网到一条大鱼。   创作大赛开始一周后,有人在闪客帝国发了一条flash,几小时后开始病毒式传播,一天之后上了排行榜榜首。   不少人误以为这个flash是新新官方发布的。   为什么?   动画的完成度和制作水平相当高,创意也很棒!   一打开动画,是还珠格格那首街知巷闻的BGM《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紫是紫薇,小柠檬是金锁!小防晒——是尔康。   挺搞笑的。   这个flash引起许多人模仿,暑假结束前,三个拟人小瓶子几乎快把所有出名的影视人物都cosplay了个遍。   余自新看了flash立刻加作者企鹅好友,他的签名是“Skywalker楚天行”。   她直截了当:“你好,我是新新的创始人,想请你来公司谈谈合作。”   楚天行也很干脆,“告诉我时间地址和报酬。”   第二天下午三点,余自新到了工作室的会客室,还没看到这位应聘者的正脸就大吃一惊,这要是正经招聘,人事都不会收他简历!   不,不,他这个样子,大厦保安不该给拦下来么?怎么会让他坐电梯上来的呢?   这男孩染了一头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毛,说是金色吧,发尾干枯接近白色,发根露着一截黑色,贴着头皮的地方又染成金色,也不知道是太久没洗头了还是涂了太多发胶,又像是被电到了,头顶的头发乱七八糟支立八叉竖着,后脑勺的头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耷拉到脖颈上。   余自新走到门边,他一回头,她立即明白保安为什么会让他上来了——这男孩的爹妈给他生了一张哪怕再邋遢点都让人一看就有好感的脸。   她推开门,差点要后退一步,空气里充斥年轻男孩的汗味——他不会是刚打完篮球走来的吧?她打量一眼,觉得很有可能。这个野孩子穿着灰色T恤,前胸被汗水浸出一个大大的心形,还穿了双看不出原色的球鞋。   余自新反复告诉自己,不要以貌取人!她扯起嘴角微笑,“你就是楚天行?”   “嗯。”这男孩点了点头,站起来。   余自新猜,他这时心里大概和她刚才说着同样的话。   他想极力掩饰惊讶,可他从她还没进来就盯着她看,只差把嘴巴张开了,哪能掩饰得住。   他还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你,就是新新的创始人?”   “嗯。这是我的名片。坐吧!”她递给他一张名片,“你是J大的学生对么?大几了?”那支flash最开始是发布在J大BBS上的,Skywalker在此之前在论坛上并不活跃,更没发布过其他flash。   这男孩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两条眉毛微微一挑,嘴角也跟着扯了一下,小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余自新?”   他歪着头看她,笑了,“你也上大二?还是大三?你挺厉害嘛。”   这时,余自新隐隐觉得,这条大鱼以后不会甘心待在她这小池子里。   这野小子不是来应聘的,是带着好奇来掂量她的能耐的。   甚至有可能,他做flash参赛,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他才是钓鱼那个人。   她没理会他的探究和好奇,“那支flash是你自己做的么?”   “是。”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确定作者确实就是眼前这个野小子,没再说废话,“报酬方面,你满意么?还有别的要求么?学生证可以让我看一下么?或者身份证也行。”   他轻轻“哦”了一声,拿出J大学生证递给她,嘴角翘起,“我没别的要求。就是想要个能免费吹空调的地方。”   余自新打开学生证,入学的照片倒是规规矩矩的。他的真名是楚健。十九岁。   行,是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只要签了劳务合同,就不怕他翻出资本家的手心。   她把一叠纸推到他面前,“签了它。我保证你二十四小时有空调。”这个暑假好好给她打工,以后管他是去跳龙门还是去东海。   李霖和孙娜娜隔天听清洁阿姨说楼上工作室招了个小帅哥实习生。   这两人先是上楼找雯雯商量点事,又去借复印纸。   帅是真的帅,就是太不寻常了。   晚上核心小队去余自新家聚会,商量今年“寻找新新女孩”选秀的各种事宜。   李霖啃着酱鸭翅开玩笑,“小余,你这个小资本家,现在连童工都要剥削了呀?你自己回到家,穿着背心短裤,吃着零食喝着啤酒,实习生们还在公司给你干活儿呢!”   余自新不以为然:“什么童工?我十六岁就去工厂打工了!一天也干十几个小时,你猜猜我能不能躺床垫上休息?”   好多公司暑假实习是没工资的,余自新开的条件在对比之下着实不错,她计划好了,以后每年都招暑假实习工,然后选一两个能继续做兼职的。   这是个电子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不管是flash还是其他技术,更新迭代很快,有工作经验的程序员并不一定就比在校大学生做的更好。就像她和雯雯,做的flash并不比老蒋大勇那帮人差,牛逼的几个flash大神不少是学生。   这个时代最迷人也最残酷的地方也在这儿,不管你从前是多大的大神,多大的企业,只要跟不上新技术的发展,就会被无情淘汰。   经验在这一行不如其他行业有价值,当然,这也意味着新人、新企业更容易出头。   但是,一个公司里年轻人多了,不稳定因素也会增多。   余自新防着有些实习生钱迷心窍被其他广告公司买通干傻事,专门找了一天请了位在知识产权方面堪称专家的律师来工作室搞了个讲座。   她自己也出席,并且问了律师很多问题,主要集中在泄密的话得赔多钱,坐多少年牢。   送走律师,楚健走到她面前,“你这……是防着我呢?”   余自新看他一眼,“啧。你那么蠢么?”   他笑了一声,还是挡着她的路,“喂,你这有点不尊重人吧?”   “先小人后君子。对大家都好。”   余自新揉一下鼻子,“公司浴室热水器随时能用,大夏天的,注意点个人卫生!”她从他身边绕圈走过,“这才叫不尊重人。”   野孩子在她身后哈哈笑,跳起来做个投篮手势。   这条不安分的大鱼干起活儿还是很可靠的。   雯雯说楚健加入之后,团队效率翻倍,可以继续接单了。之前很多商单一听要排到一月立刻就拜拜了,互联网时代,没有人有那么长的耐心。   “他还安分吧?听你指挥么?”   “目前还挺安分的。”雯雯想了想,加一句,“他也不吸烟。”在她看来,不吸烟的男生就不是坏孩子。表妹对楚健好像有偏见。   余自新要是知道雯雯这个判断标准估计得笑喷。   马上就要八月了,仙姬第一次冠名赞助妙手花容美容美发大赛,她得回G市一趟。   但愿她回来时李霖又筛选出几份不错的简历。哪怕实力没楚健强也行,古代人民都证明了,金字塔结构最牢固!太有个性能力太高的手下就是塔尖,只需一个就够了。   要是能找个技术跟楚健差不多的,等暑假合同结束就可以让他走了。现在她这个庙太小了,装不下大佛。   等新新再发展一两年,她可能要请几位专业的经理人负责管理。   去G市前余自新跟李英琪见了一面。   自从四月末,两人时不时会在企鹅上聊几句。   媛媛的企鹅号是李英琪帮她申请的,头顶小花的小可爱头像后面是小学生在说话还是高中生在说话,分别很明显。   李英琪时不时会问她最近在忙什么,看什么书,余自新也会问问高中生这次月考排名如何。   她跟他约的地方是邮电局。   这是海市最古老的街区之一,有很多老洋房改的精致小店,街道两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撑伞一样投下树荫,李英琪就站在邮局门口那棵大树下,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捏了本小小的书看。   一点点碎金似的阳光投在他头上,他脸上有两片时不时轻轻颤动一下的阴影,是他睫毛的影子。   余自新走到他面前,发现他看的是本诗集,书上的句子一节一节,作者是T.S.艾略特。   她从未听说过这个诗人,默默记下,揣测诗人写了什么,能让李英琪看的时候轻轻皱眉。   “哎?”李英琪这才发现她,把书揣进口袋,对她笑,“你怎么不叫我?”   余自新也笑了,“你来很久了么?”   他摇摇头,“刚到。” 第129章 但是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约会……   李英琪陪余自新排队取包裹。   昨天她收到了包裹单, 猜测应该是秦语寄来的画册。   拿到包裹一看,果然是从法国寄来的。   两人出了邮局,去了街对面一间小咖啡店。余自新问服务员借了剪刀打开包裹, 有点惊讶地发现这本画册是旧的。   翻开后, 扉页上用法语写着“布拉格 1986年8月”,   书页边缘有多次翻阅的痕迹, 里面夹了张卡片, “希望这本画册能带给您灵感秦。”   她略微翻看一下,告诉李英琪,“是一个朋友寄的。”   李英琪看着画册封面, “你这位朋友有心了。印刷品可不容易寄到国内。”   余自新收好画册,问李英琪, “你下周要开学了吧?”   李英琪笑,“媛媛说的?”   余自新语重心长,“你高三了,这一年可不要分心,好好地……”   李英琪笑着打断她,“你怎么语气跟大人似的?”   余自新暗暗叹气, 因为我就是大人啊。   和李英琪相处时她体会到了芭芭拉说的“道德负担”是什么。   要是内心的年纪能投影出来, 要是有人能看到真实年纪的投影,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会用什么样的言语说她?   不知羞耻的老女人、老牛吃嫩草……   可能还会有人正气凛然质问她,你有孩子么?你的孩子多大了?想想你的孩子会怎么看你吧!   如果得知她有个女儿,这些人可能还会做出更猥亵的暗示。   就在不久前,王菲和谢霆锋正式公开恋情了。香港那些记者一个个如同嗅到血味的鲨鱼,即使在内地,也常常能看到王菲抱着童童在机场、在地库、在私家车里被拍到,更有人质问王菲, 要女儿和谢霆锋如何相处?想没想过十年后女儿青春期了,和她的小男友同处一室多么尴尬?   谢霆锋接受采访,有记者问他喜欢的电影,他说《七宗罪》。文章见报,记者在小谢的答案后加括号(要是小谢深夜在家看七宗罪被童童撞见,吓到小朋友怎么办?)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   王菲比谢霆锋大十岁。但两人站在一起也是美女俊男,十分登对。   余自新每次看到这两人的八卦,就忍不住感叹,这世道对男人真是偏爱。他们年轻时可以勇敢追爱,年老时依旧可以老房子着火,七老八十了,年纪大不洗澡了,还有人主动张罗给他们找伴侣,因为担心他们“无人侍奉”。   而女人呢?这可是王菲呀!唱歌那么好听那么厉害的王菲!演戏也很棒的王菲!   他们并没因为她事业成功而放松对她的要求。   她看看眼前的李英琪。他一看就是那种在很多很多爱里长大的孩子,即使手捧诗集时有一丝忧郁,这忧郁也是让人羡慕的,他一笑,她就会忍不住跟着笑,像照镜子一样。   这其实是种向往的模仿。就像原始人看到同伴捡起被火烧过的肉吃的很香就会也捡起吃一样。   她笑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不再看他。   李英琪低头看菜单,“你想喝什么?”   她随口说:“可乐,加冰。”   服务员把饮料端来,她喝了几口,心里奇怪的负罪感才被驱散。真是佩服羡慕王菲的勇气。她比小谢大十岁,面对一群狗仔的长槍短炮时依然能仰着头坚定拉着他的手。   而她余自新,上辈子认识李英琪,现在和李英琪年貌相当,却时不时会心虚害怕,忍不住去观察周围的人是怎么看他们的。   她这时真正理解了芭芭拉所说的“心理负担”。   秦语和她在一起时会有这种负担么?路人们都看得到他比她年长许多。可她的内心比现在的秦语还要大几岁呢。   真是郁闷。   能和她进行“对等”的对话的人,现在全是比她外貌大十几岁的人,李婉晴、秦语、芭芭拉、魏蓝,可他们又时常用看待小朋友的态度对她。   而和她外貌相当的,全是十几岁的小朋友,他们的阅历,思想,感悟,全不在一个层面。即使可以不用在意路人的眼光坐在一起,始终觉得缺点什么。   对于李英琪对自己的“喜欢”,余自新最大的反应,是感激。   所以她愿意花一下午时间满足这小朋友的心愿。但是,他如果想要更多就不行了。   李英琪问她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她摇摇头,“其实,我不喜欢庆祝生日。从前也没人给我庆祝。我已经习惯了。”   她猜李英琪是不明白的,“你一定听说我家什么情况了,但是你很难想象——”   她低头,扒开头发给他看那条疤痕,“这是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撞的。农村再穷的人家,堂屋里也会放一张供桌,上面摆着香炉供品,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求父母让我继续读书,他们不同意,还打了我,我绝望了,一头撞在供桌角上,没死,脑震荡了。我妈抓了一把香炉里的灰敷在我伤口上……”   “过生日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会想起这些家人,还有这些事。”她呼口气,“所以,以后不要送生日礼物给我了。好不好?”   李英琪沉默了很久,“对不起。”   “没关系。”余自新正想说,你以后好好学习吧,别再胡思乱想了,李英琪忽然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很疼吧?现在还会疼么?”   他手指尖冰冰的,余自新缩了一下脖子,“现在不疼了。”然后,她又补一句,“谢谢你。”   “你总是说谢谢。”李英琪微微皱眉,嘴唇也向下拉,“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无聊?”   余自新急忙回答,“不,不无聊。”   这是真话。   和李英琪的这次“约会”,是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的体验,跟一个这么好看的年轻男孩在漂亮的咖啡馆,哪怕只是喝点标价格外昂贵的饮料,都是很让人开心的体验。   更何况他还正直,善良,真地在关心她,坚持要帮她拿重物——即使只是一本书。   李英琪看起来想微笑,但他忍住了,用那种“我就知道”的语气追问,“但是——?我感觉你会说但是。”   余自新忍不住笑了,看着他,“但是——你看,我有工作,我的工作不是那种今天完成十五份就算大功告成的那种,我每天都得问自己,有什么是我得做的?得提前计划的?我还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还有,你看新新最近这些flash了吧?”   他点点头。   “我最近和表妹又合伙开了个广告工作室,暂时租婉晴姐的公寓当办公室,你看,我是个手下有好几个人的小老板,每天都有太多更有趣更让我想投入的时间的事情了。”   李英琪不说话。他这时的神情和上次在东京的出租车里一模一样,瞳仁清亮,嘴角抿紧,严肃而倔强地和她对视。   他问她,“那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   余自新没赴约时就料到他会问这问题,她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至少等你成年之后吧。”她原本想说“等你高考结束”,但她对十几岁男孩的耐性实在不敢报太大信心,就缩短半年。   “你劝过我人生没有捷径,学习很重要,我非常认同这些话。我想,我不用再对你说这些道理了。”   李英琪眉心一蹙,突然哼了一声,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余自新也笑了,那可不是!直拳打起来就是痛快。   回到家,余自新认认真真开始看穆夏的画册。   看了一会儿她明白为什么秦语提起画城市拟人就想到这位画家了,除了《一日时序》,穆夏还画过四季女神联画,他花十几年创作的“斯拉夫史诗”画风更成熟。   还有,她看出来,CLAMP姐姐们其实深受穆夏影响,她们漫画里的人物常有花团锦簇的背景,还有武内直子,美少女战士的封面也常有穆夏式的装饰元素,尤其是人物和光芒一起出现时……   穆夏还是位商业性很高的画家,他为巧克力、香水、饼干做过海报和包装盒。   余自新禁不住心脏砰砰乱跳,太激动,太高兴了——她就像个在森林里乱撞乱跑着寻宝者,一路零零碎碎地收集着线索,偶尔捡到一枚金币就高兴不已,突然间,秦语给了她一张标记着藏宝洞具体位置的地图!   而她只是给秦语看了她收集的少女漫画贴纸,还有她那些现在再看又觉得不够成熟的画稿,然后,他就立刻明白她在找什么了!   能遇到这样一位良师益友,她太幸运了。   她重新翻到扉页,看了看日期,又翻到最后封底,上面有一个布拉格书店的印章,日期和扉页相同。1986年9月。十四年前。   这本画册无疑是十八岁的秦语收藏的。   现在送给了她。   她继续贪婪地翻看画册,解说是法语,很多词她不认识,花了不少时间才弄懂,但是这根本不算障碍——画是没有语言障碍的!   她按捺住激动,把词汇和自己迸发的灵感火花一条条粗略写下来。   她还奇怪为什么穆夏的画里的颜色那么听话呢,原来他用的不是水彩,是石版画技法。她美术课的老师就没讲这一点。她得找找这方面的书……可是图书馆暑假不开放……   余自新感到脖子酸痛时一看表,又一两点了。   她合上书去洗漱。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又爬起来,给秦语写了封电邮。先感谢他寄画册,然后说了一些自己对穆夏画作的感想,又附上几支flash广告的链接希望他能看看,要是能给点意见,她会十分开心。 第130章 八月 鼹鼠的故事和大变样的大姐   酷热的八月来了。   每天早上余自新站在阳台推开窗口, 室外被隔绝了一夜的热浪排山倒海迎面而来。   会所里上健身课的姐姐们也开始偷懒,全然忘了自己在暮春初夏时信誓旦旦要露手臂要减肚腩的事,哑铃课都换成了瑜伽拉伸, 美容时要求冰敷脱毛的也增多了, 大家都往游泳池里跑。几家高级酒店的游泳池套票被黄牛们炒得老高。   楼上工作室电费猛涨, 空调真的是一开就开24小时。   九个实习生里一多半是外地人, 不想回宿舍, 晚上就睡在办公室。   余自新担心年轻男孩女孩这么厮混着出什么事情,就在会所准备了一个房间,按摩床可以睡, 也能淋浴,几个女孩晚上可以住在这儿。   她又担心整天呆在室内会得空调病, 每天早上一到公司就上楼把所有人赶去室外走走,想不走都不行,她关掉空调,收走遥控器,九点前不能开冷气,打开窗户通风!   到了晚上七点, 她再上去把人赶出去一趟, 让清洁阿姨打扫。   还有,不许吸烟。   她专门开了个会说这事,跟那几个不当回事的男生说,“国外烟盒上不仅印着吸烟有害健康,还会印各种口腔癌肺癌的照片。你们自己选择吸烟,我不会干涉,但是你们无权让他人吸你们的二手烟,我也有义务保护员工健康。”   她一讲完, 楚健立刻鼓掌,“老板英明!我忍他们很久了!”几个女生也一起鼓掌,“支持!”   不过,楚健那笑容,显然不是心悦诚服的笑。   散了会,他笑嘻嘻在电梯间等她,“你是怕出火灾吧?”   余自新冷淡从他身边绕过,“我是嫌臭。”   “喂喂——在国外你老这么侮辱员工,早被告到破产了!”楚健在电梯合拢前喊,“现在大家都叫我臭臭——”   余自新憋着笑按关门键,“下次去面试,注意形象吧。”   闹出火灾不是好玩的。这套公寓没安防火喷淋系统,本来电器就多,又是电脑又是网线的。   况且房子是租的。   这天傍晚她来巡视,看到每个房间门口搁了一个灭火器,“谁买的?”   “我!”楚健手举高高,脚一点地,转椅哗啦啦转过来,他嘴里叼了根棒棒糖,一边腮帮子鼓鼓的,要笑不笑。   余自新一怔,“很好。改天咱们搞个防火安全讲座。你把收据给孙娜娜,我给你报销。”   她正要走,楚健又对她招招手,她以为他有事跟她说呢,走近一点。   谁知道,楚健右手食指中指放在嘴前面,像夹烟卷似的夹住棒棒糖的白色塑料棒,夸张地吐了个不存在的烟圈。   他眯眼对她哈哈一笑,屁股一扭,椅子转回去对着电脑,留给她一个乱毛枝杈的后脑勺。   余自新愣在原地。   特喵的!怎么这么想打他一顿呢?   八月的高温持续不下,热浪席卷全国。   电视新闻经常出现领导下基层慰问工人的镜头。   余自新和李霖娜娜一早准备好了,新新给海市交警大队送防晒霜,跟着上了两次新闻。超市里促销员当天晚上就有新话术了,“这个防晒霜好呀,物美价廉,上过新闻的!交警们都用的。”   李霖和娜娜每天早上到办公室就打开广播听天气预报,一边擦汗一边说,“天气热好呀!”天气热,防晒霜和清凉喷雾就好卖。   余自新这几天学唐诗,李霖她们一念叨,她就想到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大学放假了,防晒霜和清凉喷雾的销量却没明显下降,还在稳步增长,这个势头要是能持续到九月初,今年的利润那是相当可观。   本来李霖还想定做几个霜霜小紫小柠檬的玩偶服,雇人穿上到街头和超市蹦跶促销,余自新否决了,这个季节,干这个太辛苦了,“我们是防晒霜和清凉喷雾,要是闹出吉祥物中暑的新闻可太讽刺了。”   李霖不知人间疾苦,还逗余自新,“哦哟,小资本家还体恤工人了?”   余自新苦笑。   她重生前就干过这份活儿,吉祥物头套至少两公斤重,戴上后像顶了个蒸笼,哪怕是在有冷气的超市里,每次摘下来休息,头发早就被汗水贴在头皮上,肩窝支撑头套的地方酸痛得失去知觉,一天做下来头晕恶心,饭也吃不下,不知道是中暑了,还是被手贱的路人拍头套拍成轻微脑震荡了。   飞去G市前一天傍晚她收到了秦语的电邮,一贯的风格,寥寥几句,一眼能从头看到尾。   他说很喜欢这几支广告。和芭芭拉一样,他认为防晒霜叽咕那支做的最好,他还建议她看一个捷克斯洛伐克动画片,叫《鼹鼠的故事》。   他说,动画片里的人物几乎全是小动物,但它们不用语言交流,只是发出“哦哦”“啊哦”之类的声音,可是观众完全能明白它们的情绪和要表达的想法。希望能对她有帮助。   余自新立刻用小企鹅给实习生组长发任务:去找鼹鼠的故事。叫大家一边看一边学。   当小老板就是好,能偷偷以权谋私。等她从G市回来,手下人都帮她找好资源了。她只需坐着看就行。嘻嘻。   小余老板这次去G市的阵仗也不同往日了。   她带着助手呢!她给娜娜印了新名片:财务总监。   新新防晒霜和喷雾在G市能比在海市多卖至少两个月,也带红了新新润肤露,G市的交通可以覆盖整个华南地区,润肤露是全年都能用的产品,她要在G市日化加单。   两人打算到的当天先去G市日化一趟,定下季度订单。   此外,她们还要去G市几所大学,再探探口风。   尽管从去年海市四校联合选秀后“寻找新新女孩”的热度在全国各大高校的讨论度一直很高,但是几个月前她们开始接触G市大学,几个校方的回应都很冷淡。   这次借着仙姬冠名赞助妙手花容大赛的名头,再去敲敲门。   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要是能在G市搞个“寻找新新女孩”G市分赛区,那热度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   这么一看,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宋诗远派了两个助理来机场接她们,她最近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仙姬第一次做赞助商,太多事情要等她去张罗了。   在日化厂办事还算顺利。   两年前金姐曾带她一起上门求人,当时负责人那脸色,哈,和现在看起来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的。   签了订单,负责人还委婉暗示,他们也有能力生产香氛喷雾,经验比海市日化还多呢。G市夏季漫长,香水花露水常年都要用,考虑考虑我们啦?   余自新只做没听懂。   再等等。要是能谈下来分赛区选秀,再跟日化厂谈就更有底气了,多要点优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也能像仙姬那样先拿货,几个月后再回款呢。   晚上金姐请吃饭,余自新终于见到两个姐姐,一见吓一跳,几个月不见,这两人大变样!   二姐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瘦得颧骨微隆,面青唇白,不说话的时候两道眉毛也向上挑着,再戴个彩色美瞳直接就跟哪个白人女明星撞脸了,再一问,不仅累,还来了月经,难怪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余自新原本对二姐还有点气,一看她病恹恹的样子又觉得心疼。   收到秦语的电邮后余自新跟林通求打电话,他说漏了嘴,原来他们早知道秦语父亲去世的事,是二姐故意不让林通求告诉她!   她就纳闷为什么秦语隔了两个月才回她电邮。   这次必须跟两个姐姐好好说一说这个事。   二姐瘦弱是累的,可是大姐,看着真是让人心惊。   她像是二次发育了,吹气球似的长高长壮了几圈,肤色也黑了好几个号,说话声音也比原来高,最让人吃惊的是她剪了齐耳短发,还染成金棕色,烫了蓬松的大卷,涂着玫瑰红口红,但黑眼圈很重,一看就很憔悴。   吃完饭,余自新跟两个姐姐回家,在路上又去了超市一趟,她买了乌鸡红枣,回到家洗净斩块,找出电子砂锅煲上,准备第二天早上用汤下细面给大家吃。   姐仨换了睡衣在客厅闲聊,余自新发现大姐确实长胖了,肚子上手臂上都多了一层肉肉,还有,她以前死活不穿高跟鞋的,现在每双鞋子都有至少五六厘米的高跟,可不就看起来大了一圈么?   余自新盯着大姐的金棕色短发,“姐,你是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要是二姐去剪头烫发,那一点都不值得惊讶,但是,宋秋凤?   她了解她。这不是她。   宋秋凤避而不答,“涂防晒霜真能不晒黑么?”   她告诉小妹,她学会开车了,经林通求介绍买了辆二手雅阁,隔三差五往周边郊县跑。   她和宝珠又看好了一个厂子,准备盘下来。原先是做火腿肠的,老板想转行。他们正讨价还价呢,要是买下来,产量能轻松再翻一番,工人和机器都是现成的,流水线稍微改改就行。只是离市区更远了。   “开车回来要快两个小时!”宋秋凤拉起衣袖给妹妹看,“我这个月跑了几次,两只手臂都不一样颜色了!”   余自新一看,可不是,大姐左手是奶油巧克力,右手是象牙白,原先白糯米团一样的脸蛋也变成蜜色的了。   “就算除了涂防晒,还得物理防晒,戴墨镜帽子,穿防晒衣,唉,怎么经得住这么晒。”余自新心疼大姐,“你也去做做美容啊!我今天一看你,觉得你老了两三岁。赚了钱不会花不会享受,你做什么?要当守财奴呀?”   大姐低头苦笑,“我就是想让自己看着老成点。”   她叹气,“都晓得我没男人了,不显得厉害点怎么行?谁都想占我便宜!”   宋诗远翻白眼,“那你干嘛不听我的雇个保镖兼司机?你看金姐,谁敢欺负她?”她跟小妹告状,“你不知道,大姐疲劳驾驶,就上周末,差点出车祸!车差点开到沟里去!”   余自新心惊肉跳,“哎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姐自知理亏,被两个妹妹训,她也不回嘴,但雇司机保镖她也不会考虑,“我哪能跟金姐比呀?人家多大的身家?我这一年账面还是负债呢,税都不用交,还请保镖请秘书呢?钱多烧的?再说……我也怕人家说闲话。”   余自新气问,“闲话?什么闲话?人家?谁是人家?说啥闲话?”   大姐怏怏的,不吱声。   余自新明白了。   跟徐家退亲这事,给大姐的伤害远远不止三十万。   宋秋凤一直是个保守的人。就在几个月前,她还觉得高跟鞋和短裙太性感,不能随便穿,麻花辫还是妹妹们反复说她才剪成披肩发的,剪短发?染头发?   大姐看美容美发大赛的时候还总悄悄说染金发的女人看起来不像好人。   她为什么突然大变样了?   她现在这个形象,与其说是她自己想开了做出的改变,不如说是她凭着直觉选的伪装。就像猫咪,感受到威胁把毛炸起来,显得体型更大,让不怀好意者有所顾忌。   余自新搂住大姐的肩膀,“姐,你得让自己真的坚强起来。光靠装的,不行!” 第131章 换个发型 怎么对付荡|妇羞辱……   余自新没猜错。   从春节后退婚, 到现在,快半年了,宋秋凤心里的伤口还没愈合。   她像过去一样积极工作。比原先还要努力呢。三十万啊, 可不是那么容易赚回来的。   她换了手机号码, 只告诉生意上有联系的人, 她又像原先在工厂里一样, 一周用IC电话给宋老爹打一次电话, 绝不告诉他自己的新手机号。这样可以杜绝大部分骚扰。她一句也不想听那些所谓“为她好”的人说的话。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她发现自己开始害怕男人靠近。她总觉得他们看她的目光奇怪。   他们是不是知道她曾经有个差点结婚的未婚夫?然后又退婚了?   她总是忘不掉徐山平在电话里跟她说的那些恶毒的话。   要找人打她, 强|奸她,还有她两个妹妹。   现在她接电话一听到男人的声音, 都会下意识把电话拿得离耳朵远一点。   她每天都觉得累,可是晚上又睡不着。   开车的时候又犯困。   一开始是一边开车一边吃点口香糖,嘴巴一直动着就不会睡着了,后来口香糖嚼着嘴里发苦,就换成巧克力和其他零食。   渐渐的,不开车, 她包里也要装点零食糖果, 嘴巴里甜甜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可糖吃多了,饭就吃不下。天气又热,又要开车,往往一天下来没正经吃东西,晚上回到家买夜宵,宋诗远不吃,她就一人吃掉两人份, 也不觉得撑。   到了六七月换季了,宋秋凤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裤子通通不合身了,一上秤,重了二十几斤。   宋诗远劝她买点新衣服,趁机换个形象,宋秋凤一咬牙,到金姐介绍的理发店,让Tony老师给她个惊喜。最好剪成跟原来的她一点都不像的。   先把一头长发剪到脖颈长,再烫再染,每次理发师问她什么,她都说好,眼睛不抬一下,盯住手里的杂志。发型终于打理好,宋秋凤一睁眼,自己都吓一跳。   她又买了玫红色、紫红色的口红,厚厚涂上,对着镜子里陌生的女人笑。   镜中人也对着她笑。   她有点害怕,怔住,再咧嘴笑。   镜子里那个她,明明也是个时髦美女,可是,不知哪里和小妹带她去的洋快餐店外的小丑有点像。   到底怎么才算真的坚强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余自新问大姐,“你觉得跟姓徐的退婚很丢脸?”   秋凤摇摇头,“我以前也不知道他底子里是这样一个人。”   “那你怕的闲话是什么?”   大姐垂着头,嘴唇抖了几下哭了,越哭越委屈,哽哽咽咽说,“我只是跟他定亲,我没跟他结婚!可是他们都说——说我——”   无非是说宋秋凤已经不是处女了。不贞洁了。   这些话现在的余自新听来算个狗屁,但宋秋凤不是余自新。她也没活两辈子。她只是个今年九月才满25岁的,农村出身的姑娘。她一辈子见的都是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决定退婚,大概用完她一辈子积攒的勇气了。   余自新又问,“那你……后悔了?”   秋凤摇头,“现在不分开,真结婚了,有孩子了,这辈子就给他们吃定了!吃完了我,还要吃我的孩子!”   她擦快速涌出的眼泪,“小妹,我想不通,我气啊,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欺负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只要是个认识的人,就觉得比我高一等了?到底谁给他们的依仗?怎么就敢一个个打电话来骂我是□□,还说见到我就要打我、要教训我?”   在宋秋凤的认知里,□□、烂货、不贞洁,是终极的辱骂。最伤人。   她第一次站起来反抗他们那对吸血鬼父母,起因也是李桂香打电话到工厂宿舍骂她烂货、浪×,她深感背叛。   余自新叹气,“是啊,凭什么?”   贞洁这个东西,就是造出来用来欺负女人的。跟是不是处女关系不大,只要给女人套上“贞洁”这个枷锁,就能剥夺她们说不的权力。   “他们其实才不管你干了什么,但凡你不顺着他们,那就是不贞洁,就是小婊砸!”余自新提醒大姐,“当初你不给咱爸妈寄钱,他们是不是也这么说的?”   秋凤点头。   “在他们眼里,女人只要不听话,必然是荡|妇——想出去打工是荡|妇,想多赚钱是荡|妇,去当保姆是荡|妇,去当钟点工还是荡|妇!你跟徐山平说‘这个婚我不结了’那你就是荡|妇,你说‘我不想又要赚钱养家还得给你老娘倒尿盆’,你也是荡|妇,你敢不给爸妈寄钱,也是荡|妇!明白没?”   余自新太清楚这一套把戏了。   她上辈子当了好多年“荡|妇”。   她为了保护女儿赶走罗志安,罗志安和他一家子都骂她是“男人身体垮了就忍不住”的荡|妇,坚定地认为她赶走罗渣渣是为了和别的男人姘居。   更早一点,她拒绝把工资交给罗志安,他们说她是个“只顾着自己快活不管男人死活”的荡|妇。   罗志安死了,他老娘问她要钱她不给,她是“男人才死就想嫁人的浪X”。   再后来,她拒绝了一个老男人的示好,前一秒钟那男人还说她贤惠、老实、本分,下一秒,他恶狠狠瞪着她,说她是“多大年纪的男人都想勾引”的荡|妇,还散布谣言,说只要给她三十块就能打一炮。   然后就有混蛋守在她住的车库地下室暗处,想要非礼她这个荡|妇。   那阵子,她天天一个口袋里揣着摔在地上会叽里呱啦蜂鸣的高音报警器,另一个口袋里揣着一个带链子的钱包。钱包装着满满的钢镚,甩动起来跟流星锤一样。   最后她真结结实实给了一个瘪三撩阴腿,踢得他卵蛋都缩回肚子里了,王姐的老公常建刚又找来这几个瘪三警告,他们才不敢再骚扰她。   秋凤抹掉眼泪,“原来,是这样么?”   两个妹妹一起抚摸她后背给她顺气,“姐,你是气他们侮辱你,是不是?”   宋秋凤含泪点头。   余自新也曾经和大姐一样流过泪,愤怒过,不平过,想不通为什么,凭什么。后来,媛媛告诉她,这叫荡|妇羞辱。   羞辱不是目的,让她不敢说再“不”才是。   夺走了她说不的权力还不够,他们还要用荡|妇羞辱夺走她说“我要”的权力。   八卦记者为什么要反复追问王菲,和谢霆锋谈恋爱有没有想过怎么面对女儿?   因为在他们眼里,一个女人不安分仅仅扮演“母亲”“妻子”的角色,那就是不贞洁,就是荡|妇。   因为在他们看来,她们没有拥有和表达自己欲·望的权力——敢这么做,就是荡|妇,他们就有权力羞辱她!——不,不仅是这样,他们还有义务纠正她!怎么纠正?辱骂,殴打。   至于荡|妇的范围有多大?哪些行为是荡|妇行为?   女明星和比自己年轻的男明星谈恋爱?荡|妇!   你看的少女漫画里有亲吻的画面?荡|妇!   什么?你写小说?里面还有谈恋爱、有亲热戏?荡|妇!荡|妇无疑了。你为啥就不能只写搞事业?女人有事业有钱还不够?还想拥有自己的性|欲?你不是荡|妇是什么?   可悲的是,这情形十几年后也没太大改变。   王菲和谢霆锋后来分手,各自结婚,生子,又各自离婚,到了2014年,他们复合,依然有人问王菲:你想没想过自己的女儿?你这个荡|妇。   2014年之后,又过了七年,有人网购了筋膜槍、美容仪,或者卷发棒——反正是任何能引起他们联想的物品,快递员就敢堂而皇之在盒子上写威胁的话:荡|妇!再敢买这种东西我就打你!   他受到惩罚了么?没有。   那么,女人应该怎么做?忍受?绝不!   破解这种羞辱的方法说难也不难,先要让他们当做武器的这些言语失去杀伤力。   余自新问大姐,“要是我现在告诉你,小浪×其实不是侮辱人的话,是说一个人聪明能干又风趣,你再听见有人这么说你,还会生气么?”   秋凤一愣,“啊?”   余自新又问,“要是你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的人跟朋友开玩笑会互相叫聪明的小浪×,狡猾小婊砸,可能还会自称小浪×小婊砸,现在,你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一阵子,再听到这些词,你还会生气么?”   不仅大姐,宋诗远也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思路?这什么格局?   余自新没跟她们开玩笑。十几年后,我国驻美利坚编外党员Cardi B老师上央视新闻都这么自称的。   她给大姐擦擦泪,“咱们自己心里,得先有个自己的判断标准,哪能他们说啥就是啥!他们说裹小脚最漂亮,难道咱们还看着自己的脚觉得不美?”   秋凤和二妹一起摇头,那肯定不行。   “对呀!所以,咱得用脑子想想,他们咬牙切齿骂我们的时候,是不是又气又嫉妒?嫉妒咱们过的好,嫉妒有本事?看不惯咱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不惯咱们就不惯他们臭毛病,还倒尿盆?!”   秋凤不住点头。   “那他们骂的那些话,其实不就是在说‘谁让你这么能干’‘谁让你比男人还会赚钱’‘长得咋那么漂亮’‘好多人喜欢你’么?”余自新笑,“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觉得他们很可笑?”   秋凤终于破涕而笑,“还真有点。”她在心里默默说,我宋秋凤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小婊砸,咋的了?谁爱过穷日子、倒尿盆谁过!反正我这小婊砸不过!   她这么念叨了几遍,对两个妹妹笑,“好像真管用。”   宋诗远终于松了口气,“只要你自己想得明白,他们就伤不到你了!”   宋秋凤哭了这么一场,这天晚上睡得可好。还打起小呼噜。   余自新没睡着。   她跟二姐说,“让你同事在香港买两套欲·望都市的影碟吧,跟大姐一起多看看!”   臭烘烘的“贞洁”污染大姐脑子多少年了?那可不是她说这几句话就能一下子拔·出的,得长期教育,潜移默化,一直坚定内心。   她不能一直守着大姐,先让纽约的脏空气给她灌灌顶洗洗脑。   大姐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像电视剧里的纽约女郎那样生活,但得让她开开眼界呀,得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女人是另一种活法。   还有什么老友记啥的,全都拿来看!   大姐现在已经开始敢说“不”了,她一条腿已经迈出门槛,得再拉她一把,让她另一条腿也出来,彻底跳出恶臭的“贞洁”监狱。   宋诗远忧心忡忡,“我看,还得再买个跑步机,哑铃,在家里锻炼!”   余自新也担心,“唉,不敢让她胡吃了,得糖尿病怎么办?你闲了陪她到医院,你们俩都做个体检,你也是,再忙再累,也得尽量好好吃饭啊。饿一整天,临睡前胡吃海塞,肠胃都弄坏了。身体坏了,要钱干什么?住老干部病房么?”   宋诗远跟小妹商量,“我在想,要不,找个钟点工阿姨?”   “怎么不行?找个会煲汤的阿姨做三餐,打扫卫生,你们俩慢慢把身体调养好,再给大姐找个司机还是保镖吧,你说大姐差点出车祸的时候我出了一脊梁白毛汗。”   “金姐的司机方伯可以介绍……”   两人小声商量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余自新又跟大姐一起去了理发店,“我想换个发型,你呢?你还想要现在这样子么?”   秋凤已经想通了,她摇头笑,“其实我自己每次照镜子都觉得不自在。我想把头发染回黑色。”   余自新也笑,“我倒挺喜欢你那个发型的。”她叫Tony老师,“给我烫最大的卷,染成最浅的金色,再剪短。”   “几短啊靓女?”   余自新先在头上比一比,又借纸笔画了个卡通头像,“这么短。”   她看着镜子,想到自己重生后第一次剪头发还是刚重生不久。从那之后每次都是剪短,最近这半年一直很忙,她头发长了很多,是时候换一换了。   宋秋凤重新染黑头发,拉直,做了个BoBo头,觉得自在多了,她肩膀和脖子不用时时刻刻绷着了,至于口红嘛,玫瑰红还是挺适合她的,高跟鞋她也想继续穿,不过不用每天穿。   她对着镜子,仔细涂上唇膏,转过头和一头金发小卷毛的小妹相视而笑。 第132章 冠名赞助(捉虫) 新形象新征程以及,……   翌日换了新发型的余自新给自己画了个正红色唇妆, 借了二姐的衣服高跟鞋和名牌包,全副武装好,到酒店接孙娜娜。   孙娜娜一见她呆了两秒钟尖叫着跳过来, “我差点没认出来你!灵的嘞!像——像罗马假日里的赫本, 染成金发了!”她踮起脚摸余自新的卷发, “这染得真好, 光泽像碎金子一样, 卷也自然,唉,我还以为所有染金发的都跟臭臭一样干枯开叉呢!”   “我这Tony老师是专业的!臭臭那头发是他自己在宿舍染的, 不一回事好伐?”余自新打开化妆包,“来, 我也给你化个妆。”打扮成熟些,再去高校商量办选秀的事。   两人精心准备,还带了很多上次选秀的资料,可惜,在中大和G大仍旧吃了闭门羹,只见到几个做不了主的行政老师, 说话管用的领导根本不见她们。   余自新只好把资料留下, 再偷偷给两个老师购物卡,希望他们能美言几句。   坐上出租车,孙娜娜有点泄气,余自新和她去美院,“碰碰运气!”   美院老师知道她从前在这上过继续教育,余自新赶紧表白:“美院可是我的启蒙地呀。”   美院倒是乐意参加,但是,只有一个美院办不成选秀, 新生太少了。   余自新也不着急,“再等等,大不了明年再办。”   忙了一天,一无所获。   余自新也不气馁,带娜娜去大排档,每样尝一尝,她问娜娜,“你对G市什么感觉?”   娜娜是真想过离开海市,从此甩脱她那一家子,但真的到了陌生城市,周围全是听不懂更不会说的粤语,街边的树木是飘着气根的榕树,食物口味也和海市大相径庭,她不太确定了。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娜娜闷声说,“要不是不得已,谁想背井离乡呢?”   余自新拍拍她手,“那就留在海市跟他们斗!我和李霖,还有王老师他们,都会帮你。”   娜娜忽然想哭,“小余,你想没想过,为什么我们会有这样的父母家人?”   余自新当然想过,也怨过,“我拿了一手烂牌,可谁规定我不能打得精彩?娜娜,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叫人生赢家?”   娜娜嘴唇动了动,“你说呢?”   “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子,活到八九十岁还能自理,时不时跟老姐妹打个电话,一起喝茶,讲讲八卦,看个剧,这就相当不错了。”   娜娜若有所思。   隔天两人又跑了一整天,得到两所艺术院校的支持,但G大中大那里依然没有消息。   这两所大学倒是乐意参与,可也不得不唯中大马首是瞻。   有位老师直白地说,“要是中大不参加,就不能算是G市高校联合选秀啦。”   余自新知道这老师说的没错。   即使这样她和娜娜也已经心满意足。她们跟人家约好,争取得到中大支持再办选秀,不让大家难做。   她已经接受了现实,今年来不及了。时间太紧迫了。   唉,上半年要做的事情太多,又没想到中大拒绝的态度这么坚决。   但是,与其仓促间做一次失败的选秀,不如一切准备就绪再做。   今年办不了也行,再搞搞饥饿营销。   晚上余自新跟娜娜联系李霖,说了G市各大高校的态度。   还好,海市那边一切事务都进行得井井有条。   李霖还有点小羡慕娜娜,“见到朱姐了么?真人和央视春晚上一样漂亮么?我听说她们都吃燕窝养颜。这次大奖赛决赛请了哪些香港明星啊?”   仙姬冠名赞助的第三届妙手花容大奖赛办得比上一届更盛大。   在G市政府大力扶持下,原先的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班正式变成了职业技术培训学校,面向社会各界招生,教美容美发按摩推拿,烹饪,汽车电器维修,财会等等,还和许多企业合作,优秀学员包分配。   大奖赛就是给办学做宣传嘛,那当然各界都要支持一下。   这次真人秀做了五期节目,每一期时长加多半小时,专门开了个主题叫“仙姬无双”,第一期时模特是个现代小姑娘,然后一步一步做头发,穿衣裳,化妆,佩戴簪钗,到了第五期,模特就和仙姬广告上的古装仙女几乎一模一样了。   为了给节目增加趣味性(同时提高节目逼格),导演请到了岭南画院的几位老师,G大几位历史老师还有G省博物馆的高级讲解员点评讲解,仙女们的这些发型的是不是真有原型啊,是哪个朝代的壁画上的,仙姬广告上的仙女主要参考了唐代飞天的造型,衣服的配色也很“敦煌”。   节目后期制作时再配上各种国宝级出土文物的照片,金簪珠链,琵琶萧管,骑骆驼的、跳舞的、敲鼓的陶俑……   老师们讲的时候,一半时间是有稿子的,另一半是现场发挥,导游发现他们一聊就发散了,古代宫廷八卦不在话下,再讲讲元稹白居易、李白杜甫的美丽友情。   余自新去了一次现场当观众,听点评时津津有味。元白?李杜?小李杜?搞CP磕CP真的是全世界人民都喜欢干。   录制结束后她和金姐等人一起跟这几位老师吃饭,赶紧趁机请教,老师,我想增长这方面的知识该看点什么书啊。   孙娜娜看在眼里,又想起余自新说的“抓了一把烂牌怎么打好”的话,心里也渐渐有了主意。   她也得想办法把自己这副牌打得更好。小余只有初中学历都能自考,她还比她多上几年学呢,为什么不自考个大专文凭?   决赛时,G市电视台一姐朱姐也大胆地尝试了一次古装仙女的造型,挽着仙女高髻做现场主持。   余自新这次回G市一定要办的事之一就是给朱姐做妆造。   要不是朱姐的干妈让两个姐姐借住在文工团大院,徐家那一大帮子人能干出什么,可真不好说。   以朱姐的地位,会缺化妆师么?当然不啊。但余自新就是要表达自己的感激和尊重,你看,我千里迢迢从海市飞来,就是为了给你化妆。   朱姐很吃这一套,去年小余圣诞节都没去香港给那些明星化妆呢!   她摇摇手笑:“唉呀,这算什么!我们女人当然还是要帮女人啊!何况你姐姐那么美,我是个女人看到她都怜香惜玉的呀,哪里舍得她被欺辱!”   说完,朱姐又紧紧抓住余自新手腕提醒,“小余,你不会把田欣她们画得比我好看吧?”   余自新笑,“姐你在想什么啦!你这个长相,这个气质,更重要的是什么?气场!你站在那里,头顶就跟壁画上的仙女一样是自带金光的,其他仙女站在你身边都像丫鬟!”   朱姐开心地笑,又嘱咐,“可也别给我画成西游记里王母娘娘那样啊!”   “安心了姐,你是嫦娥!”   决赛颁奖时,田欣等人作为仙姬的“形象”,捧着仙姬特制的如意型奖杯和卷轴奖状鱼贯而出,朱姐笑得艳冠群芳,小余真是可靠呀,这些年轻妹妹是卜卜脆,美是美,跟她一比,哈,还未够班。   节目录完,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做得最好的一期。   这次大奖赛真人秀节目播出后反响出乎意料的好。   许多观众反馈,很喜欢看博物馆馆长和画院大师讲解仕女图,金簪宝钗,铜镜琵琶,还有,仙女们跳的舞也好美好美!   领导们个个感到与有荣焉,看看,还是我们自己人可靠呀!   后来据说上面大佬也看了节目,评价说这档节目做到了雅俗共赏,既挖掘发扬了传统文化,还是以帮助下岗职工再就业为出发点的,难能可贵。   大奖赛的真人秀节目在余自新返回海市后先在卫视频道重播了两次,又被G省的许多县市电视台重播。   朱姐当了G市卫视这么多年一姐,在整个G省拥有大量喜欢她的观众,她的仙姬造型让很多从前没听说过“仙姬”的人知道了这个国产贵妇护肤品牌。   这时,仙姬的中秋礼盒也在中秋节到来一个月前隆重上市了。   这次的礼盒看起来像高级月饼礼盒,不过,做成了古代妆匣的样子,纸盒从两边拉开后露出两层小抽屉,盒盖竖起来,里面镶了一面菱花形的镜子。   当然,东西还是那套护肤品,新推出了一个精油,赠品是一面随身镜,镜盒盖子上是仙姬卡通形象。小小的Q版仙女。非常可爱。   余自新和孙娜娜在机场看到了仙姬的第一支flash广告。   Q版小仙女们接到了请帖,为了在中秋盛会艳压群芳各自摩拳擦掌,各出奇招,一位小仙女让玉兔帮忙,她采集了闪着各色光芒的灵芝仙草,一股脑倒进药舂里,倒的过程中发现一个仙桃,抓住,一口吞了,玉兔棒棒棒一顿捣鼓,倒出一坨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小仙女敷在脸上!一边糊一边掉在地上。   另一位小仙女去找龙公主帮忙,公主吹了声口哨,游来一群嘟嘟嘴的小鱼,公主先示范,她捏住鱼尾巴,把小鱼一个个卜叽卜叽像拔火罐一样贴在自己脸上,还把一条小鱼捏的痛到挤出一滴泪,小仙女看得一脸黑线,偷偷跑了。   最聪明的小仙女出场了——她打开仙姬的中秋礼盒,拿出一片面膜敷上,嗒嗒!大功告成!   中秋盛会这天,当然是用仙姬面膜的小仙女闪亮亮啊!她得意地摇摇小扇子,抓了个月饼,塞进嘴巴里,腮帮鼓鼓。   好多乘客围着仙姬的柜台看这个flash,发出阵阵会心笑声。   看来效果不错。   这个时代显示屏像素低,在同一块显示屏上,flash动画不会有视频的模糊情况。   孙娜娜看到小仙女鼓鼓的腮帮,笑着问余自新,“这个小仙女怎么有点像臭臭?这个部分是他做的么?好可爱呀!我都想要个小仙女的娃娃了。”   “像么?”余自新眯眼看,“怎么可能?”Q版原画全是她画的,楚健只负责做动画,小仙女们怎么可能像他?   当初她只是跟李霖娜娜吐槽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真的全公司都叫他臭臭了,连清洁阿姨也不例外。   孙娜娜忽然问,“小余,你是不是近视了呀?我看你最近经常眯眼睛。”   余自新猛一激灵,不会吧?《重生后——我近视了》?!这——不会……吧?   可是她最近这半年多常常盯着电脑看,晚上看书累了就倒在沙发上床上看,赶进度得熬夜……她眼睛经常酸涩,还有一次有点发炎了,滴了几天眼药水才好。   余自新被孙娜娜的话吓坏了,在飞机上一直闭目养神,还做了四次眼保健操。 第133章 金秋 选秀的精髓在于观众的参与感   回到海市, 余自新抽空去检查视力。   她确实是近视了。左眼125度,右眼100度。   所幸度数不高,医生还说只要健康用眼, 好好休息, 常滴眼药水保持滋润, 还是有很大机会恢复的。   但她还是去配了副眼镜。   她有种直觉, 怕是难恢复。   十月中旬又要自考考试, 现在已经八月中了,满打满算就不到两个月时间,中间还要搞选秀、十一促销, 还有一个大公司的广告要交工,不熬夜?不太可能。   啊, 可恶。   真的是《重生后我近视了》。   她戴着眼镜回到工作室,坐在电脑前面补《鼹鼠的故事》。   实习生到电脑城卖各种盗版碟的地方找到的影碟,上载好,工作室其他人都看过了,还写了心得。   她不赶快补课怎么跟大家讨论?   余自新先看了看每一集的制作时间,最早一集是1956年做的。这是秦语小时候看的么?   她对这个动画第一印象是色彩很和谐, 然后, 小鼹鼠真可爱。胖屁股,小短腿,高兴时跳着拍手,伤心时呜呜哭,配音应该是小孩子的声音。   又看了几集,她发现这个动画片虽然没有对话,故事情节也绝称不上复杂,但是内涵却不简单。   有一集讲的是小鼹鼠巧合搭上顺风车到了人类的高科技住宅, 它看到人只要按一下按钮,美味的食物就会从传送带送到餐桌上,吃饱喝足再按个按钮,就被传送到电视机前。   在鼹鼠看来,这简直像是魔法!   可是当能源耗尽,人类很快失去了“魔法”,又变成了猎人,甚至,看起来和动物们没太大区别。   她暂停动画,把一些想法写在本上,正写着,楚健两脚划地,骑着座椅吱吱溜溜滑到她旁边,轻轻咳嗽一声。   她看看他,“有事?”   他歪着脑袋,两片薄唇抿成一线,嘴是没笑,但两眼弯成月牙了,语气幸灾乐祸,“你近视了呀!”   余自新没好气瞥他一眼,又继续看鼹鼠惊呼着跳到饼干工厂流水线上救小鸡。   楚健也不走,坐在旁边一起看完了一集,“唉,咱们暂时做不出这种水准的。”   余自新完全同意,指指片尾那一大串职员名字,“人家团队多少人啊?都什么水平?而且人家工期多久?”   他摇头,“不只是这个。音乐!”   哦……对。音乐。又是音乐。   余自新拍拍脑袋。因为故事里的人物不进行对话,更没有旁白,所以音乐的作用更重要了,让观众代入情绪,表达剧情的转折,小动物们的心情……他们去哪儿找音乐?   楚健叫她来他的电脑前看他们最近接的一个饮料广告,“我们可以借鉴鼹鼠的故事,画一群小动物喝饮料,再想个小故事,不过,配乐是难题。”   他已经画了些雏形,小猫小狗小兔子,个个都很可爱,可是看完鼹鼠的故事,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还有音乐。   从她和雯雯制作第一支flash开始,配乐就一直是难题。要只是配音还好,配乐这方面的人才更不好找,换句话说,他们付得起钱的,技术见识配乐水平不够高,够高的,他们付不起钱。   余自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叹气,“我再去找找常真导演,找找应用音乐系的学生?咱们自己也多听听音乐?现在版权规定是多少秒不用交版权费来着?可是几段音乐拼在一起效果会打折啊……鼹鼠里每段音乐是多久你注意过没有?”   她等了半天,楚健一直没回答,她睁开眼,他正盯着她看,眼神直愣愣的,她赶紧坐直了,警惕看着他。   他赶快移开一点,低下头,抓抓他那一头乱毛,“你、你用的什么染发剂啊?分享一下嘛,我怎么永远染完头发干得像草?”   余自新失笑,“我哪知道!我是去理发店染的。你下次也去好点的理发店让专业的Tony老师给你染吧!有些钱,省不了。”   她第一次看见楚健还以为遇见国内最早的葬爱家族了呢,后来才想到杀马特风要过几年才刮起来,他这么时髦的么?还是向视觉系乐队鼻祖X-Japan学习的?   再一问,是他自己DIY染的,瞎鼓捣,染劈了。   她真心劝这个不知道珍惜发量的孩子,“我是讲真的,臭臭,你别再自己染了,会秃的。”   臭臭冷哼,“秃不秃,看基因。”他拨拉自己优秀的后脑勺,嘿嘿笑,“跟近视一样,看基因!”   这小孩怎么这么欠揍啊!   这天晚上余自新拖着疲惫的身体到雯雯家蹭吃蹭睡。   二姑做了几个她爱吃的菜,还煮了一锅味道怪怪的汤让她们喝,说是能改善视力的中草药,无毒无害,在小学门口卖得可好了,接孩子的家长都排长龙买。   “你们俩天天对着电脑,可得多喝点!要是见效,我再买十包!”   雯雯不以为然,“妈,真要是有效,近视都治好了,怎么还排长龙?”   二姑微笑,“治好了就不用巩固了?就是不近视,喝了可以预防!快喝快喝!”   “得,有病治病,无病强身!这不跟街头卖大力丸的一样嘛?”雯雯小声嘀咕,还是端起碗干了。   余自新只好也喝了,品着就是甘草菊花加白糖的味儿。   二姑看着她们喝,就开心地笑。   余自新哪忍心告诉她这九成九是交智商税呀,岔开话,“姑,你跟张阿姨的托管中心什么进度了?还没找到房子?”   二姑还是笑着,“不急,慢慢找。好事多磨嘛。我现在事也多,正好跟张阿姨多招几个人准备着。”   姐妹美容美体会所是景阳大厦开得最早的门店,面积也大,后来开店的老板常有来参观装修的,刘洋凭着这个“样板间”很是接了几项工程。   刘洋挺感激表妹,他的装修队一直是接民房工程,没有商业住宅的经验,就算手工不错,有谁会请他呢?有了这个样板间就不一样了。   但他没想到他妈也能跟着受惠。   等这些店铺装修好了,老板们也跟余自新刘洋都熟了,店还没开就要找清洁工,余自新就介绍二姑负责。   二姑先是自己接了两份打扫的活儿,很快忙不过来,她又托张阿姨介绍别的阿姨来,一来二去,她们两个干脆也开了个公司:美香劳务中介。就专门做景阳大厦这附近的办公楼清洁服务。   打扫办公室的活儿要是按时薪算比家庭钟点工拿的少,可也省劲多了!而且和做家庭钟点工时间不冲突,办公室晚上六七点以后打扫,店铺时间更晚,或者就凌晨五六点打扫。   自从余自新雯雯开了工作室,二姑给她们也雇了一个清洁阿姨,她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去附近办公室店铺检查阿姨们的工作。   二姑还和张阿姨借了工作室一间房间当办公室,接待来咨询的客户。   这房间本来是公寓的储藏室,但是安了毛玻璃门,挂上美香的招牌,正对门的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她俩的大照片,手下十几个阿姨的寸照也放在镜框里,目前服务的都有哪些公司,也把人家的招牌打印一个小的,放在镜框里挂着展示。业务发展得相当不错。   每天下午小学放学,二姑把孩子送到主家,再回家做饭,饭做好了,她回公司检查清洁工们的工作。   这一天天过得充实的不得了。   她和张阿姨越来越感到接送小学生是门有发展潜力的生意,两人一商量,开个托管中心吧!   不过,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人家可是把孩子交给她们,责任大着呢。   她们看了几个房子,要么太远,要么太大太小,就没有合适的。可惜,王姐的势力范围不在景阳大厦附近,帮不上忙,老姐俩只能继续找。   余自新回海市一周后,立秋了。   接着下了几天雨,气温终于降下来了。只可惜凉快了两天又突然热起来。秋老虎来了。   一冷一热之间,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2000年的中秋节到了,各个大学的大一新生也来了。   第二届寻找新新女孩的选秀活动在六所海市高校拉开帷幕。   这一次,余自新她们准备的可比去年充分多了,海市电视台还主动提出合作,双方开了两次会,李霖托人找了几位校友律师帮忙商谈,最后确定选秀由新新主导,电视台只负责录制,节目终剪权归新新,这才开始合作。   录制从六所高校报名海选时就开始,由田欣、文琳殊上届六强一人负责一所高校,作为嘉宾主持和该校的学生会成员一起主持。   第一次海选的素材剪出来之后,余自新看了有点失望。这一届报名的人倒是很多,漂亮女生也不少,但是像田欣、文琳殊,甚至是邹玲这样能给人深刻第一印象的选手并不多。   用香港那边狗仔每年挑剔港姐参选者的话说,就是“没有明星相”。不过,再想想历届港姐,能真正成为明星的又有几人呢?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次选秀节目的影响力和规模相当大,第一期海选剪辑播出后,不仅海市本地有线电视台和二套播出了,一些周边县市台也重播了,至于高校论坛上的各种片段剪辑,帖子,那就更多了。   转播这部分收入全归海市电视台所有。节目播出前后和插播的广告收入,电视台收七成,新新只拿三成。   孙娜娜提过,这是不是有点过分?毕竟前期的宣传,组织活动的人和经费,还有最后的奖品全是我们提供的,电视台只是来录制。   但余自新和李霖认为可以接受。   如果没有电视台,她们能拿到的广告收入可能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电视台的影响力就不用说了,他们不仅有专业的录制和剪辑人才,还有播放渠道和覆盖面,当然还有人脉,这些全是她们没有的资源。   如果电视台的人能够抓住新时代选秀的精髓,大可一脚踢开她们自己做,凭什么跟她们分这块蛋糕。   也正因为清楚新新的创意和想法是选秀成功的核心,电视台才会同意由新新制定规则和赛制,包括一些暗箱操作,也全由她们做主。   今年的海选重点依然是现场投票和评委选票。   不过,去年评委基本是凑数的,今年为了争夺评委位置险要打破头。   几位老艺术家都想当分量最够的评委,最后全靠钱效云斡旋,新新还修改了下赛制,搞了个五人专家评委团,其余评委还是六校老师和学生代表各一人,为了平衡专家团对投票的影响,每场比赛还会随机抽选四名学生,作为幸运观众评委。   现场抽选幸运观众作为评委的新赛制一宣布,各大高校BBS顿时沸腾了。   评委!   太棒了!   去年的选秀虽然现场观众有投票权,但是只能沉默地行使这项权力啊!   今年被抽中了就能上台当评委!还能点评选手!   观众的参与度再次被提升了。   初赛时间还没最后确定,已经有黄牛在论坛上发帖卖票。   这才是选秀的精髓——让每个观众都有参与感,感到自己手握左右选手命运的权力。 第134章 行业标杆 这个小东西,真他妈的Cut……   第二届寻找新新女孩的选秀活动如火如荼进行时, 余自新雯雯他们正忙于完成酷乐广告的最后制作。   酷乐这款橙汁味碳酸饮料是全球最大的饮料公司之一去年推出的,也拍了广告,还在不少电视台播放过, 但余自新对它却毫无印象。唯一的答案是, 这个饮料没生产几年就被淘汰了。   搜索资料时她才发现, 全世界每一年推出的橙汁味饮料多不可数, 能活过五年的寥寥无几。   而大公司推出的新饮料生命线更短, 一旦经不起市场检验就砍掉,因为他们输得起。   余自新这时忽然想起来,一罐可乐在1997年卖几块钱, 二十几年后仍然卖几块钱,为什么?   她继续向前追溯, 发现在90年代初可乐在美国的售价按照物价膨胀率计算,与现在相差无几。   几十年没涨价?   这很不对劲啊。   她向学国际贸易的李霖请教,她告诉她,这是因为做饮料的整条产业链——糖浆等原材料、易拉铝罐制作包装、运输、零售渠道等等全都被大公司玩熟玩透了。   他们建起了高高的行业准入壁垒,饮料市场的定价基准也由他们把持。   生产同类饮料的小公司,能跟他们打价格战么?不可能。   能比可乐定价更高么?那也要卖得出去才行。   那么这些新入场的小公司的利润就被压得更薄, 能在产品开发和广告宣传上花的钱更少, 自然打不过大公司,一不小心资金流出现问题,没准还会被大公司趁火打劫收购。   余自新想起曾经有个国产可乐叫“汾煌”的,还请成龙做过广告,后来销声匿迹,是不是就是这样?   她看了去年酷乐的广告,是一群大男孩在校园里打球,青春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从冰箱里拿出的酷乐罐子上凝结的小水珠也闪闪发光,英俊男孩们打开易拉罐,吨吨吨喝,再一起扬起下巴抖动喉结“啊”。   思路不能说错。可是没有什么新意。   跟可乐雪碧的定位差不多,那为什么不直接喝可乐雪碧呢?   果汁她喝了,纯正的橙子香精味,细品好像还有点胡萝卜的味道,只能说平平无奇。看看成分表,果然加了贝塔胡萝卜素。   工作室成员们第一次讨论时想的主意和已有的广告很相似,不过是换成了更可爱的卡通人物,或者增加点小幽默。   余自新一直没表态,但她知道,如果不跳出这个思路,酷乐是活不下去的。   赚一笔广告费固然很不错,大公司付钱相当爽快,但是,她想要的不只是这一笔广告费。她想把工作室做得更好,以后flash随着网络技术快速发展被淘汰,他们的每个作品拿出来依旧响当当,都是经典。   她想让他们成为行业标杆。   怎么才能让酷乐起死回生呢?   她叫骨干们一起讨论,果汁饮料的主要受众还有谁?除了不正经喝水的年轻人还有谁?   结论是:还可以是青少年和女性呀!   那动画就要重新做。   余自新翻看鼹鼠的故事,把她觉得鼹鼠和小伙伴最可爱的瞬间截下来,打印出来摆在桌子上看,然后画草图。   她要创造一个新奇的,没人见过的吉祥物。   霜霜为什么能引起轰动?因为在它之前没人想过小瓶子可以当吉祥物,都是具体动物!   酷乐也一样。   她画了好多草图,都不满意,十点多了,雯雯叫她回家,她摇摇头,“回家也睡不着!反而还影响你和二姑休息。我再想一会儿,今晚就在会所胡乱睡了。”   余自新又画了一会儿,沮丧地把纸撕了。   这真是绞尽脑汁了。   她干脆跑回会所躺了半小时,再看会儿自考课目,换换思路,说不定能激活大脑不同区域,产生新灵感。   背了会儿书,她又回到工作室。   这时已经午夜了。大学开学后实习生们大多回学校宿舍了,工作室里空空的,大灯也没开,几台电脑显示器没关,闪着幽幽蓝光。   余自新走近了才发现还有个人没走。   楚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忽然停步。   然后退后一步,绕着楚健走了一圈,灵感就在这一瞬间敲门——这个脑袋!这个形状!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她伸手乱挠一下他头顶的乱毛,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往自己电脑前跑!   楚健吓得一哆嗦,醒了,迷茫地左右转头,“嗯?”   余自新大喊,“谢谢你啊臭臭!”   “我到底哪里臭了?大家熟归熟,乱讲话我一样可以告你毁谤!”他也大喊。   “第一印象持续终身。下次再努力吧你!”她喊回去。   第二天,余自新给大家看她画的新主角:一个像蒜头像栗子又有点像包子的小娃娃,它的眼睛是两条弯曲弧线,嘴巴也是两条弧线,不过连在一起,像个压扁了一点的“人”,上面有个小小的涂黑的倒三角,是鼻子。这就是它全部的五官了。   余自新画了几个不同的表情,楚健已经做了动画小样,这小娃娃像是一直在眯着眼睛笑。   他暂停播放,问小伙伴们,“告诉我你们的感想。”   “它像个小海豹。”   “像吃到小鱼干的猫咪。”   “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霜霜,抱歉了!我有新欢了。”   一个女生问:“它是男是女呀?”   余自新哈哈笑,“性别这块不用卡这么死!你们就说,它可爱么?”   大家反应一致,这个小东西,真他妈的Cute。绝对可以担任酷乐饮料flash的主角。   不过,楚健再次强调,“这玩意不管是海豹还是猫咪,声音必须得超可爱。”   余自新也是这么想的,“先把样片做出来,我再去联系甲方追加预算。”这次必须找专业的。   行。那就进行下一步吧!   十一假期来临,实习生们又都回到工作室,灯火通明,作息混乱,不停赶工,开会,与此同时,新新女孩六校海选也进行到了最终决赛。   六强赛时,酷乐有生命了——这团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雪白小绒毛背着小背包,划着小船顺流而下,然后又徒步穿过森林,一路上它累了就拿出酷乐罐子喝几口,每次一喝,脸蛋和肚肚就出现橙红色的红晕,手臂鼓起小肌肉,小脸表情坚毅,继续前进!   余自新画背景时用了很多粗黑短线条,树叶、树干、河流的水波,线条就跟小绒毛一样呈现一种随时要炸开的趋势,可是花朵树木的颜色又都是淡淡的。浅绿,粉红,淡蓝。   终于,小绒毛爬上了森林中最高的一棵大树,得到了这段探险的终极奖励——它眼前是壮丽无比的青蓝色连绵山脊,仿佛世界的边际,山脊上,卧着一团巨大的橙红色,那是即将沉入山谷的落日。   它坐在树杈上,晃晃小脚,举起酷乐向落日致敬,这次,它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饮料,太阳的余晖把它的小脸染上一层红晕,突然间,勾勒周围景物的线条发生了变化——那种呈炸开趋势在一瞬间得到释放,生长、延伸、纠缠,画面的颜色也在这一瞬间加深了,淡蓝变成靛蓝、湖蓝,浅绿变成深绿、橄榄绿,粉红变成橘红、紫红,就在这时,它满足地发出一声“啊”,像是感叹眼前这个伟大而孤独的世界,又像在回味橙汁的味道。   余自新把样片发给客户,要求增加预算。他们要请专业人士配一段音乐。   音乐版权归大公司,如果以后有需要,接下来的flash广告也能用到。   大公司痛快地答应了。   打着和世界知名大公司合作的旗号,常真很顺利地找到了几个配乐制作方面的人才,做了几段音乐让余自新他们挑选。   有了配乐,有了人物和故事,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   这时,第二届“寻找新新女孩”的进行到了决赛阶段。   这次的决赛全程将由海市有线电视二套现场直播,除了专业摄像团队,他们还派出了两名当做下一代一哥一姐培养的主持人,他们和于珊珊还有F大文艺部部长一起主持,决赛的场地也改为F大礼堂。   六校联合选秀嘛,轮流坐庄很合理。   十月七日。星期六。   寻找新新女孩的决赛现场。   宋诗远再次作为仙姬的代表和特邀评委来到海市。   她提前一天到的,看到李霖她们预定的十二强和几个备选之后,也感到稍微失望。仙姬原本就不打算换掉田欣,她表现很好,气质和品牌调性相符,而且脸也很有记忆点,但她们也想再挑出一些新面孔当后备力量,可目前看来,今年的女孩们没有特别出众的。   余自新和宋诗远坐在台下静静观看今年的新新女孩们进行最后的拉票演讲。   有个叫高颖的女孩哭得很厉害,可她眼妆一点没花,什么叫哭得梨花带雨?这就是。   这倒令人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选十二强的时候余自新还对她有点疑虑,没想到人家是没上戏剧学院的演技派。   去年最终投票时现场的气氛一直是很紧张的,但是电视台现场直播不能全程播观众排队投票啊,电视机前的观众可没有紧张的参与感,而且投票时长太久。   电视台跟新新最初谈合作的时候这个部分是双方矛盾最多的,新新坚持必须全程直播投票过程,这代表了选秀的公正和公开,观众的参与感是最重要的,最后电视台妥协,保留这个过程,但是中间插播广告,再由主持人采访一下投完票的人,再回顾一下十二强从海选到现在的精彩表现,还可以采访一下没进十二强但是有一定话题度的选手。   现场投票的残酷之处和令人激动的地方就在于每一票都是大家能看得到的,谁最先出局无力回天,谁还有可能逆袭值得拥护者默默祈祷,谁稳稳一骑当先,全都一目了然。   最终前三决出,没有前年文琳殊并列的戏剧性,去年的六强拥抱祝福新一届新新女孩,宋诗远和海市日化厂的领导作为特邀嘉宾为她们颁奖。   皆大欢喜。   全场欢腾一片,不少人在痛哭,不过有人是喜极而泣,有人是心都碎了。   余自新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鼓掌,忽然有一刻,她觉得自己和全场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这些欢呼,哭泣,欢笑,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漠然的旁观者。还亲手操纵了眼前这一切。   她开始想接下来安排两届新新女孩去扫楼感谢的事,还有,海报印好了没,这波宣传过去后,在十一月就要推出新产品护手霜了,哪几位新新女孩的形象更适合护手霜海报?   要不要搞一个特别海报,集合两届六强?还是每种产品都对应一个女孩?秋冬要到了,可是也别忘记小防晒和小紫金锁啊……再搞个flash?   唉,她怎么也开始叫小柠檬金锁了?   她最关心的,是今年最后一季度的财报会看起来怎么样。   啊,她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有一周,她就要自考考试了。 第135章 二姑的思考 当个媳妇怎么能什么家务都……   去年十一宋诗远来海市跟小妹一起跟刘洋签了萝卜合同, 打发他治直男癌,时隔一年,刘洋的直男癌基本治好了, 他爸刘家成且还得治呢。   自从二姑和张阿姨开了美香劳务中介, 她周六日才回浦东和刘家成待两天, 高兴了做两道菜, 累了就让老公做。   刘家成起初还抱怨, “我忙一星期了,也不让我歇两天!村里哪个媳妇这样……”   二姑有时笑着,“我也忙一星期了, 你不心疼我?”老夫老妻了,撒个娇咋了?   有时烦了她干脆板起脸, “村里哪个媳妇像我这样挣钱了?她们要是出来挣钱,当钟点工一个月至少两千,她们家爷们儿好意思在家翘着俩脚等她们伺候?为啥非得我?我做的饭吃了能长生?我洗的衣服穿了不会脏不会臭?再絮叨,咱俩一起出钱,再请个钟点工,就周末这两天来服务咱俩。”   刘家成不敢回嘴了, 不过, 全家吃饭的时候他跟儿子女儿说,“你妈现在可不得了呀!什么家务都不想做了,雯雯,你以后可别学你妈这样!”   雯雯不理她爸,心里直翻白眼。叫亲闺女要主动承担家务?这是亲爹吗?   洋洋觉得妈妈这样挺好的,又能赚钱,还认识了好多朋友,张阿姨、王阿姨, 她们五一还一起去虎丘旅游了,不像他爸,整天就是在每个工地转悠,倒也认识了人,但都是点头之交,要么是求人办事的,没交到什么朋友。   雯雯还刺激她爸,“我妈说了,还要跟张阿姨扩大营业范围呢,她们准备开个托管中心!”   “我的天爷呀,你妈这干事业的劲头还越来越大了,这是要当女强人啊!”刘家成感叹。   二姑撇嘴,“对,我就是要当女强人,等我拿回家的钱比你还多了,我也试试当甩手掌柜的滋味,见天一回家就往沙发上一坐,等着饭菜自动到桌子上。”   雯雯跟表妹嘀咕,“新新,你觉得夫妻俩谁工资低就要谁多做家务么?我觉得不该是这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余自新噗一声笑了,“哪里不对?好多岗位明明女的可以做,招工单位明说了只要男的,我和大姐在电子厂的时候,明明工种一样,男工工资就是比女工高,然后,他们又说,谁工资低谁得多负担家务?哈哈!这规矩都是谁定的呀?”   雯雯没好气,“男的定的呗!好处都让他们占完了。今天我爸还说叫我别像我妈这样呢,真是!切~”   这也就罢了,二姑这阵子正为着找不到适合开托管的房子焦急呢,刘家成还说起风凉话了,说一次不够,还要天天说,打个电话来先问女儿儿子饭吃的咋样,然后就冷嘲热讽,“宋老板,房子找到了么?今天赚了多少钱啊?”   二姑气得周末不回家了。   她跟张阿姨她们诉苦,“你们说说,要个老公干什么?不帮忙也就算了,还等着看我笑话呀!唉,玉香你是没在场,他那个语气,那个眼神,就盼着我们做不成呢!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做不成,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气死我了。”   张阿姨也一肚子怨气:“你那个还只是说风凉话,我的那个,嚯!我出了家门,自己当自己老板,回到家了,他还想当我老板!我拖地,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让他抬抬脚他还有话讲,还要指挥我拿电视遥控器!遥控器有多重啊?一抬手就拿到了,就要让我拿!为什么?抖威风嘛!”   另一个阿姨说,“哎唷,你们两个够幸福了!我原先以为孩子结婚搬出去了我就自由些了,哪晓得苦日子还在后面呢,生了小孩要我带!带就带吧,还要我贴菜钱?还要数落我?呐,吾做的这不好那不好,怎么还有好多人找我做啊?这还不如你们跟老头子住一起呢!”   “他们让你带小孩你就带呀,请一个保姆要多少钱?你照收,大不了给他打个折扣,看他们还有没有话讲?再不然,跟儿媳妇娘家三家拿钱,请一个保姆给他们!胜过受这个窝囊气。”   二姑听着他们议论,也在默默思考,在乡下,照顾孙辈是天经地义的,很多年轻人出去打工,孩子就扔给奶奶照顾,她也想过为刘洋照顾孩子,可现在听大家讨论,她忽然想,是啊,谁规定这是义务呢?   有一个阿姨说的更让人生气,她哀叹道:“你们讲这个主意我这里行不通,我女儿生孩子,她婆婆压根不管不问,女婿嘛装得像个憨都,其实精明得嘞!他们工资又不高,要是我和她爸爸再两手一推,受苦的不还是我女儿?我们老两口出钱出力,我女儿生孩子剖腹产啊,多受罪,宝宝养下来还不跟我们姓!这个时候又讲传统了!”   二姑又想,对啊,要是雯雯将来遇到这种丈夫、婆婆,她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可是,这也太气人了吧?吃定了老婆一家人啊这是,可是,不让人吃定,要怎么办呢?   几个阿姨讨论半天没结果。   “真是!结婚做什么!”   “发昏哦你们!哪有女人不结婚的。”   女人该不该结婚钟点工阿姨们也讨论不出结果,但没人比她们更清楚家务劳动的价值。想让她们无偿付出,还要被压一头,傻子才乐意。   大家满心怨气,越说越激动,有人提议:“要国庆长假了,我们再一起去旅游!也去快活快活。”   “对对!这次我们去远一点,让他们自己在家好好反省反省!”   老姐几个真去旅行社询问了,新马泰、西双版纳这些热门路线的团早报满了,还剩下去广西桂林、北海、阳朔等地的团,来回十天。   二姑犹豫,“十天?”会不会太长了点?   余自新和雯雯让她只管去,“以后你们干二姑每年去一次,现在不去以后七老八十走不动了想去还去不了呢。”余自新把相机借给二姑,准备好胶卷,教她用,又给她几条颜色鲜艳的丝巾,拍照换着戴!雯雯和洋洋分别给妈妈偷偷塞了些钱。   宋诗远还没见着二姑就听说了她“罢工”的事。   刘家成愁眉苦脸跟她抱怨,“你姑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大了,我不过玩笑几句,她还离家出走了?”   宋诗远劝他,“姑父,要想公道,打打颠倒。你想想,要是你跟洋洋想开店,想做点什么小生意,二姑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整天要看笑话,你寒心不寒心?”   刘家成讪讪低下头,“我不过开个玩笑。”   “小妹就从来不跟我开这种玩笑。”宋诗远看着姑父笑,“我也不会跟洋洋开这种玩笑。”   刘家成这才意识到自己哪不对了,“那……等你姑回来,我好好跟她说说?”   洋洋直接把手机塞他爸手里,“还等啥?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本来就是你说话伤人心了,现在你说个软乎话难道不是应该的?”   宋诗远觉得自己干得不错,乐呵呵告辞,跟小妹雯雯去她们工作室参观。   进去一看,十几台电脑,真是鸟槍换炮了。   再看他们给大公司做的样片,现在已经配好音乐了,小绒毛球的样品有好几个不同尺寸的,她抱一个玩,“这小东西叫什么名字?”   “还没最后决定。要听大公司的。”余自新领二姐到自己办公室,给她看她的画稿,又打开电脑给她看鼹鼠的故事。   宋诗远看得不停小声笑,“这就是灵感么?谁推荐的?这个颜色配得很高级呀,这是哪个国家的动画片?”   “秦语推荐的。”   宋诗远心里一跳,顿时笑不出了。   余自新关掉播放器,看着二姐。   宋诗远和小妹的目光一触,如坐针毡。   余自新问:“姐,你为什么不让林通求告诉我秦先生父亲去世的消息?”   上次去G市,大姐的状态太糟糕,二姐也病恹恹,即使有心跟她们严肃说说这件事也没机会,只得先放下,现在宋诗远可逃不掉了。   “刚才在姑父那儿,你说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你说对了。我从来不会嘲笑你或者大姐做出的选择。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即使我不认为你们的方法是我会选的,我也只会尽我所能支持你们,盼着你们的选择会是对的。就像当初大姐试炼徐山平,还有更早一点咱仨带上徐山平做生意,还有,为什么咱们买第一个房子的时候我坚持要请律师做出资证明?”   宋诗远张了张嘴,是的,为什么小妹坚持请律师做出资证明?不正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徐山平么?但是,她从没在大姐面前——甚至没在她面前说过一句贬低徐山平的话。   可是——   “我是为你好啊,小妹!”宋诗远怕自己说不清楚,更怕自己的话会让小妹伤心,她连叹了几口气,斟酌道:“秦先生比你大十几岁,他还是外国人做派,他谈过多少次恋爱?他又那么有钱!你跟他交往,不是任他糊弄?”   余自新笑着摇头,“二姐,我先问你,要是没有遇到金姐,你会有现在这样好么?”   宋诗远一怔,坚定回答,“不会。金姐,是我的贵人。即使我现在认识了很多服装学院的老师和同学,还有香港其他买手,我也得说金姐的眼光,尤其是在明星穿搭这一块,比所有人都高。当初她找我做店长,只是没弄明白来商厦买衣服的人是哪群人而已,搞清楚这个,即使没有我她也能做得很好。是她提携我。要是没有遇见她,我想做到现在这样,恐怕还要再过四五年。”   余自新点点头,问:“那你是怎么认识金姐的?”   宋诗远愣住。   金姐,是林通求介绍给她的。   她去见金姐之前还有诸多犹豫,小妹又劝又激,她才去的。   “你当时认为林通求介绍金姐给你,是为了送你人情,让你跟他交往。你不想、不敢接受他的‘恩惠’,所以你不想去见金姐。”   余自新看到二姐的脸变白了,猜想她心里必定不好受,可还是继续说下去,“你和大姐到酒店打扰我和秦先生谈话,后来阻止林通求告诉我秦先生家的变故,其实是同样的思路。”   “可事实是,两年过去了,你和林通求成了朋友,有合作,但仍然没确定恋人的关系,而且你得到金姐这个贵人,在事业上点拨你提携你,你有了今天的成就,和林通求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小。”   “二姐,秦先生也是我的贵人。他欣赏我做的项链,跟我合作,我才突然发现,其实我也有些这方面的天赋,我终于摸到了一扇门,一扇我从前只能想象根本无法确实是不是存在的门!然后呢?我走进门,继续摸索着,跌跌撞撞的,有时碰壁,有时原地打转,我向他请教,他又给我了一张地图和一盏灯!”   余自新摊开自己做flash以来的画稿夹子,她现在还是习惯先手绘再用电脑画,“你看,这是我最初的水平,这是我现在的。”   宋诗远自己也一直在学美术课程,一眼就能看出后者线条更简洁明快,色彩的搭配更和谐,构图也更有创意。   如果秦语的点拨对小妹那么重要那么,那么,是她做错了吗?   她反而成了阻碍小妹上进的人?   可她只是想保护她呀! 第136章 思想转变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余自新早料到二姐会是这种想法。   两年过去了, 宋改凤变成了宋诗远,但有些想法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   她耐心解释, “二姐, 我知道你过去受了很多苦, 遇到了很多混蛋。可我们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你不能把任何一个对我们稍微有些好感的异性都看成你过去遇到的混蛋, 如果这么做,我们会白白失去很多潜在的合作者,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下一个贵人呢?说不定还会得罪人。你想过没有, 秦先生有可能迁怒林通求?他没有,但你能保证别人不会?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丧彪?”   余自新停了几秒钟, 严肃地说,“最重要的是,你无权干涉我的人际交往。你,大姐,二姑和姑父,刘洋和雯雯, 你们是我最亲的人, 但是,不管你们谁,都没有这个权力,更不能甚至越过我替我做选择。因为,这是我的人生!有好多事,只能由我自己去体会,去试验,去了解。明白么?”   “可是小妹——我怎么能不管你呢?”宋诗远心里难受极了, 急得流泪,“秦先生他……他和你,无论是年龄,还是别的,都差得太多了……你跟他交往,肯定会吃亏的!”等你吃了亏,再提醒你?那不就晚了么?   余自新叹气,人这一辈子,有些经历,谁都替不了。家长再爱孩子,等孩子长大成人了,哪怕能替孩子去相亲,难道还能替孩子尝试恋爱、接吻、更亲密的体验?   “姐,你可能是还没明白我说的话,也可能,你是在担心一些我根本不在意的东西。老实告诉你吧,我这辈子,要是谈恋爱,肯定不止谈一段,我也不在乎什么贞洁,什么处女不处女的!买双鞋还要穿上试试呢对吧?”   宋诗远呆住了。   余自新直截了当问,“你说担心我跟秦先生交往会‘吃亏’,是指什么?无非是——”   宋诗远脸都红了,大声打断妹妹,“不许说了!你怎么能说这些呢?你才多大呀?真不该让你看欲望都市!这都走火入魔了都!”   余自新一看二姐这个样,知道暂时没法再说的更深了。   她等二姐稍微冷静,换个说法,“好吧,先不说我的想法了,咱们就说事实,你瞎想什么?你不要看见个男人第一反应就是想‘被追求、恋爱、发生关系、结婚、婆媳关系’这一套,行不行?你和大姐搞那一出,我现在想起来都尴尬得脚趾挠地!就怕人家本来对我没那个意思,现在一看见我就往那方面想,还偷偷笑我想入非非!”   “你们要真是想为我好,就想想我是怎么对你们的,我又是怎么对林丧彪、徐山平的!用我对你们的方式,对我!这在我看来才是真正的支持。”   余自新让二姐给她保证,“你要是再像从前那样胡来,我是真会生气的。秦先生和欧洲大百货公司打交道做了多少年供货商?他的审美,商业经验,他的学识谈吐,这些哪一个单挑出来也值得我好好学,我看到他,当然也会觉得他英俊帅气,可我先想到的,是跟这个优秀的人学习,不是跟他谈恋爱、上床、结婚!”   宋诗远确实觉得愧疚,要是秦先生真的小气些,不再搭理小妹了,只靠她自己摸索,还不知道要碰壁多少次呢,哪可能进步这么快。   可以说,她差点破坏了这一切。   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她狡辩。   她只得承诺,“好。”   可她心里还是担心的。   唉,女人呀,天生比男人要担心太多事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她怎么能不担心?大姐太把贞操当回事,能被说闲话的人给气病,她担心难受,小妹话里话外不把贞操当回事,她也一样担心。   宋诗远愁肠百结,先打电话换机票,推迟一天回G市,又偷偷向金姐花姐求助。   翌日上午她按照花姐的建议先去书店买了几本书,粗略翻了翻,居然发现很多知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的。   她想了想,又一样买了两本,给大姐和她自己。   下午她买了高级蛋糕和水果送到小妹和雯雯的工作室。   国庆假期结束,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宋诗远看到实习生里好几个大学男生,在她看起来个个都不怀好意。尤其是那个叫王宇的,贼眉鼠目,盯着小妹笑得嘴快要咧到耳朵根了,活脱脱一副大灰狼样子。   再说那个大家叫他臭臭的男生,未免长得太好了点,虽然头发乱蓬蓬,穿衣服也不讲究,可就算盯着电脑,那双眼睛也看起来含情脉脉的,一笑左脸还有个小酒窝,这一看就不是靠得住的。   宋诗远怀着心事,又去楼下会所视察了一趟。会所连健身教练都是女的,倒让她放心。   到了傍晚吃饭时间,她带妹妹出去,先去吃了日料,又去逛商场。   宋诗远故意带小妹在卖内衣的地方转了很久。被金姐花姐提醒后她才想到,她的小妹已经成人了,身体又发育了,内衣合适么?   国内的内衣这时不仅品牌少,做工用料和审美也比较落后,余自新捏捏厚厚的海绵垫,“这冬天穿上还挺保暖的,夏天多难受啊,非生痱子不可。咱们下次去香港或者巴黎的时候多买点吧!”   宋诗远心中百味陈杂。   晚上她把几本书给小妹,“你……好好看看啊!咱们女人,得知道保护自己。”   余自新接过来,咦?青春期性教育。   看来跟二姐那番话还是有点好作用的。   她拥抱二姐一下,笑,“好!你放心。”   我可怎么放心啊……   宋诗远心里这么想,可绷紧了嘴,没敢再絮叨。   临睡前,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旁敲侧击问起那几个男实习生的事。   余自新当然知道二姐这疑心病又犯了,噗嗤一笑,“又来了!你别看见个男的就往那方面想。他们有可能是下属,是朋友,是能指点迷津的老师,没准有朝一日还会变成竞争对手,或者是能互惠互利的合作对象。要是这些可能性在你看来只有那一种可能,那就会错失很多机会。唉,我不再说这车轱辘话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小妹睡着了,宋诗远却辗转反侧。   真的是她错了么?   她想起这次办妙手花容大奖赛的时候,小妹也曾向那些历史老师请教,其中当然也有不少男性。   越想,她越觉得惭愧。   也许小妹说的对。   见到一个优秀的异性,最先该想到的,是能从人家身上学点什么,如果有机会就虚心向人家请教,没机会请教就默默观察人家是如何接人待物的,回去仔细琢磨琢磨都能受益匪浅。怎么能是“要跟他谈恋爱、结婚”呢?那种“他是不是要对我有所图”的想法就更……唉。   她一边感到羞愧,一边又想,这也不能全怪她啊,要是秦语跟这几位老教授似的发福谢顶,或者跟金姐似的是个水蜜桃大姐姐,她才不会跟大姐跑去酒店盯梢呢。   她又想到金姐。   金姐有种特别的能力,不管什么样的人,她总能照顾周全,哪怕比她低很多级别的,就像这次拍摄真人秀时电视台的小职员,她也不会对人不理不睬,还有,唐先生的太太,自从她向金姐释放了善意后,金姐就会定期跟她聊电话。至于电视台长,各级领导,富豪们,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忽然想到最近自学考试背书时看到的一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从前她总觉得金姐天生就长袖善舞,现在看来,这不就是对所有人都尊重,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么?   金姐的做法,和小妹说的“看到优秀的人要珍惜学习机会”是不是有相通的地方?   宋诗远去机场的时候满脑满心想着这个事,她坐下不久后,旁边坐了位中年男士,主动跟她搭话,得知她是在G市常住后他说,“鄙姓张,我们经营一家全国连锁酒店。”   宋诗远对这个连锁酒店有所耳闻。   TR酒店瞄准的是经常出差的商务人士,他们需要舒适的床,干净的床单,有热水淋浴和客房服务。简而言之,中高档的商务住宿。   要是往常,她肯定对人家礼貌笑笑就摆个“我不太想跟你说话”的脸,不过,今天,她主动取出自己的名片,“我是一个护肤品牌子的艺术总监,不知道您听说过我们的产品么?”   “仙姬?啊,久仰久仰,你们的广告很有特色!”张先生跟她交换名片。   仙姬的目标客户和W酒店重合度很高,宋诗远想到,如果双方可以交换客户资料,也许可以扩大客户群,没准还可以在对方的高档酒店设专柜,或者,售卖旅行便装。   下飞机时,张经理和宋总监约定日期到仙姬总部会面,进一步商量合作事宜。   他也想要共享客户资料,并且,如果仙姬的机场专柜可以放一些他们酒店的宣传资料,那就更好了。   金姐听完宋诗远汇报,“哇,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呀!”   宋诗远做事认真卖力,在服饰搭配和造型上天赋极高,但她不擅长与人交流。   每次出差,同样是坐商务舱,金姐能拿到好几张名片,宋诗远只闷声看杂志,到香港给明星做造型,她倒是能放开些,不过,遇到个男的就变冰山,不苟言笑,对八卦狗仔和十八线小花,她应付得也勉强,只差没把“何时收工”“收声吧你”写在脸上。   现在她们在造型设计这一行可说是一枝独秀,就算有人不满也不会明说,但一旦有了实力足以与她们一较高下的竞争者,宋诗远这性格就会很吃亏。   金姐捏着张经理名片微笑,“太好了!我们不是商量过要做邮购么?他们酒店这几年不断在全国建新店,每个月都要给客户寄宣传杂志,应该已经摸清这条路了。”   她拿起电话,拨给张经理前又看看宋诗远,“这次去海市,你吃什么聪明丸了?”   聪明丸?   倒不如说,是小妹那一席话让她换了个角度看待人与人的关系。   说到底,她们所做的——不,应该说所有人所做的生意,最终说到底,都是在做人与人的关系。   服务业自不必说,其他产业也一样,把产品生产出来,销售,宣传,零售,再卖到每个顾客手里,也全是人在起作用。   宋诗远决定,今晚见到大姐,也得好好跟她也说说这些个道理。   宋诗远认真思考人与商品社会的关系时,余自新和雯雯正在工作室发奖金。   大公司对最终完成的flash非常满意,工作室顺利交工,尾款到手了。   从暑假到现在,前前后后一共来过有十几名实习生,现在只剩下八个。   发过奖金后,余自新和雯雯叫人一个个进办公室谈话:还想不想继续干? 第137章 忍不住 来接你女朋友啊?好巧我也是。……   时予新只是间小工作室, 今年升大四的学生暑假来打工只是想赚一笔快钱,工作室小,人少, 完成一个项目分到的钱就多, 一个暑假做了三四个项目, 分到快一万块, 但是到了大四, 再实习就要考虑就业了。小工作室的前景很难说,继续在这实习的履历拿出来也不够吸引人。   有人痛快答应,有人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拒绝了。   最后决定留下的有四个人, 其中两个是女生。她们都是大四的。   余自新和雯雯先跟女生们谈,为什么选我们呀?   赵婷婷给的理由是, “大互联网公司比较倾向于招男生,企业文化和氛围不是我欣赏的,我觉得在工作室做得很开心,跟女生沟通也更轻松。”   张欣悦的理由是,她男朋友已经拿到大互联网公司的offer了,她选工作室, 工作时间比较有弹性, 同事关系也容易处,以后更方便照顾家庭。   她笑眯眯说:“我俩商量好了,他积极进取,我就保守点吧。”   几个女孩哈哈笑,“你这小囡一点也不害臊,现在都想好结婚的事了!”   张欣悦不觉得害羞:“你们笑什么?毕业两三年可不就该结婚了么?现在就开始考虑很正常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余自新暗暗在心里挑眉,姑娘,你确定你这是远虑?   但她也笑着说, “那欣悦你好开始看房了呀!这次奖金刚好够你付首付的,早点买吧。”   张欣悦甜甜笑,“我们已经买好了,在星悦新城,三居室。”   赵婷婷哇一声:“那房子可不便宜呀,你们是全款还是贷款?首付都要十几万吧?”   “嗯。张恺他爸妈付了首付,等我们毕业了,就该我俩还贷了。明年三月交房,我爸妈说给我五万装修。”   余自新问,“那房本写谁名字?”   张欣悦一愣,“当然是张恺名字呀。”   余自新忍不住提醒她,“他父母付的首付,贷款是他父母在还,房子写他的名字,从法律上讲,这房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为别人的房子还贷、付钱装修?”你是傻子么?   几个女孩都愣住了。   雯雯看表妹一眼,赶紧换话题,“你们回去再仔细看看合同吧,明年五月之前还是实习生,按工时和项目算工资,五月以后转正。如果没问题就签,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谈。”   人走了,雯雯说余自新,“你干嘛给人泼凉水啊?万一张欣悦回去跟她男朋友一说,恨上咱们了,不在咱这儿干了!”   余自新摇头叹气,“雯雯,为什么咱们要有自己的房子,你忘了?”   “我当然没忘。可你不过是她的小老板,人家当然是跟男朋友更亲,疏不间亲!明白不?她男朋友嘀咕几句,她就不留下了,我们还得费劲再找人。”   余自新苦笑,“对呀,就算要劝,也等人签了合同一时半会跑不了再劝。唉,我就是……没忍住。大概是大姨妈要来了,情绪不稳定。”   她又不了解张恺为人,说不定他忠厚老实,和张欣悦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就算有些龃龉,也是所有婚后生活中难免的,根本轮不着她这个外人操心什么婚变、分房子、女方吃大亏。   她忽然想,二姐是不是也是这样忍不住,才要干涉她的?   跟女生们选择工作室的理由相比,两个男生给的理由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趋向理智的。   王宇也是大四学生,他不是F大J大的,也不是H大,学校在海市伸出一只手根本数不到,他认为与其跟名校生竞争进大互联网公司,不如做熟,留在工作室,先积累些经验。   王宇解释的时候,楚健侧过身低下头,余自新看到他嘲讽地歪了歪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余自新问:“臭臭,你呢?你为什么留下来?”   他扬起脸,生怕大家看不出他是在假笑一样用力咧嘴,“我喜欢这里的友好积极的工作气氛!还有,项目都挺有趣的。况且我今年才大三,不急。最重要的是,你们给钱很厚道。”   余自新抽个空找他,又问一次,“说真的,臭臭,你干嘛要留下来?”你这尊佛太大了我有点不敢留。   这皮孩子叼着棒棒糖笑,糖估计早吃完了,小棍子还咬在唇间,像叼了根烟似的,“我听说,过年的时候要组织员工旅游啊?去海南?那我要是干到年底是不是也能去?”   余自新赶紧否认,“谁跟你说要组织旅游?你可别胡说啊!”   臭臭还是一脸欠揍地笑,“李霖说的。孙娜娜也没否认。怎么,这是老员工才有的福利?”   “不是!是我们几个私下……”   早前她确实跟李霖娜娜说过去海南旅游的事,但谁也当真筹划。   余自新想了想,也许,真该搞个员工福利,奖励一下新新的员工。   这一年又是防晒霜又是喷雾,刚刚又搞了一次选秀,大家都累得够呛,利润也翻了几番,还有跟电视台分成的广告收入,钱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工作室,虽然才成立几个月,但接的杂七杂八的商务真不少,光是设计店招、logo、电子海报,帮人申请域名制作网站这些不怎么费时间的活儿每周至少能接七八件,单件价钱不贵,但量多啊!   创收大头是制作flash,目前报价是样片每秒350,他们接的最多是歌曲MV制作,一首歌按平均三分钟算,做一个MV就五万多,如果是做像大公司饮料广告那样的flash,价钱轻易翻倍。   这么一算,从现在到年底只要再能完成三个项目,应该也拿得出一笔丰厚的钱当员工福利了。   余自新郑重跟楚健说:“我去跟大家商量一下。”   一商量大家都同意了。   孙娜娜公布出来,会所的优秀员工也能去。   这么一算,得有二三十个人,得提前找个靠谱的旅行团,可别像二姑她们这次,说是旅游十天其中一个星期是在坐车,不是在购物,就是在去购物的路上。   公布这个消息时,楚健悄悄给余自新竖起两个拇指。   他私下问她,“大出血了吧?”   余自新摇摇头,“凝聚力挺重要的。该花的钱就得花。”说着意有所指看他那头枯草一样的乱毛。   楚健佯怒瞪她一眼,点点头,“大气!”又问她,“你周末在哪儿考啊?”   余自新顿时彷徨了,“J大!”   “那你多拿件外套吧!我们二教楼里又阴又冷。”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下个周末就是自考。   余自新已经有了一次考试经验,满以为这次应该胸有成竹,没想到一拿到考卷又开始手抖,看着哪道题都只是眼熟,不是真熟。   而且教室真和臭臭说的一样,阴寒潮冷,她坐到后来不住抖腿,手冷得简直要捂不住笔了。   周六下午考完第二门,余自新缩着脖子抱着两只胳膊走出考场,有人拍她后背一下,一扭头,是臭臭。   他递给她一罐旺仔牛奶,“热的!”   喝了牛奶,余自新稍微缓过来劲了,“谢谢啊!”   他问她,“还有几门?”   余自新没好气看他,明知故问。   他又很没眼色问,“你没考好啊?”   余自新不想搭理他,考得是不太理想,最后三道大题里有一道快到交卷时才发现答偏了,赶紧补救,写到最后笔迹潦草极了。   她这时候脑子还是乱的,也不想跟人对答案或者回家查书,怕影响明天考试的心情。   楚健没再问,“我陪你到车站!”   余自新小声嘟囔,“我知道路。”   他还是笑呵呵走在她旁边,“总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嘛!”   这一路上碰见好几个他的熟人,有人打完招呼还问,“你女朋友啊?”   楚健笑着跟人挥手,“别瞎说!”   到了车站,余自新依旧闷闷不乐,上车前她跟楚健道谢,又说,“你明天别来找我尽地主之谊了。”   他小鸡啄米点头,“嗯嗯。拜拜!”   回到家余自新给自己煮了包面胡乱吃了,继续苦读。   第二天她考得还算顺利,就是下午考到一半下雨了。   雨下得还不小,教室在二楼,窗外的法国梧桐树枝条被狂风吹得啪啪敲打玻璃,一片黄绿色的叶子被凄风苦雨糊在窗上。   余自新刚好坐在窗边,冷风从窗子缝隙嗖嗖钻进来,吹得她靠窗的那半边身子都麻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   余自新今天不仅带了外套,还带了一件毛衣。她穿上毛衣,还想用围巾把头也包上,监考老师走到她身边,“冷啊?”   她点点头,老师想把窗子关得更紧点,捣鼓了半天,没成功,推拉窗子的时候反而还潲进来雨,差点把余自新卷子打湿。   唉。   她第一次提前交卷了。   不行,太冷了!   而且也没啥可检查的了!   什么永不提前交卷的誓言?再坐下去会冻生病的!   出了考场,她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带个羊毛围巾,带的是丝巾。她把丝巾裹在脑袋上,剪了短发才知道毛发的保暖作用其实挺大……   她瑟瑟发抖下楼梯,正拿纸巾擦鼻涕呢,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余自新——”   余自新吓得一哆嗦,左右一看,哦?   左边李英琪,右边楚健。   这两人也正发愣,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向她,再转过头互相看看。   余自新忽然想笑,这是提前练习过的么?动作很整齐嘛。   就在半小时前,狂风大作下起雨,楚健拎着雨伞跑来了,还没走到教学楼门口就看见一个穿黑衣的高个帅哥撑了把伞站在墙角。   考场是不允许闲杂人进来的。   楚健问那哥们儿,“来接人啊?”   黑衣男生点点头,楚健顿感同病相怜,他跑去跟传达室阿姨说好话,然后又跑出来招呼那男生也进来等。   男生对他和传达室阿姨微笑,“谢谢啊。”   楚健一笑。   两个男生干等了一会儿搭上话了,一个问:你来接女朋友啊?另一个说:嗯。你也是啊?   然后又说了些意甲英超NBA的话题。   现在,两人懵逼了一瞬间,又尴尬了一刻,刚才对彼此的淡淡欣赏变成淡淡敌意,对视了几秒钟,又一起笑笑。   余自新可不知道这两人刚才发生什么了,她刚想为他们介绍,他们一起向对方伸出手——   “我是楚健。”   “李英琪。” 第138章 追求 这叫追求还是叫威胁?   余自新明知这两人有点问题, 但是假装不知道。这样省事。   她这么跟跟李英琪介绍楚健,“他在我们工作室负责flash制作。”   然后她顺手接过楚健拎的一把雨伞,“谢谢啊!”拿楚健的伞明天到办公室就能还, 拿了李英琪的伞, 他没准还要找个借口专门来取。   前几天钱效云才来过工作室“参观”了一趟, 万一再碰上, 哈, 那可不好解释。   她又问李英琪,“不是说好不来了么?”高三学生一周就休息一天,他还是跑来了。说不感动那就假了, 但也相当有负担。   “中午气象预报才说要下雨的,我怕你没带伞。”李英琪小声解释, 又问她,“包我帮你拿吧?”   余自新忙说,“没事,我自己背。”   这时楚健笑了一声,提议,“雨还挺大的, 这时候车肯定不好等, 来来,我尽地主之谊请你们吃好吃的!”   他带他们去食堂吃酒酿圆子。   白瓷大碗,量大料足,还有糖桂花和枸杞子,热乎乎甜丝丝,一碗还没喝完全身寒气全被驱散,余自新热得解下丝巾听这两个男生正在聊CS的新地图。   她从来没有玩过任何联网游戏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槍械用途,但听他们讲的觉着这游戏应该挺好玩, 就有一句没一句问他们问题。   她有种模糊的感觉,也许,工作室以后可以接一些游戏的商单?   这时五点多了,食堂人来人往,隔三差五就有人跟楚健打招呼,看起来他人缘挺不错。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雨也停了。   楚健在食堂门口跟余自新李英琪说拜拜,然后一个人往宿舍走。   路上他碰到两个损友,嬉皮笑脸问,“楚健,刚才那帅哥是谁啊?”“是你女朋友的男朋友?”   “滚!”楚健笑骂。   另一边,还没走到车站李英琪就向余自新扔了个直球:“他是你男朋友么?”   余自新毫无犹豫:“不是!”   李英琪“哦”了一下就不再问楚健的事了,“你考得还好吗?还冷不冷?”   他还给余自新带来一筒网球,“你没事的时候,在家也好,在办公室也好,拿网球往墙上扔,试着接住它,这样能减缓近视加深,减轻眼肌疲劳。”他停一下,又补充,“当然了,好好休息最重要。”   这可是意外惊喜,余自新微笑,“谢谢你。”   李英琪也看着她笑,笑了一会儿他说,“新发型很适合你。”   周一李英琪课间去初中部找媛媛,“你上次跟阿婆去新新姐姐的工作室,见过一个金发的男生么?叫楚健的。”   “见过呀!”超级赛亚人哥哥嘛。   2000年9月,媛媛小学毕业了,顺顺利利升入初中。   虽然是初中生了,但她对漫画的热爱没变。   这个时候日本的阿宅们已经开始琢磨cosplay了,国内还几乎完全没有刮起这股风,媛媛看到楚健那一刻觉得次元壁破了!   余自新非常嫌弃的这个发型在媛媛看来是现实中最接近超级赛亚人的!   她还问楚健,头发能不能染成浅紫色呀?(这样就像特兰克斯了)   “他还给了我几根宝乐珠棒棒糖。不过都被阿婆没收了。   国庆时钱效云去会所做脸,带着媛媛一道去了,还专门到工作室看了看,说是长长见识,其实嘛,大约是担心房子租给余自新办工作室,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子。   李英琪事无巨细问了一遍,再想想昨天余自新对楚健的态度,稍微安心。   他忽然笑了,自己真是多余问,楚健要是余自新男朋友,怎么会让他送她去车站?   李英琪走了,媛媛的同学围过来,“那是谁呀?”   “是我哥哥。高三了!”媛媛赶紧说。开学没多久,班里有几个小男生手欠嘴贱的,她得让他们知道,她可是有哥哥的!   “你哥哥好帅啊!”小女生们叽叽喳喳,“像流川枫!”   媛媛她托着腮帮子,第一次有了点小少女的忧愁,“你们说,流川枫帅还是特兰克斯帅?”她知道表哥为什么跑来问这些,出现情敌了嘛!   “特兰克斯是谁?”   “不会吧?《七龙珠》你没看过?”   “讲什么的?是打架的么?”   “我不喜欢看打架漫画!”   媛媛骗人入坑,“是少女漫!布尔玛是全球首富的女儿还是天才科学家,七龙珠讲的是她找到七颗龙珠许愿得到一个王子的故事!”   “啊?那她得到王子了吗?”   “当然!还生了个超帅的儿子!就是特兰克斯。”   初一小女生就像一群小麻雀,叽叽叽讨论起来,过了一会儿藏马飞影也加进漫画帅哥评比名单,这时有个小女生偷偷拿出一本漫画,“同学们,银发杀手奇犽·揍敌客,了解一下?”   余自新可没工夫推敲哪位漫画帅哥更帅,自考考试结束了,她终于能稍微喘口气,赶紧跟跟雯雯把房子定下来!这才是头等大事。   景阳大厦有一位业主想要出售公寓,但一直犹豫着,最终在国庆后决定卖掉,再添点钱换郊区龙宝花园的小别墅。   这套公寓面积和朝向跟李婉晴的一样,楼层更高一些,楼价比原先余自新下手时每平方涨了三百多,二姑一听就觉得肉痛,“那不是贵了好几万?”   在余自新看来这算什么啊。这个地段以后想买都买不到。   孙娜娜帮余自新雯雯算了笔账,以工作室名义贷款买房子,申报税收的时候能当做经营成本扣除。   不久前孙娜娜也报名自学考试了,她也想提高自己的学历。同样是财会专业,中专和大专哪能一样?   舅舅舅妈还有小伙伴们都很支持,可她爸妈,毫不意外又冷嘲热讽一通。不外乎还是当年不让她考高中的那些话,女孩子读书没用。   娜娜直接怼他们,“当年是我没钱,你们有钱也不想花在我身上,我才被迫上了个中专,现在我能自己赚钱了,你们谁也别想管我怎么花!”   这是她第一次对父母直接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完了,管他们嗷嗷嚷什么,她拎起包就走。   脚下带风走出弄堂她才发觉,奥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么舒服呀!   这天晚上买卖双方约好了在景阳大厦签合同,雯雯却迟到了。   余自新打她手机打了好几次才接通,雯雯听起来也很急,“我刚坐上出租车上,马上到!”   雯雯来了,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对劲,眉心紧紧皱着,眼角还红着,像是受了大气,还哭过。   签完了购房协议,送走了业主,余自新才问,“怎么了?”   雯雯还没开口先哭了,拉表妹到电脑前面,打开她学校论坛,“你看!”   首页好几个帖子,说的都是一件事,计算机系99级某个女生是个道德败坏的小婊砸,喜欢勾引男生,挑逗到人家向她表白,她又拒绝,她就是喜欢这种被人追求的感觉,以玩弄他人感情为乐!   帖子里还贴了雯雯的照片,虽然脸上打了马赛克,几乎跟没打一样。   跟帖里的话就不用说了。一面倒骂这个小婊砸。   偶尔有人说雯雯之前已经拒绝过这男生几次了,是男的一直纠缠,不是被追着骂,就是无人搭理。   李霖今晚留下是做协议证人的,上网一看,“这几个回帖的是一伙儿的。可能就同一个宿舍的。”   雯雯声音颤着,直流泪,“我根本没勾引谁!我都拒绝他两次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要一直纠缠我!”   今天雯雯下课晚,她对将要发生的厄运一无所知,下课后欢欢乐乐跟选同样课的舍友去食堂吃了晚饭,慢慢溜达着回宿舍。   两人往宿舍走的时候有人提醒她们,“雯雯,你别回宿舍了!陶成在门口堵你呢!还叫了好多人来助威!”   要是平时雯雯就溜了,可今天她得去签购房协议,钱包、身份证、手机都锁在宿舍储物柜里呢!去上课她就带了张饭卡。   这下明知山有虎还得要向虎山行了。   没到宿舍门口,雯雯就吓到了。   真的围了好多人,门口空地上还摆了一圈蜡烛,跟要作法似的,陶成站在蜡烛圈中间,背着把吉他边弹边唱,周围的人起哄叫好!   这时她再想跑都来不及了,有人发现她,大喊“女主角来了!”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生拉硬拽把雯雯推到人群中心,她这才发现蜡烛圈是个心形,陶成转过身,眼镜片上都是烛光的反光,本来眼睛就小,这下更看不见了,暮色里只看见他黑黄又冒油如同烧鸡似的脸上有两个闪亮的眼镜片,他还深情款款向雯雯伸出手,“做我女朋友吧,刘雯雯!”   雯雯后背寒毛都竖起来了,“我再说一次,我不想做你女朋友!”   余自新李霖听到这儿都快背过气去了,“他们怎么就听不懂‘不’呢?”   更气人的还在后面呢。   陶成从夹克里掏出了一支蔫了吧唧的红玫瑰,还单膝跪下了,再次深情表白,“我知道,你是想再考验考验我,你放心,无论你怎么考验我,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雯雯脑子嗡嗡的,谁、谁他妈在考验你呀!   周围全是起哄声“答应他!答应他!”   雯雯在几个室友帮助下跑回宿舍,这出闹剧还没结束,楼下还在吹拉弹唱,还喊乱七八糟的口号,过了一会儿大约是有人组织了,口号还挺齐:“雯雯、雯雯答应他!陶成带你去看花!雯雯、雯雯答应他,陶成带你吃西瓜!吃了西瓜笑哈哈!”   雯雯在心里补一句,吃你老妈。   她气得端了一盆水从窗子泼下去,浇灭了好多蜡烛,也浇灭了齐刷刷的顺口溜,一群男生破口大骂。   本来宿管阿姨也在看热闹,几个学姐提醒她,“这像是要闹事了呀!”   这阿姨才有点害怕了,赶紧联系学校保卫科,保安来了,才把这群人驱散。   雯雯以为闹剧结束了,收拾好东西要走,立刻有好心的女同学来报讯,“他们没走远!陶成宿舍几个男生正发怒呢!”   最后雯雯被几个大四学姐领着,先从一楼厕所跳窗户跑出宿舍,再翻墙跑出学校。   “这他妈在搞什么!”李霖气得拍桌子。   雯雯坐上出租车,还没到呢,同学告诉她,陶成他们在学校论坛发帖讨伐她呢。   雯雯哭得直打嗝,余自新翻翻帖子,又有新进展了——陶成一伙人在每个帖子里都发了“证据”,是企鹅聊天记录,来证明雯雯就是主动的,每次她拒绝陶成示爱之后又会告诉他,这是在考验他!因为她从前被人伤过心。   不是没有人质疑证据的可信性,“企鹅聊天记录怎么能当证明?谁知道这个号后面是谁?”   很快有人回应,“企鹅号是他们这届新生上课的时候集体申请的,大家号都挨着,全是八位的号,后来辅导员让补充联系方式还填过。”   立即有人贴出了雯雯班里联系方式的封塑小卡片。这个号还真是登记在她名下的。   可余自新知道,这不是雯雯常用的号。她和雯雯刘洋常用的都是七位的号。   雯雯也说,“这个号我一直就没用过!早就被盗了吧?”   但是帖子里贴出的企鹅号的签名语和聊天记录里分明紧跟班级学校发生的事情。如果是有人蓄意冒充雯雯,那种人冒充得很像。   “所以陶成也被骗了。”余自新做出结论,“雯雯,你先冷静下来,我去联系陶成,你联系辅导员论坛版主,先封贴,然后我们三方见面谈。” 第139章 快速反应部队 计算机系花竟对烧鸡男情……   就在余自新和李霖联系辅导员和论坛版主的时候, 事情又有新发展。   另一个“受害者”贴出了聊天记录,称收到过刘雯雯的主动示好。   是同一个企鹅号,聊天时有些语言看来确实隐含挑逗。   看热闹的人纷纷惊叹, 现在的小姑娘, 不得了啊!这还广散网呢。   余自新一看这情况, 当即决定调整应对策略, “我们先发帖回应吧。”   她和李霖快速写文案, 简明扼要声明:第一,聊天记录是假的。企鹅号早就丢了。雯雯常用的根本不是这个号;第二,谴责造谣生事, 破坏同学友谊,以伤害他人感情为目的的幕后黑手;第三, 会陆续发出证据,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最后,已经向辅导员老师说明情况,希望同学们冷静,不要跟着传播谣言,伤害无辜的人。   李霖发帖的时候余自新也联系到了F大BBS的论坛版主。   新新女孩扫楼感谢支持者的活动才刚结束, 她跟六校论坛版主和主要管理员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 通讯录翻一翻,直接打电话过去,“求你们帮个忙。”   新新的老板亲自打电话来,求的又是举手之劳,有人立即应承下来,有人就不免好奇为什么大老板会关心这种校园桃色新闻余自新说,“刘雯雯就是时予新工作室的创始人,新新的flash广告是她做的。”   哇靠。原来刘雯雯就是那位闪客大佬!   话说到这份儿上, 还是有不识趣的人问,“那这事是真的吗?”   余自新暗暗皱眉,“她忙着接商单都接不过来。”同是F大的学生,但情商上的差距巨大。   很快各版版主封贴,不让再跟帖了,所有讨论请转移到回应贴里。接着删帖,再有发类似帖子的,一律禁言。   暂时看起来是清净了点,但事实并非如此。   楚健打电话找余自新,“有人故意要搞事。帖子已经转到我们学校论坛了。”   余自新想了想,“能帮我查查发帖人IP么?”   她刚才重新翻了一下保存的帖子,陶成发的企鹅聊天记录,有几张是从珊瑚虫版本。   珊瑚虫版的企鹅,有很多正版企鹅没有的鸡肋功能,其中之一,就是自动探知对方的IP地址,能详细到某某大学X号教学楼。   一张图上,冒充雯雯这人的IP地址,就在雯雯的宿舍楼里。   余自新对幕后黑手是谁,已经有了猜测。   这时李霖打通了陶成的电话,她自称是时予新工作室的员工。   陶成一头雾水,“找我?是让我去面试么?我、我的作品入选了?”   入选毛线。   最近有不少学生主动给工作室邮箱投简历投作品,希望能来实习。但大多数作品的水平,说是实习,不如说来免费学习顺便镀金的。   余自新接过电话,“陶同学你好,我是时予新工作室的创始人之一……”   她问这大傻子都会什么,C++?Java?   好吧,查IP你会么?   你查一下J大论坛上这个帖子发帖人,和这几个跟帖人的IP吧。我有一位员工也在查,我想看看你能用多久时间。   陶成懵了,难道老板是看到桃色帖子发现他的?为什么让他查这几个人的IP?   但他还是赶快去做了,挂掉电话,让室友一起帮忙。   另一边楚健速度可快得多了,“找到了。这人现在在F大东门外面一个网吧。”   余自新一听网吧名字,立即打给刘洋,简短把事情一说,“我们在网吧见面。”刘洋给这个网吧做过装修,跟老板认识。   雯雯洗了把脸,冷静多了。   三个人下楼打车,路上余自新又打给辅导员,直接挑明了,“我怀疑又是邹玲。老师您能不能也来一趟,在XX网吧。”   付老师也听说今天闹的这事了,本来还觉得学生谈恋爱不是大事,年年都有傻哔男生带着一帮兄弟到女生楼下表白的,弹琴、鲜花、点蜡烛加表白早成了烂俗套路,谁想到今年搞这么大,现在快成碟中谍了!   他要不去吧,余自新刘雯雯明说了,他们带了一帮人,正在气头上,不知道会不会不太理智。   可他要去吧,真要是堵住邹玲了,接下来他怎么处理呢?邹玲不仅是系里数得着的学生,她父亲还和系主任有些私交。   啊——她怎么就这么爱惹事呢?   付老师走在路上,先给雯雯他们班班长打电话,“你去邹玲寝室,看她在不在?”   邹玲不在。也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她班级通讯录上没有留手机号码。   他又赶快给系里两位住得比较近的老师打电话,“唉哟,出事了!快来吧快来!我一个人扛不住。”   到了网吧,付老师正要往里走,刘洋出来了,“老师您好!长远没见了。”拉着他站门口寒暄。   付老师心里急啊,这肯定是堵住了!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呢!邹玲真在里面么?该不会他们已经到里面打她了吧?   他恨不得高喊几声,哎唷,刘雯雯她哥哥这种社会青年,真难缠!   付老师急得头上冒烟,余自新刘雯雯她们也到了。   刘洋这才让开路,“咱们到网吧的网管那儿说。”   这家网吧挺大,两层,网管在一楼门口,柜台里面是主机,后面货架上还摆着各种饮料香烟零食。   网吧老板和刘洋都是最早做网吧的,刘洋给人装修后还成了朋友,不然怎么能让他们进来查主机。   和所有网吧一样,顾客用的电脑共享主机,因此网管可以监控网吧其余电脑上发生了什么,主机上现在同步显示的楼上一台电脑的使用者同时开了三个企鹅号,全都在线隐身,其中两个正在对话,也就是说,打字的人,在自己跟自己对话。   余自新瞄了一眼对话内容,“真是个戏精。”   也许是担心再冒充雯雯找另一个男生撩骚,陶成的事爆发出来会另生枝节,邹玲在论坛上以另一个被勾引过的男生发出的聊天记录是她自编自导的。这时还在编呢!   邹玲够忙的呀,一边编聊天记录,一边还在各大高校论坛上发帖,回帖,煽风点火。   刘雯雯冷笑一声,转头向二楼走,余自新赶紧跟上,付老师这时有点绝望,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分到邹玲这么个学生?   他也只能跟上,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只要不打起来,什么都好说。   到了二楼,付老师想冲到刘雯雯前面,可是网吧里到处是吸烟的,烟雾缭绕,还没开大灯,只有每个人脸前电脑屏幕闪着光,他这才想起忘了看邹玲的座号,怎么冲?他想喊邹玲,可一看,完了,所有人都戴着耳机,能听见么?   他正心里吐槽自己呢,刘雯雯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揪住一个女生的后脑勺,用力往桌子上一磕,磕得键盘鼠标都飞起来,又摔在桌上!   邹玲被磕的两眼直冒金星,看清面前的人是刘雯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找来了?   刘雯雯咬牙切齿,也不说话,噼噼啪啪连扇了邹玲几个耳光。   在邹玲周围上网的人这时才发现打起来了,还都懵着,邹玲猛一推刘雯雯,把她推得摔在旁边一个人身上,抓起书包跳起来就跑。   然后,她看到了刘雯雯的表妹,还有他们班辅导员付老师。   ——他怎么也来了?   邹玲来不及细想,直奔楼梯口,一路跑到一楼,看到了陶成。   这个蠢货惊讶极了,“邹玲?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才没话跟你这蠢货说!   邹玲飞快往门外跑,只听呼啦啦一声,网吧的卷闸门落下来了,三个男的一字排开站在门前。   她无路可走了。   刘雯雯跑下来,还想扑过去跟邹玲扭打,余自新和刘洋赶快拦住她,“别冲动。”   刘雯雯喘着粗气,觉得心脏快跳出来了,心跳声和全身血流的速度几乎能听清,她这辈子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愤怒过,她怒视邹玲,“为什么?”   陶成也不明白,对啊,为什么?   他又问雯雯,“那些消息没有一条是你发给我的?”   雯雯真想打这蠢货几耳光,“我忙着做flash,睡觉时间都不够,哪有空陪你聊天!”   余自新告诉他,“时予新的另一个创始人就是她。”   陶成缩了缩脖子,不再吭气了。他迷茫地看邹玲,忽然又生出点窃喜,莫非,邹玲喜欢他?   邹玲一脸淡然,仿佛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她转过身,对付老师微笑,“老师,你都看见了,是刘雯雯先动手打我。”   付老师呆住了。   能考进F大的都是天之骄子,许多人很早就知道他们的智商远超过周围的人,因此持才傲物,性格怪异,付老师从前跟几个刺头学生打交道很是头疼过,但是,邹玲是另一个品种。   他看着这女孩的眼睛,后背一阵阵发凉。   这出闹剧的真相至此彻底被揭穿。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是邹玲导演了一切,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   邹玲不回答。   也许就和当初给雯雯吃加牙膏的酸奶一样是为了好玩。   也许,是上次的事被揭穿了,她想不通是哪里出了纰漏,想要再玩一次。   也许是第二届新新女孩选秀唤醒了她上次被淘汰的记忆,她想要报复?   只有邹玲自己有答案。   也可能,她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她真的很能演。   一群人围着邹玲谴责,刘雯雯忍不住又要揍她,付老师正感到独木难支,系里两个老师一起来了,还带了两个保安。   邹玲一看救兵到了,立即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得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刘雯雯气得都快晕了,刘洋、陶成和另外几个男生大开眼界,全都呆若木鸡,李霖和余自新对视了一眼,我的妈呀,为什么不去戏剧学院啊!   这两位老师听了前因后果,先责备邹玲不该挑拨戏弄同学,又说刘雯雯,“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打她了,气也该出了,有什么矛盾,咱们回学校解决,好不好?”   闹了这么一出,网吧里好多人都跑出来围观看热闹了,幸好这时已经大半夜了,不然围观的得更多,可怎么收场啊!   余自新看到这儿,偷偷跟刘洋说几句话。   刘洋一想,可不就得这样,跟网吧老板一商量,老板大声宣布,“各位,今天的事对不住了!这样,大家包夜的钱我们退了,再一人一瓶可乐,是这哥们儿请的客!”他指指刘洋。   “谢了谢了!”   “走走,回去上网吧!”刘洋招呼众人。   来这儿上网的大多是F大的学生,看了这么出好戏,当然得赶快发帖讲一讲呀!   刘雯雯还在网吧门口揪住付老师要说法的时候,F大论坛上疾风迅雷一般刷刷刷冒出好多帖子——   “我靠!刚才在网吧上网看了一出世纪大戏!”   “计算机系花竟对烧鸡男情有独钟,三个企鹅同上设计圈套让他跳!”   “闪客大佬再次被前室友陷害,动员一切力量将其反杀!”   “【花痴贴】刘雯雯的表妹好漂亮啊——真正的PLMM!”   ……   F大论坛这么热闹,不用余自新提醒,楚健就搬运了一些真相贴去J大和其他大学的论坛。   计算机系哪评过系花啊,但邹玲去年参加选秀,知名度很高,算是无冕系花,就算不提名字,大家一看标题也知道是她。   涉及系花,又是今天血雨腥风到全版封贴封ID的“被心机女刻意勾引反复玩弄”真相披露,帖子几乎瞬间飘红。   几个相关帖也很快hot了。   之前那个傻乎乎的版主又打电话给余自新:“还要封贴么?”   余自新:……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她本想说,刘雯雯跟我是一伙儿的!你明白该怎么做吧?   但她迟疑一下,呼口气,直接说,“不,不用。让它们飘红吧。”明确的指令更适合这种人。 第140章 秋天结束了 是不是越有钱有势才更有机……   在网上, “系花苦心孤诣陷害闪客前室友”的帖子快速从F大论坛传到各大高校论坛,刘雯雯平反昭雪了,可在现实中, 她还在讨公道。   什么叫讨呢?   这个公道难道不是应该给她的么?   系里老师明显是在和稀泥, 邹玲伪造的聊天记录, 发帖的记录, 全都打印出来也没用, 老师们觉得这还不如酸奶里加牙膏严重呢,何况那事也没证据。   一个老师苦口婆心劝雯雯,“现在不是都澄清了么?你也出气了, 就算了吧!”   另一个说:“就算报警,警察也没办法呀, 国家有哪条法律是说这个的?”他还叫陶成,“陶同学,你说说,你是什么态度呀?”   陶成低着头,不敢和任何人目光接触,“我……我觉得, 算了吧。”   这老师满意了, 又劝雯雯,“你看,他都说算了,你也算了吧!”   这时付老师反而说:“邹玲必须要受处分。我看,我们取消她这个学年的评优资格,入党资格。”   雯雯感激地看他。   只有余自新暗自摇头,这不本来就应该的吗?   她冷冷说,“最低限度, 要把这件事公布一下吧,不然大家又会问,为什么取消邹玲评优资格。”   果然,付老师迟疑了,“我们回去商量。”   刘雯雯确实想过报警。但是就像老师们说的,报警也没用。   报警,警察来了,也会当成学生之间的纠纷交给学校处理。   而她这个报了警,让警方、校方为难的人,反而成了众矢之的。讨人厌。   坐着出租车回家时,刘雯雯已经不生气了,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迷惘。   她问余自新和李霖,也像是在问自己,“这个社会上,是不是越有钱有势,才越有机会得到公正?”   三个人心里各有答案。   到了家,二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签个协议怎么弄这么晚啊?你们饿不饿?我酒酿做成了,煮一碗给你们吃?”   余自新和李霖没留下吃夜宵。   她们俩又上了出租车,李霖才说,“刚才我没敢当着雯雯面说,那个邹玲,我越想越害怕,真怕她接下来再搞什么。”   余自新有同感。   太可怕了。   邹玲绝不是随机挑上陶成的。   陶成和雯雯他们不在同一个系,只有一些公共课一起上。这样他和雯雯有交集,一周至少能见一次,能保持注意度,但又没有太多交集时间,这样一来,邹玲假扮起雯雯既容易用双方都有的课堂经历取信于陶成,又不容易被戳穿。   她先在网上向陶成暧昧示好,等他找雯雯表白,雯雯又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当然不会答应这个貌不惊人的男生。   事后邹玲就再找他,再次示好,怂恿他表白,雯雯自然会再次拒绝,邹玲再在网上告诉他,这是考验,然后鼓励他,挑逗他。   这一套,不就是后来的PUA学嘛?   要是陶成是个帅哥,或者有其他方面的特长,比如会打篮球,是社交达人,电脑玩得好,或者有异性缘,那他都不可能被轻易邹玲PUA,一次一次接受考验,还自我陶醉得不得了。   邹玲选中陶成,是因为他在F大是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男生。而且性子冲动又暴躁,这种把戏多玩几次,今天的结果像是一早注定的。后果嘛,雯雯从此多了个仇人,名誉受损。   余自新和李霖一分析,不由心里发寒。邹玲也只是个十八、九岁岁的女孩,心机深沉也就罢了,她对每个人性格的观察、揣度、利用竟然也如此高明——陶成、雯雯、他们周围的人,几乎全都在按照她写的剧本行动,仿佛被她遥控的玩偶。   假如雯雯今天不是必须要赶来和她们会面,假如她身边没有她们这两个冷静的军师,没有楚健查IP确认网吧的位置,没有刘洋和他的朋友帮忙,甚至他们只是晚到网吧十几分钟,邹玲一走,再难查到什么证据。   邹玲算好了一切,几乎万无一失,只是没料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不,如果不是她看到帖子被删不甘心,或者没想过彻底坐实雯雯就喜欢到处勾引男生,如果她不来网吧继续搅和,一定要往雯雯身上泼脏水,她都可以逍遥法外。   其实,今晚她只要从此不再用那个冒充雯雯的企鹅号,一切证据就此完美湮灭。   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再往雯雯身上踩几脚,画蛇添足。   经此一役,邹玲会不会吸取教训,以后做起坏事更不留痕迹呢?   太可怕了。   余自新一面深深庆幸早早让雯雯调换寝室,一面又不由自主担心,以后邹玲要是再害人,怎么办?   李霖打了个哆嗦,“这个邹玲让我想起《沉默的羔羊》里吃人医生汉尼拔,她就是高智商犯啊,很可能还有反社会人格。你发现没,她被当场抓住,只慌张了那么一下,又很冷静,要笑就笑,说哭就哭,太吓人了。她好像没有正常人的情绪反应。”   邹玲这个时候也坐在出租车上。   宿舍已经关门了,她也不想回学校。   她拿出小镜子照了照,她皮子白,两颊几道红肿的巴掌印就格外明显,额头估计再过一会儿就会青紫起来。看来回家免不了要被盘问,她得先想好怎么应付。   她正烦着呢,手机响了。   邹玲看看来电显示,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的女孩笑,“邹玲,上次我跟你说的校友聚会,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邹玲冷笑,“校友聚会?我们跟毕业十几二十年的大叔们有什么共同话题?他们怕是连怎么上网都不懂。”   “学妹啊,你这话听着好好笑。大叔怎么了?能来这种校友聚会的都是业界大佬!不懂上网怎么了?人家可以叫秘书上网。我跟你讲,你只要出来一次,见了世面,再不会这么想了!况且……”那女孩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你这次可出名了,BBS上全是系花费尽心机设套给烧鸡男的帖子,你猜猜看,到明天这时候你T大的男朋友会不会也看到这些帖子?”   邹玲沉默。   那女孩暧昧地笑,“叔叔们有叔叔们的好处呀,什么都能立刻兑现。年轻男孩子?哈,你现在用的手机是你男朋友买的?什么牌子什么型号啊?是用他的奖学金,还是暑假打工的钱买的呀?”   邹玲又沉默了几秒钟,终于问,“什么时间?”   电话另一头的女孩又笑了,“下周五。晚上九点。我开车来载你,打扮漂亮点啊!”她早就看透了邹玲,拒绝不了的!   出租车的车窗有点脏,但邹玲只看了一眼就靠在上面,疲倦地看着窗外海市的街景。   海市的高楼大厦这几年越来越多,余自新望着窗外的夜景,想起刘雯雯的问题,是不是越有钱有势才更有机会得到公正?   她没有确切的答案。   但她确定一点,在越发达越文明的城市里,普通人获得公正的机会才会更多。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像余自新和雯雯设想的那样。   陶成先在雯雯的澄清贴里说明事实确实是他被人蒙骗,误会了雯雯。   然后,他找到刘雯雯,向她道歉。   但是,这是两个系辅导员让他做的。他本人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只对雯雯感到同情,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伤害了她,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至于邹玲,她当初往室友食物里放牙膏让人生病没被处理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这次有了确凿证据,也一样只是口头警告。   本来都等着学校公布处分的吃瓜群众们不太理解,然后有能人去扒了一下邹玲的家庭背景,更不能理解了,邹玲家只能说是普通小康家庭,父母都是国企职工,不穷,可也跟权贵毫不沾边。   后来才渐渐有人扒出来,邹玲她父亲和系主任有些私交,两人当年下乡的时候在一个支队,邹玲父亲还救过系主任。   再热闹的事情过了一阵,也会被新的热闹取代。尤其是在互联网上。   此事看来只能不了了之了,但刘洋可没打算这么算了。   他那个开网吧的朋友给他出了个主意,托人给邹玲带话,以后他妹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管是什么,都算在她头上。   邹玲冷笑,“要是她出车祸,走在街上被掉下来的花盆砸死了,也算我的?”   来带话的人也笑,“那没办法。谁让你前科太多呢?你又这么聪明,我们这些普通人只有笨办法,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只要你还在海市,刘雯雯伤到一根毫毛就算在你头上,她断一条胳膊,你也断一条胳膊,搞不好,再收你另一条胳膊当利息。你这小娘皮,以为在学校里玩得转就好了不起啊?”   余自新后来知道了也只能说一句,社会大哥仍是现阶段我国法制建设的灰色补充。   至于学校,老师们只给宿管阿姨和保安们交待了,以后不许学生再在宿舍门口教学楼门口搞什么烛光表白,再有这么干的一律打断!   每个班级也开了班会,提及这项规定,但用的是不安全、小心火灾的理由。似乎没人觉得这种“表白”的闹剧是种明目张胆的骚扰。   更没有人会想到要讨论究竟何时应该停止“追求”或者“追求”与“骚扰”之间的界限在哪里。   秋天最后一场雨浇熄了刘雯雯对社会、人性和公正的一些天真认知,她眼中的名校光环也黯淡了。   学校公告栏并没等到对邹玲的处罚通报,上面贴着的彩色海报被雨水浸湿,和黄褐色的落叶一起蜷曲在红砖地上,最终变成深浅不同的一团灰色泥浆。   2000年的秋天就这么结束了。 第141章 2001年来了 一起吃火锅跨年   十一月初, 大公司隆重推出了酷乐的新广告。   余自新第一次看到广告是跟田欣在舞蹈学院的食堂吃晚饭时。   当那只说不上是什么的小东西划着小船,跳上岸,吧唧一下掉在河里, 甩甩一头乱毛继续前进, 食堂里一起仰望着电视屏幕的女生们齐齐地发出“哦”的声响。   余自新来找田欣, 是想让参考一些民族舞的动作。另一个客户的广告上用得着。   她坐在剧院里看女孩们彩排, 整整一下午没动弹, 不停画速写,实在累了,就拍几张照片。剧院里没暖气, 她带了一个小保温瓶,一会儿喝一点, 水倒进瓶盖里想拿来捂捂手,可水很快就凉了。   看了田欣她们排练,这才知道什么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田欣她们吃饭也有讲究,打完了饭,余自新一看田欣的餐盘, 险些没惊呼。再一想, 舞蹈演员那身材根本就跟正常人两个路子,人家一层皮下面就只包裹着肌肉,她还得靠皮下脂肪过冬呢。   女孩们看余自新画画还并不觉得如何稀罕,经常有人来剧院观摩,但是看完酷乐广告,她们再看她都两眼放光,“小余,请你们工作室定制一个企鹅头像要多少钱啊?”   “你们接这种单么?”   余自新想了想, “从前没客户下过这种商单,这样吧,你们回头加我企鹅,传给我几张你们自己最喜欢的生活照,我给你们画卡通头像。不收钱!”   女孩们大声欢呼。   余自新狡猾地想,不收钱,那自然也没说什么时候交货,更别想什么给意见修改了!   她想多积累点素材,多画一画,练一练。转眼年底就到了,去年春节时跟秦语提过的旅游城市拟人纪念品的项目压根没开始做。   秦语又有一段时间没联系她,假如丧彪听来的八卦是真的,那他的人生真是十分狗血。   秦老先生去瑞士滑雪出意外,昏迷了一个月后去世,他只有一任妻子,就是秦语的母亲,是位俄裔,多年前已离异,这位太太现居瑞士。秦语料理完丧事,大家都以为少东家继位就没事了,谁知道秦语正去各地分公司安抚人心的时候,半路杀出程咬金,还一下就杀出两窝,都声称是秦老先生的子女,都要求重新分割遗产。   这两家人是有备而来,带着律师和证人直接从美国杀到欧洲。   私生子女的两个母亲都称她们持有秦老先生后来立的遗嘱。   人家也不跟秦语啰嗦,直接秉入公堂,秦语收到传票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按照法律,时间更靠后的遗嘱才具有法律效力。   秦语这边的律师当然要证明遗嘱是假的,或者,秦老先生立下新遗嘱时神志不清。   余自新听过八卦后到法国网站搜索,证实丧彪所说不错。外网小报网站写新闻只比香港记者还追求juicy呢,更何况,“神秘华裔富豪死因扑朔迷离,情妇携子来争夺家产对簿公堂”——这标题就让人有阅读欲呀。   余自新感叹之余,也只能写封电邮例常问候,对此只字不提。她放了酷乐广告的链接,希望秦语看到能会心一笑。   自从余自新第一次在舞蹈学院食堂看见酷乐广告后,突然之间,这个白色小绒毛好像随时都会出现。   最开始是在电视上,然后在地铁站和公交车站也能看见它的静态海报——酷乐划船,酷乐跋山涉水,酷乐爬上大树眺望远山和日落,酷乐喝酷乐。   大公司又联系工作室,希望继续合作,想要做春节特别版还有情人节特别版动画。   孙娜娜跟大公司的财务联系拿新广告预付款时得知,他们要在全国二十几个卫星电视的不同时段播这段广告,光这笔费用就几千万!   他们还定制了酷乐娃娃,一周后在各大超市圣诞促销,买一箱就送一个。他们会提前送一些给工作室。   一周后,余自新去超市买菜的时候真的看见了穿着酷乐娃娃玩偶服的促销员。   大公司这次给的钱比上次还壕。   余自新召集工作室成员头脑风暴,“春节那支广告要突出喜庆,情人节也是……”   她话没说完呢,楚健轻轻叹息,“其实我更喜欢这一版里又寂寞又美好的感觉。要喜庆的话……这种感觉就要完全丢掉了,上色、分镜都要重新做。”   余自新点点头,心里不知哪里被微微触动。   是啊,酷乐终于坐在树梢上看着这个伟大又孤独的世界那一刻,它自己也是伟大而孤独的。   目前为止,很少有人讨论过这一点,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酷乐可爱的外表吸引。   她缓缓呼口气,“很好。我们分配一下任务。我会重新做上色,楚健做分镜,雯雯看看原先的动画里有什么能回收利用的,王宇和赵婷……”   酷乐已经被创造出来了,再以它为主角制作动画就容易多了。   十二月初,工作室交上了春节广告的初样,娜娜收第二笔广告费的时候从大公司的财务那儿得到最新内幕消息:酷乐销量爆了!   公司已经正在华南再找一个外包生产厂,要紧急增产。   酷乐的flash自从发布后一直霸踞闪客排行榜榜首,与第二名有断崖式的积分差距。酷乐娃娃成了最受欢迎的企鹅头像。   时予新工作室也因为酷乐的这支广告彻底封神。   工作室的商单报价直接上了一个台阶,还是顾客们自觉提出的。哈哈哈,真真是生意兴隆!   生意兴隆了,自然就财源广进。   年底这段日子余自新忙得脚打后脑勺,又要出广告创意,又要管新新的年底促销——润肤露和润唇膏吉祥物娃娃终于能在超市蹦跶了,它们是露露和高高!高高名字和本身形象不符,故意被设计的十分娇|小,头上戴一朵樱花似的小帽子,脸上有两个椭圆形红晕,露露的玩偶庞大多了,能轻易把高高抱起来,在超市活动的时候动不动就举高高!   这次不用余自新和雯雯动手,都还没发帖求同人呢,一大批同人就涌现出来了!   所以说,搞CP真是国民第一生产力啊。   就这么忙,余自新还跟李霖娜娜在会所组织了几次会员的年底活动。填问卷,送礼物,现场抽奖,回答健身教练和美容师的小知识提问也有小奖品。   问卷收上来之后全体员工开会,奖励最受欢迎的员工,员工们辛苦了一年,趁着圣诞节犒劳一下,请大家一起到饭店吃圣诞大餐,也抽奖,头等奖是一台彩电!   2001年春节早,1月23号就除夕,从现在算不到一个月了,海南旅行团已经基本定好,会所员工想去的人却不多,很多人悄悄问娜娜,能不能兑换成现金。   余自新她们后来一想,也对,会所的员工好多拖家带口,况且这时旅行过春节还不是那么流行,最后只有三个单身的报名去海南。   至于工作室成员,只有张欣悦没报名。   雯雯还想让二姑他们也一起去,去年春节她可受够气了,再也不想回去让那些亲戚指指点点,说她占她哥便宜,不懂事!   但是二姑想想还是选了回老家过年,让雯雯自己去旅游。   圣诞一过,一周后就是元旦。   余自新、李霖和娜娜这阵子真是忙得快要冒烟了,三人决定,明年春招无论如何要多招几个人分担工作量。   余自新还跟二姐说,今年她只负责帮忙拿丝巾,不再参与花市摆摊了。不行了,她真的需要好好放个假休息一下,钱很重要,但现在钱对她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转眼间到了2000年的12月31号,这天刚好是周日,余自新和雯雯各自从家拿来一个饭锅,再买些蔬菜肉类,提前煮一锅鸡汤,吃火锅跨年!   饮料嘛,自然是大公司赞助的酷乐。   吃完了饭,大家拿着冷烟|花到天台上玩。   没想到对面大厦上也有一帮年轻人在玩。   两帮人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互相高喊“新年快乐”,又举着冷烟|花写“元旦快乐”,笑声在与地面垂直距离几百米的高空中一阵阵爆发,烟|花的滴滴金光倒映在周围更高的办公楼的冷蓝色玻璃窗上。   余自新用傻瓜相拍了很多不用洗出来就知道很糊的照片。   王宇和楚健找来两张破凳子,不知道是谁抽烟用的,摞起来,相机调成自拍模式,全体成员合影。相机正面有个小灯不停闪红光,李霖戴的是一支卡西欧电子表,她大喊着“五、四、三、二、一”倒计时,雯雯赵婷婷两人蹲在最前面,哈哈笑着不停用冷烟|花写“2001”,希望这一瞬间能被定格在胶片里。   倒数结束,几个年轻人高声欢呼,远处不知哪里的高空也传来欢呼。   2001年终于来了。   余自新心情很复杂。她很快乐,也感到满足,现在她拥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小伙伴,还有李霖孙娜娜这样的好朋友,她、雯雯和二姑都开启了自己的事业,大姐二姐也越过越好,她们再也不会为了十几块钱感到囊中羞涩。   可她也有微微的恐惧。   媛媛上辈子就是这一年出事的。   重生后她最先想到的就是阻止这场意外发生,让媛媛这辈子能健健康康的。从1997年八月到现在,她从一个流水线女工变成了一个小老板,她成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她已经搬到海市两年多了,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已经全部做了,可当她问自己:究竟是否能成功让媛媛躲过厄运?   每一次,她都不能给出百分之百肯定的答案。   假如她知道媛媛是哪一天出事的,那改变命运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以她现在和媛媛、李婉晴的关系,哪怕这一天不管用什么无赖办法,只要紧紧守在媛媛身边就行了,可她不知道意外发生的具体日期。   这个话题在李家一直是个禁|忌,她怕提起了媛媛会伤心所以从没有刨根问底追问细节,重生后,真是后悔的不得了。   但后悔有个毛用呀,她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仔细回忆所有相关的细节,把任何能回忆起来的细节全都写下来,再分析。   目前能确定的是,意外发生在冬天。   因为媛媛的保姆成姐曾说过一句,母女俩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媛媛穿着棉毛裤。   意外发生的时间是中午放学后。   所以,按照海市的气候推测,这一天应该是11月以后的一个工作日。   现在李婉晴换了工作,回到日化厂上班,她中午不会回家吃饭,媛媛要么在学校食堂吃,要么回外婆那里,她应该不会回自己家。那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但是转念一想,原本媛媛也是这样吃饭啊,为什么那一天她偏偏会回家呢?她是要回家取什么东西吗?然后睡着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   余自新摇摇头,擦擦眼睛。冷烟|花金灿灿像流动的金子,可是燃放起来气味比正经烟|花爆竹难闻多了,熏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冻得哆哆嗦嗦,鼻涕都要吸不住了,“赶快撤吧朋友们!在屋子里烤着油汀剥橘子吃它不香么?”   从安全通道返回工作室途中,张欣悦悄悄拉拉余自新说,“我想跟你谈谈。”   计划有变。   张欣悦的男朋友拿到了北京一家门户网站的offer,他要去北京,她打算一起去。   她说完,紧张得看着余自新,“我想,你和雯雯能不能给我写推荐信?明年春节后我就得到北京,参加春招……”   余自新听完后木着脸,好一阵没说话。   张欣悦渐渐惴惴不安时,余自新轻轻说,“男人从来不会为爱情放弃任何东西。”   “嗯?”张欣悦愣住。   余自新无奈叹口气,拍拍这傻姑娘的肩头,“我会给你写推荐信的,再让李霖润色润色。你……尽量干到春节前吧。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到了北京,再去面试的时候,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跟人家说你找这个工作是为了给你男朋友打辅助,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家庭。他们听了这话就会pass你的。不管你的履历看起来有多优秀。” 第142章 又一个春节 谁?什么伦?什么风?……   张欣悦的变卦给余自新本就喜忧参半的心情又加了点不快。   张欣悦出生在北方省会城市, 独生女,家境小康,父母都是国企中层, 她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几所大学之一, 学的是人类最先进的科技学科, 可这些有什么用呢?她自认低人一等, 自愿去做“辅助”, 去当助手——拜托,真当助手还有钱拿的!她是图什么呢?   失望。   非常失望。   余自新整理情绪之后,发现自己对张欣悦的选择最大的感受是失望。   不是对她签了合同又变卦感到失望, 凭时予新工作室现在的声望,再招一个人取代她并不难, 而且接下来就是春招了,时机也刚好。   这份失望是因为张欣悦完全对“她自己”想要过什么生活没有任何计划。随波逐流。不,要是很多同专业的年轻人选择去北京,因为那里机会更多,她选择随大流也去北京,这才叫随波逐流。她做出的各种选择, 完全是基于一个男人的选择。他向东她也向东, 他要去北京,她就跟他去。   这个男人目前不过只是她的男朋友。   李霖听说张欣悦要走,劝余自新,“你呀,真犯不着替人家担心,伊谈恋爱谈的鬼迷心窍,听不进话的。”   孙娜娜有点不同的见解,“她敢鬼迷心窍, 是因为有人给她兜底。我听伊讲,伊爷娘在他们家那里也给她买好房子了,再不济,她将来还能回家呢,也是省会城市,爸妈再帮她找个工作,照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我哪有这胆量追求爱情呀?”   听起来好像也有些道理。   真的是这样么?   余自新觉得不太赞同,可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她想来想去,又回到两年前想过的问题:爱情,是什么?   两年过去了,她依然没答案。   反倒是二姑,听余自新跟雯雯发愁过完年一时找不到人接替张欣悦,问了情况,一语道破天机,“爱情?这玩意要真这么好,这么金贵,哪儿还能轮到咱们女人!”   二姑顺便教育雯雯,“你爸跟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是想让你自己活出个人样儿!可不是让你跟着男朋友当老妈子的!你可别学这姑娘,昏头了!她爹妈也是糊涂人!哦,同样是大学生,他们自己先叫女儿先低人一等,预定好了要在家伺候男人?你要敢这样,雯雯,你妈我得气得心梗!”   余自新大笑,“姑你放心吧!”她和雯雯好不容易走出了乡村,怎么会走回头路?   这么一看,“有人兜底可以冒险追求爱情”的女孩们,比起她、雯雯、孙娜娜这些没胆量追求爱情的,究竟是更不幸?还是更幸运?   余自新去芭芭拉家取录好录像带时也说到这事,芭芭拉建议她看看《傲慢与偏见》,“那时的女性没有继承权,女性能选择的工作也少的可怜,受过教育的女性未来的出路无非就是嫁人,她们唯一能用到的‘自由’就是选择某位求婚者成为丈夫,所以,爱情对她们而言,几乎等同于‘自由’。但那是很久之前了。”   余自新记下书名,去图书馆借到了书。她准备去海南度假的时候看。   元旦第二天,时予新工作室在闪客帝国和几所高校论坛上发布帖子,招聘一位正式员工,待遇和要求如下,有意者请将简历和作品投邮箱。   这个时候正是大学期末考试最疯狂的阶段,图书馆和自习教室昼夜敞开,学生们一个个苍白消瘦,眼下是黑眼圈,眼睛熬得红红,仿佛一夜间校园被吸血鬼占领。   即使这样,仍然收到了不少简历。   春节前三天,紧赶慢赶,工作室终于将酷乐情人节的广告样片也做好了。   余自新偷了个懒,她将原版和春节喜庆版的背景糅合,孤独又伟大的小酷乐在眺望世界的时候发现另一棵大树上光芒一闪,是望远镜!有人!   它也举起望远镜,看到了另一个酷乐。   放下望远镜,它的小心脏在雪白绒毛身体下乱蹦,跳出一个边缘呈放射状的心形。   它从大树上一跃而下,风把它全身绒毛吹成直的了,它落地后向着另一个酷乐奔跑,周围的丛林背景的色彩和线条随着它的奔跑逐渐改变,因为急速拉成平行线条,和酷乐身上的线条平行!   跑出树丛那一刻,它看到另一个酷乐也变成了平行线,正向着它奔跑!   双向奔赴了。   两个酷乐相遇的那一刻,平行线产生了混乱,交错缠绕,滋滋冒着小火花,背景达到喜庆巅峰。   下一个镜头,是两个小酷乐一起坐在树梢晃着小腿腿儿,它们举起酷乐,碰一下,一起仰脖吨吨吨,两张小脸一起变成粉红色。   选配乐时余自新十分笃定,“用周杰伦的《龙卷风》。”   小伙伴中还有不知道周杰伦的,“谁?什么伦?什么风?”   第一支广告的结尾音乐开始,从酷乐看到另一个酷乐变成龙卷风。   爱情它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周杰伦的第一张专辑《Jay》是2000年11月发行的。   《龙卷风》这首歌是徐*若瑄写的词,据说她当时乘坐飞机,起飞时突然来了灵感手边连纸都没有,就抓起座位前面放的呕吐纸袋写下歌词。   第二年秋天,周杰伦发了第二张专辑《范特西》,彻底确定了他那种中西合璧的独特曲风,从此,一个时代开始了。   电邮样片时余自新还特意询问大公司能不能联系歌曲作者支付版权费用。要是能谈下长期合作那再好不过了。这位歌手以后一定会大火的。   做好样片,工作室里所有人都吃下了安利,音响一开就是周杰伦的歌声。   除夕前一天,余自新、李霖、孙娜娜、雯雯再加上十三个员工,也感受了一下徐*若瑄写《龙卷风》的体验,嘻嘻哈哈唱着“我不要再想我不要再想”在激烈的震颤和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中升空。   飞机一着陆,还没出机场大家就感受到南国小岛的热情了。纷纷脱掉羊毛衫、大衣、高筒靴通通脱掉,用纸袋拎着,酒店派了一辆大巴车来接他们,到了大堂,一群服务员先送上插着小纸伞的饮料,有人东西一放就跑去海滩玩了,一点不怕大太阳。   余自新跟雯雯住同一间房,到了房间先给两个姐姐打电话报平安。她们两个都来不了。   重生之后头一次,姐仨要分开过春节了。   宋诗远要看花市的摊子,今年的胶囊衣橱九件衣服中有六件是她自己的牌子的。从设计、找布料、打版,全由他们自己做,这部分还只是自己辛苦些就能搞好的,找了代工工厂生产后,跑厂子,监督,出货,进仓库,每一个环节都难免要跟人斗智斗勇。   幸亏她从前在服装厂干了好几年,不然真是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首先,布料进厂后可以给你换成低价的,直接赚一笔差价。   做衣服时那猫腻就更多了,大批量生产按理是要开模的,简单来说就是按照衣服的版型做个锋利的刀片,连上机器,往布料上咔嚓一压,一次可以切出八到十片一模一样的布片,几块布片送到工人手里,按工序缝合,做出的衣服每一件版型都一样,但这样布料剩下的就全是小碎片了呀,工厂想要多捞点油水钱,就做个塑料版模,让工人沿着版模裁下来布片,这里省一点,那里凑一凑,稍微勉强点也无所谓,最后做出的一批衣服质量有好有差,品质不一。   靠这种方法省下的布料,工厂可以再做几百件衣服自己拿来卖。   宋诗远懂这些猫腻,不代表她就能完全控制住厂子不搞这些,还是要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再用下次的订单吊着,有时还要睁一眼闭一眼,直到衣服入库了,这颗心才能放下。   跟着她跑厂子的同学直呼开眼界。   这次摆摊要是成功了,衣服都卖出去了,还能吸引点外地小批发商,那对宋诗远意义非凡——她从中间商、买手终于变成了直接生产商。   对宋秋凤而言,过去这一年也非常重要。   她先花了三十万摆脱了婚约,然后完成了一个小作坊主人向现代流水化工厂厂长的转变,接着变成了嫌贫爱富掉进钱眼里的小婊砸,爱上了穿高跟鞋涂玫瑰红色的口红,这还不说,她还请了钟点工阿姨做饭打扫,每周去做一次美容,还请了个司机兼保镖,开车往返市里和厂子她可以坐在后座打个盹,或者打电话。   要在以前,宋秋凤会觉得,自己才赚多少钱?就敢这么过日子?她配么?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花姐和金姐都跟她说,有什么配不配的?又不是真像过去地主老财压迫剥削长工丫鬟,她宋秋凤跟钟点工阿姨、司机保镖是雇佣关系,大家是平等的。人家为她提供服务换取工资,她还为社会贡献了劳动岗位呢!   十二月底,串串香丸子终于进入了G省最大的连锁超市,同时,宋秋凤和李宝珠跟本地家电厂订的两千个冰柜也送到了G市附近的小城镇的小商店里。   冰柜上喷漆画着丸子一家五口,正中五福临门的好意头,丸子包装袋上也写“接五福回家啦!”——很受小城镇主妇们欢迎。五福丸子意头好,味道好,最重要是省事,过年的时候家家要准备这些东西,都是细碎费时间的活计,主妇们这时忙得冒火,有了速冻丸子,能坐下饮杯茶多好。   秋凤的丸子卖的这么好,小老板的范儿也起来了,有心人哪会不知道。   也不知道哪个碎嘴的老乡跟宋老爹说了,啧啧啧,地主婆都没你家大孙女日子过得好!她过这么好,也不想着拉拔一把家里人?你看看你们,过的是啥日子?住的是土房,穿的是棉袄,她还有人使着伺候呢!还不止一个呢!   宋老爹磕磕烟斗,我孙女是争气。他扯开自己的罩衣,露出里面的羽绒内胆,看见没,羽绒服!我跟她奶,早都穿上了!   我们家秋凤这孩子,有孝心!   宋老爹想,当初徐家上门大闹的时候没见你们蹦一个屁,现在一个个来说嘴了,咋?我家秋凤过的日子不好才合你们的意?   配!她就得比姓徐的一家子过的更好呢!要不,可不给他们一家嘴笑歪了?   呸。   不要脸。   丧良心的一家子,这老天爷都看着呢,早晚得有报应。   隔天宋老爹又听到碎嘴的人说徐山平家在县城开的店春节的时候生意也不怎么好,他又舍不得多请帮工,他媳妇挺着大肚子还得忙前忙后,哎呀,宋老爹,你家秋凤有远见啊,幸好退婚了!   宋老爹高兴得这天晚上多喝了两杯自己酿的小酒。 第143章 情人节 鸽鸽这辈子和令人发胖的情侣饮……   余自新他们到海南当天晚上暴雨大作。   一夜风雨交加, 闪电时能看到窗外的椰子树被狂风撕扯。   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   余自新也睡到这时候。   印象里她好久好久没睡得这么熟了。   下雨天的海滩看起来和昨天完全不同,沙子被雨水浸湿后颜色加深,海看过去是灰蓝色的有年头的丝绒, 海浪抖动时这块大的没边的丝绒就泛着冷冷的白光。   她在酒店大堂里找了个舒服的座位, 打开水彩盒子画画。空气湿度高, 温度也高, 最适合画水彩, 笔尖蘸着颜料落在纸上,颜色很快晕开又很快变干,可以再叠加颜色。   画了一会儿余自新发现隔了一张桌子, 楚健坐在那儿看GRE的书呢。   她问他:“其他人呢?”   “去打台球打牌了。”他抬头看看她的画,又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你要出国留学呀?”她又问。这不稀奇, 海市这几所数得上的大学每个宣传栏都有各种留学相关的信息,论坛上有专门版块,前辈们无私传授各种考托考G的技巧和申请奖学金、签证的经验。   “先准备着吧。”楚健罕见地有点迷茫,“我还没拿定主意是申请保研还是去出国。或者,先工作?”   余自新也计划出国,但她要走的和大多数留学生是不同的路, 她要考法语TELF, 要申请的是专业彩妆学校,至于保研的经验她更没有了,她能给楚健的建议只能是,“不管怎么样,先在海市买房。以后你回国了,回海市工作直接有房住,多好啊。”   楚健念的不是计算机,是数学, 纯拼智商的专业。他家在哈尔滨,东北最具混血气质的城市,曾经的小莫斯科,目前正在经历全国最惨痛的下岗潮,他父母都是普通职工,没法给他更多支持。   楚健嗤一声笑了,“我那点钱,怎么买?又是学生,还没毕业,也没法贷款!”   余自新也嗤一声笑,“蠢材,蠢材!还学数学的呢,这么简单你不会算?都要考GRE了,对美国应该也有点了解吧?我问你,纳斯达克在哪儿?”   “华尔街,纽约。”   “对啊,海市就是中国的纽约,曼哈顿,懂伐?以后房价肯定会涨的!你也不要说什么闸北浦东现在还是工地,当年曼哈顿也只卖了几串玻璃珠!”   余自新都算好账了,“等酷乐这两支广告尾款收了,你能分到一万五,刚好用来当首付,我给你出员工证明,你就可以拿去贷款,我认识一个王姐,她卖出快一百套房子了,找她做中人售房部会帮你做贷款,很快就能办下来。接下来,不管你是出国、保研还是工作,一个月几百块钱贷款你还不上?有了这个房子,什么底气都有了,又这么年轻,又聪明,就去闯啊!怕什么!”   楚健仔仔细细地看了余自新半天,忽然两眼弯弯笑了,“嘻嘻,你是不是喜欢我?”   没等余自新发怒,他又抢在她前面说,“逗你的!”   这死样怪气的模样真是让人想打他呀……   余自新心里直翻白眼,“别自恋了。不光是你,赵婷婷、张欣悦、王宇,只有是有能力有条件的年轻人,我都会这么建议。”   楚健又笑,“年轻人?说的好像你比我们大似的!你要是正经上学,还得叫我们学姐学长的!”   余自新懒得理他,“等过完年,我跟雯雯叫上大家正经开个会,好好说说这个事。会所和健身中心的员工也有这项福利,娜娜买房还申请了公司给的免利息的装修贷款呢,没道理工作室员工没这项福利。”   张欣悦签了合同又变卦的事给余自新提了个醒,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大学生并非人人都讲契约精神有责任感,也并非人人都会理智衡量利弊后才采取行动。   工作室做的是创意行业,人离职了,把创意也带着跳槽了怎么办?更严重的情况是客户的商业机密遭到泄露,那工作室不得赔偿?以后还怎么在这行混?   跟员工讲理想讲良心,不如让他们和公司绑定共同利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加上法律约束。   楚健大概是看明白余自新这做法了,“你要是早对张欣悦也这么恩威并施,她没准还不走了呢。”   余自新摇摇头,“这对她没用,她的价值观体系跟我们不一样。臭臭,我问你,要是我让你不要留学,留下来在我这个小工作室工作,你会怎么说?”   她满以为楚健会噗噗笑呢,谁知道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呆呆看着她。   余自新一皱眉,他又笑了,“哈哈,你开什么玩笑?”   “对呀!我们都会想,你开什么玩笑啊!可是张欣悦——她居然会答应!”余自新现在想起这事还是不高兴,浪费!极大的浪费!这是对教育资源的浪费!寒窗苦读十六年,为了什么呀?   “她判断人生成功与否的标准也和我们大相径庭。”余自新严肃指出,“任何人,都不值得你为之放弃梦想!想出国就出!想在海市工作、工作都找好了,特喵的,那就留下好好工作!她以为她这种‘牺牲’会得到表彰啊?神经病呀!我就问你,你见过哪个教授发表论文把配偶名字放二作的?我是说,假设他们不是从事同一领域。”   “哇,你怨气好大呀。”楚健笑着呼口气,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余自新长叹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气么?”   楚健抿了抿唇,也叹气“如果我是你,以后招人,会考虑优先招男生。”   余自新闭上眼睛,深深无奈。   怎么会这么难?   农村女孩如她和大姐二姐,早早被剥夺了继续受教育的权力,城市里的女孩李婉晴张欣悦上了大学,她以为她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可是不是!   她们周围的人、最亲的人,要求她们专注家庭,早早教育她们要去甘当贤内助。   仿佛上大学,受高等教育,只是为了方便她们找个上档次的丈夫。   他们把她们变成了这样,然后又说,女人嘛,没有事业心的,她们结了婚生了孩子就没拼劲了,因此不提拔她们,不雇佣她们,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张欣悦们,不知不觉成了这帮人的助手、范例,还真以为只要结婚了人生从此就万事大吉。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天都下雨。但大多是白天晴天,傍晚才下起雨。   大家玩的还挺尽兴,酒店帮他们联系了船,去一个无人小岛探险,又安排大巴车去了大小洞天,天涯海角。   回海市的时候所有人都晒黑了。只有余自新还白生生的。   因为她就只孵在酒店里睡觉!   难得的假期让她终于有了难得放松身心的机会,每天伴着雷雨交加的白噪音睡得天昏地暗。雯雯心疼表妹,她醒了也不拉窗帘,出门前还专门交待餐厅给余自新留一份早餐。   团队里又没别人能催她,余自新就干脆睡到上午十点多,被饿醒了才懒洋洋洗漱,然后踢拉着拖鞋拿着画夹随便画点什么。   李霖她们起初还笑她“白去了一趟海南”,回到海市之后笑不出了,周遭亲戚朋友都比她们白几个色号。   李霖不禁发出灵魂拷问:“我们的防晒霜,难道没效果?”   娜娜急忙义正辞严说,“胡说什么!你看看王宇,硬要拗硬汉形象,不涂防晒,一个下午就晒脱皮了!现在还疼得咩咩叫。说明我们的防晒霜好用的呀。”   余自新一听有了灵感,提议:“今年我们做多一个防晒霜吧,加点清凉保湿的成分,嗯……打广告重点就放在防止晒伤上。争取让男孩子们也能尽快享受上科技带来的幸福。”   新新防晒霜的广告有很多男孩子喜欢,但在几个大学澡堂做的抽样市场调查显示,购买者九成以上是女孩,超市的市场反馈要好一点,很多人是买给全家的。   可新新润肤霜的校园销量有近三分之一是男生贡献的。   他们不买防晒霜的原因和王宇一样,觉得男的晒黑点算什么?这样更有阳刚气!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也买防晒霜。   几个人讨论之后,决定今年推出个防晒值更高的防晒霜,广告做的更中性化些,再加点从前没什么化妆品用过的新成分。   加什么呢?她们三个大眼瞪小眼,只能找李婉晴求教,李婉晴推荐了几种新成分,又让魏蓝介绍了一位对烧伤、晒伤有丰富经验的医生给她们建议,最后选中了芦荟。   芦荟胶有镇静修复皮肤的功效,确实很适合加在防晒霜里。   成分一确定,先做样品,广告创意也要跟着做。幸好这时酷乐的广告已经完成了,不然人手又不够了。   好像一回到海市,时针都给拨快了,转眼之间情人节就要来了,到处都能看见在孤独星球上发现了同伴的两只小酷乐随着《龙卷风》双向奔赴。   据大公司的财务透露,他们这个春节花了上千万广告费,打定主意要把“酷乐是个情侣饮料”的暗示焊死在每个人脑子里,而且,酷乐的广告动画将在情人节时在日本韩国播放。   那边的工厂已经加紧生产了!   如果连续几年销量反馈良好,他们可能还会继续开拓市场,让酷乐跻身几样主打饮料。   咨询了工作室的后,大公司还直接在车站海报上写了“和喜欢的人一起喝酷乐”的广告词。   余自新不得不感叹,周杰伦鸽鸽这是什么命?算是和情侣饮料锁死了,优乐美奶茶还没出现,爱情像龙卷风把酷乐带上天了。   没准,有了酷乐之后,鸽鸽以后能少喝点奶茶?   酷乐在情人节前后销量再次猛增,工作室收到了尾款后,余自新召集员工开了个会,主题就是在海市安家。   顶替张欣悦的人选也有了,两个都是大四的,女生。   听到工作室有这种福利,成员们都挺兴奋,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怎么买房,去哪儿买房,买了房公司还有免息装修贷款?哎呀!太棒了!   张欣悦自然没法参与进这些讨论,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   北京春招还没开始,她得先在海市跟论文指导老师交大纲,所以就继续在工作室干着,带带新人,把她的工作交接了,等春招开始了,她还要交初稿,修改,其间肯定要在北京海市之间奔波,去北京不是一句话的事,张恺倒是已经安排好住处了,不过是他公司的集体宿舍,八个男生住在望京一个三居室,她怎么办?   张恺帮她出的主意是,先找个半地下室的招待所住着,王府井附近好多这样的招待所,六人间,一天15块,有公共浴室,然后一边找工作一边找合租的房子。   张欣悦想过要在北京买房,可张恺父母的意思是海市这套房子先留着,等再涨涨再卖。海市的房子也涨价了,他们那套四十万的房子还没交房呢就涨了三四万,算算这个回报率!这时候卖了不是可惜了?   这样一来,他们要是想在北京买房,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什么别的办法?   北京的房价比海市还贵呢,亚运村附近的房子,2002年才能交房呢,一平方就要6200,三环附近的小户型两居室,最低价也要五千一平了,首付最少五万。   海市的房子用张恺的名字贷的款,他在北京还能贷款么?她没找到工作前也没法贷款呀。她家也一下子拿不出四五十万。   张欣悦这个春节都闷闷不乐,这还真让小余说中了,张恺在海市这房子,是他的,是他父母的,唯独跟她没关系。   那怎么当初还说他们工作了让她一起还贷呢?还觉得她家付装修的钱天经地义呢?幸好房子还没交工,不然开始装修了,她这笔钱怎么算?   就连这个情人节,张欣悦过得没滋没味的。   情人节这天是星期三,一大早工作室里气氛都不一样了,几个小姑娘一会儿说,有没有人给你送花呀?一会儿又嘀咕,我昨天看见有人给你送巧克力了!嘻嘻,今天下班是不是要约会啊?   到了中午,有花店派人来了,赵婷的男朋友送她十二朵粉嘟嘟的玫瑰花,还有一大盒金莎,盒子上还坐着两个小熊。   赵婷大方地打开巧克力请大家吃,余自新也拿了一个,嘻嘻哈哈的,“今天让你早下班约会!”   张欣悦心里酸溜溜。张恺跟她说好今天晚上上网,打电话。这算什么呀!   下午五点多,大家各自忙着呢,又有人来送花了!   赵婷一问,拔高了嗓子喊,“宋阿姨——”   二姑一脸懵走出来,不敢相信自己收到了人生第一束玫瑰花。 第144章 迟来的补偿 姑父改造完成度:90%……   二姑从来没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收到玫瑰花。还是在情人节。   她这辈子, 注定就跟浪漫啥的就不沾边。   这次春节回老家过年,没坐火车,开车回的。   刘洋从朋友那儿买了辆二手的商务车, 本来一家三口坐上是绰绰有余的, 但给亲戚们带的各种年礼、给刘洋爷奶的羽绒服、还有羽绒被、太空棉枕头、电热毯, 再加上吃的喝的, 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后座上还堆了一堆。   到了家,献上贡品,老头老太太摸着羽绒服帽子上的貉子毛边, 老脸红彤彤的。没喝酒就轻飘飘的了。   刘老太高兴劲儿还没过去,看着二姑又开始挑毛病了, “小二他媳妇儿,你这头发是咋弄的?咋曲里拐弯的?”   二姑坦然说,“我去烫头了!”   “噫——你儿子闺女都这大了,折腾这个干啥呀?”刘老太撇嘴,四五十的老婆娘了,还臭美啥呀!瞧瞧宋来娣那张脸, 白里透红, 光碾碾的跟银盆似的,啧啧,这真是过上好日子了,在城里享福呢。   刘老太心里酸溜溜,再看她儿子,刘家成头发灰白,还干得跟草似的,脸色黑黄, 皱纹一根根的,跟宋来娣站一起乍一看像是两代人。   刘老太忍不住气:“来娣儿,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男人让磋磨成啥样了?又黑又瘦!你把自己养的白胖!我让你去城里是干啥的?你到底是咋伺候男人的?”   二姑还没吭声,刘家成说,“妈,来娣儿现在有工作,她和姐们开了个劳务公司,赚钱呢!”   刘老头和刘老太齐齐惊呼:“啊?”   二姑笑眯眯从内袋里掏出两个锦缎小包,“爸,妈,这是我孝敬你们的。”   刘老太打开一看,是一对儿金镏子,一个大点,是给刘老爹的,小点那个自然给她的!   “哎唷!这——这是真金啊?”刘老太想把戒指放嘴里咬一下,又怕咬坏了,跟刘老爹两个人头凑在一起看了半天,刘老爹断定,“真金!”   “爸、妈,你们快戴上试试!”   老头老太太喜得不知道南北了,刘老太还喊,“老大家媳妇儿?快来看,来娣儿给我买金镏子了!”   一家人围着大金戒指看了半天,老头老太太左手试试再换右手,哎唷,这个美呀!村里谁戴过金镏子呀!徐山平他妈倒是听说戴了金耳环,见过的人说,那金圈小小的,就得快两千呢,乖乖,这得多少钱啊?   刘老爹问:“来娣儿,这俩金镏子,多少钱啊?”   二姑笑呵呵的,“五千多。”   刘老太连叫哎唷,仿佛戒指烫手,赶紧摘下来放回小包里,“看给你们烧的!这么贵!老头子你还美啥呢?摘下来!留着,赶明儿洋洋娶媳妇的时候叫他跟他媳妇戴。”   刘洋哈哈笑,“爷,奶,你们就戴着吧!这是我妈一片孝心。等我娶媳妇,我妈会不舍得给我买?”   大儿媳也是这么劝,刘老太这才戴上了,又叫她拿红线来,她缠上些,叫戒指圈紧紧勒在手指上,这戴着才踏实。   有了金戒指,刘老太忍住没再说宋来娣不会伺候男人了。   兴许,她儿子就是该老了吧。   晚上一家三口回到自己家,虽然已经提前打扫过了,可房子里还是冷得厉害。   家里柴火也是从大伯家抱来的,还牵来一条狗看家,二姑把灶烧上,煮了一锅热水把几个暖水瓶添满,刘家成父子把炭盆点上,就这样,晚上睡觉还是冷。   刘家成跟二姑说,“哎呀,以前怎么不觉得家里这么冷呀?以前的冬天都怎么过的?”   媳妇说要再带一套鸭绒被电热毯回来,他还不当回事,老家人用就行了,他们用得上么?现在不得不说句媳妇有先见之明。   隔天就是除夕,各家按说都挺忙,但听说刘家三口开车回来了,那可得跑来看看。   刘家成没想到他老婆一早起来换了套新衣服,浅紫红色的羽绒夹克,黑色阔腿毛呢裤子,还穿了双乌油亮的皮靴!   她正对着镜子扎丝巾呢,用一根橡皮筋在丝巾上系了一下,再怎么扭了扭,丝巾变成风琴似的。   刘家成绕着媳妇转了一圈,“啧啧!这行头,雯雯跟新新给你买的?怪好看的。”   二姑也笑,“孩子们不也给你买了?你也换上呗。”   刘家成摇头,“我等到初一再穿。”他说着一看镜子,唉,这镜子里两个人真的,看着不像都一对儿了。来娣儿是海市常见的时髦阿姨,他依旧是刚出工棚不久的农民工。啧,当初新新叫刘洋给他做脸用的那是啥?他也得涂涂,不然再过几年,真看着跟老婆不像一辈儿人了。   除夕守岁时,刘老太忍了几忍,又跟二姑说,“你这打扮得也太年轻了!不像话。明天亲戚朋友们来了,可有闲话说!”   刘洋听得都笑了,“说啥闲话?说我妈年轻、漂亮?那都是好话!再说了,我妈她那些客户,都是市中心高楼里面开大公司的,她不打扮得齐整点,人家能放心把自己办公室钥匙交给她?”   刘老太瘪着嘴,不再说话了。   正月初一这天,刘老太才知道,她儿媳妇来娣不仅行头换了,人家还有名片呢!正经的!跟洋洋的一样。   亲戚朋友们只要一来,来娣儿跟刘洋都给人家递名片。   刘老太不识字,叫大儿媳给她念,哎哟,美香劳务中介公司总经理宋美香。   乖乖。总经理!   还把名字也改了!   这也对,来娣、招娣啥的,听着不雅气,就不像个能干正事的人,起个学名也好。   亲戚们都惊叫,“洋洋他妈,这是你啊?”   二姑笑眯眯,“可不就是我。”   “哎唷你也成大老板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只是介绍钟点工到办公楼里打扫卫生,接送孩子放学的,赚不到什么钱的,跟洋洋他们不能比!从海市楼上扔石头下去,砸着十个人里得有八个经理,还有两个是总裁!”   亲戚们全哈哈笑,又恭维她,“怎么不敢当?看看你这气派,就是大老板呀!洋洋他爸,你可给比下去了!”   刘家成听着,脸上的笑就停不下来,他媳妇这次可让他长脸了。   不少坏心眼的还偷偷调侃刘家成,“可得好好看住呀,你老婆到了城里,脱胎换骨了这是?看着比你年轻十几二十岁,你们刚下车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洋洋带女朋友回来了呢!”   说的刘家成只能咧嘴干笑,晚上亲戚们走了,他陪笑问,“来娣儿,你啥时候印的名片?还给亲戚朋友们发?准备招工啊,宋老板?你啥时候把名也改了?”   二姑板着脸,“我离大老板还远着呢,哪个大老板会一回老家就坐在炉台前面烧火?”   刘家成赶紧把老婆拉起来,“那我来烧,你炒菜!”家里腊鸡腊肉肥鸭子吃也吃不完那么多,也吃不习惯了,从前过年恨不得顿顿吃一碗肉,这两年,看见肉还厌烦了,非得吃点小菜才觉得肠胃舒坦。   二姑一笑,“算了,我坐在这儿暖和,而且我这个病你也知道,还是不能久站!”   夫妻俩聊着天做饭,你烧火,我炒菜,我放盐,你尝尝。   炉火把二姑的脸映得红彤彤的,院子外面不知谁家又放了一串鞭炮引得狗狂吠,刘家成忽然说,“来娣儿——不,美香,我以前真对不住你。”   二姑抬头一笑,“那你以后对我好点儿。”   刘家成傻笑了半天,才应一声,“哎。”   吃完了饭,二姑问刘家成,“你要想染头发,我给你染,我买了家用的染发剂!”   刘家成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攥住老婆的手,“唉,还是老婆知道心疼人呀。”   刘洋撇嘴笑他爹,“肉麻!咱俩一起去理发,我叫你染你非犟着不染,嘿,现在反悔了?”   二姑说:“行了洋洋,你爸你还不知道?你去烧水吧,我给他还得洗头呢。”   第二天刘家成美滋滋跟老婆一起照镜子,染头发好呀,这下至少打眼一看不像两代人了!   他还想再提升点形象呢,“老婆,你晚上涂的是啥高级东西?也给我用点呗!”   这一家三口真算是衣锦还乡了,自然有不少人来打听:能不能跟着你们打工赚钱啊?   原先这么问的都是男人,今年也有不少女人动了心思。   宋来娣和刘家成两口子,从前大家都说是宋来娣命好,嫁到福窝里了,现在看来,她好像比刘家成还强点呢,她在海市都有公司了,当老板了,刘家成可是给他儿子当二把手。   再一细问,哎唷我的天哪,就在办公楼里打扫卫生,这也能叫活儿?还有,到人家家做饭、打扫卫生、接送孩子,这就是钟点工了,这谁家女人不会做啊?这一个月都能赚一千块钱?比男人到工地搬砖还多呢!   有人偷偷问,“宋二姐,你看我家妞能去你那儿干活不?她可勤快!手也巧!”怎么不行?   还有给自己打听的,“二婶子,像我这年纪的媳妇子,人家也愿意要么?”不仅要,有育儿经验的还抢手呢。   二姑确实缺人手。   她和张阿姨终于找到合适的房子开托管中心了!过完春节,孩子们就快开学了,正好开托管。这接送照顾孩子,跟住家保姆一样,大家都希望能用知根知底的人,不然哪敢呀!前一年报纸上还有新闻呢,保姆把人家孩子偷走了!家也搬空了!   老姐俩还商量好,既然要办,就办好,过完年她们要给员工做上岗前的培训,专业的!每个钟点工都得知道怎么用电器,怎么节水,至少得做不下三十样各式菜品面点,还得守规矩,懂得尊重客户的隐私,以后,她们还想往高端市场发展,有愿意学英语的,没准以后能当涉外钟点工、保姆,愿意当育儿嫂的,会带小孩的,也系统学习。   新新不是说了,她和雯雯的工作室要做行业标杆嘛,她们的家政中心也要做行业标杆。   女人们想到进城之后自己也哪怕不能像宋二姐这样当老板,也能体体面面,每个月赚几百千把块钱,那当然是向往的,但是她们的丈夫、婆婆可不一定都这么想。   刘家三口临走前,几个男人找到刘家成,叫他“管管他媳妇”,别净瞎咧咧,把村里女人的心都搅的乱了!女人一个月就干家里那点活儿,能比男人还赚得多?骗谁呢!就你媳妇这么说。咋没听别的从城里打工回来的男人这么说?呸,肯定是去干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自己当绿头乌龟就算了,少拉扯我们!   刘家成心里不是滋味。   他不是生气,是觉得难受。   他想到自己女儿雯雯,还有新新。当他说她俩和公司的人一起去海南旅游过年了,所有人都默认她俩是员工。   他倒是跟他爹妈解释了她们的工作室是干什么的,这俩人听得糊糊涂涂,就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硬记住,是用电脑赚钱的。坐办公室的活儿。   刘洋提醒他干脆顺水推舟,也别说两个妹妹有自己的公司了,还不知道这些人会说什么呢。   是啊,这些人会不会也说,他闺女,还有新新,是干见不得人的活儿赚钱的?他们不是这么说过宋秋凤么?   这天晚上,刘家成还是跟媳妇说了这事,“我看,你且难招来人呢。”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刘家成又说,“以后咱俩怕是得留在城里养老咯!”家乡,似乎已经回不去了。   二姑噗嗤一笑,“唉,我还等着看你回村养老种萝卜呢!”   刘家成想起这事还是觉得对不起老婆,从被窝边上伸过去手拉住她的手,“你等着,我一定补偿你!”   二姑是万万没想到,刘家成说的补偿是这个!   哎唷她的天爷呀!这男人还有浪漫的时候呢!   情人节头几天刘家成就跟儿子取经了,新西服领带皮鞋全换上,西服袖子上那标牌得拆下来!不能配白袜子!得穿黑的!只有一个叫麦克的美国人才能穿黑西服黑皮鞋配白袜子。   花也订上!现买?买不到!   巧克力也得买!两百多块的花都订了,还省这七八十干啥?买!再叫人打个丝带蝴蝶结。   当天刘洋再给他爸好一顿捯饬,发蜡涂上,梳个刘德华的蛋挞头,开着车取了花,到了景阳大厦。   大厦保安见了他们都笑,“难得呀!只看见小伙子来送花的,你这个年纪的,就你一个。”   刘家成一听,无来由有种悲壮感,他抱着花束,英勇地上了电梯,到了公司门前又有点胆怯了,要不,把老婆叫出来?   不行。   儿子说了,女人喜欢这种场面,有别人看着才有面子!   唉,我家来娣儿这辈子可怜呀,爹妈不待见,嫁个愣头青老公,生儿育女操劳不停,她生病了,他都不知道,还觉着种萝卜是好事呢,大家还说她掉福窝里了,好不容易当上个小老板,干的是辛苦活儿,挣的是良心钱,还要被人说三道四。   不行。   我今天非得给她挣挣面子!   他按了门铃,一个小姑娘开了门,“您找哪位?”   “宋美香女士。”   她惊叫起来:“宋阿姨——有人给你送花!”   一大束玫瑰红!得有十几朵。   还插了满天星勿忘我,把送花人的脸都遮住了!   二姑被拉过来还是懵的,“送我的?送错了吧?”   她老公从花束后面探个头,“没错!”   二姑第一反应是——这得多少钱?   然后——这馊主意是雯雯还是洋洋出的?   再然后——哎呀,我这辈子也有人送过花了!   她再看看刘家成,他穿了一身新西装,憨憨地笑着,“就是送你的。宋美香,你值得过好日子。别人有的,你也值得有。以后,我每年都……”   他说到这儿,下巴开始颤抖,眼睛也红了,句子也不成句子了,“都送你花……我还要带你去公园,去爬山,也去海南度假……”   二姑接住花,紧紧抱住他,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沉重地“嗯”了一声。 第145章 她的选择 这世上唯一一件只要努力就会……   余自新和雯雯的震惊不比二姑少。   她俩从海南回来后先是忙着看酷乐情人节广告的情况, 接着又要做芦荟防晒霜的创意,刘洋保密工作做得好,直到二姑收到花, 她俩才跟工作室其他人一样互相抱着又叫又跳。   余自新比二姑还懵呢, 她姑父十一那会儿不还气得二姑“离家出走”去旅游么?   这短短几个月, 老直男癌竟然治好了?   吃啥猛药了?冲击治疗了?   好像还真是治愈了。   情人节过后, 刘家成变成新好男人了。买汰烧, 打扫屋子,刷马桶,什么都学着做。还去书店买了几本食谱跟着学。周末还带二姑约会。   俩人一大早出来, 背着水壶和自己做的土洋结合三明治小毯子,坐上公交车, 也不嫌车慢,只当看风景了,就到海市附近公园去玩。   二月底天气还有点冷,可是早春已经悄然到来,各种花卉相继盛开,最早一波是迎春花和郁金香, 到了三月樱花也要开了, 再接着是玉兰和海棠,四月中还有紫藤……真要看花花草草,海市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逛完公园两人再坐公交车慢悠悠回来,逛逛商场,光鞋子刘家成就给二姑买了两双。   张阿姨羡慕呀,“小宋你给我传授传授经验,怎么改造老公的呀?”   二姑“嘿”地一笑,“怎么改造?他自己认清形势了, 晓得不改不行咯!”她最近听新新背书,什么发挥主观能动性,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是第一位的!侬想办法叫他自己知道,现在不对你好,老了受罪的是他自己,你看他改不改?”   这次回老家过春节的所见所闻,让刘家成彻底熄了以后回乡下种菜养老这条心。   已经回不去了。哪哪儿都不习惯了。   儿子是怎么说的?坏日子往好过容易,好日子过惯了再回去过坏日子那就难过得很。   洋洋雯雯以后是肯定要留在城里的,孩子们才进城多久?房子都已经买了,以后他们只会换更大的房子,不太可能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最后不还是他跟他老婆两个人过?就跟海市这些老夫妇一样。   在农村,女人没有嫁人就过的不像个人样,谁都能欺负她,城里可不是。   在城里,男人老了得有个女人才能过得像个人样。   看看那些老婆死在自己前面的老头儿,哪个不是邋里邋遢的?饭胡乱吃,衣服胡乱穿,儿女一周能来看望一次就谢天谢地了。要是没再婚,他们活不了二三年也得追随老婆去见马克思!   可再看看老太太们,有几个丈夫死了再找老头儿的?没有!他刘家成见过的一个都没有!   老太太们往往死了老头儿之后还活得更精神了呢。   刘家成想明白了,他以后要在城市里养老,还想过舒服日子,没老婆不行!要是老婆不是真心对待他也过不上好日子!   城市里的老头子,退休以后日子过得咋样,得看他老婆对他上不上心。   有了这层觉悟,刘家成再一反思自己,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就他以前对来娣儿那样,他在城里站住脚跟了居然还想叫人家呆在乡下种萝卜,替他孝顺爹娘,人家好不容易开个公司,想扩大业务一直没整下来,他不帮忙还说风凉话——他老婆来娣儿是上辈子欠他了?凭啥对他上心啊?   醒悟之后,刘家成决定,以后得加倍对老婆好。把她的心给重新焐热了。   他跟儿子讨教,情人节送花,平时做家务再也不觉得自己擦个桌子都吃亏了,原先结婚的时候啥啥都没有,现在有钱了,还不赶快补偿点?   年轻的时候光想着把一家四张嘴喂饱,哪有心思欣赏什么桃红柳绿呀,现在还不跟老婆一起去公园多走走?   海市这些个公园,可有他们交的税呢!不来享受享受亏大了。   他拉着二姑逛商场,给她买鞋买衣服,二姑也给他买。   过日子用没用心思,那是能感受到的。   二姑原先就周末回家两天,现在周一到周五也回来一两次,路上买点熟食,或者新鲜时蔬小糕点,景阳大厦楼下有间花店,有时二姑还会带回家几支人家挑剩下的花,到家拿冰水一激,蔫蔫的花就重焕生机,起初是插在一个陶瓷酒瓶里,后来又买了大玻璃花瓶,   刘家成看看自己现在穿的用的,再想想从去年十一到春节回老家过年这段时间过的日子,知道自己做对了。   余自新从二姑那儿得知“内因才是治好直男癌的最重要因素”,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替二姑高兴么?刘家成对她的“好”是有目的,有前提的。   不高兴?可二姑自己就挺高兴的。   难道,这就是人们寻找伴侣,结婚生子的最终目的?为了老有所依?   那有没有人可以一个人也高高兴兴过完一生?   周五傍晚,李婉晴约余自新跟芭芭拉一起到阿香居酒屋吃饭。   大家坐下,就着毛豆先喝了点酒。   芭芭拉对余自新的问题显然早就思考过很多次了,“简·奥斯汀曾经接受了一位男士的求婚,此人与她自幼相识,平庸,结巴,但家境殷实,能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很多实际的好处,可是她第二天又反悔,然后终身未婚。她后来告诫侄女,‘任何事都比没有感情的婚姻要好’。两百多年前的她都可以这么做,现在的女性选择更多了,几乎没有什么工作是我们不能做的,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独身。”   芭芭拉和二姑年纪差不多,但两人的人生非常不同,她选择独身没关系,因为她是外国人,在中国没人会对她说三道四,但实际上,即使是生活在欲望都市的四位女性,也会时不时受到对独身者的冒犯。   李婉晴感慨更深,“其实女人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不容易。不管最终我们选了什么,都会问自己,如果我那样了会怎么样?我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她比二姑小几岁,三十岁前的人生看起来和二姑的完全不一样,她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顺利考上名牌大学,顺利工作,升职,评职称,但结婚生子之后,竟然一度要殊途同归,好在,她终于船舵又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她向两个朋友宣布,“我下决心了,考全职研究生。”   芭芭拉立刻说:“恭喜!”   余自新跟她碰下酒杯,“加油!”这可不容易,李婉晴这个专业不仅得考英语政治,两门专业课里还有一门是数学。   李婉晴松口气,“幸好你们说的不是‘你都快四十了瞎折腾什么’!”   从春节时告诉家人她的决定,直到现在,他们每次见到她都还要这么说。   不仅钱效云不赞成她考研,连老李同志也颇有微词,“女同志五十岁就退休了,有干部编制的也就再多五年,你念研究生要三年,念完四十几了,你要干什么?到那个时候再重新找工作么?找到了又怎么样?干几年要退休了!”   她大哥大嫂帮她说话,“现在评职称要看学历的,而且,退休了还能返聘呢,我们主任就返聘了呀,人家准备在手术室干到七十岁,干不动了还可以再带带学生,又返聘五年,这就七十五了!”   “我国外的同学说,他们那里早就退休年龄六十五了!男女都一样。我看,我们国家迟早也要推迟退休年龄的。妹妹这样好呀,要一直保持竞争力嘛!我们两个不也是想要多发表论文。”   钱效云才不理儿子儿媳,瞪着女儿问,“你就只想着你自己!你想没想过媛媛怎么办?开家长会的时候,同学老师们问起来你妈妈做什么呀?在哪里上班呀?哦,她妈妈和她一样在上学啊?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想不透这个!”   李婉晴听到这话心里那股火腾一下蹿得老高,“什么年纪做什么事?那什么时候该买墓地啦?买好了就好住过去了,还住房子干什么?”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讲什么胡话!”钱效云气得汤匙丢在桌上,发动女婿,“悦棠,你也不说说她!啊?你就这么由着她乱来啊?你管一管她呀!”   方悦棠皮笑肉不笑,“她早就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我手下员工,我怎么好管她?”   李婉晴看着他笑,再看她妈,“你看,悦棠都同意的。”   钱效云翻眼睛,“好啦!我也管不了你。”   说是这么说,每次李婉晴回家,钱效云还是忍不住要嘀咕几句。   嘀咕就嘀咕吧。   母亲帮她照顾媛媛,这是她得付的“代价”。   哈,再看方悦棠,他做什么贡献了?   可所有人都觉得他因为她考研牺牲了很多。   她回到日化厂上班本来是替班休产假的人,方悦棠动用关系把这个临时职位变成长期的,李婉晴从此明白了一件事:方悦棠要的只是一位体面的方太太。   这位方太太要家世优秀,容貌身段气质优秀,学历和工作也要优秀,无论何时站在他身边别人都要艳羡地看着。   至于她是李婉晴还是张婉晴,她是否和他有共同话题,是不是时常一起散步赏花,开心小酌,他根本不在乎。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日子才真正好过了。   从前方悦棠晚归,有那些莺莺燕燕的绯闻,她总要生气很久,觉得憋屈,现在?他一夜不归她照样一觉睡到天亮。   不是只有他会变得不在乎。   她李婉晴的人生不会只围着一个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的男人转。   她才四十不到,假如能活到八十岁,还有一半没活呢!她再也不要过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她不仅要考研究生,以后没准还要继续读博士,还可能到外国读。   李婉晴去年就开始准备考研了,不仅是因为同科室的年轻同事都有研究生文凭,而是她去日本、去巴黎,跟着金姐、宋诗远参观厂子,她感到自己活了三十几年从没发现过的一个世界向她打开了,她怎么就没想过多去国外看看呢?   她也有同学上研究生,出国读博的,现在有电邮,联系比从前方便,同学托同学,很快她就得到了想要的资料。   李婉晴觉得,她父母是不可能同意她跟方悦棠离婚的。至少在国内不行。   但她已经不想再跟他维持虚假的婚姻了。恶心。   怎么办?   出国。   不离婚也行,实质性的分开。   她想起小余挽救她时给她出谋划策的思路,给自己制定新计划,首先,锻炼好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快四十了,记忆力体力如果不锻炼都会快速下降,就算考上了研究生,其他人在实验室熬夜做实验,拿数据,她熬不动,还怎么拼?怎么出论文?勉强毕业都难,更别想什么申请奖学金出国念博士了。   接下来,还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女儿就快进入青春期了,又原本就是个敏感早慧的孩子,父母关系是不是真的亲密,她相信媛媛看得出,也无意去欺骗女儿。   为什么要骗女儿呢?明明不是正向的、亲密的关系,却误导她这就是正常的?那她以后恋爱时怎么办?能不能处理好亲密关系?会不会觉得丈夫夜夜不归,妻子充满怨毒还要强装笑脸是所有夫妻都应该遵循的法则?   不。   她不要她的女儿这么被蒙蔽。   她要做的,是以身作则告诉女儿,你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要有自己的目标,哪怕起步很晚,但只要坚持去追求,哪怕只能取得很小的成绩,那也足够骄傲和满足了。   李婉晴决定考研读博之后又跟女儿“约会”了一次。   “妈妈年纪比别的考生大一大截,记性没人家好,领悟力也是,我必须得更用功才能考得上,但我比他们有个优势,我工作过十几年,所以我最后录取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不过,我原先英语就不是很好,数学也都忘了,去年花了大半年时间复习,可接下来,我还是得去上考研辅导班才行。”   媛媛摸摸妈妈的手背,“会很辛苦呀。”   李婉晴点点头,“嗯。学习就是会很辛苦,你看哥哥,他现在每天学到半夜呢。不过,学习,大概是唯一努力了就会有回报的事。”   媛媛似懂非懂,但是和妈妈紧紧握着手,“我们一起努力学习!”   “好!”   得到媛媛的支持,李婉晴再跟方悦棠谈。   她发现,两个人谈话要是不加入感情,通常沟通极为有效。   两人几乎是愉快地达成了协议,周六晚上一起到爸妈那里吃饭,工作日里也要有一天一起回去,其余几天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她要备考,要学习,他有他的应酬,商业聚会,校友会,哈,名目繁多,花样也多。   三月很快到了,草长莺飞,樱花盛开。   可是余自新觉得,空气里洋溢的不是春天的花香,是对考试的焦灼。   李婉晴要考研,她和娜娜要准备四月的自考,楚健除了考GRE还报名了托福。   工作之余的话题也常常是——   你背了多少了?   有真题么?   不过,这种焦灼让余自新莫名觉得有点幸福,有天午餐时她随口说了出来,楚健咧嘴皱眉,上下打量她:“哇,你好变态呀。是有受|虐倾向么?”   “滚。你懂毛线!”余自新恶言反击,用勺子翘着餐盘边,“学习,是这世上唯一一件只要努力就会收到回报的事!这还不幸福!” 第146章 界限在哪里 终于达成共识   四月中旬, 自学考试如期而至。   这次余自新终于做了完全准备,卷子发下来不会手抖了,题目大略扫一遍, 看到不太有把握的也不怕, 留足时间放在后面做, 先做有把握的。   这次考试和去年十月份一样在J大举行, 连考场都是同一间教室。不过四月中旬是海市最好的光景, 不冷也不热,窗外绿树成荫。   余自新顺顺利利考完四门,走出考场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如果今年十月份的考试也全部通过, 年底她就能拿到大专文凭了。再接下来申请专升本,继续考下去。   不过, 宋诗远放弃了这次自考。   考试时间和香港金像奖冲突。   这次金像奖可说是神仙打架,谢氏会所接到两个造型大单,一个客户是角逐最佳配曲的女歌星,这部电影同时也提名了最佳影片,另一位重量级客户是一位近年来由歌星转型的女演员。   这种单子,通常只能接一个。   这还用想么?   女歌星献唱的这部片3月刚在奥斯卡斩获了包括“最佳外语片”在内的几个奖, 这次在金像奖也会大获全胜。   可惜, 这部电影她后来只跟媛媛在家看过   去年七月电影上映时她太忙了,忘了这件事。   算起来,她上一次到电影院里看电影还是那一年春节和秦语一起看的《没完没了》。   现在电影里讲了什么几乎完全没印象了,只记得有葛优。再回忆一会儿,还能想起秦语在黑暗中的侧脸,和他身上的香水味。   她现在知道了,他用的那款香水是娇兰的Habit Rouge,香港那边叫“满堂红”。   秦家的遗产官司还打的如火如荼, 听林丧彪说,本来要跟秦语合作的两个连锁百货公司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合作。   这也能理解,万一后来的遗嘱是真的,那秦语继承的股份就要缩水,他在公司的话语权也会降低,合作政策会不会变?谁想承担这种风险呢。   秦语的竞争者和他其他的敌人当然也不会静悄悄坐着,不趁这个时候抢他地盘?哈哈。   值得庆幸的是他几个合伙人都很靠谱,英国那边的连锁百货公司没谈妥立刻转战到意大利,和米兰、佛罗伦萨还有北部几个城市中最具标志性的古老商业中心达成了合作。   考完试这天晚上,余自新给秦语写电邮。她告诉他,自考终于告一段落,她准备申请一个短期语言课程,七月-八月到巴黎学习,课程结束后再做两周的背包旅行。学校已经物色好了,申请也已经寄出。   她本来已经要点“发送”了,忽然犹豫一下,把电邮放进存稿箱。   她打开软件,下笔如有神,几分钟就画好了一个秦语的Q版小人儿,又添上背景,做成GIF放在附件里,这才发给他。   Q版的小秦语目不转睛盯着电影屏幕,头上嘟嘟冒问号。   五一前她收到了秦语的回信。   他详细询问了她申请的语言学校和课程信息,还说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她联系住宿。   他也附上了一幅画,不过是手绘的,画的是她的Q版,其实画风比起Q更接近美少女战士。   余自新这才恍悟,原先秦语看到她收集那些美少女战士的贴纸时很可能大受震撼,没准他心里也想过:啊?你多大了?还喜欢这种东西?   但他没这么说,而是试着分析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她想从中汲取什么运用在自己的画作上。   秦语这张手绘下面写了一句法语:希望您能喜欢。   和他夹在穆夏画册里的几乎一样。   上次她去巴黎的时候,他明明跟她说,以后用你我相称。   但自从那年春节后,他对她又重新称“您”了。   余自新把秦语的手绘做成头像,刚一换完企鹅头像,楚健就骑着座椅飞过来了,“老板,怎么换头像了?心情挺好的嘛,怎么样,我们五一搞个聚餐吧?”   余自新抓抓脸,厚颜提议,“你请客吧?我听说你GRE和托福都考挺好的,论文还得奖了?这学期结束还要跟系里老师一起参加什么数学界的盛会啊,啧,这不请客说得过去么?”   楚健瞪她一会儿,笑,“我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对了。”余自新把鼠标一扔,大声宣布,“楚健说这周五请大家吃火锅!”   工作室里一片欢呼。   楚健瞪着余自新,站起来,抱拳:“谢谢各位捧场!”   说是这么说,周五这天下午余自新还是提前去买了些肉和菜,还订了寿司和蛋糕,好好犒劳一下大家,刚好让新老员工们更熟。   赵婷婷王宇这两个人从五一后就是正式员工了,再接着,春节后来的两个女生孟茜和周琦三个月试用期也快到了,两人都签了合同,周琦都打算好了,一转正就申请员工福利贷款,买房子!   她们两个上手很快,这几个月工作室接的商单数量稳步提升,虽然也冒出两家在同领域的竞争者,但工作室的收益一直很不错,还又接了饮料大公司的长期合作,他们想要每年推出至少两个酷乐的新广告。   从三月开始,酷乐就在日本韩国售卖了,原本大公司想要在本地寻找广告制作人,但最初那版酷乐的广告反响很好,于是他们决定继续让时予新做酷乐的广告,这样有助于把酷乐的形象稳固住。   其他承接flash广告制作的工作室可没有这样能当活招牌的大客户。   一听说要吃火锅,李霖娜娜和程欣也不请自来了。程欣是两周前跳槽过来的,还客气,拿了些吃的,李霖和娜娜完全是来蹭食的。   一屋子都是年轻人,热热闹闹的,赵婷跟小伙伴们讲她去做双眼皮的经历,医生拉线的时候嗤拉嗤拉,“噶吓人的!像缝皮鞋一样啊!现在还痛呢,我早知道那么痛才不去呢!”   她做的是缝线,就这样还肿得像眼睛上卧了条蚕宝宝,昨天去复诊,见到一个小姑娘是切的双眼皮回来复诊,“肿得乌珠都不见了!伊姆妈在一边哭,原来小囡是瞒着家里人来做手术,还以为切好了回家就美美的了!”   雯雯听得心惊肉跳,两手捂在眼睛上,“赵婷你真是多此一举,你眼睛原来哪里不漂亮呀?”   赵婷原来是细长眼,眼皮薄薄,两眼微微斜挑,像民国美女月份牌上画的,现在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大家也不好说不漂亮,只是看着怪怪的。   赵婷说:“我就想要像你这样大眼睛双眼皮!像小燕子!”然后又低了点声音讲,“别说我们普通人想变美呀,女明星们还想更美呢,金锁是不是也做双眼皮了?还是做什么了?跟第一部 的时候样子不大一样了嘛!”   楚健跟王宇直摇头,“瞎折腾!活受罪。”   李霖还问赵婷,“多少钱啊?哪个医院做的?我也想做。”她拿过小镜子,用勺子柄把眼皮压一条缝,“别说,这样眼睛真大了一圈!”   赵婷跟她说了医生信息,还逗王宇,“要么你也跟着去?没准还有优惠。”   大家齐齐看向王宇那双小眼睛,他可自信了呢,“我干嘛去做双眼皮?我们男人不靠外貌,靠的是实力!是不是,臭臭?”   李霖哈哈笑,“你问他?问错人了吧!”   大家又齐刷刷看楚健,“臭臭确实不用去割双眼皮。”   “唉,都是爹妈生的,怎么有人长这样,有人长……这样。”赵婷指指自己,又意味深长看着王宇。   王宇笑骂:“你缺不缺德呀!”   大家哄堂大笑时,余自新忽然想,二十年后医美整容做成了一门大生意,1818黄金眼上老是有人哭着上节目说在私人医院整容整毁了,有的还是被骗贷款整容,脸毁了,工作没了,还不起贷款,打不起官司。可是一期一期节目做了,受害人还是一茬一茬的去私人医美机构。   这些受害者大多是女性。   她又想到,还有什么校园贷、裸|贷鼓励女性去整容,尤其是裸|贷,这玩意从一开始就是以年轻漂亮的女性为目标的。   这几件事,好像能联系起来。   最核心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受害人或者说贷款公司的目标一开始就定成女性?   是因为女性更爱美吗?   那么,为什么女性会比男性更爱美呢?   爱美这件事是不是也得有个度?   越过了某条线之后,追求美就变成了不安全的?   那这条线该怎么划呢?   谁又有权力划这条线呢?   楼下的美容会所和健身中心,还有新新的各种产品,其实也是为美服务的,但她觉得这些都还在安全范围内……不,等等,前几天娜娜说有个高中女生想要来办VIP卡,钱一掏出来有好多是十块五块的零钱,她让前台找了个理由没给小女孩办卡。人家还挺不高兴的。   余自新背后突然出了一层冷汗,“娜娜,李霖,程欣,我突然想到件事,咱们先开个会。”她叫其他人,“你们接着吃,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到了楼下会所,余自新问:“咱们会所有多少人是在校学生?”最开始一批客户可有不少是戏剧学院的学生,好多还带着妈妈阿姨来。   统计了一下,有一百多人呢。   余自新跟大家说了她的看法,“以后咱们不再收学生办VIP卡了。娜娜那天说的事给我提了个醒,要是有学生为着美,拿生活费来办卡,或者干脆是偷家里的钱,出点什么事可太影响咱们的形象了!这要是拿家里的钱,被父母发现了最多打一顿骂一顿,这要是再去借钱,或者被坏人引诱着借高利贷,还不上钱再被坏人逼着干点什么!我的天,那咱们不是无意间当了帮凶了么?咱们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三个人一听都神色凝重。   娜娜拍拍心口,“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当时只是担心小女孩是从家里拿的钱,或者是好不容易攒的钱,没往这方面想。”   李霖说:“我给陈律师打个电话,请她明天来一趟,我们规范一下VIP客户的合同,搞个具体章程,然后再给员工做个培训。”   程欣全程看着,默默记在心里。   她要学的还多着呢。   五一假期余自新要去G市,这次带程欣和娜娜一起去,除了和G市日化厂续约,签订单,还要跟分部员工聚一聚,看看今年分部招的几个新员工。   此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跟G市电视台合作,搞华南区新新女孩选秀。   过了一年,G市高校尤其是龙头大哥那两位,还是没有参加这个活动的意愿。   宋诗远有次跟金姐参加饭局,某位校长在席上,她就替余自新打听了一下,人家的顾虑是可以理解的,办这种活动,对学校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呀。既不能提高学校知名度,也没钱,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学校又肯定得担责任。那干嘛要参加。   姐俩一商量,干脆直接跳过高校,跟G市电视台合作,搞个面向社会的选秀活动。刚好G市电视台做“妙手花容”的真人秀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   当然,虽然是越过高校了,但还得再跟人家沟通沟通,不然不是得罪人?到时高校都不用出书面通知,只叫辅导员把各班班长叫来开个会,谁敢去就别想什么奖学金、保研的事了,那谁还敢报名参加?   这么一来,学生去参加选秀活动万一出了意外,责任归社会归筹办企业和单位,得了奖出了名,那是学校的。   这顿饭吃下来,几个高校的领导是主宾,电视台导演,领导,再加上卫视一姐朱姐是陪客,跟金姐、余自新这两位G市出身的企业家其乐融融,终于达成了共识。   请看作话 第147章 远虑近忧(大修) 究竟差在哪儿了?……   饭局结束, 三方会谈圆满结束。   这件大事一定,余自新肩膀都轻了些。   选秀节目是有寿命的,好像还都不长, 余自新重生前跟着媛媛看过不少才艺选秀, 通常办个四五季热度就开始下降, 大众不再觉得新鲜了。   新新女孩的选秀今年已经是第三年, 如果不趁热打铁扩大影响力, 把赛区开到G市,以后还有没有能力开真的很难说。   回到家,嚯, 大变样。   房子又重新装修了,厨房变成开放式, 在客厅和玄关之间多出的地方坐成小饭厅,放了张小圆桌,原先的书房里放着瑜伽垫,哑铃架,余自新一看就笑了,“这真挺好。”看来两个姐姐真的有好好吃饭好好健身。   宋秋凤煲了一锅番薯糖水, “是阿姨教我的, 你们尝尝。”   三姐妹围坐着喝糖水,头碰头,余自新抬头看垂下的淡绿色吊灯,忽然想起大家刚从工厂搬出来时的光景,那时小店面又要卖吃的,又开着小服装店,还做帮人化妆顺带卖化妆品的生意,每天晚上打烊后, 大家也是这么围在小饭桌吃夜宵。   宋秋凤似乎也回忆起那时的日子,她喝口糖水笑道,“徐山平的老婆前阵子生了。是个女孩。”   余自新“哦”了一声。   宋诗远“嘁”一声,“小品上都说,生男生女得看老爷们,徐山平他妈可倒好,把他媳妇骂得头也不敢抬,听说,没出月子呢就让人回店里干活了,哎唷,这老妖婆!幸好大姐跟他掰掰了。”   徐山平一家从山村搬到县城了,可是观念没变。也是,当年在G市还要人给她端尿盆的,到了县城恐怕更自在了。   这话题大家只提了一下就扔到一边,宋诗远兴奋地说起自己的服装品牌,“……今年花市摆摊子大获成功!哈哈,我还拿到一个日本小批发商的单子,订的不算多,但是以后我这牌子啊,就是行销国际的了!”   还有,她拿到了金姐的投资。   金姐原先不太看好宋诗远开创自己的牌子。宋诗远才华和眼光是有的,但是创业光靠这些还不够,为人处世非常重要,不然怎么跟别人合作?怎么驾驭下属?   但宋诗远好像开窍了。   仙姬和TR连锁酒店的合作可称双赢典范。TR几个国内一线城市和度假胜地的酒店里都订购了仙姬的酒店试用套装,在他们每个月给客户寄的酒店杂志上加了仙姬的会员卡,邮资已付,只要撕下来填好,在酒店前台或者任何邮筒都能寄出去,仙姬增加了邮购渠道后,连着两个季度销量稳步上升。   仙姬投桃报李,在礼盒和机场促销套装里加上TR酒店的优惠礼券,附赠杂志,TR那边的反馈也非常不错。   这个合作从开始牵线到后来的协议、磨合,几乎全是宋诗远在负责,她成长了。   余自新真为二姐高兴,再看看大姐,“你呢?”   宋秋凤举起手臂展示她的肌肉,“我也成长了!”   她不喜欢那些什么健美操,瑜伽课,她就喜欢举铁。   肌肉多了,人就不容易累,精力充沛时跟人吵架都多几分底气。   宋诗远刚好相反,她最多练皮拉提的时候拉拉弹力带,“小妹,我跟金姐看好地方了,准备像你那样开个女性健身房,老师也找好了,都是体育学院的运动护理专业的,还有一位是前省体操队的呢!”   “什么时候开业?我给你们送花篮!”宋秋凤开心,“哎呀我正想找个真正的老师好好练练呢。”   宋诗远瞥她一眼,“怎么,你又哪里不满意人家了?小妹,你以为大姐怎么喜欢举铁了?她保镖教的。唉,我跟金姐都说,她得多给人家一份工资,又当司机,又当保镖,还得当教练,有时候还得去超市买菜。就这,她还整天不满意呢,想要个女保镖。”   宋秋凤摇摇头,“男保镖女老板,有时候确实不太方便。再说了,人不都是想要更好的么?”   姐仨闲话了一会儿,余自新实在困了,飞来G市之后就去饭局,应酬大佬们,神经一直绷着。   洗漱之后,她很快睡着,两个姐姐还聊了会儿天,想到当年在花市摆摊,住酒店过春节,第一次在G市洗到热水澡,宋诗远还发了宏愿,以后买房子一定要装热水器,24小时都能洗澡。   第二天一早,余自新去酒店接娜娜和程欣。   宋秋凤专门把车和司机都借给她们用,她今天休息,要补充睡眠,可能还要去美容院做脸。其实她还要在家看书——上次自考她有一门没过,昨天晚上没敢跟小妹说。   大姐这位司机兼保镖是金姐的一位司机曾伯介绍的,叫黄家明,二十七八岁,是个退伍老兵,不苟言笑,像半截黑铁塔。   余自新一路上跟他讲话,问一句,他答一句,算是金姐同乡,退伍以后干过汽车修配,老板欠了半年多工资,只好另谋出路。   到了酒店,黄家明把车停下,走到后门给余自新开门,“三小姐,请!”   我的妈呀。   给余自新吓不轻,“别别别,就叫我小余就好。我大姐你怎么称呼的?”   黄家明黑脸上微微泛红,“就叫老板。”   “那你叫我小余老板吧。”   “哎。”   日化厂的事就办得异常顺利。   这次来接待她们的直接是厂长级别的。   G市说大也不大,新新要来这办选秀的事昨晚才商定,有头有脸的人都得到消息了。   双方谈到订单合同,厂领导直接比照着仙姬给了优惠,余自新还能把持得住,一脸淡然,似乎觉着早该如此了,程欣和娜娜直接喜形于色,脸都红了。   这意味着什么?同样的现金流现在能做更多事!   签好合同,厂领导还想请她们吃个饭,余自新连忙婉拒,“怎么好意思让您请?该是我们请您的。隔天我请金姐做个局,您一定要来哦!”   她们还得赶去分公司呢。   厂领导也更愿意,金姐来了饭局,肯定要再请几位有分量的陪客。   出了日化厂程欣才问,“怎么一知道办选秀的事谈成了,他们态度这么殷勤?”   余自新也只猜到大概,“高校这几年不是一直在扩招吗?原先每年八千新生现在一万,多出的这两千住在哪儿?”   娜娜用拳砸掌,“大学城!”   海市这几年一直传着要翻新杨浦,把F大和H大还有附近几所大学的民房都收给大学,改成学生宿舍,还有说要拆迁棚户区的,既要搞产业调整同时也要搞房地产开发,杨浦大学城建好之后还有松江那边的大学城,以后呀,说不定要在浦东临港的那一边再建一个大学城。   这些传闻普通百姓听听最多只会想到自家房子啥时候拆迁,能赚一笔就好了,可有更多信息渠道,对市政规划方向更清楚,也拥有大量资金的人听到,想到的是怎么也分一杯羹。   看来,G市的大学城也快要有着落了。   “难怪昨晚金姐说几个校领导现在都是红人热灶,难请着呢!”余自新叹口气。   她无心参与这事,就说海市吧,后来建大学城是建起来了,领导们去提篮桥监狱可不少,光是他们的情妇就一串一串跟扎蚂蚱似的,其他被牵连的人更多。   这种泼天的富贵,不是普通人能享得起的。   她还是安心做她的民营企业吧。   新新在G市的分公司全赖宋诗远帮忙打理,今年春节后又重新租了房子,招了一批新员工,现在是宋诗远在中山大学交的朋友梁晶临时做经理管着,但梁晶是准备进仙姬的,花姐又介绍了一个她的前同事来顶这个位置,至于她自己,还是无法跟花想容这个渣男果断分手。   新新的G市分公司一年前还只是个小营业部,一共五六个人,现在人数涨了一倍,租的办公室也升级了。   余自新她们三人进去一看,处处井井有条,职员们开放式办公,梁晶只给高级经理准备了一个隔间,三面玻璃墙,鱼缸一样,不过把百叶窗帘一拉就有隐私了。   余自新跟新员工简短讲个话,重点放在今年9月底的新新女孩选秀,还有各种正式员工能享有的福利,年底旅游,买房公司提供无利息装修贷款等等。   这可真是鸟槍换炮了呀……余自新看着十几个员工想。   新新短短两年多时间快速扩张成这样,真是她没预料到的。这份成功里前所未有的广告模式、对靶向市场的精准营销起了极大的作用。   新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获得了这么高的关注度,利润成倍增长,现在又要在G市继续扩张,形势看起来很好,但是,余自新是有些心虚的。   她们手里并没有什么核心的技术。生产的也是中低端产品。   如果有其他人模仿新新的营销策略,两三年后,新新就不可能再一枝独秀了。到时候,销售缩减几乎是必然的。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同样是仙姬要面对的问题。不过,仙姬的定位是高端产品,给潜在的竞争者们设置了一定入场门槛,它可能要再晚上几年才会面对这个问题。   花姐介绍的经理叫文娟,三十出头,跟梁晶已经做了交接,人很稳重,她对今年选秀的事很重视,希望余自新到时能派给在海市有经验的人来。   回到家,余自新把回去要办的事一一写在笔记本上,又写下核心技术几个字,用力画圈。   李霖选秀时可以过来,娜娜和她可以留在海市,不过,李霖不会粤语,到时怕会有什么问题,而且,第一次在G市选秀,最好还是她来。   她正思量着,两个姐姐前后脚回家了。   姐仨躺在一张大床上聊天,各自拿出笔记本,做迟来的总结。   大姐这一年多事业是发展的不错,遗憾的是学习耽搁了,还有,一年多了,她还是哪也没去旅行。   余自新说:“这还不简单,下次二姐去香港进货,你和宝珠姐跟着去。再办个护照,暑假我要去法国学短期课程,然后去背包旅行,你跟着我!”   “法国?”大姐提高声音,一下坐起来,看了看二姐,大概是二姐给了她什么强烈的暗示,大姐咳嗽一声,不自然地抓抓脖子,音量降低了,“这一下去那么老远啊?我是想着……十一去海市找你玩,再去看看西湖,园林什么的。唉,一转眼你都去海市两年多了。”   去年十一宋诗远在海市被余自新灌了一壶“聪明丸”,回来后自然跟大姐好好谈了几次。   大姐最开始连她买的那几本青春期性教育的书都不要看,还有抵触情绪呢,连欲·望都市和老友记都不追了,不过呢,眼看着宋诗远跟开了挂似的接连帮金姐谈成几项大的合作项目,她也终于思考,是不是她错了呢?   如果小妹是瑞秋,是莫妮卡,是凯瑞、夏洛特,她是不会阻止她和秦先生来往的。有可能……还会觉得小妹挺走运的,就算跟秦先生没谈成恋爱,没结婚的可能,认识这么个人能长见识,也很好。   那么,问题来了,她的小妹,跟莫妮卡瑞秋她们比,究竟差在哪儿了?   或者说,中国女人,跟纽约的女人比,差在哪儿了?   这其中的区别,大概就和她从前想过的“城里的姑娘和她们这些从乡下来的姑娘比,究竟差在哪儿了”差不多。   短裙、高跟鞋、大耳环、鲜艳的口红、染头发,她从前可想象不到自己会这么打扮,这装束就是堕落呀!现在她几乎天天这么穿戴,看了宋诗远买的书以后,她还去黛安芬的专柜让柜姐帮她挑了好几个文胸,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穿什么尺码的,怎么正确地量文胸尺寸。   当初小妹要自己去海市,她也曾极力反对,也很担心过一阵,可事实证明,小妹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   也许,去法国学习,就和去海市一样,是现在的她暂时没法理解的。她应该做的,是支持小妹。   当然她还是会担心。不过,当人姐姐,天生就该为妹妹们担心。   宋秋凤想了半天,握了握小妹的手,“好,你去吧。”   余自新开心地抱住大姐脑袋亲一下,扒拉她头发,“让我找找,新开的窍在哪儿呢!”   “拿开你的狗爪子!”大姐笑骂。   宋诗远想起上次她抱着大姐脑袋找窍,好像是她们第一次摆摊以后?   姐仨笑闹了一会儿,宋秋凤正色说,“正好你俩都在,有件事得跟你们商量商量。”   “什么事?”   宋秋凤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咱爷爷托村支书广济大叔给我写的信,还有小宝自己的一封信,他今年高考,想考来G市。” 第148章 美梦做多了 到底他们哪来的自信呢?……   昨晚小妹太累了, 宋秋凤就没提这个事。   而且,刚到G市,大事还没办完, 说这烦心事干什么。   余自新先看了李广济替宋老爹写的信。   嘿, 这老头儿, 是真心疼他家孙子。除了想让宋家宝到G市上大学, 老头儿还想着叫宋秋凤和宋诗远帮衬另外俩孙子呢。   他大孙子宋家才比较倒霉, 复读了两年才考上一个三年制的大专,学的是兽医,分配到县畜牧局了, 每个月挣一点八百多的死工资,在宋秋凤成了女老板之前, 宋家才就是老宋家的荣耀——他可是吃上公家饭有城市户口的!   二孙子宋家旺呢,也算争气,复读了一年考上了省师范,现在在县里一个中学当老师,虽然暂时编制还没有,也算半个公家人了。   宋老爹详细写了他的要求:宋家宝上大学学费, 四年的生活费, 全由两个孙女支付,至于余自新这个忘了祖宗的狗东西,拿不拿钱出来全凭她自己的良心了!然后,给宋家旺跑编制需要五万元,也得让她们出。还有,宋家才准备今年十一结婚了,到时她们得回来参加婚礼,当然也得送礼金。大老板了, 拿得少叫人看不起。   他还贴心地说,如果她们实在忙,回不来,那把钱寄来也是一样的。   余自新轻蔑地笑一声,把信一扔,“宋家宝写了什么?”   宋家宝的信可比宋老爹的写得聪明多了。   他先回忆一番三个姐姐小时候背他上学,给他掖被窝,把好吃的让给他的温馨童年往事,然后写他在大姐退婚事件中多么为大姐受到的不公和屈辱愤怒,说他很想姐姐们,想要跟姐姐们团聚,以后再有人欺负姐姐,他一定会替她们出头的,云云。最后,他还附上了几次模拟考的成绩单,说自己已经参考了前几年的报考指南,他只要保持这个成绩,考中山大学是没问题的。   他成绩确实很不错。   余自新微微皱眉,上辈子宋家宝还复读了一年才考上海市的大学,这辈子他是怎么想的?提前知道努力了。但是要来G市?要考中大?   她本来以为,宋家宝这辈子看到雯雯考上了F大,也许受到激励,更努力,没准也能考F大呢。   宋诗远提醒她,“大姐是女老板,一下子拿出三十万退婚,这事别说咱们村,整个乡都知道。你呢,去了海市,二姑父怕他们再来折腾你,一直说你是给我在G市的老板打工的。姑父的装修队里虽然有几个同乡,但都是不是同村的,也只知道个大概,恐怕也都说你是给金姐的美容院打工的!”   余自新恍然大悟。在美容院打工,那是伺候人的活儿,怎么能跟女老板比。   吸血嘛,那可不是就要去找最有钱的姐姐才吸得爽!   而且,她离家前臭揍过宋家宝,还整天逼着他干活儿,他可能有点害怕她。   唉。   宋家宝上辈子运气真是不错,虽然复读了一年,但考上了名牌大学,心安理得让姐姐们供养他,接着又考上研究生,在研究所找了工作,靠着俊俏的外表、高学历和稳定体面的工作,还娶了个叫吴佩荣的海市本地姑娘。   吴佩荣父母都是机关小领导,早早分了房子,宋家宝孩子还没生,学区房已经有了。   最难得的是他岳父岳母拎的清,知道自家姑娘貌不惊人个子又矮,学历也不高,靠着父母关系和一点小运气才成了公务员,在同一等本地人家里找对象,只能被分到D级,等着别人挑。干脆跳出这个圈,这么一来,在相貌身高智商都是A级的外地男孩子挑,这就变成他们挑剔人家了。   吴佩荣见了宋家宝一面就喜欢上了,迅速恋爱、结婚,生孩子,可每次想起他的农村父母和亲戚就浑身不舒服,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都用橡皮擦掉,只留个清清白白的宋家宝。   宋家宝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不然怎么会生个女儿四五岁了,从来不教孩子见到她喊姑姑?   吴佩荣有次在菜市场偶遇她,还假装不认识。   余自新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宋家宝要来G市,看来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只要他能考上,谁能阻止他来?又怎么阻止他来?   就算大姐回复拒绝这些狗屁要求,老宋一家子也会想:随便你说啥,我就不信你弟弟到你门上你会真不管!去!就去!   赖定她们了。   她倒希望宋家宝到海市,教训他还有那帮坏蛋的招式她早都想好了。   可他们偏偏不来了!   妈的。   真想说脏话。   宋秋凤说:“我跟徐山平退婚的时候,他们可来一个人了?”   一个没来。   别说来帮她助阵了,连打个电话报讯都没。   火车站离家这么近,徐家一大伙子人坐火车,会没人看见?会没人跟他们说?   宋秋凤事后想到这一节都觉得心寒。   邻居王老太太、郑姐和店里的帮工阿香还知道给她报个讯呢,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她的亲人,干什么了?   没准就是想让徐家的人找到她打一顿羞辱一顿出了气,以后不再为难他们。   没想到就这还是把他们给往善良想了呢。   有个同来G市打工的邻村的女工后来找宋秋凤求她联系个工作,说起那时的事,徐家一家人出发那天,她爸宋大明跑到车站跟着火车追骂,“你们有种就把我家丫头打死,也算你们长了个蛋!”   他喝得醉醺醺,跟站台上的人说,最好是把秋凤打死打残了,那他家不但不用还彩礼,还能再要一笔钱。   宋秋凤对她爹妈什么德性早有了解,但最让她惊讶的是宋家才家旺这两兄弟,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义正辞严打电话骂她不知羞耻,让家族蒙羞,说什么“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没了名声还活什么”——听听,想让她死?   哈哈,现在他们想要她这个坏名声的女人的钱?   想得美。   至于宋家宝,那些温馨回忆,他大概是记错了。   这些回忆对她们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大姐二姐都背他上过学,每次他骑在她们背上还要揪住她们的头发,但凡走得慢了他一着急就拧她们胳膊。   有一次,下着大雨,宋诗远打着伞背着他,这小王八不知咋想的,把她衣服解开哈哈笑,她越生气越急,他越觉得好玩。   宋诗远怒从心头起,把雨伞和这鳖崽子一起扔到泥地里,一脚踢他屁股上,“滚你妈的蛋!”   宋家宝嗷嗷大哭,威胁回去要告诉爹妈,要让他们把二姐嫁给瘸子瞎子。   宋诗远恶向胆边生,抓起地上的烂泥往宋家宝脸上嘴上糊,“你敢告状,我就糊死你嘴!还敢不敢?”   余自新当年也才七八岁,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   刚重生没多久鳖崽子挑衅她,她无意识用出的正是二姐当年这招。   “你们打算怎么办?”余自新问姐姐们。   “暂时什么也不办。”大姐和二姐显然已经商量过了,“如果他真考上了G市的大学,哪怕是亲戚孩子我们也会照顾一下呢,但要让我们出学费住宿费?哈哈,我们前几年寄回家的钱,不是说要留给小宝念书的么?现在好拿出来用了!”   至于什么帮衬宋家才,什么宋家旺婚礼,滚他们娘的蛋。   臭不要脸的。   “爷爷为啥写信来呢?因为我一周用IC卡电话给他打一次电话!其他时间都不联系。他上次一提这个话,我就说后面有人排队等把电话给挂了。他没法了才写信的。”   宋秋凤冷笑,“既然这样,那干脆钱也不寄了。”   本来她从今年起每个月固定八百块钱,五百是她的,两百是宋诗远的,一百算小妹的,过年过节再寄两件衣服。   嫌少?他两个大孙子给的还没这么多呢。   “至于咱们爹妈,他们大概脑子还不清楚呢,大约摸是打算等小宝考上学,跟着一起来当太爷太后呢。”宋秋凤越想,越觉得好笑,“这些人,哪来的自信呢?真是稀罕!”   余自新刚才看见俩姐姐的胸有成竹的表情就猜到她们会这么处理,这时大姐说了,她还是深感欣慰。   另外,她也觉得神奇,对呀,到底他们哪来的自信呢?   哦,就凭有血缘关系,就凭大家是一对父母生的,就凭你们是老宋家的男丁,就好像天赋了他们什么了不得的权力,让她们供养是理所当然的,她们还得跪着献上钱财,求着他们享用?   梦做多了吧?   宋老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他觉着,秋凤是个孝顺孩子,每个月给他寄钱,还寄鸭绒衣呢,没白赚大钱。孝顺孝顺,不顺,哪能称得上孝呢?   她现在名声都烂成这样了,可不得多孝顺,这样以后说不定还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   等宋家旺也有了编制,正式成了吃公粮的,他老宋家就有两个公家人了,再在宋家才定亲的时候一下拿出十万彩礼,这可是给老宋家大大壮脸的事,到时候,谁还敢拿秋凤退婚的事笑话他们?   谁知道,左等右等,秋凤没回信,也没打电话来。   原本是一星期打一次电话的呀!   到了四月末,每个月25号准准收到的钱也没影了,再要去打电话给G市别的老乡去找秋凤,唉,实在丢不起这人了。而且,人家想必也不愿意得罪女老板。   宋老爹等不及了,去李广济家。他家电话有来电显示,按照秋凤常打来的那个号码拨过去,没人接。又打了几次,终于有人接起来了,说的叽里咕噜的鸟语,听不懂!这人也不是秋凤。   宋老爹愁了,叫宋大伯和宋大明一起商量,咋办?   宋大伯在城里了这么多年工,脑子比他们清楚,他知道秋凤这是恼了,干脆冷着他们,可他爹还做梦呢。   他叹口气,问:“秋凤以后肯定是要留在城里的。对吧?”   宋老爹和宋大明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怕是会。”   “她也不会找咱们同乡的人结亲了,对吧?”   宋大明呸了一声,“她出了这丑事,同乡谁不知道呀?谁愿意娶她呀?我要不是她亲爹,我早冲到G市剁死这个丢人败兴的丫头了!”   宋老爹皱着眉,“多半,她会找个外乡人,不知道这事的,兴许就糊弄过去了!”   宋大伯叹气,“那你们说说,她还需要咱们帮衬么?”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不吭声了。   宋大伯清楚,自己两个儿子的事秋凤绝对一分钱也不会出。   可是宋家宝……   他正思忖呢,他弟宋大明拽他一下,咧着嘴,“哥,小宝可是你亲侄儿呀,他考大学,你不出点路费?”   宋大伯只叫晦气,你自己的儿子,凭啥叫别人出钱养?可他脸上还得挤出笑,“那咋能不出?先等小宝考上了!”   “小宝肯定能考上!”宋老爹拿烟杆锅子敲在炕桌上,“我就不信秋凤那丫头能这么绝情!”   宋家宝难免又听见他爸妈骂三个姐姐没良心,不愿意出钱供他念书。   他厌恶地瞪着这两个人,“别吵吵了!我得去学习了!”   要不是这两个窝囊废,每次给大姐打电话就只会骂她,大姐会不管他?两个傻子!蠢猪!鼠目寸光!只看得到眼前一米远的地方,就不能先说几句好话,哄哄大姐?先把钱要到手啊!   他像握一把刀一样抓住圆珠笔,狠狠在纸上画线,一条一条,每一条都划破几张纸。   他一定会离开这个到处都是傻瓜蛋的穷地方的!   一定。   然后他会像洋洋哥那样,当大老板,赚大钱,穿西装皮鞋,开汽车。   宋家宝幻想着,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渐渐平静下来,拿出试卷开始做题。 第149章 青青和慧慧来了 女士们的事业研讨会……   五一假期, 新新的G市分公司只放了三天假,然后给员工发了假期奖金。   新产品的一批货是在G市日化生产的,华南已经进入盛夏了, 会比海市提前两周发售两款新产品, 芦荟防晒霜和芦荟润肤露。   新产品的广告在余自新飞来G市前悄悄发布, 和之前一样, 先发在新新的官方网站上, 然后再转到各大高校论坛和闪客帝国。   这次的flash中,睡了一整个冬天的小防晒霜霜洗了个澡,开开心心打开衣柜, 在一排一模一样的黄色小太阳印花T恤里选了一件穿上,在镜子前满意地照了照, 精神抖擞走上货架,终于——终于又到了它展示风采的时候了!夏天就在转角了!   然鹅。   当它走上货架T台,惊悚地发现已经有两个家伙正在货架上其他瓶瓶罐罐疯狂欢呼中劲酷扭动,疯狂观众中竟然还有它的女神小紫,她也在星星眼看那两个新来的家伙!   可恶——它倒要看看这两个浑身闪动青色星光的家伙到底何方神圣!   小防晒急速向前冲,化作几条速度线——   咔嚓。   flash结束了。   小紫和小柠檬眨眨眼:想知道后续么?和霜霜一起期待下集吧!   下集没放出, 但是剧透在几小时后就出来了。   两团青青的东西一会儿闪着星星光芒蹦跳, 一会儿闪动着七彩马赛克向着屏幕咕涌——几秒钟的配乐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常青树游戏《生化危机》。恐怖,危险。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   “霜霜别怕,我来保护你!”   “新新家族这次的新成员是反派帅哥??”   “啥也憋说了赶快放下集!”   神秘生物青团(论坛上大家起的暂定名字)究竟是男是女?是什么属性的产品?为何恐怖如斯?它们又会和谁发展CP?   正赶上五一假期,好多大学生泡在网吧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搞事呗。   于是,各种恶搞,同人, 纷纷出炉。   新新官网隔天出了个公告:感谢大家对青青和慧慧的喜爱,今晚九点见。   很快高校论坛上有人搞起投票猜测新成员的性别设定。   “是女孩子?!”   “难说吧?我们霜霜可是男孩子。”   “我投女孩子一票!”   “没准一男一女?”   宣传效果和预期的一样好。   余自新查看完帖子阅读量和帖子飘红的速度,满意关上网页,问新经理文娟,“文姐,都准备好了?”   “是。”文娟原先在花想容主要负责的就是和生产厂子对接,运输,分销——从生产线到货架这一块。她和G市甚至整个华南的大超市都打过交道。   余自新很感激花姐能帮她挖到文娟这种级别的人才,对文娟很客气,但也好奇为什么她会屈就于新新这么个小公司,会不会只是暂时干着?   文娟让她心放肚子里。   她比花姐到花想容的时间还久,当初还是花想容重金把她挖去的,她也曾意气风发想要做一番事业,可大中华区总裁不到两年一换,哪一个也不把心思花在做市场上,眼看着当初大家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江山一点点被竞争对手蚕食、抢走,心痛之余简直怀疑总裁是不是对手请的卧底。   又经历一次人事变动,文娟看明白了,外资企业来中国,只要总裁是总部空降的,他们这些中层的意见就不会被重视。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这一点,和她原先待的老国企其实区别不大。   主管的人并不真的在乎利润、市场占有率、品牌影响力,花起钱来也不心疼,想的只是自己的政绩写在纸面上好看。   如果她想拿一份工钱过安稳日子,那待在哪儿其实都差不多,但她想要更多。不然当初为什么跳槽到花想容呢?   要实现抱负,她就只能在民企里选新东家了。   那么,她的选择也不是很多。   “我来新新,不光是花姐这层关系,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希望。”文娟认真地跟余自新讲,“我看得出这是家有明确目标和定位的公司,想的不是赚一笔快钱,是想真正做品牌的。”   余自新用力握了握文娟的手,两人的眼睛都闪闪发亮。赚快钱跟培育一个成功品牌的成就感对她们而言是完全不同的。   知己,无需再多言。   文娟准备了一些资料和计划,“这是我们目前的管理架构,如果要继续发展,就要做一些改变。我听花姐说你和你姐姐们都做五年计划?企业也要做长期短期计划。”   余自新粗略一看就知道文娟的管理水平也比她高不知道多少个级别。   她跟文娟谈自己的隐忧,新新没有核心技术,将来遇到竞争者怎么办?   文娟也已经想过这个问题,“每个品牌,不论定位如何,肯定会有一两样拳头产品,一提到这个牌子,大家最先联想到的就是这几样核心产品。至于技术,日化不是送火箭进太空的科技,再高也有限,当然我们也得每隔几年革新技术,但是也要在细化市场,找准定位,做好营销还有销售渠道上下功夫,这些不会比搞新技术容易,事实上,会更难。”   这番话让余自新豁然开朗。   她仔细回忆上辈子有印象的那些品牌,提起YSL大家先想到的可能是口红,看到SKII的牌子就会想到神仙水,至于海蓝之谜,核心产品必然是腊梅面霜。   这些品牌当然都有其他产品,但最核心的始终是这几样。   口红每一两年就会换包装,方管、圆管、黑管、红管,然后是质地,唇膏唇釉,丝绒还是哑光,研发人员可能会根据流行趋势调配新色号,搞出新质感,但说到底,口红始终是涂在嘴上的浓稠程度不一的膏体。技术创新的天花板高不到哪去。   文娟还说:“新新还有一个别的品牌没有的优势,你想过么?”   余自新还真没想过,“是什么?”   文娟微笑,“它无需太担心品牌老化。它的市场定位就是十几岁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口袋里没有多少钱,但是这些钱归自己管了。”   余自新如醍醐灌顶,“对啊,没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   文娟赞赏地点头,“还有,国家这几年不是搞大学扩招搞教育产业化么?我看,至少二十年内,我们不用担心大学生数量会下降。”   这位姐姐是真的看到大局了——她倒是也知道扩招,但只是凭上辈子的记忆知道接下来要围着大学搞房地产,各地搞大学城,都是卖年轻人护肤品,人家看到的是国家制定的大方向!人家可不是重生的。   花姐真是给她挖到宝了。   余自新激动得快要流泪了,“文姐你再细讲讲品牌老化!”   文娟解释,“当提起某个品牌,人们就会觉得这是他们父母辈甚至祖父祖母才用的东西,那这牌子就是老化了,销量也会逐年下降。”   余自新想,确实,现在还有多少人用刀片剃须刀呢?大家都用电动的。这个例子可能不太合适。嗯,对了!宫灯、红梅润肤露,还有双妹花露水。这些东西质量不会比新新的产品差,价格可能还更便宜,为什么年轻人不买呢?   文娟很平静地说出很残酷的话,“最怕品牌老化的就是护肤品和彩妆品牌。这些产品的主要受众是女人,而大多数女人到了某个年龄,不管年轻时如何花心思在美容上,终归会意识到她们在打一场注定要输的仗。这时她们就会向衰老妥协,不再在乎自己脸上的皱纹和斑点,口红只用最适合自己的两三支。因为她们已经不需要美貌来支撑自信了。”   余自新突然想起赵婷割双眼皮联想到的各种问题,“文姐,你觉得,为什么女人更愿意为了变美花钱花时间甚至挨刀子受罪呢?”   在她看来,整容也就一次性疼几个星期就好了,也算值了,她最想不通的是有些女孩子节食减肥,饿的面黄肌瘦,还有得厌食症的!她就没在新闻上见过男的减肥得厌食症的!   现实生活里的男的,好多还没到三十岁就挺着堪比临产孕妇的大肚子,还个个自信得不得了,皮带勒在肚子上,再挂串钥匙,还有装手机的小皮包——得,也别说普通男的了,就说她重生前有阵子电视上的男明星吧,天爷呀,你们自己也知道上了电视要给全国人民看的吧?那大肚子,三层肉,双下巴……你们自己看得过去么?   唉。不说了。说多了还得被男明星粉丝组团骂。   他们男的怎么就不会轻易要减肥要割双眼皮呢?   文娟微笑,“这问题挺复杂的。咱们晚上吃饭时大家一起讨论吧。”   这天晚上大家到金姐家聚会。   一进门,小谢嫣然冲出来,“新新姐!我好想你啊!”   余自新把她抱起来,心都化了,“我也好想你啊!”喔唷,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是小仙子小精灵呀!   小天使谢嫣然一笑,哈哈,少了两个大门牙,新牙才冒个白色的小尖,“媛媛给我的礼物呢?”   啧。   小仙子们也都是很无情的。   余自新拿出媛媛格格送给嫣然格格的漫画海报、贴纸、还有彩色丝线编的友谊手镯后就被抛弃了。   几个女人边吃饭边聊天,金姐已经听说余自新暑假要去巴黎短期学习了,列了个购物单,还给她一张信用卡,“是公司名下信用卡,去国外用很方便。”还让她打听一下有没有适合谢嫣然这么大小孩的短期课程,或者是亲子游之类的。   “我打算从明年开始,每年至少一次放两周的长假,带着她到处走走。”金姐在众人眼里明艳依旧,但她自己知道,“体力下降厉害,再吃什么深海鱼油、灵芝粉,请教练健身,都没用。而且,小孩子一下就长大了,再过几年她有自己的姐妹淘,哪里还要跟妈妈一起玩。”   余自新忽然想起了女儿。安安的残疾让她长久地停留在幼儿期,所以她没有类似的感受。   后来她照顾媛媛,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媛媛是长久地停留在青春期。   和媛媛在一起那些年,最让余自新难过的,就是媛媛那些无疾而终的网恋。   这一次,媛媛一定会健康平安长大的。   “来来,碰一杯!祝花姐、也祝我们都节节高升!”金姐举杯。   大家一起举杯,花姐最近升职了,她本来已经动了心思要辞职去仙姬,这下又被绊住了,她对金姐几乎有点不好意思。   宋诗远开玩笑,“花姐跟花想容这段孽缘呀,唉……”   文娟上午跟余自新聊新新的发展那是意气风发,对花姐升职这事却很悲观,“就怕升了职一样捆手捆脚,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你背锅。”   花姐也叹气,“有什么办法?我真像是给渣男下了降头了!”她摇摇头,“女人事业期本来就短,我已经在花想容花了五六年时间,不甘心啊。”   在座的几个女人,姐妹仨、花姐、金姐、文娟,齐齐沉默一刻。   宋诗远吸吸鼻子,“谁说女人事业期就一定短的,国家规定女的早退休,可那是国企和机关,咱们是民营私企,不算!”   花姐点点头,看大姐,“秋凤的事业线肯定最长,人老了可以不用化妆品,也少穿新衫,可还是要吃丸子的!”   大家一起笑了。   宋秋凤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我就在想呢,能不能做点什么更适合老年人的丸子或者速冻食品,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的。那天我回老房子看王老太太,她感冒了一个人在家,唉,就吃白面包。”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余自新想到自己上辈子当钟点工照顾老人病人常做药膳,提议:“要不要做点山药萝卜啊这些食材的糕饼点心?很多老人活动少,容易便秘,大号久了又痔疮犯了,他们还常有高血压,太用力了脑血管爆的,蹲久坐久站起来头晕摔倒的……这些食物润肠通便。”   这主意得到众人赞赏,秋凤当场拟定了几个食谱,萝卜豆腐素丸子和枣泥山药糕都助消化补中气,还有木薯粉马蹄粉做的钵仔糕没准也可以,老年人都喜欢甜软食物。   余自新特别喜欢这种大家围坐着聊天讨论的气氛,什么事都能说,所有人都踊跃帮你出主意。   她向金姐请教,“我最近这一年来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起初以为是员工少,招了人之后轻松了一段又一样忙了,怎么办呢?”   她现在有新新,时予新工作室,还有姐妹美体美容,既想要事业三驾马车齐头并进,学业上也一样不轻松,自考一年两次,眼看再过半年多就能拿到大专文凭,怎么能这时放松?专业课一周三次,哪一门她都难以割舍,还有英语法语,这是必须要学的啊,她以后还要去巴黎的彩妆专业学校学习,法语说不溜人家学校都不收!她今年暑假想去巴黎上短期语言课程,也是觉得目前这么学不仅吃力还太慢了。   她的计划是年底拿到大专文凭,明年2002年初考法语水平测试(TEF),接着申请专业学校和签证,就能9月到巴黎开学了。   有了新新这几年的生产经销经验,彩妆系列产品也可以开始做起来了。如果在2003年能顺利发售彩妆产品,刚好赶上新新润肤露的第一批消费者大四毕业,进入社会,正需要学化妆了。   “是我太贪心了么?”余自新问。   所有人都摇头。   余自新精神一振,那就好,“那大家帮我想想办法吧!” 第150章 劳心者劳力者 你一穿上衣服我还认不出……   是我太贪心了么?   是我想要的太多了么?   可能每个女性在某个时候都会这么问自己。   很有可能在此之前已经有人督促她们反省:如何平衡事业家庭?是不是太贪心了?要不要退一步?   金姐笑眯眯说, “女人啊,就很喜欢反省。男人,永远不会。你们看看唐先生吧, 他生意做得大不大?他什么时候问过自己是不是太贪心?”   唐先生不仅有地产生意, 还有几家科技公司, 做的还是不同种的东西。港媒说他咳嗽一声港股几个版面的股票都会乱跳, 并不算太夸张。   他的产业生意不仅在香港, 还发展到德国、美国、中南美和中东。听唐太太说,他还要在巴西投资用木炭炼钢。   他不仅要事业做大,要涉及多个行业, 还要追求新的美人呢。年近六十了,怀里永远抱着卜卜脆二十出头美女。   此外, 他还要家庭和睦,要唐太太端庄富态高雅得体,要三个儿女学业有成,不是做医生就是念博士。   最后,唐先生近年来不再迷恋高尔夫了,迷上游艇了, 每个周末要出海玩。   他会觉得自己贪心么?不会。永远不会。   更没人会问他怎么平衡事业家庭的。   那么, 这么多事,他怎么忙得过来呢?   金姐最初就是跟唐先生学做生意,也得过他指点。她现在名下的生意也很多种,最初是酒楼餐馆,洗车修车行,后来参股了林通求的饰品代工厂,这几年间又开了谢氏会所,除了美容还做明星造型, 专门租给小明星的衣橱服务又带起香港的买手店,还有仙姬,和花姐、文娟一样,她还有小孩要养,可她永远井井有条。   “我最近也读正经书,看鲁迅先生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是有的,嘿,他要么是没见过干掉两周的海绵,要么是有老妈子老婆伺候。时间哪里来的?买来的。”   金姐郑重把她观察唐先生得来的秘诀传给余自新:“一定要会用人。”   如果所有不是你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都可以由他人代劳,那你的时间就多了。当然,你得确保你用的人,在做你要他们做的事,并且还完成得很好;如果是自己非做不可的事,还可以分出轻重缓急一件件去做。   管理时间的艺术,其实也是管理人的艺术。   余自新想了想,最近她在大学语文里讲孟子的一篇课文里看到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似乎也有相通之处。   她目前的思维还是劳力者思维,事事要亲力亲为,其实,有很多事已经交给文娟李霖这样的人才来办了。她要好好想一想,哪些事情是她喜欢做,哪些是她必须做的。   金姐举起酒杯,“说到这个我得敬你们姐妹一杯。受你们启发,我也要继续读书了!”   几年前金姐真没动过继续念书的念头,但看到宋诗远姐妹仨拼命自考,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了仙姬之后她接触的人又上了个档次,不赶快充实自己的学识就会在人前露怯。   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听见大佬们谈什么听不懂的话题还能撒娇作痴哄人教她,四十岁了可不行!   “我报了个MBA的短期进修课程,十一过后在北京的T大上课。半日制,学两个多月。”   宋诗远一听立刻喝彩,“T大的MBA?即使是短期进修班也不容易进啊!”不是花钱就能进的,不仅要申请人本身资历够格,还要够分量的人推荐。   金姐却言若有憾,“我准备去北京前再请个英文老师恶补一阵子,我英文太差了,不然还想申请美国英国大学的MBA呢!”这次只是去体验一下,可能还能认识些从前没机会遇到的行业翘楚,扩展人脉。等她英文学扎实了,仙姬再上一层楼,她可能还要去国外商学院见识见识。   宋秋凤想起件事,笑着说,“我那个司机老黄,也在自学英语呢!”她去美容院,他就在停车场坐车里等,抱本书,戴着随身听耳机跟着念。   宋诗远批评大姐,“你为什么觉得好笑呢?人家有上进心多好。”   宋秋凤说:“我可没笑话他。我还让他在开车的时候就放新概念英语的磁带呢!”然后又笑,“催眠效果可好了,每次我坐在后座听上几句就睡着了。花姐,你不是最近一直失眠么?我给你录一盘,你也试试!”   花姐哭笑不得,其他人都哈哈笑。   笑完了,余自新劝她大姐,“英文多学几句会有用的,你总不能以后出国玩连上厕所都找不到地方吧?”   宋秋凤强辩道,“我学着呢!我用的是你过去的办法,睡着也听着,潜意识学!”   众人又一阵笑。   宋秋凤在学英语上确实没太多天赋,但她厨艺这几年跟开挂了一样进步神速。   第二天余自新十点多才抱着宿醉酸痛的脑袋醒来,宋秋凤已经跟钟点工张阿姨做了好几样粤式大排档常见的点心,“来尝尝,帮我选选哪些适合做成速冻的。”   小餐桌摆的满满,烧麦虾饺凤眼饺,几样米粉粿,还有一碗云吞面。   余自新一样样尝过后,觉得菠菜汁和澄粉做的翡翠水晶虾饺卖相味道都好,就不知道流水线生产工序会不会太复杂。   秋凤摇头,“不会。菠菜芹菜这些我们厂子常年都要用的,焯熟了切碎扮在肉馅里的。”   肉丸子也不能全是肉。纯肉丸低温一冻肉质变干,口味打折扣。她试过几十个配方,再让工人盲选才最终定的肉、菜、豆渣、鱼鳔等等材料的比例,能保证速冻丸子重新加热后还有Q弹滑嫩的口感。   “这些蔬菜搅碎后打的汁用来和面就是翡翠饺皮了。”宋秋凤自己也对这个新产品挺有信心,“其他的呢?”   她还做了笋粿和几样米粉粿,这些G省才有的点心余自新一向不是很感兴趣,她不喜欢米粉做的皮,但是张阿姨觉得很好吃,尤其是韭菜蛋和豆腐馅料的,蘸上茄汁和辣椒酱,她说秋凤做这个味道正宗,自己可以一顿吃十个。   宋秋凤很高兴,“阿姨你打包一些拿回去吃呀!笋粿你也拿一些。”   这几种米粉粿里笋粿的成本最低,它虽然名字里有个“笋”,其实是用一种类似蔓菁、番薯的块茎刨成丝炒熟做馅料。跟其他块茎一样,能存放很久。   “我想了想,山药枣泥糕之类的东西,太金贵了,跟我现有的产品不一个档次,而且山药这边都是用来煲汤的,怕是海市那边人才喜欢这种精致点心。笋粿和韭菜馅的米粉粿更适合这边老年人的口味,食材都是粗纤维,多健康呀。”宋秋凤边说边在笔记本上计算成本,“我让阿姨冻了一些在冰柜里,明天早上我们再蒸一些试试。就怕粉粿冷冻后再蒸熟会黏在一起。”   余自新默默站起来抱住大姐,在她头顶亲了一下。   大姐挣开,“干啥呢?一早上就开始肉麻了?”   余自新笑,“姐,我真为你骄傲。”   “更肉麻了!”   大姐的行动力和商业观察力今非昔比,她能独当一面了。   五一假期一晃就结束了。   余自新和程欣娜娜返回海市前一晚,新新今年的主推新产品青青和慧慧隆重登场。   神秘的七彩马赛克终于褪去,青青是夏日限定清爽型润肤露含SPF25的防晒值,慧慧是含有芦荟成分的防晒霜,防晒值更高,适合在海边和长时间户外运动时使用。   动画里,青青一出场就跟别的瓶瓶不一样,它是个上半身更大的健美型瓶瓶,还有六块腹肌!它抱着冲浪板踩着海浪走上沙滩,甩一甩头,肌肉闪闪发光,引得四周的女孩子瓶瓶们星星眼尖叫,不远处,一个纤腰美女瓶瓶抬起墨镜又放下,遮住自己的星星眼,这就是慧慧!   它假装没注意到青青,继续坐在太阳伞下喝饮料,不过,它心机地调整姿势,炫耀大长腿和细腰,然后轻轻挥起小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一阵缥缈的香味引起了青青的注意,它吸吸鼻子,屁股后面突然冒出狗尾巴甩了甩,向着慧慧看去,两瓶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青青壮硕的瓶身上一颗心突突地跳出来。   青青慧慧牵手成功后一起在沙滩上嬉戏,打排球,捡贝壳。   夕阳西下,它们坐在椰子树下看落日,举起饮料碰杯,天黑了,各色烟花升空炸裂,拖曳落下时组成一个心形。   画外音响起:“青青慧慧,陪你度过浪漫夏日。”   这支广告赶在五一长假最后一天放出,如预计一样收到大量传播和讨论。半小时后屠版各大高校BBS。   “青青和慧慧性别设定谜底揭晓!”   “新新家族一哥换人了!换人了!”   “霜霜,你竟然有慧慧这样的姐姐?”   “从今天开始,霜霜就是我小舅子。谁也不许欺负它!”   沙雕搞笑是当代大学生专业技能,恶搞的同人创作同步出炉,但其中也有一些欣赏新新系列广告的人,他们敏锐发现,“给青青和慧慧送饮料的服务员大家没觉得眼熟么?是酷乐呀各位!”   送饮料的侍者只有背影,是个绒毛头没错,但是穿着黑马甲呢。   “我靠!我这才注意到!真是酷乐!”   “酷乐,你一穿上衣服我还认不出你了呢!——等等,这话仿佛哪里不太对……”   “哈哈哈哈!”   “连青青和慧慧都一起喝酷乐了,你的酷乐送出去了么?”不管什么时代,都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打击单身狗。   新新官网宣布两款新产品即日起在华南地区各大超市有售,5月15日起在海市有售,此外,这支广告在官网点击量超过五万后官方将宣布一则重大消息。   许多人在论坛看到转载的消息和链接后才知道原来新新是有官网的。   余自新她们在海市着陆时,官网点击超过五万,原本的flash加了个彩蛋,新新家族现有的成员们第一次同框,它们宣布的重大消息是:今年9月G市将作为华南赛区和海市同步举行“寻找新新女孩”的比赛。报名详情请看链接,填写后点击确认即视同报名成功。报名即日开始。   三个人从机场回到办公室,余自新问雯雯和李霖,“收到报名了么?”   不仅收到了,还挺多呢!   短短两小时,有效的报名有两百多份。   还有一个男生在电子报名卡最后的“其他信息和建议”中质问,为什么只寻找新新女孩?难道你们的防晒霜和护肤露润唇膏就没一个男生买?这不公平。   余自新愣了愣,回复“我们很重视您的建议,会认真和各大合作方讨论”。   新新男孩?   她叫来几位骨干开会,有没有必要办个类似的选秀?   十几年后,男色消费大行其道。可那是在女性成为主要消费力之后,现在办,会不会太超前了?而且,办的话,要怎么赚钱?   小灵通短信投票?现在G市、海市都没开放业务呢。余自新印象里好像是2003年以后才开始到处都有人用小灵通的。   那么,买新新产品送选票?这种明晃晃跟销量捆绑……好处是很多,弊端也很多。一不小心会引火烧身。   李霖觉得完全没必要搭理男生,“办新新女孩我们是绝对不会赔钱,选秀是为了竖立品牌形象,扩大产品影响力和知名度,可我们主要消费者还是女生呀。”   程欣不这么想,“假如我们把选秀和新新这个品牌分开看呢?女生为了男明星可愿意花钱了,我就说我自己,高中时候可喜欢木村拓哉柏原崇了,光买他们的海报都花了好多钱,日本和韩国的偶像制造业这几年越来越成熟,有一套完备的体系,赚的钱可不少!选秀选男生,肯定也能赚到钱,但就是单纯赚选秀这份钱,跟新新的销量可能没太大帮助。”   余自新认真听着,又问其他人,“你们有什么看法?”   雯雯有点愁,“我对男明星,选秀什么的好像完全没什么兴趣啊……”   赵婷捂嘴笑,“那天你不还说喜欢EDC么?”   雯雯脸一红,“我没说喜欢他,我只是说他长得挺帅的!”   提起EDC余自新就愁,他出事没几年了吧?在那之后,香港娱乐业彻底走向衰落,颓势难挽,而金姐的明星会所在海市北京还没影呢!   哎,等等,金姐要去北京念MBA,是不是就是为了铺路?   等她回过神,大家讨论的话题扯远了。楚健和王宇正在抬杠,王宇提出也许新新可以赞助一个校园篮球赛,楚健露出他常用的三分讥笑表情,只差没直说“你是不是傻”,王宇问,“为什么新新不能赞助篮球赛?女孩子可以在场边看呀!”楚健撇嘴,“那干脆让阿迪或者耐克赞助呗!”   讨论越来越偏,几个女生都在嘘王宇,“你们男生打球为什么会有女生去围观?挺自信呐!”   这时余自新手机响了,她一看来电是北京的,奇怪,会是谁?   她做个手势,走出会议室,电话一接起来,对方介绍自己是某国际大饮料公司的,问她是不是新新的宣传负责人,想要合作。   余自新越听越懵,“常经理?我就是余自新啊,我们时予新工作室跟你们合作酷乐的广告……”你忘了?哎?等等,不对。对方找的是新新的负责人。   常经理也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哈!小余呀,原来新新也是你的呀?那可太好了!我想求你帮忙……”   片刻之后余自新神情复杂回到会议室,同事们的讨论已经发散到不知哪儿去了,还有人在讨论晚上去哪儿聚餐。   李霖问她,“怎么了?”   余自新说:“大公司和北京电视台还有几所高校合作,要赞助校园歌手大赛,几乎已经全准备好了,六月举行。”   会议室里众人互相看看,怎么个意思?   楚健问:“是类似选秀还是……?”   余自新点了点头,“他们想请新新参与组织这次选秀。”   请看作话 第151章 广阔海域 学毛概真的有用!   大公司是怎么想起要办校园选秀的呢?   酷乐从去年十月新广告发布后产量猛增到吓人, 在日韩登陆之后也非常受欢迎,总部已经决定,将酷乐做成大公司另一个招牌饮料。   他们投放在大中华区的宣传资金预算比去年翻了一倍。   大公司就是大公司。   财大气粗。   雷厉风行。   看到别人搞了个什么好东西能抢就抢, 不能抢就收购, 不能收购, 那就请会做的人给自己造一个。   于是常经理找上新新了。   余自新这才知道, 新新现在是美国营销行业正火的案例——以极小的成本办校园选秀获得极大关注, 在两年内成为海市最受16-23岁人群喜爱、市场占有率最高的护肤和个人护理品牌。   这个调查数据不是新新做的,她们没这个能力,是美国日化大佬旗下的可伶做的!   大公司想要复制新新选秀的效果, 也决定做一场选秀。他们把选秀地点放在了北京高校。   余自新猜测,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大公司在北京有些人脉, 而且北京高校众多,宣传效果会非常好。   各方达成协议后,常经理等人想到,可伶从前也做过校园选秀,是选主持人,怎么就没翻出水花呢?   李霖咬牙切齿, “因为他们东西烂!”   余自新说, “常经理他们明天下午到海市,想跟我们吃个饭,聊一聊合作的事。我现在还没答应他们,你们说说,怎么办?”   李霖和程欣很积极,当然要答应呀!这是只赚不赔的好事。第一,时间不冲突,他们六月办, 我们九月办,第二,双方不是竞争者,酷乐是饮料,我们是做护肤的,第三,大家各有各的地盘,他们在华北,我们的主场在以海市为中心的华东和以G市为中心的华南。   而且,到北京帮酷乐办这次选秀的经验到了九月就能用在G市了。同样是不熟悉的校园,和当地电视台合作。   余自新也认可这些,但是——   她叹口气,“新新以后想在北京办选秀可就难了。”   珠玉在前,大公司财力和人脉是新新没法比的。至于影响力和知名度就更不用说了,新新目前也只是在华东华南有些名气,大公司的经销网点遍布全球,是饮料界寡头之一。   大家沉默一阵。   被人抢了先机,无可奈何。接下来只能看看怎么才能给自己找回一些优势。   余自新说:“还有,我最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总是忙得团团转呢?人也招了不少,还是忙的不行。大公司找新新做选秀这件事给我提了个醒,我们得好好把现在做的业务梳理一下,分分类。”   孙娜娜赞成:“我们可以再招两个财务。”她现在管着好几本帐,新新的,美容会所的,时予新工作室的,还要跟G市分公司每个季度核算。幸好之前刘洋的装修队账目她推荐了一个同学去做,不然真是人劈成两个也忙不完,她还想提升学历呢。   李霖也同意。   刚创业的时候人不够,管你专业是什么,能顶上就顶上,现在公司上正轨了,那就得好好做个架构,人事不能一直这么乱下去,要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商讨之后,大家决定把新新目前的选秀和宣传业务分割出去,跟时予新创意工作室合并,美容美体会所作为新新护肤的子公司。   公司合并分立项目容易,人事的变动就比较头疼了。   余自新想让李霖继续负责新新在海市的业务,当初选秀好多主意也是李霖出的,所以她还想让李霖继续负责这一块,但如果以后真要把策划宣传活动作为时予新工作室其中一项主营业务,那李霖可没这么多精力。   程欣举手自荐,她向来对娱乐行业感兴趣,第一次举办“寻找新新女孩”活动时就是李霖在校园的联络人,学生会怎么运作,高校里的权力结构这些她也熟得很,不过她自己也知道,经验上还差一些。但谁的经验都是靠实践一点点积累的。   于是余自新同意让程欣暂时负责这一块,再由她和李霖辅佐一段时间。这项业务的人才还真不好找,国内就没多少有这方面经验的,不然的话,海市G市的电视台,还有常经理,也不会主动找她们合作。   至于时予新工作室制作广告和网站的这部分业务,仍旧由雯雯负责。   孙娜娜打算招来人后成立财务部,把三驾马车的账目分开,接下来再仿照其他经营不同业务的公司那样分别有财会部门。   这么快就想到这些具体办法还真要感谢互联网时代,她们顺手查了查饮料大公司的网站,上面有整个公司的部门图表,哪些国家有哪些部门,各司何职,各有多少人,都负责什么,一目了然。   打印出来以后比葫芦画瓢,再请教下花姐和文娟,之后再看哪里缺人照着标准招就行了。   隔天大家见面,常经理是带着诚意来的,给新新开出的条件相当优厚,除了服务费连电视台广告收入也愿意分一部分给她们,他还提出,可以把新新加在赞助商名单里。这等于给新新免费做广告了。   余自新她们也很有诚意,两次选秀的资料整理了厚厚一叠。她还直截了当问常经理,“选秀时间不能改动了么?”   常经理遗憾摇头。   他也想照搬新新选秀也在9月底十月初办,但北京很多高校新生军训直接拉到郊区基地去,怎么办?十一国庆北京高校还有任务呢!这时候搞校园选秀?校领导要是就这觉悟早该卷铺盖下台了。   六月这个时间段确实不太好,月底就要开始期末考了,学生忙着备考,放在选秀上的心思有限,接着七月初就放暑假了,校园空荡荡,还玩什么?   仅次于九月新生报道之后的时机是四月末五一假期前,但这个时机已经错过了。   “小余,你们还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谈,我跟你说句实话,找你们真是临时抱佛脚了。”常经理看了原先承接活动的公关公司给的方案,就觉得不对味,可他们内部意见一直无法统一,讨论来讨论去,拖到现在。   余自新还是没直接答应,只拿了承办公司给的方案和各种资料,说要看完了商量之后才能做决定。   “常经理,你们也可以多了解一下我们的方案再考虑要不要跟我们合作。”   几个女孩到了余自新家,一边看原先的选秀方案一边讨论。   虽然都是聚集了全国顶尖人才和学霸的高等学府,但京沪粤三地的高校风气是有区别的,以T大为例,这所大学虽然在BBS上常被戏称为“留美预备学校”,但同时,它的本科保送研究生率也是全国高校之首。   保守与开放并存。   原先的方案也很重视这种“保守性”,采用的是非常传统的校园选秀赛制,几乎没有观众的参与,承办公司就是原先帮可伶办校园主持人的那一家,广域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上网一看,人家的底气是非常足的。专门承接各种文化宣传活动和大型展览,得过好多奖,还受过文|化部表彰。没有人脉也接不了这种活儿。   李霖翻翻资料,“唉,我们这时再插一脚,跟人家抢食,可太得罪人了。而且时间这么仓促,办好了好处不一定分给我们,办得没达到预期,背锅的绝对是我们。”   余自新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两周就要办了,这时候再换成她们的方案,就算承办公司给常经理面子同意换方案,但可以暗中不配合她们啊,搞不好这里面还牵涉到饮料公司管理层内斗。   娜娜还是很心动,“能带我们当赞助的话,就能提高我们在华北地区的知名度呀!”   李霖笑了,“娜娜你想想,大公司是怎么想起要办选秀的?可伶!他们跟可伶的关系可比跟新新近!”   娜娜还有点没转过弯,余自新说:“可伶在华北的地区的市场占有率比我们高的多,我们要是去扩张地盘,人家肯定要想办法反击的。当然,现在可能就正算计着怎么反攻,把我们在华东华南抢的市场份额抢回去呢。”   李霖还半开玩笑说:“没准这两家美国大公司联合起来了,一边利用我们一边坑我们!”   真有这种可能。   可伶东西不好,但人家每年在广告上投的钱比新新多好几倍,他们跟各大超市有多年合作关系,东西再不好也能放在货架最显眼的地方。   要是他们决定跟新新打价格战,或者玩点阴招,新新要怎么应对?   娜娜气道:“那我们打爱国牌!我们是国有品牌。”   李霖奸笑,“可伶可以收购一个国产品牌,毒蛇披个乌龟壳跟你斗!爱国牌就不好用咯。或者,直接注资扶持一个现有国牌,走跟我们非常像的路线,让我们两家打,他们坐收渔人之利。”   余自新揉揉额角,“咱们还是暂时保守点,先巩固发展现有的两个主场吧,就算有走同样路线的竞争者入场,也会优先考虑在我们现有势力范围外面发展。”   李霖哈哈笑,“对,让他们分散可伶的战斗力!”   但是常经理他们也不能得罪。   大公司可是时予新工作室目前级别最高的金主爸爸。   而且,常经理为什么要向她透露可伶盯准了新新做调查、做案例分析?这可是一句非常重要的提醒——可伶已经把新新视为在中国市场最重要的竞争对手!   余自新的手指禁不住兴奋地颤抖,紧紧握成拳头,心脏也还在砰砰砰用力地跳。   新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驶出了小海港,向着更为广阔的海域前进。他们今后将遇到的不仅是壮阔的风景,还有更大的风浪和蛰伏在海面下的巨兽。   第二天余自新回复常经理,新新只作为咨询顾问参与这次选秀。   什么意思呢?只收个厚道的咨询费,给出意见,是否照办,办成什么样,余自新不负责。   常经理这时火烧眉毛了,前期宣传已经开始,还有十几天就要开始第一轮海选,哪里有别的办法,只能接受。但他要余自新至少要来现场几次,做记录,选秀结束后给一份复盘报告。   余自新答应了。大公司纡尊降贵向新新示好,她必须要拿出投桃报李的姿态来,她向常经理保证,她会亲自去北京。   6月7日,她和程欣一起坐上去北京的飞机。   她要见一见广域公司的人。谈合作。   既然可伶可以跟广域合作,那么,新新也可以。   朋友们,学毛概真的有用!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第152章 惺惺相惜 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余自新去北京前跟常经理打听了广域负责校园歌手大赛的几个人的情况。   广域也相当看重这次合作, 派来的是公司骨干曹敏,四十不到,履历上却列了一长串她主举过的艺术展览, 某某文化节, 北国电影节颁奖典礼, 还有和MTV天籁村合作的几个大奖赛……哪一个单拎出来都响当当。   余自新和程欣到了北京当晚, 就由常经理做东, 先和曹敏经理吃个饭。   曹敏是位走艺术人路线的大美人,北京六月的天多热啊,她穿了套全黑的立体剪裁衣服, 头发拢在头顶梳了个光溜利落的圆髻,妆容也与众不同, 口红是李子红,红的接近黑了。   程欣心说,这艺术范也太足了,余自新却大加赞赏,“我二姐见了您一定会缠着您拍照片,她也买了这套圣罗兰的衣服, 就穿不出这个韵味。”   曹敏本来还带点要煞煞新新这帮人气势的心思——任是谁也生气呀, 她到处求人,劳神费力地弄了几个月,选秀好容易要办起来了,被主办方嫌弃了!想换一帮二十出头小丫头的方案,哈,换了她们,你倒看看电视台、高校愿不愿意接这摊子事呢。   但余自新没来就先通过常经理向广域的人伸出橄榄枝——她们也想跟广域合作。   她总不能对潜在客户不礼貌吧?   等见着余自新了,曹敏更没法发火了, 人家姿态摆的很谦逊,还真诚地欣赏她的品味。   但是曹敏还是要拿乔的,面带难色说:“我们跟可伶签了排他性协议,恐怕没办法和新新合作。”   余自新微笑,“谁说是新新要跟广域合作?”她拿出一本画册,“我这次是代表时予新工作室来的。这是我们的一些作品,我们想在明年高校春招前做个展览。”   画册里是工作室接的各种商单,其中自然包括酷乐的形象,还有新新的几个经典产品,仙姬的小仙女,其他商业logo,吉祥物和商标制作,网站展示等等。   曹敏一边翻看,一边感叹这个时代变化太快,稍一松懈就会被甩掉。她在电脑上看过新新发布的几支flash广告,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酷乐和仙姬的广告也是同样的技术,但背景更为高级细致。   余自新说了自己的要求,“因为我们工作室的技术性质,我想做一个多媒体展览,曹经理有位北国电影节还有MTV天籁村做活动的经验,帮我们做展览是大材小用了。”   曹敏连说不敢当,又夸年轻人有创意。   双方商业互吹一会儿,常经理这颗心放下一半。小余会做人呀,两家成了合作方,再接下来选秀时大概不会互相拆台了,那他也就好做了。只要选秀能办成功,回头再收拾那几位和他“意见不统一”的同僚就有借口了。   常经理笑呵呵,“来来来,美女们,我们边吃边聊!”   回酒店路上,程欣用沪语跟余自新嘀咕,“你还真跟曹经理聊得来呀,哎唷,那姐姐,眼睛快要长到天灵盖上了,交关傲气。”   余自新还是笑,“伊有本钱傲气呀,国内能做私人展览接文化活动的一只手掌就数过来了,我是真想跟他们合作。张欣悦伊男朋友本来不是说好签海市的互联网公司,怎么又跑去北京了?还拐她一起去?北京这边互联网大公司多,又会造势,搞个什么电邮、新闻网站就自称门户网站了,海市大学这些专业的都往这里跑,长远了我们再要招人就难招到顶尖的了!工作室怎么发展?”   程欣明白,余自新是想借办展览扩大工作室知名度,也能招走些北京的人才。   她提议,“要不要回去跟雯雯商量,换个名字?工作室听起来没有公司高级呀。”   这个可以商量。   工作室听起来就给人发展前景有限的感觉。   余自新认真想了想她在这个时代的优势,雯雯等人的专业特长,还有自己重生后获得的新技能,看着车窗外的北京夜景笑了。   酷乐校园歌手大赛的首轮海选是在六所高校同时进行,前期准备和宣传海报中都没有将观众参与作为重点,现在已经很难补救,而且余自新、程欣跟着曹敏等人跑了两天发觉,她们那套观众高参与度的方案在这是绝对行不通的。   由于某些历史原因高校领导对于这种形式高度敏感。他们也不喜欢选秀太过泛娱乐化,更属意由具有专业素养的评委判断选手是否够格升级。   但酷乐和常经理他们想要的学生的高度参与和选秀造成的话题度,换个十几年后简单的词概括,流量。   余自新跟曹敏商量,还是要靠群众力量,走群众路线,在不踩到红线的前提下提高话题度和全校参与度。   曹敏请来学生会的干部还有BBS的论坛管理员、版主,有人一接到余自新递的名片就惊叫,“时予新?酷乐就是你们创造的!”有人追问:“霜霜和小紫到底还有没有戏啊?”“今年出的肌肉男青青什么时候出娃娃呀?”   余自新一一回答,然后说请大家来的重点,“这次校园歌手大赛,BBS的参与非常重要,各位版主有什么想法呀?想不想搞个线上投票?要是有选手的宣传贴,拉票贴,能不能给个热度?”   曹敏头一天恶补了校园论坛的知识,小余还给她看了很多帖子,但她真的感到,自己跟不上这些少年少女的脚步和思路,很多帖子里的用词,单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只能凭感觉猜测是什么意思,听小余说,每个学校还有自己专属的文化,有些词一冒出来立刻能猜出发帖人是哪个学校的。比如,有个学校的人特喜欢用“faint”这个词,然后还衍生出字母缩写,她不明白,说昏倒就昏倒,为什么非要说faint?而且,多大点事啊,怎么就昏倒了?   余自新暗自叹息,姐姐,这才哪到哪儿啊,十几年后连“对不起”都写出dbq了,还有什么u1s1,yyds,nbcs……   在2001年,整个中国人均电脑拥有率最高的地方,大概就在高校聚集北京海淀区。人均上网时长最高的地方,也在这里。   跟各校BBS的头头儿们沟通过,时予新工作室为校园歌手大赛紧急制作的酷乐宣传片也上线了。   小酷乐再次站上山巅眺望孤独的世界,不过,这次它从蓬松的绒毛身体里掏出了一支麦克风,它开始歌唱,或者,该说是呼唤?它的歌,只有“啊啊啊啊”四个音阶,可是传得很远很远,在山谷回荡,产生回声,山峦尖端的树冠像是被这声波抚动,微微颤抖,像酷乐身上的绒毛一样。   酷乐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小头,像是在倾听回声,又像是在等待回音——果然!远处传回了应和声!   依然是四个音阶。   它的小脸微微泛红,再次举起麦克风啊啊啊,这一次,更多的和声出现了!   在水之湄,在山之巅,在云之岫,越来越多个酷乐出现了,应和着,歌唱着——这世界依旧孤独而美丽,可酷乐们不再是孤单的。   简单的四个音阶经过反复的和声回唱,渐渐变成一首有了旋律的真正的歌。   在一处树林中,几个酷乐聚在一起,分别登上一个大树墩演唱,台下的酷乐们一起拍手欢呼。   酷乐们和树林的线条瞬间化成一条直线,咔嚓一声轻响,屏幕变黑了,可又立刻被一只酷乐的毛绒小手掰开,它探出脑袋,啪啪啪啪,更多酷乐从这条裂缝中钻出来,占满屏幕,“一起来看酷乐校园歌手大赛吧!让我们听到你的声音!”   在余自新的专业眼光看来,这支紧急赶制的flash有好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但仍然在很短的时间成功完成了病毒性传播,仅仅几个小时后,全国高校都知道酷乐赞助了北京高校的校园歌手大赛,几个过了初选的种子选手的相关贴也被快速传播。   二十四小时后,酷乐校园歌手大赛已经成了全国高校BBS的首页热词,在哪儿都能看见相关的帖子。   用个十几年后和“流量”配套的词来形容,就是“出圈”了。   常经理非常后悔。为什么没在搞校园歌手选秀之初就跟时予新定个酷乐的宣传片呢?只打印了些酷乐的海报,搞了些酷乐人偶在校园食堂门口发传单。这笔钱省的真不是地方。   不过余自新猜得到为什么大公司这么做。因为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多人没有“线上宣传”这个概念,更别提线上宣传和线下同步配合了。   曹敏觉着这几天自己眼界大开,每天要记要学的东西应接不暇,余自新也深有同感。曹敏和广域绝非浪得虚名,人家能承接大型活动是有底气的,什么事该怎么办,怎么调度,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要多少人,全都有对照标准,一切都有序可循。   再反观她跟李霖娜娜搞的两次选秀,纯属野路子!之前一直还算顺利是有一部分运气加成的。她们仨都把这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尽最大的努力去做,这才没出大的纰漏,以后交给手下人办,指望别人尽百分之二百的心去给她们办事?不切实际嘛。   她和程欣也是跟着曹敏狂记笔记。有时候来不及记就开手机录音功能,说几句话,晚上回酒店再整理。   这么到了复赛时,曹敏跟余自新原先是真客套,现在又加了几分惺惺相惜。   周末第一轮复赛圆满结束后,大家都松了口气,皆大欢喜。   常经理要请曹敏、余自新去吃个饭小庆祝一下,两人都婉拒了,曹敏是累得不行,余自新是想等决赛再说,她还想回酒店总结下笔记呢,正客气说着车轱辘话,余自新手机响了,她一看,是楚健,连忙道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楚健这几天跟他老板来北京开研讨会呢。他一个大三的学生,论文得奖了,还陪着老师跟业界大佬开会,奖金什么的都是其次的,有了这个论文,他想出国,申请奖学金那是妥妥的了,但余自新故意问他,“怎么样?跟你分奖金了么?分了多少呀?是不是要请我们吃满汉全席?”   臭臭还是欠揍的强调,“知道满汉全席都有什么吗就开这个口?猩唇象拔熊掌,那都是吃了要坐牢的!懂伐?”   余自新哈哈笑了一会儿,他又说:“行了,你们忙完了么?忙完了出来吃个烧烤吧,张欣悦刚才打电话给我,我听她那意思,像是想回海市。我也叫上她了。”   余自新叹口气,“行吧。”   常经理还笑问,“是男朋友啊?”   余自新说不是,“从前的同事现在在北京工作,听说我来了,想见见。”   常经理正好就坡下驴,决赛后再庆祝吧。   张欣悦跟楚健约的地方在北外附近,余自新跟程欣到了,没下车就看见这两人站在马路边说话,程欣从前没见过张欣悦还不觉得,余自新可吓了一跳,张欣悦五月办的离职,这才一个多月,怎么憔悴成这样了?说瘦吧,脸肿着,黄巴巴的,穿的是大T恤短裤拖鞋,头发扎个马尾。   有点邋遢。   大家去了间韩国烧烤,人挺多,全是附近大学生。   大家坐下后热热闹闹说了几句话,很快余自新就明白张欣悦怎么混成这样了。   F大的学生在海市找工作,人事一听就先把你简历挑出来看,到了北京,这待遇是留给T大P大学生的。   而且,很多学生年底时就开始投简历了,就跟张欣悦当初签时予新一样,春招时还在招人的公司职位也没多少。   总之,高不成,低不就,现在她勉强找了个私营公司,在中关村附近。具体做什么的,她支吾了一阵,说是卖电脑配件。   桌上一阵沉默。   “张恺呢?”余自新问。   “还在加班呢。”张欣悦有点不好意思,北京房价高,房租也贵,好点段一间单间就要大几百,还要共用厨卫,T大附近的民房,院子里只有个水管,上厕所得跑几分钟去公共厕所的,一个月都要四五百。   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呢?为了省钱,只好跟张恺同居。   余自新猜得到大概,也不好说什么,“大家边吃边聊吧!这顿臭臭请客,别替他省钱!”   几个人笑着,张欣悦心里怪难受的,当初留在海市多好,说不定自己的房子都买上了。可她现在能后悔么?   这么想着,嘴里的肉都不香了,啤酒喝下去,肚子里一阵阵隐隐作痛。   余自新发现张欣悦脸色不对,“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张欣悦还勉强笑,“没事。我去上个厕所。”   她一走,三个人一起叹口气。   楚健说:“好好的瞎折腾什么呢?刚才我还听她说还要给张恺做早饭洗衣服呢!哎唷。”他摇摇头。   这时一个服务员急火火跑到他们这桌,“你们快去看看吧!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女生昏倒了!” 第153章 女性的风险 幸好她今天是跟余自新这帮……   张欣悦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自己流血了, 还以为又来月经了,直呼倒霉,幸好她备着卫生巾。自从吃了一次紧急避孕药, 月经就乱了。   要走出洗手间时她突然小腹猛地一痛, 紧接着一股热流涌出来, 她觉得不太对劲了, 月经什么时候也没这样凶猛呀, 她刚要拉开门,两眼一黑,就掉线了。   幸好烧烤店里人来人往, 有人及时发现她昏倒了。   幸好这里离X大附属医院很近。   幸好她今天是跟余自新这帮靠谱的人在一起。   不然真难说。   余自新他们跟着服务员跑到厕所一看,天哪, 张欣悦下半身全是血,短裤都浸透了,地上也全是血!   程欣跟服务员直接吓懵了,余自新也心脏咚咚乱跳,抓住楚健胳膊猛吸了两口气叫自己快镇定,“赶快把她抱出去!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 跟车护士问余自新, “你朋友是怀孕了么?”   这她哪知道?她只能说,“她有男朋友。”   护士吩咐她,“一直叫她名字,尽量让她保持清醒!”   程欣跟楚健打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张欣悦做了血检,她确实怀孕了,B超显示她右腹有阴影,医生怀疑是宫外孕导致输卵管破裂引起大出血休克, 非常危险,必须尽快做手术。   程欣一听快哭出来了,余自新这时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吩咐程欣赶快去联系雯雯,公司新老员工档案里有家属联系方式,楚健想办法找张恺,她先把住院押金交了。   办手续的时候护士带着责备口气说余自新,“这可不是小事,可能要切除一侧输卵管的,赶快找你们老师来吧!什么时候了还想瞒着呢?”   余自新解释,“她是海市毕业的,已经工作了。”   两个护士瞥她一眼,让余自新通知病人家属,“填好表去缴费!”   她走了几米远还能听见护士们议论,“这时候知道羞耻了?早干嘛去了?”   “这些女孩子呀,真应该让学校强制组织她们来妇产科看看!那天我还看见一个来人流的。”   “嗐,这至少还是来正规医院呢,你是没看见有些大学门口墙上贴那些小广告,全是做人流的私人小诊所。”   余自新心里又沉重又苦涩,回到手术室门口,程欣跑过来,“这是张欣悦家电话。小余,咱们怎么跟她爸妈说呢?”   是啊,怎么说呢?   她想象了一下,要是女儿命悬一线自己却千里之外,不知道要煎熬成什么样。   “先说是阑尾炎要做手术吧。”余自新拨通电话,自称是张欣悦同事。   张妈妈一听女儿在医院抢救就急哭了,六神无主,最后还是张爸问清了医院地址,说他们会连夜坐火车赶来。   张欣悦家所在的H省省会坐火车到北京要近10个小时。余自新算算时间,叫程欣先回酒店休息,到天亮了来医院替她。   程欣一个多小时后又回来了,她洗澡换了衣服,给余自新也拿了替换的衣服和洗漱包,还买了些吃的,她还在酒店的商店给楚健买了件T恤,“人呢?”   他们三个人衣服上全是血,楚健仗着脸帅跟护士姐姐要了两件病号服跟余自新换了,带血的衣服放在塑料袋里搁在脚下。   余自新都想打人,“联系不上张恺。楚健跑出去打电话发动同学找人。”   又等了一会儿,手术室门开了,“张欣悦家属?”   两个女孩赶快跑过去,医生愣了愣,“家属还没来?”   余自新摇摇头,“她爸妈要明天才能赶来呢。”   医生也摇头叹气,“她男朋友呢?”   “也还没到。”   张恺终于到医院的时候楚健真差点要给这混蛋两拳,骗张欣悦加班?今天星期六,加他妈的班!张恺跟几个同事从中午就到网吧打MUD去了!   楚健急得头都要冒烟了,四处打电话,把能联系到的人问了个遍,最后有人在游戏里看到他这才找到人。   余自新攥住楚健青筋乱爆的手腕,塞给他一个面包,“去吃了!”这会儿都半夜两点多了,楚健忙着找人,手机电池都换了一块,哪里顾得上吃东西。   他捏着面包,“气都气饱了!”   余自新推他到一边,“血糖紊乱了你,乱发脾气。”   关键是发脾气有毛用啊!   张恺去病房转了一圈,又讪讪回来,问余自新,“还有面包么?我也挺饿的!”   楚健把他啃了一口的面包摔张恺怀里,“就这个,爱吃吃不吃滚!”   这货还记着吃?   这种时候他还记着吃?女朋友做完手术还没醒呢!   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的时候不觉得饿呀?   张恺拿着面包进病房了,余自新他们面面相觑,真的,无fuck说,真的,气都气饱了。   程欣靠墙上,“张欣悦乌珠瞎塌了呀……”   楚健胸口起伏几下,叹口气。   余自新给自己住的酒店前台打电话,再加一间房,她让楚健送程欣回去,“你们先休息,我把这边事情交待好再走。”唉,明天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楚健跟一个研究生前辈住一间客房,这时三更半夜了回去影响别人?她也怕他留下再真揍张恺这王八蛋一顿,干脆给他派个活儿。   张欣悦还没醒过来,听护士说,她盆腔积血2000多毫升,情况真的相当危急,“幸好离医院近!”从烧烤店到急诊一路没堵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可那十几分钟,余自新如坐针毡,现在想起来还头皮发麻。   张恺从赶到医院到现在一直木呆呆的,也许是太过震惊,也许是害怕,他机械地咀嚼完面包,站在床头看张欣悦。   吃完面包他终于从震惊和呆滞中苏醒过来了,但他现在的眼神,反而让余自新有了更加不妙的预感。   这眼神里有忧虑,有掂量,有评估,唯独没有懊悔、心疼和焦灼。很平静。   余自新看看张欣悦灰白色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心里更难受了,张欣悦啊张欣悦,你真是眼瞎了……   一个护士来问:“谁是三号床家属?缴费了。”   余自新指指张恺,他接过护士递来的长长的单子,看了一眼捂着嘴哭了,“六千多?我、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我去你妈滴。   余自新拳头都硬了!   他妈的,到了医院到现在没问一句人怎么样了,就知道哭穷?   刚才楚健要动手还有人拦着,这时可没人拦余自新,她一巴掌拍在张恺脖颈后面,“不是刚才跟你同事在网吧一起玩得挺好么?没钱去问他们借啊!给你爸妈打电话!借钱!叫他们来!出这么大事,张欣悦刚才命差点没了,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她还要呼这熊男人几下,护士拉她走,“别影响病人休息!”   出了病房,护士劝她,“妹妹呀,你别替人强出头了。唉,这种事我们见得太多了,女孩现在切除了一侧输卵管,虽然不影响怀孕,可是谁知道她男朋友怎么想呢?我看这人真不怎么样。这个事啊,跟你还有什么关系?你也回去休息吧!”住院费都还是这妹妹垫的,这人一句谢谢没说。   余自新也知道护士是好意,但她还真怕王八蛋把张欣悦扔医院跑了,跟着护士到了收费处又垫付了四千块,还把自己手机号留下,千叮万嘱求人家万一有什么事打给她,这才打车回了酒店。   回到房间,她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拎着装她、楚健血衣的塑料袋。   她把袋子里的衣服扔在浴缸里,拧开冷水浸泡,很快衣服上已经发黑的血晕开,浴缸的水红了,余自新问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啊!这些衣服哪还能穿呢?   她跪在地板上,放掉水,忽然间感到腿软得不行,身体里不知什么脏器在猛烈抽搐,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浴缸边缘“啊啊”了两下失声痛哭,然后又捂住嘴,喘了几口气,低声抽泣。   为什么?   为什么身为女人,就要负担怀孕的风险?   正常怀孕生子有风险,避孕失败也有风险,怀孕过程中胎儿出了什么事就可能坠入深渊……她上辈子也是这样,突然间剧痛,失血,她已经又痛又害怕了,所有人还责备她,似乎所有的错都是她造成的。女儿早产,残疾,全是她的错。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就像张欣悦,即便都是女性,护士们也只会骂小姑娘不自爱,好像她们自己会怀孕似的,让她们意外怀孕的男人呢?隐形了。   余自新背靠着浴缸在地板上坐了好一会儿,洗了个脸,打前台电话要要了一份三明治。   服务员送餐时,她叫他把浴缸的脏衣服打包扔掉。那服务员看了一眼浴缸,再看她时像看怪物。   余自新这时不在乎了,她打开小冰箱,找到一瓶50ML的白葡萄酒,就这三明治吨吨吨喝完,浑浑沌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蔫蔫地一起吃了早餐,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余自新和程欣今天倒是不怎么忙,本来两人还计划去颐和园呢,现在哪还有心情。   楚健今天还得去开会,余自新也觉得他去了作用不大,可能张欣悦醒来看见男生反而不自在,“上午我跟程欣再去看看她,要是有事打电话叫你。”   她们到医院时早上九点,医生还没开始巡房,张恺不知所踪。   余自新一看就知道,这王八蛋果然还是跑了。   程欣还纳闷呢,“你男朋友呢?去给你拿衣服了?”   张欣悦愣愣的。张恺说她父母待会儿就到了,他得先躲一躲,还问她,“你也不想看我被他们打吧?”   她忽然嚎啕大哭,“我、我以后可怎么办呀?我——”   余自新只能安慰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现在技术先进,你看,肚子上只开了三个孔。医生还说了,绝对不影响以后生孩子。”   张欣悦哭得直喘气,使劲摇头。   程欣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尴尬着,一对中年夫妇慌慌张张跑进病房,“悦悦?”   张欣悦见到父母,哭得更加惊天动地。   她妈抱着她心肝宝贝地叫,她爸还算镇定,问余自新,“你就是小余吧?真是谢谢你呀!”   余自新跟他客套几句,跟程欣先离开,让他们一家三口说话,不想她们刚一出来,大医生带着一帮实习生和护士浩浩荡荡来了,把走廊都堵上了。   两人只得站在门外等着,忽然见听到一声愤怒的咆哮,紧接着“啪啪”两声耳光和一片惊叫,有人大声喊:“你怎么打人呢!”   张爸高喊,“我打我女儿谁管得着!”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第154章 从噩梦醒来 我们就她一个孩子,我们是……   余自新和程欣听见哭闹声赶快跑回病房, 只见张欣悦披头散发,鼻青脸肿,鼻血滴滴答答落在病号服上, 张爸张牙舞爪的还要往前扑, 两个男实习医生拉着他, 病房里不知道哪个病人的输液架倒在地上, 另外三个床的病人和家属都吓得不轻, 都说,“打孩子干什么呀?”   他咆哮,“你们问问她干了什么?死了算了!还活着干什么?”   张妈站在墙角捂着脸哭嚎, “这孩子给毁了呀!毁了呀!我跟你爸养你这么大是干嘛呀!你丢不丢人呀你!”   一个护士给张欣悦擦鼻血,“那也不能打人啊!”   余自新冲她爸妈大吼,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不该感到庆幸么?”哭你妈啥呢?这怎么就毁了?   张爸还要扑过去打张欣悦,被人拦住了用力挣扎,脸涨成猪肝色,瞪着女儿骂:“不要脸!不要脸!”   他又把气撒在张妈身上,“都是你把她惯坏了!”转头又骂张欣悦,“你还不如死了呢!死了还干净些!”   张妈一听, 捂着脸靠着墙滑下来, 一边哀嚎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女儿没抢救回来呢。   来查房的医生就是昨天的主刀的医生,气得不得了,“失血快三升呀!三升!昨晚上做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好容易给救回来,你们要逼死她?”   余自新心里一把火直窜到天灵盖,大喝:“早知道你们俩来了是这样我还不如不打电话叫你们呢!这里是病房,你们闹个屁!都出去!”   她叫程欣帮着一起拽起只会嗷嗷哭的张妈,几个男实习生赶快把张爸也推出去, 医院保安也来了,连拉带劝把这对糊涂爹娘弄到住院部楼外面了。   出了大楼,这俩人跟死了娘一样瘫坐在大楼边的花坛上嗷嗷地哭。   余自新早猜张欣悦爸妈不是明白人,没想到竟然糊涂至此。   她只得叫程欣先回去安抚张欣悦,自己拽着这对糊涂爹娘去医院边上小吃店吃早饭。   这两人虽然糊涂,但至少还识好歹,没敢跟余自新狂吼乱蹦。   余自新叫了两碗豆浆一笼包子,“吃吧,你们坐了一晚上火车还饿着呢,要打要杀也等吃饱了再说。”   张妈眼泪吧嗒吧嗒落在豆浆碗里,张爸哭丧着脸,总算还没糊涂到家:“小余呀,我们哪有心思吃呀!我们都要愁死了,悦悦她……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跟糊涂人没法讲道理,只能务实。   余自新问他们,“叔叔阿姨,我打电话说张欣悦阑尾炎动手术,你们谁怀疑别的了?这里又不是H省你们老家,有几个认识张欣悦的人?只要你们不乱吵乱闹,谁知道呢?”   张爸抹眼泪,“现在别人是不知道,可是——将来这孩子可怎么办呀?”   张妈哽咽说,“她才23岁,切除一侧输卵管……以后怎么要孩子?”   要孩子要孩子!命保下来了么?刚才不是要她死么?这会儿又想起要孩子了?   余自新按捺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劝道,“阿姨,首先医生说了,这不影响怀孕,其次,以后医疗科技还更发达呢,实在不行还能体外受精之后再植入子宫,这样还更安全。”   张妈听了脸色顿时好了很多,“真的么?”   张爸摇头叹气,骂老婆糊涂,“你还操这个心?你就不想想张恺呢?出了这么大事,这小子呢?”   张妈一听脸又煞白。   两人相对垂泪,大概是看清了,张恺,是个毫无担当的混蛋。他可能不会想要娶他们的女儿了。   张爸问,“小余,你知道怎么联系张恺么?”   余自新摇摇头,“我是张欣悦海市的前同事,这次来北京出差。我都不知道张恺他们住在哪儿,昨晚还是人托人才找到这混蛋的!他骗张欣悦要加班,其实跟朋友去网吧通宵打游戏去了。再说,他有心躲着你们,这会儿怕是早藏起来了。随便找个网吧包夜就行。”   张爸气得差点没厥过去,张妈还不死心,“那他单位在哪儿?待会儿我们回去问悦悦!我就不信这个人能一直躲着不见我们!不行我就到他单位闹!”她说着又哀哀哭,“我们悦悦……给这个混蛋毁了!他这算怎么回事?不打算负责了?呜呜呜,我们悦悦,可怎么办啊……出了这种事,以后谁要她呀?”   张爸也噙着泪,鬓边的胡子茬花白,一脸绝望。   余自新强压着火说:“这人无情无义又没担当,你们还当他是宝呢?还想让他对张欣悦‘负责’?”   她冷冷打量这对可怜又可悲的父母,“仗着我算张欣悦半个恩人,我说句不怕您二位扎心的话吧!张欣悦现在这样子,都是你俩害的!”   这对糊涂蛋脸色煞白,张爸瞪着眼睛,“我们害的?你问问她,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我们不给她?”   余自新毫不客气瞪回去,“要不是你们支持她‘追随’这个渣男来北京,会出现在的事?”   一句话说的他俩噎住了。   “可是,我们一直教育她当个好女孩,她怎么能……能未婚先孕呢?”张妈说出这四个字时垂下眼睛,就像自己犯了罪正被人民公审。   余自新冷哼一声,“她来北京前有没有跟你们提过想买房?你们支持她么?”   夫妇俩对视一下,无奈又无辜地说:“北京房价这么贵,我们哪可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呢?还要贷款……”   “五万。五万你们总有吧?当初张恺在海市买房,你们不是说要拿五万装修么?那为什么这钱不能给张欣悦当首付,在北京买房?”余自新毫不留情戳破他们的心理,“你们,无非是觉得,一个女孩,用不着买房!买房是男方的事!”   “你们刚才还说,怕没人要她?怎么?她是宠物?非得找个主人才能活下去?你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女儿,凭什么要一个刚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珍惜她爱护她?又凭什么要人家爹妈看得起她,拿她当公主一样供着?”   余自新的话像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两人脑袋嗡嗡响,两耳之间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尘土哗啦啦落下来。   余自新继续质问这对自以为是的好父母,“她在海市上了四年大学,同学朋友都在海市,是你们把她推到举目无亲的北京,在海市做的好好的工作也不要了,非要来伺候渣男起居饮食!昨天要不是我们刚好在一起,她出事的时候身边没人,现在都不敢想会怎么样!哦,现在她不幸生病了,你们不反思自己,竟然全都怨她?还好意思骂她打她?”   这对父母被训得老脸发热,没法抬头,余自新还不罢休,追问:“你们真想逼死她么?”   他们俩摇摇头,张妈又开始哭,“我们就她一个孩子,我们是想让她好啊!”   “那就不要再说那些屁话。怎么就叫毁了?我告诉你们什么叫毁了——她昨天一共出血了快三升!三升!我和另外两个同事把她抱上救护车,衣服全染红了。差点人就没了!”   “她要是被毁了,也是你们从她小时候给她灌输什么狗屁女孩就得结婚生孩子当贤内助的时候就毁了!明白不?”余自新拍拍桌子,这口气可算出来了。   张爸张妈垂着泪眼像是在反省,张妈时不时抽泣一下。   等他俩安静了一会儿,余自新又说,“张恺这种男人咱不要了!让张欣悦回海市吧。我的公司正要扩张,做生不如做熟,还让她回来我这儿工作。来北京这几个月,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好不好?我和两个同事绝对会守口如瓶的。”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小余就是女儿从前的老板小余。   同样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人家已经创业了,还要扩张,他们女儿呢?   这种差距,真的不能只说是各人运气不同。他们的教育,可能真出了大问题。   张妈紧紧攥住余自新的手,哭得声断气噎,“小余,你是悦悦的救星啊!”   余自新催促张爸张妈吃了早餐,回医院的路上又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洗漱用品和拖鞋,让他们好好照顾张欣悦,她中午再跟他们联系。   然后她给曹敏打了电话,借几个人,“我一个姐们儿跟男朋友吵架了,想搬家,借几个壮劳力用用。”   曹敏一听,哎唷,就昨晚去聚会那个么?“找好住的地方了么?”   余自新说没有,她朋友打算工作交割了就回海市,曹敏说她有朋友在大学附近有空房子,刚要卖,还没人来看呢,她要来钥匙,让人来的时候一起送去。   “敏姐你这可帮了我大忙了!”余自新本想帮张欣悦父母找个小旅馆住着,这更放心了。   下午两点多,楚健开完研讨会就跑回医院,余自新拿上张欣悦的钥匙手机,跟他直接杀到出租房附近,曹敏的人也来了,两个壮汉,还开了辆客货两用的小车。   余自新按张欣悦给的地址爬上六楼,敲了敲门,几个男青年正在客厅光着膀子打扑克,“您几位是?”   余自新微笑,“我是张欣悦的同事,她住院了,我给她拿点衣服。”   楚健问,“张恺回来了么?”   一个男生说,“早上回来了一趟,说张欣悦生病住院了,他要去照顾几天。”   照顾他爹。   几个小伙子见余自新拿的确实是张欣悦的钥匙,开了房间门,也无异议。   他们住的单间只有□□平方大,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台下放着长条玻璃茶几,小电饭煲暖水壶瓶瓶罐罐摆得满满的。桌上还有一本《电饭锅食谱》。   看得出,张欣悦花了很多心思把这个小窝尽量布置得温馨舒适。   余自新嗓子里像噎了团棉花。   她打开衣柜,把张欣悦的衣服都装进黑塑料袋。   打包速度比她想的还快。因为张恺已经把自己的衣物都拿走了。   这个王八蛋的自私冷漠能一次又一次让他们感到开眼。   余自新看了一眼电饭煲,没拿它。   曹敏朋友的房子离张欣悦住的医院坐三站车就能到,是个在四楼的小二居。家具和电器还没搬走,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刚好夏天嘛,睡凉席,再买两个毛巾被就行。   到了医院,张欣悦脸色看着稍微好了点,被她爸打的两颊高高肿起来,嘴唇也破了一块,也许笑的时候会牵动伤口,她对余自新笑的时候总像是在忍痛,“小余,我……你还愿意要我回去吗?”   “说什么傻话,你有文凭,专业对口,又有经验,以前工作时也很认真,还负责过大项目,我欢迎你回来。”余自新握握她的手,“好好养病。”   张欣悦做的是腹腔镜手术,肚子上有三个“钥匙孔”,四天就能出院了。   出院那天下午余自新抽空去了趟医院,张妈红着眼睛告诉她,张恺偷偷来了一次,交了五千块医药费,再没来过。   她和张爸怕刺激到张欣悦,一直没提这个渣男。   “既然她不提,你们就也别提,只当这个人已经死了吧。”   余自新想,经历了这些事还想跟渣男结婚过日子?那她可不敢再过问张欣悦任何事了。   幸好张欣悦没继续糊涂下去。她能考上F大,脑子是好用的。   她担心再留在北京她父母会劝她“原谅”张恺——她妈已经隐晦地暗示了几次了,没出院就打电话辞职,工资也不结了,打听好楚健他们哪天回海市,托他买了张票,不顾父母反对一帮人一起走了。   一个女孩子,又病着,一路上大家对张欣悦相当照顾。   当然有人问她为什么病没好就赶着回海市?   张欣悦苦笑,去北京闯荡了一圈不习惯,本来就想回海市了,这才跟前同事老板组了个饭局,幸好这样才小命得保。   一位老师笑说,“看来北京不利你,回海市吧!”   火车开了几个小时后张恺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儿,问她今天好点了么,问她父母什么时候走?还说他想她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刚才房东来收下个月房租了,他替她交了她那一半。   张欣悦胃里一阵阵翻腾。她不明白,自己从前究竟在张恺身上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竟然会为这么个卑劣、自私、凉薄到极点的男人放弃好好的工作,处了四年的同学和朋友,眼看就能贷款买到的房子,为他跑到举目无亲的北京。   她是中邪了?还是被牛屎糊住眼睛了?   她把手机SIM卡抠出来,去了趟厕所,扔到马桶里。   余自新让她当北京的经历是一场噩梦,她现在,终于从这场梦中醒来了。 第155章 原始股 你怎么确保他拿到原始股之后会……   张欣悦回到卧铺, 枕下车轮咔哒咔哒,她迷迷糊糊睡着,忽然又想起, 张恺这种自私的性子其实早就有端倪。   他俩谈恋爱两个月后, 两人天天一起去食堂吃饭, 张恺叫她跟他用一张卡, 每个月一人往卡里存五百, 钱提前交给她,一次存两百。   她当时还觉得开心,有点小管家婆的样子了, 可同寝室一个女生说这不公平,“他一次吃多少?米饭都比你多一倍, 肉、菜也是他吃得多,怎么能跟你一人五百呢?”   她一想也是哦,跟张恺提了一句,他还生气,“你怎么这么斤斤计较?”打听了是她寝室谁说的,上课前直接走到人家面前, “某某, 我和张欣悦的事你以后少管!跟个居委会大妈似的。”   气的那女生以后再不跟张欣悦说话了,其他室友也说她,“你怎么能出卖她呢?”   “唉算了算了别说了,回头她再跟张恺说了,你也想被当众骂呀?”   从那以后,宿舍里的人跟她就不像从前亲密了。   她觉得被孤立了,跟妈妈诉委屈,她妈还说, 这是难免的呀,什么叫亲疏远近?这就是。   张恺也说,“她们不理你,还有我呢!有我还不够么?”   她从前以为是够的,但后来证明,不够。   毕业了,离开宿舍,又到了北京,和同学们的关系快速疏远后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忘了怎么交朋友了。而且,一起上班的同事大多是本地人,年龄比她大,没人和她有共同话题,也没人对她的生活感兴趣。   只有每天张恺回到家她才能说上几句工作以外的话。可他还想出着出去玩呢,一会儿是去看足球,一会儿是去打篮球。   这种情形下,什么原则,什么底线,很快就没用了。   医生查房的时候她问过,是不是服用紧急避孕药造成了宫外孕,医生只告诉她,下次吃药前好好把说明书读两遍。   她蒙着头无声地哭,她以前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这些道理,这些事,明明很重要,可偏偏没人教。   她妈都教她的那些,都没用!   她倒是什么时候都跟张恺好声好气说话,他回家,她拖鞋给他拿到房门口,可他干了什么?   就这她妈还催她跟张恺和好,“年轻人谁不会犯错呢?他胆小老实,你跟他说,不用怕,你爸要敢打他,有我拦着呢!”   有你拦着?   当初我爸打我你怎么不拦着?   老实?老实人会去通宵打游戏还骗人是加班?老实人会扔下五千块医药费就跑了?   楚健到餐车跟余自新汇报情况,“她还行,哭了一会儿睡着了。你那边还好么?”   “也还行。”余自新走常经理的关系,今天中午被邀请至张恺工作那家门户网站参观。   CEO亲自陪着他们在工作间走动,她故意停在张恺工作桌前,问了几个问题。   CEO叫张恺,“你给余总解释一下。”   张恺不敢跟余自新眼神接触。   余自新装着不认识他,还跟他握手道谢。   午间吃工作餐时,她又故意走到张恺面前,“同学,能过来一下么?我还想再问个问题。”   排在前后的人纷纷看他们,张恺脑门冒汗,好像看到CEO就在不远处,也在往这儿看。他害怕余自新说些什么,只得端着托盘跟她走到一边。   余自新冷笑着打量他几眼,“张欣悦得了什么病进医院的?”   张恺张了张嘴,不敢出声。   余自新低声说,“是阑尾炎。记住了么?”   “记住了。”   她满意一笑,绕过他向前走,又回过身,在他后背拍了一下,吓得这鳖崽一激灵,余自新嘲笑,“留在这儿好好干吧!”   呵呵,好好干?   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这位CEO之前被partner背后捅过,从此得了疑心病,她表现得像是要挖张恺,看他以后还会不会被重用。   你个鳖崽子当初听说这家公司给员工原始股就扔下海市已经签的工作,那现在被时予新挖走也很有可能呀,说不定还能带点核心机密走呢!   余自新冷笑,哼,我看你怎么进核心圈,怎么拿原始股。想跳槽?哈哈,要是能让你随便跳那CEO也趁早别干了。   对这种鳖崽子,就跟对张欣悦的糊涂蛋父母一样,讲道理没用。   这鳖崽子干的事,想靠法律惩罚他?哈,离犯法还远着呢。最多只能道德谴责。但肯定还有不少人觉得他这些行为甚至不构成道德上的瑕疵。   总不能找人套麻袋打他一顿吧?开玩笑,这里可是首都。   就这么算了?不。   他越想要什么,就让他得不到。   余自新走后,张恺果然被叫进CEO办公室,“听说你女朋友从前就在小余总公司?”   张恺冒汗,“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哦。”CEO笑,“好巧啊。”   楚健听余自新讲怎么陷害张恺的,大呼痛快,“这混蛋不是想要原始股、当IT新贵么?哈哈,进不了公司核心只能当IT民工咯。”   他疯狂托人找张恺之后,有人还以为他要找张恺共事呢,提醒他这货不是好东西,女朋友对他挺好,他还大放厥词,说什么“先用几年,以后公司上市成功,大把大把的美女任他挑”,你说,这种人怎么能信任?   余自新听了只轻轻叹气。先用几年。用。他还真没当张欣悦是个人。王八蛋。   为什么很多女性觉得自己找个有可能拿到原始股的男人就是拿到自己的原始股了呢?   你要怎么保障人家真拿到原始股之后会跟你分享财富?   两人沉默片刻,楚健忽然说,“你回来后,我请你吃个饭吧?”   余自新笑了,“还真打算请客呀?”   “我一诺千金,说了请,那就必须请!”楚健也笑,停了几秒钟他又正经地说,“不是请客。是我想跟你约会。你愿意么?”   北京酒店里,余自新把手机举在脸前看了看,“神经!”   这周末酷乐校园歌手大赛顺利落幕,网络票选预测和最终决赛结果有巧合有冲突,有人大爆冷门,有人变成黑马挤进前三,线上话题度火爆,似乎完全没有受期末考试影响。   对校方和大多数观众、选手来说,决赛结束当天一切就结束了,但常经理他们要跟踪后续的销量,雯雯等人要在各大网站和论坛上收集数据,余自新还要和曹敏一起整理出一份详细的报告交给常经理,这份工作才算完成。   她们自己还要复盘呢。   广域有一份可量化表格,事项上百,哪些做到了,哪些没做到,为什么没做到,有没有采取什么补救措施——这个人家可不会让余自新她们细看。   余自新只看大项都有哪些,抓住精髓,学会方法,回去再讨论出更适合她们的方法,没想到程欣记忆力惊人,两三天时间竟然把广域的复盘表记了个七七八八。   这也太强了吧?程欣应该去参加最强大脑!   程欣说哪有那么神奇,她只是取巧记下来,然后赶快写下来,回到酒店再合并信息去芜存菁。   这些忙完,余自新还想顺便探一探在北京做展览的话都有哪些场地可选。可以的话,她想今年年底前给时予新办个展览,到时刚好把工作室转成传播公司。   在北京这两周,她住的酒店,每一层电梯厅墙上都会挂个液晶显示屏,展示的是酒店的会议厅、餐厅,算是给酒店承办酒席、会议的业务打广告。   余自新脑子里灵光频闪,她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一茬?flash最适合在液晶屏上做广告啊!现在的显示屏普遍像素低,即使是静态照片都挺糊的,但是flash完全不用怕!直到很久之后,在公交车上还常常播放各种做称flash的小品呢。   她兴奋极了,当晚就跟小伙伴们商量液晶屏广告的事——这可是个能干上十几年的行业!   雯雯电话开免提,“我怎么没想到呢!那天我妈还问我写字楼电梯间的液晶屏要怎么清洁呢。”   余自新问:“能不能让二姑先帮忙做调研?”二姑的劳务公司接了很多写字楼的清洁工作,没人比清洁阿姨更清楚一座写字楼租出去了多少,租户公司都经营什么业务,生意做得好不好,她们也知道哪些电梯是人流最多的。   李霖提议,“我们也可以先接触一下液晶屏厂商。”   海市很多楼宇现在还没有液晶屏,如果她们能以低价购买,免费安装,不就多了很多投放渠道?   娜娜还想到,“你们不觉得好多商场等厕所时间很长么?在厕所排队的这段时间大家会乐意看广告的。”   众人忙说对对对,尤其女厕所,排队排老长。   不过,在厕所外面做广告,产品可得看好了。   讨论完此事,余自新私下问雯雯,张欣悦怎么样了。   张欣悦暂时借住在赵婷家,还打算周一就上班呢。   雯雯咂舌,“这么拼,我天啊,去了趟北京回来完全变了嘛!有事业心了呀。阑尾炎现在就算是做腹腔镜手术,也得再养一两周吧?”   余自新说:“那周一先给她做入职手续吧。有了就业合同才能办档案,办暂住证,总不能一直借住在别人家,她肯定也想租房买房的。”赵婷家也不大,就两居室,不然也不会急着买房子。   雯雯答应了,余自新又叮嘱,“可别跟她说什么去了一趟北京大变样、有事业心之类的话。谁想听人提自己做过的傻事呢?即便你是她老板,也不要这样。”她跟谁都说张欣悦是得了阑尾炎看清渣男真面目。   余自新回到海市时已经是六月底,离高考就一周了。   楚健没再提“约会”的话,仿佛当时是在开玩笑。   倒是李英琪小祖宗,有天傍晚连发十几条消息,一定要跟她见一面。   余自新感到他像是真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要跟她商量,但问了他又不说。   好容易到高考前都保密得挺好,要是这时候功亏一篑露了馅,李英琪考得挺好就不说了,但凡他高考出了什么岔子,李家怕是要跟她结大仇了。   她只好匆匆打车到他学校附近,在一间小冷饮店里等他。   没一会儿李英琪就到了。   他还没走近先说,“对不起。不过这事我真想不到第二个能商量的人。”   余自新不由自主站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李英琪拉住她向外走,“我们出去说。”   这么神秘?还怕在这儿说被人听到?   学校附近的路边种的是槐树,可惜这季节只有浓郁树叶,闻不到一丝槐花香,路边的房子全是中苏友好时期盖的苏式红砖小楼,在路灯的橘色灯光下变得像深赭石色。   余自新跟李英琪并肩走着,一面心里打鼓,一面又有种走进一副奇怪的油画的感觉。   这些小楼现在全变成了居民楼,各种声响飘出窗外,电视里的滑稽戏,走廊里炒菜做饭的,水房哗啦啦流着水,小孩子大人说话声,可李英琪充耳不闻,拉着余自新走了十几分钟,一直不吭声。他眉心微微皱着,这忧愁的样子和从前看T.S.艾略特诗集时那样子可完全不同。   终于,走到一个路口,他犹豫一下,继续向里走,老街坊没有门卫,隔得老远才有一根灯柱,光线比马路上还暗,余自新不由有点害怕,就在这时,李英琪忽然停下来,对她说,“媛媛的爸爸有情妇。” 第156章 信任的对象 本来你这些话会让我很感动……   “啊?”余自新一愣, “你怎么发现的?”   李英琪摇摇头,“这不重要,等会儿再说。我没法决定的是, 我应该告诉姑姑么?还是, 应该装作不知情?”   余自新看了李英琪几句话的时间, 才说:“专心高考。”   李英琪有点恼怒, 握她手的力度都重了几分, “怎么你——”   余自新打断他,“因为你姑姑已经决定离开他了!”她看得出李婉晴在筹划什么,还帮她搜集过一些大学的资料。李婉晴要找的琐碎信息全是这种:大学附近的公寓租金多少, 教学质量高的高中离大学有多远。   李英琪怔住,然后松了口气, 可眉心只展开了一下又皱起,低声问:“很久了么?以前就有这样的事了?那媛媛呢?她怎么办?”   余自新为李英琪感到不公平。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这种事?他发现这事多久了?心里一定很煎熬,也许还受了不小的冲击。   李英琪发现方悦棠有情妇,纯属意外。   他一个同学最近搬到了高档公寓,有游泳池按摩池。   盛夏时谁不想去玩水啊,可一到高三, 老师跟监狱长一样, 还专门告诉家长不许他们去游泳,那去同学家玩玩,顺便游个泳没事吧?   前天下午,李英琪到了同学家,他走出泳池,披着浴巾擦头发时听到姑丈跟一个女人讲话。   他躲在树丛后面,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挽着方悦棠手臂走进顶楼公寓的专属电梯,女人刷了卡, 电梯门关闭前两人就搂在一起。   每座楼顶楼只有一户,有私人电梯,和地下车库连着,可这天公寓电路维修,业主只能走到一楼大厅再去搭电梯。   余自新并不意外。   李婉晴从家中搬出来已经几个月了,方悦棠会守身如玉那就见鬼了。   可李英琪看来很受打击。   红砖小楼门口有几个水磨石长椅,余自新拉李英琪过去坐下,“你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就考了,他们的矛盾可不是几天产生的,也不可能几天内处理好。这些事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你也没有办法管。他们谁会听你的意见呢?”   “是啊,谁会听我的呢。”李英琪苦笑,“我应该很讨厌姑丈的,可他是媛媛的爸爸。小时候有段时间我爸妈特别忙,每天都是他接送我上学,他还教我打乒乓球,游泳也是他教的。他……他从我记事开始,就是‘我们家’的人。”   方悦棠比现在的李英琪还小几岁时就住在李家,他跟李英琪比寻常姑丈侄儿要亲厚许多,像伯伯像舅舅,很可能还像父亲,也许还曾是小少年心中成功男性的标准。   可现在,这个偶像失格了。   曾经有多尊重和敬爱,被逆转成厌恶和鄙视时的杀伤力就有多大。   李英琪语气苦涩,“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会让姑姑和媛媛伤心么?”   余自新说:“所以孟子才把富贵不能淫作为君子的标准啊。很多人有了金钱和地位之后,就会不加控制自己的欲望,为所欲为,不尊重人了。”   李英琪发了会儿呆,苦笑,“我这几天才发现,原来我真的还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我没法决定,我的决定也无足轻重,可是,我还是必须要做决定吧?”   他说完看着余自新,那眼神让她跟吞了块小铁块似的难受,李英琪这种“纯白”的孩子,现在也有阴影了。   可这世界就是这样啊,很多事不能简单二选一,因为有时哪个选择都不是最佳选择,都会要你付出相应代价,但你又必须得要做个选择。   还有,做出选择后,我们还会后悔。   余自新认真看着李英琪,声音不由变软,“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如果你觉得难受,就跟你父母谈一谈吧。他们应该有足够的人生经验,知道怎么妥善处理这种事。”   她顿了顿又说:“或者,你跟我说,也可以。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会认真听的。”   李英琪和她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展颜一笑,沉沉地应一声,“嗯。”   余自新忽然感到有点不自在,这才发觉她还一直跟李英琪拉着手,她想抽开,他却紧紧握着不放,路灯昏黄,可他双眸清亮,都能看见瞳仁上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   四周有各种嘈杂声,电视机,对话,刷锅洗碗,骑着自行车晚归的人,可是这些声音都离他们很远,最近的声音只有长椅后面花坛里唧唧啾啾的虫叫。   余自新在李英琪向她靠近那一瞬间赶紧站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他轻轻笑,“好。”   之后几天余自新总是惴惴不安。那天跟李英琪告别时他看起来是平静下来了,但是会不会再横生枝节?   七月。   海市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高三考生做最后的冲刺,每个人课桌上高高堆着卷子和教材,黑板上高考倒计终于是个位数了,大学里也发酵着类似的氛围,自习室和图书馆里到处是通宵复习摇摇欲坠的学生。   不管是哪处校园,随处能闻到新新冰凉喷雾的气味。   7月9号这天下午,楚健考完最后一门就来工作室了。他欠了不少工时,赶不出来这个月就没法拿全勤了。   余自新刚跟文娟、李霖开了电话会议,今年的两款新产品已经发售快两个月了,很多信息需要核对和分析,接下来的两个月是防晒产品的销售旺季,促销方案已经做好,和几家大连锁超市的合作也谈好,赠送的玩具娃娃成品从今天就要送到超市了。   五点多工作室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余自新坐在电脑前面继续画她的城市拟人系列小人儿,再过两周她就要去巴黎了,她不能空着手去见秦语。   这个系列的纪念品从概念产生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始终只停留在画稿上,秦语也琐事缠身,但这段时间她对设计有了更深的感悟,也有了更多实践和思考的机会,霜霜、酷乐,可算是这个系列的先行者。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把画稿改进得更完美。   余自新点了保存,摘掉眼镜正做眼保健操呢,楚健骑着椅子滑行到她旁边,“喂!”   她滴眼药水,“什么事?”   楚健小声说:“待会儿一起吃饭呀!”   余自新猛地睁开眼,“还没死心呢?”   楚健嘴角叼着棒棒糖,“你都能跟小李弟弟约会,为什么不能跟我约会?”   “神经!”余自新没好气,“他跟你说的?”   楚健似笑非笑,“你猜。”   真烦人。   李英琪不是那种会主动炫耀的人,绝对是被楚健套出话了。   其实这一点她一直不太理解,这两个人什么时候交换联系方式的呢?怎么还成朋友了?   楚健嘻嘻笑,“这是我们男人间的友情!你不懂。”   余自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我不懂?”哈,信不信我还能搞你们两个的CP呢!她锁上电脑,“走吧!去哪儿?”   余自新带楚健去了阿香居酒屋。   这货说什么要约会,根本没做任何功课。   余自新是熟客,要了单间,直接盘腿坐下,先就着毛豆喝几口啤酒,“到底什么事啊?”   楚健正经起来,“学校想让我保研。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参加学术研讨会之前系里的老师就透了个信,现在条件都放在他面前了,他该怎么选?   余自新握着啤酒罐子,“你呢,你自己想要什么?”   选保研,十分稳妥,不用再去适应环境,也许能更快有学术成果,可稳妥的另一种意思就是保守,意味着几乎一眼可以看到头的发展。   出国是条风险和阻力高得多的路,语言文化壁垒先不说了,留学签证怎么换成工作签证?工作要怎么选?进入哪个领域?学术?还是削尖头去华尔街赚钱?   现在看来出国风险大但回报高,但这只是在五年、十年内衡量,如果把时间拉长到二十年,就会发现,出国有着高昂的机会成本——楚健可能会错失国内的机会,原先不如他的同学很可能已经成了业界大牛,钱不比他赚的少,地位却高很多,还不用当二等公民。   楚健没有见过未来,但余自新知道,二十年后,中国成为了第二大经济体。许多精英乘着祖国这艘大船直接超越从前出国的那批同学,实现了阶层跳跃。   这就是时代和环境给的红利。   重生前余自新并没接触过很多精英,但看娱乐新闻就行了——好多明星忙不迭把子女国籍改回中国籍呢。   “你要问我的话,我觉得无论哪种选择都会有遗憾。所以,你得问你自己,你最想要什么?你觉得哪种遗憾是你可以承受的,哪种是你想到就会很后悔的。”余自新只能给出这样的建议,“想清楚了去做,尽量不留遗憾。现在出国了,将来可以随时回来么?现在留下,将来想出国可以随时出么?”   楚健托着下巴看她,好一会儿说:“余自新,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余自新差点被呛到,她惊讶地看他,“不是吧,臭臭?”   她立即想起李英琪、男人的友情,放下啤酒警告:“人家李英琪可刚成年,你别干缺德事啊!”   楚健气得闭眼叹气,“你瞎想什么呢!”但他一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也哈哈笑了,“放心吧你,我,直着呢!咳,你……”他说着,斜睨着她,眼波流转,“你应该清楚呀……”   哎呀我勒个去。   这怎么说着说着小眼神还不对劲了呢?   臭臭这祸害稍微收拾收拾,再喝点小酒,眼角脸蛋微红,就变身妖孽了呀。   余自新捂住心口往后退了退,严肃说:“是你自己说的引人误会。”   楚健再次叹气,“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他低着脑袋想了想,语气也严肃起来,“你应该知道,我当初来应聘是为什么。”   “嗯。我知道。你是来掂量我的。”   楚健微微摇头,“不。我是来找同类或者说盟友的。”   余自新稍微惊讶,“找什么?”   楚健继续说,“时予新确确实实是个‘创意’工作室。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我想要看看它背后的人。”   他突然停下来,看了看她,几乎有点为难,“如果你是男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我们互相欣赏,共事一段之后会互相信任,就像现在这样。然后,我会一直拿你当好哥们,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我帮忙,我都会帮你。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对我。”   余自新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我靠,本来你这些话会让我很感动的。”   楚健这一点没说错,她确实欣赏他的才干能力,共事快一年了,信任也确实培养出来了——不管她交给他什么事他总能想办法完成,更重要的是,哪怕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这条大鱼不会甘心在时予新这个小池子里呆着,但她也相信,就算接下来大家分开了,将来各自壮大后,他们依旧会重逢,还会合作,会互相成就,所以她乐于给现在的他一点她能力范围内的帮助。   该怎么形容这种无来由的相信呢?也许,这就叫惺惺相惜。   要让楚健说的话,他可能还要再加个定语,男人间的。   余自新想骂人,“我是女的,影响我帮你在海市买房入户口了么?你怎么就不能把我当哥们儿了?”   在这一点上楚健无法跟她达成共识,他嘟起嘴坚持说,“这不一样。等你结婚——不,等不了那么远,等你交了男朋友,你就会和所有男‘哥们’疏远了!还谈什么战略呀盟友呀,你跟我们一起出个差都不行,哪怕开个会加个班,时间稍长了你男朋友就会打电话来问东问西。你要是个男的就没这些事了,咱俩以后最多一起吐槽你女朋友烦人。”   余自新觉得有点好笑,原来不仅女性会有这种基于性别筛选合作对象的想法,男性也会有。   会不会出于这种考虑,女性在职场的上升渠道又窄了一些?   她们真的是因为这样被疏远被排挤出男人的世界的么?   她摇头,“小楚同志啊,你对这个世界,对女性,对我——都理解得太浅薄,太幼稚了!要么就是你对你自己的魅力太高估了,你自恋呀!你……”   她正准备对楚健继续进行点人身攻击呢,手机响了,一听铃音就知道是李英琪。   楚健一脸坏笑,“啧啧。”   打脸来的太快。 第157章 梦想 不是人人都有梦想   李英琪今天算是彻底解放了。   考完了!   考得还不错。   高考结束当天晚上班级聚会。趁着成绩还没出来, 先痛痛快快吃顿饭,再晚了就不行了,有人考中有人落榜, 哪里还热闹得起来。   班主任居然还开了几瓶啤酒请大家喝。   喧喧嚷嚷中, 李英琪忽然有种一切热闹和自己都没关系的错觉。他走出饭店, 给余自新打电话。   他告诉她, 他和姑姑谈了谈。   李婉晴中午专门回家一趟问他考得怎么样。   李英琪跟姑姑说了会儿话, 就单刀直入问她需不需要他帮忙?他从现在开始就放暑假了,可以上网帮她找国外大学的各种资料,找不到的他还可以上大学论坛发帖蹲回答……   李婉晴一下就明白了。   但她并没追问任何细节。   “她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了?”李英琪问。   余自新说:“也许, 她只是毫不关心,一点也不在乎了。”   李英琪像在问她, 也像问自己,“为什么我们家的人好像都没发现姑姑已经决定离开了呢?”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在装傻?   半小时后,他也到了阿香居酒屋。   这是他们三个第三次一起吃饭了,余自新今年四月自考还是在楚健他们学校,这俩人又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去接她,楚健又尽了一次地主之谊。   她问了李英琪都吃了什么, 让服务员再给他一碗乌冬面, 自己又要了几个腌萝卜寿司,楚健不满嘟囔,“我呢?”   余自新不耐烦,“你自己不会叫呀?不是你请客么?”   楚健嘟一下嘴,转头拿出大哥气势,“英琪,你还想吃什么随便要,哦, 你暑假打算干什么呀?”   李英琪看余自新一眼,“还没想好。”   楚健立刻出主意,“先去驾校报名!把驾照拿了跟同学一起去玩。”他说起他当年,哥仨骑着摩托车从哈尔滨一路南下骑到大连——因为是男人就要骑摩托车去看海。   “大连的海不好看,我们又骑到青岛……”   余自新笑,“你们最后骑到哪儿了?”   楚健有点小得意,“厦门。”   这下不仅李英琪“哇”了一声,连余自新都很震惊,“你们哪儿来的钱啊?”   “沿途卖艺啊!我们可是东北亚地区小有名气的乐队!大连现在还有我们‘带菌者’乐队留下的传奇。”   “越吹越没边儿了,我怎么从来没看你玩过任何乐器?”   “那是你没给我机会。改天我背吉他过来!”   余自新跟李英琪一直追问细节,楚健最后说老实话,“其实我们有个屁名气,是遇到好心人帮忙,大连那酒吧老板托了青岛开酒吧的朋友,青岛的老板又托别的开酒吧的朋友,跟接力似的一路招呼我们。我们也走运,前几年民谣真火啊,一个手鼓两把吉他就能撑住场面了,我们在酒吧唱上几天,小费没多少,主要是住宿免费。”   而且去厦门这主意吧,是因为其中一个人考上了厦门大学。哥几个到了青岛后脑子一热,一商量干脆直接骑过去吧。   于是成就一段青春传奇。   到了厦门大家把车卖了,买火车票直接各自去大学报道,行李是让家人给寄来的。   李英琪超级羡慕,这大概又是男人才懂的浪漫。   余自新后知后觉,原来天行者找上时予新是想再找个酒吧老板,复制传奇。可惜,男人的浪漫是骑着摩托浪迹天涯,她看到这四个字吓都吓死了,她能想到的浪漫就是有房有家。   楚健又问:“你想好报什么大学什么专业了么?”   李英琪又习惯性看余自新一眼,“还没想好。”   余自新大惊:“你不打考医学院么?”   从前的小李医生对他们袒露心事:“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这么觉得我应该当医生,可我从小就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   余自新愣了半天,“那你想过想做什么吗?”   李英琪摇摇头,盯着余自新看了一会儿说,“我也以为当医生是我的梦想,后来才发现,这个梦想是他们塞给我的。我挺羡慕你的,你有梦想,而且……”   楚健接话,“而且一点也不犹豫地朝着她的梦想前进。”他长叹一声,跟李英琪坦白,“其实我也一样。报考这个专业是因为我高中班主任是教数学的!我觉着,真正有属于自己的梦想的人很少。大多数人是一边走一边摸索找到梦想的。”   余自新忽然百感交集,“你们不知道我为了找到自己的梦想经历过什么。”两辈子加起来才找到梦想。   她呼口气,“不管怎么说,今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来,干杯!”   楚健大声说,“祝我们都早日找到梦想!”   李英琪还是沉沉稳稳的,“敬梦想。”   老家的农家小院里,宋家宝也在庆祝高考结束。   他考得不错,要是估分没太大误差,今年的录取线又能跟前几年差不多,稳能考中。   宋老爹特地让老伴去集市买了肉还杀了一只鸡,叫小儿子一家三口来老宅吃饭。   吃完饭,宋老爹问两个儿子,“接下来咋办?”   宋大伯觉得他爹心眼真是偏到没边儿了,他两个儿子上大学时,他兄弟可出一分钱了?连红包都没,只送了一篮子鸭蛋。轮到小宝考大学,他还得出钱?   哼,成绩都没下来就打量要钱了?呸!让你考不中!复读去吧!   可一想到小宝复读,考不上,最后还要他两个出息的儿子拉扯,他又想,算了,还是让他考中吧。   宋大伯老婆走进来收拾桌子,斜眼看宋大明,“弟,你家秋凤都当大老板了,她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点都够小宝上学了!我家老大十一结婚,那不得在县城饭店摆几桌请一请同事领导?我们哪有余钱呀。”   宋老爹气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宋大伯立刻骂老婆,“有你个娘们儿啥事?滚滚滚!”不过,他骂的时候偷偷冲老婆笑。   宋老爹看不见大儿子的脸,气顺了点,但大儿媳妇说的也没错。   唉,愁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大才和小宝都是他孙子,谁他都不愿意委屈。唉,要是秋凤这死丫头痛快把钱拿出来,不就啥事都没了?   可是宋秋凤不仅不应承,还整整两个月没寄钱。也没再打电话。   他有啥办法?没有!   宋秋凤可没忘了这茬,第二天就打来电话了。   李广济家小儿子叫宋老爹:“秋凤姐来电话了。”   宋老爹一听,跳起来跑得飞快,把人甩在身后。   宋老爹抓着话筒亲亲热热叫大孙女,“秋凤,你咋这么长时间不往家打电话呢?你这次一定别忘了把手机号留给我……”   秋凤直截了当说,“爷爷,我不打电话来,是叫你寒了心了!”   她问为啥徐家一堆子人来G市找她算账他们连个屁也不放,她说他们只记得她的钱,她说小宝来G市念书可以,可是她跟两个妹妹打工这么些年,寄的钱早够交学费了,她问他,徐家那五万八彩礼不是没退么?那钱准备干啥?拿出来呀!   宋老爹支吾说,这钱留着给你家翻修房子。那房子是十几年前盖的,别人家都要盖起二层楼了,墙上还贴瓷砖,你家光秃秃水泥墙多丢人。   宋秋凤冷笑,不是说小宝上大学是头等大事么?咋?小宝上大学还回家住着?   宋老爹恼羞成怒,“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那是你亲兄弟!你不给他出钱,你的钱想留给谁?”   宋秋凤说:“当然是给我自己花,吃好穿好,坐飞机去外国旅游,啥好买啥,争取死前花完!实在花不完,我留给两个妹子!就不给这群狼心狗肺的!爷爷,我给你直说吧,小宝来上学,没问题!不过他学费我已经出过了,甭想让我再出一茬钱!他要是来好好念书,哪怕是个亲戚家的孩子,我也会照顾,其余的,想都别想。话我放到这儿了。趁着他还没报考,你们好好考虑吧。”   “还有,当初我爸妈骂我,骂一句减一百块钱的事您还记着吧?”   宋老爹肝颤,“秋凤……”   秋凤笑,“要是谁骂我,我还给他钱,我不是傻子么?对吧,爷爷?”   宋老爹缩肩驼背回到家,召集儿孙们,宣布了宋秋凤的最终决定。   宋大明两口子还是老一套,嚎叫咒骂撒泼,不过这次李桂香还没来得及跳起来,宋老爹就叫他们安静,“这钱你们出定了!”   老大两口子一听,互相看一眼,脸上都是喜色。   李桂香掩着嘴,“哇”地哭出来。   宋家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紧紧握着拳头对自己说,等着吧!你们这些看不起我的人。大姐笨得跟榆木疙瘩似的都能当老板赚大钱,我也能!他默默低着头,双眼喷出炽热的光,等着吧,等我赚了大钱,让你们后悔死!   自从宋大明赌博输了几千块,宋老爹就逼他把家里的钱都交出来,钱存成宋家宝的名字,存折放在宋老爹这儿。   老头拿出存折的时候手都颤抖,不舍得呀!   但不舍得能咋办?   行,就先把学费交了,等小宝去了G市,隔三差五跟两个姐姐在一起,人心还能暖不回来?这毕竟是她亲兄弟呢。   高考结束后的几周时间过得很快,估分,填报志愿,等成绩,接下来能做的就是等待。   宋家宝如愿以偿收到中大计算机系的通知书后,宋老爹自掏腰包在县城饭店摆了两桌请宋家宝的老师,还叫宋家才宋家旺做陪客。   家里买了两挂鞭炮,又杀鸡宰鸭,雇了两个媳妇,摆了一天流水席。   流水席可不是白摆的,每个来吃饭的人都得送红包,五十,一百,像刘家成爹妈,是长辈,又是姻亲,得包两百。   刘老太气哼哼,“咱家雯雯考上大学也摆席了,他老宋才给五十的红包,还说什么女娃上大学以后难找女婿的酸话!要我说,咱也包五十!”   刘老头不同意,“咱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咱家现在是啥样人家?况且看在来娣儿面上也不能只报五十。”   刘老太这才舒服了。她家儿媳妇可是只给她和老头子买了金镏子,她自己爹妈都没有。   在老家这么大张旗鼓摆宴席,余自新自然听二姑说了宋家宝考上中大的事。   老实说,宋家宝脑子是灵的,可要是心眼坏了,人越聪明就会越歹毒。   她对宋家宝能改好持怀疑态度。他和刘洋不一样。单看刘洋是怎么对雯雯、对她们姐妹就明白这两人差异在哪儿了。刘洋把姐妹们当成人,而宋家宝,自小就把她们当成奴隶。   但凡他有点骨气就不会写信跟大姐要钱。   余自新打电话提醒两个姐姐,小心有人要来当太上皇。   真要是宋大明李桂香跟来了,你们想好怎么对付了么?   大姐胸有成竹,“我跟阿黄交待了,不怕!”   二姐觉得大姐是傻乐观。她做了两手准备,要是他们来了,老老实实的,那也就罢了,大家相安无事。要是想闹腾,呵呵,她现在是宋诗远,可不是从前的宋改凤了。哪怕用点手段,也得把宋大明这个老祸害送回老家去。   她担心的是小妹,“这个周末你就要飞去巴黎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余自新去法国的签证六月底已经办好,还考了一次TEF,满分900,她拿不到300分。听力部分几乎全军覆没。   好在现在钱不是大问题了,去一趟法国,身临其境了,被逼着每天不停地听、说、读、看,一定能快速提高。   “你放心吧!我都多大人了,再说,缺什么到那儿再买呗。”余自新在留学生论坛上得到许多前辈传授的经验,去欧洲留学,必须要带的东西其实就两样:转换插头和电饭锅。   宋诗远哪放得下心呀,问东问西半天,咬咬牙,还是迂回地说:“要是语言学校安排的住宿条件不好,你忍一忍,就几个星期,可别出去住。”   余自新心知肚明二姐是什么意思,故意逗她:“秦先生说了,他有好几处公寓,可以让我借住!”   宋诗远急得“嗝”一声急抽气,然后听见小妹哈哈大笑。 第158章 走向世界 新新干成了男足多少年也没干……   1999年八月, 余自新第一次去巴黎时在虹桥机场乘机,时隔三年,浦东新机场已经建成, 国际航班都要从这出发了。   余自新到了机场先去看仙姬的柜台展示。flash动画真的相当适合液晶屏播放, 仙姬的柜台前又围了不少人。   她在登机口转了一圈, 画了个粗略的地图, 把一路上看到的液晶屏位置标上。   八月底她从法国回来会直接飞去G市。如无意外, 跟仙姬合作的TR连锁酒店将会成为时予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第一个合作伙伴,提供广告投放机会,现在嘛, 时予新缺的是广告客户。   候机的时候余自新看到导游和老师领着一个高中生旅行团才想到,哦, 她是第一次一个人坐长途飞机。   余自新主动跟他们搭话,一问,他们也是刚从高考解放的学生,学校是海市一所有名私校。   上了飞机,余自新跟人换了座位,挨着这群女孩坐, 趁机打探一下他们对新新这个品牌的看法。   还真不少人用新新的产品呢!   有个女孩说, “这个价位的防晒霜其实质量都差不多,但新新的娃娃可爱呀,所有娃娃我都收齐了!”   另一个笑着说,“广告也很有趣。”   “要是单卖娃娃我也会买的!”   余自新想,单卖娃娃?那不是买椟还珠?   不不不!等等,她记得媛媛就很喜欢买什么盲盒娃娃,各种各样,十二生肖系列的, 吸血鬼系列的,迪士尼联名的,哈利波特联名的……买来就放进亚克力盒子里,搁在展示柜里,只为了好看。   还有迪士尼的紫色兔子和粉红狐狸,根本就没它们演的动画,依旧因为受人欢迎上了热搜,只要可爱就行了。   啊……她忽然想到,莫非,萌,也是不可小视的生产力和财富密码?   对呀,为什么不真的生产些娃娃卖?   除了现有的新新产品,再加点别的娃娃?那要不要给它们做背景故事?   让她想想,有没有什么类似的成功案例可以取经……   等余自新把注意力拉回来,女孩们已经在讨论到了巴黎自由活动那一天要做什么了。   她又问女孩们有什么意见要给新新么?她自称在新新做过实习生,可以传达给新新高层。   立即有人说,香氛喷雾能不能出些不加清凉成分的?秋冬也想香喷喷的呀。   那确实可以。秋冬香氛啊……大家都想闻什么气味呀?   答案脑洞大开,开始还正常,要桂花。接着有人插嘴,要桂花糖,或者桂花酒酿圆子更好,然后有人提名糖炒栗子!   画风渐渐偏移成冬天的好吃的。   还有人建议,新新应该像酷乐那样,多做几个广告。   女孩们搬着指头算,“酷乐第一次出场,酷乐过春节,酷乐情人节,酷乐大合唱……一年四个广告片呀!霜霜全家都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后排一个男生大声插话:“酷乐还在青青慧慧的广告里客串了呢!”   “对对对,这个也得算上。”   有人为新新发愁:“是不是你们预算有限啊?”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光有同人创作大奖赛也不够,还要多出片!   出片?   余自新想笑,难道还要霜霜它们拍杂志硬照?哎等等!为什么不能?有人用柴犬头像代替男模特拍男士穿搭,书都卖脱销还上过热搜呢!   美少女战士也穿过香奈儿,霜霜它们为什么不行?   有这帮小天使作伴,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一点也不无聊。余自新脑子里新点子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她把这些主意都记在本上,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定期抽幸运顾客寻找反馈!   这才叫灵感撞击呢。   要降落时余自新跟几个女生交换企鹅号,说好回海市再聚。   拿了行李,余自新暗自呼口气,她逗二姐的时候说什么跟秦语有联系,其实,秦语上次回复电邮还是好几天前。她有种感觉,自从她告诉他要来巴黎学习后,他对她的态度更加谨慎和客气了。   他问她需不需要派人来接她去学校。   她回复,不用,我定了学校的接机服务。   学校派来接她的人叫亨利,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头发卷曲贴着头皮,看不出年纪,大概……十八、九到三十岁之间?余自新一直叫自己不要盯着人家看,又借他手机给学校打了个电话确认才跟他去了停车场。   亨利跟她说了几句话改说英语,余自新松口气,过了一会儿又说:“您还是跟我说法语吧,我想尽快提高。”   亨利笑了,“不用着急。”   余自新订的宿舍是双人间,室友是一位日本女孩,叫花子。   管理员布松太太说她尽量把讲不同母语的学生分在一起。   这方法确实有用,花子英语水平还不如法语呢,两人在一起只能说法语,要么比手画脚,实在急起来还试过写汉字交流。   一周后两人就熟到可以互相用化妆品和衣服了。   花子看到余自新的电子辞典超级后悔自己怎么没想起买一个。   余自新握着辞典,想起李英琪。   他还是报考了医学院。   国外很多年轻人会有gap year,高中毕业后用一年时间尝试各种技能学习,或者独立旅行,有可能还要打工来存钱完成旅行和学习,通过这一年来寻找自己的人生方向。   可惜,国内好像人人恨不得早点上大学进社会,楚健所做的,大概已经是最接近gap year的尝试了,难怪李英琪会羡慕。   由于有时差,语言学校虽然有上网的设施,余自新只是在企鹅上给他留言,说说自己的近况。   这所语言学校的课程安排得算是密集的,每天六小时上课,其余时间要学生完成作业,自学。   虽然只上了一周课,余自新能感到明显的进步,去食堂打饭时常跟校工亨利搭话,“我说的比第一次见面时又好一点了吧?”   亨利每次都笑呵呵说,“是的!”   周末时几个中国学生一起去中国城,花子也去了,她第一次看到麦当劳是汉字标志,新奇得很,连拍几张照片。   大家找了家馆子吃中餐,吃到米饭时有人感动得要哭了,然后服务员就端上一盘油汪汪黏唧唧的柠檬鸡,把感动的眼泪给吓回去了。   余自新想起上次在塞纳河那条有孙悟空的船上吃的中餐也是这个调调,最正宗的就是米饭和饭前上的炸虾片了。   看来以后要是长期在法国学习,还是得自力更生做饭。   大家又杀去中国超市。   余自新买了一袋1.5公斤的米,一瓶酱油一瓶老干妈,再买两包广式香肠一包干香菇,这就齐活了。她有电饭锅,实在馋了能煮个香肠饭。   她正在货架间溜达呢,突然呆住——新新防晒霜!   “啊!”她捂着嘴小声尖叫,赶快先用相机拍下来!   结账的时候她问超市小哥,这个防晒霜卖的怎么样呀?你们从哪里进货的呀?   小哥爱答不理,“纸袋要加钱。”   余自新亢奋极了。   她去了附近几间中国超市,几乎每一家都有新新防晒霜!   价钱比国内价格翻了几倍,几间超市卖的稍有高低,据一位好心姐姐说,法国一间专卖廉价商品的超市LIDO也有卖。   余自新猜测这是哪个批发商把货卖到法国了,又问小姐姐有没有看过霜霜的广告,小姐姐表示不知道霜霜是谁。   余自新带着几盒在异国他乡找到的霜霜回到学校,一一打开仔细鉴定一番,确实是她们的产品!产品批次还有前后,基本都是三四个月前生产的。   她算算时差,国内才早上六点,不行,她等不及了!她太想跟人分享这一刻了!   她打李霖手机,“亲爱的!我在法国买到霜霜了!”   李霖睡意朦胧,停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也是一阵小声尖叫。   余自新按捺住激动,“但是没人知道霜霜是谁!哎呀我靠,我怎么这么愚蠢呢!明明芭芭拉都说过她给她弟弟妹妹看霜霜的flash他们都很喜欢,因为霜霜不说人话没有语言障碍!”   李霖也后悔不迭,“哎呀,我们怎么没想到要在法国论坛上发flash呢?”她又压低声音笑了一会儿,“我太激动了!”这能不激动嘛,不知道啥时候就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了!中国男足多少年都没干成的事她们不知不觉就给干成了!   两人冷静下来后,余自新说,“你赶快叫楚健雯雯他们想办法做个调查看看我们的产品知名度,再找几个国外的闪客论坛发一发广告,另外,我觉得霜霜的包装是不是可以换一换?直接把可爱的霜霜印在瓶子上呀!画面是无国界的语言!我等会儿再给文娟姐打个电话。”   李霖说:“不用你打!我待会儿跟她说。你那边都半夜了,好好休息。”   这个意外发现给余自新注入了巨大的自信。   整整一周,无论做什么,她都会不自觉地笑,上课发言更积极了,语法有错发音不标准也毫不觉得羞耻,改正就好了。   她还主动联系秦语,约他周五晚上见面。   周五傍晚,花子用她的便携式熨斗把余自新准备的裙子烫得平平整整,还借给她一双金色细带子高跟鞋。   余自新打扮好,花子捂住心口,“好美。”   亨利帮她叫来出租车,还帮她开车门,“辛德蕾拉,记得午夜前要回来!”   余自新笑着趴车窗前跟他挥手。   秦语约的地方在拉丁区,听名字应该是间意大利餐馆,不算太正式的地方,余自新在车上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overdress了,穿得过于隆重。   下车时她在一家餐厅的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顿时又自信起来,玻璃门上的她有一头浓密的栗色卷发,身上银灰色的丝缎吊带裙像流动的碎银子一样闪动柔和的光泽,衬托得她身段更加纤长美好。   她不会逊色于巴黎任何一个女郎。   路人们的反应证实了她的想法,她走向餐厅时一路上都有人向她投来欣赏的目光和微笑。   那家餐厅外墙种着一颗巨大的紫藤,浅紫雾气一样的花絮絮开着,累累坠坠从二楼的窗口垂下,余自新走到门口,一眼看到了秦语。   他坐的小桌上方有一座古老的枝型吊灯,餐桌上放着一台迷你小台灯,他很放松地翻看面前一叠纸。   一位侍者问她有没有预约,她看向秦语,他像是有所感应,目光从纸上抬起,显得非常意外,但随即露出微笑。   侍者领着余自新走过去,她听到自己的高跟鞋在古老的木地板上发出嗒嗒声,餐厅里在播放一首很老的法语歌,叫玫瑰人生,就在这时,一个红衣女郎走到秦语身后,手放在他右肩上拍了一下,他自然地向右转头,这女郎却把头伸到他左边,开心笑着,秦语发觉被捉弄了,也转过头笑。   余自新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住。 第159章 主动出击 我再也不想窝窝囊囊的了……   红衣女郎名叫克莱尔。   是一名律师。   她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受雇于秦语, 两人因此认识。   秦氏家族遗产官司秦语大获全胜,克莱尔功不可没。   秦语刚才翻看的那叠文件签上名,这桩官司就算正式了结了。   之前余自新以为秦语每次回复电邮只有寥寥几句是为了避嫌, 毕竟他说过, 比起写信或电话, 他更喜欢当面说。   她还以为他是被狗血争遗产官司缠身无暇旁顾, 可是不是。   她曾经跟李英琪说过, 她有太多工作太多事情需要专注,她的世界比他的复杂太多了。   同样,秦语的世界, 比她的,辽阔太多, 复杂太多,有太多诱惑和机会。   她是怎么对李英琪的,秦语就是怎么对她的。   余自新一直微笑着。   微笑着接受秦语和克莱尔对她的赞美,微笑着听他们的意见点菜,微笑着吃完饭,还在克莱尔的建议下要了一杯消化酒。   她还微笑着跟秦语约了个时间, 到他办公室给他看城市拟人的画稿。她尽量表现得像个有备而来的商业伙伴。   只是, 坐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余自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克莱尔是来取文件的,但是明显跟秦语不仅仅是客户和律师的关系。   这世界每一秒都在自顾自转动。不会有谁专门等着谁。   道理她都懂,只是难免失落。   但她告诉自己,她也并非毫无收获。她第一次主动出击了。她不再甘于默默等着被人挑选了。她也可以挑选。   回到宿舍,她把那条漂亮的裙子收进行李箱。算了,就当是新手村打怪赚经验了。   余自新再去见秦语时换上另一套装备:T恤工装短裤帆布鞋,她还背着装画稿和草图的夹子, 提了一兜酷乐霜霜玩偶娃娃的样品。   秦语在巴黎的办公室在一桩古老的建筑里,陈设古香古色,和那时在法兰克福分公司的现代简约风格完全不同。   这间办公室从前是他父亲用的,他暂时不想重新布置。   他对余自新画的草稿很满意,也很喜欢酷乐和霜霜,他还跟她一起看了不久前制作的酷乐大合唱flash,认真听她讲她的规划:创意工作室改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业务增加,从前只承接广告创意,现在不仅要创意和制作,还准备加上投放,提供一条龙服务,还承接大型宣传活动。   她问他知不知道是哪位批发商进口了新新的产品,秦语惊讶地笑:“恭喜你!我会帮你问一问。你想和批发商见一面么?”   余自新点头,“如果可以再好不过了,我想了解他们的经销策略,也许可以配合着做一些低成本广告宣传。”新新的定位是十几岁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法国这个年龄段的人使用电脑和网络的也很多。她真是笨啊,酷乐登陆日韩市场用的也还是她们制作的那几支广告,可她竟然没想到要在外网上发布新新的广告,搞点知名度。   两人又说回城市拟人纪念品。   秦语拿起酷乐娃娃认真端详,“除了徽章我们也可以做一些娃娃,还有手机挂件。日本的年轻女孩们现在很喜欢在手机天线上挂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在义乌生产,运到日本售卖,运费就比运到欧洲要低很多。”   他还问她:“有没有能做出3D模型效果的电脑软件?”   有。   不过,是楚健利用建筑系朋友下载的盗版软件修改后做的。   余自新建议秦语下载一个企鹅,“这样我可以传文件给你。”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几种绘图软件的优劣,秦语觉得不管是哪一种,都还是要使用者的基本画工过硬才能发挥效果。   “你最近只画了这些么?没有其他画稿?”他再次翻翻余自新的画册,有点不满地小声喃喃,“不能只把注意力放在‘有用’的东西上啊,那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和枯燥的练习才是给你提供长久灵感来源的营养,你的潜力不止这些,如果现在就给自己设置限制……”   “你可以提前告诉我你会带一个朋友来的。”余自新突然说。   秦语翻画页的手停住,他又看了几眼画稿才抬眼看着她,“抱歉。下次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余自新静静和他对视了他几秒钟,“其实,我还带了很多我平时练习的画稿来巴黎。如果你那天没带克莱尔来,我今天本来会带来的。”   秦语神情很复杂。他很明显听懂了她言外之意。   但他犹豫得很明显,“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华,你最初的画稿很笨拙,但里面有些非常新颖的,是你独有的东西……”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我在绘画上的天分没法和你比,我只是拥有更多经验,任何处于和我同样处境的人,都会尽可能帮助你,就像你向路人问路,只要知道的人都会告诉你正确的方向。我,不过刚巧是第一个你问路的人。”   余自新听懂了。但她不顺着秦语的思路走,她直截了当问,“你和克莱尔在认真交往么?排他性的。”   秦语微微皱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说对了!”我以前确实不这样。我自卑。我从来不敢主动去争取任何人的喜欢,可我不打算继续这么窝囊下去了!   余自新觉得自己的语气简直有点咄咄逼人了,但她有种自信秦语并不会因此不悦,“如果你没和她交往,那这个周末我们再见一次,我会带上我其他画稿。”   秦语看了她半天,终于失笑,“好吧。我们还在奥赛宫见面。记得带上你的画夹和作画工具。素描,水彩,水粉,什么都行。”   余自新走出大楼时脚步轻快。   这几天她反复回忆秦语和克莱尔相处的情形,暧昧也许有,但亲昵极有限。   很可能是克莱尔在主动追求秦语。   既然克莱尔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   搞事业的时候她会坐在原地等老天爷给她发钱发机会么?不会啊!她会主动想办法,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那为什么换成搞男人,她就只会坐在原地自怨自艾?   她人都已经到巴黎了还不敢尝试主动出击,干什么?等老天爷看她可怜,给她发个哪儿哪儿都跟她合适、专门为她打造的对象?   想屁吃呢!   成功不成功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她就是得试着学会主动出击。   看,只要主动出击了就有回报。   哪怕秦语不答应,咱还多了一次被拒绝的经验呢。   余自新回学校的一路都美滋滋的,不是因为跟秦语约了去奥赛宫,是因为她知道,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股窝囊劲儿被揪出来暴晒在阳光下,消碎了一部分。   她给自己打气,加油。锻炼勇气就和锻炼肌肉是一样的道理。没有取巧的技术,只能不断、不断地练。加油,余自新。   很快到了周末。秦语跟她约的时间是下午五点。   夏季奥赛博物馆闭馆时间延长,周四这天晚上9点半才开始闭馆。他们有足够时间可以参观。   这时游客很少,很多艺术学生选这个时间来临摹,河对岸的卢浮宫也是每周一天会专门开放到更晚给这些学生。   秦语也背了他的画具来。   他先带余自新看上一次他们看过的那些印象派大师们的画作,“你现在看到的,和上次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有!   两年过去了,她学到了更多知识,对技术的理解更深,她的审美水平也大大提高了,她再次看到这些画作时的感受当然更深刻,更复杂,更震撼。   她对着秦语傻笑了一会儿几乎要流出泪。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微笑说:“用心看。看他们是怎么表达光线的。”   参观一小时后,秦语带她出来,这时太阳还没落山,但气温已经快速下降了一两度,他熟练找了个树荫帮她支起画架,指点道,“向前看,再向右看。看到了么?”   看到了。落日下的建筑,光线每分钟都在变化。   “画吧!”   他在她旁边支起自己的画架,跟她一起描摹落日下的桥梁、行人和建筑。   他告诉她,莫奈对光影痴迷,他常常会画同样景物在同一视角不同光线下的样子,比如刚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草垛,还有海边的悬崖,还有米兰的大教堂,他能画上十几幅。   “在酷乐的第一支广告里你用颜色改变来表现它的心情和视角改变,后来的短片里你还用快速改变的线条表现它的心情的变化,这些想法很棒,现在,如果让你再做一次它的情人节广告片,你会用别的手法么?”   余自新细细琢磨秦语的话,他又提醒她,“光线又变了!注意看。”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光,影子,微小而缓慢的移动所造成的变化却是巨大的。   这种细微的变化用高速相机也无法完全记录下来,只能用人眼和心灵来记录。   她大感震撼,为什么自己从前没注意到这些呢?   啊,对了,她上课的时间几乎全是在夜晚,又怎么观察光线变化呢?秦语竟然看过她的画稿后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催促她,“快!你必须要快,抓住给你印象最深刻的细节,画出来!不用在意其他的。”   他不看她,也在快速画。   光线完全消失时,余自新成功将巴黎一角的日落捕捉在画纸上。   她转过头看秦语,他也在看着她微笑。   这次奥赛宫之旅让他们的相处恢复了最初那种融洽,甚至可以说比之前更随意了。   许多话题不再有顾忌,余自新很直接地问秦语,是不是因为上次在G市她两个姐姐的表现心生芥蒂,他也很坦白回答,“确实有一点。但更重要的是,她们的举动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比你大十四岁。”   余自新提醒他,“我很快就要二十岁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可他笑一笑,“我还是比你大十四岁。”   余自新黯然。   那她要怎么办呢?   她现在究竟算是多大年纪?重生后要是按照原本的年龄每年增加么?她觉得不是。身体的活力和健康程度,生活的重心和目标,全都跟重生前完全不同。她周围相处最多的人平均年龄也比原先的低很多,几乎都是二十出头,她自然会不断受到他们的影响,心态、说话的语气、行为模式也会渐渐趋同。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是真正的二十岁。   那么,她现在究竟多大了?折中一下,重生前的年纪加上现在的,除以二?   秦语觉得她太“年轻”,她同样也觉得和楚健李英琪相处时不由自主会拿他们当小朋友看待,那怎么办?   再等十年?   到那时她算是几岁了?能找到“同龄人”么?   《欲·望都市》里凯瑞和大先生也相差十几岁,萨曼莎和比她年轻近二十岁的男模特交往,她相信这些并不止存在于虚构故事中。   她问他:“如果我现在是三十岁,你还会这么在意么?”   秦语凝视她一会儿,把头转开,不作回答。   余自新明白了,他在意的并不是十四岁的年龄差距,而是世人的审视。也许还有他对自己的审视。   他的不回答不是回避,而是不愿给她任何能被她当成“鼓励”的含有诱导性的话语。但他也不愿意说谎。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问秦语,“可你总不会介意多一个二十岁的朋友吧?”   秦语笑,“当然不介意。” 第160章 宋家宝的新世界 大姐的房子空着不正好……   摊开了谈过之后, 余自新和秦语真的像朋友一样相处。   两人几乎每天会联系一两次,有时谈正事,大多时候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余自新还跟他讲了自己家里的烦心事, 弟弟要去G市“投奔”两个姐姐, 她担心父母也会借机过去重新剥削姐姐们。   秦语叹着气笑, “在这一点上我们遭遇不尽相同却有些相似。”他家的遗产官司打了几个月最终在他的努力下几方和解, 他要父亲留下的私生子女在法国做亲子鉴定, 如果真有血缘关系,他会善待他们,结果几个孩子中只有两个和他是同一父亲所出。   如此狗血, 秦语说起来的时候却看不出一点尴尬,大约是早不在乎了。   余自新上次给大姐二姐打电话时得知宋家宝已经在几天前到G市了, 除了宋大明李桂香,宋老爹也来了。   宋秋凤给他们在中大附近的一个小区租了套房子,她和宋诗远忙着呢,哪可能天天来看他们。   他们来之前,姐俩已经这么说了,宋家宝想提前来熟悉G市环境, 可以, 他一个人来的话还能跟她们一起住,要是这么一窝来,那就一起住在外面。   宋老爹和李桂香都被训练好了,就宋大明不信这个邪。   宋秋凤派黄家明去火车站接他们,宋大明摆起太爷的谱,指手画脚要黄家明把他们送去姐俩住的公寓,黄家明假装听不懂,宋大明气得让宋家宝说普通话, 叫黄家明打电话给秋凤,“说遍天下也没亲生老子娘到闺女家不让住给送到外面的理!”   宋家宝倒是翻译了,黄家明笑着说:“小弟,你姐姐是疼你呀,这个小区是中大附近最新的,好多住户跟你们一样是外地来的,孩子想考G市艺术学院提前来上考前补习班,家长也跟来照顾,就租在这里,你爸妈讲话大家也能听懂,说不定还能遇到几个同乡呢。等开学了你想租学校旁边的房子怕是租不到咯。况且,你大姐也是住二姐的房子,就两居室,你们去了是要打地铺的。你非要去呀?”   宋家宝问,“那我大姐自己买的房子呢?”大姐跟二姐住,大姐的房子空着,不正好给他么?   黄家明又笑了,“小弟,你姐退婚时男方讹了她三十万,这钱从哪里来的?当然是把房子抵押出去问银行借的啦!现在房本都在银行押着呢,房子出租给别人,月租还不够还银行每个月的利息。你马上是大学生了,这道理你跟你爸妈爷爷讲一讲吧!”   宋家宝憧憬了一路G市的繁华,自己马上要当上城里人了,住上楼房了,这颗火热的心被黄家明一席话浇了一盆冷水,“滋”一下冒出青烟,凉咗。   黄家明暗自摇头,这一家子还真没一个好鸟。   他自己也有姐姐,姐姐嫁得也好,可他从没想过要占姐姐的屋子。   宋老爹听孙子解释,原来秋凤还欠了一屁股债呢!他就犯愁,“那她还买车?还请司机?还租房子?大家挤一挤,住几天我们就回去了,哎呀,租这房子得花多少钱啊?”   这钱直接给小宝多好!   黄家明解释:“当老板也要请客交际,没有车,你去接人,看看人家要不要跟你坐出租车去吃饭!”   宋家宝一下就听懂了。想做生意,排场是免不了的。连排场都撑不起来,更不可能有实力。谁愿意跟穷鬼做生意?   车子进入市中心,人多车堵,时不时要刹车停车,坐在副驾驶的宋家宝还好,后座上三个人可受不了了,还好黄家明早有准备,让宋家宝给他们一人一个塑料袋,“千万别吐到车上,不然车子要送去车行专门清洗,花钱还要耽误事。”   繁华都市到处是高楼汽车,他们原先只是艳羡着,谁想到汽车还会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终于到了小区,就跟黄家明说的一样,崭新的电梯高楼,楼下有花园有喷泉,秋凤租的屋子在17楼,两室一厅。   黄家明这时已经放弃跟其他人交流,只教宋家宝,怎么用淋浴,厕所马桶要冲水,厨房电源在哪里,空调怎么用。   这天晚上姐妹俩在附近一个饭店要了个包间,一起吃个饭,给小宝洗尘,顺便问问他们是什么打算。   黄家明把四个人接来,宋大明一进包间就大吼,“死丫头!啥时候轮到你坐主位了?还不站起来!”   宋老爹也拉着个脸,秋凤这丫头怎么敢对他摆这种谱?就叫个司机来接他们也罢了,还不说到饭店门口迎迎他们?   宋秋凤屁股都没抬一下,只当没看到宋大明,招呼宋老爹,“爷爷,来这儿坐,小宝也坐吧。”   宋诗远笑着说:“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待会儿吃完饭,服务员会找坐这儿的要钱。”   宋老爹不知是真是假,只得坐了,宋大明憋了几肚子的气,就等着见了姐妹俩打她们一顿呢,哪肯罢休,挥着王八拳就上去了,还骂,“打死你个臭丫头!”   他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觉得胳膊脖子一阵剧痛,嗷嗷惨叫起来,再一看,黄家明站在他身后,把他胳膊掰到脊梁后面去了!   李桂香和宋老爹惊叫起来,宋诗远横眉怒目喝道,“不想吃饭就早说!我们可忙得很呢!”说着就要走,宋秋凤笑着拦她,“总得给小宝个面子!黄生,谢谢你啦。”   黄家明放松手劲,“老板客气。”   宋家宝狠狠瞪着宋大明,一张脸紫涨,恨不得这个只会坏事丢人的爹立刻死在他面前。   宋老爹也低声骂,“糊涂东西,大喜的日子闹腾什么?”   李桂香慌得不行,看看黄家明,又看看宋秋凤,张了张嘴,什么也不敢说,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刚才她也想骂这两个臭丫头一顿呢,在自己爹妈面前摆什么臭架子!现在又后悔又庆幸。哎呀妈呀,这个司机看着就不像好人呀!凶神恶煞一样,不知道宋秋凤从哪儿找来的。   她越想越害怕,不敢再抬头看两个女儿。   宋大明回家时咒骂了一路,宋家宝忍了几忍,没高声叫他闭嘴,他简直分不清是这样更丢人还是跟宋大明在车上吵起来更丢人。   吃饭时大姐说他们三个想住多久住多久,她们每周给生活费,等宋家宝开学了,办好报名,再用他学生证到附近派出所办暂住证,有了暂住证就不怕查三无被遣返了,可是——他是疯了才让这种傻哔爹留下来呢!丢人死了。   这次还只是在大姐的司机面前丢人,要是留下来被他同学老师看见他有个这德性的爹,他还想发展人脉?还想在学校混得好?以后当老板?做梦呢!   宋老爹也一肚子气。这个傻儿子,记吃不记打,他骂了爽快了,也不想想是谁开着车呢!司机回去跟秋凤一说,秋凤还不是把气撒在小宝身上?该买的东西不买了,该给的钱不给了,找谁去要?   到了家,爷孙俩一起开火把宋大明骂了一堆。   宋大明气没处撒,劈头盖脸打了李桂香几下。   宋家宝气得把他妈拉开,“不许你打她!”李桂香躲在儿子身后哇哇哭。   要是在乡下,宋大明再打得狠点他也不会管,可这是在城里,他领着个鼻青脸肿的妈,谁会瞧得起他呀!   宋老爹真后悔,还真让大儿子说对了,就不该让宋大明来。   接下来一周,几乎每天黄家明都来当导游,拉着四口人去G市著名景点游玩,两姐妹虽然好几天才露一次脸,不过每次来都不空手,四个人现在穿戴的和城里人不差什么。   李桂香摸着新连衣裙喜滋滋说,“丫头们还是有良心的。”   这么老实了一个星期,宋家宝跟姐姐们说自己报的计算机系是看雯雯报了就跟着报的,可他都没摸过电脑,想让姐姐们买一台给他,最好是笔记本电脑。他暑假里学一学,开学了就不怯了。   宋诗远跟余自新讲到这一段的时候忍不住咯咯笑,“你猜大姐怎么应付的?”   大姐二话没说给宋家宝在文化宫报了个电脑维修班。   来吧,几十台二手电脑全都拆开了,师傅教你盘声卡显卡硬盘风扇散热器。三十天的课程物超所值!绝对能让你学明白了。   宋老爹也说,就得这样。电脑那么金贵,等你学明白了再买不迟。   余自新觉着,要是他们一直老老实实的,那姐姐们也不会故意刁难。   谁知道隔了几天再打电话,二姐告诉她,宋大明被抓去收容所了!被遣返了!   “啊?”余自新惊讶了一下,又觉得不意外。   宋大明吃喝赌抽一样不缺,嫖也是想的,村里找不到而已。   他来G市前就跟老家那些在G市打工的人都联系上了,儿子要来念书,两个女儿都赚了钱,现在还专门给他租了有电梯的房子,他不找老乡来看看,好好炫耀炫耀,人生有什么乐趣?   于是没多久,一波一波的人就来了,吃吃喝喝还不够,吃完了还要打打牌玩一玩,玩着玩着,就玩起钱来了。   宋老爹一开始还说宋大明,但请来的老乡都是客,怎么好在客人面前骂儿子,像指桑骂槐,再说宋大明身上没钱,生活费每星期宋秋凤让黄家明送来,宋老爹觉着这样也行,省得宋大明出去惹事。   宋家宝去电脑班了,宋老爹跟着去看了两次热闹,文化宫呀,宫过去是啥地方呀,现在都让咱老百姓在里面上课了!还有给老年人开的国画书法班,还有学象棋围棋的,老头儿站在那儿看,秋凤一听说,干脆给他也报两个兴趣班,这也算有正事干了。   宋老爹打电话跟李广济吹,“大侄儿,我家秋凤可舍得给我花钱,吃的穿的都不说了,看我跟着小宝去文化宫看他上课,她还给我也报了两个班呢,我这也成半个文化人了!”   这么一来平常家里只有李桂香,宋大明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每次他的狐朋狗友来吃喝赌博,她还得买菜烧饭给他们。   这天宋大明几个赌友又来了,李桂香提着篮子出门买菜买肉,骂骂咧咧买回来,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一群民警拽着几个人往面包车里塞,其中一个又蹦又嚎的被两个民警压在车厢门上,不是她死鬼老公是谁?   李桂香魂飞魄散,正要跑过去,听见几个围观的人说“三无”“收容”什么的,立刻想起小宝警告过他们,到了大城市再像在村里那样撒泼打滚就会被当三无,抓进收容所!进仓后先吃一顿杀威棒,人攒够一波就送去遣返原籍。   原来是真的。   她出了一身冷汗,缩着脖子躲在人群中,警车开走了才跑回家,一看,赌桌被掀翻了,牌九骰子啤酒瓶烟头洒了一地。   李桂香这才哭出来,找邻居问是怎么回事。   对门的阿姨也看了一场大热闹,“有人举报你家有人聚众赌博!你老公也傻,防盗门都开着,警察来了不是一抓一个准?”   李桂香回到厨房,懵懵地坐在择菜的小凳子上,发了半天呆,才又跑去找邻居借电话,打给宋秋凤。   结果电话提示“暂时无法接通”,她才想起来秋凤说过,这两天她要和宋诗远去香港出差。   李桂香失魂落魄,晚饭也没做,宋家宝和宋老爹两人回家了才知道出了这等大事。   他们能联系谁帮忙啊?跟宋大明一起赌博被抓走的那些人家属还要找他们要人呢!   宋大明运气还真不好。   等两姐妹从香港回来再找人打听,他已经被遣返原籍了!   宋老爹只好叫宋大伯跟宋家才去省城接人。   宋大明这次可吃足了苦头,后槽牙都被打掉了一颗,监管人员说他跟一起遣返的人打架打的,宋大伯问他是不是,宋大明不吭不哼,头都不敢抬一下,老实得跟兔子一样。   余自新听到这儿,“这是老天开眼了?”   宋诗远叹气,“老天开眼?你猜是谁举报的?”   余自新心中一震,后背一股凉气——不会吧?   “难道是,宋家宝?” 第161章 旅行的计划 很多年后还是会一直想起的……   别说宋秋凤和宋诗远没想到, 余自新看到过宋家宝后来几十年的人生,也没想到这个弟弟会这么狠。   宋大明不把她们姐仨当人看,可是把宋家宝当他的眼珠子, 但是宋家宝把他爹当啥, 那就不得而知了。   宋大明聚众赌博, 还没有暂住证, 不被遣返都难。等宋秋凤和宋诗远回到G市再打听到消息, 人都被装上车运走了。   追是肯定追不回来了,那就只能等着人到原籍领吧。   不过说实话,宋大明被遣返, 不仅两姐妹松了口气,就连李桂香也觉得这样也好, 留他在这儿干啥?听他吆五喝六?伺候他跟他的狐朋狗友?伺候慢一点还要挨巴掌?俩闺女一周给一次生活费,也不管她究竟怎么花,公爹和儿子不去菜市场哪里知道肉菜都是什么价钱,李桂香每周能扣下来几十块钱呢,这点钱干点啥不好?   宋老爹本来还心疼儿子愁的直哭,后来听小宝说, 以后国家要每年公开考试招公务员了, 考试通过还要政审,直系亲属有坐牢的可别想端公家饭碗。   宋大明这次聚众赌博是金额较小,只遣返原籍,以后呢?再让他留在这儿,惹出祸蹲大牢,判几年刑,可咋办?   宋老爹立刻想起自己另外两个孙子都还没编制呢,尤其是家才, 关键时候可别因为这个不争气的叔叔让人扯下来。   想到三个孙子的前程,宋老爹不心疼儿子了,他赶快又打个电话嘱咐宋大伯,可得看好了宋大明,别让他跑出村子惹事了。   宋大伯早厌恨透了这个弟弟,大儿子马上要结婚了,他闹这出?被人指指点点,连带两个儿子和没过门的媳妇脸上都不好看。他跟老婆一商量,宋大明不是得“养伤”么?给他一天三顿饭,想喝酒就喝,院子门锁上,不叫他出去。   一家人没有一个再在意宋大明被遣返的事了,宋老爹每天高高兴兴跟宋家宝去上文化宫上课,李桂香就在家做饭洗衣,看着电视,学几句粤语。   宋诗远却担心是有人盯着她们姐妹故意搞事。她费了点心思找到那天的举报电话录音一听,倒吸一口冷气,举报人讲的是夹生的粤语,声音却很熟——宋家宝的!   这么一想就知道为什么宋大明偏偏在两个女儿去香港出差的时候搞聚众赌博被举报了。   宋诗远疑惑,“小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余自新说,“嫌丢人呗,怕他这个惹是生非的爹留在这儿以后会让他的同学老师看不起他,会影响他的前途。”   原来,想把宋家宝的农村出身、农村亲戚用橡皮擦掉的,不止是他老婆,还有他自己。   搞不好,他现在也恨着姐姐们呢。赚了钱不给他花,该死!还看不起他,该死!   怎么办?   他继续留在G市,会不会什么时候发疯伤害两个姐姐?   秦语告诉余自新,对付这种人,只要让他觉着只有讨好你、巴结你才会有好处,他就会永远趴在你脚边摇尾巴。他只对妨碍他、对他毫无用处的人才露出利齿。   他对付那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亲人”,也用了一样的办法。   秦语还安慰她,不用担心,也别害怕,只管继续搞事业,努力做她们想做的事情,她们的生意做得越大,社会地位越高,越成功,就越安全。   宋家宝这件事让秦语和余自新有了艺术指导和生意合作之外的更多话题,偶尔还互相吐槽一下烦心的事。   当然秦语办正事的效率也很高。他找到了那位批发新新防晒霜的公司,还成功联系到来巴黎出差的一位经理艾伯特跟余自新会晤。   爱尔国际贸易是一间德国公司,专门搜罗世界各地价廉物美的日化用品转卖到欧洲,中国是他们近几年开始关注的产地。   艾伯特对新新的创始人是位年轻女孩并不算很惊讶,他对今年推出的芦荟防晒霜和润肤露也挺感兴趣,坦言他们打算跟踪观察一段时间,也许明年会进口,他还给余自新提了个她从没想到的意见——“新新”这个名字,很难念啊!XinXin,是sing sing么?还是Tsing Tsing?总不会是“艾克星艾克星”吧?   这就是文化差异啊朋友们。   余自新表示会好好跟同事们商量,积极处理好这个始料未及的问题。   产品名字拗口可不是小事。假设一个顾客用了新新润肤霜很满意,想跟同伴安利宝藏,结果念不出也不确定这个东西的名字,那安利的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她跟艾伯特交换名片和联系方式,准备寄一箱试用品还有各种娃娃和海报到艾伯特办公室,“我们接下来会更注重欧洲用户的体验,也会陆续发布一些线上广告。”   艾伯特跟她握手,“期待我们未来的合作!”   这次秦语帮了大忙,余自新趁机约他吃晚饭。   她特意又穿上那条碎银子一样的吊带裙,约的依旧是那间意大利餐馆。   秦语这次依然先到了,一看到她,赶快站起来迎接。   他打量打量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Deja vu.”   似曾相识么?   余自新不这么认为。   这才是本来就应该发生的场景。她成功让它在现实里上演了。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余自新计划和几个语言学校的小伙伴一起去背包旅行,路线也基本订好了,先去法国南部,再坐火车去意大利,返回巴黎后就要回国了。   秦语说他年少时走过类似的路线,事实上很多对艺术、建筑和历史感兴趣的人都喜欢走这条路,以罗马为中心,然后去米兰、佛罗伦萨、威尼斯、那不勒斯等地,这是一条对古典艺术的“朝圣之路”,如果想走的更远一点还可以继续向东,去希腊雅典,再坐船去克里特和圣桑托里尼等岛屿。   余自新问他这条路线上他最喜欢的城市是哪一个,秦语沉吟一会儿,“佛罗伦萨。”必须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的几乎所有巨匠都曾在此长居并留下自己的代表作,在乌菲兹美术馆里面藏着美迪奇家族的艺术珍宝,其中有达芬奇的同门师兄波提切利创作的两幅蛋彩画,《维纳斯的诞生》和《春》。   “看来我得和小伙伴们商量一下,修改路线。”余自新最主要的小伙伴是花子,她明确表示无论余自新去哪儿她都愿意一起去,另外几个小朋友预算有限,理想中的路线也和她的明显不一样,有人想去西班牙的伊比萨岛,有人想搞南法深度游。   秦语帮她出谋划策,可以从巴黎坐廉价航空飞到米兰或者直接飞到佛罗伦萨,从佛罗伦萨去威尼斯可以坐火车。   不过,乌菲兹美术馆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每年七八月世界各地的游客都会涌来,排几小时的队却等到管理员通知大家闭馆的事常有发生。   余自新一听急了,“不能在网上预约订票么?”意大利人民应该也有人做黄牛吧?   秦语笑了,“别急。我托人帮你买预约票,邮寄过来只用几天时间。”   余自新这才松口气,又问,“佛罗伦萨还有什么是必须看的?不,不要那种大家都觉得必须去的,是你觉得必须去的。”   秦语回忆一下,“有座花园,种了很多风车茉莉,可以俯瞰佛罗伦萨,还能看到远处有铅笔一样直的墨绿色丝柏,托斯卡纳典型的红房顶房子,风吹来时花香熏人,晚上睡觉好像都还可以闻到……”   他说完,又想一想,“还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教堂,藏着据说是耶稣受难时的圣物,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桥对面正对着那间小教堂,有一家很老的冰淇淋店,他们有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   余自新问侍者借了支笔,在餐巾上一一记下,秦语还在餐巾上画了个简略的地图,表明那间冰淇淋店位置。   这次约会从头到尾都很愉快。   余自新非常确定,自己在很多年之后也会回想起这天晚上的一些细节:餐桌上小台灯的玻璃灯罩泛着浅紫色珠光,双肘支在桌上时灯罩的颜色会像溶化的水彩一样变幻成带点金属光泽的粉紫;香槟杯里的淡金色意大利汽酒,细小的气泡不断向上涌;他们坐的临窗的桌子,有只在夜里迷路的蜜蜂一会儿趴在窗棂上一会儿又飞回窗外垂下的紫藤花上,嗡嗡,嗡嗡,却知趣地不去打搅他们;秦语微笑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他下唇正中有一道较深的唇纹也会在此时展开,变淡;还有娇兰满堂红和一种叫Limoncino的柠檬味甜酒的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回到宿舍后她跟花子躺在床上讨论新的旅行路线,睡梦里都是意大利著名的城市和地标建筑,伴随着秦语讲述“古典朝圣之路”的声音。   第二天傍晚,校工亨利找她,“帕斯卡女士给你送了几本书。”   帕斯卡女士是秦语的秘书,是位看不出年纪的老太太,一头银丝,非常瘦,余自新猜她大概再过二十年也会穿高跟鞋和高级套装。   她家就住在附近,秦语曾请她顺便送过两次书给余自新。   这次他送来的是几本旅行书,其中有本被翻毛了角的孤独星球,里面夹着两张字条,一张是帕斯卡太太留的,另一张自然是秦语写的。   他说自己试着找了一下,居然真在旧居书房里找到了他当年用过的书,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   书里有不少折页的部分,大概是原先他印象深刻或极为憧憬的景点。   她想起秦语寄给她那本穆夏画册,十八岁的秦语在布拉格买的,他现在说的是那时的经历么?他的“朝圣之路”走到了哪里?   秦语说他最近要去意大利谈公事,没准,到时可以和他一起去乌菲兹美术馆?或者,一起去那间有全世界最好吃的冰淇淋的店?   她打电话跟秦语致谢,又问他几时会到佛罗伦萨,他只笑说目前还无法确定,让她不要在意,只管计划她的行程,他会尽量配合。   余自新这天晚饭后要了份甜点犒赏自己,主动出击就是有用!看看,第二次约会已经差不多订好了。   周五这天下午,一群人呼朋引伴要去拉丁区喝酒,课程下周三正式结束,在语言学校结识的新朋友转眼又要分开,更要及时行乐,余自新没凑这热闹,她到自习室画画。   新新要进军更广阔的市场,广告只有一年多前的?太寒酸了吧?   她也想把自己最近感悟到的东西放在新flash里试一试。   她正画着草稿,亨利来了,“你有访客!”   余自新一怔,“我的访客?”   亨利笑着眨一下右眼,“是位帅哥!”   一定是秦语!   她乐呵呵跑去会客室,推开门,一下愣住了。 第162章 反叛的李英琪 我不想再当一个完美的空……   来找她的确实是帅哥没错, 不过不是秦语,是李英琪。   四目相对,李英琪是又欣喜又不安, 余自新是又意外又迷惑。   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儿了?你和谁一起来的?他们知道你来这儿么?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这些问题在她脑中转了一圈, 最后, 她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要来?”   李英琪听她这么问, 从一看到她就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了, “因为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机会找到这儿。”   就和余自新来时遇到的那群学生一样,李英琪的学校也组织了旅行团,他跟十几个同学老师一起来了欧洲, 两天前旅行团到了巴黎,今天下午自由活动。   他就按图索骥来找余自新了。   余自新听了暗中轻轻呼口气, 不是离家出走跑来的就好,“你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打电话给我,我会去接你的。”   感动么?   确实呀。   身在异国他乡,有人旅游的时候还专程跑来看你当然感动了。   不过,李英琪下一句话一下把这份感动给冲飞了, 他说:“我还有两个月的签证, 我想改机票,跟你一起去意大利。”   余自新懵了。   她睁大眼睛看李英琪,弟弟,你叛逆了!   她怔怔看李英琪,“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英琪规正得好像用尺子量着雕刻出的脸上此刻有种倔强,“不能gap year,不能骑摩托车流浪,我还不能在欧洲自由行么?”   余自新想拍脑袋, 楚健,你害人不浅!你说你胡咧咧什么啊,把这么乖的李英琪都给带歪了!   李家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李英琪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一直让他们骄傲,从不让他们操心,谁知高考结束后一夜之间叛逆了!   他先是为报志愿跟家里人闹了一场,最终还是报了医学院,然后去考了驾照,那也罢了,驾照拿到第二天说要去自驾游。   那当然不行。这次连他爸李剑晴也不站他这边。   李英琪只好再次“妥协”,那你们让我去欧洲玩。不是跟着你们去,我自己去。   那当然也是不行的。   于是李英琪联合几个同学一起闹腾。我自己去不行,那我跟几个同学一起去行不行?   依旧不行。   家长们训他们不自觉学习时说“你也不小了怎么不知道用功”,现在又改口说“你还是个小孩怎么能自己跑那么远”。   李英琪又举例,人家私校的都组织去欧洲去美国旅行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几位有能力的家长一商量,再找老师校长,最终几方达成协议,行吧,让你们去,就是辛苦老师了。   但李英琪打从一开始就计划的是叛逃。他从没放弃独立行动的初衷。   余自新听完,懵圈了。   她第一反应也是拒绝他,立刻又迟疑了。   李英琪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和她一起旅行”,还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和小伙伴们来一次旅行?   她问:“你为什么找我呢?找上几个同学一起走也行吧?”   李英琪笑得有点难过,“我当然想过。来欧洲这一路我一直在观察,但很可惜,他们全都和不久前的我一样,太乖了也太傻了。他们没人意识到这么被老师领着,跟小学去春游的区别只是去的地方远近不同。我们在法律上已经算是成人了,请问,有哪个成年人会高高兴兴听人安排一切?”   他说到这里几乎有些羞愧,“我们只是一群外表完美的空心人。”   他们家世都不错,从小生活优渥,被养的懂事听话,他们能自己好好学习,但学习是为了什么?为了考上好的大学?为了将来找份好工作?没人认真想过。   什么是人生梦想?不知道。   即使有人宣称自己有梦想,仔细一推敲就会发现,所谓的“梦想”也是别人灌输的。就像从前的他。   看到李英琪垂着头,余自新心里很难受。   撞见方悦棠和情妇这件事对他的冲击比她想的要更强烈。   他开始思索并质疑自己从前的人生是否只是个完美的假象?他们跟他说那些道理那些话真的都对么?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自立,想要证明给自己看,他并非一个玩偶之家中的另一个玩偶,并非一无是处。   如果这次尝试失败了,他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干脆任命,听从摆布,乖乖当个漂亮空心人?还是采取更激进的方法去挑战,去反抗?   余自新想起上辈子的小李医生,年过三十迟迟未婚,难得休息还被安排去相亲,有时一天还好几场,只有躲在媛媛这儿才没人打扰。   当时她没在意,自己一个人过多好呀,理解!现在想来,这是不是他的另一种反抗?不想再被家人长辈安排、摆布、过他们心目中的“理想”生活?   余自新又忽然想到李婉晴的遭遇。   钱效云他们不爱她么?但是,爱和过度保护,还有大家长式的□□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很多家长早已越界,大声喊着“我们是为你好”把孩子最后一点真正独立的可能掐掉。   现在的李英琪,不是任性,不是叛逆,是在求助。   她问自己,如果不用担心得罪钱效云他们会影响她挽救媛媛,她会不会对李英琪现在的求助视而不见?   不会。   她用力拍他肩膀一下,“喂。”   李英琪抬起眼。   她说:“你应该也猜得到,我绝对不可能带着你畏罪潜逃。如果你能说服家人,我的旅伴也不反对,那我们就加上你一起去。”   余自新带李英琪找到花子和另一个想去朝圣之路的小伙伴尤里。   长得好看的人在博取陌生人好感时是很有优势的,他们都挺喜欢李英琪。   李英琪不会说法语,但英语相当流利,大家沟通也没问题。   更棒的是,他问了他们计划的路线立刻说,“我有驾照,还办了驾照翻译和认证,我们可以租车。”   原先三个人里只有花子有驾照,但日本车子方向盘在右边,她不太敢在欧洲开车,如果李英琪加入,他们的交通选择就多了。   从南法开车道那不勒斯只需要六七个小时,沿途还能看到地中海的无敌海景,坐火车要麻烦很多,要转乘巴士,不算换乘等车的时间路程已经超过十个小时。   讨论完毕,尤里和花子都同意李英琪加入。   余自新说:“现在,你得说服老师和家里的人了。”   李英琪谨慎点点头,“你放心。即使不成功,也绝不会牵扯到你。”   余自新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看来李英琪很清楚她那些想法,“你……不会嫌我市侩么?”   李英琪皱眉,“怎么会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媛媛好,对我姑姑好,从来不是因为你想从我们家得到什么好处,是因为你单纯喜欢她们。你不想被牵扯,也是因为这个。”   他凝视她,“你比我更早发现姑姑需要帮助……我很感激你。”   余自新脸都热了,她才没有这么无私呢。   她挥下手,“好了,我送你去车站吧,再晚就错过集合时间了。”他们今晚七点在塞纳河畔一家餐馆吃晚餐。   两人走在路上,突然下起小雨,李英琪从背包里拿出一件长袖衬衫要余自新披上挡雨,她忙说,“我没事,你遮你自己就好,我一下子就能回宿舍换衣服了!”   李英琪怎么可能同意,余自新只好让他举起衬衫给两人挡雨。   快到车站时李英琪忽然懊恼地“唉”了一声,余自新转头看他,“你落下东西了?”   李英琪摇摇头,指指路对面一对打伞的情侣,那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男孩搂着女孩肩膀,女孩抱着男孩的腰,像对连体婴。   他看着她,一向正气凛然的脸上这时有顽皮笑意,一个字没说,却把他所思所想表达得很清楚。   余自新瞪他:“喂,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带你去呢!”这真是跟楚健学坏了。   走进车站,刚巧这阵小雨就停了,阳光比刚才还要耀眼,李英琪抬手接屋檐滴下的水珠,言若有憾,“辜负了老天的助攻。”   余自新咬咬嘴唇,“行了啊你。”   李英琪低头对她笑,余自新也忍不住笑了。   秦语就是这时看到这对少年少女的。   其实,他先看到的是那个英俊少年,他半边身体在雨中淋湿了还执着地举着一件白衬衫为他身旁的人遮雨。   秦语微笑猜测,这男孩身边一定是个年轻女孩。   只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才会为喜欢的女孩做这样的事。   然后,他们走进车站,少年放下衬衫,果然,他全心保护的是个高挑的少女。   这女孩回过头,秦语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   是余自新。   她穿着一件豆绿色的古巴领上衣,唇上是珊瑚色口红,这两种对比色使她的肤色显出一种类似素瓷的,冷冷的光,她的栗色头发垂在耳后,微微卷曲,像精致制作的小画框,把这张白瓷一样的脸框住,她的头发光滑服帖,但靠近头顶的地方有几缕叛逆地向上竖着,大概是刚才被衬衫纽扣勾住了。   她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恼火,嗔怒,责备,好像还有点想笑。   她显然知道那个男孩喜欢她。所以有恃无恐。   车子很快把车站远远甩在后面,秦语叫司机,“先送帕斯卡太太回家。”   老太太向后看了看,又转过头看看他,轻哼一声。   送走李英琪,余自新回到学校,亨利喊她,“刚才帕斯卡太太来了,给你送了封信。”   信里是两张乌菲兹美术馆的预约票。   余自新打电话跟秦语道谢,又问他到意大利出差的日程确定了没,不料秦语说,“计划临时有改动,我明天要先去德国和荷兰一趟,可能你回国时还没回来。”   余自新只能暗叫遗憾,约好和他保持线上联系,“你今年春节回来G市么?”   秦语不太确定,“再看吧。”   隔天中午余自先接到李婉晴的电话,又接到钱效云的电话,都是求她暂时代为照顾叛逆儿童李英琪。   谁能想到李英琪到了欧洲还不满意,他从老师那儿把护照骗到手,钱也提前准备好了——人家不知啥时候换了旅行支票!一个电话打过去航空公司改了机票,要在欧洲自由行。谁也拦不住。   老师怕他愁个空自己跑了,这也不能寸步不离呀!   老师们只好一边跟李英琪谈判,一边赶紧联系他家人,你们在这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先管管?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李婉晴立即想起余自新正在法国学习,她大约猜到怎么回事,但还是对余自新有些抱歉,“真没想到英琪这孩子会这么犟!”   钱效云都要急哭了,好言求余自新帮忙照顾李英琪,又嘱咐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先打电话报平安,一定要处处小心。   她倒一点没怀疑乖孙又搞叛逆之前已经跟余自新通过气了,她印象里这两个人还只是在东京玩的时候见过面。   她跟余自新诉苦,“我们叫他跟他爸妈一样学医,那是害他么?不管做什么事,有亲人有前辈领着,这条路要顺得多呀!”   她觉得李英琪死活要去自由行还是在对报志愿这件事表达不满。   幸好小余在法国,小囡年纪不比李英琪大多少,可是懂事太多了。真该让他像余小囡一样受受在工厂站流水线的苦,就知道大人给他安排的路好处在哪里了!   老李同志倒是对孙子这次造反挺赞赏,“有勇有谋,谋定而后动,不达目的不罢休,这孩子要是参军多好!”   话没说完挨了老伴几拳。 第163章 光荣之路 不止有黑和白,还有许多灰色……   语言学校结业当天四人小组向着艺术朝圣之路出发了。   他们没租车。   余自新他们当初计划的是到了马赛再飞去那不勒斯, 现在上网一查租车的事,才知道很多车行不愿意租给驾龄低于两年的司机,要额外交费, 车险也跟着涨, 而且, 中法两国之间有交通协议, 驾照只要翻译认证后就能用, 但意大利和中国没这个协议!论坛上前辈们说法不一,有人说只要再额外申请国际驾照就行,有人说拿着这个去车行提车却被拒绝了, 还有人说签证不足六个月也不行。   这块信息相当混乱。余自新判断,意大利人很可能自己也搞不清中国驾照到底能不能在意大利用。   其余三人一看都愁眉苦脸, 余自新却没慌,“租不成咱还不能买吗?”   她去找当地老油条亨利,把这情况一说,亨利说好办,领他们去市郊一家二手车行。   车行老板是亨利朋友,帮他们挑了辆不知转过多少手的标致汽车, 买车加买保险还比四个人买廉航机票去米兰要便宜好多。   李英琪在车行附近试车时还挺稳, 不过,上路不久,在加油站旁的便利店倒车就把车尾给撞了,三名乘客齐齐咧嘴低呼,李英琪维持着平静,好像完全不当回事。   小伙伴们在便利店买了水果零食,上了厕所,再上车的时候, 李英琪叫尤里,“你跟我坐前面吧。”   尤里看余自新和花子,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还好这就是一路上最严重的事故了。   出了大巴黎区,车更少路况更简单,李英琪越来越自信了,尤里打开车载收音机,三个人顺便练练法语听力,偶尔电台也会放英文歌,大家就跟着唱。   他们就这么开到南法,在一个葡萄园里的民宿住了两天,再沿着地中海边的公路一直向东,先去那不勒斯,沿着阿玛菲海岸线走,一路海景无敌。   自己开车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可以随时停车。   凡是看到美丽景色,大家就停下,三个艺术生在路边找个地方支起画架写生,李英琪背着相机咔咔拍照。   余自新太喜欢阿玛菲海岸了,公路沿着海边的悬崖蜿蜒,海水蓝的像液态的蓝宝石,另一边的山上是墙体刷成雪白的房子,用碎瓷盘做马赛克装饰,种着艳粉色的棘杜鹃,偶尔还能看到遮着黑色防晒纱网的柠檬园和橘子园,空气里是淡淡的海盐味和柠檬香气。   只是有些青年旅社没有泊车位,只能把车停在挺远的地方。   到庞贝古城前一天,车子车窗被人砸烂了,收音机被扯出来,这贼大概是想偷CD播放机,但停车的地方又黑,贼人扯出来一看是完全不值钱的收音机,又给扔回去了。谁让他们这车太老呢。   大家短暂地讨论了一下,没有修车,就用透明胶带胡乱粘一下继续走了。   他们就这么开到了佛罗伦萨,这次停留的时间要久一点,余自新提前在留学生网站上找到了一家据说是中国人开的民宿,包早晚两餐。   到了民宿才发现住了很多韩国人,管理员大叔汉语流利,是朝鲜族中国人,花子见到早餐有米饭的选项狂喜,而毛熊尤里被告知大叔做的饭菜才是比较接近正宗的中国菜后大惊。   民宿客厅里还有三台电脑,余自新顺便给花子尤里都申请了企鹅号,教他们互加好友,很快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不能确定下次见面是多久之后了。   她跟李霖文娟打了很久的电话,程欣已经提前到G市为选秀活动做准备,新包装瓶子样品已经有了,七月的订单数据也有了,八月的销售额像预计一样稳步增长……   雯雯那边也没出什么状况,大姐二姐那里也一样,宋家宝李桂香老老实实,宋老爹打算课程结束后就回老家。他放心不下家里。   一切都好。   第二天他们在佛罗伦萨市区观光,几个艺术生在圣母百花大教堂那几扇刻着圣经故事的铜门前耗费了很久时间,余自新对李英琪有点抱歉,“你想去其他景点吗?”   他摇摇头,“我觉得挺有趣的。”   余自新就给了他一个小速写本,他也试着画点东西,当然和他们画的大相径庭。   这天晚上背包客们一批批回到旅馆吃晚饭,不同国籍不同经历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很快混熟了。   余自新和花子认识了一个叫恩熙的韩国女孩,她可更厉害了,独自旅行,到了一个地方找到旅伴一起玩几天,如果下个目的地相同跟这几个人也合得来就继续结伴,不然就继续自己走。她在来意大利之前先去了爱尔兰和英国,从伦敦坐大巴到法国,再慢慢走过来。   三个女孩聊着聊着说到刘德华,恩熙说她还给刘德华写过信呢!   恩熙和花子说到刘德华骑着摩托车载着穿婚纱的吴倩莲那一幕,双生子一样捂着心口轻叹:太浪漫了。   余自新听她们讲了半天,才想起这部电影叫《天若有情》,她听说过,没看过。   那个时候她大概是忙着在工厂打工?或者是在干农活?   她在本上写下“天若有情”准备回国后找来看看。   余自新还问了恩熙很多韩国护肤品和彩妆的问题。随着韩国男团、韩国电视剧而起的韩流这几年越刮越大,韩国饰品服装,韩氏彩妆也开始登陆了。想到二十年后韩国护肤品和彩妆仍然受推崇,余自新认为自己有必要到韩国做做调研。   三个女孩一直聊到深夜,余自新送给恩熙一瓶新新防晒霜,还在电脑上找出新新的广告,“是我画的。”   恩熙很羡慕她和花子,“你们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我还在找答案。”   “能走出家门找答案也很了不起。”余自新是真这么认为的,过去的她是因为贫穷才走出家门,如果她一直生活优渥,会愿意主动出来吃苦么?过这种风餐露宿,跟几个人住一个房间公用厕所的生活?她不敢确定。   恩熙托着下巴,“我虽然还没想好将来要做什么,但是已经非常确定不想做什么了!”   花子跟她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两人异口同声,“不想结婚!”   花子说,在日本,女人一结婚,一辈子就困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了,就像蜡笔小新的妈妈美伢。她不想那样。   恩熙有同感,“你养育孩子,干做不完的家务,但没人会尊重你。有次我和一个要好的姐姐外出,停车的时候跟人发生口角,那个人居然说,看看你,花着老公的钱,大白天出来闲逛,真是太过分了,家庭主妇这个时候就老老实实呆在家不要跟我们这些有正经事的人争停车位。”   她叹气,“看吧,女人做了家庭主妇,就再没一件事是正经事了!”   花子告诉她们,日本的情况也不会更好,她的男上司会在聚会时会理直气壮让女职员给他倒酒,找个机会就嘲讽她们“这个年纪为什么不去结婚”“跟男同事抢工作很骄傲吗”,升职的机会默认是给男同事的,女人想要升职,就得做出多几倍的业绩。   他们霸占着职位,给女性制造职场天花板,逼她们去结婚,可又看不起主妇。   花子说她回日本后打算继续攒钱,等攒够学费和生活费她就到欧洲求学,这次她准备申请长期签证,毕业后在法国找工作,她憧憬,“没准我会找个法国男朋友!”   女孩们嘻嘻笑,花子有点正经地说,“法国男人和日本男人相比个个都是绅士,知道吗,日语里表达‘丈夫’的几个词里,还有意思是master of the household的,一家之主!主人,主公!我想当我自己的master。”   余自新举起小茶杯,“为我们当自己的主人干一杯!”   中日韩三国的“干杯”发音很相似,三个女孩喝的其实是大麦茶,但豪迈不减。   余自新后来思考,日本韩国的富裕程度和发达程度是超过现在的中国的,可为什么重男轻女的风气并没因为经济发达而有显著的减轻呢?   再想想后来韩国发生的各种社会新闻,日本首相想要推动改革让公主继位失败,她觉得,也许中国的女性该感谢社会主义人人平等的价值观。   日本还保留着皇室和天皇,韩国有大财阀,怎么可能让人相信人人平等?   接下来几天四人小队加上恩熙一起行动。   他们去了乌菲兹美术馆,余自新拿着两张预约票,大摇大摆带小伙伴们到预约票的队伍排队,等检票时她顺利找到黄牛,讨价还价后多付了大约两百块人民币给另外三个小伙伴买到了票,一起进了美术馆。   她顺利看到了《维纳斯的诞生》和《春》。   确实如秦语所说,非常美,只可惜游客太多,管理员不让停留太久。   余自新后来还找到了秦语说的那座花园。   站在花园的瞭望台上真的能看到最典型的托斯卡纳景色——墨绿笔直的丝柏,红色瓦片屋顶,金色的土地。   他说的风车茉莉是一种开白色五瓣小花的爬藤植物,茂盛的藤蔓几乎能覆盖住整座建筑物,轻风吹动是绿叶白花一起摆动,香气浓烈得从花园另一条路沿着山坡走下许久还能闻到。   这条路上还有一座米开朗琪罗雕塑的大卫的一比一复制品。   她还按照餐巾上画的地图找到了秦语说的那间冰淇淋店,只是不能确定是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也许,如果秦语也在,能够说服她。   五人小队一起到了米兰。   余自新登上米兰大教堂的屋顶时,看到那只雕刻在台阶扶手上的鸽子,像若干年前的秦语和无数游客一样轻轻摸了摸小鸽子的脑袋。   李英琪问她,“是那位给你寄画册的朋友告诉你的?”   余自新点点头。   终于到罗马了。   这里曾经是世界所有大路的终点,也曾是伟大的文明和帝国的起点。   它拥有可追溯到两三千年前的古迹,见证了不同帝国、不同宗教的兴衰更替。   这是一座永恒之城。   五人小队也要在这里分手了,李英琪要飞回海市,余自新要去G市,花子回东京,恩熙和尤里决定结伴继续向意大利北部走。   分别的前一晚,五个人又来到trevi喷泉池边,一起背对水池扔硬币许愿,许三个愿,其中一个愿望一定是再次回到罗马。   余自新想,最后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的。   在机场余自新问李英琪:“开车自驾游欧洲的成就达成了,有什么感受?”   李英琪笑,“学了好多大人根本不会告诉你,学校也不会教的东西。”比如找黄牛买票,比如驾照能不能上路要看意大利警察管不管。   从前的他什么都要严格遵守规章制度,现在他知道了,这世界有很多灰色地带,有时甚至规则的执行者也不是完全清楚规则。   这一刻,余自新的感触很复杂。她想起那个曾经认真告诫她“人生没有捷径”劝她走正轨人生路线读大学的男孩,他身上最方正的棱角在激烈的碰撞旋转中被磨平了,幸运的是,内核里那些东西却因为这次磨练变得更坚硬了。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李英琪说:“谢谢你。”   谢谢你信任我,鼓励我,帮助我。   谢谢你帮我找回自信。   谢谢你,我终于长大了。 第164章 2001年的9月 人类的悲喜并不共通……   余自新飞回G市时是八月末, 她立刻投入忙碌的工作。   寻找新新女孩的选秀活动今年第一次同时开了两个赛区,来G市报名的选手不仅有G市和周边城市的,还有不少从西南、华南来的, 不仅报名人数比预计得要多, 选手的平均水平也相当高, 海选时竞争就很激烈。   电视台可高兴了。这样节目才有看点呀!   他们跟文娟商量, 要不要修改赛制, 多进行两场分组对抗赛,这样真人秀节目可以多做出两期,那广告收入自然就更多了, 作为承办方,时予新文化传播收到的广告分成也水涨船高。   但要是这样的话, 要么G市的初选要提前进行,要么G市的决赛会比海市的晚一周进行。   文娟认为提前进行初选。余自新当即同意了。她也是这么想的,不同赛区同时决赛更便于她们进行之后的宣传活动。   余自新看了初选的录像带,和程欣文娟重点圈了几个看好的选手。   照这个水平看,到了二十四强晋十二强的时候一定会神仙打架。   参赛人多,选手水平高, 但新新投钱办选秀的目的是什么?是宣传自己的品牌啊!怎么让在校大学生高度参与选秀, 提升产品在这些靶向客户里的好感才是重点。   海市六校联合选秀的选手有天然支持者,她们的校友和同学啊,但是G市选秀有很多有潜力的选手并不在G市上大学,那怎么才能让G市的大学生成为真情实感的观众呢?   G市选秀的事一定下,余自新就跟程欣文娟做了各种策划,在G市生产的新新产品加一个太阳花形状的号码牌,一牌一号。   海选时在新新官网和各G市高校论坛同时宣布,新新为了回馈用户, 在各大高校设抽奖台,凭号码牌和学生证可以参与抽奖,除了各种产品试用机会,幸运儿还可能抽到现场观看比赛的票,拥有投票权!   没有用过新新产品但对选秀感兴趣的同学也有机会,可以参加问卷调查,只要你认真填写问卷,也有机会被随机抽取为现场观众。   抽奖获得的门票有三种,橙色的霜霜,青色的慧慧和小紫,分别代表举行比赛的三个会场,电视台,中大,还有美院。这样一来每场比赛的观众几乎哪个学校的都有,按比例打乱了。   在正式比赛前,成功过了海选的上百位选手也要随机抽票,被分成了橙、青、紫三组。   行了,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选手和观众们锁死了,从此后你们就是家人了。   这种随机玩法立刻遭到质疑——为什么我不能选我喜欢的选手?随机匹配给我们的那些选手我一个都不喜欢怎么办?   莫慌。   第一轮的三场PK时,每个观众都有三次机会更换自己支持的选手。   其他规则和原先一样残酷,每场比赛淘汰支持率最低的几名选手。   每场比赛结束后,问卷和号码牌抽奖都会再次开放,新新会再抽取现场观众,已经参加过一次评选的观众将有更高机会抽到门票。   但如果这次抽不到,还想继续支持你喜欢的选手,那就帮她拉票吧。   这个规则让外地来的选手有了和G市本地选手尽可能公平一战的机会。   当然,比赛的火药味和残酷性也更浓了。   电视台导演直呼这个玩法过瘾,有悬念、有反转的可能,这才有看点啊!   这法子是程欣想出来的。   她在大学最喜欢的科目是概率论和统计学,拿到G市各大院校的新生人数等资料后,她又找楚健搞了个数学模型,这法子理论上可以制造相当高的观众粘性和参与意愿。   文娟说这个法子让新新的销量在海选前就快速提高。上升曲线和数值就和楚健的模型预测的一样。   余自新看臭臭的眼神跟从前都不一样了——知识就是力量呀友友们家人们!   怎么她以前只让臭臭干维修电脑、画图上色、做flash这些活儿呢?她都知道他是条大鱼了还没用对地方!   自从余自新从法国回来,楚健就一直对她摆着张“你欠我钱”的脸。   是的,是的,他知道李英琪跑去欧洲找她一起自驾游的事了。   嫉妒倒不至于。   他有没有想过去找她?有。   他有没有能力去?也有。   比起被家人束手束脚的李英琪,他还拥有更大的自由。   只是,他的生活里有比“去法国找余自新”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但他依旧不高兴就是了。   不过呢,被余自新用充满好奇、探究、羡慕、感叹的眼神看了几次,楚健心脏狂跳的同时反省,我摆个臭脸对她是要做咩啊?蠢!我得赶紧趁她用这种眼神看我的时候多多展现我的魅力!   于是臭臭同学连夜写程序,然后在各大高校BBS上爬数据,收集好了数据再分析,还贴心做成Excel图表,他露着小酒窝问余自新,“你喜欢看饼图还是柱子图?”   余自新纳闷,这有区别么?   甭管饼图还是柱子,臭臭搞的这些非常有用。图标数据拿出来一目了然,大家都能看懂。   自从抽票的方法公布,G市几大高校论坛什么声音都有,当然有人骂新新想钱想疯了,为了卖货黑心烂肺,答问卷就抽到门票的幸运儿们当即反驳,那你也答问卷嘛!你又不买人家产品,又不想参与问卷调查,你寻找新新女孩做咩啊?   其他高校论坛的声音很统一,羡慕你们啊,我们根本到不了现场,也没法参与,只能全程围观!   有人提醒他们,不,你们还能为自己喜欢的选手在线上拉票!发动你们在G市的同学老乡投票给她们!   9月中旬,G市和海市的选秀同时进行了第一轮初赛。   余自新在G市电视台演播室后台一边看比赛,一边跟程欣讨论这次抽选观众的方法有没有能改进的地方,目前看来虽然网上各种声音都有,但其实大多数人还是喜欢这个方法的,参与度高呀,外地来的选手也快速有了不少支持者,而且这次选秀让全国不少高校的学生觉得也有了一定参与感。   第一轮比赛结束后,余自新召集晋级选手去拍摄。舞台表现出彩,有观众缘和亲和度是一回事,拍硬照上不上镜是另一回事。   余自新并没觉得这天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拍摄结束时已经晚上十点了,她正和摄影师说话,突然接到楚健的电话,他语气很紧张,“你那儿有电视么?快看新闻!”   这天是9月11日。   余自新后来听楚健说,他当时正在图书馆自习,突然他右边有个男孩嗷了一声站起来,拔掉收音机耳机大喊:“撞了!世贸大楼被飞机撞了!”   电视新闻中反复播着那段画面,飞机向着世贸双子塔冲去,撞在大楼中间,浓烟烈火中,被困住的人绝望地从高楼跳下。   余自新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她会对这件大事毫无印象?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冷静后她又问自己,这件事对现在的她会有什么影响么?会影响新新向海外扩张么?关税会不会因此提高,使中国产品的廉价优势变弱?对她身边的人有什么影响?啊,楚健。他要去美国留学。   楚健打电话找她也是因为这个,“会影响我申请么?”然后又自嘲,“我们真冷血。”   他的许多同学看到新闻首先是震惊,然后想到的自己的奖学金和签证。   余自新知道他又动摇了。保研的申请在9月底结束,前几天楚健接到P大一位教授的电话,只要他愿意来P大,可以直博。   她极冷静地分析:“工科专业像化学之类的可能会被影响,理科基本不会,数学更不会。不要给自己退缩的理由。”   楚健叹口气,“我也这么想的。”他顿一顿,“可我还是想听你说一遍。”好像这样就更安心了。   很快余自新明白为什么上辈子的她对此事毫无印象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共通。   闪客帝国上还有个傻哔做了flash重现911事件,旁白借用《大话西游》的台词,说什么“曾经有座大楼在我面前可没珍惜……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来撞!”   好像根本没想到那一天有几百人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失去了生命。   傻哔看到有人匿名留言“小心这成为你对米国人民不怀好意的证据永远被拒签”立即删掉了flash。   余自新看到时愣住了,楚健大呼我靠,这原来还是个想要去美国的傻哔!那你搞这个干嘛呢?   但很快又有人玩起拉登的梗,做了些搞笑flash,还改用一个洗发水广告的词“爱生活,爱拉登”。这条flash传播更快更广,不久后很多论坛ID的签名都变成了“爱生活,爱拉登”。   余自新很震惊。   她第一次意识到,很多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的思考力和对世界的认知,跟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并没太大差距,他们能进大学,毕业后能做更好的工作,只是因为比较幸运。或者,他们的父辈比较幸运。   原来“娱乐至上”不是几十年后才有的,这时就有了。   不不,更早之前就有了,她刚从罗马回来没多久,就忘了斗兽场是干啥的了?   911事件对新新选秀也几乎毫无影响,只是有几天分走了选秀的论坛流量,关于新一届新新女孩的讨论度降低了。   余自新能感到的最大影响,大概就是航空业的安检标准提高了。   她频繁在海市G市之间往返,常坐的那架航班上的空姐都认识她了。   这次选秀是时予新文化传播成立后第一次承办的大型活动,必须做好。   李霖坐镇大本营负责海市的六校选秀,基本可以按部就班,只参考广域在北京办活动的一些经验做了些小改动,她今年的工作重点在培训筛选新人。新人统统跟着实地培训,希望能从其中选出几个可以委以重任的,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次选拔,非常卖力。   G市这边,文娟对选秀和流行文化不太了解,但有程欣辅佐,两人互补,余自新参与重大决策,电视台这边的配合意愿又比海市的要高不少,事情也办得井井有条。   有高素质的选手,高力度的组织,G市电视台搞真人秀已经积累了丰富经验,再加上随机抽取门票等等花样玩法,这次选秀的热度和影响力远超过前几届。   从八月底到十月初,相关话题稳稳占领全国高校论坛首页,众多门户网站不仅全程跟踪报道,有几个还开辟了新新女孩专区,热度可见一斑。   播出第一期节目后,海市电视台跟G市电视台达成协议,互相交换版权,播出自己赛区的节目后立刻重播对方赛区的节目,再来几次重播,制作成本没增加又能多赚好几波广告费。皆大欢喜。   到了决赛前夕,论坛上讨论度最高的话题莫过于对两赛区选手的比较,很多人认为海市赛区的二十四强“水”,整体水平低于G市赛区。   这也无可厚非,G市参赛人数可比前两届加起来还多很多,甚至有从华北地区来的选手,池子大,大锦鲤自然就多。   观众们从来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晋级十二强当晚,论坛上,企鹅上,各大门户网站上血雨腥风,有人欢喜有人发疯,有人为自己支持的选手抱不平——她这个水准要是在海市比赛妥妥进六强!现在竟然给淘汰了!我们不服!   不断有人给电台电视台写信打电话,要求多剪一些这些意外被淘汰选手的剪辑。他们意难平啊!   真人秀的主办方最想要的是什么?就是投入真情实感的观众。   感受选手命运,为她哭,为她笑,为她疯狂打call日夜不休!   不过,这个时候的电视台还没完全搞明白流量密码,他们对这个选秀节目为什么这么受欢迎,新新到底怎么想出那些花样玩法的不清楚,也不甚感兴趣,他们在乎的是这帮高参与度的观众还在网上有极高的组织效率,寻找新新女孩成了G市卫视今年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决赛时收视率达到了近乎奇迹的8%!   电视台领导喜滋滋跟余自新说,水涨船高,决赛这天插播广告的报价已经涨到每秒五万八了。 第165章 2001年10月 女人有了孩子就无法……   国庆前夕, 第一届双赛区“寻找新新女孩”选秀活动顺利落下帷幕,同时决出G市六强和海市六强,可惜这时的网速和技术实在有限, 没法办线上直播, 不然余自新真想搞个双会场联合谢幕。   新新获得了密集的靶向宣传, 两家电视台得到了丰厚的广告费, 时予新除了广告分成还赢得了业内声望, 十二强选手们也得到了新新和仙姬的广告合同,看来皆大欢喜,但也有人不满意啊。   谁啊?   落选的选手和她们的支持者, 觉得自己支持的选手才应该拿冠军的,意难平啊。   在宿舍里敲饭缸还是嗷嗷叫没屁用, 何况还有不少支持者根本不在G市海市,他们只能在线上癫狂。   决赛结束两小时后某大学BBS上出现一个请愿贴,强烈要求两地十二强集合,再来一次对决,选票嘛,就由大家在网上投票!   这帖子发出后很快把BBS搞崩溃了。来顶帖跟帖的人太多了。   同样的帖子又被狂转到其他高校论坛, 差点又搞崩几个论坛。   等舆论酝酿足了, 流量热度都达到预期水平了,新新这届选秀彻底出圈了,主办方宣布,考虑到两赛区十二强的优秀表现,二十四位选手都会得到相应的合同,此外,在新新的官方网站会为这二十四名选手设置投票通道,请大家为“最亲切新新女孩”“最自信新新女孩”等等头衔投下宝贵一票, 当选者会有更多参与海报、广告拍摄的机会。   投票将在今晚7点开始,24小时后关闭。   看到G市选手的平均素质后余自新就料到必然会有人质疑比赛不公平,她决定借这个机会带一带官网的人气,给日后做电商打基础。   注册官网会员后才有资格参与投票,填资料时还要填写你都买过哪些新新产品,如果有,请输入产品批号,你对新新和新新的产品有哪些意见?   这其实是用户问卷,同时也是用户粘性测试。   有投票就有想要歪门邪道刷票的人,还有手贱想黑官网后台的人。   雯雯和楚健一个月前就为这24小时准备了,能叫他们得逞?   两人带着临时招募的实习生们维护后台,还真遇见几个傻哔,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要攻击新新官网。   还有啥说的,防守加反击一套连打下来,查清IP,报警说有人试图破坏公司财物。   这时海市还没有网警,但也知道服务器电脑可不便宜,既然人家都把嫌疑人地址都找到了,先抓起来再说。寻找新新女孩这可是跟海市电视台还有六大高校合办的活动。   雯雯赶快再让人发帖——这可是紧跟时事的第一手快讯啊!还有比这更劲爆的么?   不管人能不能定罪,咱们先来一波热度。   这个事还真引起了几个记者们的兴趣,“新新女孩首次试行线上选秀被黑客攻击”上了在新闻联播后播出的海市电视新闻,隔天不管G市海市,大报小报都有报道,就连港媒也天天转载新闻,搬运BBS上的帖子,还弄了个民选十二强的照片。   联合选秀的热度直到十月底还未退去,但十月初,两个电视台就告知时予新第一笔广告分账的大略数目了。   等走完财务程序,真拿到钱恐怕要到年底前了,不过,这可是鼓舞员工信心的大好消息,余自新赶紧跟雯雯宣布钱一到帐就给员工发花红。   要想马儿跑得快,得给马儿多喂草料呀,接下来时予新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仙姬的新广告是时予新工作室鸟槍换炮变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后接的第一个大合同,虽然仙姬是熟人,公司上下都绷着根弦,时予新的两大业务是承接文化宣传活动和制作创意广告,第一项能力已经被这次选秀证明了,另一项也得稳稳立成行业标杆,甚至是天花板。   余自新想要试试走一条新路。   在意大利结识的韩国女孩恩熙不仅喜欢刘德华,还是个漫画迷,游戏迷,她给余自新介绍了两个韩国自己开发的游戏,风之国度和天堂。还告诉她,做这两款游戏的公司去年3月在韩国上市了。现在身家过亿。   两个游戏都是漫画改编的。   这又让余自新想到她和媛媛第一次重逢时产生的灵感——利用漫画人物,做自己的文创产品。   这次给仙姬制作广告,能不能把模特真实的脸和身体和漫画绘画用电脑技术结合,做出独一无二的效果呢?   认真思考后,余自新坚信这是条可行的路。   几年后,电脑制作的潘多拉星球和蓝皮肤美女电影创下了全球票房新纪录,又过了几年,虚拟偶像可以上春晚跟真人偶像同台表演。   但此时,这方面的技术不够成熟,会的人自然更少了,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利用CGI技术成功的影视作品没有成功案例。   别说这时了,就是十几年后也常有用CGI技术结果翻车被群嘲的。   余自新跟小伙伴们开会讨论,第一次提出人脸加上艺术加工再辅以电脑制作的概念时,几乎是一面倒的反对。   王宇说,“Maya,softimage这些软件我们都没用过,要上手需要时间。”   赵婷以八月上映的徐克《蜀山传》票房为例子,“据说找了四家好莱坞做电脑特技的公司做的后期,花了几千万呢,结果呢?”票房惨败,血本无归。主演张柏芝郑伊健古天乐都正当红,都挽救不了。   雯雯也不赞成,“蜀山前车之鉴摆着呢,仙姬的广告也是类似风格,咱们才有多少预算?也没人家好莱坞团队有经验,是不是野心太大了?而且仙姬要在春节前投放新广告,时间够么?我们手上可不是只有仙姬这一个活儿呀。”   总之,技术骨干们全都认为稳中求新比全面创新可靠。   只有楚健看了余自新画的草稿后认同她的想法,“喂,各位,我们这公司是叫‘时予新’吧?新,才是我们的卖点。想要稳的话,仙姬大可以找更有经验的广告公司,只要继续之前的风格,搞几台鼓风机让模特们穿上古装摆摆漂亮姿势就行了,为什么找我们?”   他又翻翻画稿,“还有分镜呢!”然后他看着众人,“我会找找资料,看看我们现有的技术能不能做。Maya和softimage我学过一点,上手并不难,我会算一下,如果做,大概需要多少工时能做出初稿样片。”   余自新问大家,“这样可以么?”   没人反对。   她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赵婷张欣悦给楚健辅助,雯雯和周茜、王宇带新人和实习生做其他项目。大家自己重新填项目工时,我今晚审核。”   楚健偷偷给她比个手势,霸气。   可私下余自新跟雯雯说,“我们得再找一个美工,不,两个美工,还得再招个文案策划。”   这次仙姬广告的画风跟她们以往擅长的萌萌哒flash完全不同,构思、初稿、终稿全得她一个人来画,工作量太大了。而且,她马上又要准备自考考试了。   接下来,工作室通宵达旦亮着灯赶工。   李婉晴带媛媛来找她,吓一跳,“你是熊猫成精了呀。”   她把楼下自己公寓的钥匙给余自新,“累了就去我那儿休息一会儿,反正房子空着。太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就是打出租车也不安全。”   余自新也不跟她客气,钥匙揣兜里,又搓热双手焐眼睛,“忙完这阵子就好了。哎呀,要让钱婆婆看到,又会说我这真是自讨苦吃。”   李婉晴会心一笑,她老妈这阵子也整天说她是自讨苦吃,考什么研究生?   媛媛看到画稿非常喜欢,“新新姐姐,你画的不比游素兰差!你进步真快呀!”   游素兰是最近媛媛迷上的漫画家,余自新跟她一起看完了《古镜奇谈》又追起还在连载的《火王》。这也是一位明显受到穆夏风格影响的画家,美丽的人物背景常用美丽的花朵衬托,余自新看她的漫画也得到了一些启发。   不过,《火王》这故事嘛……媛媛这年纪的小萝莉该不该看呢?能不能看明白呢?   余自新悄悄跟媛媛递个“别多嘴小心让你妈知道”的眼色,小鬼头贼溜溜笑,跑出去找电脑玩了。   李婉晴想跟余自新商量报考院校的事。   十月研究生考试就要正式报名了,她之前和心仪的学校的教授电邮联系过,附上自己的简历,有些大学和教授不介意学生的年纪,有些则不然,她想要有的放矢地去报考。   如果考虑到便利,她的第一选择当然是海市的两所大学,但一所西南大学的专业方向更让她心动,和教授电邮过几次后还在十一前趁人来海市开会见了一面。李婉晴更有信心了,只是,这该如何选择呢?   离开海市,媛媛怎么办?海市的中小学学制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总不能让她转学吧?可是,不去,又觉得意难平。   余自新问她,“你想过和媛媛暂时分开么?”   李婉晴叹气,“唉,就是想过,才觉得难受。我也不想跟她说。这是我这个大人的选择,跟她说的话……怎么觉得是在逼一个小孩子为我做决定?可是,要是我去外地了就一周也见不到她一次,只有放假才能见到,我想到心里就难过死了。况且……她爸爸,也不是个能靠得住的人。”   是啊,有了孩子的女人,就像安上了大铁锚的小船,锚停在哪里,船就停在哪里,即使有狂风暴雨,水流暗涌,船也只是绕着锚转圈。   男人呢?他们好像天生不必担忧这个。   孩子扔给老婆自己去闯荡的人多了去了,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成了千古佳话。社会舆论对他们不仅宽容,甚至还报以同情,同情毛线呢?好像他们会因为和孩子分离有焦虑,会痛苦似的。   余自新能深深体会到李婉晴的挣扎痛苦,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安安,从出生到离去,母女两个只在她做捐肝手术那几天分离过。   但安安和媛媛的情况不一样。安安完全无法自理,智力也和小婴儿差不多,她们母女几乎没人任何外援,可媛媛聪明健康,还有钱效云一家照顾。   无论如何,这决定只能李婉晴来做。   余自新说:“婉晴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要是你去外地上研究生,我会帮你接送媛媛,给她辅导功课,她青春期有什么心事也能跟我说。”   李婉晴忽然眼里含泪,喉咙动了动,低声说:“谢谢你,小余。”   余自新用力抱抱她,再拍拍她背心。   几天后,李婉晴告诉余自新,她决定考海市的大学。   少女的青春期比男孩子的更动荡,充满暗涌。她不敢冒险在这时离开女儿。   她还嘱咐余自新别告诉媛媛西南大学的事,她不想让女儿觉得因为自己使妈妈放弃了什么。   余自新再次鼓励李婉晴,“我相信你做出的是最合理的决定。接下来就努力冲刺吧!”   两位忘年交的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   李婉晴微笑,“你也努力冲吧。”   余自新考完四门自考,感觉身体真的是被掏空了,像个没了枕芯的枕头套,皱皱巴巴前后贴着。   她都不觉得饿,打车回家直接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被手机铃声叫醒时窗外的天还是黑的,楚健问她,“你在哪儿?样片做出来了,要来看么?”   第一套样片做的真不容易。余自新和小伙伴们反复讨论后设计出方案,再请来常真导演和几位摄影师探讨,又修改了两次。   效果嘛,以余自新这个看过许多二十年后电脑制作的人的眼光来看,质感只能说差强人意,特效最多一块五不能更多了,但整体的美感高级,氛围也到位。   这时正赶上金姐在北京的MBA开课,她先飞到海市看样片。   她跟常真导演还有工作室其他第一次看到样片的员工反应一致,都感到极为惊艳。   金姐又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怎么做的呢?”   楚健解释了基本的做法,余自新借鉴敦煌壁画画了仙女漫天飞舞的景象,扫描进电脑里进行加工,然后一个个仙女分开实拍,仙女们抱着琵琶、乐器、花束摆好上半身的姿势,把这部分截下来,再次拍摄时在仙女身边放上手工画在纸板上的飞舞的下半身、飘带、祥云等等,之后把两次拍摄融合在一起,调光调色,修改画面,最后做出仙女们从二维的壁画中变成真人飞出来的效果。   壁画上的花变成真花,再变成花瓣随着仙女们飞舞飘落的画面也是这么做出来的。   余自新说:“还要再补拍一些特写画面,趁着天气还没很冷,多拍点用鼓风机吹的画面。”金姐瞪大眼,“这你还不满意啊?”   余自新确实还不满意,她觉得现在这水准也就比抖音上曾经火出圈的“山楂啊梨都拿来洗”配乐的敦煌Cosplay要好一点,进步的空间很大。多拍点素材,后续还可以弄点小番外,小花絮。   金姐微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相信这次广告一定会做的靓极。” 第166章 十一月 你们女人的友情其实不堪一击……   仙姬的老板对样片非常满意, 不仅时予新团队信心大增,常真导演也大受鼓舞,再次拍摄的时候灵感爆发, 有很多奇思妙想, 镜头下的仙姬们真的更有仙气了。   田欣今年是跟仙姬最后一年合同了, 双方还没最后商定是否续约。仙姬第一支广告播出后她很快引起经纪公司的主意, 也签了经纪人, 但这两年就接了一个唐代的古装电视剧,演一位公主,只能算是稍微重要的配角, 除此之外就接了一个果汁饮料的电视广告和几个平面广告。   这次拍摄对她很重要。   她舞蹈功底是所有模特中最扎实的,跟常真导演和余自新商量后, 她请人做了一个铁焊的支架,包上拆开的旧棉衣,一条腿套进支架里支撑着身体,另一条腿高举,想要更完美地呈现飞天的姿态。   拍了一天下来,田欣换了不同角度不同姿势, 两腿膝盖全破皮流血了。   余自新看了都觉得痛, “你也太拼了。你躺在绿布上做动作,我们用电脑做后期就行。”   田欣摇摇头,“那怎么可能一样?裙子和绸带飞舞的动态就不一样。”   怎么能不拼呢?   当年和田欣一起拍广告的文琳殊早决定不再走这条路了,她开始准备考研,今年两地同选了六强,参加拍摄仙姬广告只有三位,去年的那些新新女孩在哪里?还有谁记得她们吗?   田欣的经纪人告诉她,一部剧从拍摄到播出两三年都算快了, 还有积压好几年的呢,还有根本播不了的呢。   影视这一行,真的讲运道。   田欣已经大三了,得到的工作机会是比周围的同学好,但跟戏剧学院顶尖的女孩们一比又少得可怜。   而且,谁也没法给她保证以后能接到更多戏。   舞蹈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想出名,想赚大钱,可比演戏难太多了,而漂亮女孩的青春每一年都很宝贵。不拼?多得是人把你挤下去。   田欣这么拼,其他女孩也被激起斗志,常真导演干脆又紧急请做道具的朋友做了十几个“铁拐李”支架——田欣这么叫的,在上面拍摄几小时,仙女走路变铁拐李。   集体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次拍摄出的样片更加灵动,经过电脑制作,田欣和女孩们在空中不止是在舞动,是在蹁跹,在翱翔,尤其田欣,婉若游龙。   余自新截取了几张图给田欣,教她怎么在论坛发帖换流量,“接下来的时代,是眼球时代,谁能吸引大众的注意力,谁就更有机会成名。成名后是好是坏,算不算成功,那就难说了。”   田欣认真学习。   每年新新女孩选秀时就有人盘点第一届的六强十二强,总会提到她,还有些论坛动不动搞校花、女神评比,俗称花痴贴,她要学会那些点击收藏最高的帖子是怎么写的,图配的是什么文案。   先自己花痴自己,再带动众人花痴自己!   转眼到了十一月,眼看要到给金姐看最终样片的时候了,雯雯负责的一个客户收了样片尾款都付了又突然想再加一点内容。   余自新赶快把她这组人拨过去救急,这些客户不是仙姬或者酷乐家的大公司,但他们数量多,项目总体要求也低,是时予新最稳定的收入来源,有能力的话要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这一单终于做完了,同事们一个个走了,余自新还坐在自己电脑前面修图。   看着样片越来越接近她最初想象中的模样,她也越来越自信,他们确实没有好莱坞大公司的经验和技术,人也少,但是他们用对了方法,虚实结合,层层叠加,最终的效果一定会很棒。   雯雯也帮她做了一会儿,熬不动了,“我要累死了,回家了!你也休息吧。”   余自新摇摇头,“我修完这一张再去。”   视频是动态,有些小瑕疵一闪而过没人注意,海报可是静态,会被仔细地反复端详,任何一点小瑕疵都会成为败笔。万里长征都走了九千多了,不差这最后几步。   她一看右下角的时间,都十点多了,“雯雯,要不你也睡婉晴姐公寓里吧?”   雯雯说:“我跟妈说了今晚回去,她做了什么汤要我给你带来。”   雯雯走后,余自新继续默默修图,整个工作室里静悄悄,只听得见电脑主机风扇的嗡嗡声。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双眼开始流泪,只好闭目养神。   她其实应该研发点防蓝光保护罩卖,肯定好卖!   可恶,从法国回来就一直用眼过度,感觉视力又下降了,是不是得去看看医生?李英琪给她的网球她也好久没拿来练眼肌了。要不,在墙角放两张半个的乒乓球桌,买几幅球拍,让大家定时站起来活动?   余自新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工作室灯关着,只有几盏护眼灯还开着,昏昏黄黄,正是朱自清说的瞌睡人的眼,余自新转转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盖着件棒球外套,有人还绕了条有点扎的羊毛围巾在她脖子下巴,难怪她浑身热乎乎的。   她的电脑,也被关机了。   她站起来伸展僵硬的手臂,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呢!是楚健,他在写代码。   再一看围巾外套,可不就是他的。   她拿着外套走过去,“你在写什么?”   他抓抓头,“一键修图大法。”他转转头,脖子咔咔响,两人一起笑了。   这时数码相机、摄像机还不是主流,易学上手快的修图的软件几乎没有,楚健想做个能完成最基础的抓取图像,调整亮度、柔和模糊局部的软件,“要是能先一键大法,再人工修细节会节省大量工时!”   余自新真想摸摸楚健这颗乱毛蓬蓬的脑袋里那颗美丽的大脑!她怎么就没想到能这么搞呢?   她跟楚健聊了会儿软件都要有什么功能,兴奋地搓手手,“科技果然是第一生产力啊!”   楚健一看,哎呀,她又露出这种表情了!他心口后面像藏了只乱蹦乱跳的兔子,突突突个不停,嘴上却说,“哼,资本家鼓励工人改进生产技术的目的,就是追求超额剩余价值。”   余自新坚决不认,“什么资本家,什么工人?咱们是同一战壕里的亲密战友!哪有什么榨取剩余价值的事!”   楚健嘿嘿冷笑,吩咐他的亲密战友,“战友,给我捏捏肩膀呗!”被余自新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话虽这么说,楚健还是催着余自新去楼下睡觉,“你再熬下去眼要瞎了!本来就有近视基因。去去去!”他自己留下继续码代码。   余自新到了李婉晴的公寓,稍事洗漱立刻就睡着了。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她这生物钟是调整不过来了,甭管多晚睡的,最迟早上八点就醒。   这天是周六,雯雯他们都不用上课,她却还要去美院上国画课。   想赖床都不行。   余自新给自己打气,珍惜吧,明年去法国学习,想上国画课都上不了。   一出被窝她冻得连打几个冷颤,海市的冬天真是难熬,高级公寓也没暖气,现在也没地暖。   不行,再费电也得搞几个电暖气和电油汀来。   她洗漱完,在微波炉里先热杯牛奶,加上一勺高乐高巧克力粉搅拌,再在吐司片上打个鸡蛋,叉子捅破蛋黄,也放微波炉转了转,出锅,洒点黑胡椒和盐,开动!   余自新一边吃一边翻国画课的讲义,玄关突然有响动,她站起来向外一看,大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方悦棠!   她愣了愣,放下面包片,“你好?是婉晴姐……”   方悦棠挥了下手,面无表情,声音平静,“我知道她让你借住在这里。”   他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打量客厅的布置,似乎颇不以为然,走到餐桌前时,他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   专程?   余自新抓了张纸巾擦擦嘴,后背挺直,靠在椅背上,“请问有什么事?”   老实说,方悦棠相貌堂堂,但他这厮就是让人看着不顺眼。   余自新每次一见他就想起上辈子他是怎么抛弃媛媛的,再想到他打击李婉晴的自尊、PUA她那一套,旧恨新仇叠起来,真是想对这个渣渣hetui。   方悦棠看到这个小女孩一点不怕他,好像还隐隐有敌意,稍微有点惊讶,“你和婉晴算是朋友,我希望你劝一劝她,不要再折腾了。”   余自新的两手在餐桌下攥成拳,压抑怒气,“她怎么折腾了?”   怎么折腾了?   方悦棠盯着余自新冷笑,“自从她认识了你,又是学法语,又是换工作,现在又要考研,想要全职上研究生,好好的日子不过,不是折腾是什么?”   他向前倾,语气和眼神明明白白带着威胁,“她现在还想离婚。也是你撺掇的?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余自新脑袋里有根血管嘣嘣乱跳,我撺掇的?我特么有一千句脏话要讲。   她深呼吸,尽量维持平静,“你认真问过她为什么要考研么?你知道她现在每天的工作是什么吗?他们科室里有几个人,都是什么学历?她考研准备得怎么样了?要报考什么专业?”   方悦棠皱着眉,余自新笑了,“看来你不知道,也不关心。那你知道她上一次去理发店是什么时候么?她现在体重多少?除了我,她还有哪些朋友?”   余自新等了等,“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早就对她的生活完全不感兴趣了。你在乎的,只是她作为你妻子的功能,可你忘了,她不是一个摆设,不是一台电视机,她也是个人!她有感受,会思考!她为什么要和一个对她漠不关心的人继续在一起?”   方悦棠被激怒了,“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是婚姻?”   余自新呵呵一笑,故意说:“怎么不知道?政治课都教了,婚姻是一种压迫制度!马克思说的!”   方悦棠阴沉着脸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变了态度,“小余,你比我们年轻二十岁,你对爱情对婚姻的理解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婚姻在我们看来,是两个各方面匹配的人的联合,爱情,是在匹配的基础上产生的。她现在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离开我,她接下来怎么过?她想过要受到舆论的压力有多大么?想过她父母会怎么想吗?想过媛媛的感受吗?人不能太自私了。我来找你,是知道你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你要是真当她是朋友,就好好劝劝她,提醒她想想这些问题……”   余自新恶心坏了,人不能太自私?这他妈的叫自私?   她忍不住了,“你和情妇幽会的时候想过媛媛的感受么?你尊重过婉晴姐的感受么?”   方悦棠又笑了,用那种“你太年轻,你还不懂”的眼神看她,“我已经说了,婚姻是双方匹配的基础上产生的,我给她婚姻就是给她的最大尊重。我承认我有情妇,可我从没想过要破坏我们的婚姻啊。对媛媛,我自认是个好父亲。”   呕。   哕了。   真的要哕了。   余自新从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我有情妇、我乱搞但我没有破坏我们的婚姻我还是个好父亲”!   余自新恶心透了,“在你眼里,女性根本就是物品,低人一等,对吧?”   方悦棠也不装了,坦然说:“女人,即使再聪明,也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你们没法保持情绪稳定,一点小事就会让你们兴奋、沮丧、高兴、难过,你们决定采取或不采取某个行动,往往不是依靠理智分析,而是顺应感情。”   他好像觉得很好笑,“感情?就像我和她的婚姻,她觉得我们没感情了,就应该分开?为什么不理智想一想她和她的家人从这桩婚姻里得到的利益呢?我已经很大度了,维持目前的现状不好么?”   这他妈的就是标准沙文猪啊!   余自新站起来,居高临下告诉这个渣人,“我们确实感情更丰富,更细腻,我们看问题的角度或许和男人不同,但是几乎没有什么男人能做我们做不了的工作。我以为你是个现代企业家呢,结果你脑子里这些想法跟几千年前古希腊人没差别。请你走吧,我跟你没法对话。我更不会劝婉晴姐跟一个完全不懂尊重女性的人维持所谓的婚姻。”   方悦棠站起来,摇摇头,“看来,你还没意识到女人和男人的差距在哪里。”他对她微笑着,“你们女人之间的所谓友情,其实也不堪一击。”   余自新和他眼神一触,几乎打了个冷颤,她警惕地后退,“你要干什么?”   方悦棠继续微笑,“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你和我发生了点什么,还会信任你?拿你当朋友?” 第167章 战友 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余自新浑身寒毛直立, 脑子里咔嚓嚓连打几个炸雷,她还是低估了渣人的恶!   她在本能驱使下绕着餐桌向大门口跑,方悦棠冷笑了一声, 追过去一把揪住她毛衣后领用力一扯, 余自新咚一声撞倒了一把餐椅上, 大理石餐桌上的杯盘哗啦啦滚下来摔碎在地上, 方悦棠掐住她的脖子, 一手她的脸按在餐桌上,狞笑着低声说,“我起初以为你和其他小女孩一样是想通过她接近我, 没想到你真是冲着李婉晴来的,难道你是女同性恋?哼, 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   余自新心里怒火燃烧,她挣扎时候抓住了一个小瓶子,用力往餐桌边缘一磕,往方悦棠身上敲。   方悦棠几乎想笑,就这么个小玻璃瓶你还想用它扎我呢?   没想到瓶子里洒出好多白色粉末,扬了他一头一脸, 余自新咬着牙说:“去死吧你!”   一把粉末落在方悦棠眼睛里, 他痛叫一声后退,是盐!原来她敲碎的是盐瓶!她本来就想把盐洒进他眼睛里!   趁方悦棠眯眼转头躲避,余自新挣脱他,抓住餐桌边上的叉子狠狠往他胳膊上扎去。   方悦棠以为这小女孩给吓呆了,哪料到她会随便抓个什么都能当武器的无差别格斗,此刻双眼剧痛,手臂也被连戳了几下,冬天穿的厚倒不算很疼, 他愤怒地叫了一声,用力一推她,把她摔在地上。   余自新握紧叉子,随手又在地上捡了块碎瓷盘,用毛衣袖子包着握在手里,大喊:“你他妈的,来啊!老娘阉不了你个混蛋也得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方悦棠没有追击,只冷笑了一声。   余自新看他这有恃无恐的样子,暗叫不妙。   方悦棠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个键,对不知什么人说:“你们立刻上来!”   余自新心都凉了。   原来他早有准备。   难怪他会有公寓的钥匙。   难怪他进门之后还用钥匙把门反锁了。   现在没有钥匙,她打不开门。   他可能还留给同伙了一副钥匙。   还有,他从进门开始就没摘下手上的羊皮手套。她脖子和脸上现在还留着皮革凉冰冰的触感,让她联想到毒蛇——他有几个帮手?他们要对我做什么?这层楼没有监控也没别的邻居,我死在这里也没人发现!   我……我会死么?   停下!   快!快想对策!   手机放哪儿了?   打开窗户呼救?   想办法躲进卧室或者卫生间里?   楼上工作室里现在有谁能来么?   余自疯狂想对策,扶着墙站起来,拖延时间,“你就不怕我报警?”   方悦棠冷笑,“报警?这公寓的钥匙不止一个人有,谁都有可能闯进来。你说我来过,也有人说我昨天一直和他们在一起。除了你的话,你还有什么证据?警方会相信你的话,还是我的?”   “她有证人!”   方悦棠一回头,客房门口站了个年轻男孩。   “臭臭!”余自新快激动哭了!她怎么忘了——她昨晚给臭臭一副钥匙,让他太累了就去客房睡!臭臭你怎么这会儿才醒啊!虽然他这会儿头发乱的像鸡窝,身上的长袖T恤皱得跟烂咸菜叶子一样,但是余自新觉得他帅得全身放光!   楚健拎了一把椅子当武器,仰头指着方悦棠,“你是个人渣。现在就滚,听到没?”   方悦棠也没想到公寓里还别人,神色一变,就在这时,客房里又走出一个人。这次余自新也惊呆了——李英琪!他怎么会在这儿?   李英琪走过去扶起余自新,怒目看着方悦棠,一言不发。   眼看奸计无法得逞了,方悦棠竟然一点羞愧、惊慌的神色都没有,真不愧是人渣中的渣滓。   他依旧有恃无恐,先看看楚健再看看李英琪,用侮辱性的眼神打量余自新一番,轻蔑说:“我还真是低估你了。你可真会玩。”   李英琪脸通红,“不许胡说!”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骚动,两个彪形大汉打开大门,往里一看,也愣住了。   方悦棠看看两个打手,哼了一声,旁若无人走出去,还回头说:“英琪,你高考完跟家里闹别扭,非要跑去欧洲,也是她撺掇的吧?你小心点,这个小女孩,可没你想的这么单纯无辜!”   余自新感到李英琪气得全身在颤抖,她赶快抓紧他胳膊。别冲动!大楼里没监控,打起来我们绝不占优势。   方悦棠甩上大门,楚健扔下椅子跑到余自新旁边,“你怎么样?你这个大傻子!你怎么不喊救命啊!喊了我们就能早点醒了!”   李英琪抓住她的手,“有绷带纱布么?”   余自新这才发觉手心被攥着的瓷片划了个口子,血都把毛衣袖子染红了,她手上还粘了盐,掉进伤口里更疼了,“嗐,别说了。我疼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悦棠会突然登堂入室,威逼她“劝”李婉晴不成还想对她动粗。她原先对付的渣男都是社会底层,没想到方悦棠这算是定级精英了,也会用这些下三滥手段。   不,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侮辱她。他不是说了么?他以为她是同性恋,和李婉晴有暧昧,所以算是收拾“情敌”?还是,他就是憎恨女同性恋?   更有可能,侮辱她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破坏她和李婉晴的友谊,把李婉晴逼到更为孤立无援的境地。   妈的。真是个人渣!   这里也没有什么药品,楚健找到一包他们去海南玩买的珍珠粉,也不知道谁落在这儿的,撕开毫不吝啬洒在余自新手上止血。   她疼龇牙咧嘴,问李英琪,“你怎么来了?”   李英琪突然眼眶红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要不是你昨天半夜跑来找我,现在我俩说不定都歇菜了!”楚健大声说着,用力怕拍李英琪后背一下。   要是今天李英琪不在,还真难说方悦棠会不会就此收手。   景阳大厦目前多数住户是商业公司,星期六没多少人上班,尤其是这一层。这个时候的大厦不管是楼层还是地库都很少有完备的监控系统。   更糟糕的是,这公寓虽然是李婉晴的,但也可以说是方悦棠的。在他自己的房子里出点什么事,要报警?他什么都策划好了,怎么反咬一口会没计划么?   昨天晚饭时,李家终于爆发了一场大吵。   起因是方悦棠得知李婉晴曾经和西南大学的一位教授见过面,钱效云惊呼,“你是中邪了吗?你不管媛媛了呀?你忘了自己是个妈妈是个妻子了?”   李婉晴心里那座火山终于爆发了,她不仅要考研,还要离婚。父母同意不同意都无法阻止她,她豁出去了,直接说了,她已经和方悦棠有一年多没过夫妻生活了!   魏蓝急忙叫李英琪带媛媛到楼上,让保姆小张帮他们把饭拿上去,一家大人到书房好好谈。   钱效云大呼小叫,“在孩子们面前你胡说什么呢?”   李婉晴摔下筷子,“没什么好谈的。我还要抓紧时间复习。”说完就走了。   楼下吵闹声传上来,媛媛抠着李英琪的书桌哭,“哥哥,怎么办?”   李英琪告诉她,“你只要知道两件事就行了,第一,这不是你的错。大人们也有烦恼,也得处理他们的感情,他们的烦心事比小孩多多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就交给他们处理。第二,不管他们离不离婚,都还是你的爸爸妈妈。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学习。这样长大了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想离开也能离开。”   李英琪把饭菜端到一边,干脆教媛媛打电脑游戏。   媛媛玩着游戏,李英琪到书房,方悦棠也走了,他告诉几个大人,“姑丈有个情妇,住在星月园三号楼顶楼公寓。我亲眼看见他们在一起。”   四个大人大吃一惊,魏蓝问,“你告诉你姑姑了?”   钱效云尖叫,“你这孩子——你——唉!”好像是他不懂事。   没人想起来要为姑姑打抱不平,更没人赞成她离婚。   他们反复说的,都是离婚了媛媛怎么办?李婉晴能面对舆论压力么?再婚?再婚能找到和方悦棠条件相当的?做梦呢!   那要怎么办?   李英琪忍不住说,“姑姑为什么一定要再婚?她一个人过不行么?”她现在不也相当于独身么?要么住在她在大学附近买的老公房,要么和他们一大家子住一起。   魏蓝把他推出书房,“小祖宗,你少说两句吧?没看见婆婆急得哭了么?”   他也不明白婆婆为什么要哭。   媛媛睡着后,李英琪偷偷离开家,在马路上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冻得不行了,去网吧?乌烟瘴气的。回宿舍?寝室早关门了。   想来想去只剩下楚健能投奔了。   楚健的房子装修好了,是个理想的单身汉狗窝,余自新一直没去过,李英琪倒去过好多次了,他现在可是楚健正儿八经的学弟。   打电话给楚健,没想到他还在点灯熬蜡写代码呢,于是李英琪就到了景阳大厦。这时余自新已经睡着了。   李英琪提着一兜子吃的喝的来了,楚健也没心工作了,两个男孩在工作室又联机玩了几把游戏才去客房睡觉,要不是余自新撞翻了杯盘,噼里啪啦的,这两人得一觉睡到中午。   余自新听完,太阳穴嘣嘣乱跳的疼,手心也痛得不行,她深呼吸几次,试图冷静下来,李婉晴和方悦棠的矛盾提前爆发了么?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媛媛的意外迫在眉睫,她要怎么做?   现在已经跟方悦棠撕破脸了,她要赶紧提醒李婉晴小心?还是该暂时隐瞒,让她安心备考,考完了再说实话?   这个渣滓会不会再次策划狙击她?会不会做些别的报复她?她忽然又打个冷颤,幸好雯雯昨晚回自己家了!   余自新终于冷静下来,给李婉晴打了个电话。   李婉晴听起来和往常无异,她完全没提昨晚的事,抱怨天气又冷又潮,她正准备去图书馆呢,说完意识到不对劲,“小余?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余自新尽量轻描淡写,“方悦棠刚才来了。他想让我劝你别折腾。我把他骂了一顿,摔了几个盘子。”   李婉晴猛吸一口气,“我现在就过来!”   余自新急忙阻止她,“我没事。我……”   她左右看看哼哈二将,这两人出奇一致的乱毛、皱巴巴的T恤,唉,难怪方悦棠想歪呢。   “我同事也在呢。没吃亏!我待会儿到图书馆找你。”   余自新提醒李婉晴谨防狗急跳墙。别考研准备了这么久,要考试的时候准考证身份证没了,或是出点什么意外没法去考场。这样的打击可比没考上还大。   李婉晴听完怔了一会儿,笑得悲凉,“小余,我真没想到我会背水一战。”   余自新难过极了,“婉晴姐,你为什么不告诉钱婆婆他们,你已经决定要考海市的大学了呢?”   李婉晴笑着流出泪,“我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这座城市。是的,我去别的地方旅游过,可是,他们死死地把我捆在这里,我想到考西南大学的研究生时才想到,对啊,我其实可以离开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可以离开他们,离开这里。”   她抹掉泪,低声说,“我……我大概是故意想激怒他们。我从来没有反抗过他们。”她摇摇头,眼里涌出更多泪,“对不起小余,对不起……也许,我应该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放弃挣扎,不然我会连累你……连累别人……”   “你在胡说什么!”余自新也要哭了,她想起方悦棠一脸轻蔑说“你们女人做决定总是凭情绪、冲动”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又憋回去,酸楚的心也再次变得刚强,“婉晴姐,你先别管会不会连累别人,我问你,你想给媛媛做个什么榜样?你想让她对婚姻、爱情、两性关系有什么印象?一方必须从属于另一方?得为了父母高兴委曲求全?含着眼泪过日子?”   李婉晴哽咽着拼命摇头。   “既然这样,哪怕是为了媛媛,你也得坚强,继续朝着你给自己定的人生目标努力。你得身体力行告诉她,女人,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婚姻不是女性人生的退路、安乐窝,也根本没什么所谓‘终身大事’——结婚,离婚,相爱,分手,全都是很平常的事,离婚没什么好丢人的!”   “你也不是一个人在抗争,你有战友。”她用力握住李婉晴的手,双眼闪闪发亮,“我!” 第168章 接招 我决不向你低头   和李婉晴在图书馆告别, 余自新马不停蹄约了自己的律师询问意见。   郑律师一直负责新新和时予新的业务合同,但余自新并没告知方悦棠的身份。这个渣滓在海市政商两届人脉广,地位也不低, 不能轻易去试探人性, 律师说到底和她只是雇佣关系。   余自新告诉他, “我有一个朋友, 借住了一个女性朋友的空房, 这天早上,她的丈夫突然打开门闯进来……”又补充,“这位朋友的丈夫在政商两届都很吃得开。”   郑律师认真听完, “不报警是对的。对方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找好了证人证明他在别处, 他闯进来也不是一时冲动,是经过周密计划了,你又说这人在政商两届人脉很广,报警的话,没准也在他计划内。假设说,凌晨有人在附近闹事, 居民报警, 这人醉醺醺进了警察局,神志不清,暂且被拘留着,你的朋友去报警时‘刚好’有人来保释他,他出来,碰到你朋友,两人发生口角,可能还动了手, 不幸你朋友又遇到和稀泥的人,各打五十大板,两人一起被暂时关在拘留室……”   余自新不寒而栗。   她想起方悦棠带的两个大汉。方悦棠平时带的司机保镖李英琪都认识,但从没见过这两个人。   我靠。这两人就是准备好的打手!   郑律师继续说:“打起来,你朋友受了伤,即使对方赔医药费,也还是大大吃了个暗亏。他打人的时候你朋友会不会反抗?反抗了,那就可能被定性为斗殴。还有,谁能确定,拘留室里没有他其他同伙呢?”   郑律师叹口气,“小余,你年纪小,身边的人好多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见过的坏人和社会阴暗面少,你可能都想不到,有的人进出警局看守所是家常便饭,在这些地方‘教训人’就是他们谋生的手段,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按鉴定只能算轻伤,怎么叫人有苦说不出,都是他们的手艺。”   余自新又一阵头皮发麻,对啊,不是有人被砍十刀,肋骨都断了两根还是轻伤吗?   她气愤极了,“那就没办法治他了么?”   郑律师苦笑,“赶快搬出来,把钥匙还了,最好再叫屋主委托大厦物业更换门锁,以示之前的钥匙没用了。不然,还要小心对方制造偷窃什么的反咬一口。把你朋友弄到警局后,同样的局再做一次。”   事实证明,李婉晴确实更了解方悦棠的个性和行事方式,郑律师对人性的恶毒推测也没落空。   周六傍晚,大厦保安到每层巡逻,告诉大家有住户报警失窃,请大家提高警惕,他们也会增加巡逻次数。   李婉晴趁机叫物业换了门锁。   周一一大早,时予新连接了几个电话,几个客户宁愿不要定金了,也要终止跟他们的合作。   余自新挨个打电话回去,态度依旧礼貌,“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用了多少工时按数结账,定金有剩的还给你们退回来。”   有的客户根本不愿意接她电话,有的客户话里话外都是为难,“小余,我们是很满意你们的服务的呀,可我们也没办法啊,你能理解么?”   怎么不能理解呢?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   面对威逼利诱,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反抗。   中午,程欣打来电话,本来已经在北京联系好了12月底办展览的场地,不知为什么展厅又变卦了,也不说理由。   G市选秀收尾结束她跑去北京办这事,眼看要办好了突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气得快要吐血了。   余自新知道,这才只是第一波报复。   她叫程欣先和曹敏联系,看看能不能走广域的路子,实在不行就先回来吧。   方悦棠像是立意要让她知道得罪他会有多可怕——不仅是她,她身边的人都不得安生!   和他想要威逼、摧毁她来打击、恐吓李婉晴如出一辙。   晚上余自新到雯雯那儿吃饭时,二姑愁眉苦脸,说不知为什么突然几个大楼就不要她们再做保洁了。   紧接着,刘洋的几个商住客户也换了装修队。   如果这些挫折都由她自己承受,再多几倍也无所谓。可看到亲人受连累,余自新真的不好受。   但是,后悔么?   不。   不后悔。   眼前再困难,总能熬过去,他方悦棠在海市还没到能一手遮天的地步!   可要是让他得逞,重新把李婉晴逼回标本盒子里当他的贤妻,不行!   余自新宁愿再次一无所有也不会看着他这么做!她本来就几乎一无所有。再推到重来一次,她也有信心最终能过得不错。无非多花些时间,多吃点苦。   可眼看着一个大活人被做成标本,还可能连累媛媛出意外,就是不行!   余自新跟二姑洋洋坦白,“我得罪了人,连累到你们了。”   二姑急忙问,“是什么人?他们没为难你吧?”   为难?   余自新想起羊皮手套按在她皮肤上的冰凉腥膻的触感,忽然就流泪了。   洋洋一看急了,连连用眼神问雯雯,怎么回事?新新被欺负了?   雯雯这一整天都懵着,就跟做噩梦了似的,处处事事不顺,跟哥哥对视一会儿,茫然摇头。   二姑把余自新搂在怀里,像安慰小孩似的摩挲她肩背,“别哭,究竟怎么了,你给姑说说。”   余自新抹了把泪,最终没细说。   让她欣慰的是二姑一家没一个劝她向方悦棠低头的,也没一个觉得她是“掺和人家家的事”多管闲事。   就连姑父刘家成都说,“我们有今天,还不是你领着路,拉着拽着我们往前走的?哦,得了你好处的时候高兴,喜欢你,等你遇着难处了,受人欺负了,就埋怨你?别说咱们是至亲的人,就是旁人,也没这么处事的!一样的道理,人家李老师从你最初在民房开美容院,到后来你自己做日化牌子、办校园选秀一路都帮过你,现在正是她为难受罪的时候,哦,就为了她老公高兴,咱们对她不管不问,还说是不多管家务事?亏心不亏心啊?人呀,得知恩图报。”   洋洋担心余自新和雯雯人身安全,“要不我带两个人,天天接你们回家吧。”   有家人支持,余自新好受多了。   她甚至觉得,在这一点上,她比李婉晴要幸运。   接下来,得好好想想怎么接招。   时予新的广告订单少了,那就精益求精,把手上现有的单子做好,刘洋和二姑也是同样的想法。   刘家成还领了几个工人给雯雯和余自新的小房子又换了一次防盗门防盗窗。   他又到景阳大厦转了一圈,跟二姑一商量,决定在郊区买一套小别墅。   龙博花园的独栋别墅广告做好久了,到现在还有几套没卖出去呢。   刘家成给人做装修时看过这儿的别墅,当时还跟二姑说,“咱家那房子要搬到城里,比那些别墅强不知哪儿去了!地那么少,院子那么小,哎唷,卧室跟鸽子窝那么大点,还别墅呢!”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别墅有门卫,有二十四小时监控,有保安巡逻,比公寓还安全呢。公寓保安能挡住外面来的坏人,楼里住户要是有坏人怎么办?还是独门独户的别墅更安全。再养两条大狼狗,齐活儿!   夫妻俩星期日“约会”的时候专门坐公交车又去看了一次,当场定了主意,买!   两人回来跟孩子们一宣布,刘洋提议,“要不看看隔壁或者前后还有没有空的,再买一个?两个院子连起来就更大了,你们不是想种菜么?”   余自新是没想过买别墅的。她也不想种菜,最多在厨房发点豌豆苗。   但她想想龙博花园的位置,这里再过十年哪里还算郊区呢?双地铁,交通方便。   就算不自己住,把工作室搬过去也不错。新新在G市租了宽敞的办公室,不过在海市,李霖和娜娜现在还没有专属的办公室呢。   最后余自新在二姑买的别墅左边买了一幢。   签合同当天她租大巴把时予新的同事们拉过去,“同志们啊,今年年底帐收回来了,咱们就开始装修,明年四五月就能搬进来了!大家提提意见,怎么分配空间?”   连丢好几个商单,办公室里士气都低了,得赶紧给大家鼓鼓劲。那几个单子算什么?咱别墅都买来当办公室了!升级了!   正好,刘洋不是丢了个商住么?余自新给他补一个,她的别墅就让他装修。   至于二姑的生意,余自新还没想好怎么弥补,二姑跟张阿姨就找她来商量主意了。   自从景阳大厦建起来,附近的商业区越来越繁华,高级办公楼里外企公司也越来越多,这些公司白领可不兴机关办公室那套谁来得早谁打扫那一套,都要请专门的清洁工阿姨。   美香开始的最早,有口碑,在办公室清洁这一块也算是行业翘楚了,但打扫办公楼的技术含量实在并不高,这一年来冒出了好几个竞争对手,大家被迫打起了价格战,年初时薪可以收到15元,最近降到11了,就这,前两天还听说有人开出10元的价钱。   继续打价格战?抢了地盘,然后搞垄断?不。代价太大,利润太低,咱们得赶快转型。   怎么转呢?   二姑一直没忘了余自新说过,家政行业以后会专业化,精细化。   二姑和张阿姨一商量,这几天新闻上不是老重播一个穿白袍的阿拉伯人敲木槌么?这意义很重大呀——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了!以后阿拉海市就是中国的曼哈顿了,全世界的人都来做生意,这些外国老板肯定会越来越多,他们工作一天还要自己收拾屋子做饭么?   再一打听,其实现在海市的外国人也不少,但是涉外保姆凤毛麟角。   老姐妹们一问,时薪50元起步。这还犹豫什么?   咱们现在就开始培训,瞄准高端市场,就做涉外保姆! 第169章 转型 就像坐在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定……   二姑和张阿姨开的学生托管中心每天晚上7点关门, 有小黑板有桌椅,刚好拿来当培训场地。   涉外保姆,最重要的课程当然是英语, 不过, 钟点工阿姨的任务是打扫卫生做饭, 按时收费, 又不是心理医生, 要跟雇主谈人生谈童年,够用就行。   李霖介绍了两个教育系的大四女生来当老师,钟点工阿姨们学英语可不讲什么基础什么语法, 得按照具体要求编教材,第一课先学“早上好”“我的名字是XX”, 接着再学“今天能为您做点什么?”“几点做晚饭”,单词也用不着很多,按照厨房、卧室、浴室几个主题,讲一讲里面涉及到的各种物品和可能发生的场景,这些内容,勤快点一周也就能学得差不多了。   再接下来嘛, 和任何学习一样,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囡老师们每次上课都提着双卡录音机,放的是海市中小学英语教材磁带,谁想要她能帮你录,回家你自己边听边练,书可以借小孩的,去新华书店买也不贵。   本来二姑说要培训要转型做高端的时候还蛮多阿姨打退堂鼓,结果一看请来了老师, 教材也是专门针对她们的工作编好的,第一批计划培训二十人,报名直接来了三十人,还有人观望了两天,跟老姐妹借来教材复印了让自己孩子标上汉字读音偷偷练习的。   二姑和张阿姨决定,周末再加一个班。   余自新当初自学英语差点学成聋哑英语,这些阿姨好多连汉语拼音都不会的,在单词旁边写沪语汉字标读音,那更容易重蹈覆辙,她又托芭芭拉介绍了一个留学生妮琪当外教。   请外教的真正目的,是让人放胆去说,语言是来交流的,发音不准确词不达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外教来之前,小囡老师们让每个阿姨先准备简单的自我介绍,背熟了挨个跟外教老师说,接着设置几个场景练对话,阿姨们起初有些忸怩,二姑几乎每堂课都跟着上了,这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她跟自己说,关键时刻领导得起带头作用,我不上谁上!于是先走上前跟妮琪握手,互通姓名,做介绍,前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可是一看妮琪一直微笑着点头,说话也故意说得慢,二姑冷静了,这不就是个跟雯雯新新一样大的小姑娘嘛,就是头发是黄的,眼珠是蓝的!怕什么呢?   介绍完了,二姑还问妮琪,家里都有几口人啊?有兄弟姐妹么?   有二姑这正面榜样,再加上妮琪还能说几句中午,说的时候也是连说带比划,阿姨们就渐渐放开了,一个个排着队走上前跟她说话。   只要敢说敢讲,很快基本交流就没问题。接下来,就只能多学多练了。小囡老师们还给大家每周发一个生词表,有二十个新的生词,几个口语句式,每个周一检查成果,听写全对的,发一朵大红花!   这个大红花就跟托管中心的小朋友们用的一样,纸折的巴掌大的花中间贴一张相片,每周谁最遵守纪律,表现最好,最乐于助人,就把谁的花贴在小黑板旁边的光荣榜上。   有几个阿姨们起先还不以为然笑,“真把我们当小孩子啊?”   张阿姨提醒她们,“要是有雇主来我们培训中心参观,那肯定谁在榜上先选谁啊!”   阿姨们一听,个个更努力了。   语言问题上了正轨,其他技能也得跟上。虽说入乡随俗,而且全世界都有中餐馆这件事让中国老百姓为中式烹饪深深自信,但既然是给人服务,当然得学些简单的西餐做法,让雇主能吃上家乡饭,一解思乡之苦。   余自新买了几本西餐食谱,再到进口超市买些意面、番茄酱之类食材,托管中心有厨房,她跟妮琪各做了几样食物给大家示范。   二十年后谁还只看食谱学烹饪啊?余自新最喜欢到B站看各国厨子做饭的视频,苹果派,牛肉馅饼,芝士丸子鸡汤……别看好几年没做了,依旧信手拈来。   她跟阿姨们讲,“西餐说到底就三样最主要的食材,牛肉、洋葱和马铃薯,学会用烤箱,什么都能做好吃。”   阿姨们培训的时候,雯雯和公司文案小姐姐写了中英文广告,印刷成宣传单和小卡片,二姑雇几个外语系大学生去高级办公楼发广告,“去发卡片时写上你们的名字,真要有人定阿姨,报你的名字我就额外奖励一百块!”   办公楼的物业可以换别的清洁公司,但管不着在这上班的人雇哪一家的阿姨呀!   结果就是阿姨们还没出师呢,雇主就排上队了。   二姑学精了,叫雯雯当翻译,跟人家讲,“阿姨们现在供不应求,两周后有位雇主要出国一段时间,到时我们再调度,您愿意等么?”   当然愿意呀!   这项服务在当时的海市很罕见。   又有人打电话来定阿姨,二姑的说法又精进了,“培训好的阿姨都被抢走了,但是我们欢迎你们随时来中心参观,到时您可以先跟阿姨们互相了解一下,提前预定,等培训结束就可以上岗了。”   果然有人来参观,当场定下阿姨,再带着“美香高端家政服务”的宣传资料走。老外当然有他们自己的圈子啊,他们自己传播,比上门推销效果还好得多。   涉外钟点工时薪五十起步,二姑这里的阿姨们谁会不想干呀?还有经验丰富的钟点工自荐,愿意花钱参加培训,请美香帮她们介绍工作。   二姑心想,这就是“专业化”了。她和张阿姨还有两个教师小囡真搞了个考核,英语和家务两部分,一周一次,合格了还发一个烫金的红本证书。然后正式在她们介绍所登记,就可以等雇主了。   可有的人就是过不了考核,一篇“今天晚饭是红酒炖鸡”的小作文怎么也背不下来,洗衣机、电冰箱、微波炉和马桶这几个单词总是搞混。   一个阿姨又没过关,她蹲在门口哭起来了。   余自新看到她扶着门框的手粗糙红肿,头上的干枯毛躁的灰白头发跟着哭声颤悠,心酸极了,她把阿姨扶起来拉到一边,“侬不要急呀,外语也不是人人都讲得好的。”   这个阿姨抹眼泪,“我不笨呀!我从十七岁进国棉厂干到前一年,在厂里年年拿先进的,怎么现在就学不会几个英语单词?”   她越哭越大声,“我们一辈子都交给厂子了,哪里晓得四十五六岁了眼看要退休了,厂子倒闭了!工资还欠了半年多的,哪有退休金给我们?我老头子还有风湿病,女儿今年上高三……”   余自新给她几张纸巾,安慰她,“人人都讲得好英语人人都考去英文系了!我记得侬侍弄小孩不是挺好嘛?这样,我们接下来再开育儿嫂、月嫂培训,你做你擅长的,时薪不比涉外钟点工低!”   二姑跟张阿姨一想,对呀,光一枝独秀,不是和从前做办公楼保洁一样?经不起打击。得丰富一下服务种类。再加上专门的育儿嫂和月嫂。   她们的学生托管中心为什么生意好?因为请的阿姨大多是本地人。这年头谁敢把孩子交给底细不清楚的人啊?前两年新闻有夫妇俩回到家,屋子都给搬空了,孩子和保姆也不知去向!   张阿姨发动老姐妹们去找同是下岗女工的,来报名培训呀,学会了帮你找工作。时薪高的!   她们没想到,因为被挤兑,美香劳务中介成功转型了,提前走上高端、专业化路线。   整个十一月,二姑和老阿姨们风风火火,每天忙得红光满面,余自新一会儿为她们高兴,一会儿又提心吊胆。   十一月眼看就要过完了,媛媛的厄运到底解除了么?会不会还有什么意外在暗中窥伺?   李婉晴向家人宣布她要考海市的大学,方悦棠把这当成了她的妥协和让步,暂时没再干涉她,但这坏蛋会不会憋着坏水随时准备来个致命一击呢?   余自新从前遇到过的那些坏蛋大多是混混,没有财力,没有人脉,对付他们,简单粗暴的手段就够用了。但方悦棠不一样。他拥有很多余自新、李婉晴甚至老李同志现在都不再有的社会资源,他还有种视法律为无物的嚣张,因此他的阴谋行动也很难预知。   不管忧愁还是快乐,太阳每天照样升起。余自新的日子也得照样过。   她偷偷给媛媛一个手机,跟媛媛约定每天早中晚短信报平安。   但这样好像更让她焦虑了,每天中午从媛媛快放学,还没到下午上课那段时间,她就如坐针毡,在办公室里来回溜达,跟被关在动物园的狮子一样。   楚健和雯雯都发现她不对劲,雯雯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屁股上长刺了?”   楚健可损多了,“是痔疮犯了吧?”   雯雯起初还以为她是为了北京展览的事着急,劝她,“好事多磨,咱们先做好能做的,暂时做不了的不强求。”   没想到突然传来喜讯——峰回路转,展览地点有着落了!比原先那个还更好呢。   说来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金姐不是去T大念MBA镀金了么?她认识了几位巨佬,跟人家讲起仙姬即将投放的新广告,就叫程欣一起参加饭局,在巨佬们面前为时予新刷个好感度。   席间程欣提了一句她们想在北京办展览的事,她在电话免提里咔咔打了个响指,“就像这样!”就给解决了。   余自新赶紧打电话给金姐。   程欣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啊,对巨佬来说是打个响指的事,依旧是人情。商业社会求人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谁付?   金姐告诉她,莫慌,巨佬是想通过她认识唐先生。   唐太太跟她透露,两方要谈的是在某被称为避税天堂的岛国注册公司的大事,给金姐卖个好,顺便小露肌肉,展现一下在北京的影响力。   能按原计划办展览余自新当然高兴啊,她还指望借这个机会提高时予新的知名度,顺便招揽优秀人才呢,但是高兴完,该狮子转圈还狮子转圈。   楚健私下问,“姓方那混蛋又威胁你了?”   余自新摇摇头,太复杂,没法说,每天都在害怕、焦灼、庆幸中反复煎熬。   她希望十一月赶快过去,这样就放心了吧?可是……会不会她记错了日期?又或者,因为李婉晴和方悦棠提前摊牌,改变了什么事情的走向,会让媛媛遇到新的危机?   这感觉,就像坐在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定时炸|弹上。   薛定谔的炸|弹。   11月的最后一天,炸|弹爆了。 第170章 有幸遇到你 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呢……   这段日子李剑晴魏蓝夫妇白头发都多了好多, 既要帮妹妹说话,又怕把老头老太太气得中风,还要帮忙照顾媛媛, 又担心方悦棠再搞什么鬼, 医院的工作哪一天也不轻松, 苦不堪言。   要让魏蓝说, 离婚得了。她从来就不信单亲家庭孩子缺父爱母爱那一套, 哦,离了婚,就没父爱了?那说明这父亲原先就跟孩子没多少感情。还有什么为了孩子忍一忍也是鬼话。怎么忍?忍多久?李婉晴才四十出头就没夫妻生活了, 忍到七老八十方悦棠浪不动了落叶归根呀?她在肿瘤科,看过多少女病人都是这么忍出癌症的。   但是这话她一个媳妇不能说。   李剑晴是真为难。妹妹是亲的, 方悦棠也不止是妹夫,他希望两人能尽量体面和平地把婚离了。过是肯定过不下去的。但方悦棠不愿意啊。   他还觉得委屈呢。   没错他是有别的女人了,但李婉晴不是也说了,他们一年多前就没夫妻生活了,这是他一个人的错么?   他跟李剑晴、岳父岳母保证,只要李婉晴回心转意, 他立刻就把那个女人打发掉。   老李同志和钱效云彻底没主意了, 一会儿觉得儿子、女儿、女婿说的都有几分道理,一会儿又觉得女儿离了婚好委屈,可不离婚吧,也委屈。   李婉晴听她妈说的车轱辘话听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什么?真想把我逼死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呀?”   钱效云被女儿气愣了,倒在沙发上,眼看嘴唇发紫了, 手脚也冰凉,老李吓得不轻,一边揉搓老伴,一边大骂女儿,“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魏蓝赶快给婆婆量血压测心跳,又叫保姆拿速效救心丸。   李婉晴看老妈这样也哭了,李剑晴把妹妹拉到一边安慰。   钱效云嘴唇哆嗦着,抱着老头子哭,“我想要什么?我想要这个家像过去那样快快乐乐的!”   李英琪小声嘀咕,“都明知道‘快快乐乐的过去’是假的了,你还要?”   魏蓝一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闯祸胚!滚!”   李英琪含气滚了,钱效云捂着头哭,“你看看,养这些孩子干什么呀?都是前世的冤孽,来要账的!”   媛媛最初是迷茫而震惊的。   但她仔细想想,其实老早之前妈妈就不开心了。爸爸也整天很晚才回家。   就算她还是个小孩也知道,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想多花时间跟他们在一起啊。   他们一家只有在重大节庆时才会在一起。   这说明什么?他们早就不喜欢彼此了。   既然爸爸妈妈继续在一起都不开心,那干嘛不分开试试?也许分开了,他们都会比从前开心呢?   钱效云听了又抱着媛媛脑袋哭,“傻囡!你爸爸离了婚,有大把漂亮女孩子扑过去要给他生儿子,到时你看怎么办啊?”   媛媛见婆婆哭了就没再说话,但她跟李英琪讲,“我怎么办?家里总还有钱供我读书吧?妈妈听小余姐姐的话买的两个小商铺每月的租金也够我们用了,我就继续上学,好好学习,将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呗!”她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才不要为了别人高兴,委屈自己。   李家乱了几天,钱效云整天以泪洗面,李婉晴这才宣布报考海市的研究生。   虽然小余不提,但她又不是傻子。她悄悄跟王姐两口子打听了,知道小余姑姑表哥被刁难。   方悦棠理解为李婉晴向他低头了,还冷笑说,“再拖下去,怕是你那位小朋友姑姑姑丈的生意要做不下去了。”给私人当钟点工他管不了,要想在托管中心、装修队找点安全漏洞的茬子可不难。   手里攥着一把王牌干嘛要一次打完?那多没乐趣。   要先一击把对手击倒,等她爬起来,再一击,如此反复,直到她倒在地上吐血时再踢上几脚她也不敢爬起来了,那才有趣。   李婉晴要的就是这个。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把方悦棠当成一项复杂但有规律可循的游戏来应对,居然很轻松,还隐隐有些快感。   双方暂时妥协,目前看来风平浪静。   钱效云立刻松了口气,“这下可好了。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就跟贾宝玉和林黛玉一样的,他外面再多莺莺燕燕,都是些丫鬟,哪一个能跟你比呢?等着吧,悦棠会打发走那些女人的。你呀,真不要再闹腾了,你说换工作就换,说考研就考,你看看有几个人的老公这样支持的?”   李婉晴无处吐槽。宝玉最后娶的可是宝钗!   还支持?不觉得恶心么?那么些莺莺燕燕,谁知道有什么病呢?她想到都想吐。   还这下好了?好什么?哪里好?真让李英琪说中了,这位老太太,要的只是表面的上家庭和睦、快乐、体面。   离婚?情妇?太不体面了——她不要听到!也不想面对。   李婉晴没想到她妈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居然是这么想的,宁愿要虚假的平静快乐,面子大过天。   至于她爸爸,全程只是唉声叹气,不明确表态,但自从她说要离婚,老头连家门都不出了,平时很喜欢在大院里跟老头儿们打门球啊,不去了!女儿女婿要离婚,他嫌丢人。   她跟哥哥嫂嫂感慨,哥哥说,也许就是惨事看得太多了,经历太多了,这对老人才对“平安顺遂”这四个字魔怔了。   为了稳,没什么是忍不了的。他们能忍,也忍过了,她怎么就不能?何况,方悦棠这样条件的,她再婚的话确实很难找到同等的。   李婉晴跟哥嫂商量,她还有几周就考试了,不想再出什么岔子,对面周阿姨黄伯伯不是去海南过冬了么?为了她好,也为了爸妈的健康,干脆他们也送去海南,等快春节的时候咱们一家飞过去团聚。   魏蓝大力赞成。   但她不直接提。她先找个借口请周阿姨二女儿来家一趟,聊天的时候问起来,阿姨和伯伯现在在海南什么地方玩啊?哦哟还有温泉呀!好懂享福哦。   钱效云听得羡慕,打电话问周阿姨究竟过的怎么样,真那么惬意呀?   周阿姨这个人,八分好都要讲到十二分,当然惬意呀,我们老黄泡了几次温泉,关节都不痛了!我们还打算买一套小房子,以后每年冬天就过来,海市嘛,冬天又冷又潮。   这时魏蓝和李剑晴再顺水推舟,就把两个老同志和保姆小张一起送上去海南的飞机。   皆大欢喜。   临近考研,李婉晴觉得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紧张,但充实,更重要的是充满希望。女儿每天临睡前喝牛奶还给她也热一杯,小脸贴贴,“妈妈,加油!”   为了女儿她也会更加油的。   11月30号这天是星期五。   媛媛早上去学校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她还跟妈妈和大嬢嬢讲好了,今天下午放学她要去姚乐乐家一起学习,要做一个小组试验。   其实嘛,试验报告确实要写,但更主要的是去姚乐乐家看《流星花园》!哈哈。   现在班上的女孩子每天都在争论杉菜究竟应该和道明寺在一起还是和花泽类在一起。男孩子们也偷偷看!他们吵架时还会来句道明寺的“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大课间的时候媛媛做完广播体操就觉得不对劲了,小肚子里一抽一抽的疼。像是要拉肚子。   这节课上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一股液体流了出来,刚开始温温的,很快变凉了。   哎唷!肯定是来月经了!   媛媛班上已经有好几个女生有月经了,妈妈和大嬢嬢也跟她讲过月经是怎么回事,新新姐还给她做了一个小包包,里面能放几片卫生巾和一包心相印纸巾。   媛媛熬到下课去厕所一看,怎么跟她们说的不一样啊?她在女厕所垃圾篓里见过用过的卫生巾,是血呀,她裤子上这像是巧克力的颜色。   但她还是用上妈妈给她准备的卫生巾。   又上了一节课,媛媛肚子越来越痛,她悄悄问姚乐乐和其他来过月经的女生,她们说,“肯定会疼啊!”“哎呀你是不是吃冷的东西了?吃冷的就会疼。”唉,她昨天放学偷偷买了根雪糕。   真是倒霉,她又不知道要来月经了。   姚乐乐给媛媛接了杯热水,可喝下去肚子还是疼。   她决定早退,提前回家。   真可惜,没法一起看《流星花园》了。   班主任给她写假条,“去生活老师那里,给她假条,老师会打电话联系你家人的。”   前两年学生不舒服了可以自己回家,现在可不行!年初有早退的学生跑去网吧跟人起了口角打架,打坏了学校可担不起这责任。   现在的程序是班主任批假条,生活老师负责通知家长,如果家长不来接,又同意孩子自己回家才行。   老师拿出媛媛的家校联系本,“打给谁?”   媛媛想了想,“打给我爸爸吧。”妈妈今天要去听考研课。   老师打过去,手机响了几声,提示被转接了,接起电话的是方悦棠的秘书,说他正在开会。   听说媛媛不舒服要早退,他立刻说,“我安排人来接她。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学校门口,媛媛,你在门口等,车牌号是*99,黑色的凌志。”   媛媛在传达室烤了会儿暖炉,肚子还是凉冰冰的,湿了的卫生巾也凉冰冰。来月经真不舒服。接下来还要来几十年!唉,当女孩子真辛苦呀。   车来了,媛媛拉开车门坐进去才发现司机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是个跟新新姐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她对媛媛笑,“我叫吴岚,是新来的小秘书。你爸爸去杭城开会,司机们今天都有别的事情,只有我闲着,就来了。你哪里不舒服呀?”   一路上吴岚时不时就要从观后镜看媛媛。   媛媛本能地产生警惕,让吴岚改道,“去景阳大厦。”说着拿出新新姐给她的手机低头发短信,看也不看吴岚,“我已经跟妈妈说好了。”   吴岚几次要跟媛媛搭话,媛媛只是不理,后来干脆拉下脸,“张叔叔没教你怎么做事么?”   吴岚只好在景阳大厦前停车。   媛媛下车前,吴岚突然锁上车门锁,回头对她笑着递给她一个纸袋,“这个是你爸爸要我转交给你妈妈的。”   媛媛接过纸袋,吴岚才解开门锁。   媛媛走进电梯间时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   她有种直觉,这个叫吴岚的女孩子对她不怀好意。家里现在没大人,哥哥肯定也在上课,她必须先到新新姐这里躲着。   余自新见到媛媛时吃了一惊,随后又大呼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你怎么来了?”   媛媛简短讲了,余自新先领她去了趟厕所,又给她做了杯热巧克力,洒上几粒棉花糖。   媛媛抱着马克杯喝着热巧,新新姐又给她灌了个小热水袋,包着绒线织的套,塞在羊毛衫里放在肚子上,像抱了只小猫咪。   一直抽痛的肚子终于暖和起来了,那种像是想要上厕所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她从书包里拿出纸袋,“那个秘书让我把这个给妈妈,还说是爸爸让她转交的。嗐,一听就是假话。”   牛皮纸袋很薄。似乎里面只装了几页纸。   余自新和媛媛互相看看,异口同声说:“我们先看看!”   纸袋里是一份病历,还有B超图。   媛媛不太明白,“这个好像花生的是什么?”   是十周大的胎儿。   吴岚怀孕了。   原来,上辈子是这么回事么?   媛媛因为初潮突然来了所以那天中午回家了?   但李婉晴应该更早得知了吴岚怀孕的事?或者,她的意外,和吴岚并没太大关系?归根结底,她的独立人格先被判了无期徒刑,又长期失眠,抑郁,终于想要解脱。   余自新把病历收回纸袋,“这东西不重要。”她摸摸媛媛的小脑瓜,喜忧参半,媛媛的厄运真的就这么被化解了?这么……容易?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在李婉晴决定站起来重新生活的时候,母女俩这场意外的危机就解除了。   但解除这场危机真的容易么?   余自新回忆起自己重生第一天的情景。1997年的八月,骄阳似火,路边高大的白杨树,树干上的木纹像一颗颗冷漠注视的眼睛,墨绿色的树叶随着风哗啦啦拍着手掌。她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救下媛媛!要让她健健康康的,让她去世界各地旅行,自信快乐地跟帅哥谈恋爱!要让她拥有其他女孩能拥有的一切!   从1997年的八月,到今天,四年多了,其中的艰辛难以尽述。   李婉晴的挣扎,抗争,更是浸透了泪水。   而且她目前仍在激战之中。这场战斗有可能再打上很长一段时间,她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彻彻底底摆脱“方太太”的身份,重新成为“李女士”。   余自新笑着说,“等你妈妈下课,咱们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媛媛疑惑:“庆祝?”   余自新哽咽,“对,庆祝你成为一个大姑娘了。”   媛媛疑惑,“你怎么哭了?”   余自新想要控制住自己,她对自己说,你这样会吓到媛媛的,别哭呀!哭什么呢!可她控制不住。   她不停流泪,可是一直笑着,“媛媛,我在为你高兴。”   她擦擦眼睛,找个理由,“我是想起我初潮时候的事了。”大姐教过她这些事,可那天她还是很慌乱,裙子上沾着血跑回家,刚好遇到宋大明,他一个巴掌挥过去,“死丫头!晦气!难怪老子今天手气这么差!”   媛媛抚摸余自新的脸,“姐姐别哭,以后我跟你庆祝!”   余自新流着泪傻笑,“媛媛,遇到你,真好。”   媛媛微笑,“我能遇到你,也觉得很幸运!” 第171章 协议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   这天晚上李婉晴让余自新送媛媛来李家, 她和嫂子买了媛媛爱吃的酱肉和黑森林蛋糕,还要了两根小蜡烛,真的搞了个小庆祝会。   送余自新回家时, 李婉晴说, “方悦棠是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 看到吴岚的B超和病例后没有一丝愤怒或难过, 只有淡淡的惋惜。她从前多爱方悦棠啊……他到李家时, 她和现在的媛媛差不多大,一直叫他棠官哥哥,到了十五六岁情窦初开, 突然有一天再也叫不出“哥哥”那两个字,一看他就脸红。   现在——她有时偷偷看着他, 怀疑眼前这方悦棠是妖怪变的,他吞吃掉了她藏在心底那少年,变化成他的样子,但渐渐终于掩盖不了原本面目,一天似一天狰狞,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他口里的血腥气。   也许, 这妖怪名叫时间。   把每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她也不再是那个会脸红的少女了, 不是吗?方悦棠看她,没准也会怀疑眼前这眼角有皱纹眼神冰冷的妇人是吃掉他“妹妹”的妖怪。   余自新忧愁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李婉晴笑笑,“不办。不是我的事。”   这是方悦棠惹的事,当然要叫他去处理。   但这个叫吴岚的女孩去接媛媛,还锁上车门?她想干什么?   呵。敢用她的女儿威胁她,这就不止是他方悦棠的事了。   小余还是年轻单纯,她都没想到,吴岚开着车, 要是起了坏心,会把媛媛送到哪儿去?她会对媛媛做什么?幸好这女孩胆子还没这么大。   这次媛媛是走运,下次呢?   她不允许有下一次。   李剑晴深夜才回到家,李婉晴拿出病历,“媛媛上了车才发觉不对,车开着,她能怎么办?要不是小余偷偷送给她一个手机,谁知道这女人要把媛媛送到哪儿?要对她做什么?”   李剑晴和魏蓝对视一下,脊背发凉。就在几年前,海市出了件惊天惨案。一个小女孩被父亲的情人骗出学校,一瓶硫酸浇上在头上脸上,双眼失明。这孩子后来几次手术李剑晴还参与了。   “这婚必须离了。”李婉晴两眼里闪着冷冷寒光,是一头炸开毛的护崽母兽,“这个吴岚,和英琪见到的还不是同一个。”天晓得还有多少女人以为她们是上位阻碍,要除之而后快。   李剑晴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去找他说。婉晴你就继续专心复习。”   第二天中午,方悦棠听秘书报告李剑晴来了,还挺诧异,“哥,你怎么来了?”   李剑晴勉强一笑,“很久没来你这里了。”   这间办公室能将整个海市的风光尽收眼底,听说,他们在浦东的办公楼就快竣工了,到时风景更胜一筹。   李剑晴在落地窗边向外眺望片刻,把一个纸袋放在方悦棠桌上,“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方悦棠打开纸袋吓了一跳。是很多照片,失去了毛孔和皮肤质感的脸,扭曲得勉强能看出手指的手,全是一个小孩的,这孩子的脸更可怕,像溶化的蜡像,耳朵鼻子嘴唇通通失却形状,眉毛早不见了。   李剑晴挑出一张照片,“这是她原本的样子。”   方悦棠震惊,她?这原来是个小女孩?   “你应该也记得这案子,当时很轰动。我给你看的是她植皮治疗几次后的样子。我一直参与手术。”李剑晴又扔给方悦棠一个纸袋,“有个叫吴岚的女孩昨天开着你的车去媛媛学校接她。还给了媛媛这个,让她交给妈妈。”   方悦棠面无表情。   李剑晴转身就走,他在门口前停一停,“现在和婉晴离婚,你还是李家的人,再继续闹下去,不好看。”   方悦棠粗重地呼吸几次,解掉领带,按键叫张秘书,“让吴岚过来。”   吴岚怯生生推开门,方悦棠在打室内高尔夫球,握杆击球,一声轻响,小球准准落入洞中。   她这时才敢出声,“什么事呀?”   方悦棠对她笑,招招手。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小脸,睫毛长得垂在眸子前,鼻尖微微发红,像刚哭过。   方悦棠捏着她的下巴欣赏,“小白兔似的。”他说完,一巴掌打的吴岚摔倒在地上。   吴岚又惊又痛,她捂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和对她温柔小意的是同一个人么?她设想过很快会东窗事发,设想过方悦棠质问她为什么不先告诉他却直接找上他妻女,她想好了怎么应对,可从没想过他会打她!   方悦棠抡起高尔夫球杆往吴岚身上一下一下砸,他控制着力道,让她非常疼却不会受重伤,他压低声音质问,“你这个贱人。想算计我?谁让你停药怀孕的?你停药多久了?说!”   吴岚惨叫,“没有!我没停药!是意外!是意外!我真的每天都按时吃药了!”   她抱着他的腿,“医生说这是个男孩,是男孩!悦棠,你有儿子了!”   方悦棠蹲下来,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拉起来,“儿子?你不明白为什么我要你吃药么?你有什么资格怀我的孩子?你还敢绑架我女儿,要挟我?”   他忽然笑了,吴岚吓得全身发抖,“我、我、我没有!我真的没这么想过!我不敢!你应该知道的呀悦棠!我真的不敢!”   方悦棠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是谁叫你这么做的?你父母?还是你的同学?朋友?”   吴岚胆裂心寒,拼命摇头,“没有!没人叫我这么做!全都是意外!”   “B超单子也是意外?你叫我女儿拿给我太太看,说是我让的?”方悦棠笑着扇了吴岚几个耳光,她鼻孔流出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米灰色地毯上,他厌恶皱皱眉。   吴岚哭着抓他衣襟,“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怕——”她颤抖着哀求,“悦棠,我们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他是个男孩……”   “它只是一块烂肉。你以为我会为了你离婚?以为我会娶你?以为你会母凭子贵?哈。”方悦棠甩开吴岚的手,走到桌边抽纸巾擦掉手上的血迹,“你乖的话,就去打掉它,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医院和医生。你不想打掉它,也随你。”   他冷笑,“你可以试试,没结婚,大肚子,没工作,走在弄堂里,看你那些邻居还会不会把你当弄堂公主。或者,你可以找个老实男人结婚。我说不定还会让人给你送份礼金。”   他把沾着血的纸扔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快点决定吧。我的时间很宝贵,十五分钟后还有一个会议。如果你不想打掉它,我就叫张秘书带你去办离职手续!”   吴岚用力摇头,“不——”她不敢想象没了工作她会怎么样?她一个人怎么把孩子生下来?不!不行!   她低声哭着,抖得像卷进漩涡里的落叶,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儒雅英俊的男人转过头会是这副面孔?   她说的都是真话啊……为什么他不相信她?   她真的每天按时吃药了,真的是意外,绑架他女儿?不,她根本没想过!她只是、她只是……   吴岚的心凉了。她只是存了一点不该有的妄想。   方悦棠看看腕表,“想好了么?”   吴岚揪着地毯,低声说,“我愿意……打掉它。”   方悦棠轻蔑地笑一声,让张秘书去安排。   他就知道吴岚会这么选。这种女孩,他见得太多了。   那些以校友聚会名义办的宴会上每次都有大把和吴岚一样的女孩。除了年轻漂亮的脸蛋和一张F大的文凭,她们还有什么呢?   能去参加“聚会”的女孩,哪里会舍得每个月两万块的零花钱?更舍不得在他公司做白领的身份。   不过,吴岚平时很乖的,怎么突然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就凭她?想当他方悦棠的太太?她也不想想她那对父母是什么德性?配不配和他坐一桌吃饭?   吴岚长了副聪明面孔,没想到是个笨肚肠。   也许,他该找个更聪明点的女孩子解闷。   吴岚搞出的这场闹剧,最终以方悦棠和李婉晴暂时达成分居协议结束。   方氏企业和李家是没法一下分开的。就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盘根错节,想要一下分开,必然两败俱伤。   即使真要离婚,双方律师准备协议都要几个月时间,这还是假设两人对对方提出的要求没有大的异议的前提下。   李婉晴对方悦棠提出的条件几乎全盘接受——她本来也从没想过要通过离婚分割方悦棠的企业。她也知道,假如她表示出对金钱之外的兴趣,比如控股,比如参与公司决策,方悦棠是绝不会同意离婚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控制狂,想要他周围一切的人和事都听命于他,按照他的意志运行。   她只要方悦棠保证两件事:第一,不再干涉她求学,第二,不再威胁她的朋友。   至于媛媛的抚养权,双方共同享有。方悦棠也更放心把女儿交给李家养。   如果一切顺利,三年后媛媛上高中他们再办离婚手续。   这给双方都留足了旋转余地。   最主要的是给钱效云和老李留了接受事实的时间。   签好协议那天晚上,李婉晴叫余自新出来庆祝。两人到阿香居酒屋一醉方休,在余自新的小家胡乱睡了一晚。   第二天是周六,李婉晴和余自新却都早早醒了。   李婉晴望着窗子,“像是要下雪。”   余自新喃喃,“姐,现在还不到九点呢,太阳没出来,天当然灰蒙蒙的。”   海市往往要到最冷的一月二月才会意思意思下一场两场,十二月下的总是雨夹雪,小雪珠子打在雨伞上沙沙响,还没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又潮又冷。   李婉晴沉默一会儿,问余自新,“你能陪我去见个人么?”   余自新欣然答应,“行啊。谁?”   “吴岚。”   吴岚几天前做了人工流产。在海市最好的妇产科,最好的医生,全麻。没有什么痛苦。   就像来了次月经。   甚至还没平时来月经那么疼呢。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李婉晴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料到,原先准备的那些话现在全用不上了,而且,现在还谈什么呢?   但她还是决定赴约。   李婉晴约在静安区一家酒店的咖啡厅。   吴岚全副武装,香奈儿包包,最好的首饰,精心画了妆遮住苍白的脸和嘴唇。   可李婉晴穿的很普通,头发用黑丝绒橡皮筋绑在脑后,面前摊开着考研资料,上面用两种颜色的笔写着注释。   她抬头对她笑,“坐吧,你想喝点什么?这里的黑森林蛋糕很好吃。”随意得好像在自己家的客厅里。   吴岚忐忑坐下,等着李婉晴开口。   李婉晴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谁教你去学校接我女儿的?”   吴岚冷冷道:“没人教我!我也没想过要害她!我只是——我……”她突然哭了,“我害怕呀。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一直都有吃药的,怎么会怀孕呢?”   李婉晴暗暗叹气。   吴岚23岁,大学毕业一年,根本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怕呢?   “我和方悦棠已经协议分居了,办离婚手续比较麻烦,大约两三年后能办妥。”李婉晴忽然苦笑,“我还得谢谢你。让我终于有了一个理由,结束这场婚姻。”   吴岚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咖啡杯里,“对不起。”   李婉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吴岚再次痛哭,“我,我把自己给毁了。”   李婉晴递给她几张纸巾,“哪有这么严重。你年轻漂亮,又是名校毕业,让方悦棠帮你弄几份优秀的推荐信,再让他出钱送你出国念个研究生,到时是要留在国外还是回国全凭你自己做主,谁会知道你的过去?”   吴岚眼睛红红,“可以这样么?”   李婉晴微笑,“你好好考虑这个建议。我还约了朋友在这儿见面,就不留你了。”   吴岚走后,余自新从背后的卡座转过身,和李婉晴交换个眼神。   吴岚走出酒店,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夹雪,冰冷的小雪珠子不停被风吹起,一颗颗打在她脸上。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来,一个女孩问她,“岚岚姐,你在家么?我妈做了酒酿圆子,给你送一碗来吧?”   吴岚冷得缩着脖子,“好呀。谢谢你,邹玲。”   邹玲挂了电话,笑着把两片药片研磨成粉倒进酒酿里。搅拌好了,她尝了尝味道,漱口,又在碗里加了一勺糖。   哼,戆脑,吃避孕药是伐?加了抗生素避孕药就失效了,侬不晓得吧?   嘻嘻,你不打胎,不失宠,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出头呢? 第172章 远航计划 争取把我们自己的民族品牌做……   2001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来的比以往更早一些。   雪花从海市上空落下那天,余自新终于收到了日化厂送来的香氛样品。   她没忘了飞机上那些高中生给新新提的意见——喜欢精致生活的人冬天也有香氛需求!   可是新香氛的诞生并不顺利。   回国后她联系了G市和海市日化厂的人,但技术人员听她讲完想要什么香味后要么直摇头, 要么一头雾水, “你再讲讲, 要什么?不是桂花?是桂花酱?糖桂花?”   也难怪技术员们发懵, 余自新回国前逛遍了巴黎的香水柜台, 只有一款叫“天使”的香水符合她的想象。   她还请教了许多香水销售,这次知道木质香、花香、动物香是最传统的三种香调,人们也最容易接受。这些香精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人工制作技术, 意味着它们的成本相对更低,和高级的天然香精之间的距离已被尽可能缩短。   除了这三种香调, 近年来新生了一种“水生调”,主要成分全靠人工合成,让人联想到大海边带着咸腥味的飞沫和海浪,湿润沙粒在脚下的触感,但这种香调目前的接受度还不高。有的顾客试香后会“晕”。   余自新看太了解这种“晕”是怎么个难受法了!她晕一种茉莉花空气清新剂。偏偏海市好多出租车司机喜欢用这个气味的香水座。明年她最首要的目标之一就是学会开车!   她欣赏的“天使”算是美食调香水的开山鼻祖,1992年推出至今, 还没有能与之比肩的替代品呢。   花都巴黎尚且如此, 国内更不用说了。   最后还是海市日化厂在李婉晴劝说下接了这项订单,余自新送给技术员们一人一瓶天使香水的小样,再次登门时还提了鲜橙苹果,刚买来的蛋糕,还现场冲泡了几倍热巧克力热咖啡,当然,也少不了糖桂花和炒栗子,她努力跟大家解释美食香调的概念, 新新想做的,是充满“年节味道”的冬季香氛,让人一闻就有温馨浪漫暖融融甜蜜蜜的感觉。   李婉晴说,其实自古以来中国人民就很喜欢美食香调啊,冬季放的佛手、各种柑橘就是嘛!   还有,清末德龄格格写的慈禧太后生活的《御香缥缈录》中也提过美食香调,宫中冬季会专门放些水果取香味。   她小时候家里还有一种镂空大瓷罐子就是用来装一种小苹果的,这种苹果就叫嗅果,不是吃的。   余自新见技术员们都不知道美食香调,有点怀疑香氛做出来受众不多,听了李婉晴这番话又坦然了,对啊,G市那边每年过年也喜欢摆金桔佛手。   最后的成品除了桂花酒酿和糖炒栗子,还有一款是圣诞派对。   前两种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年节气味,圣诞派对用了浆果、香草味道。这一款是李婉晴主创的。静安希尔顿每年的圣诞派对就是这种气味。那时候媛媛还小,他们一家三口去吃平安夜大餐,一进门服务员就给媛媛戴上一顶红色圣诞帽,缀着一个白色毛球,她站在巨大的圣诞树下让他们拍照,像个洋娃娃。   《追忆似水年华》里主角闻到玛德琳蛋糕的气味就想起童年,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除了能喷在身上的香氛,余自新还订了香蜡烛。   香蜡烛这个玩意在2001年的中国可太罕见了。蜡烛都多少年没人用了,香蜡烛?而且,蜡烛点着了,香料被加热成分就不稳定了,还能香么?一支蜡烛的燃烧时间是多长?一次用不完的话,暴露在空气中香料也会变质呀。   香蜡烛比香氛还难做呢,香氛虽然用的味道奇怪,但至少大家有经验,香蜡烛?   不过这东西做出来之后大家都说好。   李婉晴拿了几个回家,魏蓝说临睡前点着,她和李剑晴睡眠质量都变好了。   蜡烛放在红色烫金小玻璃杯里,小小一颗,从纸盒里拿出来就很香,点亮后红光摇曳,杯子上的金色烫花也跟着温暖的火苗轻轻跳动,关上灯,先不说香料够不够高级,氛围感瞬间就拉满了。   样品一下被同事们瓜分殆尽。   孙娜娜提议,“新新,咱们是不是准备个礼盒,送一些到跟我们合作的这些公司呀?再来个会员抽奖,先给这两款产品打打广告?”   余自新一想,对啊,这不就是后来的公关礼盒么?B站那些美妆类UP主常常会做开箱视频的就是这一类。   不过,香蜡烛就别参加新新官网的会员抽奖了,高校宿舍里禁止明火,别得罪校园管理者,要是万一造成意外可更糟糕了。   余自新坚持做香蜡烛主要是想销售到欧洲市场。   她前阵子去义乌定做城市拟人纪念品的时候才知道,商家们每年9月开始就全力以赴为圣诞节加工各种圣诞树挂饰、小串彩灯,各式各样的礼品包装……   人家根本没空接别的单子。   走了几个厂子,余自新大略估算,就这个小镇光是圣诞节这一宗生意就得有几百万。   这说明什么啊朋友们?   闪闪发光的金山就在眼前啊朋友们!   她想走出去。想走得更远。   被方悦棠这渣人刁难后,二姑用转型来应对,这让余自新深受启发。既然都是钱,为什么不能也赚外国人的钱?   她给艾伯特寄了香蜡烛和香氛,客气地说希望他能给些意见。   第一场雪根本就没积雪就化了,但这场雪似乎是命运给余自新发出的某种暗示,她接连不断收到好消息,两个电视台前后把选秀节目的广告分账付了;她通过了所有自考科目的考试,很快会收到正式的毕业证,从此学历就是大专了,再接下来专升本,选择可就更多了!   圣诞节前两天的周末举行了考研考试。   李婉晴考得不错。   她叫余自新和芭芭拉到阿香居酒屋庆祝,这次还专门带上了媛媛,给她也点了一杯清酒,“媛媛已经是大人了。”   李婉晴想让媛媛知道,她的支持对她很重要。   但再怎么说,带着孩子还是要早退的。   这场酒没能尽兴。   余自新回到自己的小屋,打开一瓶红酒,倒进小搪瓷锅里,加上桂皮和一点陈皮煮,尝了尝觉得甜度不够,又大方加一勺红糖。   她把屋子里所有的台灯打开,开开电油汀,再点上香蜡烛,裹上毛毯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整理这一年拍的照片,仔仔细细插在相册里。这一年真是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她给秦语写电邮,“圣诞快乐。”   原以为这次又要等上几天才收到回复,没想到她看了会儿别的东西再一刷新,他已经回信了。   余自新觉得好笑,既然在线,为什么不用企鹅或者其实实时通讯工具呢?   秦语一板一眼回答,我很老派,从前还要手写信呢!   2001年的最后几天,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但是办公室里充满欢乐气氛。   新新的香氛和香蜡烛意外受到楼下美容健身顾客们的青睐,纷纷跟前台打听这是什么,于是娜娜赶紧在年末回馈顾客大抽奖的礼品中也加上这两样。   仙姬的广告也在这两天正式播出了,一经播出立刻引起轰动。   许多人刚看到广告的时候以为这是哪个电影的宣传片——仙女们从壁画中飞出来,反弹琵琶,轻歌曼舞,天花乱坠,彩带飞扬,直到听到“仙姬伴您寻找永恒之美”的广告语,才如梦初醒——是广告?!   广告成片只有四十秒,但无论是氛围,特技,仙女们仙气飘飘的服装和造型,还有宏大而缥缈配乐,全都给人如梦似幻的感觉。   美么?很美。但震撼才是第一印象。   在此之前人们从没想过广告可以高级到这种程度,这群仙女的舞蹈不比任何一个央视春晚的舞蹈节目差啊!还有效果!怎么做出来的呢?她们怎么从壁画上飞出来的?其中还有一个细节,有位小仙女从壁中飞出时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她回头拉了一下飘带才继续飞,飘带有一段留在壁画上了!这到底怎么做的呢?   广告播出不久好多县市的电视台截取了广告,放在收费点播台上,跟小品、猫和老鼠的动画还有周杰伦新歌的MV一个待遇,还给这段“点播节目”起了个名字——仙姬飞天群舞。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种大家都有利的事双方默契不提就好。   带上这个标志着时予新文化传播制作水平的作品,圣诞节一过,余自新和雯雯带着大批员工到了北京。他们的展览会开始了。   展览会的主要目的一是宣传推广,招揽新顾客,二是吸引毕业生,招揽人才。   开展之前程欣在北京各大高校论坛广撒英雄帖,这次展览既是展出,也是招聘现场,有意者请携带简历和作品或者电子档案来会场。   开展第一天,金姐还请了几位巨佬和领导来捧场。   其中有位全国人民耳熟能详的导演,他看仙姬的广告看了好久,又问了余自新很多问题,余自新叫来雯雯和楚健还有其他几位骨干,认真回答他的问题。还把常真导演和田欣的名片也给他。   大导演问:“你是怎么想到用飞天的?”   余自新说:“仙姬是国产品牌,自然就想到用我们自己的仙女形象了。还有什么形象比飞天更动人么?”   他若有所思,跟余自新握手,“以后一定多多交流。”   余自新顿时冒汗,不敢不敢。   有位领导也很喜欢仙姬的新广告,“你们这帮年轻人很有想法啊!弘扬我们的传统文化,很好,很好。”   金姐当下笑着说,“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挖掘传统文化的宝库,争取把我们自己的民族品牌做大做好!”   哎唷,听听,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来北京几个月,金姐普通话水平大大提高,官话套路一套接一套。   当晚本地民生新闻播放了领导们参观展览,高度评价新时代新青年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弘扬。   隔天余自新还听金姐说,有位大领导看了广告,说时予新这个公司的审美水平高。   余自新又冒汗了。我的天!这位……这可是巨佬之佬!   万万没想到。   “那他对其他广告有什么意见么?”   金姐笑了,“妹妹,我也是听转了几转的消息,哪里知道啊?”   除了仙姬这个让众人跌破眼镜大呼好看的新广告,时予新来北京还展览了一系列他们制作的广告,logo,网站等等,还有几次“寻找新新女孩”选秀活动以及酷乐校园歌手大赛的策划资料。   展厅是品字形两边一边是招聘投简历的,一边是为潜在客户准备的。   这次时予新还顺便播放了他们为新新官网庆祝圣诞节和新年制作的特别抽奖活动,访客们在现场也可以点进页面参加抽奖小小游戏。   游戏人物是新新现有的几位的卡通形象,霜霜、小紫、青青等人,选好人物还能选择戴上圣诞小帽子、鹿角、红鼻子等等来个性化自己的形象,装扮确定后进入正式游戏,打雪仗、堆雪人、滑雪……   游戏时会随机掉落小礼物,正滑着雪橇,突然就从天而降一堆礼盒,接着世界频道宣布:会员XX133获得一份神秘礼物!   点击小礼盒,就弹出一个新页面,填写身份地址联络电话,几天后新新会把礼物寄过去。   这个小游戏可不只是为了让会员们开心,或者增加官网注册人数,余自新想要试试看邮购渠道的成熟程度。再过几年,电子商务平台和邮购就会崛起了。她要赶上早班车。   金姐发现,展厅播放的所有广告,包括从前制作的,这一次全在广告结束时出现了一个手握一团光明的小女孩,这是时予新的新logo。   这次展览非常成功。   接到了不少订单,还收到了很多份简历。还收获了一堆巨佬的欣赏!   但也非常累。   到了12月31号,展览正式结束,所有人嗓子都哑了,胖大海菊花茶都没用。   原本说好跨年这晚大家去大吃一顿,再唱卡拉OK,要是还有力气就直接去长安街看升旗,结果,楚健来了句,“要不咱回酒店吃顿烤鸭得了?”   全票通过。 第173章 2002年的春节 宋家宝要是真知道错……   2002年的大年初一是2月12日。   余自新一直忙到除夕那天中午才坐上去G市的飞机。   从北京回来后她有很多亟待处理的工作, 时予新目前最大的金主爸爸酷乐的最新广告细节都要做最后确定,春节和情人节紧挨着,广告要两方面都照顾, 也算是个小挑战。   还有, 在北京得到的新顾客, 代表的时予新展现北上开拓的野心, 万万不可有失, 一定得照顾好了。   不少顾客对新新推出游戏类的小广告很感兴趣,受众可以参与,彼此还能有点互动, 还有“世界频道”,能弹出新窗口, 这些在当时全都很新奇,有的顾客也想在自己的官网或者产品广告上用类似的效果。   大姐来接她,说起家里的事,宋家宝老老实实上学,李桂香平时也不惹事,但说了几次想让她们姐妹出钱, 给宋家宝也贷款买个房子, 这不就不用花房租了吗?长远算下来,还更合算呢。   李桂香和宋家宝来G市几个月了,天天耳濡目染,周围的信息源跟原先在村里可不一样,很快搞明白了贷款按揭买房的门道,只这主意不知道究竟是谁的。   大姐拒绝了。说她已经贷款一套民用几套商用房,厂子周转也要钱,每个月光还利息就得上万, 没能耐再买。   李桂香还不死心,又跟二姐啰嗦,二姐也一口拒绝,说她马上要开店门,没这闲钱。   李桂香碰了一鼻子灰,不仅没敢再像从前那样破口大骂,还学人做了粤式糕饼,煲汤,隔三差五给两个女儿送去。她看见她们雇了钟点工阿姨,又说了点酸话,意思是自己这个老娘还得每天买菜打扫,两个女儿都雇着人伺候了。   两姐妹只当没听到,到了下个月该发钱的时候,大姐告诉她,雇一个阿姨做饭打扫一个月是五百,不然,就让李桂香回老家吧,每月一千的生活费直接交给宋家宝管着,要是他自己愿意打扫,或者干脆在学校食堂吃,住宿舍,那租房的钱也省下来,都存他名下的存折里!   李桂香嗷地一声就哭了,拽着大姐的手喊屈,“你这个丫头,你要把我送回老家,你是想要妈的命么?你不知道你那个该死的爹是啥德行?在老家的时候,咱们娘们儿挨了多少打?你忘了吗?”   李桂香这次是真哭。跟她从前送三个女儿外出打工那种扯着嗓子嚎的哭不一样。   她过了几十年动辄挨打挨骂的日子,只觉得谁叫自己连生了三个闺女呢?命苦。村里还有媳妇比她过得还苦的,忍忍也就算了。到了G市之后没多久宋大明就被遣返了,李桂香突然间发现,日子还能这样过!名正言顺不用伺候死鬼男人,还有零花钱,女儿们每过一阵子就给她买新衣服,她还学着对门琳琳的妈妈剪了头发,烫了头,连小宝都说她好看洋气了。   哦,现在叫她回去?宋大明看见她过得滋润不得发狠打她?老子遭罪的时候你挺享受嘛,还烫头呢?请你吃顿竹笋炒肉看你还享受不享受!   李桂香哭的大姐也难受起来,“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呗,非要三天两头作妖!弄得人人厌弃。我们姐俩亏待你了吗?你自己说说。”   李桂香生平头一次跟女儿低头服软,“只要别送我回去,我再也不作妖了。”   大概是为了向女儿表忠心,她偷偷出卖了宋家宝,“买房那事,都是你弟叨叨的。他班上同学知道他租房住,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大姐笑,“不中听的话多了,他要句句都往心里去,那就别读书了,回老家吧!他就回学校住宿舍嘛。”   二姐又说,“我和大姐不也是自己攒钱买下的房么?你常说宋家宝比我们姐几个加起来还强一倍呢,他这么能耐,也自己攒钱买房吧!”   余自新听得拍手笑,两个姐姐这算是把李桂香拿捏透了。   可笑过之后,又不知哪里有点悲哀。   李桂香这样的女人,大概这辈子都学不会自己站直了。离开了乡村,离开了打骂她的丈夫,她还是要靠儿子靠女儿。对门琳琳的妈妈也是来陪读的,琳琳学小提琴,要考星海,提前来拜师,她妈妈每天给她做饭接送,后来干脆搞了小托管中心,负责另外三个学琴的小艺术生的接送和两餐饭,晚上放学后监督他们做作业练琴,这样一个月就有快两千收入了。   琳琳妈问过李桂香要不要帮忙买菜做饭,一个月给她两百,李桂香不想干。她只管着儿子一顿晚饭就行了,自己逍遥自在,闺女们还给她零花钱,干嘛还要伺候别人?   在她脑子里,干活儿,劳动,就是伺候人。伺候自己儿子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伺候别人?凭啥呀?一个月才给两百。   当晚三姐妹跟李桂香宋家宝在饭店订了个包间,吃了顿年夜饭。   几年没见,宋家宝长高也长壮了,也不再留郭富城头了,看着也懂事多了。只是,他给三个姐姐敬酒时特别跟余自新说,“三姐,你也是大老板了,怎么瞒着家里人?上次你公司在G市办选秀,我听同学说了才知道那是你的公司。”   “啥?三丫头——”李桂香筷子都差点掉了,三丫头啊,可真是个有心眼的坏东西!这是防着他们呢。   “家里?那是我的家吗?”余自新微笑着看宋家宝,“从前我吃个鸭蛋你都敢用筷子敲我手,怎么,现在知道我是老板了,你就给我敬酒了?”   宋家宝脸一阵红一阵白,“那、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姐,我错了。来,弟弟敬你一杯,正式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宋家宝要是真知道错了,就该有点自尊心,别再想着从姐姐们身上榨钱了!   人家楚健是独生子女,还是城市孩子,可没宋家宝这么娇气。上大一的时候他就去麦当劳肯德基打工、当家教,后来替人写代码,再后来去时予新,每天这么忙学习也没落下,年年都拿奖学金,从大二起就没要过家里的钱,还给爹妈买礼物呢。   不指望你宋家宝跟人一样出息,G市大学生能找到的零工很多啊,这小子一点没想打工,来了开口就要笔记本电脑,还想要房子?!做梦去吧。   回到二姐家,余自新给俩姐姐又讲了一遍要小心宋家宝这狗东西,这货呀,他要是混得一般还好说,他要是得了势,哈哈!他一点不会感激咱们,怕是还要踩人呢。   两个姐姐早想明白了,从去年8月到现在,半年工夫,姐俩给他买了多少衣服鞋子?学校宿舍他嫌不习惯,人多睡不好,开学了也一直租着房子,每个月还给他两百零花钱,他一句谢谢也没说过。仿佛天经地义。   钟点工阿姨知道她们今晚有应酬,临下班前煮了一锅鸭汤,姐仨围坐在小餐桌前喝着汤聊天。上次余自新来G市忙着选秀的事,二姐去香港出差,大姐和宝珠去考察生鸡生意,姐仨没能好好说说话。   这一年来,三姐妹的事业学业各有进步,余自新拿出崭新的自考毕业证炫耀,“三月份考法语雅思TEF,然后申请学校,先上个五个月的彩妆课程,再接下来,新新就要出彩妆系列了。”   大姐羡慕地摸了摸证书,“明年我也能考下来了。”她基础差,时间管理的也没小妹好,去年还挂了两科,不过没事,原先她计划的就是五年内考完,不急,稳住。   二姐说的“要开店”是真的,今年花市她也摆了摊子,但是这次摊位挂上了招牌,衣服全都缝上商标,她和同伴们决定在越鑫商厦开一个店面。   越鑫商厦和小商品批发城隔着两条马路遥遥相望,也搞批发,不过里面的商品更上档次一些,是很多大学生和白领“捡漏”的宝地。   店址选在这里,和二姐现在服装的定位是匹配的。   大姐这一年就专心把速冻丸子送上G市几家连锁超市,“五福丸子之家”的口碑是彻底立住了,接下来嘛,宝珠提议也像两大火腿肠品牌那样,搞专卖店,她们增加一些品种,再加上速冻生鸡,整间小门店都是冰柜,就卖这些。   大姐去考察了才知道生鸡生意里门道也多,假如一只整鸡出厂价二十元,分割成鸡脚、鸡翅根翅中、大腿前腿、鸡胸肉、鸡柳等部位分开卖,总价就会翻一倍,这就是加工赚到的钱。   如果再细分到鸡骨架、鸡关节、鸡肝、鸡胗等等,价钱还能再往上涨,在这基础上再进行深加工,卤鸡翅、鸡脖子,去骨五香凤爪,或者专供大排档早茶的凤爪……一只鸡的总价就会再翻几倍。   鸭子也是一样。   除了鸡鸭,G省传统家禽还有大鹅,这可是年节时必须出现的传统美食,拜神的隆重仪式必需的,老饕们年底必要吃上一只。   烧鹅卤鹅都是好生意,最近有个乡的农户成功培育出一种“狮子头”大鹅,头上的肉冠特别大,肉质Q弹,至于鹅的“掌中宝”,价格可比鸭掌凤爪贵得多。   大姐说的兴致勃勃,“哎呀我怎么一直吸口水,明天请你们吃狮子头烧鹅!真的特别好吃。唉,卖火柴的小女孩想象的烤鹅大概也就这水平了。”   余自新觉得食品加工是个能做的生意,中国人什么时候都得吃啊,而且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了,对肉制品的需求会不断增长,但她隐约记得,千禧年之后几年,来了次禽流感,扑杀了好多家禽,但那是哪一年呢?   唉,上辈子在工厂呆的太久,真正的坐井观天,别说世界大事了,国内的好多大事她也记不清。想帮忙规避风险都做不到。   跟方悦棠这渣渣正面杠上之后,余自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应对这种等级对手的经验。   袜子装肥皂,钱包塞硬币当流星锤这些根本用不上,人家随身携带的是彪形大汉。   她认真画了几次思维导图,还暗搓搓问秦语要是遇见等级比自己高的坏人怎么搞,他问她知道阿基里斯腱么?阿基里斯出生时被母亲抓住脚踝浸入冥河,除了脚踝全身刀槍不入,后来被射中了脚踝,死了。   余自新有点明白了,想干倒方悦棠,她得找到他的阿基里斯腱。   后来去北京看到金姐和巨佬们交谈,她忽然想到,李家已经无可避免地渐渐远离权力中心圈,他又和李婉晴离婚,想要自己的商业版图继续扩大,势必要寻找新的权力后台,她是没力量去干翻方悦棠,但是,之后这几年落马的高官可不少,要是方悦棠搭错了船,哈,泰坦尼克那电影里,船要沉了,老鼠们惊慌跑动,最终难逃一死。   可惜,她上辈子离开工厂前坐井观天,后来好长一段日子每天能保障自己和女儿的温饱已经用尽所有力气,根本不知道落马的巨佬都有哪些,何时落马的,更无从思考怎么让方悦棠踏上一条注定要沉的大船。   不急。从现在开始关注时政,应该能想起一些蛛丝马迹,等渣男和李家彻底切割后再搞他。   余自新在G市好好过了个春节,享受了难得的假期,一回到海市就跑去二姑家送大姐强推的狮子头卤鹅。   二姑一家这个春节还是跟去年同样的配方,不过,今年初三刘老太一家到老宋家做客,差点吵起来。   宋大明被遣返后每天被看得死死的,宋大伯宋老爹从前见他喝酒还骂,现在睁一眼闭一眼,喝醉了最多摔摔打打,踢踢家里的鸡鸭,还能干啥?可比他清醒着扒火车再跑去G市要好。   不过,李桂香留在G市伺候老宋家的金孙宋家宝了,谁伺候宋大明呢?   过年的时候二姑听她大嫂抹泪抱怨,“一天三顿饭在这儿吃也就算了,衣服铺盖也叫我洗?他要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长嫂如母,那我也不说啥了,他多大了?丢人不丢人呀!恶心!”   饭桌上,宋老爹提出一个他觉得绝妙的主意,让宋大明跟着二姑一家去海市,在洋洋的装修队干个活儿。这样大儿媳妇也不整天指桑骂槐了,小儿子也有去处了,在外甥的装修队,那能受啥罪?   刘老太太一听,好险没指着宋老爹鼻子臭骂,但那话也很直白了,“亲家爹呀,你这小儿子都会干啥?会批灰?抹水泥?贴瓷砖?还是会干木工活儿?”   宋老爹讪讪的,刘老太太哼一声,“我娘家侄儿也想去洋洋那儿干活儿,我也是这么问的,他一听,羞得捂住脸。说自己啥也不会,四五十的人了,就是叫他现学,可也得问问师傅收不收这么大的学徒呢!我就又问他,那你想去洋洋那儿,是想干活儿赚钱啊,还是想去端个表叔的款去白拿钱的?”   说这话的时候,刘老太一直盯着宋老爹,宋老太和桌上几个亲戚打圆场,总算把这局面给糊弄过去了。   临走前,宋大伯把刘家两老送到门口,刘老太还回头瞥宋大明一眼,“小舅爷今天喝得也不少啊,还能走直道儿不?”   宋大明很给宋老爹面子地打了个酒嗝。   亲戚们一走,宋老爹回手给小儿子两烟锅子,“少喝点你会死?!” 第174章 2002的春天和夏天 这么做,值得不……   春节过后不久考研成绩就出了。   虽然国家复试线还没最终确定, 但李婉晴考得相当不错,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外,如果没意外是绝对考上了。   余自新说要给她好好庆祝一下, 李婉晴说不了, 等最后录取吧。春节时全家人聚在海南, 唯独方悦棠没来, 李剑晴悄悄跟他爸妈说了吴岚的事, 钱效云终于感到后怕了,再提起女儿女婿分居的事,依然是愁的, 但是没再呼天抢地了。   大概是老头老太太对女儿和媛媛感到歉疚,又担心女儿将来终身无靠, 他们拿出钱在海南买了套小别墅,跟周阿姨的房子挨着,跟儿子说这是给李婉晴将来养老的,是个保障。   房子什么的对李婉晴来说都是小事,她一年也不一定来海南一次,父母态度的转变终于让她感到松了口气, 背腹受敌的感觉太难受了。   媛媛这帮小孩子最近正流行塔罗牌算命, 她假模假式地给李婉晴和余自新都算了一次,“你们两个今年的运气都特别好!你们身边的女性运气也会很好。”   也许还真有几分准。   春节期间,田欣参与拍摄的那部古装剧终于开播了。   她在戏里演的大唐公主虽然是个配角,但是扮相明艳娇憨,性格又讨喜可爱,迅速获得大一票观众的喜爱,纷纷打听这个演员叫什么?还演过什么?   还有许多观众在田欣一出场的瞬间就认出她:这不是从画壁上飞下来的小仙女嘛!啊啊啊好美呀!   田欣也感到命运女神在眷顾自己,自从仙姬新广告播出, 她收到了很多工作邀约,但都不算太理想,就在这个节骨眼,电视剧上星了。   虽然她只是个小配角,但剧情动人,服化道全都审美一流,配乐摄影、导演全是经验丰富的实力派,剧红了,她人也跟着红了。   金姐也觉着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哈哈哈,谁能想到田欣的戏会这时播出呢?田欣在剧中大唐公主的扮相和仙姬广告里的很有几分相似,化妆造型都借鉴了同一时代嘛!观众们一看到公主就想到仙姬,这不等于没花钱天天在好几个卫视上打广告了嘛!   这次新广告播出的时机,占足了天时地利人和。   田欣红了、仙姬红了,时予新也红了。   从二月末开始,在全国四十多间TR连锁酒店的电梯里都能看到时予新的广告,液晶屏的像素低,但特别适合播放flash动画和经过电脑制作的视频,每次广告播放完,屏幕正中都会出现手捧一团光芒的小女孩logo和时予新的联系方式,有些电梯广告还配着广告语:“时予新文化传播点亮梦想播种未来”,小女孩这时会举起手中的光团轻轻一吹,点点亮光像蒲公英飘散。   在这次的仙姬广告播放前,时予新出了海市没多少人听说过,花了大价钱办展览也只能说是小有名气,但TR酒店遍布全国几十个大中城市,连最偏远的几个省份都有,选择住在TR的都是商务人士,这些广告就像是时予新展示实力的小型展览,只短短两个月时间,时予新的客户群扩大到了全国。   余自新这时真要谢谢去年决心买别墅的自己了,哈哈,等三月份别墅就装修好了,小院里再安些健身器材,六月新员工来报道就正式把时予新的总部搬过来!   李婉晴也觉得媛媛还真算得挺准。   三月复试线确定,她顺利过了复试,正式通知书四五月就能收到了,而且,她从余自新那儿得到反馈,欧洲的批发商很欣赏新新寄去的香氛样品,尤其是她调制的“圣诞”那款。   李婉晴信心大增,她还是第一次以“创作”的思维来看待自己的工作,并非只有配方和成分,这也是一份需要灵感和一定艺术性的工作。   她又调了几款适合秋冬用的香蜡烛和香氛。   正赶上金姐来海市主持仙姬专柜的周年活动,金姐试了试其中一种香氛,问宋诗远的意见,“我们的新晚霜用这个香气怎么样?”噱头也想好了,慈禧太后从前喜欢的香味,德龄格格的书里写过的!再配个玉石碾脸棒,做成豪华礼盒。最近仙姬的客服接了不少土豪咨询,她们知道仙姬在G市和香港有美容会所,可是没法去啊!于是纷纷咨询还有什么保养秘法。   金姐就萌生了再做一款贵妇晚霜的想法。   宋诗远仔细闻了,又提议,“礼盒里要不要再加些燕盏?这样就是内外兼修了嘛。”礼盒价钱也会翻番。   李婉晴笑着说,“既然要内外兼修了,那再加点服用的珍珠粉。德龄格格书里写老佛爷服用珍珠粉写的还挺详细呢。”   余自新跟李婉晴借过这本书,女人,为了美容真是用尽了办法,书里她印象最深的,不是慈禧做香皂吃珍珠粉,而是老佛爷染头发每次把头发染黑又不得不忍气那一段。   李婉晴这次调出的几个香味有些适合新新的定位,简单,清新,成本有控制,但另外几个完全是她即兴创作,金姐看中这款雍容华贵,成本也高,不是学生能接受的。   自己的创作得到赏识,李婉晴当然很高兴,金姐顺便邀请她,“我们这次在海市停一停就要去韩国考察,那边的护肤品牌近年来发展很快,他们国家又懂得宣传,我想在韩国也找个代工,或者是愿意和我们合作的研究室。”   日本那边的面膜代工厂合作了几年,依旧想要牵着她们走,G市的日化厂倒是也想技术革新,但谈何容易。革新,就意味着要把你从前辛辛苦苦一点一滴积累的东西破坏、推翻、重建,伤筋动骨是难免的,建新实验室,研究新技术、新配方,搞不好生产技术都要升级,要花这么多钱,可是前途未卜,一个不走运,伤筋动骨就变成苟延残喘了!   国营大厂谁愿意冒这种风险。   李婉晴跟领导一报告,厂里还真同意了。当初放走了仙姬,现在人家做的这么好,领导们后来都后悔过。这次没准能跟仙姬合作个副线呢?   于是几个女人一起去了趟韩国。   余自新想去考察的,是韩国年轻女性对护肤和彩妆产品的消费习惯。   去年遇到的恩熙和她、花子年龄相仿,但是一看妆容就能判断出是韩国人,余自新和她们做过室友,大家互相使用过常用的东西,听恩熙说,韩国女孩子可舍得在脸上花钱了!   余自新心想,那可不,韩国后来还发展出了整容经济,成了整容大国,她跟媛媛还看过一部专门讲整容女孩的韩剧呢。   恩熙这时刚好在韩国。今年日韩两国合办世界杯,经济受到刺激,恩熙找到了个薪水不错的工作,干脆回国工作一段时间攒点钱。   她们在韩国五天,恩熙介绍了两个华裔朋友当导游陪她们参观。   余自新发现,韩国的护肤品和彩妆这时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市场细化,年轻女孩用的,年轻男孩用的,贵妇们用的,有了些年纪的家庭主妇用的,职业女性用的……全都有。   临行那天恩熙下班后到酒店找余自新喝点小酒,她有男朋友了,是个爱尔兰小伙子,这次她去爱尔兰两人就订婚,然后为她申请身份。   余自新感想很复杂。不仅是恩熙和花子,语言学校的同学们,还有楚健和他那些去米国的同学常会讨论的话题之一就是拿身份、移民、定居。   单凭一个外国人,拿学生签证到异国,等毕业,找工作,申请工作签,再申请移民……这是一条漫长而艰苦的路,最快也需要七八年,在欧洲国家可能要十年或更久。   与当地人结婚,成为配偶后拿身份,再求学,学费压力都小了好多,工作也更容易找。   可是,这值得么?   移民后能适应么?   但她不是恩熙,她不知道她男朋友为人如何,也不知道他们共同经历过什么,感情到什么程度,对未来都有什么计划。   她只能紧紧握了握恩熙的手,“祝你,一切顺利。”   2002年好像过得特别快。   转眼间日韩世界杯也结束了。巴西夺冠。同组的中国队一球未进,提前结束了第一次世界杯之旅。   办公室里几个男孩子从最开始的兴奋变成沮丧,有人鼓气说:“没事!四年后再来!”   只有余自新知道,没戏。   六月,对于有意出国的学生而言是收获通知书和签证的季节。   再接下来,联系学校安排住宿,跟学校前辈打招呼,在论坛上疯狂看前辈们写的攻略,在兴奋和忐忑中开始准备行李。   楚健最终选了普林斯顿大学。   余自新给他买了个同款电饭锅,不大,但能煮三四个人份的米饭,还有个小蒸笼,能馏饭菜,等他点亮烹饪技能后还能蒸包子馒头呢,玻璃盖子容易清洗,朋友来了还能煮个火锅。   她还写了几份最简单的“一锅熟”菜谱,“别图省事吃快餐,在超市买牛奶的时候多花点钱买贵的,便宜的奶里鬼晓得有什么,喝了爆痘痘!”怕这孩子不听,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听说,是奶牛打了雌性激素……”   新一轮寻找新新女孩的选秀还没结束,楚健就要飞了。   他临走前反复检查了服务器和各种线路,还写了份维护指南交待两个接班的新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联系我。企鹅上给我留言。”   真可惜,大别墅办公室终于装修好,他屁股没坐热呢,就要走了。   楚健飞那天,余自新和雯雯,还有他几个朋友去机场送他。李英琪本来也要来的,临时出了点事没来成。   楚健背着包就要进安检了,又突然跑回来,余自新还以为他要交待什么重要的事呢,他突然一个熊抱抱住她,声音有点哽咽,在她脑袋边说,“你怎么不是个男的呢!”   你要是个男的,那一切就简单多了。   余自新给了他一拳,“小赤佬!我本来很感动的。” 第175章 达则兼济天下 我已经完成重生的使命了……   2002年对重生的余自新意义相当重大。   这一年的开始意味着她成功修改了媛媛的命运, 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重生还能帮助到谁。   李婉晴媛媛母女、二姑一家,她和自己的两个姐姐, 都一定会有比上辈子更精彩的人生, 那么, 她重生的使命, 就已经完成了么?   也许还没有。   二姑决定转型后, 先推出了涉外保姆,又搞了育儿和照顾长期病患的服务,也找老师来教。   托管中心每天晚上和周六日安排的课程满满当当的。   今年春节前, 再就业服务中心的人通过王姐找到她们,请她们搞个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   二姑和张阿姨欢喜得晚上睡不着, 这可是组织的信任啊!她们兴冲冲编了教学材料,结果培训那天,领导们参观完了,拍了照,来培训的下岗女工们也纷纷走了。   二姑疑惑,有人说, “阿拉是答应了人家做人情才来的。”   还有人说得更直接了, “我炒炒股票一天小菜钱就出来了呀,干嘛要去给人家刷马桶?”   还有个阿姨哭了,“我侄子前天看到我在市场卖东西假装没看到我走掉,要是知道我来学刷马桶,以后见到我头都要抬不起了。”   她一哭,另外几个阿姨也跟着流泪。   有人讲,“要是我以前就是扫大街的,端盘子的, 喊我来刷马桶我也认了,可是过去我们在车间里那都得被喊师傅的,现在让我们干这个?”   另一个阿姨感叹,“过去国企职工多风光啊,找对象大家都想找国营大厂的,哪里想到会有今天啊?没人要了!”   二姑和张阿姨这才回过味来。就要过年了,领导们把人随便先塞在哪儿都比让人在他们到办公室闹事强。要是上面有人问,哦,我送她们去职业培训了,是她们自己不要学呀!我们尽力了。   二姑能理解这些女工的感受,但没法陪她们哭。   不想打扫办公楼,做家政嫌丢人,摆摊又怕亏本?那怎么办?要是股票每天都能赚钱,怎么还有人赔的要跳楼啊?   再说,有几个人能顺风顺水过一辈子的?跌倒了不要紧,赶快爬起来继续走,一直坐在泥坑里哭有什么意思呢?要是下雨下雪了,那不还被埋泥巴坑里了?   晚饭时她跟余自新雯雯说起这事,“她们好歹还享受了十几年国企员工的待遇呢,要是像我托生成乡下女人呢?不怕你俩笑话,来海市之前我连卫生纸都不舍得买,纸得给雯雯省着,我怎么擦屁股?破的不能再穿的衣服剪成布片放在厕所里,用完了洗一洗再用!来月经就用灰包,烧过的草木灰塞进布包里兜在月经带里。难受不难受?没办法呀!我一年到头,没有一天闲着,可从来没谁给我工资!我怎么舍得往自己身上花钱?”   二姑放下筷子叹气,“刷马桶怎么了?家里这些人拿正眼瞧我,就是从我到海市刷马桶挣钱开始的!”   这事二姑和张阿姨很快放下了,但余自新想到,这是个好的方向。要是能跟妇联或者再就业办公室真达成合作,从此再有什么人想来找事,总要忌惮几分,而且,也许真能帮到想来学技能、再就业的人。   从G市回来,余自新也拎了一只大鹅,去找王姐。   能找到王姐他们职介所的人肯定都是真正想再就业的,让她们先到王姐这儿报名,再去二姑那培训。   王姐听了也挺激动,“小余,咱们要是真能把这个事情办下来,可是积大德的。不过嘛……这事我出头不好,我们去找找蒋老师,让她牵线。”   王姐说着,眼圈红了,余自新大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就在年前,王姐被举报了!   这次还真跟方悦棠没关系。   自从蒋老师女儿订婚余自新提醒她给女儿买房子,再接着邱莉莉的妈妈和王姐也买了房,三个人尝到了买房的好处,常带熟人去买房,这几年着实卖了不少房子。   卖出一套房子开发商给五百佣金,但这事吧,要不是王姐她们领来的,自己去买还未必能拿到团购价,况且王姐她们给人介绍房子从不敢胡乱说,开发商做过哪些楼盘,资质什么样,小区周围将来有什么商业配套,公交医院,这些她们都托人查过了才好说呀。   要让余自新说,王姐她们相当于提供深入的商业调查,五百可一点不贵。海市也不是没有烂尾楼!   但当然了,还是有人觉得你介绍房子给我是应该的,你还拿佣金?哼。举报你搞副业,看你的公职还保不保得住!   王姐兢兢业业几十年,再有几年就要退休了,突然被这么一搞,还被领导私下批评,被吓到了又觉得心寒。   佣金是开发商给的,她还帮人拿到了团购价呢。   她说着想哭,“我老公也说我们再别管这些闲事了,也给憨都儿子买上两套房了,熬到平平安安到站退休吧。”   邱莉莉的妈妈去年退休了,蒋老师是老干部返聘,没人敢动她,就捏王姐一个。   蒋老师听了两人提的想法,跟王姐思路又不一样,“这个事情我可以牵头,但是你必须表现表现!这就有护身符了呀!小公务员也要讲政绩的嘛,我们把这件事搞好,明年给你评个先进,哈哈,再有人举报,就是跟领导过不去了。”小王两口子人蛮好,就是心眼直,这个年头可不讲究做好事不留名,不仅要留名,还要大声吆喝到所有人都知道!都敬你一尺!不然什么瘪三都敢打你黑棍。好心没好报。   余自新又学到了。   蒋老师带王姐风风火火联系好了市妇联、市工会和美香劳务合作的事。   这次算是办成事了。   几天工夫有一百多个人报名,分配好时间来上课。   教的人用心,来学的人也珍惜机会,学得认真。   每天托管中心还没关门就有阿姨捧着书本站在门口复习等着去上课了。   有些家长来接孩子还说,这学习氛围多好!   可也有脑子瓦特的,指着阿姨们训孩子,“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得下岗!重新来上学!”   二姑隔天就叫洋洋在托管中心墙上刷上几个红字:活到老 学到老。   时予新现在客户遍布全国,新新在海市知名度很高,跟日化厂和电视台都有合作,倒不怕方悦棠再作梗,但余自新看到来上课的阿姨们找到工作后重新发亮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新的使命。   她不仅要帮助认识的人、见过的人,也许,还可以帮助那些素昧平生,可又急需帮助的女性。   她想起二姑用草木灰布包当卫生巾事,又想起上辈子的大姐的经历,十几年后“散装卫生巾”还上过热搜,到了那时,依然还有人用不起卫生安全的卫生巾。   趁着三八妇女节,余自新跟公司里的女员工们开了个庆祝会,买了好几种卫生巾让大家自选带走当福利。   她记下最受欢迎的几种卫生巾,问小伙伴们,“我们是不是也做点慈善?”她想给农村女生送卫生巾。   李霖提议,“可以做些前期的准备和调查,等今年新新女孩选出来,搞个送卫生巾下乡的活动?”   娜娜管财务这块,立即想到慈善捐献可以抵扣税额,然后,“新新也可以请时予新再做个慈善广告。”这不就是一个饼三个人都能吃上了?   女孩子们各抒己见,又提了好多建议。   散会后,张欣悦闷闷不乐了好久。余自新瞧出她情绪不对劲,“谈谈?”   两人到了天台,张欣悦低着头说,“我们能不能在高校做个专门给女生的性教育宣传?印一本小册子,或者做个可爱的flash?”   她还没说完,眼里就蓄满了泪。   余自新搂住她肩膀拍拍,“这想法很好。我们好好想想怎么做。”   送卫生巾下乡就不一定能顺利做到,印刷性教育小册子就更难了,也许会受到抵制,搞不好还会被有心人扣个大帽子。   就别说现在了,十几年后也还有人认为“性教育会促使年轻人更随意地去尝试性”“买避孕套的女人肯定是妓|女”呢。   这事要从长计议,也许,送卫生巾的时候或者今年新新女孩选秀前可以放出几个打着公益宣传旗号的擦边视频。   不过娜娜的提议让余自新想到,她可以用时予新和新新的名义“赞助”下岗女工和其他想要学习家政技能培训改变命运的妇女。   蒋老师一听,这主意太好了!再就业办的人当然也乐意社会和企业帮扶。   余自新跟海市电视台也有几分交情了,这件事能帮助下岗工人,领导们脸上有光,当然要拍新闻宣传报道嘛。   二姑和余自新的公司接连上了报纸新闻,没几天从前一家跟二姑解除合同的大厦管理又想跟她们合作了。   余自新再想起蒋老师的话,这做慈善就得大张旗鼓!也许能给其他企业起些示范作用呢。   相比姑姪俩,洋洋和姑父的装修队可没法这么搞。   从去年开始,装修队频频被举报。   一会儿说他们的工人无证上岗,一会儿又说安全证有效期过了。   起初是方悦棠作梗,后来眼红的人注意到,那举报的名目就更多了。他们公司要价比别家高一成,客户还排着队等工期,可不让人恨么?   洋洋倒是能稳得住,那就趁活儿少了抓紧时间进修呗,可工人稳不住。基本工资是照发,但工程少了,从前一个月能拿三四个完工红包,就没歇的时候,有时忙起来干脆住在毛坯房里,可拿到钱心里美呀!   从三月起,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人。   到了9月,原本二十人个走的只剩十二三个了,其中一个是两头干。   洋洋还心大呢,“等他们发现还是咱们厚道就会回来了!”走了也好,刚好省下基本工资了。   刘家成愁但也不敢在老婆孩子们面前说。难道要一家子坐在一起哭啊?   前几天又被举报了。   这次理由是违反安全,有火灾隐患。   说的很严重,其实呢,就是小区房子改成职工宿舍了。   那肯定比一家四口的要吵一点嘛,但工人早出晚归,装修可不论周末,一天家里都没人,卫生也做挺好,可架不住有人故意挑刺啊。   小区物业也挺为难,有人投诉到消防部门,“我们也难做。”   刘家成生气,“你们卖房子的时候也没规定一间屋子住几个人啊!”   这件事要真查起来他们确实不占理,民宅不能改造成集体宿舍。   那怎么办呢?难道把工人分成两批,分开住?   父子俩一商量,算了,不如在郊区买个厂房改造成宿舍,现在就有一辆九座的客货两用车,每天早晚接送工人呗。   一打听,正有一座郊区厂房要出售,老板世界杯的时候赌球输了,连地带房子卖了还债。   父子俩一去看,房子是简陋平房,但能住人,刚建好,窗户还没封上呢,地可不小,还能再加建,价格也公道。   结果要签合同的时候,介绍人带来房东,几个人都愣在当场——竟然是吴胖子和他的小舅子。   洋洋当即把笔一扔要走,他现在还记得被这两个混蛋欠薪羞辱,赶出工地的情形——他和父亲靠在墙根下等表妹来接,路边尘土飞扬,经过的行人频频侧目。   吴胖子哭丧着脸拉住刘家成,“他叔,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我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他们就跟去我丈母娘家闹!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们,你看在咱们是老乡面上帮帮我吧!你也有儿有女的,可怜可怜我吧。”   刘家成心软了,又觉得这下可扬眉吐气了,再一个,房价比别的还低一些,就劝洋洋,“生意归生意。”   洋洋还是不愿意,“这就不是个实诚人,谁知道他是不是暗中也卖给别人了?或者抵押了?”   刘家成吓住了,中介急忙拿出各种证,“证都是真的,就是抵押人家呀得扣下呀!你们肯定也打听过的,我做这行多久了?没点门路我敢做这个?我怎么可能为了他砸我自己招牌?我都不认识他。”   最后还是买了。   手续刚一办好,吴胖子就跑了,中介还纳闷呢,“他到底欠了多少呀?”这下他也担心吴胖子用了什么手段把房子押给人了,还找朋友打听,确实没有啊,难道是虚惊一场?   结果爷俩带着工人去量门窗尺寸时被堵在那儿了,房子是盖好了,还没跟施工队结尾款呢!   刘家成愁眉苦脸好多天。   洋洋给他留面子,不说这事,可他心里憋得难受啊,只能偷偷跟余自新说,“我真不该占这个便宜,这可上了大当了!”好说歹说,给人家了十万,但是门窗还有最后刮大白啥的也让他们弄完。   大家都不容易。   余自新笑,“别气别气,吃亏就是占便宜!”   这一大片几年后拆迁了,政府给的赔偿绝对会让吴胖子后悔得肠子青。 第176章 2002的金秋 创造条件当拆一代   金秋时节的海市很美, 法国梧桐的叶子长得像放大了许多倍的枫叶,由浓绿变成金黄、橘红,落在地上散发出一种清清瑟瑟的香气, 和不知哪条巷子飘出的桂花香混在一起, 下过一次雨后, 香气里又混入一点泥土腥气。   刘家成在自己家和余自新的院子里都种了树苗, 据说有泡桐丹桂, 还有两棵紫藤,但现在树苗太小,光看叶子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   他还在辟了一块地, 用红砖砌了个抬高了的菜畦,种了上海青、小水萝卜之类的菜。   二姑逗他, “提前实现你的田园梦了。”   刘家成讪讪笑。   他办错了事,虽然老婆孩子们都不说什么,新新还摊开地图安慰他,“姑父,这片地将来肯定要开发呀,不然地铁怎么换乘怎么连起来?你就等着当拆迁户吧!”——可他还是心疼那十万那!   要叫二姑说, 这钱丢的及时。   这几年家里越过越好, 一家四口都赚钱,还都赚不少,刘家成有点飘了。   他偷偷借出去的钱二姑估摸着也得有三四万最少,他还好面子,今年过春节时要不是刘老太豁出去脸把亲家宋老爹都得罪了,他没准还再领来几个老家的人。   这些人辈分比洋洋还高,怎么管理?干得马虎说不说?你不说,房主收房的时候说!   他们最近这一年接的活儿大多是民房, 民房装修很多时候是邻居带邻居,口碑坏了那可完了。   刚好,趁这个机会让该走人的都走了吧。   有些人走了还要说几句风凉话,老家都传吴胖子赌球跑路,临跑前坑了刘家成一把,越传越夸张,现在已经传成被坑几百万了。   这也好,恐怕好久不会再有人来找工作了。   再这么财大气粗下去,万一有人动了坏心要偷要抢,要绑架,老头老太太怎么办?   七月的时候刘老太打电话来,不知谁扔院一块有毒的肉,把家里的大狼狗毒死了一条。   刘家成吃了这个大亏,终于静下心了,也不为儿子的公司发愁了,活少就少干,多学点东西,把该考的证都考了,该办的资质都办了,赶明儿他也去集体宿舍住几天,收拾好,在院子里也种上树,种上菜,再搭个篮球架子乒乓球台。   余自新担心姑父真受打击,又跟雯雯洋洋摊开地图说了一遍拆迁的话。   洋洋有几分信,他干商业装修时跟搞工程的老板们打过交道,大家都说过拆迁的事,不然吴胖子也不会大老远在那儿建房,但什么时候拆?拆的时候怎么赔付?那可没人敢保证。   雯雯是不怎么信的,杨浦这边喊拆迁喊多久了?别人不说,就娜娜李霖两家,眼睛都盼枯了也没拆啊。   她半开玩笑,“要不,咱们也买块地,盖个摄影棚?”   仙姬新广告的拍摄方法打穿的不仅是目前的广告行业的天花板,还有影视电脑特技制作的天花板,来寻求合作的人很多,但目前只定下了一单。   这可没达到余自新当初革新技术的目标。   为什么心动的人多,最后定下的人少呢?第一,搞这个价格可不低。每秒钟样片报价就上万。注意,是样片。此外还要收制作工时费用。   这么贵,制作周期长,没看到样片之前不知道最终效果是否如意,更让人不放心的是,时予新展示的只有仙姬广告制作过程的图片和视频,没有实物,这让来的人回去怎么交待呢?   余自新这才想到,现在才2002年,CGI技术太少见了,许多传统的公司才不管你用的是电脑技术还是什么,就是更认可实物。眼见为实嘛。   她立刻认真了,“行,咱们就买块地搞个绿幕摄影棚!特制的道具全可以再利用。技术可以保密,有人来参观就拉来。”   这届新新女孩选秀进入决赛前,时予新在洋洋那块地旁边买到了一块地,原先是个养牛场,早就荒废了。余自新跟小伙伴们去看了,她觉着谷仓牛栏啥的都可以留下,房顶再咨询下常真导演和摄影师们怎么采光好,再重建。   签合同那天余自新硬拉雯雯他们来拍照。有纪念意义啊!   前一天下了雨,地上全是泥巴糊,余自新问隔壁施工队借了几双胶鞋,大家站在老牛栏前面,几个人捧着牌匾“时予新文化传播电脑特技制作基地”龇牙咧嘴拍了照。   照片发给楚健,他嘲讽,“我才离开多久,你们就混成这样了。”   在北京办展览、把别墅装修成办公室、买地,接下来还要盖影棚,把去年选秀赚的广告分成全花完了,影棚盖好了还得装修,还要买器材呢。   孙娜娜吸气,“预算超支了!”   余自新不在乎,“没事!这不眼看今年选秀的广告分成就快到手了嘛。今年肯定比去年更多。”   第二年G市海市两地选秀,玩法保留了原先最有趣的部分,还增加了一个大受欢迎的新环节——场外观众投票!   2002这一年,中国联通和中国电信终于握手言和,两家可以互通短信了,彩铃、短信订阅等等服务也立刻跟上,那短信投票还不赶快跟着搞起来?   手机、固话、小灵通全都可以参加短信投票,费率不大一样,有的一块有的五毛,但这可是真金白银。去年买新新产品参与抽票终究是隔了一层的。   新选秀投票规则一公布,线上线下热闹翻了。   讨论最多的当然是“花钱选秀?这公平么?”当然更多人认为是公平的,只要票数和规则公开透明,为自己喜欢的选手投票,五毛一块的算什么?你喜欢她你连一个投票短信都不给她发你喜欢个毛线!   初赛两轮后,G市那边的数据反馈回来,文娟连夜打电话给余自新,“我都有点害怕!这么多钱!”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真人秀会这么受欢迎。   余自新叫她尽管放心,“咱们只是拿个零头,大头是电视台的。”   可惜海市至今不通小灵通,不然收入还更多。   雯雯忍不住说:“新新,你这钱总是没捂热就全花出去了。接下来还要送卫生巾,唉。”你也给自己留点呀。   李霖摸摸雯雯脑壳,“你这小囡没学政治经济学呀,现代资本主义最神圣的原则就是要把利润拿出来投入再生产!晓得伐?”她又笑嘻嘻说余自新,“阿拉余总已经是个合格的小资本家了。”   海市总决赛那天,田欣作为特约嘉宾来了。还和几位“仙姬”一起表演了一段舞蹈。   G市的导演对这个安排耿耿于怀,可也无可奈何。田欣是海市人,总不好得罪海市电视台的吧?只能跟金姐吐槽几句。   金姐心里乐翻了,田欣越红、越受欢迎,带给仙姬的红利也就越多。她假惺惺安慰,“那你给人家安排上节目嘛!”   导演不吭声了。G市电视台能给人家安排什么节目?没那种能力。听说田欣也许要上今年的春晚呢。   唉,就新新女孩选秀,也是占了地利人情才在G市办的。   听说临省电视台也动心思要办选秀了,正偷偷招兵买马呢。新新该不会转为跟他们合作吧?那今年的分成可得利索地给了。   决赛结束,田欣穿着仙姬服为六强颁奖,主持人请她为新一届新新女孩和一直支持她们的观众们讲几句话,田欣美目流盼,像有隐隐泪光,“祝福所有的女孩都能像新新女孩一样自信、勇敢、坚强。”   “仙姬田欣几欲落泪美绝了”“田欣最新出炉美图16P”“田欣美图合集”——决赛现场直播当晚,类似标题的帖子在论坛首页居高不下,热度几乎高过新出炉本届十二强。   无可置疑,2002年,是属于田欣的。   庆祝决赛结束的宴会上,田欣找了个空跟余自新谈了谈。   “……经纪人叫我和仙姬终止合同,哪怕打官司也不怕,下家会负责赔偿,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田欣微微蹙眉,“小余,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余自新听说过“红气养人”这种说法,也许真有道理,现在的田欣一颦一笑都散发光芒,她已经是颗打磨好的宝石了。   璀璨宝石自然会吸引到欣赏的人。   花想容的主要竞争者丽莲最近向田欣伸出橄榄枝,想请她当新系列口红的代言人,不仅有全国范围的宣传,还会跟世界各地的代言人一起登上国际版大海报,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相当难得的曝光率。   在田欣之前,丽莲请的代言人全是资深大花,拍过电影,甚至拿过国际影后的。   但田欣跟仙姬签的是排他性合同。为仙姬服务期间她是不能给同类的护肤品、彩妆产品拍广告的。   她很犹豫。   漂亮女孩的青春比普通女孩更短暂。她今年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毕业,可手里只有一部年初播完的电视剧,她演配角。新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播。仔细算了算,最出名的作品还有仙姬广告。唉。   说实话余自新挺佩服田欣的学习能力,自从去年拍广告,田欣在BBS发各种帖子扩大自己的知名度,颜狗纯享的花痴贴,还有名目繁多的安利贴,还学会了制造反差萌,荧屏上田欣是仙姬、是大唐公主,生活里田欣是纯情校花,喜欢穿白衬衫的阳光男孩。   要知道,这可是“流量”这个词还没被发明出来的时代,她只是给了个提示,田欣自己摸索出了制造更高的人气和热度的法子,只要不大翻车,她应该会大红的。   在余自新看来,仙姬给田欣的合约很厚道,很多演过好几个电视剧的二线小花也就这个价位了,田欣找她“商量”,一是想试探一下仙姬的态度,会好合好散?还是会跟她撕破脸?二是,她确实有些犹豫。   仙姬和田欣目前可说是最理想的双赢状态,每次仙姬广告在各大电视台,在机场,在高级酒店的电梯间播放,何尝不是在为田欣宣传?这笔广告费可是仙姬出的。   丽莲虽然家底大,毕竟是美国公司,中国面孔模特上了国际版大海报,欧美经纪公司最先看到的也不会是她。   最让田欣纠结的是,要跟仙姬解约,就得罪了发掘自己的伯乐,经纪人说这样也好,打官司也是一种宣传啊,但她不愿意。她是想更红,有更多工作,更多认识她的观众,但她不想为了这些什么都不顾了。这次是解约,下次呢?如果有煤老板说,你做我情人,我送你女主角当,她要不要也答应?   可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慌又这么真实。身边同学有人已经找到了工作,有人进了剧组,她每天看到练功房的熟悉的脸孔越来越少。   两个女孩谈了很久。   余自新问田欣,“你设想一下,如果有天你决定不当明星了,或者接下来十几年只能当龙套配角,你要怎么办?怎么生活?”   田欣认真想了想,“我是不愁生活的。仙姬给我的那笔钱,我听你说的,都买成房子了,我爸妈,阿婆他们将来也都有退休工资,我又有跳舞的本事,如果当不了明星,我可以……可以开个舞蹈学校,就做艺考的考前辅导也能养活我自己了!”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唉,我以前怎么没觉得我已经拥有这么多东西了呢?说实话,我喜欢拍戏,可是也挺喜欢跳舞,跳舞的时候我心里可欢喜了。”   余自新也笑了,“那你还愁什么呢?”   她拉着田欣的手,“你等我。明年新新也会出彩妆线。到时,你就是我的代言人。”   田欣用力跟余自新握握手,“好!一言为定。”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余自新又跟田欣讲送卫生巾的公益活动,“你愿意参加的话,那就更好了!我们正需要一个有知名度的人帮忙宣传。不过,没钱拿哦!”   田欣郑重说:“我一定参加!我刚说了,我已经拥有很多了,应该开始学习分享、帮助别人了。” 第177章 巴黎的第一场雪 寒冷是一味珍贵的调料……   2002年10月, 余自新再次来到浦东机场。   她这次去巴黎要一直呆到明年三月。   虽然去年在法国呆了快两个月,回来后也一直努力学,但她这次的TEF成绩只能算差强人意, 相当于雅思考了5.5分, 日常生活没问题, 学业上可能会吃力。   余自新认真考虑, 又和李霖雯雯她们商量了很久, 最终决定报彩妆学校五个月的教程。学时长,如果有什么没学会还能再练再问,三个月的教程着实太紧迫了。   小伙伴们都叫她放心, 现在新新和时予新都不是当年的小作坊了,各个部门和规章制度都建起来了, 照章办事即可,出不了大事。   再说,圣诞和新年时学校会放差不多一个月的假,刚好在学期中间,余自新可以赶回来处理一些事务。   真要遇到急事,那就只能请假当空中飞人了。   辛苦么?   这种生活是她主动选的, 即使辛苦, 也是充满成就感和期待的。   上次去巴黎时是夏天,衣服轻薄,这次去可要过冬了,二姑怕她冷,硬要她把鸭绒被防寒服电热毯都带上,至于热水袋各种药片、杭白菊枸杞子那更少不了,甚至还有几包小学门口常年热销的“防治近视”特效药包。   出发这天,一众亲友簇拥着到了机场, 车都来了好几辆,行李大包小包,搞的余自新有点御驾亲征的味儿。   她一会儿跟李霖娜娜交待手头的工作,要继续联系液晶屏制造厂,一会儿又跟二姑雯雯说话,丝毫没注意就在几排柜台旁边,吴岚也在推着行李车去办托运。   吴岚形只影单,没有人送,远赴重洋后也没人接。她从方悦棠的高级公寓搬出来后,才发现这一两年收获的不过是几件衣服几个包,可她付出的,不止是尊严和梦想,她那些毕业后认真找到工作的同学现今还是一千出头的工资,可是都学了不少新东西,她呢?专业知识生疏了,办公室里的人情往来也没真弄懂。   幸好李婉晴没有失言,她让方悦棠帮她办留学。   方悦棠的人给她几个选择,美国,或者香港。不然澳洲和新西兰也行。他负责学费,生活费嘛,你自己照照镜子吧。   吴岚没有选任何方悦棠给的选择。她选先拿现金。   留学生涯漫长,第二年没学费了难道还回国找他?   钱一到手,一半拿去买了房子,另一半换成美金——这也是李婉晴教她的。现金比男人的承诺可靠。   然后她自己申请,最后选了瑞典。瑞典是留学冷门国家,遇到熟人的机会就少。学瑞典语还有机会申请奖学金。   爸妈知道她辞了工作申请留学,开始还有怨言,后来见她铁了心,她又骗他们已经申请到了奖学金,只要瑞典语过了初级就可以走,便也不再啰嗦了。   他们一向是这样,没多大见识,都只有初中学历,当初高考报志愿是她自己拿主意,现在也只能还让她自己拿主意。   吴岚花了大半年时间养身体,学语言,申请学校和奖学金,除了没住宿舍,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但她知道自己不一样了。   难怪出了事后他们都追问她,是谁叫她这么做的,她从前真是个小白兔一团粉。看到邹玲搬进她从前住的公寓,她才后知后觉回过味。   邹玲家跟她家住一条弄堂,比她小两三岁,什么都要学着她,跟她比,她学舞蹈,她也去,她考F大,她也去。至于她怎么认识方悦棠的,哈,估计她也去了那几个贱人办的校友会。   浦东机场繁忙极了,飞机不停轰鸣升空,不停轰鸣下降。几乎同时震颤升空的两架飞机中,一个女孩默默跟过去的自己道别,一个女孩脸颊红红兴奋期待未来。   十几个小时后,余自新又到了戴高乐机场。   她等行李的时候给手机换上SIM卡,刚一开机秦语就打过来:“你到了么?旅途顺利么?”   从过海关到到达大厅,余自新看到秦语和帕斯卡太太,大力跟他们招手。   秦语带她去一家很老的粤式酒楼吃点心,算是洗尘。   余自新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小蒸笼流水般端上,都是久违的G市风味,她随意拣了两样,秦语和她说起城市拟人系列纪念品的销售情况,笑吟吟的,“明天你走到街上就能看到它们到底受不受欢迎了。”   他看出她没什么胃口,叫侍者打包了几样她喜欢的点心,“先送你去公寓,明天十点帕斯卡太太会带你去银行。”   这次要在巴黎住上快半年,学校在市中心,附近的房子又贵又难找,学校提供的宿舍在她犹豫时也定完了,秦语仗义借给她一间闲置的公寓。   余自新本来还想推辞,可转念一想,要是秦语要在海市住半年,找不到房子,她当然也会慷慨借出自己的房子,于是大大方方接受。   公寓在一座有两百年历史的老建筑顶楼,还没电梯,但楼梯间有新艺术时期的彩色玻璃窗,街灯一照,彩光投射在边缘磨出月牙的台阶上。   小小的一居室公寓,看得出专门清洁过,床也铺好了,但能闻到一股久无人居的房子特有的气味。   秦语领着她在室内走了一圈,告诉她电器和电灯开关的位置后跟她告别,她送他到门口,他看着她微笑,头顶上的走廊灯是小小白玉兰花苞形状,挂在黑色铁枝上,灯光从他头顶落下,照得他眉眼深邃,睫毛的影子投在颧骨下,她不由自主仰望着他笑,向他走近一步,老太太就在这时咳嗽一声,“您早点休息吧。”   她这么说,余自新只好放弃和秦语再说几句话的打算。   他有点歉意地笑,向她趋近,她以为会得到个拥抱呢,两臂都张开了,没想到他跟她像商务伙伴似的握了下手,“晚安。”   余自新有点失望有点茫然。   第二天她早早醒来,在公寓周围转了一圈,楼下就有面包店和小超市,还有几家小咖啡店,附近住了不少学生。她冰箱里其实提前装满了食物,但她买了一个牛角包当早餐。   她走了一会儿看到颜色奇怪的水顺着路边流,好奇这是什么,逆水走了一会儿发现一家花店,店员在门口放了几个红塑料桶,白色的菊花插在桶里不一会儿给染成蓝色、紫红色还有淡淡的绿色。   余自新大开眼界,还能这样。   十点钟帕斯卡太太准时到了。上次余自新来暑假学习用的是旅行支票和国内信用卡,这次呆的时间更久久,没有本地银行账户实在不方便。   但在法国银行开个账户实在不容易,要一堆材料,护照、学校的录取信,还要有房东的信和电话账单以证明这个地址的真实性。   法国银行的效率也不高,这么点事搞了一个多小时,接着又要午休了,下午不到四点就不再接业务了。   办好账户余自新请帕斯卡太太吃午饭,老太太摇摇头,“我得赶快回赛巴斯那儿去,他下午要和爱尔兰人开商务会议。”   赛巴斯是秦语的法语名字。   这样也好,余自新下午也要去学校报到。但她觉的,老太太好像对她没以前友好了。   她再见到秦语是一周后。   两人都忙,只有周六中午能约个饭。   余自新跟秦语抱怨,“有位老师讲话像机关槍一样,哒哒哒哒哒!我根本跟不上他的语速。”   班里十五个同学中一小半同学是外国来的,有个叫凯特的美国姑娘和余自新坐在一起,上到一半苦脸问,“你听懂了么?”   没!再一问,就没人听懂。   秦语建议她去投诉。多找几个人一起去。   周一余自新真叫上凯特和另外几个母语不是法语的同学找教务处老师投诉了。   一个月学费要一千多欧元,狗屁听不懂,跟学生零交流,这样的老师不行。   投诉还真有用。   老师语速慢了,也跟大家主动说话了。   余自新这时想起无国界法语课本里有一课就是专门讲“投诉和不满”的。原来如此。   可惜,不满老师的教学方法可以投诉,有些事,要跟谁投诉呢?   时隔一年多又见面了,秦语的态度又回到了第二次和她一起去奥赛宫之前的样子,亲近,但不亲热,更和亲昵不沾边了。   这和余自新设想的不一样。   他每次来找她吃饭,聊天,去参观,都会带上帕斯卡太太。   老太太显然也明白自己的职责是什么。总会在某种暧昧气氛滋生时严肃哼一声,像在提醒秦语不可逾距。   这是在干什么啊!   巴黎街头的树叶凋零殆尽时,余自新渐渐适应了彩妆学校里每位老师的语速和教学方法。   这所学校确实有不少有真本领的老师。本事大,脾气也大。有位老师让学生花一个小时整理化妆箱,把绒布粉扑蘸上粉再用指尖揉匀,一上午就只干这个。   余自新好几次都不耐烦地想到鲁班学艺、达芬奇画蛋那些假故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当成肥羊宰了,可每次她刚这么一想,这些老师就会给模特画出或惊艳或惊悚的妆容打她的脸,告诉她——一个月一千欧元一点都不贵!   除了彩妆,有位老师还擅长特效化妆,能把模特画得像精灵魔怪,令余自新叹为观止。   每次上完课,她和同学都会热烈讨论,有时互相当模特实践。回家后她赶快把一天所学记录下来,有时画各种妆面灵感画到深夜。   不知不觉间,巴黎越来越冷了,外出时羊绒衫外还要加上厚外套,很快又要再加上围巾帽子。   巴黎的冬天比海市好过的一点是每家都有自己的暖气。账单放一边,至少不怕冷。   每当学到深夜饥肠辘辘,余自新在小厨房里锯一片法棍面包,再切一片奶酪,放在烤箱里烘一下,伴着一杯热茶吃下肚,再回到书桌前又精神抖擞,继续又写又画。   她像一块海绵一样贪婪地吸收着知识。   十二月的第一天,巴黎下雪了。   余自新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重生前十几年都呆在海市,重生后先在G市又到了海市。   雪花飘飘悠悠落下,古老城市里那些地标性建筑物很快披上一层白袍。   圣诞节就快到了,几乎所有街头店铺都挂上了绿松枝红绸带金色铃铛装饰,窗口喷上雪花,店员戴上小红帽……   可这些都没有一场雪增添的节日气氛浓厚。   路过广场上的圣诞市场时,余自新不由想起自己和姐姐们还有徐山平在G市圣诞市场卖发夹的事。   一转眼,都过去五年了。 第178章 平安夜 她是一个小猎手   欧洲许多城市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四晚上会点亮广场上的圣诞树灯饰。   余自新和凯特还有一群同学仰望着挂满金色灯泡的巨大圣诞树, 周围一片欢呼。   和G市一样,巴黎的圣诞市场分成一个个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 德国香肠意大利披萨西班牙海鲜饭当然还有法国薯条和可丽饼, 卖各种小玩意小饰品的也很多, 还有几家卖画的。   余自新和同伴们走了一圈, 发现有几个摊子在卖她做的城市拟人纪念品, 娃娃、钥匙扣、徽章。   这次是试水,她只做了巴黎和罗马两个拟人的Q版娃娃,巴黎娃娃是女孩子, 白衣蓝裙,拿着调色板和画笔, 头戴红色贝雷帽,罗马娃娃是个士兵,戴着公鸡冠子一样的头盔,手里拿了个相机邪魅一笑,罗马城里的景点随处可见穿成这样的人,游客拍照时他们就凑过去, 这就算合影了!不给钱?别想走。   在巴黎又住了几个月, 余自新现在要再设计巴黎娃娃,估计会让她手里拿个法棍面包。   这批产品是七月开始售卖的,秦语没想到罗马娃娃在巴黎买的也很好,再一问过罗马的同事,巴黎娃娃在罗马也买的不错。   为什么呢?   余自新一听就懂怎么回事,欧洲十国游嘛!不止是中国游客喜欢搞这个,她年在乌菲兹美术馆门口排队,她听见一家美国人也是这么计划旅游路线的。   还有啊, 他们去梵蒂冈那天,一大早就见一辆辆巴士车排着队停在路边,里面的游客全是韩国人,跟下饺子似的被导游领进圣彼得广场。他们也要十国游!   一个娃娃卖八块两个十五——几乎所有小摊贩都会这么做生意,于是娃娃们在客场也一样好卖了。   余自新看到小摊上卖自己设计的娃娃,心里骄傲极了。   无论是新新的护肤品还是时予新的广告、选秀,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唯独城市拟人娃娃和最初的彩珠项链是她自己设计出的。   娃娃的诞生一波三折,去年十月定稿了要拿去做样品,没想到周边的厂子都在赶圣诞的货,根本没人要接。今年三月终于做出了她满意的样品,秦语公司下了订单,整个六月份她只要有空就去跟出货、报关、审批,边问边学,再加秦语提醒指导,整套流程全是她自己跟下来的,外贸是怎么回事,里面大概有哪些坑,哪些人需要打点,她都清楚了。   余自新正偷偷开心呢,忽然一怔,等等,不对啊!这什么鬼?娃娃酒瓶起子?还有娃娃抱枕套?她没做这些啊!塞上抱枕芯娃娃脸都变形了。   她愣了愣,突然间明白了——被山寨了!   山寨货品种还不少,还有指甲钳、马克杯和肥皂盒,她挑了几件,一边砍价一边跟摊主套话,在哪儿批发的呀?批发多少才有优惠啊?除了这几样还有没有其他的啊?只有这种么?有没有更便宜的?质量更好点的呢?   摊主是个年轻小伙,以为大主顾上门了,急忙要打电话问自己老板,余自新赶紧制止,“我现在买不了那么多。我先买一些样品,跟室友商量一下再来。”谁知道大老板什么势力,她人生地不熟的。   到了周六秦语例行带余自新出来吃饭,她提着山寨货去了。   这次秦语安排的地方是一个高级酒店,自助早餐相当有名,要提前一两个月定位。   可惜一进门又看见帕斯卡太太了。   自从抵达巴黎那天到现在,每次和秦语见面,帕斯卡太太必然会出现。   这次,老太太也像只负责瞭望的老乌鸦一样忠心耿耿盯着他们。   余自新起初觉得老太太是盯她的,后来发现她盯的是秦语。但凡他对她笑的时间长了点,或者说了什么语气暧昧的话,老太太就会端起咖啡杯哼一声。   这究竟要干什么!   余自新还没法质问。   老太太是秦语雇的,他请她吃饭,带个秘书,也很正常。   帕斯卡太太又是两朝老臣,从前辅佐秦语他爸,秦语都对她让三分,余自新哪敢对人家无礼。   她有心说秦语,你这样,干脆别叫我出来了!   可他明明每次安排得又很用心,每周出来吃什么,看什么,老早就做了细致计划,用餐的时候还会跟她讲背景资料,比如今天这家饭店有多久历史,是什么建筑风格,具体好在哪里,曾有哪些大人物下榻,二战时期可可香奈儿女士和她的德国朋友们常在此出入……他娓娓道来,有趣极了,连老乌鸦太太都听得入神。   这种方式,如果是照顾家中晚辈无可挑剔。但余自新不想当秦语的晚辈。   她拿出那些山寨货跟他商量对策,秦语一点不担心,“法国知识产权保护的力度要大得多,我们的产品形象都注册过,杀鸡儆猴罚几个就没事了。交给我处理吧。不过,这些小工厂的生产能力真是让我惊讶。”   他看着肥皂盒笑,“真不敢相信,所谓的世界工厂,其实是一间间小作坊,兼职工人比正式工人还多,不管是绒毛娃娃还是针织衫,都是工厂发给村妇们,她们带回家做好再拿回去厂子的。”   余自新想起她去厂子那几次,确实,整个村就像个大工厂,人人都是工人。   秦语说,“我担心的不是山寨货,国外卖的人少了,自然他们就不做了,我比较担心有人会拿‘童工’做文章。”   余自新笑,“童工?不只是在工厂里的才叫童工,我不到十岁就要砍柴做饭、喂猪喂鸭,打水洗衣……”她闭上眼睛摇摇头,还好,都过去了。   就在这时,帕斯卡太太又发出乌鸦警告:哼。   余自新赶快睁开眼,只见秦语低着头,两手按在餐桌上,像在认真研究桌布上的花纹。   她忽然间感到很挫败,站起来,“抱歉,突然想起来约了同学,我先走了!”   秦语迟疑一下,跟上追问,“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余自新摇摇头,闷不吭声走了。   再呆下去她怕自己失态。   路上她给凯特打电话,约她来家里玩。   凯特住学校宿舍,冷得像冰库,正愁没地方打发时间,欣然来了,还带了瓶红酒。   余自新打开小瓦斯炉,酒倒进小搪瓷锅里,切片老姜再加罐可乐,煮了一会儿小公寓里全是甜香,煮好的酒倒进马克杯里,一人一杯窝在沙发里看欲·望都市的影碟。   看完一季天都黑了,余自新煮了一大锅红酒炖鸡,食物做得太多了,干脆再叫来几个同学。   这些人又一人带来一瓶红酒。   音乐开着,大家吃喝玩笑,再讲讲老师的坏话,热闹到后半夜才散。   第二天余自新揉着宿醉疼痛的脑袋打扫屋子,收拾出十几个红酒瓶,浴室里扫出一堆烟蒂,还丢了一瓶满堂红香水。   那瓶香水她不好意思用,只有晚上自己在家才舍得喷在手腕上一点点闻。   她倒在沙发上,发誓再也不要这种热闹了。她又不是真的二十出头,搞这种聚会干什么呀?秦语又看不到。   突然间她猛地坐起来——秦语昨天说什么?世界工厂其实是一间间小作坊,村妇、童工是兼职工人。   他怎么知道?   之前余自新以为江浙这边的厂子和G市深圳的厂子是一样的,但不是!这里乡镇企业更多,家家都是小作坊,整村搞加工,村子就是大工厂,车间分散在各家各户。   秦语他……去过江浙的工厂!   她委托生产娃娃的那个村镇企业有两条线,一条生产针织衫,老板还说他们的货都销到意大利。   没有去过他绝不可能知道这个细节。   那点宿醉彻底没了。余自新认真思考,秦语继承家族事业后根本用不着再跑中国市场,只需在欧洲大本营坐镇,拟人系列说实话对他无足轻重,无论如何不需要他跑去监工,那他为什么要去?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不知会她?这和他再次改变对待她的态度有关么?   她第一反应是直接问他,但手机拿起来又放下。不行。她得计划周密些。不能直接问他。   周一中午,余自新向帕斯卡太太求助,说她提款输错密码,卡被吞了。   帕斯卡太太很快来给她送现金。   余自新请老太太喝咖啡感谢,闲聊几句后,她不经意问,“三月海市的樱花很美啊,你们看了么?”   帕斯卡太太哼哼,“我们去的时候都四月了,哪有樱花……”   她突然意识到上当了,责备地看着笑嘻嘻的余自新,“你可真是个狡猾的孩子。”   余自新这时心花怒放,哪里在意这种小批评,“你们来了为什么不联系我?还要瞒着我?”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他来找过她!可他为什么没联系她呢?   老太太烦透了,为什么?因为他顾虑太多,可是又忍不住,像只被灯光吸引的飞蛾,又怕被烫伤。可怜的赛巴斯,被这年轻女孩折磨得这么久,她还一脸无辜问为什么呢。   她盯着罪魁祸首看了一会儿,“这次你那位小朋友又会来看你吗?”   余自新疑惑,“我的小朋友?”没听错吧?小朋友这个词在法语里可还有情侣的意思。   “一个高高瘦瘦的漂亮中国男孩子。”帕斯卡太太提醒她,“去年夏天,赛巴斯本来要跟你去佛罗伦萨的,不然为什么买了两张票?来给你送票那天,刚下过雨,我们看见你和那个男孩在车站。怎么,他不是你的小朋友么?”   余自新懵了。   她没想到这么凑巧秦语会看到李英琪,会误会,更没想到他其实会在意。   他其实,是在意的。   帕斯卡太太摸出香烟点燃,“不止是四月,六月还去了一次呢——硬拉着我!”   余自新更震惊了。六月?那不就是她跑出货流程的那段日子?   帕斯卡太太狠狠吸一口烟,“我受够了。等他从卢森堡回来我就辞职,我早该退休了……”   “别别别!”余自新赶快阻拦,“您千万别辞职。我保证,我会处理好的。还有,那个男孩子不是我的小朋友。”   老太太很委屈,“你是不是还在心里骂我这可恶又多事的老巫婆?你以为我喜欢像个老鹰似的盯着你们?”   余自新赶紧否认,“我从没这么想过!”   老太太哼一声,“说什么只有我能管住他帮助他!这是需要别人管的事么?他可不再是七八岁了!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照做的话,又怕再被他拉着坐毫无意义的长途飞机。”   余自新听到这儿,尽管极力克制可还是喜形于色,他来找过我!两次!他每次见我都要带上帕斯卡太太是怕他管不住自己!哈哈,哈哈!   老太太立刻又老鹰似的盯住她,“你高兴什么?知道他这么在乎你,你很开心嘛!”   余自新忍不住笑意,小声反问,“我喜欢他,现在知道他在乎我,我不该开心么?”   老鹰吐口烟雾,“应该。”   接下来两周,余自新都跟秦语说自己忙,没见他。   转眼就要圣诞节了,整座巴黎城都笼罩在盛大欢乐的节日气氛中。学校也放假了。   余自新坐在书桌前常能听到行李箱轮子在古老的石砖路咔咔塔塔的声音,学生们都回家了。街道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平安夜这天秦语又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她再次拒绝了,说自己要去学校组织的留学生聚会。   聚会倒是有,可她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换身衣服,拢好头发,打开化妆箱,余自新对着镜子呼口气,到了检验她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晚上十点多,秦语突然接到余自新的电话,她很简短地说:“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下来,我们谈谈。”   秦语飞快下楼,但在门房没看到人。   他走出公寓大门,四处张望,马路对面一个拄着红色拐杖的老太太对他挥了下手,颤巍巍走来。   路灯下,这老太太一头银丝,满脸皱纹,弯腰驼背,他再仔细一看——不是余自新是谁?!   秦语赶快走过去扶住她,惊讶之余又有点想笑,“你……这衣服是跟谁借的?帕斯卡太太?”   余自新做个停止的手势,仰头看着他,认真问:“我现在看起来有多大年纪?”   秦语忍笑,“比英国女王的妈妈还要大几岁。”   余自新点点头,站直挺胸,“现在呢?”   “跟帕斯卡太太差不多。”   她又摘掉假发,“现在呢?”   秦语忽然不说话了,脸上的笑意也收起。   现在,从外貌上看,她是个老妇,而他正值壮年。   去年夏天,她曾经问过他,如果她已经三十岁,他还会在意两人相差十四岁的年龄么。   那么,现在呢?   他仔细看着她。不知她是怎么化的妆,额头眼角上的皱纹,下垂的眼袋法令纹,还有老年斑,全都像真的。只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如晨星,如慕如怨。   她轻轻说,“帕斯卡太太都告诉我了。你来了两次,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我跟你联系你还装着是在法国?”   他忽然间莫名感到一阵酸楚,像被人一拳打中鼻子。对啊,为什么。在遇见她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年纪还做出种种冲动不理智可称之为愚蠢的事。坐了十几小时飞机,到了目的地,却无功而返。还不止一次。   可他有别的选择么?他已经尽了全力了。   她却仍不放过他,追问道:“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他只能默认。   她小声欢呼,脸上的皱纹跟着笑容变形加深,仰望着他,“那,现在呢?”像是怕他还会犹豫,她急匆匆补充,“我——”   他没等她再说下去,用力拥抱住她。   最近夜晚的气温接近零度,他的外套蹭在她脸上起初凉凉的,渐渐变得温暖。   街上还有一群群不知去哪儿聚会的行人,吵吵嚷嚷经过,但像是谁也看不到他们。   秦语忽然感到有一滴凉凉的小水珠落在眉心,他抬起头,漫天小雪花轻轻飞落。   余自新拉拉他衣襟,“我带了伞!”   她示意他退开一点,他这才发现那支拐杖其实是把长柄雨伞,她“砰”一声打开伞,举起来,眉眼弯弯。   他一看,又笑了,红色的大伞里果然另有玄机,挂了一支槲寄生,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这时才恍悟,她是个小猎手,做好了全套狩猎的准备才来的。圣诞节的平安夜,槲寄生,老太太的装扮……立志要将他捕捉。可她应该知道啊,他早就束手就擒了。   他接过伞,轻轻拥住她肩头,垂首靠近,她笑着,两手伸到他颈后,踮起脚。   巴黎街头白雪悠悠飘落,落在那把红色的大伞上。 第179章 2003年来了(二更) 办法总比困难……   从圣诞到新年这段日子余自新过得快乐极了。   原来, 那些在少女漫画、欲·望都市里看过的情节并不是过度美化,真的存在。   原来,接吻并非为达目的潦草敷衍的过场, 这件事本身就值得一再探究, 尽情享受。   秦语为她打破了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 性之一事绝非女性的奉献, 更不是某些女性理解的“给予”、“牺牲”或者“质押”, 如果是跟对的人,它可以是比接吻更美好的事。而一个女性,也一样可以当享受者, 男人,同样也能做奉献者。   有了这种领悟, 她觉得自己更自信了。   仔细想想,本来就该这样呀,一个人倘若连自己喜欢谁,和谁接吻上床,如何获得并享受性都无法控制在自己手中,又谈什么自由, 什么独立呢?   她前所未有的自信很快被周围的人发现了。   楼下面包店的女孩首先发现, “你变漂亮了。”   余自新大笑,“是么?”   然后是二姐,两人通话时她忽然察觉小妹说话声音比平时大,虽然看不到人,但立刻能想到她此刻在笑着。   宋诗远心猛一颤,试探问,“你和秦先生……”   余自新自豪说:“啊,我把他拿下了!”   宋诗远僵立, 龇牙,拿下?什么意思?是我理解那意思么?   她压低声音,“你……你好好看我给你那书了么?知道怎么、怎么……咳。那啥。吗?”   小妹似乎一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安全措施嘛。我知道呀。”她还嘻嘻笑,“我还发现几个好玩的小玩具,等我回去给你和大姐一人带一套。”   宋诗远心虚地回过头看大姐,有种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小妹的共犯的错觉,这事还是先别跟大姐说吧。   每到年底大姐的厂子就忙得很,几乎要昼夜连轴转,生家禽这一块她和宝珠没敢立刻全部上马,只开始做狮子头大鹅的整鹅加工,产品分两种,真空袋开袋即食和冷冻的。   大鹅生意在年底和春节前后特别好,不仅G市周边订单爆满,香港深圳也都订了许多。   宋秋凤说起自己的生意也是喜滋滋的,跟小妹啰嗦半天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妹,你每天煮些姜水喝。昨天我跟宝珠姐出去饮茶,一个朋友是顺德那边的,听人讲最近有人得了感冒就转成肺炎了,你自己在异国他乡的可得小心……”   余自新“嗯”了一声,突然间心头像打了个炸雷,等等,肺炎?   她愣了愣,翻开日历,2003年1月。   天哪,她怎么把这个大祸事给忘了!是好日子过得人失去警惕了么?   余自新立刻严肃地叫两个姐姐去买口罩、医用酒精还有板蓝根,她故意把事态说的严重,“这边也听说了,好像是有人吃果子狸还是蝙蝠之类的野味,得的怪病!会传染的!你们都小心点吧。”   她还特意提醒宋诗远,“丧彪做生意喜欢请人到处乱吃,你可提醒点他!”想了想,她又叫大姐跟家里钟点工阿姨商量,要不要这个月暂时不来了,工资照样给。钟点工到处走,她们家消毒了,谁知道别的雇主家什么情况?   两个姐姐都觉得她小题大做,但也答应多小心。   挂了电话,余自新翻开笔记本,想多回忆一些关于那时的情况,可脑子里乱哄哄,想来想去,只记得这场病来的吓人,G省和香港是重灾区,北京还建了临时医院,但去的也快,到了五月份天热起来了,病毒突然消失无踪。   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   上辈子这时候,她正跟罗志安这个渣渣谈婚论嫁。   宋大明和李桂香在老家给她张罗了一个对象,比起罗志安更糟糕,只念过小学,家里因为靠着县里的国道开个小商店生意也还好,不务正业不说,喝醉了连他老娘都打。大姐悄悄打听了给她写了信,叫她春节千万别回家,男方家里已经备好了彩礼,只等她一回家就定亲。   要是没这出,她是不是就不会急慌慌跳上贼船?不知道。   上辈子二十出头的她太弱小了,就算躲过了罗志安,相信还有叫李志安张志安的豺狼虎豹等着。而她那些所谓的家人,也在帮着这些狩猎者挖陷阱套网子,围猎她。   现在嘛,她可不再是人人都能咬一口的猎物了。一转眼,罗志安这渣渣在监狱呆了四年多了。不知道他的肝病发病了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减刑了。   余自新想了一会儿又给二姑雯雯,李婉晴媛媛她们打电话,叫她们注意卫生,囤点板蓝根。然后又打给娜娜,让她叫后勤先买些医用口罩和消毒液。   娜娜迷茫,“什么口罩?”   余自新这才想起来,这时药店很少有卖喷熔布口罩,大多是好多层纱布叠在一起的棉纱口罩。厚墩墩,用绳子绑在耳后。   她叹口气,“不管是什么样的,先买些,给员工一人发两个让他们换着用,还有,会所美容师服务的时候必须要戴!还要跟清洁阿姨说,一天两次,用消毒水擦扶手、电梯门、开关这些地方。我不是开玩笑,真的,我有不好的预感。”   娜娜听她说得慎重,不敢大意,“行!我这就开个会,把任务发下去。”   余自新想了想又说,“你和李霖先支应着,我改机票,明后天就回来。”   她原本是打算和秦语去一趟瑞士再回国的。   秦语听她改变计划,“出了什么事吗?”   余自新找个借口,“要去一趟海市日化厂。”她有些抱歉,“对不起……”   秦语知道她今年要出彩妆新产品,“没关系,你的事更重要。我们去瑞士只是滑雪而已。”他还问她,“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要是平时她可能就答应了,可现在她觉得未来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阴影,她不愿带他冒险,“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秦语还贴心给她准备了两本书,一去一回,按照她现在的阅读速度刚好可以看完。可她哪有心看呀,在飞机上不停画思维导图,疫情会影响彩妆系列的推出么?要不要推迟计划?   零售业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打击,啊,对了,得赶快给金姐也提个醒。   那时候海市封城了么?好像没有?可是又好像听说过封校,五一节黄金周肯定也取消了,对,高考还提前到六月了。   还有什么?快想啊!信息越详细,对策才能越周密。   她坐立不安十几个小时,一到海市,机场照样人头攒动,姑父开车来接她,不仅他身上,连车里都一股白醋味,“你姑可听你话了。不止你办公室,连洋洋那儿,还有她手下那批阿姨管的,全都这个味儿!”   其实余自新至今也没搞明白熏白醋到底能不能杀病毒,但闻到这个味,她突然安心了。   第二天她和李霖到海市日化厂签合同。   她反复思考,最终决定按原计划推出彩妆系列。疫情五月结束,刚好赶上毕业季,而且,这次也是个试验官网邮购、网购能力的机会。只是订单量要减少。   新产品一共这几样,两支口红,一个豆沙,一个玫瑰,还有眉笔和腮红。眉笔的颜色她要求是铅灰,做成细细的芯,能像小孩蜡笔一样拧出来,双头笔,另一边是个小刷子,腮红看起来像陶土红,更浅一些。   几样产品她全都提前调出了颜色,在自己和不同肤色的同学脸上反复试验过。   还准备了色卡,找到最接近的颜色给技术员做参考。   现场又让两个女技术员做模特,给她们画了妆。   这下,她要的质地,在不同光线不同肤色上的颜色全都说得很明白。   讨论了一会儿技术组长说,“颜色倒不很难,但是眉笔的设计要做成这样,成本肯定要往上走。而且,我们没有现成的模子,要找包装厂商来。”   余自新考虑到接下来还不知道运输会不会受疫情影响,“那就先做成普通的铅笔式样吧,不过,小刷子还是要的。笔身做小一点,还有,不要黑色灰色,要浅绿色。”她翻自己带的色卡,在几十个相近的绿色中挑出一个,记下号码和色号。   几张色卡放在一起,技术员一看,“哇,好漂亮。”口红腮红和浅绿铅灰放在一起,和谐又温柔,还有种平静的力量感。   李霖突然灵光一闪,“我们要不再做一个便携彩妆盒吧?把这几样产品压缩打包在一起,盒盖子设计也是现成的!”她指指色卡。   于是合同上又加了一样产品。   样品两周后交,余自新算一下时间,嘱咐李霖和技术组长一出样品分别空运给她。   这一年春节是2月1号,眼瞅着没几天就过年了。   余自新提前开了年会,给本年度优秀员工发年终奖,接下来跟小伙伴们开会总结上年工作。   她离开的这几个月,液晶屏广告项目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这可是个大好消息。   程欣带着人找靠谱的液晶屏生产厂,终于找到一家名叫“地表最强”的厂商,供货还提供安装调试的人工。   时予新又有二姑和附近办公楼物业打交道的关系,元旦时时予新的液晶广告网络已经覆盖景阳大厦周边CBD。时予新手里又有广告客户,从制作到投放,这条产业链总算完整了。   只这一项,每个月收入几十万。   余自新准备再给程欣批款项,继续招人,继续扩大,争取年中时把海市全部覆盖,下半年向北京和G市进攻。   各项事业可说都在稳步上升,但慈善事业却屡屡受挫。   去年选秀结束后,本来计划是田欣和新出炉的新新女孩们送卫生巾下乡的,但没想到阻力比设想中还大。   她们首先选的是海市周边几个贫困县的中学,结果人家表示只要钱,不要东西,要不,你们把东西直接送来也行,什么搞讲座呀,宣传课呀,不要想。不可能。   这怎么做?现在学校要放寒假了,依旧没进展。   余自新在巴黎一直关注着这个项目。   然后她突然注意到很多以前没注意到的事。   国外很多公厕里有投币卫生巾贩卖机,一片卫生巾的单价不会比超市更贵,她还买过几片研究,卫生巾质量也可以的,而且超大。   许多大学女厕所隔间门上贴着月亮杯的海报,打电话可以免费获赠一个,她没用过,但听用过的女孩说,硅胶月经杯很柔软,还有不同形状颜色可供选择。   在超市里和卫生巾放在一起的还有各种牌子的卫生棉条,有直接用手指放置的,还有导管的,电视上有个广告是女孩把丝带放在导管上,丝带瞬间滑落,她买了一包,还没用上呢。   只是,月亮杯和卫生棉条都需要更干净的厕所环境才方便使用。   除了卫生产品更丰富,几个女同学还告诉她,一些国家卫生巾是不收消费税的。   凯特还说,她曾经帮一个慈善组织募捐,为非洲的贫困地区女孩子捐赠能重复使用的卫生巾,从网上看像一个小马鞍形的厚毛巾,两侧有按扣,可以系在内裤上,上面固定一片吸水的垫子。这些小马鞍卫生巾是一些退休老太太缝制的,这也是一种慈善方式。这次她回美国探亲会带回来几个让她见识见识。   反观国内,即使是海市这种大城市,有几个公厕里会有投币卫生巾贩售机?   别说这个了,媛媛昨天跟她聊天还抱怨,学校小卖部没卖卫生巾的!   有同学在校外小卖部买了,店家给装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像见不得人。还有女同学不说来月经,叫“倒霉”了。她说了句月经,还被这个同学打了下手,小声提醒她不要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说?这是见不得人的事么?几乎每个女性都会经历的自然生理现象,有什么丢人的呢?   余自新揉揉额头,差距大呀。这不是一时能解决的。   只能慢慢来。   “不然,我们先从海市的女中开始,在厕所放一个爱心卫生巾捐献箱?有需要的自取?”余自新问,“大家有什么想法么?”   “这倒是个思路。”娜娜说,“不过,我觉着,直接捐献也未尝不可。问清学校的女生人数,做好财务报表,说了我们年底要上报的,再带个记者?”   雯雯想的是从妈妈辈着手,“或者我们直接去村子,跟妇联主任说了,让妈妈们给女儿。”大妈们战斗力强呀,该给的福利没给到,一卷手纸一把葱她都能吵一天。隔天想起来还会念叨。   人多力量大,讨论了一会儿拟定了一二三条办法,一样样去办,再看反馈,再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   散会后余自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彤云密布的窗子,海市也要下雪了。 第180章 新新彩妆 在风浪中前行   余自新回国一周多, 几乎每分每秒都想用到极致。   但其实公司已经上了正轨,伙计众多,其中不乏能力出众者, G市有文娟, 海市有李霖娜娜这群可靠的伙伴, 再者雯雯又是亲人, 能帮她监督一切, 实在没什么太可操心的。   临走前她专程去见了李婉晴和媛媛,母女俩现在正式搬到大院住了,方悦棠每个周末会来探视一次。钱效云对外宣称是方便女儿念研究生, 但究竟如何,旁人未必不知道, 只不明说罢了。   媛媛对父母正式分居这件事接受得比大人们预期得更快,她在企鹅上跟余自新说过,从几年前也是这样,她不明白现在和从前有哪里不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显妈妈比从前快乐了, 可为什么外婆还会时不时掉眼泪, 生闷气。   李婉晴现在又跟侄子是校友了,大院里的邻居们有时会开玩笑,但她不仅不在意,每次有人这么说她都笑。这一年来简直是她最近十年里过的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除了研究生的学业,去年六月从韩国回来后,她和金姐认真谈过,入学后,由她牵线, 仙姬和大学实验室、海市日化厂三方合作研发新产品。   仙姬准备今年开一个新系列,暂名“太后”。听名字就知道了,是贵妇护肤品中的贵妇,全线以《御香缥缈录》中慈禧太后的养颜方为灵感基础,辅以现代科技精心制作。除了海市日化厂,可能还要在韩国做一些外包。差距是客观存在的,正视自己的不足,学习别人的长处,才能走得更远。   李婉晴说起这些神采奕奕,余自新看着她笑,“婉晴姐,我说句实话,你现在比我几年前刚认识的时候还要年轻呢。”   李婉晴笑了,其实她自己也发现了。几年前的她,松弛,疲惫,颓丧,毫无生命力,现在,全都变了。   她还是一周去三次健身房,练皮拉提,举铁,体重比原先还重了,可是腰身紧了几厘米,为什么?五公斤重的肌肉和五公斤的脂肪哪个占地大呀?   她端详余自新,“你这次回来,也不一样了。变漂亮。”   余自新笑,“嗯。我恋爱了。”她正式宣布,“我和秦语在交往。排他性的。”   李婉晴暗暗吃惊。秦先生?当初去巴黎时带小余去美术馆的秦先生?人是很英俊帅气,可是比小余大至少十岁吧?   她怔了怔微笑,“恭喜。”随即又想到,哎呀,英琪这下怕是要难过好久。这孩子去年从欧洲回来,精神和过去都不一样了。一听说小余回来了,喜色都藏不住。这下,怕是要空欢喜一场。   李婉晴忽然醒悟,唉,小余这么郑重其事告诉她,恐怕就是想让她知会李英琪。   翌日余自新飞回巴黎。   秦语接她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她睡了几个小时又爬起来。学校今天正式开学,第一节 课就是她最怕又最服气那位老师的,万万不敢缺课。   秦语送她去学校,开车门扶她出来,见她睡眼惺忪,忍不住摸摸她脑袋,又塞给她一个胖乎乎的保温杯,“记得喝。”   余自新懵懵走去课室,打开保温杯,里面是红枣桂圆茶,还放了一丁点陈皮,暖暖的,一点不烫嘴,喝一口,甜到心里。   凯特见她这样子,挑挑眉笑,“哟。你浑身散发恋爱的酸臭味!怎么回事?”   余自新只对她笑。   余自新回巴黎一周后,G市宣布发现新型感冒,中央的专家组也来调查了。   G市电视台一姐朱姐家里有亲戚在G市军区总后医院,悄悄告诉亲友,从顺德、清河来的病人就住在总后医院,之前看过他们的医生护士也有被传染的,大家小心吧!   朱姐和宋诗远关系好,又悄悄告诉她。   宋诗远一听吓得背后直冒冷汗,她和大姐,还有金姐,原先都觉得小妹是小题大做了,现在可不敢再大意了。   金姐赶紧跟手下开会,怎么办?   暂缓北上的计划,零售业肯定会受打击,提前跟日化厂减第二季度的订单……还有什么?啊啊——美容院和专为明星服务的会所!还有香港的买手店、健身房。这病要是能传染,美容院健身房哪里还有人敢去?   金姐还有好几间酒楼酒店,原本还打算跟TR合作,在海南建个度假村,地点都看好了,三面环海,沙滩雪白,一面沙滩长着高高的仙人掌,大树一样,开艳粉色花朵,果实也是一样颜色,浑身长缝衣针那么粗的刺,不怕有人偷窥,最适合明星要人了。这下计划怕是全要推迟。   办妥了这些,金姐打电话给余自新,“妹妹,好难哦。”今年怕是要蚀本。不知道疫情会持续多久,八月的妙手花容大奖赛今年还能开么?她都跟田欣说好当嘉宾了。   余自新安慰金姐,“总不会比97、98年金融危机更难。”这次疫情跟后来的比破坏性还算有限,到了五六月时就结束了。   谁知她一句无心的话提醒到金姐,她兴奋起来,“妹妹头,你说香港房价可会再跌?股市好不好抄底?”   余自新喷笑,“阿姐,你有这心思永远能赚钱。现在先收收心,注意卫生,熬过这一波先。我寄些便携的洗手液给你,让小朋友带到学校用。”   金姐叹气,“还不知学校会不会停课。”   到了春节时,国内似乎没再有什么新疫情发展,国外也不见报道。   秦语看出余自新紧张,可这个时候就算跑回去又能如何?她还有学业要完成,不能功亏一篑,只能多给家人打打电话,互相鼓励。   他每个周末都安排些她从前没接触过的新节目,看歌剧,舞台剧,到跳蚤市场和拍卖行玩。   有秦语领着,余自新快速学到了许多无用但有趣的知识。   他们还去了瑞士一次,滑雪,顺便见了见他母亲和外婆。没想到秦语的外婆一个白人老太太竟然会讲沪语。   余自新听伊说话跟讲故事似的,十月革命后一家子流亡到沪上,她当时五六岁,在百乐门附近一混好几年,之后找到门路,再重复一遍操作,钻石别针藏在胸衣和大列巴里带过关卡,先跑到波兰,又跑到瑞士,家里还有人跑去美国的,现在都不怎么联系了。   这些故事大概跟小辈们讲太多遍了,余自新却很捧场,一直追问。   秦语他妈还问他,“她们说的是什么中文?你能听懂么?”   秦语摇头。他听粤语都要费劲,何况沪语,前两次去工厂简直鸭子听雷。   老外婆已经快一百岁了,思维还很清晰,她没想到这次秦语带来的小囡会讲沪语,很喜欢跟余自新说话,余自新把她讲的故事都记下来,不知真假,但足够精彩。   一老一少过了个周末,还成朋友了,回到巴黎余自新还每周给老外婆打个电话。   外国人相处这一点小细节让余自新觉得舒服,亲近的直呼名字,不太熟的称某某女士/太太,秦语的外婆叫她余小囡,她叫她玛嘉,足矣。不像在中国,连钟美云那种烦人精还得叫一声钟阿姨,叫钟女士人家还觉得你阴阳怪气。   唉,听洋洋说,钟阿姨最近老毛病又犯了,元宵节过后,学校刚开学她又来闹腾着要涨房租。   不过,这次刘洋彻底不陪她玩了,退租。   这几年电脑、宽带、网速,全都发展得飞快,隔几个月就更新换代,网吧设备太差没人来玩,刘洋觉得未来肯定人人一台笔记本电脑,功能强大,玩游戏不卡不掉帧,到了那时,谁还来网吧?   大学附近的网吧收费一降再降,干脆关店吧。   反正早就回本了。   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忙着搞样板间。郊区的地不能白买呀!给时予新的摄影棚装修时,刘洋突然想到,为什么不搞个像宜家那样的样板间呢?户型可以定期换一换,各种风格都做一些,把潜在客户拉过来参观,再招几个嘴甜会说话的销售。这不比他拿着电脑和图册讲解强太多了?   顾客有签合同意愿了,再联系老主顾参观人家的房子。   这一招果然有用。   春节前他让销售在大商场大超市门口发传单,免费接送参观样板房,现场订合同八折优惠。   整个春节假期,这一区冷冷清清,只有刘洋和时予新这两家门庭若市——隔壁时予新的高端摄影棚和展厅就是实景样板房啊,商用的。   此外,还有龙博花园的别墅,也是实景,随时可以参观,有商用有住宅。   这个假期,刘洋拿下的订单工期快要排到下半年了。   春节过完,新新的彩妆样品也寄来了。   品质非常不错,色号和质地全是余自新想要的。   接下来就可以大批量生产了。   这一次,新新要搞预售。   预售广告在全国高校开学一周后上线。   依旧是flash。   打军体拳的文琳殊又回来了!   Q版的文琳殊在寝室里准备面试,先穿上西服,再一丝不苟化妆,一阵金光闪过,动感音乐响起——文琳殊看着镜中自己的烈焰红唇蓝眼影大黑粗眉毛苍蝇腿睫毛,嗷地一声哭了!妆哭花了,更搞笑了!   看到这里好多大四女生怒喊:拆掉我寝室里的摄像头!立刻!   ——呜呜,这不就是我本人么?   这时寝室门开了,田欣探出小脑袋,“你怎么没用新新的彩妆呢?”   她给文琳殊擦净脸,帮她化妆,一阵金光闪过,动感音乐响起,文琳殊再次变身,脸还是原先的脸,但成熟了,看起来很可靠,能给公司赚十个亿的那种。毕竟,她头上闪着一个光环,上面写着“成熟可靠勤奋能干能给公司赚十个亿”呢嘛!   准毕业生们狂笑嚎叫,好好好!这就去订。   搞笑flash上线两小时后,文琳殊和田欣,还有第一批新新女孩们的访谈图文也在各大BBS求职版和首页发布。   帖子里先回顾了一下第一次“寻新”选秀的情况,然后介绍几位女孩这几年取得的成绩,有人考研成功,有人准备留学,有人在找工作。   接着以文琳殊为首,当模特,田欣教她们化妆。   步骤详细,新新彩妆的四样产品都是什么,怎么用,什么场合用,写的清清楚楚,毫不吝啬配图。   帖子最后,田欣说:“化妆,是为了取悦我们自己。让我们更自信,更从容。新新会一直陪伴我们。”   然后放上六位女孩合影,和她们当年获得六强时的照片相比,青涩退去,每个人都成长了。   帖子发出同时,官网预售也已开放。   在这几天前,还进行了一次幸运抽奖,一批大四女生已经拿到了产品。   这个时代还不流行晒新品,开箱,因为数码相机它还没普及啊!手机倒是能拍照了,像素低呀!   这些“幸运儿”中大部分是安排的。   余自新一直记得高中生用户们给她的反馈,连续两年的问卷调查中,一些用户对护肤品的要求和建议表达十分明晰,那当然要请她们参加线下活动和新品试用,参考她们的意见。   这一次,李霖组织她们试用彩妆,试用会还请了专门的摄影师,用户们化好妆后拍照片,按照试用反馈帖子的要求发布试用感想。   这些用户,就是余自新自己促成的第一批“美妆博主”。   专业美妆博主和非专业的幸运儿们都按照新新的试用贴格式发布的自己的使用心得,依旧是图文并茂,甭管是什么拍的,像素高低,先放上产品实物照片,接着是每个人的主观使用感受,口红的颜色,香味,质感等等,然后是妆前妆后对比照。   有些会化妆的女孩还发布了后续帖子,口红不是有两个色号么?可以先薄涂一层豆沙色再叠涂一点点玫瑰色,哈哈,这不就又多了好几种颜色?深浅大家可以自行搭配,这两个色号,不管你是什么肤色,一点不挑人,薄涂、厚涂、叠涂,总能选到让自己惊喜的颜色。   眉笔和腮红也有惊喜。   眉笔是灰色的,滋润度和硬度都刚刚好,不会画眉的妹子可以试试在眉峰上画两笔,然后用另一端的小刷子顺着眉毛长势轻轻刷两下,眉毛毛绒绒的,变浓了,人精神了,但是一点不会显假。   现在市面上的眉笔,即使是大牌也只有棕色和黑色的,铅灰色很罕见。   至于腮红,也超级好用。特别适合新手,Duang一下刷多了也没事,是有点像土豆泥质地的,可以揉匀,涂上气色立刻更好了。如果是老手,或者想要特别点的效果,还可以涂一点在眼皮上当眼影,陶土红不知为什么竟然能消肿。   很多心得贴里都有“朝气蓬勃”“人更精神了”的评语,余自新看了不停微笑点头,这可不就是她要的效果嘛!   从去年十月到彩妆学校正式学习化妆术,余自新眼界大开,见识和经验值、感悟力也飞速增长。难怪金姐去北京进修了几个月更上一层楼啊,高级进修真的有用!   每次学了新技术,同学们先在自己脸上实践,再互相当模特,还不满足,干脆周五傍晚跑到拉丁区的大学校园,打着免费化妆的牌子,招徕准备去派对的大学生当模特。   短短几个月受益匪浅。余自新从前的模特哪有这么多不同种族?白人黑人,北欧南欧,各国混血,什么样的骨相肤色,眼珠头发颜色都见识过了,心里给东亚女孩做的彩妆色彩质地也越来越清晰。   两种口红,眉笔,腮红,虽然只有四样,但她试色,搭配,画妆面图,调色试用,在模特和自己脸上试验,不知做了多少次。   看到第一批使用者的反馈,余自新感到很欣慰,很开心,很有成就感。   六位马上要毕业的新新女孩当然也都发了使用心得贴,田欣是认真在教大家怎么根据自己的脸型眉形和肤色化妆,文琳殊嘛,她再次发挥“沙雕”特长,搞了个三分钟搞定妆容教程。没想到还挺受欢迎。   大家纷纷留言,“看完文琳殊这个教程我放心地去官网预定了。”   “这么搞画出来都挺好看,我也有信心了。”   “这套彩妆真的是新新专门给新手准备的,怎么画都不会出错!”   “我准备再定一个彩妆盘,便携。”   不少人表示不满——   “为什么没出粉底或者粉霜啊?痘痘肌女孩哭了!”   “也许接下来就有了呢?”   “赶快到官网提意见!”   两周后,官网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预售订单超过两万。   这时支付宝还没诞生呢,连网银都没,那买卖双方怎么交易呢?   许多邮购公司,比如在知音、读者上做广告的那些,用的是和邮局合作的方法,顾客到邮局填邮购单,把钱交给邮局,货款和邮资收到后,货物也由邮局寄给顾客。   但余自新她们想到的办法是:电话卡。   大学的每间宿舍里都有201电话,这种电话拿起电话就有语音提示,要买201电话卡,输入卡号和密码后才能拨打电话。   现在,顾客们用201电话卡拨打新新官网的电话,听到语音提示后再输入订单号码,就会从卡中扣除相应余额。   去年新新女孩选秀跟几大电话电信运营商都有合作了,这次合作比起选秀比赛那种一分钟收到上万条投票的要简单许多。不过,第一次搞这种扣除金额不等的,双方还是很谨慎,试运营了几天后确认没有纰漏才正式开放。   这时也没有什么包邮快递,新新定的是消费八十八以上元免邮费,这么一来有不少人为了免邮费再买点别的,润肤露常年用,来一瓶!凑的最多的是十元一支的润唇膏。   几周后娜娜兴高采烈跟余自新通话,说第一批网购的收入已经到新新公司账户上了。   隔天,香港两大电视台同时报道:威尔斯亲王医院在过去的几天内有十多名医护人员出现发烧及上呼吸道感染症状。SARS在香港爆发了。 第181章 2003年的春天 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   2003年的二三月份, 国内人心惶惶,然而在巴黎,目前最大的新闻是英美联军准备入侵伊拉克, 作为对911袭击的报复。   电视上整天都能看到欧洲各地民众声势浩大的反战游\\行。   余自新的彩妆课程三月底结束, 原本计划课程结束一周后回国, 可是两个姐姐、二姑雯雯轮流给她打电话让她暂时别回来。   宋秋凤的态度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坚决, 小妹去法国她一向有意见, 这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说着说着哭起来,“阿灿你知道吧?他中标了!”阿灿是宝珠姐表哥, 生鸡生意他也有份,春节那几天还一起吃饭呢, 现在人在抢救,不知道死活!老婆儿子也都隔离了!   二姑和雯雯是说,公司暂时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她回来处理的事,可以开电话会议,图纸档案可以电邮或者用企鹅传,再等等, 反正她签证还有半年有效期。   秦语倒没劝她不要回国, 只说如果她留在巴黎,他帮她安排好临时办公地点,如果她回国,他就跟她一起去。   说这话时秦语正在余自新的小公寓里做苏芙蕾,他个子高,要蹲在烤箱门前查看小陶碗里的甜点长成什么样了,她坐在窗边一把高脚椅上,正好能跟他对视。   他语气还是平时那种平静的, 但非常坚决。   她还想说什么,他忽然对她笑,“你看过《霍乱时期的爱情》么?”   她摇摇头,他用食指刮一点玻璃盆里剩的蛋糕糊,放进嘴里舔一下,又对她笑,“我有一本。我找给你。”   苏芙蕾的蛋糕糊绵密细腻,有很多很多细微的气泡,所以遇热后会快速膨胀,做苏芙蕾时要在容器壁上涂一层溶化的黄油,再倒进一大勺砂糖转动容器,让糖均匀地粘在上面,苏芙蕾在烤箱里遇热后快速膨胀,细腻的糕体蹭着粗粝的砂糖冒出碗来,热度把糖也溶化掉了,烤十分钟足矣,取出来,冒出小碗的部分还颤巍巍的,再洒上一层糖霜装饰,就可以吃了。入口即化。   苏芙蕾甜香飘出窗外,和三月时空气中特有的暖融融的太阳,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散发的清香混合在一起。   巴黎的春天来了。   余自新第一次发现,原来满堂红居然也可以是美食香调的香水。   她被秦语说服了。   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时已经是四月底了。   这时海市、G市和香港的疫情都已经得到控制,反而北京情况严重,还开启了小汤山医院,专门收治SARS病人,北京全部高校封校停课。五一节假期也取消了,不鼓励出游,机票火车票全都免费退。   国外的电视新闻仍然聚焦在入侵伊拉克的战争。欧洲各地人民进行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上最大规模的反战游/行,但无卵用。   英美联军宣布战争胜利结束。萨达姆被吊死了。竖立在广场上的他的巨大铜像脖子上也被栓上绳子,拉倒在地。   按说新新的新产品销量应该受挫,戴着口罩谁能看清你化没化妆啊?没想到销量反而增加了。   封校后学生们无处可去无事可做,BBS上比往常更热闹,苦中作乐编笑话——教授看到教室里少了一半学生,大怒,要点名,学生们哀求,“老师别点了!”教授怒道:“我非点!我非点!”瞬间讲桌下钻出两个白衣人把教授拖走隔离了。   无心自习的学生们上网时间更多,新新推出彩妆的一系列动作成了封校前最有影响力的宣传,无意间多出了很多阅读者。   201电话卡每个宿舍都有,原本没想过学化妆的看到室友在学,干脆也订购一套一起来。田欣和文琳殊的教程贴打印出来,跟着学嘛,等解封了,人人都是化妆大师了。   娜娜感叹,“我觉得,以后没准网购的销售额会超过零售呢。”   余自新想,你可说对了。十几年后万物皆可网购,好多人能一个月足不出户照样过得美滋滋。   她最初也没想到这次疫情反而会增加新新官网的用户粘度,培养出了国内第一批网购用户。   5月3日那天,G省宣传部、卫生厅、教育厅联合录制的“钟南山谈非典防治”科教片在全国各大电视台播出,余自新看到这位老人,眼眶酸涩,十几年后,依然是他。这就是真正的国士。   同一天,宋秋凤和宋诗远飞抵海市,三姐妹重聚时百感交集,激动地抱在一起。   三姐妹到二姑家时空气里还是一股白醋味。   大姐好几年没见二姑他们了,倒觉得二姑比从前还年轻了几岁,可雯雯洋洋又都变成大人了,她握着二姑的手,又激动得掉泪。   这次疫情让宋秋凤突然意识到人的生命很脆弱,人生更是充满了意外和想不到的危险。   她从第一次制定五年计划时学着两个妹妹写上了“旅游”,几年过去了,她除了G市周边和香港,哪儿也没去!每次都说今年太忙,明年一定,可谁敢保证一定有明年呢?   阿灿万幸治好了,可激素用的多,现在股骨头变形,肺也不好了,才三十几岁,晚上睡觉要吸氧才能睡下。过春节的时候还跟她们讲也报名去欧洲十国旅行团呢,这可好,走路都费劲,去哪里?   小妹一回国,她立即把生意交待给宝珠,请一周假,先去海市看看小妹二姑他们,再去苏城杭城走走,不是说上有苏杭下有天堂么?别的地方不说,总得把这两个地方先去了也不白活了。   亲人们见面免不了闲谈,二姑问起宋家宝和李桂香的情况,宋诗远叹气,“学乖了。”   宋家宝去年暑假不想着打假期工,不知从哪儿认识的烂仔,跟人赌球,攒的八千块打了水漂,还欠了一万的帐,说是借一万,当时拿到手就被抽走两千,他原指望翻本呢,没想到又全输完。之后又跟人学着买股票,哈。   春节前后,李桂香听他讲电话听出不对劲,简直晴天霹雳,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他妈的,指望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公务员,老娘后半辈子就容易过了,结果你跟你那个死不了的老爹一样是个烂赌鬼!不,这小崽子比他爹胆子还大啊……几万块呀!   她气得简直想直接举报,又怕影响儿子前程,赶紧找到两个女儿,一进客厅就瘫坐在地上哭天抹泪,“我是做了什么孽啊!这可怎么办啊?那些天杀的高利贷会不会上门泼红漆啊?咱们要不赶快搬家吧?”   宋秋凤着急了一会儿,瞧见宋诗远一脸冷淡厌恶,顿时冷静了。   怎么知道不是宋家宝故意让李桂香听到,来搬救兵,他顺梯子爬下来,让两个姐姐抹平了赌账?会不会还有下次?哈。那还用问么?   她叫李桂香别急,她找朋友查查,先别惊动小宝,总得给他吃个苦头,不然,她们能救得了一时,难道还要救他一世?他搞赌,这要成了毛病,还想当公务员吃国家饭?想屁吃。   李桂香没有主意,她这一年多看明白了一件事,她几个女儿早不把他们当回事了,她们也很用不着把他们当事。她只得战战兢兢回家了。   一连几天不见有人上门闹事泼红漆,提着胆子过吧,原先在乡下家里不也这么过的?至少宋家宝不像他爹还敢打她呢。   结果一开学,宋家宝一连两天没回家。   李桂香又去找女儿哭,也不知道她们托了谁,当天晚上小宝就回来了。   李桂香骂儿子烂赌的时候骂得毒,见到儿子还是赶紧扑过去,“小宝你去哪儿了?你没事吧?妈快急死了!你出点啥事我可怎么活呀!”她从天灵盖摸到脚底板,宋家宝全须全尾的,没有外伤,可人呆愣愣的,一连几天不说话,从此后再不敢在姐姐们面前大声说话。   怎么回事?   宋诗远把这事托付给林通求。   余自新听到这儿顿时明白了。   丧彪是谁啊?   西关大少。地头蛇。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林通求找到一个朋友,“阿斌,有人勾引我小舅子借钱赌球。干嘛呀?是要搞我吗?”   阿斌赶紧赔笑,“他们肯定是不认识人!误会误会!”你小舅子?你一没结婚二没拍拖,哪里来的小舅子?   林通求决定给“小舅子”一个教训。现在还可能教好,这次要是轻轻放过,人就完了。   阿斌这些人做熟了的,先把宋家宝弄来,也不打他,扒掉衣服给他喝蜂蜜水,然后端来一盆水蛭,手下狞笑道:“小少爷,你欠了多少钱?不还钱,总得出点血吧,不然我们怎么跟老板交待?”   宋家宝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起大姐小时候下田种水稻,每次站在田埂上都要用鞋底用力抽打小腿,不然蚂蟥吸在腿上拔都拔不下来!   手下捏起一条又大又肥的水蛭,要往宋家宝鼻孔里送,宋家宝杀猪一样嚎叫,“我姐姐——我两个姐姐都是大老板!我、我三姐——也是大老板!那个新新女孩选秀就是她的公司搞的!你们再给我几天,让我筹钱!”   林通求躲在旁边看,吸点血算什么,你这小子,不是一直在吸姐姐们的血么?哈,还真打定了主意要让姐姐们替他还赌账呢!   林通求不吭声,宋家宝身上的水蛭就不会被拿下来。   另一个手下骂了一句,手一抖,一盒水蛭掉在他身上了。   宋家宝嗷嗷叫着,疯狂扭动,不想让水蛭爬到脸上,被蚂蟥叮过的地方会留疤!三姐胳膊上就有好几个这样的疤,割猪草的时候被草上的蚂蟥咬的,疤痕的地方皮皱起一小块,连寒毛都不再长了!他不要!   两个恶棍嘻嘻笑,“别怕嘛!你看,我用香烟一烫,水蛭就跌下来了!”   “小少爷你别乱动啊,不然我烟头烫到你了!”   宋家宝快要疯了,几个手下也快要被吵聋的时候,有人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对宋家宝冷哼一声,“算你小子走运!”   不知道林通求还干了什么,宋家宝算是真学乖了。阿斌跟他写了借条,分期付款还钱,看在林通求面子上不收他利息。   宋家宝这两个月零花钱在手里转一转,就还款去了。   余自新听完拍手笑,“该!”宋家宝这个欺善怕恶的性子,真得动用社会大哥才能治一治。   这天晚上,余自新做东,请姐姐们跟秦语一起吃顿饭,她先跟大姐说,“我先提个醒,你到时可别说什么‘我妹妹就交给你了’‘就托付给你了’之类的话!”说着一看大姐那表情,皱眉,“啧,要不提醒你还真打算这么说啊?”   大姐讪讪笑,“我也就是那么一想。”   “想也不能想!”且不说她和秦语这才交往多久?这种话本身就有毛病,“什么叫交给你啊?什么叫托付?我是样物件么?”   大姐乖乖听训,二姐忍不住笑,“行吧,记住了!那你也跟我们交个底,你跟秦先生,是什么个打算?”计划什么时候结婚呀?你跟他去法国?还是他来中国?   余自新也对二姐笑,“你呢?你跟丧彪什么打算?”   “嗐,这怎么扯上我了?”   宋诗远可没想过结婚。   想想就麻烦。   她跟林通求现在还算地下恋情,连他爸妈都不想见,在中国结婚,除非两个人是孤儿,不然就是两家子结婚。   她现在可是事业上升期,结什么婚!结了就要被人催什么时候生孩子,然后呢?   光谈恋爱多好啊。   这么一想,她也跟大姐一样讪讪笑。   余自新看两个姐姐这样子,笑了,“就跟你们交个底。我的事业在国内,他的事业在欧洲,我们谁都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跑去跟另一个人谈恋爱,沦为另一个人的附庸,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当他的配偶。这种事,永远不可能是我的选择!”   大姐二姐一惊,“那……”   余自新还是笑,“我跟他有共识,他有空就来看我,我有空就去看他,我每年七月八月还想去法国继续学习,他呢,欧洲员工都至少一年二十多天带薪假,他当老板的,还能更少么?”   两人是认真做过计划的,这么一算,一年中在一起的时间也能接近半年了。   异地异国,谁知道能维持多久,但现在很美妙,这就足够了。那些天天见面的情侣,又有多少比他们过得快乐?   秋凤和宋诗远互相看看,说不出反对的话。   宋秋凤自己心里也有笔账,她是74年出生的,到了今年农历立秋,按老家的算法,就三十岁了。她还没结婚。连结婚对象,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天晚上四个人吃饭,秦语对姐姐们礼貌周到,似乎完全不曾发生过她们跑到酒店盘问他的事。   送三姐妹走时,余自新悄悄握他的手,“谢谢你。”   他摸摸她鬓边,“怎么能说谢呢?爱屋及乌。” 第182章 2003年·下 让我们一起帮助她们。……   2003年6月1日, 卫生部宣布北京市防治非典型肺炎指挥部撤销。至此,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在国内正式结束了。   而此时,香港、深圳两地的房价和股市仍然像金姐预测的那样狂跌不止。   深圳为了挽救房市甚至出台了“负首付”, 连首付都可以向银行借款。   金姐问余自新, “要不要跟我一起当收租婆呀?”   花姐、文娟, 宋秋凤和宋诗远都跟着买了, 宋秋凤买的尤其多, 她把自己这几年的积蓄都用上了,一口气在深圳买了十几套二居室。   这时的宋秋凤可不是当年刚从工厂出来没多久坐个电梯就兴奋的女孩了,她看房的眼光很毒, 铁口断定将来深圳房价会飞涨,“这块地一共就这么大, 再往哪里建呢?人多房少,租金永远不会跌。”   余自新考虑之后,跟李霖娜娜她们开了个会,又咨询了律师,再叫上二姑和雯雯,开设了“姐妹资产管理有限公司”, 大家一起出钱购置优质资产, 每年租金收益按出资比分成,留一部分再投资,再拿一部分帮助女童求学和各类女性公益。   田欣听说后也加入了。   G市的这群姐姐们更豪爽,干脆一人拿出几套房加入。   金姐还给余自新出主意,“可以面向社会,向善长仁翁尤其是女企业家筹款呀!”   余自新并不想这么做。   真要建立正式的慈善基金可难了,审批程序繁文缛节,就算审批成功了还要应付各种关系, 真不如开个公司,自己内部规定每年净利润的多少用来做慈善。现在加入的人可以说都是自己人,账目也容易做,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要是向别人筹款,人家可未必这么好商量。   其实余自新是有点悲观的。慈善基金搞的再大有什么用呢?看看春蕾,当初做的多好啊,后来呢?本来是为了扶助贫困女童求学的基金要给19岁的男大学生买单反相机。这相机的钱够一个初中小女孩吃一年午餐,买两年卫生巾,恐怕还有剩呢。   当初她看这新闻气得头疼。   她是背女儿去医院例行检查的时候看到春蕾的宣传,想到自己的经历,一个月省下一点钱捐出去,结果呢?她大冬天不到五点去批发蔬菜,一天打几份工省出的钱,信任着这些人,幻想着这点不算多的钱能帮一个小女孩上学,改变命运,结果呢?   现在想到还气。   疫情结束后余自新去了一趟G市,金姐牵线,她要跟南方航空谈合作。   液晶屏广告这一行并非没有竞争者,时予新在海市最大的对手去年公布的广告收入是1.5亿。   他们起步更早,手里现在还控制着一些报刊杂志的广告位,一些比较“传统”的客户更倾向于跟他们合作。时予新的“新”,在一些客户眼中是优点,在另一些眼中则不然。   在海市,两家都在积极抢占高端楼盘的电梯广告位,繁华市中心的写字楼,高级住宅,能在这些楼宇的电梯间驻足的人收入不菲,有闲钱,广告客户们最想让自己的产品被他们看到。   时予新和它的对手都明白,拿到越多高端住宅和写字楼,投放渠道覆盖越多,拿到新客户的机会越高——做介绍的时候拉出一堆著名地标建筑的名字,客户就会毫不犹豫签合同。   这是正向螺旋,要是拿不到更多的投放场地,就会变成恶性循环了。   余自新要跳出这个圈。   七月开始,全国南方航空登机口、候机厅里大大小小的液晶屏全被时予新把持。   时予新乘胜追击,借着TR连锁酒店的关系,跟希尔顿集团合作。两个月后,另一家外资连锁酒店也成了时予新的合作伙伴。   对手这时再回头看,会觉得时予新仿佛在几年前就提前布阵了,它跟仙姬、TR连锁酒店都有合作,目前国内最成功的选秀也是它举办,因此,它和两家大电视台,还有电信公司都有合作。   而时予新最大的优势,是制作。尤其在flash动画制作和CGI制作这两个领域,它就是行业天花板,没人能打得过它。   而且,它有一系列实绩。   几年前,如果有人说一个国产护肤品牌走奢侈路线,卖得比欧美日韩的同类牌子还贵,销量还非常好,很多业内的人会当笑话,当梦想,可仙姬做到了。   还有,酷乐,在推出flash广告前,这个饮料差一点就要被砍掉了,但现在它不仅在国内任何一个小商店都能买到,在日韩也卖得很好,日本几乎每台自动贩卖机里都会有它。   跟时予新合作,也许我的产品就是下一个仙姬、酷乐呢。许多客户是这么想的。   时予新没有让他们失望。   但余自新并没满足。   在她纠结如何跟对手竞争时她发愁过资金。跟几个机场签合同一签就是五年,要预付一大笔钱,左手进来的钱还没捂热又从右手出去了,而且进的没有出的快,这可怎么办?   而她的对手提前遇到这个问题,他们的解决方法是去年在海市A股上市。   不过,上市,那可不是一句话的事。   秦语提醒她,“你没想过去美国上市么?”   余自新一听,醍醐灌顶。对啊!这不还有美股港股么?这几年好多互联网企业都跑香港上市,为什么呢?不就是更容易,限制更少么?   十几年后国内企业家争先恐后跑去美国割资本主义韭菜,你方唱罢我登场,某某APP着急要在美国上市踩了红线,高管被约谈APP被下架,微信微博上各种阴谋论连家政阿姨都听说过几个。   余自新召集小伙伴们商议,李霖一点不觉得这主意出奇,去年中国电信就在美股上市了!   余自新急忙找人取经,又问金姐认不认识什么这方面的大佬。   正在打听呢,楚健打电话跟她闲聊,说到这事笑了,“这不正巧么?”前不久有猎头找他,一家投资银行招人,专做帮中国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的。   从账目审计到递交材料,全套服务,当然,收费不少。   他们不止要找楚健这类有专长的人才,还招揽了不少官二代当实习生。目的是什么,呵呵,很清楚啦。   “我靠!”余自新惊呼,“美国人不是最讲公平民主自由啥的么?也搞这一套?”   楚健笑,“你想什么呢?美国可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乌鸦只会更黑。”   说的也是。   英美联军入侵伊拉克的理由是萨达姆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结果,仗也打了,人也杀了,狗屁武器没搜出来。   七月她去巴黎时那几天电视上整天在播放一个英国教授失踪的新闻,警察们在草地上站成一排前进,跟探雷似的用小棍拨拉草。最后人找到了,自杀了。余自新法语还是不太够用,听新闻大概是这位教授在英美出兵前判断有武器,结果现在没有,他受不了良心谴责,自杀了。   唉,你说你自杀什么啊?小布什,布莱尔这俩战争贩子蹦跶得欢着呢。   楚健说,搞不好,是“被自杀”的呢。总得有个背锅的。   两人说了会儿中国企业怎么在美国股市上市,现在提供这种服务的银行都有哪些,楚健带点抱怨说,“你呀,有点过分,小李弟弟这半年难受的什么似的,你好歹表示一下呀?”   余自新“噗”一声,“你懂毛线。我这是给他处理情绪的时间,这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再说,我也不是咔嚓把他切掉了呀,我们有时候还在企鹅上聊几句,我看他挺正常的。”   楚健不屑,又连连叹气,“算了。”   不算又能怎样呢?   楚健是五一以后听雯雯说的,才知道余自新有男朋友了。他问李英琪,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我说这几个月你怎么看起来不对劲呢!你见到那个人了么?什么样?   李英琪在电话里也还是网上那副淡淡的样子,“嗯。我一月底就知道了。”其实,比这更早。他第一次和她约会,她去邮局取的,就是这个人寄给她的一本画册。去年他们在欧洲旅行,她一路上像寻找前人留的记号一样找各种地标,就像米兰大教堂屋顶上那只鸽子,都是那个人告诉她的。   他也问过姑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姑姑只说了一句话,小余跟他在一起,能安心被照顾。   就这么一句话,让李英琪肚子里像有块石头。   不管是他,还是楚健,和她相处的时候更多是被照顾的那一方。   再细心体贴为人着想的人,即使早就习惯了去照顾别人,其实都还是喜欢偶尔被人照顾一下吧?   失恋也不是完全没有益处。李英琪对自己说,开始认真学着做个好医生吧。医生的天职就是照顾人。下一次,我一定能比从前的我更好。   至于,楚健,他才不会失恋。为学业、签证和生活奔波的人没资格失恋。   恶补了一堆企业上市的知识,余自新后知后觉想到,既然成立了资产管理公司,干嘛不投资点茅台股票呀?她一查,茅台2001年上市的,这几年股价一直在发行价上下浮动,现在市价不到三十元一股。   行了,买吧。   除了茅台,还有什么潜力股?暂时想不起来,没事,慢慢想,一个个来。   她又打电话给楚健,“帮你也买了啊!”   楚健还有点瞧不上,“你说你搞年终奖,你也整点有诚意的,给我买点apple的股票啊!”   余自新还记着G市的黄阿姨,要不是她多管闲事拦住这阿姨买老千股,还不知道她们后来能不能在圣诞市场卖发夹呢,报答一下。   黄阿姨接到宋秋凤电话,说小妹提醒她,茅台的股可以买,立刻动手,她老公还奚落,“不是说收山了么?几年没摸怎么又手痒了?”   黄阿姨瞪他,“我的财神专门叫她姐姐提醒我这只股票可以买,我不买?”   2003年9月,姐妹资产管理公司的第一笔捐赠送给G市、海市几所中学女老师教师节礼物。   礼包里除了新新彩妆盒,护手霜,保温杯,还有一些卫生巾。   捐赠者的卡片上写道:因为我们同为女性,所以我们永远是姐妹。感谢所有帮助我们度过青春期的女老师们。   新新的彩妆盒现在是火到不得了,都有黄牛专门卖这个了,黄牛也还要你等三周呢。   余自新预计零售业会受到冲击,万万没想到彩妆推出后带起了第一批美妆博主和网购者,疫情结束后许多人像大姐那样报复性消费,彩妆供不应求了。   就算在G市日化厂也开始生产,网购邮递时间也要从原先的一周变成三周。   教师节礼包里有这么紧俏的东西,老师们当然开心,这份礼包做的是挺用心的,保温杯人人能用,彩妆和卫生巾,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师自己不用可以送给家里女孩子。   有的老师拿着卫生巾再读卡片,想起自己的青春期,再看看刚上初中的这些女孩子,干脆找个下午专门给女同学们开个班会,讲讲青春期卫生。   几乎同一时间,第三届双赛区新新女孩选秀开始了。   这一次,新新找了几个赞助商。其中一家是从1985年开始做卫生巾的厂家。   海选时这家卫生巾的flash广告也同步上线了。说是广告,更像是个公益宣传片。   护翼卫生巾是位长得像个豆瓣的白胖小天使,头上顶着一朵小花形状的光环,握着小教鞭,给一群看起来长得很像瓶瓶罐罐的学生们讲生理期豆知识。   一集讲一个知识点。一集就十几秒。一共八集。   八集播完后,小天使宣布,从现在起,购买卫生巾,集齐八个豆知识小天使,用包装里赠送的粉红丝带做成小册子,就可以换购一包夜用加长。   豆知识小天使卡片印制精美又可爱,不少人集齐后订成小册子玩,零售商收到的第一批小册子送回批发商后,就被挂到商场学校的公共厕所隔间里。   新新女孩选秀进行到如火如荼时,把豆知识天使小册子挂在厕所里让更多人看到已经成了女生们流行的游戏。   十月,新一届新新女孩出炉!   这一次,两地同时进行决赛投票,不再一碗水端平了,由观众们决定六强花落谁家!   太赤鸡了。   现场直播的主持人每隔十分钟就激动地唱票,“天啊!还差三千票!三千票!”   另一个现场主持人明显有自己喜欢的选手,高兴得几乎忍不住要落泪,“没想到全国的观众这么喜欢悠悠!”   气氛白热化,本来牢牢守住家中固话坚决只看节目不投票的老爸老妈们都坐不住了!赶快打电话投啊!没听到么?热线还有十分钟就关闭了,第一第二票数还咬得很死呢!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创造历史的一分子,那投票激情可燃了。   海市电视台领导喜得脸都成一朵菊花了,“小余呀,我们明年继续合作!”决赛投票环节广告费一秒钟八万五!创出新高!   六强决出,万众欢呼。有人激动得落泪,有人伤心欲绝。   颁奖嘉宾田欣在十二强合影时宣布,“每个新新女孩都展示出了她的勇敢、自信和友爱,为了纪念这次比赛,我们提前拍摄了一个短片,希望大家能喜欢。”   现场大屏幕上播放的短片中豆知识天使们也蹦出来了,采访一个个女孩,关于青春,关于梦想,然后是海选和初赛中的一些剪辑。   不止是台上的选手,陪着选手们一路走到决赛的支持者们也看得热泪盈眶。   看完了,有人问,那个胖天使豆豆是什么?好可爱啊!也是霜霜家的亲戚么?   这么问的一看就是男的。   有人调侃,“是霜霜表姨家的孩子。叫豆花。”   豆花,火了。   豆天使和它们的知识小册子,也火了。   很快,有人在BBS上倡议,同学们,拿起你们的笔,能画的画,不能画的就照抄,让我们帮豆花传播豆知识!   很快,几个大学男生女生宿舍门口都放着小纸箱,谁做了豆知识册子,就随手扔进去。   新新和豆天使的官网一起表示感谢,会定期收集大家做的小册子,把它们放到更有需要的地方。 第九集 豆天使的小知识flash也在这时播出了。   豆花和它的朋友们轮流出场,这次,它们的声音不再是可爱的经过变形的声音,而是正常的女性声音,每人说一句,你们知道么,有很多女孩不得不忍受月经贫困,有许多人没有获得豆知识的渠道……让我们一起帮助她们。   2003年12月,这个flash的幕后制作花絮播出,田欣和新一届新新女孩,还有卫生巾厂的一个阿姨,轮流为豆天使们配音。   最后一幕,八个人将手摞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让我们一起帮助她们。 第183章 2004年的大动作 准备去美国敲钟吧……   2003年是充满意外的一年, 也是收获满满的一年。   这一年的圣诞季,新新的几款新产品登上了欧洲几家连锁超市的货架。   余自新吸取艾伯特之前的意见,新新的产品出口时品牌注册为“X2”, 外包装的色彩也更符合欧洲审美, 重新包装上架, 艾伯特相当看好新推出的彩妆产品, 他在几个超市订了显眼的推荐位, 参加药妆店印刷的圣诞优惠宣传册,还设了开架柜台,很快这个便宜又好用的新彩妆品牌就不胫而走。   艾伯特更了解欧洲顾客圣诞季的购物心理, 他收到彩妆销售反馈后立即加购,把润肤露、护手霜和彩妆打包卖。圣诞蜡烛和香氛的礼包就放在彩妆礼包旁边。   余自新圣诞节在巴黎过的, 她还去药妆店专门观察了一下,开架柜上的几个试用装平均一周就用秃了,豆沙色的口红竟然比玫瑰红的还受欢迎。也对,现在裸色系的口红在欧洲也很少见,大网红卡戴珊还没搞家族真人秀,前些天看欧洲娱乐八卦杂志, 拍到希尔顿小姐, 卡戴珊跟在她身后,就像个丫鬟。   不过,艾伯特也提了些意见,“亲爱的,你的彩妆系列太‘白’了,懂我的意思么?如果能多出些色号,还有粉底液——我们能赚更多钱!”   余自新安慰他,“别急, 别急,一步一步来。”   艾伯特的意思是新新的彩妆不适合有色人种,而这部分人很可能是廉价彩妆的目标客户。   在欧美,有色人种的平均收入和受教育程度低于白人,在美国,有色人种的犯罪率也更高。   余自新和凯特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凯特反问,美国非裔从奴隶获得自由才多久?歧视哪里可能这么快消失?   有歧视,有不平等,受教育的机会被剥夺,收入自然低。   这又让余自新想到中日韩女性的困境。   比如她生活的乡村,女性能赚钱,获得自己的房产,有支配财富的自由,是最近十年才渐渐发生的,究其原因,是中国经济腾飞后需要更多的劳动力,这从某种程度上“解放”了农村女性。   和南北战争解放黑奴何其相似!高中历史课本上不是讲了,南北战争是奴隶制和资本制的斗争,北方的资本家需要大量的“自由的”廉价劳力,而南方种植园主霸占着奴隶,这才打起来了。   美国的黑人至今还没完全取得平等,那么,中国的女性呢?或者说,全世界的女性呢?   在巴黎过完新年,秦语陪余自新回国。   他看她在飞机上还不停写写画画,“你不想休息一会儿么?”她摇摇头。   他好奇看一眼,本子上画着大概只有她自己能看明白的图形和注解。   余自新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习惯在飞机上筹划,好像这个时候更有灵感,效率更高。   她抓抓头,跟秦语解释,“这个圈圈是一家叫淘宝的电商平台,去年8月他们宣布免费三年,我在考虑让新新入驻。他们的付费方法和我们不一样,和邮局合作,类似卖预付费卡,用户先往里面储值,然后消费。另一个圈圈,是家叫盛大的文创公司,去年七月他们引进发布了一款韩国的网络游戏,传奇,他们是卖点卡……”   这两种付款方式其实都是预付费,都可以和路边报刊亭合作,和新新的201电话卡付费方式比优势很明显——甭管顾客最后买了什么,什么时候买,已经先把钱搁碗里了!   余自新考虑入驻淘宝的同时也买预付费卡。总而言之,零售业,买卖双方的中间商越少,利润越高。而且,手机会越来越便宜,渐渐普及,201电话和其他固定电话迟早要被淘汰的。   春节后秦语返回巴黎,两人约好,他复活节假期时再过来。   余自新要忙着推出新新今年的新彩妆产品,粉底液和粉底霜。一个是春夏款,一个是秋冬款,都有三个色号,奶油,杏仁和蜂蜜,由浅到深。这三个色号已经能满足绝大多数亚洲女性的需要了,但要到欧美,就像艾伯特说的,还得多做几个号。   这次的彩妆产品依然是赶在毕业季之前推出,上一届新新女孩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再次跟田欣合作拍摄了广告。   这次广告先沿用了上次的图文并茂论坛体在线上发布,然后拍摄了一支传统的广告片,不过,广告里不仅有绮年玉貌的少女,几位参加过姐妹美容美体中心广告摄制的漂亮外婆漂亮奶奶也出镜了。   “新新,陪你一起成长。”   广告结束时,老少模特们手握手站成一个圆圈,像一朵花绽放,再聚拢,向着上方的镜头抬起头,特写镜头下,白发奶奶们的脸庞和年轻女孩们一样散发自信的美丽光芒。   这个广告散发出强烈的暗示:新新的彩妆不管什么肤质都能用(老太太用了都好我们这个年纪就更不必说了)!妆容超级服帖!   广告委托时予新制作,很快,在全国最大的几个城市都能看到这个被称为“白发红颜”的海报了。   顾客们对新产品接受度很好,广告中的暗示不仅是暗示,是真的!   四月时,几个高校的BBS开辟了专门的美妆讨论区,第一代美妆博主们积极地讨论新新推出的粉霜和粉底,最大的声音居然是:什么时候出粉饼啊?还有口红也可以再来几个色号!   到了五月,时予新终于和几大城市的公交公司达成合作,在公交车上安装液晶屏,广告覆盖渠道再次扩大。   公交、地铁在城市中就像为人体输送营养和氧气的血细胞,它们在城市中不停流动,市民也在它们中不停流动。有些乘客的车程长达一小时,漫长的旅途上,在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短视频必然会吸引到注意力。哪怕只是广告。何况,时予新做的广告总是有新意。   就比如这个白发红颜的化妆品广告,谁能想到老奶奶们也能做美妆广告呢?谁能想到奶奶们也有爱美的需求呢?   当然了,这个广告再次引起了争议。   有记者专门在街头挑老太太访问,“你怎么看这个广告?你会买化妆品么?会涂口红么?”   有些老太太撇嘴,“不会!”“老都老了,作什么怪?”   也有的说,“我觉得蛮好呀!人精神了好多嘛。”她旁边的老头子哼哼,“那你也要涂呀?像老妖精一样的。”   这个老太太发起火,“我是老妖精?那你不要让我再给你染发好了呀!”   记者还说,其实几年前这几位奶奶就上过海报了,美容院做的广告,当时刚好赶在春节前,好多海市的老太太都去剪了新新奶奶发型,这几位老阿姨还在春晚前穿红色羊毛衫给大家拜年。   余自新在二姑家吃晚饭刚好电视在播这个民生采访节目,二姑还故意问姑父,“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化化妆?”   姑父现在学精了,“你喜欢就画嘛。男人也染头发剃胡子,都是为了看着精神些。新闻联播上那些领导不也一个个头发黝黑的?”   余自新正经地提议,“姑,你们什么时候也去欧洲看看嘛。人家外国老太太们,八九十岁了还涂口红穿高跟鞋呢!可精致了。”   这点真的很奇怪。余自新去多了国外,发现外国女人,年纪小的比中国同龄女性显得成熟,年纪老的又比中国的同龄女性显得年轻精神,好像她们的壮年时期更长似的。   帕斯卡太太现在还每天精心搭配服饰,外出时涂口红,像她这样的法国女人很多。   可中国女人,好像很早就放弃了。或者,是被迫放弃了?就像电视上那个老太太的丈夫一样,觉得年纪大了再化妆,爱美,是老妖精?   她又想起从前的大姐,第一次涂口红还要徐山平说好看才不擦掉。   2004年,是田欣再次爆发的一年。   除了新新这支引起广泛讨论的广告,她也出现在仙姬的新广告中。   仙姬推出了一支主打抗老的副线,广告中,夜色降临,书桌前欣赏画卷的主人困倦了,她要睡了。田欣等一众小仙女从画卷中飞出来,依旧拿着她们在画中拿的药杵药箱,白玉盅,琉璃盏,悄悄在主人的梳妆台上忙活,在她从浴室走出前,小仙女们将金色的精华倒入一个深蓝紫色带金闪的瓷瓶中,嘻嘻笑着飞回画卷中。   她打开瓷瓶,涂上护肤霜,安睡整夜,早晨,几道金色阳光笼罩着她,就像小仙女们做出的金色精华。   她精神百倍起床,走到书桌前,合上画卷,开始新一天。   “仙姬伴您寻找永恒之美。”   这支广告又用了令人惊叹的CGI技术,小仙女们个个比书桌上的文具还小,她们飞出来的画卷让人感到很熟悉,就像大家在历史课本见过的那几幅唐代名画,簪花仕女图,捣练图,女史箴图,神似而又不是。   人们正惊叹这到底怎么做出来的时候,田欣又在论坛上发教程贴了——“教你变成现代小仙女”。   她在帖中先说了广告中的妆容是新新的创始人和彩妆设计者画的,然后简单说说唐代妆容的演变史,再展示了怎么将唐代妆容变得现代,用的当然还是新新的那些产品,图文并茂。她画嘴唇的时候,只在两唇之间涂一点玫瑰红,然后用手指向四周晕染开,最后手指上的一点点口红点在眼尾。   跟时予新抢广告生意的竞争者盯着她们每个动作呢,看了这两个广告真得说声服气,仙姬跟新新肯定是有更深的关系,这两个广告一前一后,白发红颜先声夺人,然后仙姬就推出明显是以年龄更大的女性为靶向顾客的熟龄肌奢华护肤线。   而新新呢,不止是想要年轻市场,还盯上了老奶奶。用不起仙姬,那我买个新新的口红总买得起吧?有这种心理的人一定很多。   其实余自新还不太满意。   但现在国内市场还没到深层细化的时机。   这两支广告的效果到位,很快二姑汇报,她们的涉外钟点工阿姨们人手一支新新的豆沙色口红。还有卖了全套产品学化妆的呢。   钟点工和保姆,既不能年纪太轻,也不可以看起来太老,人不精神,雇主就会觉得你干活不卖力,他们的钱花得不值,你就接不到活儿。   不信你到劳务中介看看,哪一个阿姨是白头发的?   六月中旬,田欣参演的电影上映了。   她依旧不是主角,但角色非常讨喜。这次,她演一个为父报仇的女剑客,白马红衣,驰骋在万箭齐发的战场,一剑光寒,于千军万马中取仇人项上人头。   上次仙姬发广告碰上田欣参演的电视剧上星播出是凑巧,这次,可就是有意的了。   虽然侠女的形象和小仙女相差挺远,但是田欣这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艺人了,电影本身是大制作,在暑假上映又有宣发和话题度。   这个热度仙姬是蹭定了。   整个暑假,田欣在全国各大高校BBS上的热度超过国内欧美一众明星。   她跟余自新说,现在不用她自己偷偷发花痴贴了,有好多人发!还有人在百度贴吧申请了“田欣吧”,收集整理各种田欣的资讯。   余自新赶紧提醒她,“你有助理了么?靠得住的话让她申请当小吧主。”   百度贴吧是03年年底开创的,半年以来发展飞快,已经有成为超大论坛的趋势。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百度贴吧会没落呢?   田欣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在暑假结束时下档,刷新了国内电影票房纪录,后来又在北美欧洲上映,获得了1.2亿美元的海外票房。   2004年的9月来临了,媛媛正式成为一名高中生了。李婉晴和方悦棠的婚姻,也终于正式画上句点。   与此同时,时予新走完了在美国上市的全部流程,随时可以挂牌上市。   余自新、雯雯、李霖、娜娜特意到余自新那间老破小房子庆祝,几个人感慨万千,真想不到,几年前,就凭着这个小客厅里的两天电脑开起来的工作室,会有这一天。   雯雯沉默了一会儿建议:“咱们再播一次霜霜的flash吧!”   那是时予新制作的第一支广告。   网速比几年前快多了,可loading的时候,雯雯忽然哭了。   李霖拍拍雯雯,“喂,你现在是真正的大神了!准备去美国股市敲钟了!”   娜娜哈哈笑,“对啊,对啊,苟富贵,勿相忘啊大神!”   余自新举起啤酒罐,“这必须值得碰一个呀朋友们!”   “必须的!”   “干杯!”   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悄然开始了。 第184章 纽约之行 原来钟也不是真的敲响的   雯雯在飞去纽约的飞机上才知道原来纳斯达克和华尔街不在同一个地方。纳斯达克在曼哈顿中城区, 出门就是时代广场,而华尔街在曼哈顿下城,那里是纽约交易所的地盘, 虽然两边都是美东时间九点半开市。   楚健跟她们比较两边的优缺点时说, “要是在纽交所上市你们要提前几个小时到。不然上班时间一到人来人往, 想在交易所门口拍个照都难。”   余自新她们最后选了在纳斯达克上市。   到了之后发现, 这帮人为了做中国人生意真是周到极了, 全程提供餐点,连小笼包都有,且十分正宗。虽然最后账单送来, 一粒小笼包大概要几十美元。   时予新上市几乎是楚健全程操刀。   他去年接受了猎头公司的offer,没毕业就换了签证, 现在专心帮这家大投行做中国公司上市的生意。   楚健这么形容自己的工作,“……我带一帮人挑中国有资质的公司,主动跟人联系,想不想在美国上市啊?我们全程带你飞,们负责审核资格,提交申请, 帮你整理准备各种需要披露的文件和财报, 当然了,我们收费不低。我现在感觉我就是个梳羊毛的,把羊赶进圈里,刮一层羊毛,放它出去,羊在外面吃的膘肥体壮还是被狼熊虎豹吃掉就跟我们无关了。”   雯雯颇为他可惜,“那你硕士不念了?”普林斯顿呀!大家还以为你会成为华裔数学家呢,结果到曼哈顿当资本掮客了。   楚健只笑笑。想念书, 七老八十也可以念,但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可就难说了。   他决定休学时没有考虑很久。余自新说的没错,年轻时不冒险,等什么?   雯雯觉得楚健这两三年变得太多,她刚下飞机时差点没认出来。他原先总一副没正形的样子,因为个子高,跟人说话时肩背总微微驼一点,嘴角总是带笑,现在脊背无时无刻都绷直了,不说话时嘴角拉直,那头乱草似的金发早没了,西装革履,还戴了副黑框眼镜,乍一看像走美国律政剧里走出来的精英男。   但余自新见他这身行头不吭声竖个拇指。臭臭长大了。   开市那天一早,余自新和雯雯李霖领着大队人马去纳斯达克,除了田欣、金姐大姐二姐这些亲友团,还有时予新在中美的律所工作人员和美国这边的公关、翻译,楚健代表承销的投行也领了一帮人,二姐悄悄跟大姐嘀咕,“这架势跟洪兴出去砍人一样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想太多。到了交易所,工作人员让他们彩排,领着走了一遍流程。   敲钟前,交易所大屏幕上放了一段时予新的视频,余自新看到一串快速剪辑中有一帧是她趴在地上给制作仙姬CGI广告的壁画纸板上色,不由回头在人群中寻找楚健。   她突然意识到这段视频是他亲手做的。她们交的素材里可没这张照片。   但楚健这时站在人群外接电话,手腕上那块薄薄的铂金表在灯下反射着光,看不清他神色。   接着雯雯代表时予新发言,全体成员上台,余自新和雯雯一起按下按钮(原来钟也不是真敲)!   钟响瞬间她们头顶纸花砰砰爆裂乱飞,所有人欢呼挥手,竖起大拇指微笑着等纳斯达克的人拍照录像。   兴奋过后,大家发现这个过程长得令人尴尬,腮帮子都笑酸了。   再接着,一帮人被领到时代广场拍照,必须得把纳斯达克的大屏幕拍进框里!这以后可是拿来圈钱的重要法宝!   余自新这时想到楚健说的“跟赶羊似的”,还真没说错。   十二月初的纽约寒风刺骨,金姐为首的姐姐团们今天来之前犹豫了好久到底要不要穿貂,不穿太冷,总不能穿羽绒服吧,穿吧,怕被激进的环保主义者泼红漆,幸好最后还是穿了,不然拍照这十几分钟快冻死了!   回到室内,程序是等股价变化,询价结束后开盘,鼓掌欢呼拍照那套程序再来一遍,接着,跟国内一样,双方领导讲几句。再接着,为了鼓励美国股民和投资者们买新上市的股票,公司CEO还要接受媒体采访。   和公关公司一样,采访的媒体也是帮忙上市的投行找来的,问的问题大多已经提前给余自新她们看过了,有几位记者对时予新举办的选秀非常感兴趣,问了很多这方面的问题,他们也对田欣很喜欢,还问了田欣几个问题。   田欣以为自己就是来见世面当花瓶的,没想到还会有人问她想没想过来好莱坞发展,雯雯为她翻译后,她暗暗下决心,回去要好好学英语。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意外的,有位记者问余自新,“您也是护肤美妆品牌X2的创始人,请问X2近期有上市的计划么?”   余自新和李霖对视了一眼,才谨慎回答,“我们会继续发展,在适当的时机到来时,会考虑的。”   晚上时予新还准备了庆功party,地点当然也是帮上市的投行订的,真的是全套服务。不过,从这开始,时予新的股价高低、甚至破产倒闭就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秦语直到庆功派对要开始时才到,余自新拉着他小声问,“你累不累?为什么不早一点来?”   秦语摸摸她鬓角,微笑说,“为了不抢你风头呀!这一天的白天是属于你的。”   余自新和他对视着,脸颊热热,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放羊娃楚健隔着人群看到余自新这时的笑容,暗骂自己真是乌鸦嘴,这羊的喜怒悲欢果真跟他没半点关系。   他的女伴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故意说,“那位男士真英俊,是不是长得像阿兰德龙么?我要是她也会选他。啊,他还说法语!”   楚健皱眉,“喂,小布,你应该站我这边啊!我本可以带别人来吃免费大餐的!有点感恩的心吧。”   布蕾克是他普林斯顿的同学,金发高个的大美妞,她闻言嘻嘻笑,故作亲热挽住楚健胳膊,“行!我感恩,来,带我过去示个威吧!”   “示什么威?”   “咦?你选中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她指指自己脑袋,再打量打量自己的大胸大长腿,再对楚健挑挑眉,“嗯?携带我这种重磅利炮,你才看起来不像输家嘛。”   楚健翻白眼,“唉。话都叫你说尽了。”   小布扬起漂亮小脸蛋,没心没肺催他,“快点,我这礼服花了100美元租来的,如果不多吃点我回不了本!”   余自新沉浸在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快乐中,一点没发现楚健不高兴,他带着金发大美妞来介绍,她还想,啊,太好了,臭臭有女朋友了。   余自新和田欣在纽约呆了两三天就飞回北京。   余自新要主持今年的招聘,时予新在美国上市了,截止今天每股股价32美元,不趁这个好机会多招点人才,她都觉得为了上市花这大一堆钱没效率最大化。   而田欣是要去参加央视春晚彩排。   一天后,金姐和宋诗远也飞回北京。其实她们俩是很想在纽约再逛几天的,但谢氏会所要赶在今年圣诞前在北京开分店,有一堆事要忙。   这几天她们马不停蹄,找到《老友记》和《欲·望都市》里纽约的几个取景地打卡,当然少不了像凯瑞那样血拼,买了好几双美极了的高跟鞋,两人一起逛中古店,买了好多小首饰。   大姐跟雯雯李霖在纽约和周边玩了整整一周才回国。回程时大姐跟着飞机上的芝麻街电视就学起来英语,她跟田欣一样,发现英语有大用处,在外面玩连个路都不会问不说,遇到好多帅哥跟她搭讪,她除了笑不会回应!   回去不久就是元旦,接着又要过年了。   宋秋凤觉着自己从纽约回来是时差没倒回来?还是怎么了?每天睡觉时梦里都是跟凯瑞、菲比一起逛街喝咖啡,要么是自己站在第五大道上迷路了,一个金发帅哥带她坐上双层观光巴士,两人在寒风嗖嗖敞着蓬的巴士顶层看两侧的高楼像大树一样遮天蔽日,不住后退,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亲上了。   这种梦要是每天都能做多好呀。   她怀着这股不可告人的隐秘,在快乐和亢奋中匆忙做农历年底的工作,真空包装的大鹅就要陆续上架了,今年丸子里再加个新成员——花枝丸,煮汤煮火锅都好吃。   每天黄家明开车,她就叫他放他的英语教学磁带。磁带上教一句,一前一后两个人跟着念一句,有时再在观后镜里相视一笑。   这天宋秋凤坐着车,观察黄家明的耳朵和侧脸,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还挺好看呢?   也许,不是他好看,而是男人专心开车、专心做一件事的样子就比平时要好看些?   她忽然开口,“家明啊,今年要带女朋友回去见爸妈吗?”   “我哪有女朋友?”   秋凤正要再说话,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里面的人尖叫着,黄家明立刻知道这是李桂香。   可秋凤并没像平时那皱眉念“知道了知道了”,她脸色不对。   黄家明把车停在路边,宋秋凤深呼吸了几下,打开车门,站在路边干呕,打嗝,然后平静了。   宋大明死了。   死在送灶神上天那天夜里。 第185章 2005年·上 什么都挡不住光!……   送灶神上天那天晚上, 宋大明照旧在宋老爹那儿吃晚饭,宋大伯给他拿了一碗麦芽糖,“回去放在灶火上。”   灶神吃了麦芽糖, 黏住嘴, 上天言好事, 只说好的甜的。   宋大明晃晃悠悠走了, 宋老爹还跟大儿子说, “开春了叫你李炳叔领他去工地打工,哪怕当个看大门的也行,不能再这么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小宝过完年都要大学毕业了, 该娶媳妇了,有个这样的爹, 哪家愿意?”   宋大伯两口子听了又是一肚子怨气。可不是嘛!   小宝去上学这几年,他们家里多了个吃白饭的!宋大明衣服被褥也要拿来洗,丢人啊!   李桂香这个狗东西真是刁钻,硬说要留在G市照顾儿子,连她老娘死了她都不回来奔丧,就怕回来了让她留在家伺候宋大明。   这可好, 连累得他们家旺到现在还没说上媳妇。小宝也是个没良心的, 几年不回家!光会在电话里说好话哄宋老爹,隔几个月跟姐姐们一起寄一两百块钱,就算孝敬了。你倒是多寄点孝敬孝敬你爹啊!   偏偏宋老爹还吃他那套。心眼不知道偏到哪儿去了。   两口子回屋说话,大嫂抱怨,“家才媳妇再过两个月要生了,到时我不得到县城伺候月子?难道要咱娘伺候你们父子仨?”   她心说,这宋大明是真会折磨人啊,原先一天打李桂香三顿, 打他家三个闺女,现在还让她这要抱孙子的人跟着受罪生气,这个鳖孙,怎么不喝醉了掉河沟里淹死?   第二天太阳都照到堂屋供桌上了宋大明还没来吃早饭,她婆婆又叫,“去看看,小二这个死懒鬼是不是又醉得起不来了!”   宋大伯看见媳妇一脸怨气,“我去吧。”他兄弟喝醉了吐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多呢。   他敲了半天院门,只听见大黑在里面抓门狂叫,没人应,他猜宋大明一定是又喝醉了睡不醒,只得又回家搬了梯子,刚爬上墙头,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摔在地上——宋大明躺在院子中间,张嘴突眼,脑袋下一滩血都冻成冰,脸都灰了!   亲戚邻居闹哄哄撞开门,再一看,宋大明尸体都梆硬了。   他家院子里的自来水池没安下水管,还是三丫头离家前挖的排水沟,这么些年排水沟里积的淤泥垃圾没一个人想起来清一清,宋大明自己在家更是啥也不管,就随便让脏水流得满院子都是,一层一层冻成冰疙瘩。   昨晚他可能是要打水,提着水壶接了水要去厨房,踩在冰上滑倒了,后脑勺正磕在水池沿上。   宋老爹和老伴哭,“我的傻儿呀,你咋不知道叫人来呢!”   谁知道他叫没叫,反正左邻右舍都说没听见。   就听见了,也只当没听到。   宋大明喝醉了就发酒疯大吼大叫,骂李桂香,骂三个丫头,有时连他大哥大嫂也骂,谁来劝还敢打人,这谁还要搭理?   宋家宝听到他爹的死讯时第一反应是晦气。然后又想,这样也好。   他已经报了公务员考试,哪个政府公务员想有这么一个不安定因素的爹?   他现在不再做当大老板的梦了,去年疫情的时候多少老板倒了呀,他大姐二姐也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呢,大姐那个合伙人李宝珠,哥哥开冷冻货运的,几个月不能动弹,险些赔光家底,还有他们亲戚阿灿,要不是为了去揽货,会得非典?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宋家宝想明白了,收益越大风险就越大,而且,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没做生意那根筋,买股票,别人买的时候都在涨,他买就跌……现在想起追账那帮人,他仍然感到有条蚂蟥在鼻孔里钻来钻去。   做公务员好啊,旱涝保收。   至于钱嘛,大姐三十了还没对象呢!   李桂香絮叨过几句,这都三十了,可咋办呀?难道我们老宋家要出个老姑娘?   宋家宝听到一次后立即禁止李桂香再跟大姐面前说这个事。大姐不结婚才好呀,最好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最后钱不还是要给他?   就算不给他,他有了小孩,从小教他们跟姑姑亲,他就不信姐姐们能对着小孩也能冷下心肠,钱给他的小孩不跟给他一样。   一家人坐飞机回老家,刘洋带了两辆车来省城机场接他们,余自新也跟着来了。   但她可不是来给宋大明奔丧的。   要她说,活着的时候都不想见这个人,死了更没有什么可看的。   但大姐二姐还都觉得要回来一趟。   宋诗远说,不是为了参加葬礼,是感觉有个终结。   终结毛线啊?最好的终结就是忘了这个人存在过。   余自新怕大姐吃亏,又想到还有别的事要做,就跟二姑一家一起回来了。   前阵子大学对面的老公房拆迁,小小一间铺面赔偿加新房超过百万。徐山平这几年混得不怎么样,小店勉强糊口,老婆刚生了第二个女儿,当年那三十万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一套铺面,也用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生事?就他妈那个德性,搞不好还带人来闹腾呢。   一到机场,余自新看到大姐穿着大貂皮拎着小坤包,戴着墨镜,身后跟着黄家明,这心安下一半。   宋家这个春节是没法过了。   正月里不兴动土,要么就得赶在过年前下葬,要么就得把棺材停在老坟地那儿的破庙里,等过完了年寻个合适的日子下葬。   宋老爹让宋家宝拿主意,他当然选年前下葬。   笑话,过完年他就要考公务员了,哪有空再跑回来一趟?   结果请来风水先生一问,众人赶回来当天下午,宋大明就被送去村后的坟场下葬了。   宋家宝披麻戴孝,在人指引下嚎丧,在坟头摔盆,他三个姐姐离得远远的,没人折一个纸元宝,也没流一滴泪。   有个碎嘴多事的婶子还叫余自新,“给你爹上柱香啊!”   余自新眼皮不抬一下。   就连李桂香,也只是干嚎了几声。   她实在挤不出来眼泪。她这几年躲在G市过的可好了,听到宋大明的死讯,第一反应是吃惊,嗷嗷了几声后她忽然问自己,我嚎啥呢?我怎么还觉着这下终于踏实了,再也不用回老家伺候这个鳖孙了?   宋老爹和老伴互相搀扶着,他老伴是这群人里哭得最真情实感的,他自己也嚎了几声,可他心里也有不敢细想的念头。   大明这孩子小时候也聪明机灵,长得也好,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了个酒鬼废物了呢?四个孩子里大妞没福气,死得早,也不说了,看看大儿和二妞,都是体面人啊,家里三个孙子,三个孙女,外孙外孙女,哪个不是体面人?   他再看看四周帮忙办丧事的村亲,没一个脸上有哀色,站得远的几个好像还在笑。   宋家的丧事刚办完,回村路上就遇见找事的了,徐山平他妈领着几个人站在路口等着呢!   徐山平的大堂哥徐山春喊:“宋秋凤——你个丢人败德的玩意儿!你给我站住!”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孝子宋家宝一听急忙躲开,宋家才和宋家旺嚷嚷,“给你们了三十万,还想干啥?”   “俺儿那房子拆了!政府赔了一百万呢!咋不该给俺们分?”徐山平他妈蹦跶,但一看宿敌李桂香,立刻往后站。   徐山春气势汹汹冲过来,嘴里不干不净骂着,想要一把揪住秋凤,没防备离她还有几步远时一个汉子挺身而出,拎小鸡崽子一样提溜住他,众人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只觉两人一推一拉,徐山春就倒在地上了,杀猪一样大声痛叫,叫得比刚才孝子宋家宝给他爹哭丧还大声呢!   黄家明护在宋秋凤身前,“谁敢动我老板一下?我卸了他胳膊再卸了他大腿!”   大家这才发现,徐山春左臂软趴趴耷拉在身边,痛得鼻涕眼泪齐流。   这一刻,宋秋凤眼里的黄家明,身披金甲圣衣,脚踩七色祥云。   太他妈帅了!这才是爷们儿啊!   宋诗远和余自新一边一个搂着大姐,只觉得她微微颤抖,还以为她又给气到吓到了。   徐家来闹事的一伙人一看这样都吓住了,赶紧送人去医吧!徐山平他妈跑的时候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在泥坑里,宋家宝这时英雄气来了,大喊一声,“我爹在天上看着呢!你们别欺人太甚!”   余自新内心: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脸。   她趁机说,“我大姐给气得不轻,我们先送她去二姑家。”   三姐妹就跟着刘洋他们走了。   农村红白事按理要摆流水席,不过宋大明死的太不是时候,宋老爹一家的春联今年都要换成白色的,就算办了席也没人要来,太晦气了。乡亲邻居陪着宋家宝把灵位送到家就散了。   宋家宝把牌位放到供桌上,李桂香感叹家里这房子这几年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再回头看看院子里,边角还有污水凝成的冰块,当中被刨得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剩着血迹,这地方哪能再住人呢?   宋家宝忽然想起三姐离家前逼他一起挖排水沟的事。   可惜,沟挖了,院子整了,可经不住人懒。   他爸宋大明这死法是不是早有注定?   第二天余自新和雯雯一起去找她们的中学校长家和班主任。   既然回来了,那好歹做点有用的事吧。   李校长和王老师人都不错,当年余自新初三的时候李桂香他们还想干脆就不要中考了,王老师盯着大太阳从县城骑自行车到村里,十几里地,一趟一趟去劝她父母,又找宋老爹劝说,这才让她有了考试的机会。   两个小姐妹准备了很多课外书籍,还带着在海市和附近学校做活动、做捐赠的资料,“……女孩子这几年多重要啊,我们想着,要是学校能给点帮助,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们还想建立助学基金。女孩子只要愿意继续念书,不管是去念中专,职业技术学校,还是高中大学,时予新都会支援。   王老师抹眼泪,粗糙起皮的手用力握住余自新的手,“好啊!好啊!”她太知道一个农村女孩要求学有多难了。   余自新又给她看捐赠卫生巾和豆天使知识册的资料,“还有这个。”   王老师又流泪了,老校长叹气,“唉,你们不知道,就去年快放寒假的时候,有个初一小女孩,住校的,她……在厕所流了一夜的血……”他也开始哽咽,“法医说是宫外孕,大出血……活生生疼死了。这孩子家里就一个耳聋的老奶奶,爹妈都在外面打工,到底是哪个丧良心的害了她呀?究竟也没查出来。”   是邻居?衣冠禽兽的老师?校工?男同学?看着关心她们的亲戚?是只有一个人,还是……?   女孩的父母嫌丢人,让学校赔了一笔钱,人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也是,他们在外省打工,又生了个儿子,哪还顾得上这个留在乡下的女儿。   余自新狠狠攥着拳头。   乡村的女孩里,这样的留守儿童是最容易被豺狼虎豹盯上的猎物。   回去的路上,余自新只觉全身无力,她靠在雯雯肩上轻声喃喃,“为什么会这么难。”   雯雯叹气,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新新,咱们的logo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把咱们好不容易抓在手里这点光明传出去,照亮更多的女孩子。”   余自新吸吸鼻子,“对!什么都挡不住光!”   两人跟大姐二姐说了所见所闻,四个人一商量,先给村里的小学捐点钱重新修修校舍教室,再请两个专门的卫生宣传员。   小学一个年级就一个班,怎么还要请两个宣传员?   嘿,其中一个让甜水村的村支书儿媳妇挂个名,给她一份钱,这事就能顺利进行了,再在学校找个女老师当真正的宣传员,每年开学和放寒暑假前跟高年级小女生们讲讲生理卫生常识,再点点人数,定期寄来些卫生巾。   宋秋凤提醒,“恐怕还得给李广济家儿媳妇一个名额,要不这事怕办不成。”宋李村跟甜水村共用一个小学。那宋李村村支书李广济家也得照顾到。   李广济早盼着宋秋凤这女老板给村里捐钱了!他原本想修路,但一听修小学,也行吧。还有什么卫生宣传员,一年给他家四百块钱!哈哈。   家里有丧事的人春节期间是不能主动去别人家做客的,宋家自己的人,那几张面孔也没什么好看的。   于是除夕当天,宋秋凤一行就坐车离开了。   车子经过县城中心时,宋秋凤看到街对面一个男人叼着烟,皮夹克里挂着一条脏得看不出原色的长围裙,用煤火钳子钳了两块蜂窝煤横穿马路,司机小声咒骂:“赤佬,这马路你家的呀”   宋秋凤一看,这人是徐山平!   天哪!几年没见,他怎么老成这样?丑成这样了?大肚腩双下巴,头发一缕一缕粘在头皮上。   她再一看,街对面的店铺招牌上写着“徐记丸子汤”,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火炉前,这真就是徐山平!   徐山平把蜂窝煤往炉前一放,推搡灶边的女人,骂骂咧咧,那个女人头发稀疏,一张脸黄巴巴,瘦得两颊凹陷,可顶着个大肚子,不知怀孕几个月了。   宋秋凤想起来,徐山平的老婆又生了个女孩。看来这是又怀孕了?   车子已经开过去,她还保持着半回头的姿势,一只手抓着车门扶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小妹的手。   余自新感到大姐的手又湿又冷,回过头,只看见脏兮兮的窄小马路。   “怎么了姐?”   宋秋凤摇摇头。   差一点,那个女人就会是她。   宋秋凤沉默了好久,悄悄看坐在副驾驶的黄家明。   黄家明像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对她微笑。   宋秋凤低下头。   昨天围绕着黄家明的七彩祥云不见了。这时的黄家明,不过是一个快要三十岁还在给人当司机保镖的普通男人。   徐山平从前不也是这样么?对她好不好?她说什么他基本都去照办,当然办得好不好另说,冬天她从外面办事回来,他总是提前做一碗热汤给她。   可是后来呢?她提分手,他用最恶毒的话骂她,说要强、奸她,把她扒光在街上毒打。   他还要走了三十万。   人心隔肚皮,她怎么才能确定黄家明不是另一个徐山平? 第186章 2005年·中 疑难解答   宋秋凤带着疑问回到G市, 找了个机会请教金姐。   金姐苦笑,“我们中国人说人心隔肚皮,圣经里也说‘不要试探人, 也别让我们遇到试探’可见人心本来就难测, 要是再遇到钱财诱惑, 那就更难测了。”   男人对你好不好, 甚至专一不专一, 都没法当做判断标准。   她女儿的生父当初也对她公主一样,他是个帅哥,自从跟她拍拖, 对别的女人一眼都不看,可是呢?   一旦她不再给他钱, 他立刻露出恶鬼真面目,把她当沙包打,反倒是风流成性的唐先生又救她狗命一次。   金姐将自己血泪史毫无保留讲给宋秋凤,附带她的经验:第一,男人对你好,就跟正常人买裤子都买有两个裤腿的一样, 属于正常人的正常操作。   你不找个对你好的, 图他对你坏?那不痴线么?   所以,千万别拿“对你好”当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   要是一个穷男人一个有钱人都对你好,选谁?当然选有钱的。为什么?不是看中人家的钱,而是,有钱人有更多选择,但他仍然选了对你好,而没钱的呢?再没其他能讨你欢心的东西,只有“对你好”这一样能拿出手, 不拼命对你好怎么骗你到手帮他致富?   由此引出金姐的第二条宝贵经验:轻易别跟比你穷的男人交往。   跟有钱男人分手了,对方再痴缠也有限,大把女人要追求他,好多帮闲急着带他去消遣,公司秘书合作伙伴追着他开会做决定,他哪里来的时间精力苦苦纠缠你不放?   可穷男人就不同了。没有事业,没有人脉,只有你可以换取社会资源,当然要死死扒住你不放!   富婆呢,也不需避穷男人如蛇蝎,英俊天真小弟弟陪着玩确实有趣,可富婆有责任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别抱着上位当家的念头。   为什么呢?有没有听过“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一个富婆若是认真跟穷男人谈恋爱,就让人生出了妄念贪心,再分手就是断人财路啦!这不是害人害己之举么,做了是要遭报应哒。   所以呢,我们富婆为了社会安全,为了自己的福报,万万不可以认真跟穷男人谈恋爱的。   宋秋凤回想跟徐山平分手时种种经历,越想越觉得金姐说得对。再仔细想一想,更觉心惊胆战——黄家明真是“对她好”么?不,他只是在尽职做他那份工。那天他要是没跳出来保护她就是失职,对不起她每个月付他的五千块和每年年底的大红包!她当时就可以开除他,叫他滚蛋。   想清楚了这一节,宋秋凤那一点点等着被英雄拯救的落难少女心灰飞烟灭。   她终于明白了,当日挽救自己被侮辱的命运的不是黄家明,是有能力雇保镖的她自己。   一连几天,宋秋凤坐在车上也戴着墨镜,她看得见黄家明,黄家明却看不见她的眼神。   黄家明哪里知道宋秋凤转了几圈的心思,还以为她心情不好。   一天早上,她上车,他仍然开着英语磁带,车子遇到红灯停下,宋秋凤说:“关掉录音机。我要听新闻。”   她从墨镜后面审视黄家明,不知不觉冷笑,学英语?   从来我这打工就开始学,学了几年听来听去都是同一盘磁带,哈。真当女人好骗,装样做局都不十分用心。   宋秋凤靠在车后座上思索,难怪金姐用司机只要相貌忠厚的老伯,保镖全是其貌不扬大汉。   原来,男人有几分姿色,也会想要利用。昨天她听小妹给的英语听力训练,其中有个词gold digger翻译注释为掘金女郎,哈哈,其实掘金者岂止女郎。   她要跟金姐说说,换司机换保镖。不不,在这之前她先要买套和金姐同一幢的高级公寓。现在她和宋诗远的住所安保实在太平常。   2005年的春节悄然过去。   春节过后,仙姬和新新的热度不退反增,因为田欣在春晚表演了一支以敦煌飞天为灵感的舞蹈。她的国民认知度更高了。甭管什么年龄层的人,一提到“仙女”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田欣抱着琵琶在从春晚舞台上方缓缓“飞落”的身姿。   2005年春夏之交,新新的彩妆系列又推出透明散粉和定妆喷雾,同时粉底液增加了“焦糖”和“可可”两个色号,填补欧美市场空缺。   神奇的定妆喷雾一推出立即受到追捧——简直像魔法一样!   定妆喷雾是余自新一直想做的,原理其实就是水分子的张力会将粉底颗粒之间缝隙填匀,令妆面更持久,但要做出成本合适的喷瓶和配方不容易,终于,李婉晴领着J大实验室的同事做出来了。   喷雾装在正红色金属喷瓶里,在flash广告里,最新的新新家族成员小雾展示时插了《唐伯虎点秋香》里周星驰喷水作画那一幕,水雾一喷,松有色,山有灵,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另一版全球通用广告里,小雾拿着喷瓶对自己喷,伴随着现马里奥撞金币发出的“叮叮”响声,小雾的小脸蛋旁边写着“美貌+1”,每叮一次就+1,叮得太快了,+1重叠!+1出现速度线!+1虚影乱晃!美貌值max!   艾伯特很喜欢这几款新产品,连夜打电话,“亲爱的,再给我签个独家代理吧!”   余自新大方应下,“可以啊。你在北美有代理商么?”   新新准备积极开拓海外市场了。   时予新在美国上市后专门成立了海外部门,研究国外用户习惯,收集各种资料。博客时代已经开始了,各国都有自己的blog网站,分享生活体验,美妆美食,旅游摄影,影视评论的blogger越来越多。   时予新联系了许多博主发新新的软广,和国内BBS官方试用推广帖一样有基本格式,要求图文并茂,分享体验,并在博文下贴上新新个官网链接和在该国代理商的购买地址。   博客用户量的快速增长意味着电商平台即将迎来飞速发展期。   余自新不仅让新新在淘宝上开店,还说服二姐也开了淘宝店。对服装行业来说,不需要门店能省下一大笔开支!   宋诗远很快掌握了玩转淘宝店的秘诀,她先在几个聚集都市白领的时尚论坛上发了一些街拍,混着她公司的衣服,再回帖询问:图3里那条半裙是哪个牌子?有人知道么?   很快有人回复:“我知道!这是G市一个国牌!专门做胶囊衣橱一衣多穿的。她们家实体店在某某商场,淘宝上也有店。我从大二时就是她们家粉丝了。”   还有人补充,“每年春节她们还在G市花市开摊铺。”   甚至有人拿出了她们第一次在花市摆摊时的9件单品!   余自新听了二姐说的,很为她高兴,这些人就是死忠粉,自来水啊!   等热度起来,宋诗远再找几个已经在论坛上有些名气的博主发试穿分享帖,挂上淘宝链接。   虽然已经有些准备,但连续几次淘宝店链接一上货就秒空还是让宋诗远大吃一惊。   她这时彻底相信小妹的话了,零售业的未来,在电商平台。   电商平台的兴起对原创服装有利有弊,新公司很容易出头,很快能拥有一批忠实顾客,但同样,宋诗远公司的新款服装上市一周后就在淘宝上就有了盗版,还不止一家。   宋诗远也不急,每家盗版货都买回一些研究,如果是工厂盗她布料做的就找工厂麻烦,如果是外地厂子做的,布料工艺肯定比她原版的差,那也没关系,我们也用同样布料工艺做。   有些客人是喜欢她们的款式,但是囊中羞涩,愿意接受稍差一些的质量,那她们干嘛要把人家赶走给别人赚这笔钱?   宋诗远公司的订货多,不管是拿布料花市工厂加工的价格都能压得更低,又有做淘宝店的经验,多搞几个店铺,就卖她们自己的盗版,再在论坛上发发对比质量的帖子,这么一套连招打下来,那些盗版店哪里是对手。   不不,自己做自己的盗版怎么能叫盗版呢?要叫“尾单”。   宋诗远跟小妹说到这儿,两人都笑了,最开始,她们姐仨就是卖工厂的尾单发家的嘛,兜兜转转,现在卖起自己的“尾单”了。   宋诗远还请时予新给自己做了正儿八经的官网,支持多种语言,她也要把衣服卖到国外去。   她没像很多同时做起的国内牌子那样起什么“啦贝尔”“洁琼丝”之类的假洋名,国内牌子就叫“诗远”,出口时就叫SY,她名字的拼音缩写。   她坚信,有设计,有质量,价格厚道,样式耐穿,一定会有市场。   跟同事们讨论后,宋诗远画出了她们的目标客户的群像:这些人是想要花多一点钱穿品质高一些衣服的年轻女性,她们受过高等教育,有一定审美水平,认为廉价快销衣服会造成资源浪费和环境破坏,她们购买时会想要通过自己的日常行为做有利于环保的事。   时予新将客户侧写做得更清晰后,按图索骥,找到了适合推广的国外博主和论坛,加入本地特色再依样画葫芦,先推广,搞一波饥饿营销后再找当地买手店合作。   2005年夏季来临时,余自新也收到了一份咨询。媛媛很快要上高二了,家里妈妈和哥哥,还有大舅和舅妈都是学理科,似乎她也应该选择理科,可是——   “我一直喜欢动漫,我想以后做相关的工作,那我是不是该学艺术?”媛媛迷茫又苦恼,“可我也挺喜欢物理和数学的……”   媛媛参加了物理竞赛,还拿了奖。她受余自新影响,寒暑假和周末一直跟专业老师学画画,画得也很不错。   会的太多,反而选择困难。   “唉,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做决定呢?那以后要是发现我当初选的不适合我,或者我其实没那么喜欢又怎么办?还能改回来么?”   余自新没受过正经高中教育,只能帮媛媛思考,“楚健你记得么?”   “当然记得呀!”超级赛亚人哥哥。   “他学的纯数学,在很厉害的刊物上发表过论文以后拿了全奖去美国念硕士,但念了第一年就从纯数学转到应用数学,后来又辍学,现在在投行赚大钱,他的很多同学有跟他差不多的经历,理科转工科文科或者艺术都也不难,但要是反过来,学艺术你想转理工,那可要难得多了。”   媛媛思考一会儿,又问,“全世界最厉害的女人,学的是文是理呢?”   余自新说,“那你先要定义怎么才算全世界最厉害了。如果你说的是美国总统之类的政治家,英国连任时间最长的首相,撒切尔夫人,知道伐?她从前是位律师。然后,最近参加竞选德国总理的默克尔,她从政前是位理科博士。”   余自新还知道,默克尔会成为德国第一位女总理。并且,她也有超长连任,她任期内英国换了五任首相,美国换了四位总统。   媛媛决定了,“那我学理。”   但余自新看得出,媛媛还有点犹豫。   她想了想,“你想不想暑假跟我去走一次朝圣之路?”   媛媛猛抬头,眼睛亮晶晶,“想!”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带她去看看,也许能有些启发。 第187章 2005年·下 他哪里都好,又喜欢我……   钱效云听说媛媛要跟余自新去欧洲旅行, “哎呀,又要麻烦小余。”   余自新还半开玩笑问,“钱老师也跟我们一起嘛!”   钱效云直摇头。   她近两年来精神不济, 那些姨婆老姐妹们渐渐不来家里打牌了, 奉承巴结的人少了, 心里颇为失落, 这时再看看, 余小囡第一次登门时是啥样子?现在啥样子?她已经是大公司总裁了,对他们一家倒一如既往,真是日久见人心。   秦语对媛媛还有印象, 余自新第一次来巴黎时同行的一个小女孩嘛。现在已经上高中了?时间过得真快。他要安排司机别墅,余自新不要, 也没自驾,就跟和媛媛两人背包游。   她们走的路线和上次也不同,先到米兰汇合,之后南下去拿波里,再去威尼斯,然后北上去佛罗伦萨, 最后到达罗马, 全都坐火车。   两人极简出行,背着大包,穿白T恤运动凉鞋和全是口袋的卡其色工装裤,现金分开塞在裤腿侧面的小口袋里,再高明的小偷也难摸到。   媛媛这两年蹿个,已经和余自新差不多高,两人都是白皮肤,看起来像两姐妹。   到庞贝古城时, 两人坐在树荫下瞭望远处火山,余自新扯开凉鞋的尼龙拉链,“哎呀,地中海太阳太厉害,脚上忘了涂防晒霜,晒出凉鞋印子了。”   她正抠脚呢,媛媛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和英琪哥哥在一起呢?他那么喜欢你。你们两个站一起就像偶像剧海报,那么相配。唉,你不知道,自从你谈恋爱,他这几年笑得都少了。”   余自新喝几口矿泉水笑,“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么?”   “可是英琪哥哥挺帅的呀!他学习又好,人也很好!”媛媛为哥哥不平。   余自新噗嗤一声,“他哪里都好,又喜欢我,所以我就要喜欢他?你仔细想想,这想法哪里有道理啊!”   媛媛“嗯……”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她这话是没道理。   她趴在余自新耳朵边吐露秘密,他们班长,有一天晚自习下课时骑车送她回家,然后就每天都送她,还给她写信,两人寒假时还一起去溜冰,手牵手,看电影。   班上不少人以为他们在谈恋爱,还有人跟班主任告密,可是,媛媛懵懵懂懂,“这算谈恋爱么?”   她拿出自己的小笔记本给余自新看,尾页夹层里藏着小班长的照片,余自新不知道这男孩人品如何,但只看皮相的话,这的确是个美少年。   媛媛这么信任她,余自新当然很开心,可同时又和所有中国式家长一样开始担心。   她仔细斟酌,郑重其事告诉媛媛,“不是谁喜欢你,你就要喜欢他的。哪怕这个人的外表、成绩什么的都跟你匹配,你们周围的人也觉得你们相配。”   媛媛点点头,余自新又说,“你最应该在意的,不是喜欢你的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而是,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媛媛,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现在就说出一个,哪怕是电视上的。”   媛媛脸红了,想了半天,小声说:“奇犽。我喜欢奇犽。”   余自新:???   “奇犽?奇犽·揍敌客?Hunter x Hunter里的人物?”余自新愣了愣,“那也……OK呀。呃,那你究竟喜不喜欢班长呢?”   媛媛又迷茫了,“有时候觉得喜欢,有时候又觉得他怪烦人的,跟我们班其他男生没什么不一样。”   余自新明白了,“你喜欢的,可能是你以他为原型在心里塑造的这么一个人。所以当他符合你塑造的形象时,你就觉得喜欢,不符合的时候嘛……”   媛媛恍悟。原来是这样。   “那,怎么才知道我是不是真喜欢上一个人了?”   “不难呀,你看到那个人会开心么?没见到他的时候会非常期待他出现么?和他在一起会觉得做什么事都信心满满么?”余自新想想,又补充,“要是这个人一开始让你喜欢,开心,后来和你在一起时总让你不高兴,那你就跟他分开。好的感情能让人往更好的方向走,坏的感情,哦豁,那可就可怕了。”   媛媛想,坏感情?感情也会像面包片一样变质发霉吗?应该是的。不然她爸妈为什么离婚呢。   到了罗马,余自新带媛媛到西班牙台阶拍了好多照片。   媛媛兴奋极了,“天呀!原来友克鑫真的存在!”这里和《猎人》里友克鑫中一幕一模一样。   她最喜欢的两位漫画家,一个会让美少女战士穿香奈儿礼服,另一个会让她的二次元初恋穿越到她的世界。   余自新笑道,“回去要继续加油好好学习,没准我还带你去巴黎时装周,前排看香奈儿的秀呢!”   这次朝圣之路让媛媛受益匪浅,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   回家一周后,新新姐姐送给她一个大相框,里面贴着几张在西班牙台阶旁拍的照片,她的高冷男神奇犽就站在她旁边!   跟相框一起送来的小纸条上写着:初恋纪念。   媛媛笑着把纸条贴在相框后面,挂在墙上。   开学后,班长又找媛媛出去,她说,“咱们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吧。学习最快乐了。”   去了若干次图书馆,试图约媛媛出来被告知她要学习后,小班长开始怀疑:我的情敌……是学习?   2005年八月底,新新推出了第一款眼影盘和两支新色号口红,眼影盘盒盖的设计和新新彩妆开山之作的便携盘一看就是一个妈生的,四种色卡放在一起,色彩和谐悦目。   四色眼影包括一种浅到不能更浅的粉色,像干枯了的玫瑰花被揉碎的半透明花瓣;一种介于赭石与砖红之间的红,还有暗金和深灰棕色。新口红一只叫红枫,一只叫红莓。   田欣作为新新彩妆系列推广大使,在新品发布前一天就出了试用帖,她的妆面非常清透,眼妆用浅粉色打底,砖红晕染,最后在睫毛根部细细涂一道棕灰色,眼睛被放大了一圈,十分有神,如果是跟朋友晚上出去玩,就再在眼皮上涂暗金,这个金色是珠光的,涂上立即双眼熠熠生辉。   有人评价:“我可知道‘夺目’这个词的意思了。”   眼影叠涂在2005年还是个很新概念,一些大品牌也出过不止一个色号眼影的彩妆盘,但很少有人会在日常化妆里把一盒眼影同时用上,眼影盘一推出立即引起爱美人士的注意,淘宝网和百度贴吧上“眼影刷”“多色眼影盘”的搜索量直线上升。   眼影盘试色和口红试色也是比较新的概念,但时予新培养起来的第一批美妆博主穿搭博主已经有固定的发帖格式了——开箱,在手臂上试色,上妆前后对比,并且全都要图文并茂。还有比较贴心的博主会在室内光和冷光下分别进行拍摄,给大家感受一下色差。   再接下来,各路博主就要想办法搞出花样,争取更多粉丝了。   有的博主出田欣官方妆容的详细教程的,有的把每种眼影当单色眼影用的,有人研究出新的搭配上色方法,层出不穷,把一盘四色眼影玩出花了。   有位叫“爱豆豆”的美妆博主引起了余自新的注意,这时的美妆博主和穿搭博主都恨不得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出来,美妆这边还好一些,毕竟得怼脸拍照,调色修图太过就太假了,好多论坛上的穿搭博主喜欢用阿宝色糖水色,脸P得自己亲妈都认不出。   可这位爱豆豆,每次都会先以真实面目示人。她没化妆时只能说是其貌不扬,稀疏的眉毛,单眼皮肿眼泡,脸上还有痘印,有时候痘痘还会爆发,但就是这样才能显出人家化妆手法高超啊!   但看客们看到妆前是青蛙妆后变公主,想到的是,这说明她用的化妆品好。我也要买同款。   余自新看了爱豆豆之前的帖子,跟程欣说,“咱们是不是成立一个部门,跟爱豆豆这样有才华的博主签个独家合作?”   程欣立即着手去办。   这种高级人才就是以后时予新的重磅武器。   几天后新新的秋冬彩妆系列广告正片出来了,田欣戴着白色绒帽围巾,穿着红色羽绒服,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北京逛胡同,故宫雪霁初晴,瓦蓝的天空下红色宫墙上压着一层厚厚白雪,美丽极了,田欣的笑容也美极了。这时一阵闹铃声,田欣伸个懒腰醒来,原来北方的雪和红妆素裹的故宫只是一场梦。   她坐在梳妆台前涂上口红,闭眼微笑,仿佛是在回味梦中糖葫芦和白雪的气味。   广告播出后好多人问:“北京什么时候下雪了啊?”   新新官网回应,没下雪,也没故宫,是CGI,在横店拍的。只有糖葫芦和田欣是真的。   红莓口红一周后卖脱销了。   大家都管它叫糖葫芦红。   让余自新她们意想不到的是,田欣在广告里穿的白色围巾绒线帽和红羽绒服也成了爆款,别说北方了,就连G市都有小姑娘戴白色绒帽。   海市这一年的冬天冷得早,街上也有好多小姑娘这么穿。   下第一场雪前几天,新新在国内上市的计划再次受挫。   有人指点余自新去拜一拜海市新来的大佬。   余自新付了一笔活动费用,请这位掮客在年末的一场聚会给她安排了两个座位。   余自新和李霖去赴会,在席上,掮客介绍她们,“年轻有为啊,之前在北京办展览,老首长看了她们做的广告都很喜欢……”   余自新连说过奖,这人又说,“大导演晓得伐,他也很喜欢呢!还说办奥运开幕式要请她们出主意呢!”不遗余力给她吹。   “不敢不敢,这真是把我们捧上天了!”李霖赶紧站起来敬酒,一个正当红的女主持人也趁机烘托气氛,跟着敬酒,不过,人家吹捧大佬的技巧比李霖余自新熟练且高明许多。   一时间席间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又是碰杯,又是祝酒,闹腾不停。   余自新看着眼前花团锦簇,觥筹交错,再数一数席上这几个人最后有几个没进提篮桥监狱,真是可叹可笑。   大佬的聚会像流水席,人一拨一拨来,到了点就有人暗示她们,好走了!   余自新和李霖出去后,在门廊上正撞见方悦棠带人来,她停在路中间,像是半醉了,笑嘻嘻叫他,“李姐夫,你也来了?”   她说着往前走几步,放肆打量方悦棠,“哈哈,我原打算新新这次要是还被你搞的不能上市我就去深圳再不然去香港上市呢,现在看来,我是想多了!领导很是赏识我呢,怎么会眼看着我的公司不能上市?他还说我年轻有为,让我到他身边坐……嘻嘻。”   李霖叫保镖,“喝醉了,赶快扶她走吧!”   一帮人拖着余自新走了,方悦棠没有回头,但隐隐还能听到她的嘻嘻笑声。那声“李姐夫”刺得他喉头像有个铁丝团,吞不下吐不出。   李家和方悦棠分道扬镳的消息渐渐传出来,原本他以为黄叔叔还能做几年,有个缓冲,谁能想到老头儿竟然得了癌,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坐上车,李霖低声问,“你挑衅他干什么?他这种人,巴结起大佬什么手段都用得上,我们哪豁得出去呀!唉。”她想想都头大,再不想来这种场合,她们真的应付不来。新来的大佬女色这一块名声不大好,巴结他?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余自新坐直了,冷笑一声,“他弄鬼正好!咱们以后就顺水推舟不再来了。有人喜欢跪着赚钱,我就喜欢站着!”   哼,方悦棠不是要找新靠山么?她就推他一把,让他跟这位新来的大佬凑做堆,说不好两三年后一起去提篮桥作伴呢。   李霖狠狠握一握余自新的手,“对,我们站着赚钱!”   他妈的最烦敬酒那一套了。   第一场雪落在海市那天,余自新和李婉晴还有芭芭拉约了在一家酒店的咖啡厅小聚。   芭芭拉要离开海市了。她在海市住了八年,最近G市有所大学聘请外教,她想换换环境。   三个人正吃着蛋糕聊天,有位服务生走过去跟余自新说,“那边有位女士说是您的朋友,想请您去坐坐。”   余自新回头,心说,我说是谁呢这么会装逼,原来是邹玲。   邹玲和雯雯一样是2003年毕业,但两人现在气质迥异,雯雯干练,而邹玲,富丽堂皇,像老港剧里的阔家少奶奶。   余自新不客气坐下,“侬有啥话讲?”   邹玲小脸上带着笑,眼里闪动恶意,“你放话说领导欣赏你,你要上市了?你以为和他吃个饭,敬几杯酒,说点甜甜蜜蜜的话,事情就办成了?哼,他连你面孔是圆是扁都不记得……”   余自新打断她,“你跟方悦棠搞一起去了?”   邹玲不以为然,“那又怎样?”   余自新呼口气,难怪邹玲知道了,她笑一笑,“我的公司,上市不上市,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啊?”   邹玲没笑,“你忘了当初你们姐姐妹妹一群人怎么对付我的了?”   余自新更觉得好笑,“你不作怪,没人要搭理你。事情全是你搞出来的,你要害人,被抓住了,还成人家欺负你了?你这F大的四年书真是念到狗肚子里了。”   邹玲这时反而笑了,“你姐姐当初跟我讲,我这性子不要进娱乐圈,不然要惹大祸害人害己,多谢她,我现在在大佬耳朵边吹几句风,你辛辛苦苦准备几个月就白干了,这个圈子比娱乐圈更好呢。”   余自新摇头,“我从前以为你坏是坏,怎么也算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蠢得这么厉害。在小舢板上盖楼房,盖得再漂亮,潮水风浪一来,整个头朝下掉进水里去。你现在有什么势力?什么能力?狐假虎威都算不上。你以为大佬喜欢你?狗屁。他根本不尊重你,你就是方悦棠贿赂他的一件礼物!他跟方悦棠,没一个拿你当个人!”   邹玲脸色阴沉,余自新继续说,“你是F大高材生,为什么不能找个工作自食其力?大佬49年出生的吧?比你爸爸还老两三岁。你恶心不恶心呀?”   邹玲这一点真是让余自新服了,她居然还能笑着,“自食其力?一个月月薪多少?三千?五千?一万?两万?为了这点工资熬夜熬到秃头,老板打电话随叫随到,让你站着死都不敢坐着死!自食其力?哼,坐班也一样会被老男人揩油,他们又能给我什么好处?一个月那点工资,攒半辈子钱能住上滨江花园么?”   滨江花园大平层现在就快两万一平米,小区里有好几个花园,好楼层好方向的公寓三面江景,以后涨到一亿一套还没人出售。   余自新站起来,“尽管庆祝你以为的胜利吧。” 第188章 2006年 女人想保护自己的财产和事……   2006年平平淡淡过去了。   这一年中唯一算得上大事的大概就是时予新和刘洋在郊区的房地拆迁了。   姑父乍一听到要拆迁, 吓得差点昏过去,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买吴胖子这块地!再一听先前拆迁政府给的补偿方案, 他又精神了, 哈哈, 老天不欺负好心人。不过, 很快他又焦虑起来:轮到他拆迁的时候, 还有这么好的补偿吗?   这么折腾了几个月,终于拿到赔偿方案了,刘家成心满意足, 刘洋却不觉得很高兴,反而有点惶惑, 他跟表妹说,“装修公司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净利是拆迁款零头。那我们做这么辛苦干什么?干脆都买成房子收租好了呀,旱涝保收。”   余自新苦笑。是啊,全国房价起飞的时代就快到了。除了提醒刘洋给自己公司职工搞福利贷款鼓励他们尽快买房,还能怎么样?   海市还算好的, 北京更可怕, 常在网上看到二手房房主宁愿赔定金也要毁约的事。因为房价涨得快。更可怜的是卖了旧房准备换新房的人,好多现在握着现款却无家可归,有人拼命跟亲朋好友借贷,赶快加钱买房,实在借不到钱的只能哭了。   刘家成父子商量后给甜水村小学捐了一座图书馆,剩下的拆迁款学着余自新她们的姐妹资产管理,全买成房子和股票,以后每年拿出一部分出息捐款做慈善。   刘家成跟二姑都觉着, 这笔拆迁款从天而降,不拿出一些做善事怕天不喜。   时予新的拆迁赔偿款余自新和刘雯雯决定全部投入姐妹基金。这几年她们聘请了更多专业人才管理基金,在国内外购置优质资产,各国股票也买了不少,有时余自新还凭着记忆提名几个,投资经理起初不以为然,渐渐惊讶,“余总眼光厉害。”于是更加兢兢业业。   在家乡重修小学后,她们寒暑假之前还会再捐赠一批卫生巾和卫生纸,由李广济这位村支书牵线,直接送到小学附近几个村子,再由村支书的老婆或是妇女主任负责当卫生宣传员,发给每家主妇。   当初宋秋凤提议在村里搞个额外的卫生宣传员是想给李广济一点好处,不图他帮忙至少能别碍事,没想到他儿媳妇宋娥是个热心人,说话办事让人信服,做得远超她们预期。   宋娥当时卫生宣传员半年后,给余自新打电话,说她想借着秋收的机会在村公所搞了次妇女聚会,发月饼,还有有奖问答,问题全是妇女健康卫生常识,答对了就有小奖品,想让时予新赞助。   余自新喜出望外,立刻送物资支持。   之后宋李村的妇女聚会渐渐成了惯例,每两个月搞一次,要么是在村公所,要么是在李广济家里。大家坐下拉拉家常,得知谁家男人打老婆打闺女,宋娥就发动婶子大妈们去这家谈心,看看宋大明啥下场?你也想那样?   学校里有老师,村里有像宋娥这样的热心大姐和婶子,这两年附近几个村里的女孩再没谁初潮时惊慌失措。   但时予新在中学高中设对女学生的助学基金的事并不很顺利。   第一年设立助学金就有人向校长反映这不公平,凭啥她是女的就能拿助学金?应该按学习成绩竞争,谁学习好给谁。   余自新听了气得冷笑,按学习成绩给?家里的男孩在学习甚至在玩耍的时候,女孩在干什么?干农活,做家务。   就像她小时候,要做饭洗衣,要喂猪喂鸭子,农忙起来睡觉时间都嫌少,可宋家宝呢?他连双袜子都没洗过,他写作业有专门的书桌,她只能坐在地上用床当桌子!   上辈子宋家宝硕士学历,她只初中毕业,难道是她智力不如他?还是她不如他用功?   雯雯赌气说,“就只给女生!”   老校长和王老师面有难色。   余自新明白,有些家庭不是穷,是短视,觉得女儿总要嫁人,念了书也不会回馈父母,多一分钱都不想投资在女儿身上,不如早早叫她们辍学去打工,嫁人前那几年工资还能贴补家里。   就跟宋大明李桂香当年一个样。   即使有了刘雯雯和她们姐妹仨的例子,照样有人这么想。   余自新叹口气,“这样吧,要是家里愿意让女孩继续上学的,除了给女孩助学金,男孩要是成绩优秀也给一个奖学金。但要是不给闺女上学,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跟雯雯商量,看来还得请人去宣传女孩受更多教育的好处。上学后能找到好工作,能赚更多钱。   或者,再开一条路线,在城市里资助出门打工的女性学专业技能。   助学事业做起来千头万绪,打交道的人中还不少是像宋大明这样愚昧短视又极度自私的人。真是份苦差。   办不成自然气得要呕血,办成了,也觉得心酸。   姐妹基金招了好几批人,十个里只有三个试用期过后还想留下。   难。真是难。   可再难,也要干下去。   这年过春节时花姐终于决定从花想容离职,加入新新。新新的彩妆线越做越大,急需花姐这样的人来掌舵。   花姐离开花想容那天,姐妹团专门给她办了个跳槽派对,金姐在大酒店订了间总统套房,用蝴蝶兰装饰,还开了好几瓶香槟,一帮女人又唱又跳庆祝。   花姐喝醉了,呜呜哭,“整整十二年啊!十二年!”越听越像控诉垃圾渣男毁我青春。   余自新扶花姐去厕所吐,安慰她,“这些年也不是全无收获啦!”她所遭遇的种种挫折,在逆境下的执着,还有最后的顿悟,这些全是宝贵经验,全凭自己体验,谁都替不了。   2007年的春节期间,余自新见到了一位故人。   乔自珍。   她去大学对面的丸子店找人,但那一片早拆完了,幸而遇到了原先在隔壁开小卖部的郑姐,辗转见到了宋秋凤,这才在春节时见到了余自新。   乔自珍这几年仍然在G市打工,她攒了些钱后离开工厂,先在市郊开了个早点摊子,后来又在海珠区一间中学旁边租了小店面做煮炒,今年终于买上房子了。   她想提醒余自新,罗志安就要出狱了。   按说这事她见着宋秋凤时说也一样,但余自新感觉到,乔自珍找她还有别的事。   果然,两人见了面,乔自珍苦笑,“我今年没回家过年,为啥?家里给我订了亲事!我怕回去就走不掉了。我改了名字,可是他们每一个还叫我‘引娣’……”她抹泪,“要不是先回家的老乡偷偷打电话提醒我,我还不知道我爹妈给我找了个男人,连彩礼都收了!”   他们说什么?二十七八的老闺女了,还每年往外跑?丢人不丢人?是要嫁给外省人么?那更不行!咱村就没有远嫁的闺女。闺女嫁的远,没娘家撑腰哪行啊?   余自新听得火大,“你跟我都是八一年出生的,怎么就二十七八了?”还撑腰?撑个屁!   怎么算的?乔自珍她们那个地儿闺女兴早嫁,虚岁得多算一岁。   日他先人的。   乔自珍眼圈红红,“我这几年没亏待他们啊,怎么就不把我当个人看呢?幸好没跟他们说我在G市买房的事。”可这事怕是也瞒不了多久了,乔老爹在电话里暴跳如雷,“过完年我就带人去抓你回来!你个下作小娼妇,肯定是在G市有野男人了!”   余自新跟两个姐姐鼓励乔自珍,“不怕。就不信他们在城市里还敢把你绑走!”   大姐给乔自珍传授她的经验,“你先把每月寄家里的钱断了。我当初就这样,谁敢骂我?骂一句扣一百。”然后又问她当地居委会、片警都熟不熟,这些人要经常见一见,搞好邻里关系,有时候呀,近邻比爹妈亲人还靠得住。   余自新担心罗志安那渣滓出狱后找乔自珍麻烦,特意找丧彪帮忙,好言好语,“姐夫,这是我朋友,你可得帮着看顾。”   林通求听到那句“姐夫”笑得嘴角要咧到耳朵根了,“放心,妹妹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表完忠心,他又跟余自新诉苦,“你也劝劝你姐姐,跟我回家见一见家长,总不能这么……这么呀!”   他肤色黑不怎么看得出脸红,可是罕见的忸怩,把余自新看得咬住腮帮子才忍住不笑,简直想问他:总怎么呀?又怕丧彪翻脸。   去年宋秋凤跟金姐买同一小区的小别墅,宋诗远就在后面一排买了一座,林通求的车时不时停在那里,有时大姐还招呼他们一起来吃早餐,哪会不知道。   宋诗远是这么跟小妹说的,“他撒痴撒娇我就要跟他结婚给他名分啊?那接下来不就要催我生崽?他是会怀孕还是会喂奶?”   余自新故意说,“那你就放人家自由嘛!”   宋诗远奸笑,“那我哪舍得?他有次还跟怨妇似的,问我是不是看他学历低,不登对,我就也用他这招,问他,我都跟你这样了,你还要怀疑我的真心?”弄得丧彪再不敢多嘴。   但有时他还半真半假说,是宋诗远设计他,引他上了贼船,这辈子不敢下了。   不过,宋诗远还是打算结婚的。最多再拖个一两年。   她和丧彪这几年好的蜜里调油,越来越默契,不管是缘是劫,她决定试一试。   她还跟林通求认真谈过,两人结婚前找律师做协议,互不干涉内政。   林通求当然一口答应,宋诗远的生意是买手店、服装公司,他本来就不懂时尚潮流。   但原先帮大姐跟徐山平分手的曾律师提醒宋诗远,你的公司要是成了股份制公司,或者想要上市,到时你的配偶要是搞事,影响可不小。   尤其是如果你以后想在美国上市,哈哈,那里律师都是讼棍,婚前协议?婚前协议就是给他们鸡蛋里挑骨头赚客户钱用的。这帮混蛋每小时咨询费上千美元,恨不得有钱人每个都离婚。   要是夫妻俩都只有仨瓜俩枣,那连婚前协议都不必签,可是,你拥有多少?你手下多少人靠你吃饭?你想不想保留对你公司的绝对控制权?   那你要把筹码全押在配偶的良心上?还是押在自己周密的准备上?   宋诗远听了这些话,就又有些犹豫。   这次余自新回来,她问两个姐妹,怎么办?   要搁以前,大姐肯定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林通求对你多好呀!结婚结婚!   可现在,她揉揉鼻子,出了个主意,“你俩要是生崽能上户口么?要是没问题,那就见见父母,意思意思,摆酒也行,不扯证。”当年幸好她没扯证。   余自新同意,又补充,“我再找个美国律师帮你问问专业意见。目前我所知道的是,如果你们俩各自保留住所,最多法院判同居,事实婚姻,那他就算想离婚,要你公司股份,对分财产有质疑,也很难让法院冻结你财产。”   宋诗远想了想,忽然笑了,“真要这么算计么?”   大姐小妹异口同声,“为什么不!”   远的不说了,就看看近的,香港那些富豪,女明星给他孩子都生了几个,就是不给名分只给钱。就这还被称为“厚道”“慷慨”呢,有了私生女一个子儿不给的,让老婆隐婚几十年的,多着呢!   怎么,换做女人想保护自己的财产和事业了,就成算计了?   余自新其实不久前找楚健咨询过美国上市公司大股东离婚可能造成的股权分割问题。   时予新几位有最多股权的元老孙娜娜、李霖、刘雯雯,可能很快都到婚龄。李霖和男朋友准备今年十一结婚。   这可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一家的事,时予新现在上上下下有快五百多名工作人员,如果公司股权出了什么问题,影响的可是他们的生计。   楚健刚一听余自新的问题全身血都凉了,再一听放松下来,原来不是她要结婚。   但下一次呢?   他约小布去喝酒,一排龙舌兰酒飞速灌下去,又开了几瓶香槟请人全场人喝。   第二天楚健醒来头痛欲裂,小布扔给他一个软趴趴满是黑点的香蕉,“吃了!补充电解质。”   楚健接住香蕉呻|吟,发现自己躺在她家客厅兼厨房地上,身下是一块沾满猫毛和猫味的地毯,身上盖的毛毯猫味也不轻,一掀开毛毯,里面啥也没穿。   楚健赶紧盖上毛毯,“我靠。”   “我可没非礼你。你吐了。衣服挂在浴缸上面。”小布把咖啡倒进保温杯塞包里,“我得走了。今天老白要开会。”   楚健没更多时间悲春伤秋,因为小布养那只叫球球的猫围着他转了两圈,开始做扒拉猫砂的动作。   靠。   他又成了臭臭。   臭臭坐在浴缸里冲了个澡。他头还是很晕,怕站着洗澡会摔在浴缸摔骨折。   然后他裹着浴巾吃掉香蕉,打电话叫助手送衣物来。   等待的时候他照照镜子,又用小布的剃腿毛刀刮了胡子,准备继续在华尔街当成年人。   助理接到他时飘起大雪,车子半小时才走了两英里。   楚健干脆下车,冒雪步行。   这时的纽约让他想起故乡哈尔滨。   他仰头看着满天鹅毛飞落,忽然问自己,他喜欢的究竟是余自新,还是刚和她相遇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第189章 2007年 不想为任何人放弃自己想要……   2007年春节钱效云一家仍旧去海南过年。   第一次在海南过年时还觉得这下终于清净了, 不然每天都有人上门拜年,家里不得安生。   现在是真清净了,老李还罢了, 反正他的消遣就是打门球写大字, 钱效云可难过了, 好牌搭子都找不到。   大年初二时, 她接到一位久违的好友的电话, 寒暄后提醒她,“钱大姐,你那女婿, 这几年手伸得太长了。土地买卖也就算了,增值税发票他也敢动?”   钱效云憋在心头的委屈可算能找个人讲了, “我女婿?老黄,实话跟你讲吧,他跟我女儿离婚证都打下来三年了!”   她从方悦棠的情妇跑去学校接走媛媛开始讲,讲到最近这几年,“离婚手续没办下来就当我们是外人了,只逢年过节来一下, 有时自己都不来, 让手下送来些水果礼品。干什么呀?我和老李水果买不起啊?”   钱效云越讲越委屈,哭起来也是真伤心,“当年方家一家都死绝了,剩下这个孩子,他亲生叔伯都没人敢接手,我们老李把他领回家了。那时候是什么情况你晓得的呀,我们两个宁愿饿肚子省下粮票给孩子们吃,我有段时间饿的腿都浮肿了, 一按一个坑,半天不下去,好歹把他们三个都养大了,我自问对他不比亲生的孩子差,剑晴婉晴有的从没缺过他的……没良心呀!就算和婉晴离了婚,媛媛还养在我们这里吧?一年不见几次,以为给点臭钱就尽到当父亲的责任了。”   老黄只能劝她想开,不然能怎么办?人生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钱效云哽咽,“老黄,你老实讲,你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我和老李开春去北京看你……”   挂了电话,钱效云抹掉眼泪,冷静告诉老头子,“要变天了。”   老李同志人是退下来了,但他和钱效云一起战斗了一辈子,两人眼不瞎耳不聋,何况老黄人都要不行了还特地打电话来提醒。   他们很快搞清状况。   方悦棠离开李家后,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他似乎再也不想闷声发大财,还上了什么富豪榜,跟新来的大佬打得火热。   顶替老黄的这一位,人是非常能干的,来了之后大搞建设,关注百姓民生,海市未来的大方向也定下了,两手还洗得干干净净,可以说是既有雄才大略又谨慎,可惜,他在女人这方面太乱,香的臭的都要。   方悦棠投其所好,为他物色好多个情妇。   老李跟钱效云说,“这一位自己倒是摘得干净,可惜,养的狗太多,好多还是养不熟的,一根肉骨头几条狗抢,你等着瞧,早晚要出事。”   钱效云嗤一声,跟老头儿定了主意,“媛媛不是想到国外上大学?回去我们正经办起来。”媛媛上次跟小余去了欧洲就觉得大学要在国外上,高二开始一直在准备A-Level考试,只是还没决定究竟去哪个国家。   老李点点头,“囡囡前阵子说她想申请学术交流,J大跟几个欧洲大学有项目……”   这一年八月,李婉晴母女一同出国留学,先到英国安顿媛媛。媛媛学的专业是“分子生物学”,大学是造就第一只克隆小羊多丽的那一所。   媛媛兴奋极了,跟余自新说,“小时候看春晚,学宋丹丹说‘克隆绵羊没爹没娘’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去多丽诞生的地方——上大学!”   余自新曾经和秦语去那个城市旅行,风景优美,有童话一样的古堡,哈利波特的作者就在距离城堡不太远的一家咖啡馆写出初稿,周杰伦还来拍过MV,可是这里夏天八月时气温也可能不到10度,一年有两百多天下雨,口音更和他们熟悉的英语差别极大,但她旅行时遇到的人全都很友好热情。   不知道媛媛到了之后会不会喜欢。   李婉晴一点不担心,“哪有一辈子事事处处顺心的呢,实在不喜欢,念个四年再换地方吧。”   她的学术交流课程为期一年半,在德国,要在莱比锡、法兰克福和柏林几所大学间奔波,虽然提前半年恶补德语,但比起媛媛,压力大得多。   九月中旬,钱效云和老李同志也去了英国,说是去看望媛媛,其实是想做好准备,随时能到国外避避风头。   两老先去看了媛媛住的学校宿舍,虽说是单间独卫,但是十个人共同一条走廊一个大厨房,早饭吃什么?凉牛奶泡点玉米片,再加点坚果葡萄干,要么就是面包片涂果酱。   午饭更惨,周六两老陪着媛媛去学校食堂吃了顿饭,直摇头,要么是凉的要么是炸的,好不容易有羊肉汤,里面还放着燕麦米。   媛媛倒是吃得开心,还笑嘻嘻跟外婆讲,“有个同学没法喝牛奶,买了番茄焗豆罐头当早餐,每天一罐配面包,不到一周就放出奇臭无比的屁!哈哈。”   钱效云看到宿舍是男女共用,更是不开心。   她跟老李商量,媛媛大一就先住在学校宿舍,大二给她在学校附近物色个小公寓,一室的或者两室都行,不能太大了,别倒是再引来同学住。   他们找的房屋中介在城市海岸边物色了一幢房子,站在小山坡上,花园里有高大爬藤玫瑰和高大的云南杜鹃树,石头砌的矮墙,每天清晨有小鸟来拜访,左邻右舍都是高尚人家。   可老头儿老太太住了多半个月叫苦连天,难怪英国当年要全世界搞殖民地呀,这什么鬼地方?一过十月下午四五点天就黑了,听说再过一阵子,三点多就没太阳了,阴冷潮湿,房子有大花园有什么用?   最糟糕是找不到好吃的饭店。英国超市里卖的大米全是美国米,难吃得要死,要么是印度茉莉米。要像国内那样司机和擅做饭菜的住家保姆请全开支惊人不说,况且,要去哪里找可靠的人?   于是老两口花了大笔钱,放弃了在英国避风头的念头。   老李在飞机上还在抱怨老妻,“你紧张什么?我们家跟他早没关系了,我们俩退休了几年了?剑晴和魏蓝是医生,从来不收红包,不管是技术还是学术都过硬,英琪现在念研究生,每天在医院做牛做马,再怎么也牵连不到我们头上。非要到这个鬼地方……”   钱效云是发愁媛媛接下来几年怎么过,“这里女孩子都不穿棉毛裤的呀!唉,这将来要得老寒腿的。”这么冷的天,一出太阳就脱掉外套,上衣短到露着肚脐眼,牛仔裤裤腿又长到拖地上,哎唷,小内裤还要两根花边带子露出来……   老李说自己的发现,“这边老太太大冬天也穿裙子,脚脖子冻得肿肿的,你瞧见没有?”   到了香港,钱效云还在笑话老头偷看英国老太太脚脖子。   他们一班老友在香港聚会,一起吃吃喝喝,到维多利亚港看看夜景,有人感慨,“已经回归十年了。”   这十年像是眨眼工夫就过去了。   白驹过隙。   可是当年的小囡囡长大去念大学,当年的神仙眷侣离心离德,有人忽然握住大权大宴宾客,有人登上权力高峰却发现自己身患绝症,现在已乘黄鹤去。   回归前移民去加拿大的那几个老朋友唏嘘更多,听老李老钱讲英国冻死人,“那里就冻死你们了?你们来加拿大试试看。零下二三十度。”   “冷怕什么?熊才吓人呢。有次我车子开到市郊遇见熊,比我车子还大!一掌就能拍碎车窗咬碎你脑壳。”   又有人问,“老李老钱你们去过澳洲了么?比加拿大英国好过,就是夏季苍蝇多些……”   有人怪叫,“澳洲?那才是真正鬼地方!大老鼠跳着走,能一脚踢死人,蜘蛛比小老鼠还大,能拖着老鼠走,家门口趴着的壁虎比你手臂还粗!”   老李同志坚定不移,“哪里都没有中国好。”   香港沪人不少,近来又有好多人来。香港几所大学和内地大学的交流越来越多,这几年高考结束后还跟清北一起抢高分学生,为了吸引更多优秀人才,政府在这一年开启了英才计划。   邹玲就是第一批拿到英才计划身份的人。   毕业四年,大多同学还钉在办公楼小格子苦熬,她已经薄有资产了,在海市有一套房子,现在又有了香港身份,从此去世界各地不用再排队申请签证,大佬还让人帮她在香港某金融机构谋了个年薪百万的职位,预支第一年薪资。连公寓也给她准备好了,只是小了点,才两三百尺,看不到海景,只能看到对面高楼的玻璃窗,不过装修得很好。   邹玲是主动求去的。   她不久前过了26岁生日。在格子间苦熬的人26岁才算开头,但在邹玲这个圈子,26岁已经是尴尬年龄,再怎么装,都没小姑娘那股子娇憨纯美的劲儿了。   送到大佬面前的美女太多了,明星、主持人三十几岁依然能得大佬欢心,邹玲在F大是无冕系花,跟舞蹈学院、电影学院的女孩子站一起,没有名校光环加持,很一般。名校光环又能用几年呢?   不如趁着还能变现赶快再换一笔财富。   而且,邹玲多少还留着点F大高材生的机灵,她这几个月从大佬的言谈里嗅到了不太一样的危险气息。   趁着大佬还对她有点情意,换个地盘,重新开局。   邹玲野心勃勃翻看香港八卦杂志,在众多富豪老钱中寻找新目标时,却不知她已落入另一位狩猎者的眼睛中。   2007年十一,李霖结婚了。   余自新和刘雯雯跟一帮同事参加婚宴,李霖还请孙娜娜当伴娘。   新娘进酒店穿着白色婚纱,跟新郎像一对蛋糕上插的小人儿,漂亮极了。   可再漂亮也难逃在台上被戏弄起哄的命运,像耍猴似的表演吃苹果。   雯雯跟余自新吐槽,“真讨厌啊,我以后结婚才不搞这些!”   赵婷周茜也说,“西式婚礼庄重得多,在教堂神坛前发誓此生不渝,比这么瞎闹腾有仪式感多了。”   说是这么说,李霖换了红色旗袍来挨个桌敬酒,脸红彤彤,看得出来是高兴极了,新郎也红光满面。   李霖要做婚前协议时,未婚夫还有点不高兴,就连李霖爸妈也说,搞这个干什么?破坏夫妻感情!   李霖心里说,谁结婚时会盼着离婚呢?可现在不是爸妈当年的时候了,别说她是上市公司股东,就是海市普通小夫妻结婚也要算一算,房价一年比一年高,以后买房还要资格的,那贷款写谁名字,房本写谁名字,真要算算好。   余自新叫李霖全推到公司头上,“美国大股东要求的呀,将来余总刘总结婚也是一样。他们那里就兴这个。”   男方这才没话讲。   李霖结婚,田欣私下送礼,人没来。不能抢新娘风头。她今年暑假又有新电影上映,这次真的和国际影星合作了,但她的角色仍然是个“打女”,华人闯荡好莱坞,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田欣仍然沉得住气。她换了经纪人,静下心学习,为下一部戏做准备。   香港八卦杂志还拍到过她和某老钱家族阔少貌似亲昵逛街,但田欣只说两人是普通朋友,她也没有心嫁入豪门。   她跟余自新说实话,交往是有的,老钱家族小少爷英俊天真,过了暑假还要回国外念书,他带她去观星,在家族祖传大屋草坪上露营看日出。   “我可没想过要做少奶奶。不过,年轻时应该多谈几次恋爱!”   田欣送给李霖一对劳力士金表当礼物,由余自新转交,余自新和雯雯她们给李霖的新婚礼物是欧洲蜜月旅行机票,余自新还帮他们在巴黎预定了一家老酒店的新婚套房。   李霖结婚让二姑有点忧愁。   雯雯也26了,连男朋友都没呢,刘洋更是让人愁,明年三十整,女朋友不知在哪里。   再看看余自新三姐妹,也都差不多情况。   二姑试探问余自新,“你和秦语,有什么打算么?”   余自新苦笑。   打算?   秦语是有的。   前不久和帕斯卡太太闲聊,她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钻戒,余自新没多想,脱口而出,“要么是一颗大白钻,要祖母绿切割,不然就是镶一圈小钻的永恒戒指,用玫瑰切割,太亮的钻石不好看。”   她说完,等着帕斯卡太太发表意见,却只见老太太微微笑。   余自新心里一激灵,以眼神示意老太太,不是吧?   老太太点点头,回一个眼神,嗯,你猜的没错。   余自新顿时感到刚下肚的茶点变成一群蝴蝶,扑棱扑棱飞。   她和秦语交往了快五年,虽说细算下来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共度,但长距离恋爱确实辛苦。这份辛苦也让感情更珍贵,两人都小心呵护。不过,总归少了些烟火气。   秦语不久前过了四十岁生日。这两年他渐渐流露出想要过稳定家庭生活的意愿,想要每天都能看到爱人。他喜欢小孩子,在街头看到带婴儿的父母会不自觉微笑着目送很久。他还养了一只西班牙长耳朵猎犬,取名叫“碧碧”,他喜欢抱着狗狗说话,亲吻小狗脑袋,自称爸爸。   但是,余自新喜欢什么?余自新想要什么?   跟帕斯卡太太告别后,她问自己,我还想结婚么?想生育孩子么?   一直问到现在。   她的答案每次都一样。   她更享受眼下的生活状态。结不结婚无所谓,但重点是,她不想再生孩子了。   在只有她知道的时间里,她有过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给了她极致的爱,让她变得勇敢坚强,无所畏惧,可也让她感受到了极致的痛。   世间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超越一个母亲握着孩子的手目睹她死去的痛。   她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很多神仙眷侣也终身没有要孩子,比如温莎公爵和夫人,但她知道秦语是想要孩子的。她不想改变他。这对他是不公平的。但她又贪恋他。   2007年圣诞节,秦语在卧室里放了把红色的大伞,打开后伞里挂了支槲寄生,他把伞举在她头上,从内袋里拿出一支小盒子。   余自新一看盒子,双手捂着嘴哭了。   秦语立刻看出她的哭泣不仅是因为激动,比起期待,她很明显是在恐惧和焦虑。   他叹口气,“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   余自新摇头,“不,是我……”   秦语用力拥抱她,“不不,不要说了。”   再缠绵的夜晚总会迎来日出。   第二天是boxing day,按欧洲传统,这一天早上全家要聚在圣诞树下拆开礼物盒子。   秦语仍然把那只小盒子给余自新,“打开看看吧,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她拒绝了他的求婚,可没法拒绝这份心意,含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圣三一戒指,三枚金属圈锁在一起,黄金和玫瑰金圈之间夹着铂金指环,镶一圈玫瑰切割的小钻石。   他摩挲她头顶,“我喜欢你。非常。所以我不想看到你逼自己接受别人的想法,做你不想做的事。哪怕那个别人是我。”   余自新握着戒指盒子,用力抱住秦语。她也一样,不想他为任何人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那个人是她。   她希望他幸福。 第190章 2008年的大雪 让我继续为你骄傲吧……   秦语和余自新在一起之前优柔寡断, 千回百转,但分手时却雷厉风行。   第二天就差人拿走他留在她公寓的衣服杂物。   余自新当天晚上就回国,帕斯卡太太送她去机场, 告别时忽然红了眼圈, “别怪他。这样对你们都好。”   是啊。   快刀斩断情丝最好。   要是再犹豫纠缠几年, 难免会彼此伤害。   故事写到这里, 大家终于找到各自的平静后还能做朋友, 但继续纠缠下去,白月光就变成豆腐渣。   余自新抱着帕斯卡太太笑了,笑着笑着流下泪。   老太太掏出手帕给她擦泪, “这也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他们开始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这件事,秦语也差不多, 这几年他想安定下来的意愿才渐渐强烈。   也许,两个人刚开始想的都是,先试试,谁知道这段恋情能不能撑过两年呢?不仅异地,还是异国,中间隔着几个小时时差, 两人身边都有其他优秀的追求者——要是不能, 想那么远有什么意义?生活太苦,先吃甜品。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一起五年。   余自新登机后要了一杯红酒,喝下后睡了一觉,半梦半醒时忽然想到,当年时予新上市,秦语故意来晚半天,也许就是为了尽量减少他在她的重大场合出现的照片。   这样,日后两人分开, 她再翻看回顾重大场合的照片时,不会看到他,不会想到他,记忆中只有事业成功的欢乐。   似乎他早有预感。   又或者,在这场关系里,他始终是更悲观的那一个。   就像他昨晚说的,他是当下,她是未来。   回到海市后,起初几天余自新还不觉得怎样。新年前夜还跟同事们一起到新办公楼天台玩冷烟花滴滴金,拍照,欢呼迎接2008。   她回家睡了一觉忽然在凌晨醒来,一瞬间心如刀绞,难受得不得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问自己,要不要打电话给秦语?   要不要跟他说,给她点时间,让她再考虑考虑?   可她真的会改变想法么?   她认真思考。   也许将来真的会。   也许,等她三四十岁了,或者不知道哪一天,突然间看到别人的小婴儿欢笑,会想要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再经历一次?这次她能给孩子充足的物质支持……   可这“不知道哪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多久之后?究竟会不会真的发生?   他是当下,他做选择的时间成本比她高得多。   那她怎么能用这种完全可能没法兑现的“承诺”去说服秦语陪她等待?也许他要亲生孩子的可能就在这没有具体截止日期的等待中消弭?   这对他不公平。   而且,更重要的是,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她现在非常确定重生后的年龄不能简单相加了。   返老还童的她比同龄的年轻人更渴望事业和成功,像是有一把火在她身体里燃烧。重生最开始这把火是愤怒,她想摆脱糟糕的家人,去挽救对她好的人的厄运,但现在,她重生十年了,这把火还在静静烧着,但不仅是愤怒了,渐渐有种使命感也在燃烧,催促她尽可能去帮助那些和她同样处境但没有重来一次机会的女性。哪怕只是给她们几片干净的卫生巾,一本关于生理卫生知识的小册子。   生命的壮丽和残酷就在于时间的不可逆。而重生,就像精密无情的时间机器中漏出了一滴晶露,这千年不遇的幸运落在她头上,而她要用这么宝贵的时间来挽留爱情?怀孕生孩子一年足矣,养育一个孩子所付出的心力和时间呢?如果这些是她真心想要的,还要仔细衡量一番,而这些又不是她想要的,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如果她真这么做了,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想要孩子,那孩子必须是在期待中降生的!不是为了挽救感情!   想到这儿,她放下手机,甚至感到有些羞愧。   她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咕咚咕咚喝完,躺下继续睡。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也许她只是时差还没倒过来。   2008年的春节是2月6日。   往年余自新都是除夕前一天或者当天才到G市,今年她提前几天就来了。   两个姐姐这时才知道她和秦语分手了。   余自新坦言,“他想安定下来,想要结婚生子,可我还不想。我还想拼。大家和平分手。”   大姐十分惋惜,“真不能商量商量?要孩子的话,他晚两年你早两年,这不就好了?”小妹和秦语交往这几年,她渐渐认识到他人品贵重,很难得。   余自新哈哈笑,“明天吃什么可以商量,这个,可不是能商量的事!”   宋诗远这阵子正被逼婚催生弄得心烦,“生不生、啥时候生都不能自己拿主意,那叫个屁总裁!”   她质问大姐,“你也真是的,咱们俩得永远站在小妹这边,知道么!你见哪个男总裁为这方面的事心烦?谁敢问到他们脸上啥时候结婚啥时候生孩子?那是大大得罪人的!他妈的换成我们女人,张三李四都敢腆着脸提这个话!凭什么?”   宋秋凤委屈,“我就问一句,小妹说不行就不行,我还能帮着外人?看看你,跟机关槍似的突突突一顿扫射。”   余自新给大姐揉心口,“不怕,伤口我给你堵住了!”   大姐拍开她手,“狗爪子拿开!”   宋诗远也给逗笑了,跟大姐赔不是,“昨天林通求公司尾牙,不相干的人一直追问我俩什么时候结婚生崽。真是受不了。”过几天还要到林通求家拜年,免不了又来一波。   但她也为小妹难过,“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就当得了一场重感冒。   这天晚上三姐妹跟李桂香宋家宝意思意思吃个年夜饭,吃到一半,宋家宝单位打电话叫人去火车站支援,他抱怨了几句只好去。   一月中旬寒流来袭,多省受灾,雪灾导致交通瘫痪,现在G市火车站滞留了十几万人,最近G市阴雨不断,气温只有五度,广场又挤又滑,政府调来了武警部队维护秩序,生怕出现踩踏,基层公务员也得跑去帮忙。   李桂香让服务员给宋家宝打包了些食物带走,又跟姐妹三个嘀咕,“谁会想到公务员就是政府的打工仔,一个月那么点死工资。你们想想办法,怎么给他调个不用费劲又安稳的地方?”   姐仨谁也不搭这个话茬,吃完饭宋秋凤让司机送李桂香回家,又给她红包,“过几天我要和金姐去一趟香港,你好好过年,这钱是我们三个给的,你跟老姐妹们逛街买东西用。别告诉小宝。”   李桂香笑眯眯接住,“我晓得的。”   宋家宝是当上公务员了,可是一个月才给她两百孝敬钱,给宋老爹也是两百,哼,宋老爹是给他洗衣还是伺候了?三个闺女还帮她开了银行账户,让她自己存钱,大丫头还悄悄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事多了,谁有都不如自己手里有。真是没说错!   回家路上余自新给乔自珍打电话,她那边乱哄哄的,一问,她也在火车站呢。   余自新还以为她也在等火车,“你回去干什么呀?就在G市过年吧!”   乔自珍说,“我才不回那个家过年!我是跟学校老师们一起来当志愿者了!”   她的小吃店开在中学旁边,前两天老师们也被动员了,她想起自己打工时每年回家那份艰苦,去买了些面包和水,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车站,天哪,比他们想的还吓人,乌央乌央人头攒动,带他们来的管事的说现在已经聚了几十万人,危险啊!   虽然高音喇叭一直在讲免费退票,劝大家在G市过年,可人群涌来涌去就是不动,方便面都卖到五十块钱一碗了。   管事的一听乔自珍还买了食物和水准备送,赶紧提醒,“千万别说免费送!听到免费的,人一下子涌过来可是会出大祸的!”   就一个面包一瓶水十块钱,然后再用这钱买了再送来吧。   没办法呀。   有的人十几个小时没进食没喝水,晕倒在人堆里都出不来,全靠大家举在头顶传出来的!   武警战士们挽着手臂站成一排,真是血肉铸成钢铁长城,就怕出现踩踏拥挤。   余自新开了免提,姐妹仨听着都感到又担心又心酸。农民工难啊,父母儿女一年没见了,怎么不想呢?不然谁会在寒风苦雨里站上几十个小时无望地等待?   宋秋凤问清乔自珍在什么地方,派人接他们回家休息,把她接到家问问具体情况。   乔自珍也不客气,一进门跟大姐讨热糖水喝,她冻了一天,耳朵鼻尖通红,“没吃没喝还不算最难的,没法上厕所才可怕。”挤不动,出不来,憋不住,怎么办?只能就地解决。   到了这地步,哪里还有尊严可言。   余自新对雪灾有些印象,上辈子这时候她已经到了海市,罗志安的肝病已经很严重,他们到处筹钱,准备做手术。在电视上听到雪灾的消息,她想到的是难怪这几天地下室冷得厉害,得想个什么办法给女儿保暖。   她完全没想到G市会滞留了几十万人,此时正在寒风苦雨里煎熬,她算了算广场面积和现在滞留的人数,心惊肉跳——这等于一平方米的地方挤了四五个人!   大家一起商量还能做什么。   然后余自新联系上金姐,说了她们的计划,“要是能在广场附近停车,我们弄几辆大巴车过去,改成母婴休息室,至少让带小孩的妈妈能喘口气,给孩子喝口热乎奶粉,再搞一辆姐妹互助的车,有谁要用卫生巾的,上厕所的,就在车里凑合一下。”   金姐说:“好办法!我再联系下几个港商,看能不能开了厂房,暂时安顿一下不回家过年的工人。”   好多工人想退票也不行啊,他们是从周边城市来的,工厂已经关门了,在G市住不起旅店,只能在火车站广场苦熬。   然后余自新再联系文娟,“辛苦大家了,我明天过去亲自发年终奖!”   宋诗远也赶快叫林通求一起帮忙。这下可有正当理由不去他家拜年了!   第二天姐妹团找来车子物资,车身挂着G市民营企业家协会的红布幅,文娟和金姐手下几个经理带着职员当志愿者,真的帮到了不少妇女。   余自新也去帮忙,她看到一个年轻妈妈背着一个一米多高的大包,胸前抱着一个小婴儿,她一手提着一兜子杂物,一手拍着哇哇哭的小婴儿安抚。   余自新赶紧跑过接过她手里的兜子。   这个妈妈衣服破旧,脸颊冻得红肿,耳朵边缘像是要长出冻疮了,可五个月大的小婴儿穿着干净绒衣,吃了奶,安安静静睡着,像个玩具娃娃。   不知为什么,余自新忽然掉泪。   她和几个新新的女职员提着高音喇叭,“有没有带小孩的妈妈?可以来大巴车里休息!我们有热水!”   突然人群里喊“有人晕倒了!”“快救人!”   志愿者们一刻不得停歇。   余自新奔忙了一天,深夜时还在大巴车母婴室帮忙,一个不认识的女志愿者递给她食物,“妹妹,你也坐下歇歇吧。”   她靠在车座上,车窗上起了一层雾,广场上高大的花枝灯柱光晕模糊,她此刻疲惫极了,心里空荡荡的。   这时她手机嗡嗡震动,是秦语!   她接起电话,他焦急问,“你在G市?还好么?我看到新闻……”   她说不出话,他焦急地连着“喂”了几声,她带着哭腔说,“我很好。我……我很想你。”上次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一个多月前。   秦语沉默了一秒,“我也很想你。”然后,他又沉默了一刻,问她,“你在哪里?好像有很多人,很乱?”没等她回答,他想到了——“你是在火车站?你——你安全么?”他紧张了一下子,立即明白了,“你是在帮助人?”   她“嗯”一声,他又问,“跟我说说吧,你都做什么了?”   她跟他讲这两天她们做的事,广场里现在还滞留着好多人,像随时会决堤的水坝,她有点害怕。她帮了好多人,也很开心,虽然只是一点点小忙。   他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轻声笑,“我真为你骄傲。”   两人说了会儿话,余自新渐渐平静下来,“你好么?”   秦语停顿了好几秒才叹气,“实话么?不太好。可你听我说,会好起来的。你看,这世界上除开爱情,还有好多好多事值得我们去拼命做呢,对不对?”   余自新又默默流泪,但她微笑,“你说得对。”   秦语挂电话前说,“让我继续为你骄傲吧,小女孩。”   余自新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大巴车外,昏黄灯光下,雨丝又开始飘落。   仅仅几步之遥,有几十万人此刻备受煎熬。   有很多年轻女孩眼看着“公厕前方70米”挤了几个小时就是过不去,有人挨饿受冻,有人急着要跟家人联系——他们的家乡也在遭受雪灾。   余自新擦掉眼泪,跟乔自珍提上暖瓶和面包走向广场。   爱情确实很美好。   但还不足够让她放弃自己的选择。   在除夕前一天,G市火车站终于恢复运行了,停留在广场上的人受尽折磨,他们终于能能坐上车,向着家乡前进了。   金姐和三姐妹,林通求,还有几位留在G市的港商积极帮助滞留旅客,还有乔自珍这样自发来的志愿者们理所当然受到表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家宝得到了领导的青眼。   他“无意”间跟提起,跟姐姐们吃团圆饭的时候接到支援火车站的电话,姐姐们才想起要组织帮助的。   这下领导心里可给他挂上号了,名牌大学毕业,家里条件好却很低调,长得还一表人才。   宋诗远听说了只能摇头,宋家宝啊,从小就会投机。 第191章 2008年的春天 余自新有了更明确的……   2008年初的这场雪灾过后, 余自新有了更明确的人生新目标——她要在助学女童上投入更多精力。   新新和时予新早已上了正轨,各有可靠的合伙人,近期没有大的动作, 只要按照之前确定的年度计划按部就班即可, 但姐妹基金就不一样了。   虽然基金会和公司一样有每年的财务年报, 如果需要还可以雇佣第三方审计账目是否真实可靠, 公司资产增值是否在预期内更是一目了然, 但这些年基金会在全国各地贫困山区的各种项目究竟进行得如何,余自新和基金会成员们只看过大多数项目的照片资料。   至于项目到底有没有达成她们想要的目的?钱真的用到实处了还是账面做的好看?有没有什么她们可以做到但办事的人却没想到的事情?   百闻不如一见。   她打算用化名申请加入基金会组织的支教活动,去山区学校当老师。也算是暗访。   李霖和雯雯都觉得余自新亲自去暗访大可不必, 但孙娜娜赞成,“就让她做些和平常不太一样的事吧。”   她这么一说, 几个小伙伴都不再有异议。   余自新和秦语分手的事大家渐渐都知道了。   要是余自新知道她们是这样想的,只会苦笑。   她想要去山区支教、去暗访并不是为了什么“治疗情伤”,和秦语分手这件事确实让她有了很多观念上的改变,但更重要的是雪灾期间在G市火车站的经历让她意识到,亲力亲为做志愿者帮助素不相识的人,和捐钱捐物一样有意义, 有很多时候捐助人的想法是好的, 但实地实践能让她发现更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要知道,她们办姐妹基金会可不是为了图名利,是实打实地想帮助更多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命运的年轻女性。   做化妆品要往自己脸上试妆,做广告她专门去学了几年美术基础恶补各种知识,怎么,助学帮助留守女童,只要高高在上指挥就能办好了?   可惜,实话说出来, 周围的人没一个相信她。   个个都觉得她是因为分手受到刺激了。   余自新心里憋着一股火。   这时反倒是秦语相信她,他鼓励她,还嘱咐她多带常用药物和急救箱,“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当地入乡随俗,你的目的是去探访,去观察,不是立即解决问题。既然你要用支教老师的身份,就装得像一点。”   还有一个例外是媛媛。   她不觉得谈恋爱分手是件多么不得了的事,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太理想化,太幼稚,也太老土了。   这位小少女最近很喜欢说“幼稚”这个词。评论别人的事说,评论自己也常说。   余自新认为这很好,发现自己幼稚,往往就是走向成熟的开始。   余自新用了媛媛给她起的化名“余甜甜”通过基金会的筛选,跟一个叫小马的年轻人一起出发,去西南部一个山村小学当老师。   她自以为做了完全准备了,结果到了山区学校当晚就打电话跟二姑诉苦,“褥子里有跳蚤!床缝里有臭虫!我多少年都没见过了!”咬得浑身红疙瘩,干脆不睡了,拿着蜡烛烫床缝里的臭虫。   她问二姑有没有什么土方能治这些毒虫。   二姑赶紧说几个驱虫的土方,又劝她,“不行咱就回来,也没什么丢人的。”年年都有支教的老师一周都熬不下去的。   城市里孩子心是好的,可是落到土坷垃上才发现偏远地区的条件比他们想象的还苦得多。   余自新挺乐观,“没事,我明天用硫磺皂洗洗床单,再用干艾蒿薰薰屋子。”   李霖跟雯雯私下说,这也好,没准吃一周苦头就回家了。   谁想到半个月后,她们暗中安排去“照顾”余自新的男志愿者小马先扛不住了。   他住在村公所里,院子是土墙,墙上还隐约可见不知什么岁月的红漆大字,二层小木楼,下面是火塘上面主人,厕所旁边垒了个石头猪圈,养着几头村里的年猪。原本是要过年杀了全村一起吃,养了一年猪还太瘦,村民们决定再养一年。   每天早上村里人会到各家收集头一天的潲水,然后来喂猪,这时大批老鼠从厕所和不知什么地方蹿出来,跳进食槽跟猪抢食,猪叫,老鼠也叫,两个物种互相咬,但猪的战斗力明显不如老鼠,几头猪的耳朵没一个完整的,都被咬成锯齿形了。   小马来的第一天就被这场面吓到了。然后立誓要歼灭群鼠。   村民跟他说不能用毒药,因为村里的猫狗会吃死老鼠,于是小马只能用捕鼠夹,捕鼠笼,但老鼠不但没减少,好像还跟他杠上了。   四月初山村终于暖和了,小马打开行李箱取夏衣,在箱子里发现了一窝新生的红皮老鼠崽子,彻底崩溃了。   余自新送小马同学去镇上等车,还安慰他,“你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什么时候想来再来,回去总结总结你的经验交给基金会。就算不想再来……也有别的帮助人的办法。”   灰头土脸的公交车来了,司机和乘客都知道小马是支教老师,大声嚷嚷“让老师靠窗边坐!”   小马跟几个提着鸡笼子的村民坐在一起,脸是麻木的,车开走前,他扒着窗口说:“这个地方,缺的不是美术老师,是吹笛子的人!”   山村小学的美术老师余自新看着公交车带起的尘土,半天才想起吹笛人是什么典故。   可惜呀,她也不会吹笛子,没法把村里的老鼠引到河边淹死。   五一假期刘洋和李英琪带着一车物资来看余自新时,她真用煤火钳子夹着一只大老鼠的尾巴提到水池施水刑。   水龙头一开,水流强劲,一会儿老鼠就被淹死了,然后被几条不知从哪儿跑来的狗一哄而上撕成碎片。   李英琪和刘洋目瞪口呆,余自新看见他们,扔下煤火钳子欢呼跑来:“给我带DVD了么?电视机呢?史莱克都买到了?”   当天晚上,余自新在村公所放“电影”——《怪物史莱克》联播,小孩不要票还一人给一个宝乐珠棒棒糖,大人票一块。   电视放在木桌上靠着墙根,院子里摆上凳子桌子,坐了一院子人。   放着DVD,还得有个小孩不停打扑到电视屏幕上的蛾子和飞虫。   院子里也是此起彼伏巴掌声,这个季节山村已经开始有蚊子了。   李英琪看到余自新手臂和脚腕上都是红红的蚊子包很心疼,“这里蚊子怎么只欺负你?”   余自新笑笑,“不光是蚊子。”   睡觉时李英琪明白了。他和刘洋的床板、席子缝里到处是白色蜡油,里面凝固着大大小小粉红色的虫子。他从没见过这东西,刘洋说是臭虫,吸血的。   山村夜晚很冷,蚊子也不活动了。他们的被褥枕头上除了阳光和稻草的气味,还有股硫磺皂的气味。正要睡着,楼下不知什么地方“咚”一声响,隔壁余自新说:“没事,是抓到老鼠了!”   很快又有几声重物落下的声音,不久还有铁盆蹭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拉的声响。   刘洋嘀咕,“这她每晚怎么睡着的呢?”   说是这么说,他和李英琪很快也睡着了。坐了一整天车,太累了。这一路的山路极为险峻,有些路段车子要紧贴山壁开,另一边就是万丈悬崖,不请当地人司机真不敢开。   第二天早上洗漱时,他们见识了余自新已经娴熟的捕鼠技术。昨晚那些咚咚响的重物全是就地取材做的捕鼠夹——生锈的搪瓷脸盆、不知道桌子在哪儿的木头抽屉、水桶……什么她都能用来捕鼠。   她临睡前把一块馒头蘸上菜汤,撕成小块,放在脸盆、抽屉下面,盆边缘再放一个陶瓷小酒杯,老鼠一钻进去,酒杯滴溜溜转动,盆就扣下来了。   搪瓷盆里扣的那只特别大,几乎像只小猫,难怪能拖动盆子。   村中群狗像是知道开饭时间到了,一早就在门口徘徊,余自新吹个口哨,它们蜂拥进来,有的老鼠水刑后还没死透,就地被群狗补刀。   李英琪和刘洋再次目瞪口呆。   余自新指着几只小狗,“这几只特别勇猛,我特意培养它们不怕老鼠,希望以后它们能当捕鼠犬。”   到村长家吃过早饭,刘洋悄悄跟表妹说,“这里也太苦了。”他们的老家十几年前也比这里要强不少,这里是真的一穷二白,啥啥都没。除了老鼠。   余自新笑笑,“听前辈说夏季更可怕,下雨后旱厕和阴沟里的脏污会满到街上,老鼠就在脏水里游。”   刘洋头皮都麻了,“那人不生病?”   余自新没吭声。   她带他们去村小学,这是整片地方最好的房子,虽然只有一排六个教室。另一排房子是老师办公室和宿舍,不过宿舍现在还没建好,找不来工人。年轻点的都去外面打工了。   余自新今天给三年级小朋友上课,本来应该上语文,她换了主题,让两个来给大家送书和文具的大哥哥讲讲自己的职业都做什么。   比起给别人装饰房子的哥哥,小朋友们显然对医生哥哥更感兴趣,问了李英琪好多天马行空的问题。   还有个淘气小男孩笑嘻嘻问他,“哥哥你有女朋友么?”   这里课间不打铃,是一个老奶奶负责敲钟。   学校还有一位民办老师,和余自新一样是“全科老师”,什么都教。   下课时余自新还叫几个小女孩到讲台前排队,她给她们梳小辫子。   李英琪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也能行,拿了些橡皮筋帮忙。   余自新给他一把齿密密的篦子,“先用这个梳。”   原来有些小朋友头上长了头虱。   她说,“这个年纪小孩最喜欢头碰头,一个人有了很快传染全班。”   李英琪手颤了一下,打开小孩头发仔细梳篦。   在这天之前,他对虱子唯一的印象就是张爱玲那句“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虱子”,哪里想得到虱子还会在小孩子头发根部产卵,牢牢粘在头上,用篦子篦下来时会爆浆。有的小朋友头皮上还有已经发黑的血痂。   刘洋手没李英琪灵巧,他本来也坐着帮忙篦头,只是梳完四个小朋友的头发就破防了,他跑到教室外面溜达,直到上课钟声响起也没回来。   余自新后来告诉他们,这个小学里九成小朋友都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年老眼花,还要做农活,照顾得难免疏漏,用他们自个的话说“娃娃不生病能吃能喝就好”。   刘洋两手手腕全都挠出血点了,还是觉得痒,李英琪说他是心理作用,他坚称自己染上虱子了。   李英琪问,“为什么不让小孩们剃个头呢?那不就容易了?”容易洗头,也容易抓虱子。   余自新摇头,“不要觉得孩子小就不需要照顾他们的自尊心啊!”   刘洋和李英琪若有所思。   太难了。   所有问题都搅在一起了。   要修路,要教技术,宣传卫生的观念……   单凭基金会没法解决。更别说余自新一个人了。   但她很乐观,“比我刚来的时候进步了好多呢!你们下次再来肯定能发现又有进步。”   五一假期结束,两个大男生坐在回去的车上,心里沉甸甸的,他们只送了些物资。   李英琪跟刘洋说,“我觉得,她比我们勇敢得多。”   余自新勇敢么?   她自己不这么觉得。   只是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如果她不做,就没人做。   她跟秦语说学校的情况,有些时候必须几个年纪的孩子一起上课,体育,音乐,美术,生活常识……余自新还想教大点的孩子做些小手工,他推荐了“蒙特梭利”教育方式。还请教他在加拿大的朋友,又寄了一些home schooling的书籍。北美地区有些偏僻的地方学校情况有和她这相近的,希望这些书和别的老师的经验对她能有帮助。   余自新很受鼓舞。她认真回顾自己两辈子的经验,觉得自己和二姐有个她们从来没在意过但其实非常重要的优点,不管日子再困窘,她俩都没放弃对美的追求。二姐喜欢漂亮衣服,追求时尚,她呢,从小喜欢做小发夹,拼布帽子,哪怕住地下室也要布置得温馨。   现在,她要把这颗小种子送给这里的孩子。只要有欣赏美的能力,对美的追求,有一颗自信的心,人生就有希望,总会往好的方向走。   所以,不管孩子们头发里是不是藏着虱子,她要给她们梳可爱的小辫子,教他们讲卫生,玩具少,电视常常没信号,那她就带孩子们到田野里采野花,贴在纸上做成书签,用树叶和泥巴做出拓印,捏成小鸡小狗。   五一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天早上,余自新很惊奇地发现她头天晚上布下的几个陷阱没有一个被触动。   难道,老鼠们找到更好吃的东西了?   她在水管边洗漱时,两个小孩兴奋跑来叫她,“余老师快来看——老鼠搬家啦!”   村子后面的小沟里现在密密麻麻的老鼠全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像是有股不明力量在追赶它们。   村人们引以为奇,余自新看得想吐。   难道,吹笛子的人真来了?   中午回村吃饭时村长老婆说老鼠们全跑进山里去了,村里的好多狗跟着追去,现在还有好几只没回来呢。   余自新睡了个午觉到了学校,正要上课,突然看到黑板边上写着今天的日期: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 第192章 那一天 她真希望她记错了“历史"   2008年5月12日。   余自新仔仔细细盯着这几个粉笔字, 脑子里一片空白。   很快,孩子们的说话声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耳朵里能听清的是另一个声音, 自己心脏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声。   她四肢发颤, 喉咙发干, 连向后退了几步, 后腰撞到讲台上, 差点摔倒。   班上的小朋友们惊叫:“余老师——”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余自新!   她紧紧攥住拳头,默默对自己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你机缘巧合来到这里, 也许,就是冥冥中的力量安排你去救这里的人!   她扶着讲台, 看向孩子们,声音止不住微微发颤,“同学们,我们现在要去操场做个特别的游戏,大家听老师指挥,好么?”   “好!”孩子们欢呼, 呼啦啦站起来。   “小波——”她叫最淘气的孩子, “你带同学们到操场上,大家把书包顶在头上坐地上等着老师,水壶也都带上!”   余自新看着这群小猴子走出教室,庆幸学校没按基金会原来的方案盖个两层楼,盖成了两排平房。   她到隔壁班叫王老师,王老师懵了,“做什么游戏?这正上课呢!”   余自新勉强笑,“先来嘛!”   王老师犹豫一下, 叫学生们跟着出去。她很信任这位新来的支教老师,虽然也是城里人还喝过洋墨水,可小余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   很快全校孩子都坐在操场上了。   余自新这时跟王老师说:“我刚才想起来,老鼠集体搬家,很可能是要地震。”   王老师愣住,“啥?”她立刻看到余自新在不停冒汗,小脸煞白,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老鼠搬家的事她也听说了,还有临近另一个村的小孩子说,他们家附近水塘里的□□今天早上突然都跳上岸了。   这是地震前的预兆么?   王老师六神无主,抓住小余的手,“这这,我听老辈人说过,大旱三年以后会有地震,□□搬家是因为水热……啊,这可咋办?真要地震了么?”   余自新说:“我想了想,这附近只有学校广场是块又大又平整的地,你让孩子们一队一队去灌满水壶,就坐在这儿,我跑回村子里叫人都过来!要是没地震,大家事后最多骂我,把我赶走!要是地震了……”她还是希望不要地震!   王老师也开始冒汗,“行。”   余自新不再啰嗦,赶紧跑出校门去报讯。   她完全想不起来地震是几点发生的。只隐约记得后来新闻里有很多家长在变成瓦砾堆的学校里找自己的孩子,那么地震肯定是在上课的时候发生的。   她跑到田埂上回头看了看,这所学校会倒塌么?刚建好两年,应该不会。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避难地点?   快啊!快想啊余自新!想想还有什么用得上的信息!   余自新快跑回村的时候听见学校的钟声,不是往常那种悠扬的三声,是在连续不断的当当当,钟声远远传出去,让人一听就觉得学校出了大事。   余自新稍微安下点心,天哪,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干?还好王老师和敲钟奶奶想到了。   她跑回村公所,拎起破搪瓷盆和一根饭勺也当当当敲,先叫上村长一家,“赶快把大家都叫起来!老鼠搬家是要地震了!快!快!邻村□□也搬家了!”   正在午睡的村子忽然惊动了,狗叫声、吵嚷声、小娃娃的大哭声跟乱成一片。   余自新挨家挨户叫人,有个村民跑来问,“余老师,电视机和DVD机也搬到学校吧?”   她快急死了,大吼,“这时候还管那个干什么?快叫人都去学校空地!别的村子有人通知了么?”   “已经叫人跑去喊了!”   她想了想,又对那人背影喊,“拿上被子!被子!”山里入夜冷,可别地震没事,把人给冻坏了。   她又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大喊,“吃的!吃的也拿上些!”   村子里还有人犟,“我就不信会地震!我就要守在我屋头!”   有人锁了家门跑出去又跑回来,提上个大包袱。   有人拿不定主意到底带哪条被子什么吃的。   有人磨磨蹭蹭,“真会地震啊?03年也说会地震,都没有震。”   要不是仅存的一点理智,余自新这时已经急得哭出来了——她也希望不会地震!可是——   还有,她完全没有任何应付地震时的知识!应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要往空地跑么?她做的对不对?村子里没有其他人能给她意见,她拿着手机,慌乱中不知道该打给谁,一看,一个老太太还慢悠悠往篮子里装刺绣鞋垫呢!哎唷,都什么时候了呀!   她不住后悔,为什么——为什么从重生一开始就在本子上写任何能想起来的大事,就是偏偏忘了这一件!   为什么?   因为上辈子这时候她正在医院里做活体肝移植手术!   她在手术台上昏迷了十个小时,肚子上开了一个25公分的J形伤口,在医院住了七天。   她可怜的大姐冒着自己两个女儿被徐山平他妈这死老太婆每天打骂的风险来照顾她一家三口,天天在医院和家中来回奔波好几趟。   她醒来后每天最担心的是大姐不熟悉交通出车祸或者迷路,还有,她突然一连这么多天不在家,女儿会不会害怕?她从出生就没跟她分开过这么久。   还有最重要的,要是她自己熬不过这一关,那她的女儿谁来照顾?   她出院后还要卧床一周才能慢慢起来走动。   为什么她会对这场灾难没有印象?   当一个人自顾不暇的时候完全不在意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啊——”余自新脑子乱哄哄时踩到一块石子,痛叫一声,趴倒在地。   村长老婆杏花婶赶快扶她起来,“小余老师,你咋样?”   余自新再也压抑不住,大声哭了几嗓子,心情反而没刚才那么紧张了,“我没事。白玛奶奶走了么?”   “走了!”附近这几个村子里老人都多,就算紧急撤退也慢,幸好每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多,不然不知道收拾到天亮能收拾完么。   村长说村民们都撤到学校广场了,可学校的钟声还在不停响着。   余自新心里惶惶不安,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她跟杏花婶互相搀扶着往学校走,突然间王老师发疯似的跑过来,“小余——”   “怎么了?”   王老师上气不接下气,“小波呢?你看见小波了么?他跑来找你了!”   小波!   余自新血压飙升,没见着这熊孩子呀!他会去哪儿呢!   余自新深呼吸,“你们先去学校,我猜他是到村公所找我了。”   这两人起初不愿意,非要陪她去找小波,余自新坚决制止,“你们去学校,小波奶奶现在肯定急得不得了。”这两人都五十多了,真有什么事跑得也慢,余自新安抚她们,“我找到小波就追上你们。”   余自新跑回村公所她的住处一看,史莱克和各种DVD碟不见了,可能小波是回来取这个了?可这孩子现在跑哪儿了?   她又往小波家跑。   杏花婶和王老师跑回学校,逢人就问,“小波呢?谁看见小波了?”   附近村子的人也都聚在操场上了,乱哄哄的,有人在大发脾气,“乱敲什么钟!把人全引到这里干什么?谁讲会地震!”   到处是大人呼唤孩子的声音,狗子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大事,但嗅得出空气里的紧张,也兴奋大叫,还有人抱来了家里的鸡鸭,叽叽嘎嘎,乱作一团。   “王老师我在这儿!”一个小男孩从人群里挤过来,“小余老师呢?”   王老师抱住这熊孩子,用力拍他屁股两下,“小余老师还在村里找你呢!你乱跑什么?”   “我去拿史莱克了……”   王老师没心思再理熊孩子,叫杏花婶找村长打电话给小余。   村长正在校门口跟邻村的人吵架呢,“我哪知道会不会地震?我们全村都看见老鼠搬家了,你不信去问娃娃们啊!他们不会撒谎……阿旺他们村□□也跳出水塘了……”   正吵得气粗,村长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还以为自己是高血压了?被气到了?再一看,所有人好像都这样……?他心里一咯噔,不好!   轰隆——   大地剧烈颤抖,校门口那座钟乱晃,没人敲也嗡嗡作响,紧接着,校舍后面只起了架子的员工宿舍像小孩搭的积木一样轰隆隆倒塌,校舍的水泥台阶,钢筋,玻璃窗,门框,石砖,全都在发出呻|吟,像有无形的大手在拧动撕裂。   王老师紧紧抱住她身边的两个孩子,抬头看向高处的村子,大喊:“小余!小余老师还没出来呀——”   远处群山都在颤抖,荡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很快隐没了村子。   地震来临时,余自新在小波家。   他家在村子边边上,家里几间瓦房,院子挨着一面山崖。   她也以为自己是跑太久眩晕了,但随即,她知道,是地震了。   余自新赶快往外跑,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脚下的地剧烈颤抖,她摔倒在地上,四处找不到任何能扶的东西,小波家的房子变成了碎积木,尘土瓦片木头梁玻璃窗全被掰碎了,灰尘弄得她看不清,只能爬在地上蜷缩身体。   稍微能站起来了,余自新失去了平衡感,东倒西歪跑到厨房门口,本想去拿灶上的大锅当龟壳防护,可头又一阵晕,一屁股坐地上,随手捡起一个藤编筐子扣在头上当安全帽。   她还来得及再做什么,大地剧烈震动,仿佛天崩地裂,她惊叫着本能到处抓,什么都没抓住,耳边轰鸣着,眼睛被藤条筐遮住失去视线,身体先是失重,紧接着重重撞在石块上,像颗铜锅里蹦的炒豆一样噼里啪啦被打得全身剧痛。   余自新醒来时,眼前看不到一丝光明。   她起初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天都黑了,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惊恐地喊了两声,她被埋在石头块下面了。   惊恐过后,余自新找到口袋里的手机,还有一半电量,可是一格信号都没有,她口袋里还有几根棒棒糖,原本是给小朋友的奖品。   她用手机的光亮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小波家的院子跟着整块断裂的山崖摔了下去,很难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被几根梁柱和窗户木框困住,可又让她免于被碎石块砸烂,但她想要爬出来,比登天还难,她能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但比老《西游记》里孙悟空的处境稍好一点,虽然没法坐起来,但两臂可以自由摸索,趴俯累了还能翻个身。   她告诉自己,冷静。村子里的人知道她去了哪儿,等余震过后他们会来救她的。   可是,十几小时过去了,余自新仍没能等到救援。 第193章 值了 后悔?不后悔。遗憾?不遗憾。……   “快呀!火把呢?再找找菜油, 多做几个火把!”   “还有藤筐没有?”   在山脚下一处坍塌的废墟,几个村子的青壮年集中在一起,用手搬, 用肩挑, 排成人龙, 把石块抬走, 几个老人举着用破布蘸菜油做的火把。   他们已经连续不断地搬运、挖掘了十几小时了, 从下午到黄昏,从黄昏到深夜,又从深夜挖到黎明, 好多人的手磨出了血泡,又累又饿, 喝几口凉水继续搬石块。   5月13日的清晨阴云低沉,阳光久久不愿出现。   村长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山石,忽然哭了起来。   这堆石头好像一点都没减少。   地震引起了山体滑坡,他们跑来时,哪里还看得到村公所!二层小楼、院子、围墙外小余老师种的花花草草……全都没了!没了!变成了一座小石头山。   村长一哭,更多人跟着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 村长擦擦鼻涕, “接着挖!我就是用手刨……”   突然间,大家听见石头下面有呻|吟声!   村长愣住,大喊,“大家别出声!”   所有人屏住呼吸,仔细听,真的有微弱的呻|吟声!   力气和希望一瞬间回到人们身上。   “快!快挖!”   “小余老师——你再忍忍!我们来了!”   “你莫怕!我们来救你了!”   “坚持住!”   “盆呢?敲起来敲起来!让她知道我们在外面呢!”   几个村的人分成几班,轮流挖掘,老人和妇女带着孩子们守在学校广场, 胡乱煮了些吃的给他们送来。   村长每隔一段时间就问,“去送信的人回来了么?挖掘机和车啥时候能来?电话通了么?手机呢?”   直到中午,他没能得到哪怕一个肯定的答案。   群山环绕的村子虽然不在震中,但通向外面的山路毁掉了,只能步行去求援,离这里最近的大村寨在二十公里外。即使去报讯的人一路顺利,能立刻带人返回,最快也要隔天才能到。   想到这里,村长的眼眶又酸了。小余老师,你千万要坚持住啊!   几百米外被另一处滑坡的山体盖住的余自新喊得嗓子都哑了,但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她安慰自己说,没事,大家肯定是挖错了地方,以为她在村公所呢。那小破木楼一会儿就能挖起来,到时发现她人不在,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保存体力,等待救援,也努力自救。   比起饥饿,受困者最怕没有水,可她在被困的地方发现了水,这就能让她活得更久了!   几个小时前她实在太渴了,在身下的泥土石块里乱翻,希望能找到几根草嚼一嚼,这么一扒拉,还真的摸到了一小片草地。啃了几片草叶,补充了一点点宝贵的水分,余自新更清醒了,她左臂没法动,就用牙又撕又咬,咬掉右手的衣袖,按亮手机,在堵在她前面的窗户框上拔了块碎玻璃,包上布挖起草根。   她挖草根是想充饥,但没想到在黑暗中挖了一会儿,小坑越来越湿润,有水!有水渗出来!   天不绝我!   用衣袖过滤过的水还是带着难以形容的泥腥味,但她如饮琼浆。她特意看了下手机,记住时间,想看看这个小坑渗水的速度。   喝了水,余自新休息一会儿,左臂痛得更厉害了。她用手机照过,手臂可能是骨折了,肿得吓人,一动疼得钻心。但她已经算是很幸运了,没有其他严重的伤势。   她再次按亮手机,观察自己所处的困境,希望能找到生路,或者食物。   她对自己说,我必须活下来。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地震过去二十四小时了。   山石堆前的村民们感到绝望,就在十几分钟前,山体再次滑坡,大量石头冲了下来,幸好躲避及时,没人受伤,但是他们前面二十个小时的努力全白费了。眼前的石头堆看起来好像比之前还要高大。   不少人瘫坐在地上哽咽起来,更糟糕的是,天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了。暴雨可能会造成泥石流。   与此同时,宋秋凤宋诗远林通求,还有二姑和刘洋,全都到了Q市机场,但没法更近一步,通往灾区的公路损坏严重,除了抢险救援车辆不能通过,而有些地区的路坏的根本没法走。   他们只能暂时住在市区宾馆,希望可以重金聘来愿意去灾区的本地司机和车。   而在G市机场海关,秦语被告知,去Q市C市的航班暂停。   海关人员拿起他的瑞士护照,“非常时期,我们会安排外籍人士暂住在市区酒店,一旦通航就通知您。请您谅解。”   李婉晴和媛媛也焦急得不行,她们打了很多通电话,但一直没人接。   终于,李婉晴打通了老妈的手机,还没来及说话,钱效云就哭起来,“我们家天要塌了!英琪这傻小子跑去灾区了!”   昨天晚上就跑了!   骗他们在学校。   刚才打电话来说已经到了灾区了,然后就关机了。也不知道是没信号了。现在人不知道在哪儿。   李婉晴只好安慰她,“我看新闻说灾区现在只有军车才能过,他去了也得被拦下来!你别着急了。我爸呢?你们俩高血压药按时吃了么……”   其实儿子媳妇也这么劝过钱效云了,只是孙子一刻没确认安全,她就心焦。   但李英琪并没像他们想的那样被拦下来。   地震的新闻一出来,他立即打余自新手机,打了几次没打通,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还有急救药品,给爸妈发了条短信,就出发了。   他没有选飞机、火车,直接开着车去了。   5月13日晚上九点,他到达了五一时跟刘洋一起租车的小镇。   他路上也遇到过几个关口,他拿出交大医院的工牌,“我是医生!我女朋友现在在灾区,让我过去吧!”   这时刘洋和家人在Q市四处托人找车。   李英琪找到上次雇的司机大叔,可人家不愿意出车,他们镇子离震中有一百多公里,有不少老房子倒塌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太大伤亡,但他家里需要人。   他劝李英琪也不要去,“电话手机都打不通,山路有很多地方滑坡了,从前开车最多几小时就到了,现在可不晓得要走多久!万一再遇到泥石流,那命可就搭里了。”   李英琪想了想,“那你能帮我借辆自行车或者摩托车么?我是一定要去的。”   大叔无奈,“行!不过你要睡一会儿,吃个饭。你要去救人,不是去送命啊!你不听我的,我就不借车给你。”   午夜时,李英琪再次准备出发。   大叔给李英琪搞来了辆加了嘉陵马达的助力自行车,还有摩托车头灯。   凭着这辆改装车,李英琪在5月14日拂晓时到了A县。   从这里开始,盘山公路坏得很厉害,有的路段像被叠起来又散开的缎带,露着小石子截面,李英琪扛着车过去,又向前走了一段,眼看“翠平方向十公里”的路牌就在眼前,却过不去了,路上堆着四五米高的大堆碎石,还不断有小石子、泥浆、植物从山壁上滑下来。   他爬上石堆,更是心惊。前方的路几乎全部毁了,优点路段整块路面断裂,摔下悬崖。   只能弃车了。   他爬过碎石堆,继续前进。   她就在前面。   这最后十几公里的山路,李英琪走了快一天。   中午时他太累了,跟自己说只是休息一下,还用手机订了闹钟,但惊醒时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而且还下起了雨。   5月14日晚上九点多,李英琪终于走到了面目全非的山村。   这时,距离余自新失踪已经过去了快六十小时。   而村民们的营救挖掘也已经进行了这么久。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救她。   山体继续滑坡,还有两次小的余震,他们终于移开了大石块!   “要救出来了!”   “加把劲啊!”   “小心小心!”   李英琪远远看到火把在细雨中闪烁,走得更近了听到村民的喊声,他一边跑一边喊“余自新——”   很快有人发现他,“是你!”   人们为李英琪让开路,他还没走到石头堆前面,就听见老村长“嗷”的一声嚎哭,这哭声中充满的悲愤和不甘,李英琪一听心都凉了,他像个机器人迈开两条腿走近一看,虚脱般坐在地上,傻笑了两声,心脏又扑通扑通跳起来,血液再次被送到全身各处。   不是她。   活过来了。   村民们听到的“呻|吟”声,是两头被压在小破楼下面的猪猪发出的。   难怪他们快挖到的时候一直喊余老师没人应呢。   “那余老师在哪儿啊?”有人哭着问。   村长又哭起来,捶着地,“我该死呀!我该死呀!”耽误了这么久,余老师本来能获救的,也被耽误了!   王老师和杏花婶捶胸顿足,“我们才该死!她去找小波了,我们怎么就没想起来到小波家看看。”   其实有人去村子各处看过了,小波家和住在边上的几家房子也塌了,小波家整个掉到崖下面去了。   但真没人想到村公所下面没人。   余自新的手机在几小时前耗尽了电量。   她最后看了看时间,这时距离她被埋住已经快72小时了。   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以前做过篇雅思阅读理解,讲的是灾后搜救,灾难发生24小时内是黄金救援期,在48小时内,被困人员仍有一半几率可以获救,但过了72小时,生存率就只有20%左右了。   她能撑这么久,还得感谢下雨了,雨水从石块缝隙里流进来,她用玻璃沿着自己右手能伸到的地方挖了半圈小坑,将雨水引到最初挖的小坑里。有时太渴了,就直接用指尖接一点石头滴下来的水滋润一下。   手机也起到很大作用,能照明,能看到时间,这就是她的希望。   她不知道手机没电后她要怎么撑下去,但是,有水喝,还有一点点食物,她给自己打气,一定得坚强。她的亲人们,一定在想办法营救她。   可手机提示电量即将耗尽时,她还是留下了“遗书”。   跟上辈子比,自己这次重生依旧算不上完美。有很多机会错过后她才想到,哦,对哦,我怎么没想起这个,还有,竟然没“预测”到地震,真是,唉。这要搁绿江网写成小说,作者都得被骂出花来。   要是还记得地震的事,无论如何,她会想办法救更多人,但现在再想这个已经没用了。   可往好处想,她救了小学上百个孩子呢。还有村里的人。   唉,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生呢?   即使是重生,也不可能完美的。   如果这次她无法得救,有什么遗憾么?   她仔细回顾自己重生这十二年,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她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大姐,二姐,乔自珍,雯雯,二姑,姑父,洋洋,还有李婉晴媛媛母女。这就值了!剩下的,都是赚到的额外收获。   她还收获了一份爱情。   她跟贫穷作斗争,跟命运斗争,跟自己斗争。最难的,大概是跟自己的自卑斗争。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帮助更多的人。   她又想到,如果,她和秦语没有分手,也许她就不会来这里支教,此刻就不会困在暗无天日的废墟下面。   那么,她后悔么?   她在黑暗中摇摇头。   没有什么人生是不会后悔的。   生孩子会后悔,不生孩子也会后悔。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即使再重生一次,做了和上次相反的选择,仍然会有河流的岔道在前面等着呢。   真要不后悔,就让自己每个决定都出于自己“想要”“想争取”而做,而不是被舆论被社会被亲人爱人所裹挟着推搡着,随波逐流做出的妥协。   如此,她没有遗憾。   余自新打好腹稿,用手机录音,把自己各项遗产全部交给姐妹基金会做为助学女童的专款,由两个姐姐监督处理。   然后她又给姐姐和郑律师编辑了短信简单说明。   短信还是发不出去。   这说明信号塔还没修好,有可能公路也坏了。   也许,她真的等不到专业救援了。   不,不能这么想!你有水!你还没有受很严重的伤!这已经比许多受困者幸运多了!你要坚持下去。   余自新咬咬牙,又用玻璃挖草根。她把挖到的草根一条条放在脸前,数了数,十五条,这够吃一天了吧?继续挖。坚持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发抖。   也许是趴在泥土地上太久受凉了,也许是伤口感染了,她知道自己在发烧。   她拿出棒棒糖,含在口中,可是甜味让她一阵恶心。但她吐不出什么东西。   余自新捏着棒棒糖,忽然想到,把糖放在地上,引过来一群蚂蚁,能不能吃蚂蚁呢?蚂蚁会比草根好吃吧?   她把棒棒糖浸在水坑里,放在挖的坑槽外圈。   这几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累得不行,身体又一阵阵颤抖,意识也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她:余自新!余自新!   我在这儿!   她大喊,爬起来,脑袋撞在木梁上,好疼!   她在黑暗中仔细聆听,真的有人在叫她!不是幻觉!   她摸索着,找到一块石头不停敲击木窗框,我在这儿!   轰隆——   余自新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线,比她有生以来见到的任何光都刺眼!痛得她双目流泪,可她还是要竭力睁开眼睛看这宝贵的光明,她嘶哑大喊:“我在这儿!”   一片欢呼中,有人往她头上蒙了一件衬衫,紧紧抱住她,“余自新!别怕,我来了。”   她恍惚中看到了胡子拉碴的李英琪,又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了——李英琪怎么会在这儿?他什么时候会这么邋遢?我真的得救了么?这种幻觉在她昏迷中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她大哭着,他搂住她安抚,“你安全了!安全了!” 第194章 救灾 真正的英雄主义   在余自新苦苦支撑的时候, 地震灾情也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   5月14日上午,十五位空降兵勇士冒死从五千米的高空跳向被强烈地震变成“孤岛”的灾区。   云层浓厚,群山险峻, 气流急乱, 在下降时有几人的降落伞无法打开, 自由落体了一千多米, 幸好备用伞打开了, 落地时地形复杂危险,几位勇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位战士大腿被树枝扎穿, 但他们不顾伤痛,快速展开侦查了数十个村庄的受灾情况, 开辟了数个机降场,让直升机搭载着大量救援物资、工具和人员进入灾区。   他们为“孤岛”带来了希望。   李英琪和村民们在15日早上找到了余自新被困的石头堆。仅从地面上看,完全看不出小波家的房子被掩埋在下面,但一群蚂蚁在石缝和草地上画了一条黑色的线,指示着这堆石头下有异常。   村民们再次手提肩扛,搬走石块这次他们搬得更快了。   16日下午, 通讯恢复了。   一位支教老师救了全校孩子和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却被困在废墟里的消息快速传开。   17日清晨, 一架直升机降落在小学广场上。他们带来了专业搜救工具帮上了大忙。   所有人又努力了近十个小时,终于救出了被困的老师。   余自新在掌声和欢呼中被抬出来,李英琪脱掉衬衫蒙在她头上,可她还是觉得眼睛刺痛,她又有了力气,紧紧攥着李英琪的手,哭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波呢?他没事吧?”   熊孩子嗷嗷哭着过来, “余老师——”   余自新眯着眼睛缝看到小波,这小孩这几天肯定不好受,鼻涕眼泪和尘土糊得小脸像花猫一样,“是老师忘了跟你说这次不是真的游戏。没事了,老师已经安全了。别再哭了。”   余自新在直升机上才知道自己摔落了二十多米。要不是她戴了个藤筐当安全帽,很可能早就Game Over了。她必须尽快去县医院治疗。   这段路程让她深深怀疑是不是脱离生命危险后身体就会放大原本没有危及生命的各种伤痛?为什么现在更疼了?李英琪一直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就快到了,你会好起来了。”   余自新再醒来的时候是医院病房。   大姐坐在病床边流泪,眼睛红肿。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上辈子做捐肝手术的时候。   再仔细一看,大姐虽然两眼肿得跟毛桃似的,可是年轻貌美,病房病床样子简陋——这不是在海市。   余自新这才缓缓舒口气。   “你醒了?”大姐赶快站起来,“疼不疼?还有哪儿难受?你呀,以后可别再逞英雄了!我跟二姑她们都快急死了!”   余自新还笑,“我全须全尾的,别哭了。”   “啥全须全尾的!”大姐哭得更厉害了。   余自新吓一大跳,赶紧支着手肘起来打量自己——我去!半边身子都成木乃伊了!不只是左臂骨折么?怎么两腿也包上了?   大姐说话都打着哭嗝,“你知道一共打进去多少钉子吗?你两只脚也骨折了,还不止一个地方,我听小李医生说的那些骨头的名字都好多个!”这以后要走不了路可怎么办?   余自新这才感到两脚脚背也疼得厉害,她哼哼两声,岔开话,“李英琪呢?”   “小李医生忙着治疗病人呢。”   李英琪一直忙到傍晚才有空来看她,他开了个小后门让二姑他们也进来,一家人终于团聚。   二姑和二姐哭得不比大姐轻,尤其二姑,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余自新很自觉地不吭声,她害他们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听几句数落算什么。   二姑说完,二姐又眼泪汪汪嘟噜余自新,李英琪轻轻咳嗽一声。   二姐一怔,吸溜一下鼻子,林通求赶紧递给她纸巾,“让妹妹头休息吧,她肯定还疼呢。”   余自新趁机哼唧几声。   二姐先瞪林通求,再瞪她,“等你养好再算账。”   众人鱼贯而出,二姑回头看看李英琪,刘洋从他旁边走,在他肩上拍一下。   余自新跟他四目相对,沉默一会儿,两人异口同声:“你吃饭了么?”   李英琪笑,“吃了两个花卷几口菜。你呢?”   余自新静静看着他,隔了一两句话工夫才说,“谢谢你。”   李英琪微微皱眉。他想起两人第一次正式交谈是在东京的出租车上,他劝她走正轨念书,她也说“谢谢你”。这么一想,心里不知哪儿忽然酸软儿委屈。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   可这时,她又说了一次,“谢谢你。”   他愣愣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这两句话微妙的不同之处,不由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目不转睛看着她微笑。   她此刻鼻青脸肿,半边身体被绷带包得像木乃伊,可在她眼里依然可爱极了,像拉斐尔前派画家笔下人物。   他心脏突突乱跳,发现这次她没有抗拒他的肢体接触,忍不住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一时间挤在喉咙里,最后只有一句话冲出重围:“我想要你好好的。”   余自新突然流泪。   她还没来得及梳理情绪,病房门口有人叫李英琪,“医生,有个骨折的病患刚送来!九岁的男孩,严重脱水。”   李英琪握一握她的手,“我去看看。”   余自新笑着点头,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只是合一下眼,但很快睡着。   十几天后她看到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第二版上有她的照片——她刚被救出来,头发身体盖了一层灰不溜秋的泥浆,眼泪在泥巴脸上冲出两条白印子,像足电影里的难民,旁边李英琪一手拥抱她,一手撑起衬衫蒙在她头上。   前往灾区的记者听说了这位老师被困,跟着直升机和救援人员来到山村,听村人说李英琪是老师的男朋友,从海市火速奔来找她,徒步走过最危险的路段。   还有什么比这更感人的呢?   记者拍下了这一幕。还在报道中说她是一位奇迹生还者,被困整整五天,一百三十多个小时。这位支教老师被救出来第一句话是孩子是否安全。   余自新看到这里真是有点羞愧。   其实她在心里骂了小波熊孩子好多遍的。刚被救出来那时候她是真担心,自己经历这么一场劫难,要是熊孩子平安还好,要是出点什么事可亏死了。   小波这熊娃被奶奶胖揍了好几顿。前天他偷偷走路来看她,给她拿了一颗捂的热乎乎的鸡蛋还有他在路上用狗尾草扎的兔子。   余自新可能余生都不会知道,秦语比她早好多天看见了这张报纸。他没来Q市见她,也是因为这张报纸。   被困在G市时秦语心急如焚,每天都去机场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坐上去Q市的飞机。   他看到了这张报纸时并没有一眼看出灰头土脸的她,而是先看到了英俊而憔悴的李英琪。像多年前一样,他张开双臂,把衬衫遮在她头上。   秦语一时失态,从旁边的乘客手中夺走报纸,仔仔细细读了几遍,她已经脱险了。太好了!然后他黯然想到,自己已经没必要再去找她了。   余自新得知秦语要从G市返回法国,有点失望,但又觉得这样最好,灾区现在情况哪里适合来呢?公路铁路交通几乎瘫痪,在医院时不时能听到悲痛欲绝的哭声,天气渐渐炎热,遇难者遗体要尽快火化,有些人只来得及和亲人见最后一面,连想要正式点悼念都做不到。   但即便这样,还是有人排除万难跑来。   5月20日这天下午,楚健来了。   余自新这时还是木乃伊造型,忽然间感到有人站在病房门口看她,她转过头,惊喜地小声叫:“臭臭!”   楚健全身衣服皱巴巴,满脸欷歔的胡子茬,头发乱成鸟窝,可不就是臭臭?   他咧嘴笑,看看靠墙睡着的李英琪,轻轻走过来,指指T恤胸口黄绿色污渍,“这是货真价实的鸡屎。我挤卡车来的,旁边刚好坐了位拎了一笼鸡的老乡。”   余自新比个拇指,“谢谢你来看我。够义气!”   臭臭皱皱眉笑,忽然怔怔看着她发了会儿呆,他再看看手里还端庄捧着饭盒却睡得人事不知的李英琪,凑近余自新,小声嘀咕,“我这会儿要是把你抱走他都不知道。”   余自新嗤笑,“我现在身体里有五块钢板二十几个钢钉,快跟金刚狼一样了,敢抱我?戳你几个洞洞!”   臭臭轻笑着摸摸她头发,“看来你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傍晚三个人聊天,李英琪听楚健讲他最近一年做的那些“生意”大为不安:“都是合法的么?”   楚健笑,“对呀,全都合法。”   李英琪深深皱眉。那就更可怕了。   余自新认真建议,“臭臭,你要不要考虑回国?”连他们这些不怎么懂金融的外人都觉得这些生意如同玩火,说不定大厦倾塌就在眼前。   楚健正经地说:“我确实有这个打算。现在更确定了。TR连锁酒店的张经理最近成立了投资基金,想邀请我加入。我们想要做专业投资人。”   TR酒店去年在美国上市,也是楚健操刀。他和张经理一见如故。但要回国重新开始,他还是有些犹豫的。   不过,现在他不再犹豫了。   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迫在眉睫,这次地震后国内肯定要进行大规模重建,两者相加,一定会促生大量投资机会。   其实,每次危机都伴随着机遇,就看谁能抓住。   楚健没跟余自新讲这些,他想起发生911时他打电话给她,问她,他们是不是太冷血了?想到的只是自己的签证和外贸出口会不会受影响。   楚健在灾区呆了一周才走。   本着是个人就得当壮劳力用的原则,他也去当志愿者了,每天累得要死。   这时金姐代表姐妹基金会和G市民营企业家包了辆专机来了,带来大批帐篷,卫生巾和饮用水。   她看到余自新这个木乃伊样子,“唉,妹妹,这次包机主要就是想送你回海市。姐姐们都担心你在这里医疗条件不好,以后长短脚。”   余自新自然承情。   况且她这时留在灾区也帮不上什么忙。   回到海市,余自新住在二姑家,每天就是静养吃喝。媛媛终于能跟她联系上了,“哇,姐姐,你现在可是传奇人物了。”   余自新只得苦笑。   李英琪比余自新还要晚上一周才回到海市。   交大医学院来了医疗队,他这样的实习医生在附属医院就是打工仔根本没资格来,既然现在找到组织了,那就继续干活吧。   他们走的那天公路交通还没完全恢复,有个路段砸下来一个房子大小的石头。   李英琪后来告诉余自新,他们医疗队在一周内就治疗了一千两百多个病人。难怪累成那样子,正吃着饭,只要一靠着墙就能睡着。   请看作话 第195章 2008年的危与机 各种buff都加……   伤筋动骨一百天。   等媛媛八月暑假时飞回来, 余自新还是废柴一个,她干脆借着这难得的空闲,仔细钻研秦语的朋友从加拿大寄来的那一大箱子关于home schooling和蒙特梭利教育的书籍, 顺便躺在床上看了奥运开幕式和比赛。   钱效云本来密切关注着李英琪的动向——怎么能不关注啊!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他家李英琪喜欢这个姑娘了。   可是小余吧……唉, 姑娘是个好姑娘, 可是……   要说家世呢, 小余那个糟心的爹死了好几年了, 糊涂妈跟着弟弟过,弟弟现在也是公务员了,小余自己和她两个姐姐就不用说了, 都是能干人;至于小余之前谈了个五年的男朋友,咱们也不是封建思想的人, 但是吧,小余这次受伤可严重呀,骨盆也有骨折。钱效云偷偷问了几个医生朋友,有人说以后怕是不能生育,有人说没事。唉,这世上就没十全十美的事。   媛媛一回来, 钱效云慌得顾不得李英琪了——她带了个叫斯科特的男孩子回来!   哎唷, 洋小囡长得是真好看,可是一句话听不懂啊!鸡同鸭讲。要媛媛翻译吧,这个小活狲阴阳怪气的,一看就不安好心。唉,儿孙都是债呀。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钱效云打电话说李婉晴:“你怎么不管管?媛媛真要跟外国人结婚呀?”   李婉晴像是不以为然,“哪里就到结婚的份上了?她还小呢,大学都没上完,就跟过家家一样, 玩一阵就放下了!”   其实李婉晴心里还是担心的,她偷偷跟余自新通了几回气,余自新只好跟她说,媛媛说了,英国随便一个社区图书馆里关于性教育的书籍都一大堆,还分年龄段,从三四岁往上都有。   她还安慰李婉晴,“他们这一代接收信息的渠道比我们多多了。”可她没敢说,媛媛提过他们大学自习室大厅时不时会放免费安全套。   媛媛带小男友去见余自新,小男生没被这位木乃伊大姐吓到,还帮她推轮椅拿拐杖,听她说去山村支教的事津津有味,还认真问,“我要是想去当老师,也可以吗?怎么申请?需不需要汉语水平考试?要不要教师资格?”   余自新还真没想到请外教,不过,要是作为老师的朋友来参观肯定没问题的。小朋友们也应该多见识见识,这个世界很大,有各种各样的人。   “我去问问吧。随时欢迎你来学校参观。”   斯科特去帮家里阿姨做饭时,余自新半开玩笑问媛媛,“还记得你的初恋奇犽吗?”   媛媛大笑,“我永远爱奇犽!”   余自新起初以为斯科特是媛媛同学,聊天时他说在隔壁城市上大学,那这俩人怎么认识的呀?   媛媛说四月时她去隔壁城市参加保护奥运圣火游|行,队伍里有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就这么认识了。   余自新一下抓到重点,游|行?嘿,这幸好是没让钱效云他们知道。   然后她又意识到,媛媛当时也没把要去参加游|行的事告诉她。   她心口像被一只小手打了一下,忍不住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她面前的年轻女孩。   媛媛去年已经成年,她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有自己的判断力,她会主宰自己今后的人生。   她已经长大了。   这一刻,余自新既失落又欣慰,伤感的同时又觉得快乐。这不就是媛媛从前的愿望么?想和帅哥谈恋爱。现在愿望成真,为什么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眼眶酸溜溜的呢?   余自新揉揉眼睛,想起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小媛媛的情形,她穿着粉红色的羊毛衫,头顶毛绒绒,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门牙中间的缝还没合拢……   她好像已经永远失去那个小女孩了。   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可重逢之后呢?   她们各自会有新的人生,新的故事。   媛媛看出来余自新的失落,但理解成她想念山村小学的孩子了,“姐姐,明年暑假我跟你一起去支教。或者复活节假期也行。”   媛媛回英国时奥运还没结束,美国华尔街再次发生海啸。   随后欧美多国中央银行向金融市场注入巨额资金,但全都像同泥牛入海,屁用没有。   很快数家大投资银行接连倒闭或被政府接管,华尔街的巨头们竟然仗着“大”而不倒,跟政府讨价还价,露出人类最无耻最丑恶的面目。   一个月后,美国政府宣布拿出7000亿美元为这些贪婪的大银行擦屁股。   紧接着,欧洲多个国家的银行被国有化。   这些大银行疯狂扩张的时候没跟人民分一分钱,可破产时却要全体人民当接盘侠,许多人失去养老金和住房,这些银行的高管们还在华尔街的阳台上喝着香槟,坐私人飞机。   然而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呢,或者说,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10月,冰岛成为这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中第一个破产的国家。   楚健这时已经回国三个多月了,他和张经理等人成立了一家风险投资公司,在全球募集了近10亿美元的投资基金。   他向余自新伸出橄榄枝,“你们姐妹基金要加入么?”   他们主要专注于传媒,医疗,消费品和服务还有工业科技四个方向,立志要做投资人背后的投资人,跟姐妹的投资方向完全不同,体量也要大得多。   短短几个月,他们已经用现金入股的方式投了一家点评网站,两家物流公司,还有一家信息类网站,全是余自新上辈子耳熟能详的名字。   她只能说,楚健的眼光真毒。   这时,余自新感到如果刨除她对未来的了解,她的知识和见识很可能不足以做判断了。   她重新审视楚健,2001年盛夏他说过,他当初来时予新见她是在寻找盟友,他跟她惺惺相惜,他相信他们分开后会各自成长,终会重逢,互相成就。   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余自新没有立刻给楚健答复,“我会让基金会认真考虑的。”   一周后,她们加入了。   两周后,11月9日晚上,国家宣布“四万亿投资计划”推动经济。   楚健赶在这之前买了两套汇宁花园的大平层。   庆祝乔迁时余自新和李英琪都去了,楚健递给他俩香槟,“嘿,新时代要来了!”   新时代确实来了。   很多人听到四万亿摩拳擦掌,激动得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扑出去咬掉一块肥肉。   方悦棠也夜不能寐。但他想的不是怎么去咬肥肉,而是,他是要在香港再看看风头,还是立刻转机飞去温哥华。   大佬倒了。   大佬被软禁后他们才发现原来一年前中央就设了专案组,有一百多个人每天收集、分析他们的一言一行,他们跟谁吃饭会晤,说了什么,跟谁睡觉,又说了什么。不仅搞了卧底,还“策反”了好几个情妇。   方悦棠刚一到香港很快又得到消息,廉政公署也要搞他。他当初拿香港身份是为了随时可以飞去世界各地,可现在这个身份反而又掣肘。   这时方悦棠只能再联系前老丈人,老李同志倒是听他讲话,不过,只淡淡说,“你和现在进去这位都是胆子大,能办事,也能闯祸。我们已经老了,你黄叔叔也去见马克思了,就算我们抛出老脸去求门生们,最多只能帮你求来判十年,可以保外就医。”   十年?   方悦棠听出弦外之音,大佬很有可能判二十年。   他立即飞去温哥华。   方悦棠这帮人作鸟兽散,海市的顶级消费场所不过安静了几天,歌照唱舞照跳,在经济政策刺激下,似乎还比往日更繁华了些。   也对,这个城市从一百年前就是如此,铁打的十里洋场,流水的各路角色,你方唱罢他登场。   年末时那位帮余自新安排过大佬见面机会的掮客又找到她,问她要不要趁机拜一拜新来的大佬?   他晓得的,原先那位和方先生跟她不怎么对付,不过这一位可跟之前那位不一样。   余自新用现成的理由推搪,“我马上要再做手术拆钢板!”其实这一位也只在海市一年多。   想想也怪好笑的,当初花团锦簇,大佬、主宾、凑趣的、献媚的、巴结的……现在全如流水落花,反倒是这位掮客,从老李同志的时代一直活跃到现在,坚如磐石。   2009年的春节早,1月25号就除夕了。   春节前一周余自新在医院拆掉最后一块钢板,张欣悦和赵婷到二姑这儿看余自新,说起公司的人事变动,“……已经找到接替王宇的人了,签好了合同,过完年就来上班。”   赵婷叹气,“真没想到,王宇会是这个结局。”   张欣悦冷哼,“他全是自作自受。”   王宇和她们是时予新第一批正式员工,当初余自新问每个人为什么要留下,王宇说他大学不是顶好的,喜欢时予新的气氛。当时楚健就总对他露出鄙夷之色,每次公司搞团聚,只要王宇一靠近,他就会谨慎地守护在余自新身边。但是余自新早就知道王宇怀的什么心思。嗐,不就想借“爱情”上位么?   他真没胜算。罗志安至少还是个帅哥呢。王宇有啥呢?怎么就会自信地觉得他能拿下自己的女老板呢?   但他干活儿还算卖力认真,余自新也不亏待他,就拿他当普通员工。   没想到啊,这个人在时予新几年,混成元老了,眼见女老板攀不上,改打周围女同事主意了。   他仗着组长身份,动辄语言骚扰女下属,讲黄色笑话,人家发怒了,他就笑,“哎呀,开个玩笑!你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啊?”   真咸猪手他到不敢,但跟人说话时凑得太近,又动不动喜欢拍人肩膀。   前阵子跨年聚会时,公司聚餐,喝了点酒,王宇忘乎所以了,又讲起荤段子,刘雯雯一进门就听到,勃然大怒,立即制止。   她跟余自新说,“我靠,我怎么没发现我们公司里有这种事!为什么一直没人投诉!”   她到今天都忘不了被那个垃圾男当众表白众人起哄时那种愤怒。   余自新请来律师和人事部的人开会,好好进行职场教育。什么是性骚扰?什么是不能说的不能做的?上司下属开会,如果只有两人必须开门……   做完职场教育填问卷,很多女员工在体会那一栏写自己原本没想到这种已经是性骚扰,是可以投诉的。只以为这个上司讨厌些。还有人跟家人朋友说了,别人还说,醒醒吧公主,你不住在象牙塔里了,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忍着吧。   余自新和刘雯雯跟李霖孙娜娜开会反思,我们是不是灯下黑了?我们自己没受到男同事性骚扰,就以为所有人都不会遇到?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竖立企业文化,进行这方面的职场教育?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到的?   余自新联系文娟,把律师和HR总结报告发给她,“我们新新也要做一下这方面的教育。”   刘雯雯搞职场教育时王宇就觉得没面子,他可是元老啊!随后几天,HR又找他谈话,说收到很多同事投诉他,希望他能改正错误,不要再犯。不然,只能开除。   王宇快气死了,他不过讲了几个荤段子,这些女的装什么装啊?小题大做!不想勾引男人你穿短裙穿高跟鞋干什么?还化妆?   刘雯雯快三十了嫁不出去,心理变态!   不用你们开除!爷自己走!   他还想联合几个男同事一起跳槽。   不料,王宇这边刚拉人喝酒联络感情,他想拉拢的人就去找刘雯雯“告密”了。   刘雯雯听到录音王宇讲“……女老板不会升我们这些男的,脏活儿累活儿都让我们干,女同事就跳出来插旗领功……跟着女老板有什么前途啊?”   并不会是个男的就会认同王宇的话。你说老板看重女的,亏待男的,可你私下炫耀元老身份时一直都说跟赵婷张欣悦拿的一样多呀!想拉我们一起跳槽?是想给你自己装势吧?时予新的升级和奖励制度相当透明也很公平,在行业里都有名的,给的工资和福利也很好,我为什么要换东家?   刘雯雯立即把录音给HR,叫人拿出合同找来律师跟王宇开会,你想走?照章办事吧!你还想挖我员工?只要你能挖走,你就去挖。我倒要看看谁跟你走。   王宇还没出会议室,HR筛选的新人简历已经到了刘雯雯案头。   赵婷还担心,“他拿着股份呢,会不会做点什么?”   持股的员工离职时公司会给现金收购股份的选项,但王宇不卖!他咬牙切齿,说要带着这些股份投奔时予新的对家。   余自新觉得好笑,就那么丁点股份,想什么呢?投奔时予新的对家?你也得看看近两年进我们这种级别的公司招聘是什么要求。   王宇当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那个学历,是没法跟张欣悦赵婷这些名校毕业生竞争的,他幸运地进了一间刚开始创业的公司,又幸运地跟着时予新乘上了时代的浪潮。   但这点幸运和自知之明早已耗尽。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婷张欣悦她们还在不停学新东西,他安于当一个组长,什么都不学,前几天张欣悦提到手机游戏的发展趋势,建议程序员们找找这方面的资料准备开发,他还嗤之以鼻。   就这,还想跳到对手公司,继续当中层管理?   除夕前一天,余自新打电话跟村长拜年,现在啥情况啊?小波他们几家现在住哪儿呀?孩子们恢复上学了么?王老师能撑得住么?   哦,小马老师又回去了。   他在报上看到余自新的新闻,深受感动,老鼠算什么?爷跟它们杠上了!爷回来了!   可奇怪的是,这次他回来至今还没见过一只老鼠。   村长也纳闷,“小余老师,你看书多,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余自新也不知道。   村长又讲村子重建的情况,小波家和另外两家失去房子的村民现在暂时住在学校教室后面搭的临时房里。大家万幸捡了条命,更知道互相帮助了,很多青壮年也提前过年了,开春之后盖好房子再走。   听说,政府还要帮附近几个村寨重新修路,修水管,以后交通会更便利。   哦,还有,村公所养的那两头猪猪,本来村长大怒之下要杀来吃的,后来白玛奶奶她们都劝,这猪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就养它们到老吧。所以今年村里还是没吃上年猪。   余自新心里很难受,怎么才能帮帮他们呢?厂子提前放假,又准许工人晚归,是因为全球金融危机造成大量订单减少,G市一些厂子已经撑不下去了。也许开春之后根本就没厂可回了。   大姐是做食品,还好些,不管经济如何人总还要吃的,烧鹅烧鸭又是过年、拜神必需品,所以只是利润减少,二姐做服装就惨了。正品衣服订单欧美那边直接砍掉三分之二还多,服装最怕积压库存,幸好几年前已经开始做网络直销,要是还有实体店铺,那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了。   金姐和林通求的生意也大受影响,还好他们生意种类多,拆东墙补西墙,总还能撑一阵子。金姐在“四万亿”政策宣布之前应该是已经得了某位巨佬指点,她跟林通求合伙,收购了一个施工队,又投资了很多专业机器、车辆,准备搞陆路交通建设。估计年后就能接下第一个工程了。   这年春节,大姐二姐飞来海市,跟余自新一起在二姑家过年。宋家宝今年买上房子了,新房头三年必须有人在家守岁,他就跟李桂香留在G市。正好。反正没人爱看他俩。   年初二那天,李英琪来拜年,受到相当隆重的欢迎。   刘家成和二姑现在看小李医生是越看越爱,看他和余自新坐在一起,更是不住一直笑。   李英琪告辞时,余自新送他,走出大门,她给他一双魔术手套,深蓝配米白,“我织的。生日快乐。”   李英琪惊喜,他试戴手套,不停微笑。   余自新又往他大衣口袋里塞一管小护手霜,“记得用。”李英琪经常洗手,进手术室前还要用力刷,到了冬季手指红通通。   他抿着唇点头,眼角眉梢笑意溢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哦,媛媛。”   是啊,媛媛告诉她的。在1999年她们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她转交给她一个银色的电子辞典,告诉她,英琪哥哥的生日是1月27号,水瓶座。   真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记得这个日子。   大概是觉得始终欠他一份回礼。   李英琪手伸在她面前,“很合适。也很漂亮。”   余自新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是你手漂亮。”   李英琪的脸一下红了,余自新看着他笑,他也笑了,回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第196章 终章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2009年3月底, 余自新去了英国。   距离她受伤已经快一年了,她现在虽然能走能动,但很多肌肉依旧无力。   媛媛说她大学的附属医院复健科用的方法跟国内不一样, 希望余自新能来试试。   这孩子开了一辆不知道第几手的深蓝色小车来机场接余自新, 还带了一个叫安迪的男孩, 一样也是金发, 高个, 眼珠绿得像薄荷糖。   晚上余自新问起斯科特,媛媛说两人学业都忙,在不同城市一周才能见一次面, 到了期末时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一次,就恢复朋友关系了。   余自新心想, 媛媛这一代真的不一样,和斯科特新年时分手三月已经有了新男友。好像人人都这么洒脱。   再说异地恋,她和李英琪虽然同城,有时候一周也见不到一次呢。实习医生没有个人生活。   那以后呢?   不出意外李英琪应该会进心脑外科,成为住院医师后没准会更忙。   第二天媛媛带余自新去医院。   她今年确实更忙,有些课目要在医院附属的癌症研究实验室完成, 这间医院虽然比国内大医院小很多, 可拥有完善的康复中心。进入老龄化社会后医院最终会接收到大量癌症病人和骨折病人,还有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因此先老起来的几个国家复健医学也相对先进很多。   两人手拉手边走边说,到了一个玻璃走廊,媛媛让余自新坐在长椅上休息,“我去找麦福森医生。”   走廊外的庭院种了很多竹子,再走几步,一块告示牌写着:熊猫观察区。请勿敲击玻璃。   余自新愣住。有熊猫?   她趴在玻璃窗上极力观察, 只见到翠竹绿叶,哪有熊猫的影子啊?   就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后笑。   余自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男人,他伸出手,“你一定就是媛媛的朋友,我是罗伯特·麦福森。”   余自新知道自己应该对医生肃然起敬,可是,他长得实在有点像绒毛玩具熊,一头不听指挥的乱翘金发,脸圆圆,两腮不知是没来得及刮还是专门留起的造型,毛毛的一层金色胡茬,她跟他握手时,看到他手臂上也有一层金色绒毛,忽然又想起史莱克里的靴子猫。   罗伯特指指窗外,“这是苏格兰人民的幽默。你很快会习惯的。”   余自新很快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一间复建室里有个四米乘两米的水池,可以调节水波强度,病人扶着铁栏在水中行走锻炼两腿肌肉,池边挂着牌子:小心鲨鱼。   余自新在医院完成了一期复健项目,感到确实有用。因为气候寒冷,这里所有复健设施都在室内,不大,也不很复杂,完全可以复制到国内。   地震中有很多人和她一样骨折,但灾区附近医院复健条件远不如海市好,如果能在白马村或者A县附近建一个这样的复健中心,再培训些村民当护工,既能帮助病人,也能解决一些村民的就业。   罗伯特和几个同事知道她的想法后,又联系临城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安排余自新去参观。   媛媛开车送她过去,斯科特请缨当向导,余自新冷眼旁观,发现他们相处确实毫不尴尬。   在医院参观完,斯科特带她们去大学不远的博物馆。   余自新在这再次感受到苏格兰人民的幽默。在标本室,她看到一个奇异的动物,Haggis.它比鸽子大一些,像是翅膀不发达的走地鸡,浑身灰色羽毛,若不是在餐馆里见识过Haggis其实就是塞进羊胃里的羊杂碎和燕麦做成的食物,没准她真会以为这是真的动物标本呢!这可是在博物馆!   余自新笑着继续参观,忽然看到展品中有几个样子奇怪的头盔,像刑具,面部伸出一根铁钉,上面有一团尖刺,像西部片牛仔靴子后面用来刺马腹的马刺。   余自新感到心脏像被重锤敲了一下,她走近展柜,仔细读介绍,“……在1918年2月8日之前,英国女性没有投票权……即使她们受过大学教育……更早之前,1909年想要获得投票权的女性被捕……她们绝食,被插|入鼻饲管强行喂食……”   ——这几件展品真的是“刑具”!介绍上说这是对付“多嘴”女性的,让她们戴上头盔,铁钉尖刺含在口里,想说话,想表达自己的看法?舌头和上颚就会被刺穿。   从博物馆出来,他们走回了大学,这天风和日丽,许多学生坐在校园后面大草坪上晒太阳,气温只有十几度但好多人只穿着短袖。   草坪从建于十五世纪的哥特式老建筑一直延伸到穿行城市的河边,山坡上开满黄色的洋水仙和各色郁金香,天空蓝的像是假的。   余自新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奔流的河水,屹立在河边的博物馆,思绪翻腾。   四月中旬海市的樱花开到了最绚烂盛大的时候,风一吹,樱雪悠悠飘落,校园的小道上积了厚厚一层粉色的“雪”。   余自新和李英琪坐在树下,她侧首看他,他一直喜欢穿黑色衣服,从少年时就是,他一直和别的人不大一样。   她轻轻拂掉落在他发间的花瓣,“英琪,我打算回山区。回白马村。”说到这里,她声音开始发颤,“原本我计划支教半年,去探探底,再换个地方继续,或者……回海市,但是现在,我想在村里再继续呆三年。”   三年,足够塑造一群孩子的心性,灾后的重建,新老师熟悉环境,也可能要这么久。   李英琪本能地回避她话里隐含的意思,他垂下眼眸,让语气尽量轻松,“我……我同意。我五一假期争取去看你。最近科室太忙……”   余自新握住他的手,微笑摇头,默默看着他。   他突然明白过来,她不需要他同意。   李英琪难过极了,他看着这个他从少年时代狂恋的女孩,几乎想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这还不够么?   但他喉结动了动,硬生生咽下这句苦涩到极点的话。对别的女孩来说,年轻貌美,又拥有财富,有一位前途无限的英俊医生男友,是足够了。但对余自新,可能远远不够。   她想要帮助别人。帮助那些和从前的她一样弱小、无助、迷茫的孩子。   那就确实不够了。   李英琪紧紧拥抱余自新,“对不起……我……”   她忽然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希望你……好好的。”   她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他这样的人。可是,她不想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哪怕是秦语。哪怕是李英琪。   余自新第二天就前往山村。   先乘飞机,再坐火车,然后是卡车。   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中余自新不停在想,她离开已经快一年了,孩子们还记得她么?会不会需要重新跟她熟悉?信任她?自卑胆小的几个小女孩的妈妈们回家了么?有人给她们梳头发么?他们都又长高了很多吧?衣服够穿么?六年级的女孩子们有没有人来了初潮?还记得豆天使小册子上教的知识么?   还有闯祸胚子小波,他们一家的房子建好了么?   到了山脚下,余自新一下车,小波和几个孩子就飞过来围住她——   “余老师!你伤养好了么?”   “老师你变白了好多呀!你是天天晒不到太阳么?马老师说这样会缺钙。”   “老师你看我做的花环!”   “老师你饿不饿?这是我奶奶给你煮的蛋,还有马老师给我的沙琪玛,给你吃。”   村长和杏花婶赶着驴车来接她,最后几里山路还没修好,怕她腿疼。   余自新也确实累得腰酸背痛,她叫两个最小的孩子跟她一起上了驴车躺下,山区的太阳一向不烈,群山之间总是有云,可她又觉得眼睛刺痛。   她忽然想起得救的那一天,李英琪抱着她,用自己的臂弯和衬衫为她营造一小片安全空间,也暂时遮住她头上的天空和刺眼的阳光。   小朋友摸摸她头,趴在她耳朵边说,“老师,你其实还疼吧?没关系,你偷偷哭吧,我遮着你。”   余自新擦擦眼睛笑,“不疼。老师这是高兴的哭。”   孩子们惊叫,“啊?为什么高兴会哭?”   赶着驴的村长也用袖子擦擦脸,是啊,高兴也会哭。   姐姐团再次给余自新极大的支持,金姐筹到了很多医疗复健设备,还有一支省港医护人员志愿组织的医疗队,大姐二姐捐钱捐物,文娟花姐揽下新新今年新产品宣发事宜,后续的捐款只等产品上架就有了。   有了这些人力物力资源支持,再加上当地村民们齐心合力,在5.12当天,A县姐妹复健医疗中心正式建成开放。虽然暂时只有两进五间大屋子,好多小“复建室”是用木板搭建的,但是基本英国医院有的复健设施这里都有类似的。   几天后宋秋凤也来到山区。   她在A县县城住了一晚翌日早上到的,先去学校参观,又和小妹一起在复健中心当了半天志愿者。   家家都是新房子,路也比从前好多了,小妹住在村公所——现在是三间平房了,房后还养着两头猪,一见人靠近就趴在围栏上咴咴叫,小尾巴甩得敲在墙壁上啪啪响。   人老成精,猪活得久了也更聪明。村长觉得这两头猪不能白养着,得赚点钱,于是大力宣传白马村两头大难不死的猪,小孩不管是满周岁还是过生日,来村公所买条红绒线披在猪身上,扶着孩子骑一骑猪,以后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居然生意很不错。   晚上两姐妹挤一张床睡,秋凤忍不住问小妹,“你就打算在这儿长住下了?小李医生没意见?”   余自新先笑了一声,“姐,有什么是我非得回海市才能指挥的事么?可我留在海市,这里的好多事可就指望不上别人咯!”她叹了口气,“唯一一件我非得留在海市才能做成的事,大概就是和李英琪谈恋爱。可要跟他谈恋爱,我就得一直等着,等他有空,等他不用加班,等他下手术……”   宋秋凤听了暗暗叹气,这话没错。   在这里,余自新可以是余老师,是编纂翻译山区学校教材的人,能面对面传授自己体验的复健方法,家长们管教孩子愿意听她的话……她唯独不能做的,就是李英琪的女朋友。   停了一会儿,她听到小妹说,“我是经历过一回生死的人了,生命的每一天都很宝贵,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去等,去暂停我的人生,围着他转,等着他下班。”   宋秋凤默默咀嚼这几句话,不住在心里点头。   她很快就要三十五岁了,现在的人生别说和她少女时代幻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甚至和她几年前幻想的也完全不一样。   三十二岁生日那天,她突然不再为自己“独身”的身份焦虑,也不再觉得必须在某个年龄到达之前结婚、生子了。   然后,一夜之间,去掉了这些所谓的“最佳”时限后,她反而一下子轻松了——这些最佳时限到底是谁规定的呢?真有科学依据还是数据支持?   当她不再给自己的人生做倒计时时限,她突然间发现许许多多从前根本不敢想、想不到的可能性。   她三十五岁还独身都没事,小妹比她小七岁,那自然更没事。   宋秋凤在黑暗中握住妹妹的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跟二姐都支持你。”   余自新也回握大姐的手,“我也是。姐,无论你做什么,我也支持你。”   可惜么?   当然可惜。   可是究竟有多可惜,能做判断的,只有她们自己。   暑假时媛媛回国了,她再次转移了钱效云的注意力——她这次一下带了两个洋小囡回来。   钱效云唉声叹气,儿孙都是债啊!   媛媛带着斯科特和安迪到山村找余自新,这两位金发小哥哥受到比当年医生哥哥还要热烈的欢迎。   余自新专门挑了一节课的时间,让孩子们把课桌摆成回形,师生们跟两位外国友人坐一起,搞茶话会。   她先请两个洋小囡介绍自己,然后不断鼓励孩子们用英语发问,口音奇怪、语法错误都不要紧,比手画脚也行!语言就是用来交流的工具罢了!不要怕别人笑话!也没什么可笑的。   晚上回到村公所,三个年轻人才跟余自新交了底,他们和几个同学一起做了款手机游戏,想找时予新投资。   余自新认真看完他们的企划书和电脑展示,给雯雯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回海市正式上门谈。   就在不久前,苹果公司推出了iphone 3GS,并且和中国联通达成协议,估计几个月后会在中国发售,从此正式宣告智能手机的时代。   余自新不记得智能手机的时代是哪一年开启的,但她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个时代开始后,社会各个方面也跟着急剧变动,更新换代的速度会变得更快,不仅曾经雄霸一时的大企业也会在这次浪潮中被淘汰,比如诺基亚,许多新兴游戏公司开局大好,制作的游戏红极一时,可是一波浪潮错过也会一蹶不振,比如在后来做出“愤怒的小鸟”的游戏公司Rovio。   再过上几年,公交上、电梯里的液晶屏再也没法吸引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握着一小块显示屏,不错眼盯着。广告、传媒、零售这些行业绝不能错过这个黄金发展期,这些领域正是时予新一直在投入的,从今年年初时予新也开始开发手机游戏和新型手机广告,目前也有几个项目,媛媛他们的项目有一些新意和特色,但完成度跟时予新现有的比有点低,跟还没问世的愤怒的小鸟比也差点意思。   媛媛回海市后很快打电话来,“姐姐,我们被打击得不行!”赞助是肯定没拉到,但是差距在哪里是非常清楚了。   余自新笑,“这也挺好啊,知道自己的不足,继续努力吧。”   媛媛相当乐观,“等着瞧好啦,我们下次一定拿出让你们看了全都吓尿的东西!”   “那我就等着了。”   七月楚健去山区看余自新,知道这事还有点可惜,“小朋友们做的东西其实不错,如果找了我们,很可能拿到钱了。”   余自新不认同,“然后呢?被我们的同类产品打败?这不等于让他们多浪费了几个月时间么?”搞快钱不难,但是想一直搞快钱是不行的。   媛媛说话算数,第二年复活节假期又带着小伙伴们来了。   这次团队又多了一男一女,做的游戏是个经营类的美食游戏。   刘雯雯问起他们灵感,团队里另一个女孩王璇说,“英村留学生苦啊……”能做出仰望星空派的地方,大家想想!   这次孩子们顺利拿到投资,媛媛大受鼓舞,跟余自新说,“我回去后就在马恩岛注册公司,方便避税。”马恩岛(Isle of Man)在英伦三岛海域正中心,却在法律上不属于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税收这方面要是好好做,能节省不少。   余自新啧啧啧,“小媛媛要正经赚钱了。你分子生物学不继续念了?”小毛头要赚钱了,她与有荣焉。   “怎么不念?”媛媛举起两只手,“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说是这么说,但这款“星空村美食”手机游戏推出之后大受欢迎,小小的五人公司一夜间人人变百万富翁,小伙伴们又想搞新游戏,忙着招兵买马,忙着开发,忙着吵架,在年底散伙,很快又重组,各自继续做项目,跟新的合伙人吵架……   有段时间媛媛每天最多睡三个小时,只得暂时休学。   她这个小公司倒是快速茁壮成长,在一年后收购了当初散伙小伙伴开的公司,因此和斯科特彻底反目。   2012年夏天,媛媛又带着手游企划案来找余自新和刘雯雯了。   这次她带来的是一个模拟人生的手游,类似的游戏有很多前作,但媛媛设计的这个从一开始就不被任何投资者看好。   “我做这款游戏就不是奔着赚钱去的。”媛媛跟余自新解释游戏玩法,她觉得小余姐姐一定能理解她的想法,“玩家开始游戏也就是‘投胎’时性别只有一个选项,女性。然后,‘她’会遇到各种机遇,也会遇到各种蒙着美好外衣的诱惑和陷阱——”   余自新忽然叹息,“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句后来被用烂的话,是茨威格在《断头皇后》中写玛丽·安东奈的。异国小公主嫁给法国皇孙,后来成为末代皇后,在法国大革命中上了断头台。   媛媛语气几乎悲愤,“角色的家世,美貌,智商,体能,全是出生时随机决定,有人明明抓了一手好牌却打烂了!”   余自新听出媛媛话里有强烈的个人情绪,私下问了,媛媛坦言,几年前跟她一起做美食游戏的王璇,不到25岁就选择结婚,当全职太太??!!——这是刺激她做出这款游戏雏形的诱因。   媛媛以自己母亲的经历为例想劝王璇改变主意,但王璇说,“亲爱的,我也没说以后都不工作了,我只是想和心爱的人结婚、蜜月旅行,给自己放一两年假,试一试不一样的生活,这样有错么?我们这种家庭,又不缺钱,为什么也要加入rat run呢?”她坚信自己找到了soul mate,找到了另一半。   媛媛不想得罪死朋友,只好说随时欢迎王璇回来。   但她知道,一旦退出想再回来?太难了。结婚,蜜月,然后呢?会不会怀孕生孩子?   更何况,王璇要进入的生活轻松惬意,可以在大厨房里展示需要几个小时烘焙的甜点,在宛如天堂的碧海雪白沙滩上喝着鸡尾酒,坐在奢侈品店被几个店员服侍,然后在社交软件上晒一晒战利品……   工作?   她们的工作每一天都是对体力脑力的残酷挑战,心理素质也要过硬,要随时准备跟人辩论,说服合伙人,说服潜在投资者……可能还要随时准备跟曾经的合伙人对簿公堂。   媛媛不知道什么生活更轻松么?   但轻松,在她心里也意味着“危险”。   沿着这条轻松的路滑下去,是没有底的。但要是某一天,王璇突然失去了生来就有的幸运,就得为自己偷懒选择轻松人生付账单了。可那时,她能不能付得起呢?   这天晚上媛媛住在余自新家,两人躺在沙发上喝啤酒聊天,媛媛长叹一口气,“我曾经以为婚姻是陷阱,现在才发现,原来对女性来说,人生最大的陷阱是爱情!”   她摇摇头,“从小到大,没人会劝男孩子们选更‘轻松’的选项,但女孩子呢?什么穷养儿子富养女儿?为什么区别对待我们?”   余自新在这一点上和媛媛的经历是完全不同的,农村女孩甚至“享受”不到溺爱,但对于爱情是否是人生的陷阱,她也有自己的看法,“如果爱情真的那么好,为什么王璇的未婚夫不辞职回归家庭呢?”   “对啊!”媛媛大笑后总结,“男人不会为爱情放弃任何事!”   她看看小余姐姐,忽然想到十几年前英琪哥哥偷偷带她去买电子辞典的情形。   他无疑是爱她的,不然怎么可能冒着危险去灾区?可是呢?他并没为她放弃自己的事业。   李英琪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神经外科医生。   她问出那个曾经暗暗想过的问题,“姐姐,要是当年英琪哥哥说他愿意跟你一起去山区,你会跟他结婚么?”   余自新怔了一下,她认真想了一会儿,坚定地摇摇头,“不会。”   李英琪去了山区也能当一名出色的医生,但他之前花了近十年的时间从一名医学生成为实习生再熬到住院医生,是为了什么?   也许高考那一年的李英琪并不确定他是否想成为一位医生,但后来他应该早就没有任何疑虑了。   医生,尤其是心外科和神经外科医生需要极复杂的知识基础,每一位医生都要经历极为严格和残酷的筛选,一台手术常常要做十几个小时,对个人体力、智力和各方面的素质要求都到了极度严苛的地步,还是个需要终身学习的职业,李英琪一路来吃了多少苦?打败了多少竞争对手才进了神经外科?   没有极强的信念感是无法坚持到这一步的。   其实,在这一点上,他和她很像。他们对于自己的理想非常坚定,异常执着,并且甘愿付出代价。哪怕必须忍受痛苦。   如果他当年说出要放弃自己梦想的话呢?   余自新想,那他就会失去她的敬意。   她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想的,但她绝不会跟一个她无法尊重的男人继续在一起。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重新看媛媛设计的游戏雏形,“我们可以进行一些修改。让这个游戏看起来不那么激进。”   一个女性,从出生开始,会经历多少关才能成为“成功”人士?或者说,成为自己可以接受的样子?过着自己比较满意的生活?   出生时就拿了一手好牌的女性,如果在游戏里经历过没那么幸运的女性遇到的各种困难,会不会还认为她们过得不好只是因为她们不够努力,或者思想落后愚昧?   而出生时不那么幸运的人,遇到游戏人生中种种设置给幸运女性的蒙着温情脉脉面纱的诱惑和陷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还会羡慕她们命好么?   这款游戏重新制作后,内部测试时余自新专门挑了一些男性用户,写200字以上详细感想有奖品,果然招募到不少人,也收到了不少有意思的反馈。   “我原以为女人只要管好避孕这一件事就是人生赢家了!大腿一张,什么都有!结果?我第一次投胎还没活到30岁。”   “卧槽策划心太黑了吧?老子辛辛苦苦攒的钱,房子装修天天跑去看着,结婚后每个月一起还贷,他妈的离婚了分割财产只给我房子溢价那一部分?”   “策划有病吧?婴儿不是喝完奶就睡的么?为什么一直哭?半夜两点还哭?还生病?烦死了!要不是怕通关失败我真想把孩子扔了。”   “这是什么狗屁游戏?我出生是‘白富美’结果被骗婚了?怀着孕被丈夫推下悬崖?!你们对女性恶意太大了吧?”   “还是搞事业吧,几个选项里唯有事业不会辜负你。”   “建议策划出个‘对宝宝使用安眠药’的选项,生完孩子不能睡个囫囵觉太可怕了!当年纳|粹也没用这招折磨人吧?”   大家看完反馈哭笑不得。   这游戏推出后会有男玩家么?他们会出于猎奇玩么?玩游戏的过程中会不会有哪怕一丁点反思?   余自新庆幸现在才2012年,玛雅传说中的末日根本没有到来,再出格点的游戏也没有被举报到下架,《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也还没被家长举报,正是好机会。   游戏发行前,余自新和媛媛商量游戏的名字。   叫什么呢?   最初开发时大家叫它“她的人生”,后来有人戏称“她的奋斗”,这肯定是不行的。   最后,媛媛提议,“就叫‘一个她’吧。”   希望有这么一个她,她勇敢,自信,乐观,善良,像一团光,一支火炬,一朵风中的蒲公英,把她心里的光芒传出去,传给另一个她。传给下一个她。   传给千千万万的她。   不论出身,贫富,种族,外貌,受教育程度的高低,是否独身,有没有孩子,阶级,喜欢红色或是蓝色,住在北极圈或是赤道小岛,是明眸少女或是白发老妪,她们共享一个名字:她。   她们其实都是一个她。   如果你也是她,请试着把你的光芒传给另一个她。   ·   ·   ·   ·   全文终。